035及笄
林黛玉即将到来,对于贾母而言,对于贾宝玉而言,都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贾母想着,林家已经只剩下几个小孩子了,且不说林家的子嗣和财产,就说自己女儿的聪明和林家的家教而言,自己的外孙女儿当然是不差的。只要这个外孙女足够聪明,心智又足够坚定,那么,他必定是贾宝玉的良配。
贾母看得很清楚,上头是不会放过自己这个有来历的孙子的,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够照顾他,也能够保护他的心灵,还能够为他经营起一个舒适的家的女孩子。在这一点上,史湘云跟薛宝钗都不够格。
史湘云喜好奢华,私心太重。他的叔叔婶婶对虽然不够亲近,可他的待遇已经是史家姑娘的上上份儿,实际上喜好享乐的史湘云对叔叔婶婶并不感恩,他看不到史家的艰难,也不愿意看到史家的艰难,只知道抱怨叔叔婶婶亏待了他。说句实在的,史湘云其实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一点不顺心,就闹腾,也没有大局观。在贾母看来,这样的孩子,只会让他的孙子贾宝玉万劫不复。
至于薛宝钗,从表面上看,这一屋子里的姑娘们,数薛宝钗的衣着打扮最为简朴,也就比他贾母身边的丫头们多了那么两件首饰而已。但是,这种打扮是符合薛宝钗的身份的,至于薛宝钗是真心如此打扮,还是因为他遵守礼法规矩,那贾母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在贾母看来,这个丫头跟他那个二儿媳妇那样,都是讲究排场的人物。既要面子又要排场,也难说他不会是第二个王夫人。
贾母对王夫人这种贪财、喜好弄权的女人并不喜欢。大概是同类相斥,因为贾母的掌控欲一样强大,加上王夫人背地里做的事情,让贾母对这个儿媳妇无法亲近起来,哪怕王夫人端着慈悲的面具一装就是十几年乃至是二十年也一样。
在贾母看来,小姑娘就应该天真烂漫的。跟薛宝钗这样。一直随分从时,一直做着别人的知心大姐姐,一直面面俱到。这样的女孩子,未免太过可怕。若是这个女孩真的是个聪明的,那还好些,可若是眼光差一点。稍有差池,就会给家里带来灭顶之灾。
就跟贾元春的事儿那样。没错。薛蟠从外面带来的那个法子,看着是好办法,可是,即便贾元春见到了皇帝、把这个借着修省亲别墅搂银子的方法告诉了皇帝。皇家能够得到的银钱依旧不多。因为内府的那些商人很多都跟薛家一样,都是依靠权力换取财富的,他们真正的做生意的本事可能还比不上京师里的二流商人。让后妃家里修什么省亲别墅。很有可能会让皇家背负上夺取臣子家业的名声。那些妃子们表面上只能谢皇恩浩荡,可背地里怕是个个对贾元春咬牙切齿、恨不得吃了他。再者。若是内府没有收到足够的银子,那么已经失去了价值的贾元春一定会落得比之前更凄惨的下场。
只是,贾母终究只是贾家的太夫人,薛家固然会因为贾家的权势而奉承贾母,但是,事关薛家的皇商招牌,贾母根本就不可能否决薛家的决定。更糟糕的是,薛家有本事把消息送到贾元春的手里,可贾母却没有办法见到这个孙女儿,也不可能说服了他。
因为贾元春只是一个采女,还不够见家人的资格。
现在,贾母虽然搂着贾宝玉,可实际上,却是在等待结果,等待上面对贾元春的安排,也等待着皇家下达修建省亲别墅的那一刻。
此时此刻,贾母真的无比希望,就跟贾玖说的那样,宫禁森严,贾元春这种低位妃子没有允许是不能随意走动的,也不可能见到皇帝。不然,贾家就真的要处在风尖浪口之上了。
因此,现在的贾母对薛家,虽然客气,可是这心里还是升了几分提防。至少,贾母是不会让贾宝玉娶薛宝钗这样的女人的,虽然薛宝钗很会照顾人。在贾母看来,薛宝钗不可能把贾宝玉往好里面照顾,他的照顾很可能是要求贾宝玉上进、为他带来荣华富贵、为他带来凤冠霞帔,可是,上面是绝对不会容得下一个上进的贾宝玉的,那么上进的贾宝玉唯一的结局便是——死。而且是死得干干净净、没有子孙也没有亲人照拂。
因为知道,薛宝钗不适合自己的孙子,虽然说王夫人贾元春跟薛家有约定,但是贾母也不愿意看到贾宝玉因为这个女人而送了命。
薛宝钗也许适合很多男人,他嫁妆不少,人也漂亮,管家的水平也在中上,又精通人情往来,会把别人捧得舒舒服服的。大多数男人,只要不是非常讲究的,看在他的美貌和嫁妆的份儿上,看在他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份儿上,绝对不会拒绝这样的一位妻子。
但是他绝对不适合贾宝玉。
贾宝玉需要的是一个安分的妻子,而不是一个一心求上进的妻子。
而且贾母也知道,目前来说,这个薛宝钗也看不上贾宝玉。薛宝钗愿意在贾元春身上花钱花人情,愿意在贾元春身上投资,为的是将来某一天,贾元春能够为他们薛家弄来皇商招牌,而不是为了贾宝玉。
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贾宝玉,再看看坐在下面的贾玖贾倩贾清三个,想到今年大选,若是运气好,这三个孩子可能都会留在宫里,自己跟前少了这么三个如花似玉的孙女儿重孙女儿,贾母打心底就升起一股子寂寞来。
贾母道:“二丫头,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不如在大选之前,给你庆个生,一家子好好热闹热闹?”
贾玖起身笑道:“老太太,孙女儿的生日在小年之后,刚刚过去没多久呢。”
贾母忍不住自嘲,道:“看我,这年纪大了。记性越发不好了,只记得你生日是在过年的时候,却忘了具体是哪一天。那么倩丫头和清丫头呢?”
贾玖笑道:“老太太,他们的生日也在下半年呢。若是说这生辰,姐妹里面数大姐姐最早,然后便是三妹妹,三月三的生日。若是算上亲戚家。那应该是宝姐姐和林妹妹了。宝姐姐的生日在元月二十一。林妹妹的生日在二月二,他们两个的生日倒是巧,前后也就相差十余天的功夫。”
贾母忍不住自嘲道:“年纪大了啊。”又转头对薛姨妈道:“宝丫头来我们家多久了?我记得他差不多该及笄了罢?”
薛姨妈连忙赔笑道:“可不是。今年我们宝丫头正好十五岁,可是大姑娘了。”
贾母立刻道:“若是这样,这个生日可不能简薄了。不如,就在我们府里办了吧。往日我们府里过生日。都是各人送各人的礼,未免俗了。不如,我们也学那小家子凑份子,热闹热闹。我出二十两。”
薛姨妈方才听说贾母要为薛宝钗过生日,开心得不得了。按照当时的风俗。女孩子及笄必定是要举行加冠仪式的,而为小寿星加冠的那个人,自然便是对方日后的保护人。这个关系,也只比母女、师生略差一点罢了。若是薛宝钗想要嫁个好人家。若是薛宝钗不想嫁给商户人家,那么他就需要一个身份、地位足够高的女性为他加冠,而在贾家能够满足这一点的,自然是贾母。
若是能够让贾母为薛宝钗主持加冠,对薛宝钗的未来无疑是有好处的。
薛姨妈本来还想着什么时候跟贾母开口呢,听见贾母这么说,自然是欢喜非常。他以为是他为贾元春做的一切,让贾母松了口。谁想到,事情直转急下,贾母竟然提出凑份子,就是出了银子,也是跟着大众一起出的。
薛姨妈当时就愣了。
贾玖看薛姨妈没有反应过来,立刻起身接口道:“宝姐姐这样的人品,若是母亲见了,必然也是喜欢的,那孙女儿就替母亲应了,比老太太降一等,也出十六两。”
李纨看见了也起身答道:“如此,那孙媳妇也该降一等,便出十二两。”
贾母略略顿了顿,道:“你一个寡妇失业的,又有兰小子要照顾,哪里有什么银钱来!你的这一份,便由我来出吧。”
李纨听说了,也不推辞,谢过贾母便坐下了。
薛姨妈这才起身道:“既然如此,那我便随老太太,也出二十两,他姨妈的那一份,便由我来出吧。”
贾母立刻说好。
贾玖与贾倩贾清两个互相打了个眼色,低声交流了几句,道:“虽然我们都是年轻姑娘,不过身上都有封爵,宝姐姐也是极好的,我们三个商量了一下,也跟大嫂子齐平,每人十二两。”
贾母点了点头,道:“很是。”对于贾倩和贾清的识相,贾母可是相当满意的。他也知道,这两个丫头跟贾玖一样,除了俸禄之外,每个月还领着十两银子的月钱外加十两银子的脂粉钱,根本就不差银子。
坐在贾母身边的贾宝玉也道:“我也出,我也出,我出十二两。”
贾母答道:“你一个小鬼头,能有什么银子,我替你出了便是。”
贾玖注意到边上的史湘云与探春脸色十分僵硬,便道:“老太太身上已经有了珠大嫂子和宝兄弟的了,不如就由孙女儿替云妹妹与三妹妹出了罢。”
贾母满意地点点头:“你倒是疼惜你的这些妹妹。既然如此,那我就把他们两个交给你了。”
史湘云跟探春这才松了一口气,微微对着贾玖欠了欠身,算是感激这位姐姐的帮衬。史家给家里的姑娘们的月钱比贾家少一大截,探春的月钱被贾元春砍掉一半之后,就剩下二两银子一个月。再加上他自己的开销也不少,又要讨好贾宝玉,又要打点下面的婆子,哪怕是一吊钱,他也要存好几个月呢。
只听贾玖笑道:“老太太既然把云妹妹与三妹妹交给了孙女儿,那孙女儿就少不得跟老太太要人了。父亲打算过了清明就出发去扬州,孙女儿又要准备祭祖,又要为父亲打理行装并给林妹妹的礼物,还要备着宫里的宣召。怕是没有这么多精力打理这个。孙女儿想着,云妹妹和三妹妹也不小了,有些事儿也该学起来。不如,宝姐姐的生日宴,就让珠大嫂子主持,也让云妹妹三妹妹跟着学些管家的本事。老太太,您看如何?”
从表面上看。贾母才说了要在这府里为薛宝钗举办生日宴。贾玖就撂挑子,未免有些不把贾母跟薛宝钗放在眼里。但是在贾母看来,这个孙女儿显然很懂自己的心。知道自己对薛宝钗也不过是面子情、主人家的长辈对客人家的姑娘的客气而已。
所以,贾玖的这个要求,可是说到贾母的心坎儿上了。
贾母指着贾玖,对薛姨妈道:“姨太太。你听听,这丫头要偷懒呢。”
薛姨妈只得赔笑道:“未嫁之女。在家里本来就应该随分从时。郡君这样,也是老太太教导有方。”
贾母笑道:“不错,我这个孙女儿最强的地方就是不揽权。”又道:“罢了,既然二丫头这样说了。姨太太也认为这样极好,那么珠儿媳妇,这事儿就交给你了。”
李纨连忙起身应了。
李纨可是聪明人。他可不会为了薛宝钗得罪贾母身边的丫头们,自然也不会提出让丫头们出银子的事儿。更不会为了薛宝钗提出得罪周姨娘赵姨娘,让贾政的两个姨娘也出银子。他只略略算了算,即便不算探春和史湘云两个,光现在收来的银子就有一百三十二两了,也尽够了。一则戏不用钱,贾母是喜欢热闹的,贾赦又一贯孝顺,专门为着贾母养了一个戏班子呢。二则也不请客,酒席也不多,这一百多银子,两三日用度足够了。
安排妥当,李纨便跟着贾玖来到了他屋里,贾玖当着李纨的面,叫丫头拿了五十二两银子出来:“这十六两是母亲的,这十二两是我的,这十二两是云妹妹的,这十二两是三妹妹的。”
李纨吓了一跳,道:“二妹妹,三妹妹和云妹妹还小呢,哪里用这许多。”
贾玖笑着将银子往李纨面前推了推,道:“那有如何呢?既然我已经说了,他们的那一份由我来出,自然是跟我一样了。他们年纪虽小,一个是老太太的娘家侄孙女儿,一个是二叔的亲闺女。我也不差这点银子,嫂子就拿去罢。”
正说着,红叶与白露也替他们姑娘送银子来,贾倩贾清每人十二两,不多不少。
李纨还想再劝,想了想,却还是把话咽了下去。就跟贾玖说的那样,史湘云跟贾母的侄孙女儿,探春是贾母的孙女儿,即便一个自幼父母双亡,一个是婢生女,可是他们都代表着贾母的面子,而贾母的面子便是贾家的面子。让他们在薛宝钗面前丢了面子,就等于贾家在薛家面前丢了面子。
李纨是寡妇,虽然银钱扣得劳,但是,这些他都很清楚。再者,贾玖既然已经出了银子,也不用他来多嘴多舌。
当下,李纨一笑,也不客气,叫丫头上来收拾银子。就在这个时候,门帘一掀,却见史湘云跟探春两个从红叶跟白露两个背后跳了出来。可把李纨跟贾玖两个吓了一跳。
李纨忍不住抚着胸口,道:“云妹妹!”
史湘云笑嘻嘻地道:“珠大嫂子,你也太胆小了。”一转头,就看见炕桌上的一堆银子,便道:“二姐姐,你替我出了多少银子啊?”
“自然是跟我一样。”又担心他们两个冷,便让他们也上炕。那边,李纨早就坐到下面去了,把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
史湘云啧啧舌,道:“那不是说,二姐姐替我出了十二两?我十二两,三姐姐十二两,再加上大太太跟二姐姐自己的,那就是五十二两了。二姐姐真有钱。”
贾玖笑道:“什么有钱不有钱的,我是郡君,总是有俸银的,偶尔这么一回两回的,我也支付得起。”
史湘云道:“倩丫头和清丫头也送银子过来了?他们可真是掉进福窝里面了。不但得了朝廷的封爵,就连这府里的大老爷对他们也与姐姐一般,每个月的月钱也是上上份儿。”
史湘云也不小了,今年十一岁,算算年纪,的确是该学管家的时候,所以贾玖才会跟贾母提议,让他跟着李纨多学学。毕竟,贾家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史湘云跟他叔叔婶婶有些隔阂,就是他叔叔婶婶对他还不错,很多事情,他婶婶说了,他也听不进去。
就跟他说的这几句话,虽然只是嫉妒贾倩贾清两个好运气,可是听在别人而多年里面,未尝没有挑拨离间之嫌。
谁都知道,探春才是贾母的亲孙女,而贾倩和贾清两个不过是外头来的,而且是被贾赦收养的。结果,收养来的孩子比贾母的亲孙女过得还好,甚至跟贾玖这个贾赦的亲闺女一般待遇,如果不是贾玖素来是个柔善的,如果贾玖心眼儿多一点又敏感一点,只怕贾玖心里也会起疙瘩,更不要说边上的李纨和探春了。
果然,李纨和探春都忍不住看了史湘云一眼,见他神色无异,这才低了头去。
他们的神情,被白露和红叶都看得真真的。
贾玖立刻转头对这两个丫头道:“既然银子已经交过来了,你们就先回去罢。”
两个丫头躬身应了一身是,方才倒退着,到了门边,这才转身走了。
贾玖让李纨的丫头上来收拾银子,又让小丫头上茶果,等小丫头退下了,外面也都安静了下来,这才笑道:“云妹妹还是这么天真烂漫。也亏得是我这里,若是今日在座的有人心细些,只怕要多事儿了。”
史湘云一扬眉:“难道那两个还敢跟姐姐生气不成?”
贾玖道:“倩儿与清儿断不是这样的人。封爵什么的,那也是倩儿救了公主殿下,就连我能够晋位,也借了他们的光呢。”
见史湘云不大明白,贾玖便告诉他,皇帝不好亏待了自己女儿的救命恩人,若是只册封贾倩为乡君,那就是瞧不起自己的女儿了。可若是让贾倩跟自己齐平,又对不上人家的功劳,所以皇帝才晋了自己的位分,有册封贾倩为县君。至于贾清也能够得到册封,那是因为他是贾倩的妹妹,而且贾倩的功劳惠及了他贾玖之后还有剩。
贾玖当然不可能跟史湘云说实话,而且,这也是另外一种实话。
“云妹妹,以后这样的话,你还是不要说了。就是倩儿和清儿两个不会说什么,事情传到上面,也是不好的。”
见史湘云脸上十分不高兴,贾玖并没有说什么。
他也只能够这样了。史湘云是一个独立的人,即便不赞同史湘云的某些做法,贾玖也不会多事。在这种事情上,贾玖对待史湘云跟对待贾宝玉一样,不会去控制他们的思想,也不会连他们的表情和语言都要控制。只要在没有威胁到他贾玖也没有威胁到贾家的时候,贾玖是不会来多嘴的。
这也是过去的这一年里面,贾玖最大的变化。
方才他会开口,便是因为史湘云对贾倩和贾清姐妹两个不以为然的态度。
就跟贾玖说的那样,除了极少数的几个人,外面能够知道的,便是贾倩救了长乐公主。包括贾母知道的,也是这样的消息。
所以,史湘云的话虽然没有明着指着这姐妹两个,但是他的态度在哪里摆着。不要说别人,就是贾母,如果知道这个,也会对史湘云失望不已。那么,最终的结果便是,贾母会厌弃了史湘云。
其实贾玖可以完全不理会史湘云,毕竟史湘云终究是史家的女孩,又是被贾母捧惯了的。他跟自己的婶婶关系不好,如果再得罪了贾母,只怕他的日子会不好过。(未完待续)
036史湘云
史湘云倒是不知道贾玖这么一会儿已经想了那么长远了,他是个娇宠惯的,也受不得委屈,见贾玖说他,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不高兴,以为贾玖为了两个外头的欺负他这个一起长大的表妹,等贾玖说完了,他才想起来,贾倩贾清姐妹两个虽然安分、不闹事儿,可人家的背后的的确确站着长乐公主,就连当今皇帝说不定也会帮着他们。今日这话若是传到自己的叔叔婶婶耳朵里面,叔叔婶婶也会将自己数落一顿。
如此一想,史湘云心里的气倒是平了。此时此刻,他也不急着跟贾倩贾清两个计较,却担心这个表姐看不上自己。
一年前,贾倩贾清刚刚得到封爵的时候,史湘云看他们风光,也是避着他们俩的。也亏得这姐妹两个安分,平日里只在规定的日子里到贾母跟前请安,或者是贾母召唤,他这姐妹两个才会出现在贾母面前,所以,即便是史湘云心里嫉妒得很,他也不会表现出来。
这一年下来,史湘云看长乐公主更喜欢召贾玖伴驾,反而把贾倩这个救命恩人丢在一边,以为贾倩已经失了上面的宠爱,这才有了今天的一番话。不过,他光顾着高兴,光顾着发泄自己的嫉妒,却忘记了,即便贾倩的宠爱不及贾玖,可是人家毕竟是长乐公主的救命恩人。
贾玖说得浅显,史湘云也知道自己造次了。
自幼没了父母的孩子会看人眼色,史湘云也是如此。他见贾玖神情温柔,两眼之中,也只有对自己的担忧,却不见责怪。当下心中大安。
只要这个姐姐不恼了他便好。
史湘云撅了撅嘴,道:“我就知道二姐姐偏着他们。二姐姐也该想想三姐姐啊,他可是你正经的堂妹,却过得连两个外头的都不如了。”
贾玖低头抿了口茶。不答。
即便探春是他的堂妹,两家也已经彻底分开了,他这个堂姐也管不到这个堂妹身上,更不要说。这屋里还坐着人家的亲嫂子呢。
李纨起身道:“如此说来。却是我这个做嫂子的不是了。”
史湘云这才发觉自己似乎刺着李纨了,却不道歉,只道:“大嫂子为何这样说?”
李纨只得与他解释:“早些年。侯爷便与我们老爷分开了,当年侯爷就有话,不会为我们老爷养孩子,所以。即便是宝玉和三妹妹都住在老太太院子里面,可这月钱却是从我们老爷这里走的。之前大妹妹当家的时候。就因为家里开销甚大,所以裁减了很多开支。”
没错,贾宝玉跟探春的月钱原本是按照这座荣国侯府里的规矩定的,可是贾元春当家的那会儿。借口家里开销大,就把点心银子跟脂粉钱给裁了。贾宝玉之前请过先生,虽然先生被气走了。可是他屋里除了月钱之外,还领着二两银子一个月的点心费。就连探春,哪怕是个小女孩,每个月还有二两银子的脂粉钱。李纨是寡妇,自然不用脂粉,因此他并不受影响,贾宝玉又有贾母贴补,自然也不觉得,可探春可是足足少了一半的进项。
史湘云奇道:“难不成,二老爷那边当真这么艰难?不是说,分家的时候,这府里给了很多家产么?”
史湘云可是听说过的。
当初贾家的事儿闹出来,他的两个叔叔背地里也没少跟妻子谈论,他也听说了一些。贾家的家业本来就大,那些奴才贪婪,可是他们有本事、又会经营又会搂钱,欺压良民的事儿没少做,可是这手段即便不光彩,却也是走了官府行文的,几十年下来,那些有头有脸的奴才,个个家财万贯。这些奴才被抄家问罪之后,他们的家业自然也就到了贾赦的手里。贾赦虽然和恨弟弟、弟妹不给他活路,可是这心里倒是念着手足同胞、骨肉亲情,顶着那么多的官员的压力,将祖产之外的公中财产,包括收上来的这些奴才们的家业,分了一成给贾政。
史湘云记得清清楚楚,他叔叔亲口说,那是至少价值二十万两银子的家产,有房子还有地,每年的进项也不少于四千两银子,比俸禄什么的,不知道高了多少倍去。那个时候,他的婶娘还跟身边的心腹感慨着,若是他们史家有这么多的银子,家计就会轻松很多,他们姐妹几个身上也能够多两件衣裳,头上也能够多些首饰,手上也能够松泛些,将来出门子也会好看许多。
史湘云是史家的姑娘,领着的也是史家的月钱,尚且不及现在的探春,更不要说贾玖几个了。他每个月就那么几吊钱,就是要买朵花儿,也要积攒好几个月,除非他自己用自己手边的零碎布料做。
因为手头紧,所以知道钱的多寡,因为忍不住注意贾家的姑娘们的待遇,所以知道探春每个月即便只有二两银子的月钱也比他多得多。
不过,他也知道,贾家,尤其是贾母跟前,还有王夫人当家的那会儿,贾家对下面可是极为宽松的,即便是探春是贾家的小姐,也要打点。所以,探春手里并不能积攒多少银钱。不比他,在贾母跟前,贾母待他就只比贾宝玉差一线,那些丫头婆子们来讨好他都来不及,哪里还需要他花钱打点?!
只不过,史湘云对这种事情还是非常好奇。女人天生就对钱财、还有数字相当敏感,史湘云也不例外。
史湘云这一问,李纨脸上就火辣辣的。
即便贾赦只给了公中财产的十分之一,可当不得贾家的家业大,贾家的奴才会揽财、个个肥得流油,所以,最后贾政到手的,也不下二十万。
二十万两白银能够做什么?捐一个正五品的龙禁尉也才一千两银子呢。价值二十万两白银的家业,很多人当一辈子的官儿都见不到这么多的银子,更不要说积攒出这么一大笔家业来了。
就是李纨自己也说不出贾赦的一句不是来。更不要说,王夫人不但鲸吞了贾家库房里的藏银,还以这府里的名义。往国库里面借了五十余万银子,这笔亏空,可都是贾赦一力担下的,没让贾政出一个铜板。
一年四千两银子的进项,已经比得上王府了。贾政又只是一个五品的小官,只要不那么讲究排场,只要贾政略略注意一点。这笔进项。足够他们一家子祖孙三代过得舒舒服服的了。
可是贾政就是那种脑袋不清醒的。已经遭了厌弃了,还养着那些清客,即便住到了后头。也依旧跟那些清客们吟诗作画、喝酒饮宴,每日里花钱如流水,连贾母都看不下去,只能亲自跟这个儿子开口。让贾政把那些门客都打发走。
贾政为了名声,为了跟贾赦争一口气。可是每个清客都送上了厚厚的仪程,以致于,这价值二十万两白银的家私,竟然缩水一半以上。
那些小厮们见贾政如此。也来了劲儿了,使出浑身解数从贾政的口袋里面捞银子。他们不但想方设法从贾政这里弄赏钱和赏赐,还跟勾着贾政买各种书画玩器古董。东西不知道真假,花费却极高。甚至还对贾政手里的庄子地动手,让庄子上的账面越来越难看。
这几年,李纨即便尽力支持,可是贾政却因为王夫人的事儿,因为贾元春的事儿,对他这个儿媳妇并不信任。贾政更信赖自己的小厮、自己的长随,使得李纨根本就没有办法收拾那些小厮长随,也只能看着这笔家业进一步缩水。
如今,这笔价值二十万的家当,也就只剩下不到四分之一了。如果不是贾母时常接济,从自己的开销里面节省出那么一两千银子给李纨送来,李纨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当家了。
这些事情,李纨当然不好跟史湘云这位史家小姐说。不过,他对探春却是有些着恼了。
你说你一个小姑娘家,又是养在贾母跟前的,上面那个假慈悲的嫡母也在佛堂里面,你又能够有多少花销?即便是真缺了钱,跟我这个嫂子说一声不好么?你不说,我如何会注意到你的月钱不够使唤了?我又不是跟你住一块儿的。如今,竟然让史湘云这个外人当着堂妹的面削我的脸面,知道的相信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做嫂子的有意刻薄你呢。
虽然是寡妇,虽然沉默寡言,但是李纨也不是一点想法都没有。当初,他的娘家因为贾家彻底败落,父亲兄弟们的前程都赔了进去,他对贾家的归属感本来就不高,现在他的名声又被作践了,李纨的心里会好受才怪。
这么一想,李纨脸上的尴尬没有消下去,可是这心头的火气却上来了。
贾玖见李纨脸上不好看,连忙打圆场:“这也怪不得,大嫂子。有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当初没有分家的时候,二叔就是舒服惯的,每日里除了去衙门应卯,回来必然要跟那些清客相公们在一起。以前二婶当家的时候,总是极力满足二叔的一应开销。分家之后,二叔依旧养着那些清客。云妹妹方才也说了,二叔的家业就那么多,哪里经得起这么个花销法?所以,很快就入不敷出了。还是老太太发话了,二叔才将那些清客相公们打发了。只是,二叔那边,进项还是少了许多。二叔是那边的家主,自然不能委屈,屋里的丫头婆子、小厮长随也多,月钱也不能少。进项也老是不够使唤,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史湘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只知道,如果换了贾赦,家里的开销大了,贾赦一准先把家里那么多的奴才打发了。比方说,以前的贾家,下面的奴才有上千人,可分家之后,贾赦立刻把那些有罪的奴才都收拾了,即便没有过错,有那等倚老卖老、企图拿捏主子的奴才,也都被打发了。即便后来这府里陆陆续续补了些人,可是贾家的奴才,连同护院,这个总数依旧不超过三百,比从前的数量少得多得多。
史湘云原以为。他所知道的二老爷贾政处处压过贾赦一头,这种事情,贾政怎么也该处理得比贾赦漂亮,至少也不会养着那么多吃白饭的人才对。
他根本就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贾玖也不欲在这种事情上歪缠,要知道,史湘云一样不是贾玖的家人,也不是贾玖的族人。比起他。贾政这个叔父自然更亲近一些,哪怕贾政本人没有什么本事,也没有什么人品。
再者。贾母也不会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被外人小瞧了去,哪怕那个人是史湘云。
贾玖立刻道:“云妹妹,前儿个公主殿下赏了我几块龙凤团茶,妹妹可要尝一尝?或者说。妹妹更喜欢道门送来的茶?”
史湘云立刻拍手笑道:“那我可是有口福了,白饶了二姐姐的体己茶。”
贾玖笑道:“什么体己茶。不过是家里的份例、宫里并公主殿下的赏赐、道门的份例和外面的孝敬罢了。其中,外面的孝敬我倒是很少吃,平日里用的也是家里的份例。难得云妹妹喜欢,又这么说了。那么云妹妹想吃什么呢?”
听贾玖这么一说,史湘云倒是愣住了。他当然想尝尝看,最得当今万岁宠爱的公主日常用的茶。可是这道门的茶却是有钱有势都买不到的。
史湘云已经渐渐知事,也开始有意无意地跟别人攀比起来。他没有父母。叔叔婶婶又亲近不起来,史家长辈的话更听不进去,能够让他安静下来、听进去话的,无非是贾母这些贾家的人罢了。
问题是,贾母如今一心想着要如何保住贾宝玉的命、如何保住贾政的命,连自己的几个亲孙女都顾不上了,哪里顾得上他?
在贾母的心中,史湘云到底是史家的姑娘,他的事儿自然有史家两位侯爷并两位侯夫人担心,哪里需要他这个半截子在黄土里面的人为他谋划?
所以,即便史湘云对贾母亲近得不得了,贾母也只是当他跟史家其他姑娘无异。
说起史家其他姑娘,贾母心中也是有骨子火的。
史湘云父母双亡,根本就不可能为贾宝玉带来多少助益。更让史湘云在贾母的心中减分的便是,史湘云是个被宠坏了的小女孩,根本就不知道娘家人对一个内宅女眷的重要性,也不知道在内宅立足是需要后盾的。在这一点上,薛宝钗不知道比他好出了多少倍。即便薛宝钗跟贾家的关系已经薄如纸了,却依旧每天给贾母请安,每天奉承贾母、陪贾母说笑、逗贾母开心,为的就是贾母的青眼。因为贾母的青眼,就是他薛宝钗和薛家立足的后盾和筹码。
可是史湘云却不是。比起努力积攒筹码的薛宝钗,史湘云是到处在撒筹码。他的叔叔婶婶原来是他的倚仗、他的筹码,可是史湘云却不知道牢牢抓住。在贾母看来,光这一项,就已经让他摇头了。
原来史湘云跟贾宝玉婚配的指数就比薛宝钗高不了多少,如今贾母的亲外孙女儿林黛玉就要来了,贾母还会选择史湘云才怪。
在贾母看来,也只有自己的外孙女儿才配得上自己一手养大的孙子。
贾母虽然嘴上什么都没有说,脸上也没有表示,但是女孩子从来在这方面心细,史湘云又是善于察言观色的,虽然不至于猜到贾母的想法,却也凭本能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林黛玉的威胁。
今天,他来贾玖这里,就是想探听一下,贾赦这边的人对林黛玉的看法,最重要的是,林黛玉会不会成为贾宝玉的未婚妻人选。
所以,史湘云听见贾玖问他吃什么茶的时候,立刻就道:“我听说,姑苏有一种茶,叫做吓煞人香,不知道二姐姐这里有没有。”
贾玖立刻道:“云妹妹说的是太湖碧螺春?之前林妹妹的确在给我的生辰礼里面,的确送了两盒碧螺春的秋茶来。虽然比不得春茶那么清新可人,却是去年秋天的新茶。绿茶吃多了,对脾胃不大好,不过偶尔吃那么一两回倒是不妨的。”
史湘云盯着贾玖的脸道:“听说这位林姐姐比我大几个月?他长得什么模样?性子好不好?”
贾玖笑道:“我又不曾见过林妹妹,如何知道这些?不过,既然是姑妈的女儿,自然是不差的。至于性子,也要他来了才知道。”
史湘云道:“爱哥哥知道了,一定高兴坏了。老太太想来也乐意看到林姐姐跟爱哥哥亲近吧?”
贾玖这才明白史湘云的意思,他一凝眸,却是想好了措辞,道:“那可不一定。林妹妹若是来我们家,肯定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需要照顾呢。而且,林妹妹跟你同岁,他们林家最是讲究规矩,也不像我们家,摔打惯了的。宝玉就是要想亲近,林妹妹一来不会有这么多的时间,二来要照顾弟弟妹妹,三来跟他的教养有冲突,怕是不会乐意看到宝玉往他那边跑。”
史湘云这才略略放心,却道:“如果这是老太太希望的呢?”
贾玖摇摇头,道:“那是不可能的。听说,林妹妹的继母难产,生下三胞胎之后便没了。林妹妹好歹还有一年的孝呢。若是这个时候让宝玉往上面凑,姑爹会怎么想?林妹妹心里又是个什么滋味儿?父亲跟姑姑、姑爹之间情谊还不错,要不,也不会应了姑爹的请求等出了清明就南下了。即便老太太不拘着宝玉,若是让父亲知道了,只怕父亲一准找二叔喝茶。”
史湘云一听,这才放了心。
他也知道,贾政最好面子也最要脸面。如果贾赦为了贾宝玉的不守规矩找他,那么,他一定会好好教训贾宝玉一顿。即便不会揍贾宝玉,也会把贾宝玉拘在跟前背书什么的。
虽然贾宝玉的未来可能会很可怜,但是,只要能够隔绝贾宝玉跟那个即将到来的林黛玉,史湘云还是乐意看到贾政出手管贾宝玉那么一回两回的。
一想到管教贾宝玉,史湘云的心里又不舒服了。
他知道,贾母最是讨厌别人管教贾宝玉的。如果贾母出手,只怕就连贾政也只能退避三舍、磕头请罪。
这样想着,史湘云的情绪又低落下来。
贾玖脸上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也当做不知道史湘云的这些心思。他一面让小丫头去取碧螺春,一面又叫小红把博古架上的那套全新的四杯套龙泉细白瓷茶具取下来,口中犹道:“林妹妹信上说,碧螺春的春茶和秋茶味道不尽相同,各有各的妙处,不如我们今天就来品一品这碧螺春,也来分辨一下他的妙处好了。”
正说着,窗外有人接口道:“二妹妹,什么妙处呀?”
贾玖连忙站了起来,原来是薛宝钗来了。
众人见礼之后,各自坐下,史湘云立刻答道:“宝姐姐,我们再说碧螺春的妙处呢。宝姐姐是南面来的,想来也吃过这个罢?”
薛宝钗笑道:“这个碧螺春啊,是太祖皇帝在位时期才兴起的新茶。碧螺春原来只产于太湖中心的一座小岛上,小岛中年笼罩在太湖的水汽之中,若隐若现,得到这些水雾的滋润,碧螺春别有一种清甜的滋味。不过,在前朝的时候,碧螺春也只有当地人会吃而已。那个时候,他有个极庸俗的名儿,唤作吓煞人香。到了本朝,因为太祖皇帝喜欢,亲自赐下碧螺春三个字作为名字,又钦点为贡品,这才金贵起来。算算也快有百年了,因为碧螺岛上的茶叶有限,所以,碧螺春的数量也不多。大多都作为贡品进了皇宫,就是有小部分,也被有权有势的人家瓜分了。我在甄家的时候就曾经吃过两回,却没有想到林家竟然能够用他来送人。”
史湘云哼了一声,道:“这些我们都知道,还用宝姐姐你来掉书袋?”(未完待续)
037姐妹
贾玖看看史湘云、再看看薛宝钗,又看看探春和李纨,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即便没有王熙凤,即便邢夫人躺下了、王夫人关在了佛堂、即便林黛玉还没有来贾家,这些人,也跟原著里面越来越像了。
史湘云依旧是原著里那个脸上一派天真单纯、背地里有着自己的小算计、心直口快但是有的时候却不问是非因由句句戳在别人的心尖儿上、让人恨不得一掌把他拍死的史湘云。
薛宝钗曾经也许有过天真,如今却是一点一点地跟原著里那个一脸端庄、喜欢用教导别人来表现自己、力求样样不落与人下的宝姐姐越来越相像。
李纨打贾珠死了之后,就守着自己小小的家当做隐形人。除了他的儿子和银钱,他跟其他人根本就不亲近。贾母也就罢了,晨昏定省还不少,可是探春这个小姑子,却只剩下了面子情。
至于探春,他虽然住在了贾母的院子里,得到了贾母的照拂,可是他的日子并不好过。他虽然是贾政的女儿、贾母的孙女儿,可是按照国法,他只是一个婢生女。更甚者,因为婢生女的关系,他甚至没有资格上册子,也就是说,他姐姐贾元春还有这个资格参加大选,可他贾探春却是连宫门都摸不到,更甚者,即便即便是嫁给官宦人家的庶子,哪怕是个不成器的,也多有不要的。
因为早早地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所以探春比任何一个时候都盼望着往上爬。他知道,自己的出路有两个,一个是奉承着王夫人,让王夫人点头。把自己记在他的名下,那么,他还是贾家的正经姑娘,而不是一个不奴不主的婢生女;另外一个则是讨好贾赦一家子,让贾赦把自己过继过来。
这是因为,贾赦是有合法的妾的,所以。他有这个资格拥有庶子庶女。也就是说,只要贾母愿意,贾赦点头。那么自己就能够成为贾赦的庶女,而且还是这府里的正经姑娘。而不是小小的工部员外郎家的上不得台面的婢生女。
贾赦的庶女,跟贾政的婢生女,谁都能够看得出来这里面的差别。不要说庶女本来就比婢生女要高一大截。就连贾政本身的身份,也差了贾赦一大截。贾赦刚刚晋位荣国侯。而贾政却是坐了近二十年的工部员外郎。
无论是官爵还是能力,这兄弟两个都差许多。
在探春看来,以王夫人的心性,要他点头将自己记成嫡女。那根本就不可能。王夫人是不会愿意看到自己抢了他的女儿贾元春的光的。再者,贾政已经遭了厌弃,在后面一呆就是这么几年。给他做女儿,将来总是难的。就是想嫁出去做个平头正脸的正房娘子都不大可能。
倒是贾赦这边,贾赦已经是国侯,即便他跟贾政一样宅在家里,他也爵位也在哪里摆着。哪怕有人说,贾赦本身其实没有多大本事,他拥有的一切也是别人帮他安排的。但是很多时候,运气是一种实力,能够得到别人的帮助也是一种实力。
相比之下,贾政就非常不堪了,他本身没有学问,做事不行做人更加不行。更让人诟病的是他品德低下,贾政的坏名声,就跟贾赦的好名声一样,同时相对出现,评价却完全相反。
别人说起贾政,先会想到贾母。贾母精明了一辈子,临老了却因为儿子,成了别人嘴里的老糊涂。每次,外头提起贾家的事情,都会说,贾政这个儿子非常不像话,自己不知道天高地厚窃据了属于他的父亲贾代善的尊荣,十年如一日地住在荣国府的正堂荣禧堂里面,却让老母亲背负了老糊涂的名声,简直不孝之极。
相比之下,贾赦顺从母亲、为了让母亲开心、为了让母亲过得舒服,将自己的家业拱手相让,这种行为虽然有愚孝之嫌,却也占据了道德上的正面。
比较起两个人的妻子,王夫人作恶多端,害死了贾赦家三条人命。王夫人固然有错,但是世人讲究的是人前做人、人后教妻。王夫人不好,那是因为贾政自己不好,一来没有给予王夫人应有的指点;二来,他说不定也怀着一样的心思,让王夫人治死了嫂子和侄儿,好让自己有机会兄终弟及。
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称为人。
对比之下,贾赦虽然有很多缺点,可是他心地好,即便弟弟犯了大错,也不愿意对弟弟一家赶尽杀绝,甚至在分宗之后还养着弟弟一家。他那个妻子,昏昏沉沉地躺在屋里也有五六年了,换了一般人,只怕早就让这个妻子早死早超生了,可是他依旧守着这个妻子,依旧好医好药地用在这位继室夫人的身上。
所以,贾赦这个人,虽然身边的侍妾同房之流可能不会少,但是人却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不像他兄弟,让人齿寒。
这些事实,哪怕是住在贾母院子里的探春也隐隐听说过。所以,探春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做贾赦的女儿比做贾政的女儿要好了不知道多少倍,更不要说,他还能够得到一个正经的身份,而不是如今这不奴不主的样儿。虽然他的名义上是贾母的孙女儿,可实际上,他还不如那些丫头们呢。要不然,也不需要他出钱打点了。
探春很清楚,他一旦做出选择,就不能更改了。他对自己说,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个亲弟弟。贾环顶着贾政的儿子的身份,又是个婢生子,将来就是想走科举也会被拒之门外,就是为了他的亲弟弟,他也必须努力一把。
探春还记得贾赦会收养贾倩和贾清姐妹两个,是因为他的女儿贾玖要参加大选,一旦参加大选,未来就不在家族的掌控之中了。与此同时,贾琏和贾琮两兄弟年纪相差不小,分宗之后。贾赦这边越发显得人丁单薄了。
虽然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面,贾赦的名声并不好听,就连贾琏跟贾玖这一儿一女也是贾母跟贾政王夫人夫妇帮忙照应的。可是那个时候探春的年纪小,不曾留意。而等探春一点一点地长大,他看到的,就是贾赦为儿子、为女儿的谋划,为了贾琏的未来。贾赦冒着违逆贾母的风险。几次拦住了贾母为贾琏说亲的话头;为了女儿贾玖未来能够顺顺利利的,贾赦已经开始为女儿积攒大笔的陪嫁,这个数目甚至超过了贾敏当年。
就连贾倩贾清姐妹两个。因为贾赦对他们还算满意,所以也顺手让下面给他们准备嫁妆。听说,贾赦为他们两个准备的嫁妆,已经贾敏当年差不了多少了。
探春不嫉妒贾玖。却嫉妒贾倩贾清两个。但是他在心中也算了一笔账。
既然贾玖贾倩贾清三个都要参加后妃大选,若是没有中选。那么自然是家里自行婚配,可若是中选了,那便是贵人。那样一来,除非他们一进宫便是高位妃子。否则,在宫里也有得熬呢。
探春当然是希望这三位都能够中选的。一来,家里出了正儿八经的皇妃娘娘。自然是体面的。二来,这三位一旦成了贵人。贾赦必然缺少一个联姻的人选。自己虽然不才,却是贾母的亲孙女儿,也是贾赦的亲侄女儿,即便分宗了,也比外人要亲近些。只要操作得到,自然是水到渠成的。
但是,要想让贾赦点头,就必须满足两个条件。一是贾赦认可自己,觉得自己是个好的。探春知道,自己这个伯父轻易不进出内院,就是来了贾母跟前也是为了正经事儿。那个时候,他这个婢生女就不能在屋里偷听,必须避开。等贾赦说完了正事,便会规规矩矩地离开。说起来,贾赦贾政兄弟两个,竟然还是贾政在贾母跟前的时间更多一些。自己这个女孩儿,哪怕是贾赦的亲侄女儿,也轻易见不到贾赦的面儿。
第二个条件,自然是要贾母跟贾赦开口。这一点,在探春看来,反而要简单许多。探春就住在贾母的院子里,对贾母的心思也知道一些。别的不说,贾母对贾政的记挂、对贾宝玉的担忧,探春都看在眼里。
在探春看来,只要让贾母看到自己的好,让贾母认识到自己被贾赦收养之后,就能够帮助到自己的父亲贾政跟同父异母的哥哥贾宝玉,那么贾母自然而然就会跟贾赦开口。
所以,探春的策略就是:贾玖这个堂姐,那是必须讨好的;贾倩贾清这两个便宜侄女儿,他也要打好关系;史湘云是贾母的娘家侄孙女儿,自己既然要跟他搭上关系,自然就不能跟他交恶;薛宝钗是王夫人的外甥女儿,他要保持一定的距离。
还有,就是那个林家表姐。
史湘云都能感觉到贾母对这个外孙女儿的期待,探春就更加要好好讨好这位即将到来的表姐了。
史湘云挤兑薛宝钗的言行,探春都看在眼里。他一面在感慨史湘云还是满脸稚气,一面又警惕薛宝钗的云淡风轻。探春认为,换了自己,自己就是不出言反击,也会露出不高兴的神色,根本就做不道薛宝钗这样唾面自干的地步。
薛宝钗对自己的事情隐藏得很深,就连贾玖贾倩贾清几个,也是因为两世为人,这才猜到一点点,探春这样的小女孩又哪里知道薛宝钗心中的真正想法?
不过,即便探春猜不到薛宝钗的想法,也不妨碍探春对薛宝钗的警惕。
贾玖不欲史湘云在他这里跟薛宝钗发生争执,薛宝钗的段数高,即便是史湘云赢了一时的口角,他的名声上也不好听。
所以,贾玖拦下了史湘云接下来的话,反而道:“宝姐姐怎么这会儿才来?来了也不叫小丫头们通报。这些小蹄子,越大越是放肆了。”
薛宝钗连忙笑道:“哪里的话。这大过年的,他们也累了这一年,很该歇歇。原来是我走得急,怨不得他们。”
贾玖先是一笑,请薛宝钗入座之后,端起茗碗,看见茶汤里面自己的倒影,这发发觉不对来。
薛宝钗的这几句话跟原著里他在大观园改革里面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些丫头是他贾玖的丫头。他们的差事是由几位命妇级侍女跟嬷嬷们,还有小红等几个大丫头负责的,别的不说,几位命妇级侍女都是宫里出来的,贾玖身边的嬷嬷们,除了赵嬷嬷的儿媳妇小赵嬷嬷,其余的。都是宫里出来的。他们的行事自然有规矩,这过年了,什么时候该谁当值。这都是有数儿的,哪里需要贾玖来操心?
薛宝钗这样说,看着是体恤这些丫头,可实际上呢。却是在冒犯这几位嬷嬷、冒犯他贾玖了。
原著里,探春立意改革。是因为家里的开销大,想节俭一点儿,这是探春的本意,而大观园改革只是过程。可是薛宝钗一插手。大观园里的那些奴才们自然是高兴的,探出的本意却是被扭曲了,更埋下了日后莺儿为了几根柳枝、一个柳枝编的花篮子跟那些婆子们掐了起来。也埋下了大观园多事的隐患。
这场改革,无论薛宝钗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可是他的表现实在是差强人意。本来是为了节俭而发起的改革,结果,那应该节俭下来的至少四百两银子,却都到了那些奴仆的手里在。这些奴仆,在大观园里伺候,原来就是领着月钱的,结果,干着一样的活计,领的银子却不止一笔。薛宝钗的改动,看着权责分明,可实际上,却几乎等同于用贾家的银钱换取他的好名声,甚至造成了大观园内部的上下级混乱。
这也为大观园这个清净女儿地的彻底消失埋下了导火索。
至于今天,薛宝钗的这几句话,初初听上去是为那些丫头们开脱,可实际上却在彰显自己的贤良淑德。同样,如果这的按照他的话来行事,只怕贾玖这里的规矩也要乱了。
想明白了这点,贾玖抬起头,对着邱典赞等四位命妇级侍女点了点头,也跟李嬷嬷打了个眼色。这位前宫女立刻站了起来,出去了。
贾玖这边的丫头们都是这些姑姑、嬷嬷们调教的,他们怠慢了客人,自然有人管教,还轮不到薛宝钗多嘴多舌。薛宝钗要彰显他的贤良,那是他薛宝钗的事儿,他贾玖屋里的丫头,自有规矩。
贾玖已经身为一等郡君,他若是跟薛宝钗在这种事情上计较,那才是掉份子呢。何况,事情已经有李嬷嬷解决了,贾玖也不会在这大正月里失了自己的身份。
贾玖也只是笑笑,却道:“宝姐姐也来尝尝,这是林妹妹送我的生辰礼,今天却是第一次拿来吃。宝姐姐也是打南面来的,想来也想念得紧。”
这套茶具原来只有四个杯子,正好够贾玖、史湘云、李纨、探春四个人一人一杯。偏巧,薛宝钗来了,下面的丫头也只好另外为薛宝钗准备了一套缠枝莲纹的青花瓷盖碗。
薛宝钗拿起盖碗,轻轻地抿了一口,道:“碧螺岛上的茶叶产量并不高,而且大多数也都进了宫里。真正的碧螺春,我也只在甄家吃过两回罢了。这个应该不是碧螺岛出的,大概是太湖的哪座岛屿上出的罢。”
邱典赞听了,眉毛立刻一跳。
他听得出来薛宝钗背后的意思:其一,当然是说,林黛玉给贾玖的自然不是正宗的碧螺春,这个茶叶还不知道是哪里的茶呢,如果从这个角度上理解,就未免有踩着林家的嫌疑了;其二,自然是说,林家对贾玖也不过是平平,所以不舍得拿真正的碧螺春给贾玖贺寿。
不怪邱典赞会这么想。他是宫里出来的,能够在宫里平平安安地活着,又有了这么个体面能够伺候贾玖这位食双俸的一等郡君,有些事情已经成了他的本能了。
邱典赞抬头望着自己的小主子,之间自己的小主子脸上尤带着笑,也不知道听没听见这些潜台词,口中犹道:“宝姐姐方才也不是说了么?这正宗的碧螺春乃是贡品,产量也少,即便是有产出,也都进了宫里。臣下之家就是有幸得到一二,也都是上头赐下的。林家乃是四代列侯的百年大家,姑爹还是前科探花,他们林家家大业大,在太湖中有座属于自己的岛屿也不稀奇。若是这茶叶真是林妹妹亲手所制,那才叫情深意重呢。”
在这个讲究自给自足的年代,什么制茶制香,无论男女,都会那么几手绝活,有些文人,连惯用的毛笔、砚台、墨锭都是自己做的,就跟那些世家女一样,他们的功课里面还有纺纱织布呢。
跟贾家这样,女孩子不上学,也不学着管家,也没有什么功课,每天疯玩的,那才是暴发户人家的做派。
真正的世家女,人家会的东西,绝对不比外面的男人来得少。
听见贾玖这么说,几位命妇级侍女立刻点了点头,都道:“的确如此。正经的大家子弟,哪个不是茶道香道上的高手?哪个不会一两手制茶制香的绝活?林家姑娘竟然送了如此厚礼来,郡君的回礼也不能简薄了才是。”
贾玖答道:“正巧呢。之前道魁还说,我修为躁进,最好能学学制香修身养性,还给了我一个方子。我倒是学着做了一些,总觉得跟道魁所制的香差了许多,如果不是道魁说,还不错,如果不是国师也点了头,我还以为自己做得不够好呢。既然林妹妹送了这茶来,那我便送自己所制的香罢。也算是个心意。”
史湘云立刻在下面开口了:“二姐姐,你这里有上好的香饼,怎么不送我们?反而给了林家姐姐。二姐姐,你跟老太太一样偏心哦。”
贾玖道:“人家说,焚香练琴,你不曾好好静下心来学琴,哪里需要这个来。至于我们家日常用的香,檀香、龙脑、冰片,哪一年我们家不花大笔的银子采买的?哪一天老太太那里短了这个的?不过这香最是忌惮冲了味道,就是给了你,你如今又在老太太跟前住着,安能用这个?再者,你手里是个松泛的,宝玉又是个淘气的。若是给了你,一准儿被他给糟蹋了,我倒是不愿意看到自己的一番心血付诸流水,所以,家里的姐妹们可是一个都没给。”
史湘云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宝玉的确淘气,也难怪姐姐会舍不得。”顿了顿,又道:“姐姐是个有福气的,得了道门青眼。我听说,外面真正的制香制茶大师可难请了。还有这檀香、麝香、龙脑、冰片之类的东西,贵得很,也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孩子能够开销得起的。”
言下之意,自然是他史家家境败落,他就是想学都没有地方学。
贾玖看了看薛宝钗,见薛宝钗没有开口,这才答道:“虽然说檀香、麝香、沉香等名贵香料是合香常用材料,却也不是说,合香就一定要这些贵重的物什方可。云妹妹难道忘记了宋仁宗的温成皇后了么?他用的香便是荔枝壳、松子皮、苦楝花等寻常之物。香道初学者刚开始练习,用的也都是极寻常的物件。比如说,有名的脱俗香,还有小四合香、四叶饼子香,用料都非常简单易得。”
说着就让人去取方子,晴雯亲自去了里间,捧出了一个浅浅的小匣子。贾玖亲自与史湘云打开,只见里面放着一张薄薄的纸。上面抄这一份合香的方子。
只见上面写道:“香附子(半两,蜜浸三日,慢焙干)、橙皮(一两,焙干)、零陵香(半两,酒浸一宿,慢焙干)、楝花(一两,晒干)、榠櫖核(一两)、荔枝壳(一两)。右并精细拣择,为末,加龙脑少许,炼蜜拌匀,入磁盒封,窨十余日,旋取烧之。”
贾玖道:“这是道魁给我练习用的,妹妹不妨抄一份去。等练熟了,我们再学别的。”
史湘云一见,果然喜欢,立刻要了纸笔,抄录了一份,又道:“二姐姐。你给林姐姐的香也是这个么?”
贾玖答道:“怎么可能,我学合香也有一年了,怎么会就学了这一个方子?只不过妹妹之前没有学过,故而拿了这个出来。”(未完待续)
038心态
贾玖不知道屋里其他三个人此时此刻是怎么想的,但是对于史湘云的想法,倒是摸得到几分。
史湘云父母双亡,跟着叔叔婶婶过日子,保龄侯这个爵位之前便是属于他的父亲的,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因此,现任的保龄侯夫妇对他也算不上亏待,衣食住行都是上上份儿,家里也请了先生教导史湘云读书的事儿,就是史湘云要来贾家,他的叔叔婶婶也不怎么拦着。
究其原因,也不过是因为他们只是史湘云的叔叔婶婶,不是史湘云的亲生父母。换了史湘云的亲生父母,史湘云调皮、不听话、闹着不肯上学的时候,拎起史湘云在史湘云的小屁股上来几下,谁也说不出什么话来。父母管教儿女天经地义,谁也不会说父母对儿女苛刻,最多也只会说史湘云的父母要求严格而已。
可是换了叔父和婶娘,衣裳差一点,首饰少一点,立刻就有人跳出来说他们薄待了侄女,尤其是这个侄女还是个孤女,保龄侯这个爵位之前还是属于这个侄女的父亲的。更不要说史湘云还有贾母这个喜欢经常把他接过去住的姑祖母。
在这样的情况下,史湘云的叔叔婶婶们,无论是保龄侯夫妇还是忠靖侯夫妇,对史湘云那是轻不得重不得。
不能放开了手管教,也不能有丝毫的轻忽,让这两对夫妇在史湘云的事情上充满了警惕,面对史湘云的时候也是绷紧了精神、全力应对,即便是对他们自己的儿女,也没有这么小心。
如此一来,隔阂也就产生了。
更重要的是。史湘云身边的丫头婆子们都是有自己的心思的。虽然说,保龄侯夫妇、忠靖侯夫妇是主,他们是奴,但是除非他们犯了大错,否则,若是随意发卖了他们,保龄侯夫妇和忠靖侯夫妇也是要背上不是的。因为他们是史湘云用惯了的人。而且。他们也不希望史湘云跟保龄侯夫妇、忠靖侯夫妇走得太近了。就跟从前的贾家那样,贾赦贾政兄弟两个若是亲如一家,贾家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家财万贯的奴才呢?也只有上面的主子不合。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才能够浑水摸鱼不是?
所以,即便没有明着说保龄侯夫妇和忠靖侯夫妇的坏话,这些奴才们也没有少在史湘云跟前感慨过:“若是姑娘身边有个亲人,哪怕是太太还在。姑娘也不致于连几碟果子都请不起。”诸如此类的话。尤其是贾玖起来之后,少不了有人在史湘云跟前感慨贾赦对这个女儿的宠爱。贾玖、贾倩贾清的月钱,更是提了又提,脂粉钱、衣裳首饰份例,更是被一再提起。
到底是奴仆。即便是跟着史湘云识得几个字,可是这眼界也很少能够突破这些的。
因此,史湘云的印象中便是:自己生活中大大小小的不如意。那是因为自己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即便保龄侯夫人与忠靖侯夫人不曾亏待了他,他跟他的堂妹们的份例都是一样的。因为这个奴才的刻意引导,让史湘云十分相信,他的两个婶娘背地里一定额外贴补了他的堂妹们。
这种心态一直影响着史湘云,让史湘云在很多时候都带着有色的眼睛看待事情、看待他人,看待的角度也跟一般人不一样。
即便是贾倩因为长乐公主的事情脱颖而出,自己得了册封,也惠及了自己的妹妹贾清,史湘云的注意力也集中在贾清的身上。
史湘云还记得,贾赦贾琏贾玖贾倩都不在家的那几年里,整个大房这边也只有贾琮和贾清两个正经的主子。那个时候贾清管着后花园的事儿,手里进出的银钱也不少,可是贾母依旧不曾正眼看过他。经常来贾家小住的史湘云很清楚,贾母对待贾清,也不过是拿他当鸳鸯一样看待——挂钥匙的丫头罢了。有事儿叫他过来吩咐几句,即便贾清在嬷嬷的指点下做的不错,贾母还是各种不顺眼。
可是在这过去的一年里面,贾母对这个收养来的重孙女儿却是越来越重视了。别的不说,以前的贾母轻易不会把贾清叫到跟前去,就是贾清按照礼数来请安,贾母也是没事儿不会跟他说话,甚至连正眼都不会给他一个。可现在,尤其是贾清也得了册封,成了贵女之后,贾母对贾清却是越来越亲热,家里有什么客人登门,也会让贾清作陪,偶尔也会关心一下贾清的衣裳首饰,也会赏赐点簪子、钗子、耳坠什么的,人前人后给足了面子。
在史湘云看来,贾母对贾清根本就没有什么骨肉之情,也没有什么香火情,贾母会对贾清客气,完全是因为他姐姐贾倩。
史湘云的人生经历决定了史湘云在某些事情上的关注点跟别人不一样,即便表面上嘻嘻哈哈,可是这背地里还是非常寂寞,又被身边的丫头婆子们勾着,自然也非常喜欢跟人攀比,计较一些有的没有的。而他会留意的,自然是他的丫头们打听来的月钱、脂粉钱、衣裳首饰份例之类的东西罢了。
因为年纪小,史家的经济状况他并不清楚,也因为不好管教,很多事情,他的婶娘也没能跟他解释。可是他感觉得到,作为史家大姑娘,他的生活水准跟贾家的姑娘们相差不小的距离。
以前他小的时候不曾留意过,因为对于他这样的小女孩来说,月钱是零花钱,真正的进项则是年节时期从长辈手里得来的金银镙子、名贵首饰。不但贾母会给,他的叔叔婶婶也会给,跟着他的婶婶们出门,还能够得到外快。
在这方面,探春是比不得他的,因为探春除了月钱比他高之外,并没有额外的收入。就是两年前的贾倩贾清两个,他们的月钱也不过是二两,脂粉钱也只有二两。就是有几年贾清一人管着贾家的后花园,手里每年也有那么几百两银子的进项。可是全部加起来,还是不如史湘云的。
怎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贾倩封了县君,贾清也跟着升了乡君。而且两个人一下子从联姻的工具,变成了能够参加后妃大选的贵女。即便史湘云刚开始没有留意,他身边的那些丫头婆子们也会不停地在他的耳朵边儿上提醒他。贾倩贾清姐妹两个以前是什么待遇。现在是什么待遇,以前他们姐妹的月钱是多少,现在他们姐妹的月钱又是多少。还有脂粉钱。还有衣裳首饰份例,这些又是多少,外面还有多少皇庄,多少俸禄。这些都会在史湘云的耳朵边上一再被提起。
这种话听多了,哪怕是史湘云再大大咧咧。他的心里也会留下一颗负面的种子。即便嘴上不说,也难说心里不会不嫉妒。
史湘云也不小了,今年也十一岁了。这个年纪的孩子,本来就是说不懂事其实他们还是有自己的想法。说他们懂事儿,他们又对很多事情一知半解。
而且史湘云也不是薛宝钗这种对自己的情绪、自己的想法控制自如的人,更不是什么唾面自干的君子。对贾玖这个表姐。他还有想法呢,更不要说贾倩贾清这两个外头来的。
史湘云的心思。不可能瞒得过其他人。贾玖贾倩贾清是知道史湘云的,薛宝钗又是个心细的,探春更是史湘云一起住在贾母的院子里,他们即便不知道史湘云的这种心态的由来,也知道史湘云在某些事情上是比较计较的。
所以,明明贾玖没有必要跟史湘云作出解释,他还是慎重地解释了。而这个理由,看上去还像模像样,所以史湘云自己也接受了。
他歪着头,看了方子上的东西,又算了算自己的荷包,道:“二姐姐,这张方子上的东西多了一点,有没有更简单的?”
史湘云的月钱并不是很多,这上面的东西要想在短时间凑齐,少不了去外面采买的。这样一来,史湘云的月钱自然不够了。
薛宝钗站在边上往史湘云手里看了一眼,道:“这上面的东西虽然琐碎,却也不算难得。今儿个占了云妹妹的光得了这个方子,那就由我来准备好了。外面的铺子上采买,少不得掺杂了其他的东西,就是花了银钱,也不一定得到好了。横竖我们家的铺子上也有这些东西,跟下面吩咐一声,包管送进来的东西又干净又便宜。”
若是换了王夫人,一准满口的夸赞,不过换了贾玖,他便不会这么说了。
“宝姐姐也是客,按理说,我是主人,哪里能够让客人来准备这些东西呢?”
薛宝钗指着桌子上的方子,道:“看二妹妹说的。我不过是出些东西罢了。到底是东西容易得,这种方子却是银钱买不来的。府上什么东西没有,我也拿不出什么谢礼,只要用这个法子充数。二妹妹若是再推辞,那我可就要恼了。”
贾玖知道薛宝钗这番话倒是实话,也不推辞,当即便应了。
史湘云跟探春两个这才想起谢礼的事儿来,他们忍不住对望了一眼。上个月,贾玖的生辰,他们可是忘得一干二净,如今得了这个方子,哪里不烫手的?
史湘云转头问李纨:“大嫂子,你在家里可学过合香?”
李纨笑道:“香道在闺阁中可是很流行的,哪家的闺秀不学一两手的呢?不过我父亲的俸禄少,我在家的时候,家里花在家用上的银钱一年也不过百余两银子罢了,哪里会一二十两银子买什么麝香冰片的?所以,我们家用的香,大多是山林穷四和香,或者是穷六和。用料也极为简单易得。”
李家虽然清贫,但是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亏待了女儿。所以,即便李纨的嫁妆简薄,可在家的时候该学的,都学了。哪里跟贾家这样,只讲究吃和穿,讲究排场,却对家里的孩子们的教养不上心,男孩子是如此,女孩子也是如此。
王夫人看不上李纨嫁妆菲薄,李纨还看不上王夫人暴发户出身、大家闺秀该有的修养一点都没有呢。
史湘云立刻问方子,李纨也不藏着,大大方方地在纸上写了。只见山林穷四和香的方子是:“以荔枝壳、甘蔗滓、干柏叶、黄连,和。焚。又或加松球、枣核。”,而穷六和的方子是:“荔枝壳,甘蔗滓,干柏叶,黄楝头(即苦楝花),梨、枣核,任加松、枫毬。”。都是简单易得的材料。也算不上多名贵。比贾玖的方子更容易得一些。
史湘云一见,非常喜欢。他毫不客气地抄录了一份,交给翠缕收好。却又好似无意一般,歪着头,道:“二姐姐学了香道,大嫂子也学过。就不知道那位林姐姐有没有学过。”
贾玖道:“林家四代列侯,比我们家还多传了一代呢!姑爹又是探花出身。作为姑爹的长女,林妹妹哪里可能没有学过?就是四姑姑在家的时候,老太太还专门请了人教导四姑姑呢。”说着,顿了顿。道:“虽然时间有点久了,不过我隐约记得大姐姐在家的时候也学过。”
史湘云一愣,忍不住问道:“难道林家很富贵不成?”
贾玖道:“那是当然。林家数代单传。而且历代家主都是极能干的人物,别的不说。姑爹能干在巡盐御史这个位置上做了五六年,这可是六十年来头一份。公主殿下就跟我说过,盐政上的官儿,一年五十万两银子,那真是小意思。尤其是扬州巡盐御史这个位置上,一年只拿三十万两银子,别人还担心你拿得少、半夜里还会专门送刀子来呢。那个位置熬人,等闲之人可做不来。所以,即便宫里也知道姑爹拿了银子,看在盐税的的确确增加了一成,看在姑爹额外有孝敬的份儿上,上面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薛宝钗的父亲活着的时候,也曾经跟他说过这事儿,所以他也知道一些,当下便道:“这事儿,我曾经听先父说过。先父说,盐政上的官儿,最多做两年,若是做得久了,就走不了了。而且盐政上的官儿也不能做得太好,做得太好,上头又找不到接替的人。那样一来,也只有在这个位置上做到死了。”
跟贾家这样的人家,死这种不吉利的字眼,可是要忌讳的。听见薛宝钗这样说,史湘云跟探春两个生生地打了个寒颤。
贾玖道:“宝姐姐这话,怕是说在点子上了。盐政极为辛苦,姑爹熬了这几年,怕是已经到了极限。姑爹大概自己也非常清楚,这才会写信给父亲,父亲也是清楚这个,才会决定南下的。”
探春道:“那岂不是说,姑爹这是在托孤?”
贾玖答道:“差不多吧。”
探春道:“可是,不是说,林姑爹有继室夫人了么?而且这位继室夫人还生下了嫡子。林姑爹为何不将儿女托付给继室夫人的娘家,反而托给侯爷?”
贾玖答道:“这天底下又有谁能够抵抗得了这偌大家业的诱惑呢?即便姑爹安排得当,终究还是人心难测。用自己儿女的性命赌别人是否能够熬得过金银的诱惑,这种赌注未免太大了。换了我,我也不敢赌啊。我想,姑爹会把儿女托付给我们家,一来是因为林妹妹是姑妈的女儿,二来,怕是因为这里毕竟是京师,天子脚下,也是天底下治安最好的地方。只要姑爹安排得当,即便损失一点钱财,他的儿女也会平平安安地长大。”
以下防盗:
史湘云曾经也不曾把贾玖当做一回事情。
多年以前,在贾母跟前的时候,贾玖就不如他。后来贾玖地位骤升,他还是跟贾玖这个贾赦唯一的女儿不对付过。不过,后来他明白了有个亲爹在跟没亲爹在的根本性区别之后,他尚且纠结了一番,方才就抛开了。
可是贾倩和贾清都跟贾玖却不一样。
在史湘云看来,贾倩和贾清两个是父母早亡、家里过不去了,才来贾家的,而且还是因为贾玖的善心和贾赦这边人口稀少、需要联姻的工具,这才被收养的。这姐妹两个,论出身比不得他史湘云,论说话讨巧也比不得他史湘云,就连贾母,也对这两个丫头感觉平平。史湘云还记得这姐妹两个刚来的时候,他们又瘦又小,双手粗糙得连贾家的粗使丫头都不如,姐姐看着还可以,妹妹完全是个没教养的乡下丫头。
人就是这样。
如果贾倩和贾清一直不如史湘云,或者,一直都只是贾家的便宜养女,史湘云的反应还没有这么大。可是,这姐妹两个从原来远不如史湘云的贫家女一下子变成了侯府小姐,还得了朝廷的钦封,衣裳首饰份例样样都压过了史湘云,史湘云心里会舒服才怪。
就是现在,哪怕贾倩贾清得了册封已经一年了,哪怕贾玖跟史湘云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史湘云的脸上还是露出了不高兴的神色。
不过,史湘云也只是露出了不高兴的神色而已。薛宝钗一来,他立刻就转移了话题。显然,史湘云也是个精明的女孩子,不会在某些事情上过多纠缠,让别人不开心。这可是他这个孤女摸打滚爬、吃亏之后学到的经验。
唧唧歪歪、拿自己的委屈到处宣扬,并不会得来别人的同情,只会招来厌烦而已。
贾玖也知道史湘云不喜欢贾倩贾清姐妹两个的根由,但是林黛玉要来了。贾倩和贾清终究已经十四岁了,今年就要参加大选,说不定在今年就会定下前程,不出两年,说不定就嫁了。即便史湘云要嫉妒他们,也不会嫉妒很久。
但是林黛玉不同。林黛玉跟史湘云同岁,区别也只是一个生在上半年,一个生在下半年。如果史湘云将这种心结转到林黛玉身上、嫉妒林黛玉、口无遮拦地讥讽林黛玉的话,无疑是得罪了贾母。那样一来,无疑会让史湘云遭到贾母的厌弃。而贾母最有可能的做法便是,不再经常地接史湘云过来。
贾玖也说不出,贾母不接史湘云过来做客到底是好还是坏,毕竟史湘云的人生观已经确定。
但是贾玖不希望史湘云因为自己的心结跟林黛玉对上。虽然两个人的年龄有差距,可史湘云到底是贾玖看着大的,即便两个人交情一般,也有几分香火情。再者,既然林如海会写信给贾赦,既然贾赦会应林如海之请前往扬州,说明贾赦跟林如海之间,他们的情谊也不仅仅是舅兄跟妹夫这么简单。
要知道,贾政在贾家风光了多少年,贾赦就在贾家坐了多少年的冷板凳。林如海既然能够让贾赦记住他的好,当初他给予贾赦的,绝对不是面子上的尊重这么简单。所以,林黛玉若是在贾家受了委屈,这个严重性,绝对不下于史湘云被史家怠慢。
而且,无论是贾玖,还是贾倩,抑或是贾清,都对原装的林黛玉抱着相当的好感度。
只是,这些话,贾玖也不知道如何明着跟史湘云说,也不知道如何劝说史湘云。因为史湘云受他身边的那些丫头婆子们的影响实在是太深了,在自己的处境上有些偏执,根本就听不得跟自己意见相反的话。
就像现在这样,林黛玉没有来,贾母跟他就表现得如此重视,只怕史湘云早就心存疙瘩,若是再把史湘云当成小孩子,该解释的不解释,史湘云一准将矛头对准林黛玉,并且,会非常尖锐。
所以,对这些事情,贾玖可是非常注意的。
因为史湘云初次接触合香,所以贾玖才拿出这张用料不是非常讲究的方子,史湘云表示接受。
就是史湘云自己也知道,很多合香的方子,乃是人家世家的不传之秘,只传给自己的家人,轻易不会传给外人的,再者,他的日常用度虽然还过得去,(未完待续)
039湘云之怒
大概人不幸了,就会希望别人跟他一样不幸。这便是人的劣根性。在这一点上,史湘云跟一般的女孩子没有什么不同。
红楼梦里面每一个女孩子都有他的优点和缺点,史湘云也一样。史湘云是个开朗的女孩子,但是,这并不等于说是湘云就没有忌妒之心,至少,看到贾母和贾玖都这样重视林黛玉,她的心里充满了嫉妒。
在史湘云的眼里,贾母和贾玖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喜好不同,心情对待人、事、物的态度也不同,在个人审美和情趣方面两个人更是完全不一样。
在这些方面他们两个人很少达成一致。
比方说贾母偏爱贾宝玉、事事都紧着贾宝玉,但是在贾玖的眼里,贾宝玉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史湘云明确地感觉到,贾玖不止一次对贾宝玉表现出敬而远之、能听不见就不见、甚至恨不得贾宝玉从来就不曾出现过的态度,而且这种态度强烈到了在贾母跟前都不加掩饰。
从衣着打扮上来说,贾母喜欢下面的小辈们打扮的富丽明艳,而贾玖在头几年里还会讲究这些,这两年却是风格大变。史湘云看得出来,除非是必要,这位二姐姐在家里的时候,完全是怎么舒服怎么来的,根本就不会有事没事就插上一头的首饰,也不会有事没事穿得一身大红大紫的。哪怕他无论是往清雅里打扮还是往富贵里打扮,都是极好看的。就连贾母也说过,如今家里几个女孩子,唯有这个孙女儿在这方面应了那句古诗,淡妆浓抹总相宜。
也不要说饮食起居。贾母喜欢屋子里富丽堂皇。摆设什么的更是从来都不少,饮食也极为讲究,跟茄鲞这种费工时的菜肴,在贾母的菜单子上更是不知凡几。而贾玖呢,他吃东西更偏向与食物本身的味道。同样是茄子和鸡肉,贾玖不会经常叫茄鲞,反而喜欢用新鲜的茄子炒新鲜的鸡肉脯。茄鲞在贾玖这里。反而只是偶尔用来招待客人的菜肴。
这一点史湘云深有体会。贾母吃饭,在讲究养生的同时,也讲究菜肴价格的高昂和食材的稀有;至于贾玖。就连史湘云都知道,在贾玖院子的第四进,那里安置着许多木头架子,木头架子上放着许多种着新鲜菜蔬的木头箱子。贾玖想吃哪样,厨房里就现采哪样。不但新鲜。更重要的是,省钱!
从这一点上来说,贾玖真的不像贾母的孙女儿,反而是他史湘云更像一点。
史湘云也没有见过贾母不用商量与调和。就在某个人身上跟贾玖达成一致意见,哪怕这个人是贾母的儿子贾赦也一样。
当初,贾赦远赴边关。贾玖天天在家里琢磨着要如何帮助父亲。那个时候,贾母虽然没有明着反对。可是私底下也不止一次嘀咕过,这种事情不是贾玖这样的女孩子可以插手的。
可以说,林黛玉是第一个,让贾母这么上心也让贾玖这么上心的人了。
林如海还好好的呢,贾母就笃定林黛玉会来贾家,就开始操心起林黛玉来了贾家之后,他这个外祖母要如何照顾这个外孙女儿了。贾玖也一样,林黛玉还在扬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动身,他就已经昭告天下,他跟贾赦商量好,要把林黛玉姐弟几个安置在香雪山庄了。
在史湘云的印象中,没有人同时得到过贾母和贾玖如此礼遇,更让史湘云担心的是贾母的态度。
当初第一次看见贾宝玉对薛宝钗极为亲近的时候,史湘云的心中就非常不舒服。当他得知贾元春就贾宝玉的婚姻大事代表贾母找上薛家母女作出约定之后,更是让他把薛宝钗当成了他这一生中最大的敌人。这种敌视,在史湘云弄清楚薛宝钗的身份地位之后,依旧没有消退,甚至在薛宝钗明显地表现出退让的时候、在他得知这个婚约不过是口头约定的时候,史湘云依旧不曾给过薛宝钗什么好脸色,直到有人告诉他里面各种内情,直到他确切地看到薛宝钗的身份跟贾宝玉不相配,直到他知道外面隐隐有人宣扬他是个容不得人的,他才收敛了些。
即便是现在,史湘云也会偶尔此刺薛宝钗几下,而原因,也仅仅是因为习惯。
但是林黛玉是不同的。
至少薛宝钗从来没有走进贾母和贾玖的心底,贾母对薛宝钗从来也只有面子情,薛宝钗之于贾母,至始至终也只是客人家的姑娘,定语还是扒着他们贾家的客人。至于贾玖,在过去几年里,对薛宝钗的防备,至今还让史湘云记忆犹新,而贾玖的态度,也只有这两年才好一点。可若是非要说亲近,那根本就没有。
可林黛玉是不同的。史湘云看得出来,林黛玉还没从扬州出发,贾母就开始每天念叨上一回,甚至贾宝玉在他身边的时候也一样,让贾宝玉也对林黛玉好奇不已,每天必定陪着贾母念叨上两回。
史湘云可以感觉得到,林黛玉一来,只怕也只有贾宝玉能够跟他在贾母跟前对等,其他的人,怕是都要靠后了。
至于贾玖,一直以来,除了贾倩贾清姐妹俩,史湘云从来就没见过他对其他人亲近过。似乎打开始修炼道门剑术以来,他的感情也被封印了起来,除了父母家人,其他的人都不过尔尔。
在史湘云看来,如果不是贾赦贾琏和这个家需要他,只怕这个二姐姐就真的出家了。
所以史湘云嫉妒,他嫉妒林黛玉在贾母心中的地位,也嫉妒林黛玉在贾玖心中的地位。这种嫉妒,在他知道贾倩贾清姐妹俩对林黛玉也抱持着相当程度的好感,在他发现贾宝玉开始在他面前念叨着林黛玉的时候,彻底地转变成了对林黛玉的忌恨。
史湘云觉得,他在贾母心中的地位、在贾宝玉心中的地位、在贾家的地位,都被林黛玉给抢走了。尤其是他再一次清楚地认识到。他史湘云没有多少钱财、几乎是个穷光蛋,而林黛玉则将带着大笔的银钱、带着自己的亲兄弟来贾家的时候,他对自己说,自己有这个资格恨林黛玉的。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史湘云反而不那么反感薛宝钗了,甚至薛宝钗亲自为他送来了合香需要的材料与各种物件的时候。他甚至破天荒地给了薛宝钗一个真心诚意的笑脸。
“难为宝姐姐心细。还特地准备下了这些东西。我都不知道合香还需要这种石钵、胶泥小火炉和这些特质的刀具呢。唉呀!宝姐姐竟然连银霜炭都准备好了。”
薛宝钗敏锐地感觉到了史湘云对他的态度不比以往,心中也不免一动,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不过是寻常的小物件罢了。只是想到云妹妹来这府里作客。身边的东西想来是不凑手的。这些东西在我们家的铺子上也不过是寻常物件,算不得什么。只是马上就是春暖花开的时候了,这会儿要寻银霜炭什么的,也怪费事儿的。横竖我自己也要使唤。便让下面多备了几份。”
嘴上这么谦虚,脸上也不见得一直色。让史湘云对薛宝钗的评价高了那么几分。
更何况,此时此刻,史湘云的注意力在别的事情上,也没有注意到薛宝钗的无意识的炫耀。
史湘云对着翠缕使了个眼色。这个丫头立刻上前,拦住了莺儿的手,道:“上回看见你那帕子上的花样儿。我就觉得极好,正想跟你讨呢。我们去那边吧。”
莺儿望向薛宝钗。见薛宝钗隐晦地跟自己使了个眼色,便道:“我也正想跟你请教络子的事儿呢。”两个手拉着手,并排走了出去。
翠缕出去的时候,还把屋里的其他人也带走了。
等屋里就剩下了自己跟薛宝钗两个人,史湘云方才拉着薛宝钗在窗下坐了,道:“宝姐姐,这话我在心里放了两年了。听说当初大姐姐在家的时候,就提过你跟爱哥哥的事儿。可有这么一回事情?”
薛宝钗一听,立刻点了点头:“的确有这么一回事情。”
史湘云答道:“可是为什么不去官府立婚书?”
薛宝钗道:“那时候宝玉自己也是多灾多难的,母亲怕我吃亏,所以……”
史湘云干脆利落地打断了薛宝钗的话,道:“那你可知道,老太太有意把林姐姐跟爱哥哥凑一堆呢。”
这事儿,薛宝钗早就心里有数了。
他原来也不怎么中意贾宝玉,可是如今有人跟他来抢,这心里终究是不舒服的。
薛宝钗忍着心头的不舒服,脸上尤带着几分犹豫几分为难,道:“老太太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儿吧?”
史湘云哼了一声,道:“我在老太太跟前这么多年,老太太的心思,我也摸得到几分。老太太对爱哥哥自然是没得说的。爱哥哥是二老爷的次子,除非老太太把自己的私房都给了爱哥哥,否则,爱哥哥是得不到多少家业的。林姐姐家本来就家大业大,听说当初这府里的四姑太太的嫁妆就不菲,再加上他是林家的嫡长女,林家少不得另外给他准备一份嫁妆。如此算来,林姐姐一人的嫁妆就比得上当初二老爷分家出去得到的财产了。我们这种人,哪比得上他这种名门千金。”
那话语里面的酸味儿,薛宝钗不用鼻子都能够感觉得到。
作为一个商人,薛宝钗对金钱自然是敏锐的。他很清楚,若是他嫁得好,若是他能够给家里带来好处,薛姨妈自然不会在嫁妆上委屈了他,他的哥哥薛蟠也是极心疼他这个妹妹,自然会往厚里准备嫁妆。但是,各家有各家的规矩,即便是薛宝钗掌握着薛家的实际权力,即便薛姨妈跟薛蟠对薛宝钗是各种疼宠,薛家的规矩在哪里摆着,薛宝钗的嫁妆,顶天了也就十万之数,跟贾敏齐平而已。
就是薛宝钗自己也很清楚,以自己的身份,将来的婆家身份不会很高,给自己的聘礼也不会很多,而自己的嫁妆一般情况下也只有五万而已。跟贾敏根本就不能比,更不要说跟林黛玉比了。
有这么丰厚的嫁妆,又有身份,虽然不能参加选秀也不能有指婚的体面,林黛玉在婚姻上也比他们有更多的选择余地。
就是薛宝钗自己也承认,如果他是贾母,也会为自己最爱的孙子选择林黛玉的。
这样一想。薛宝钗便知道史湘云找他的目的了。史湘云对贾宝玉的心思。薛宝钗可是一清二楚的,如今林黛玉也要来了,薛宝钗的心里越发每意思了。
史湘云见薛宝钗不搭话。忍不住推了推薛宝钗,道:“宝姐姐,你倒是吱一声儿啊!若是老太太悔婚,你可怎么办呢?”
薛宝钗故作坚强地微微一笑。摇摇头,道:“云妹妹。这种话你莫要再说了。一没有婚书,二没有下定,算什么婚约。姨妈如今在佛堂里面,二老爷又是个不管事儿的。宝玉的婚事全在老太太手里。更何况,这事儿原来是大姐姐与我们家谈的,老太太若是摇头说不知道有这回事情。我们又该如何呢?”
史湘云气道:“宝姐姐,这样的委屈你就忍得下?”
薛宝钗笑笑。道:“云妹妹,我也知道你是好心。怎奈我们家的门第低微,与妹妹尚且是云泥之别,更不要说林妹妹家了。所以,早两年,我就放弃了。如今,我只有一个希望,那就是,把我们家撑下去。若是能够再度弄到皇商的资格,那是再好不过的,若是不成,给我哥哥找个好媳妇,把事情交给我嫂子,也不枉我们家待我一场。”
不得不说,薛宝钗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他的表现也很有感染力,至少此时此刻,史湘云忘记了往日里他对薛宝钗的各种排斥,心中只剩下了对薛宝钗的同情。
史湘云道:“我原以为,宝姐姐有母亲有哥哥,总比我这个无父无母、寄人篱下的来得好,却原来宝姐姐也有这么多的委屈。甚至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也不得不受这种窝囊气。”
薛宝钗连忙拉了拉史湘云,道:“妹妹低声。”说着,又侧过耳朵,细细地听了一回,却定窗外无人,周围也只听得到外间翠缕同莺儿的交流声,这才回过头来,道:“云妹妹,我也知道你是好心,但是这种事情,我们女儿家是做不得主的。”神使鬼差间,又加了一句:“虽然说老太太满心盘算着亲上加亲,可林妹妹自己说不定还不愿意呢。”
史湘云瞪大了眼睛,道:“怎么可能?爱哥哥那么好。”
薛宝钗答道:“之前想必妹妹也听说了,林家不好,林大人如今却是在托孤了。也就是说,林妹妹若是来了,身上必定是重孝,他还要照顾弟弟,哪里有这么多时间玩耍的?倒是宝兄弟,家里若是来了姐姐妹妹,他必定会想方设法地上前关心。林妹妹是客人,要如何将宝兄弟拒之门外,若是他这么做了,下面必定说他刻薄小性儿,竟然给宝兄弟脸色瞧。可若是他对宝兄弟以礼相待,宝兄弟又是个爱热闹的,只怕到时候就有人骂林妹妹没规矩、重孝在身也不知道伤心了。”
史湘云听了,点了点头。
贾玖那里且不说,贾母院子里的那些丫头婆子,上面的那八个还好,下面的二等三等的丫头就不大好了。别的不说,连贾赦这个正经的爵爷他们都敢编排呢,更不要说父母双亡、寄居贾家的林黛玉了。
只是,想到贾母的态度,想到贾玖的殷勤,在想到贾宝玉的反应,即便原来对林黛玉的处境还有几分同情,在嫉妒心的作用之下,也剩不了多少了。
只听史湘云道:“宝姐姐这话我不赞同。作为儿女,为父母守孝,那是规矩。他若是做得不好,那就是他的错。接人待物乃是每个人应学的功课,他若是做得不好,那是他林家家教不行。这些别人若是有七分的错儿,他自己也有三分的错儿!怪得了谁!宝姐姐就是太心善了,尽为他开脱。”
薛宝钗倒是没有想到史湘云反应这么激烈,还说出这么一段话来。
不过,他也不能说史湘云说错了。
如果林黛玉身上发生了求全之毁,如果林黛玉为了尽力周全名声反而坏了事儿,那的确是他们林家教养不到家的缘故,也怪不得别人。
薛宝钗也知道,此时此刻也不适合为林黛玉说话,那只会挑起史湘云更多的不满。
他只得道:“不管怎么说,林妹妹也是老太太嫡嫡亲的外孙女儿,是侯爷亲自南下接了来的。光这份体面,在这府里也是头一份儿。想来二妹妹也会为了林妹妹尽力周全。”
史湘云心头余怒未消,闻言更是不开心,道:“宝姐姐你素来心地宽宏,即便是我与你生气,你大多数时候也是不与我这个没爹没娘的孩子计较的。你也知道我的,虽然说有家,可是父母都不在了,亲兄弟也没有,只跟着叔叔婶婶过日子。就是家里有家业,我也不过是个平民丫头。哪里比得上那位玲姐姐,即便没有了父母,别人也为他安排好的路,更有兄弟姐妹扶持,还有大笔的家业。就连一贯爱偷懒不与我们玩耍的二姐姐,也对他如此重视。比起那位官宦小姐,我们算得了什么?”
薛宝钗喃喃地道:“云妹妹,你也是公侯府第的千金小姐呢!”
史湘云想起了翠缕跟自己说的事儿,越发难受了:“我算哪门子的公侯小姐?”
薛宝钗脱口而出:“云妹妹就是艰难,也只是这两年艰难罢了,将来总是好的。”
史湘云奇道:“宝姐姐,你说什么呀?”
薛宝钗见史湘云不明白,只得与他细说:“云妹妹年纪还小,有些事儿,怕是不知道。虽然说令尊令堂已经走了,可是令堂的嫁妆应该还在,就跟这府里的姑太太的嫁妆将来一定是给林妹妹一样,令堂的嫁妆自然是归妹妹的。还有令尊,再怎么说,令尊也是史家两位侯爷的嫡亲哥哥,当初史家的族产祖业,也是经由令尊传到现任的保龄侯手里的。再者,妹妹的祖父祖母必有私产私房,令尊作为嫡长子,自然是有份儿。而这些财产,自然也是妹妹的。妹妹如今看着艰苦些,可未来总是好的。”
史湘云原来还以为自己只有母亲的嫁妆,却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笔家私,自然也来了兴致。
“还有这个?我倒是没有想过。”
薛宝钗点点头,道:“嫡长子嫡长孙到底是不一样的,不然,你以为二老爷为什么会这么嫉妒侯爷?即便是老太太这么精明能干的人,也一心认为二老爷受了委屈、吃了亏?!还不是因为嫡长继承制。按照惯例,作为嫡长子,对父母的财产有有限继承权。就拿老太太来说罢,若是没有当初侯爷宣布放弃老太太的财产继承权一事,等老太太百年之后,按照规矩,侯爷能够拿走一半,作为长房嫡长孙,琏二哥哥跟二老爷一起分剩下的一半。这就是嫡长继承制。也就是因为侯爷当初说了,自己不要老太太的嫁妆私房,作为侯爷的儿子,也不能违逆父亲的决定,所以老太太才能够把自己的东西留给二老爷。不然,就是;老太太有心,也只能私底下贴补一二。这可是国法。”
史湘云道:“还有这事儿?我倒是不知道了。宝姐姐,你素来博闻强记、学识广博,你快与我讲讲,免得我将来在这上头吃了亏。”
薛宝钗当然不会推辞。
他可是很清楚,讨好了史湘云就等于间接讨好了贾母的事实。若是能跟史湘云打好关系,贾母对他自然也会好些。
至于史湘云,却是越听越怒,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对自己的叔叔婶婶却是越加不满了。(未完待续)
040变故
贾玖倒是没有想到这背后还有这段公案。毕竟史湘云跟薛宝钗也是避着人偷偷谈论此事,如果没有刻意留心,也不可能打探得出来。
但是,贾玖也感觉得出来,史湘云对贾母越发亲昵,对保龄侯夫妇和忠靖侯夫妇的态度也不同以往,甚至对薛宝钗也态度丕变。最明显的便是,薛宝钗生辰的时候,史湘云特地送了四色旧日做的针线作为寿礼。
换了从前,史湘云必定好好讥讽他几句,说他连及笄礼都要在别人家举办,就跟之前讥讽薛家过年都在贾家,连祭祖都不回家。
因为不曾留心,所以贾玖便理所当然地认为,史湘云没有闹出来,也不过是薛宝钗只办了生日宴,并没有举办及笄礼的关系。
真正的大家小姐哪个不在十五岁的时候举办及笄礼的?即便跟贾玖这样,日子跟大节撞了,也要另挑了吉日办的。别看贾倩和贾清姐妹两个才十四岁,贾赦跟贾琏已经吩咐下去,要给这两个孩子好好办一场及笄礼,贾赦甚至已经在拟定客人名单了。
贾玖没有往下细究,薛宝钗只办了生日宴是一层原因,更主要的是,他自己也非常忙。经过数年的谋划,又经过一年的悉心准备,他的那个方略终于开始实施了。上面顶头的是三位公主,兰陵长公主、嘉善长公主和长乐公主,道门和儒家也都插了一手,居中调和的,竟然是他跟贾倩贾清三人。
再加上长乐公主依旧离不得人,所以,他跟贾倩两个就不得不经常轮换进宫。他经常在平常日子进宫陪伴长乐公主。等到了大节下、需要祭祖的时候,他会提早回来,换贾倩进宫陪伴长乐公主。当然,贾倩也会在祭祖的当天赶回来,如果时间配合,他便在当天回去,如果时间不凑巧。宫里的长乐公主就只能睁着眼睛熬一宿了。
至于家里的事儿。大多还是交给了贾清。而且,跟颜家还有儒门的事儿,也被交给了贾清。
所以。在这新的一年里面,贾玖跟贾倩两个,呆在家里的时间根本就不足一半,至于贾清。有了身份有了地位有了钱财,现在又有了展现自己的舞台——还是两个。一个是贾家的后花园,一个是外头的事情(贾玖没有瞒着他,而是让他也在中间插了一手)——如今的贾清依旧对贾母恭顺有加,但是对于其他人。贾清也没这么多的精神理会。
倒是清明过后,贾琮照旧去宁国府读书,却早早地回来了。还给父亲和哥哥姐姐带来了一条意外的消息。
作为宁国府那边的族长,贾敬自然是要主持祭祀的。而作为孙冢妇,秦可卿自然也不得闲,每次他要跟尤氏一起准备祭祀物品,尤其是他们宁国府,枝繁叶茂,需要准备的东西就更加多了。所以,每次秦可卿都会提早好些天,沐浴斋戒,以示诚心。可就是因为这个,让贾珍找到了轻薄他机会。
祭祖何等大事,不止女人要斋戒,男人自然也要斋戒。可是贾珍竟然色欲攻心,瞅着大家在这个时候提防心最弱,竟然闯了进去,把正在沐浴的秦可卿好一阵轻薄。秦可卿拼命反抗,他的两个贴身丫头更是惊叫连连,一个冲出去找人帮忙,一个冲上来与贾珍厮打,被贾珍一脚踹飞出去,重重地撞在柱子上,眼见是不行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贾玖跟贾倩贾清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反应,就连贾赦跟贾琏也都傻了。
过了好半天,才听见贾赦压低了声音,道:“怎么会这样?犯了这么大的错儿,珍儿难道以为,那东府就他一个人了不成?这事儿还有多少人知道?”
贾琮苦着脸道:“父亲,怕是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事情闹出来之后,大伯父立刻叫人把珍大哥哥给捆了,也把蓉儿媳妇关在了屋子了。可谁想到这样还会出问题。蓉儿媳妇把自己关在屋里,一个人垂泪,身边就只有那个还活着的丫头伺候着他。可谁想竟然有个婆子口称领着大伯父的命令,要收了蓉儿媳妇。就当蓉儿媳妇被勒得没气儿的时候,珍大嫂子被大伯父派来安抚蓉儿媳妇,撞破了此事,这才留下蓉儿媳妇一条命。”
贾赦立刻跳了起来。
他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屋里就他、贾琏、贾玖、贾琮、贾倩、贾倩六个主子在,其他的丫头婆子,包括贾玖的那些命妇级侍女,包括三个女孩子的嬷嬷们,都不在屋里,这才压低了声音,道:“这,这是冲着蓉儿媳妇来的?你珍大哥哥也在他们的算计之内?”
贾琏奇道:“父亲,难道不是冲着珍大哥哥,蓉儿媳妇只是被牵连了么?”
贾赦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地道:“罢了,横竖你也大了,好些事情,也该让你知道了。你以为,当初你哥哥没的时候,我为什么选择宁事息人,就连你母亲没的时候,我也不过是在背后抹眼泪。不是因为我无情,也不是因为我胆小,而是对方太过厉害,一个不小心就跟满门抄斩没什么两样了!”
贾琏吓了一大跳。
“若非亲身经历过,一般人是难以体会其中的凶险的。”
贾赦曾经也只警告过贾玖莫要学那王氏女,就是曾经提起过当年的事儿,却也是拣着有关王氏女的事情略略提过一二,真正的详细情形,贾赦还真没有跟下面的孩子们说过。可是今天,贾赦却把他知道的一一跟孩子们说了。
以前,贾赦说王氏女的事儿,也不过是说他不顾大局、陷害嫡母、陷害嫡母的娘家人,可是今天,贾赦却把王氏女一次次地猜中君王的心思并且铲除异己、陷害忠良的事儿都说了。还有为了隐瞒他跟当时的太子、老义忠亲王的私情,秘密处死知情者、包括老义忠亲王妃和这位正妃所出的嫡子,更丧心病狂地对当时的太上皇下毒,想尽快让老义忠亲王上位。
贾赦道:“那个时候,文武大臣不肯投靠他的。超过一半都都被他下过手,他甚至煽动流民对冲击那些世家的宅子,暗地里还派人掺杂在那些流民之中奸淫人家的女眷。原因,也只是那些世家看不起他、不愿意理会他而已。二丫头,你也知道,那些世家都有些压箱底的本事的,加上道门出手帮忙。除了刚开始没有反应过来、有几家住在崇徽坊外围的人家受了点灾。其他的人都上了三清山。而道门跟世家联手,直接封锁了京城。那个时候,京师死了超过三分之二的百姓。就连文武百官也死了不少人——你姑爹的祖父母、父母,就是在那个时候没的。——不久,国师便救回了当时还是皇帝的太上皇,太上皇登上了皇城宫墙。主持大局,又有道门和世家配合。这才把让局势稳定下来。”
贾玖可以想象得到那个王氏女对国家、对整个大齐的政治环境、经济环境造成了多大影响,也可以猜得出于,最后道门跟世家在这场动乱之中得到了多少好处。
也就是说,大齐如今的社会结构与政治格局。这位王氏女功不可没。
贾赦最后道:“按照国法,罪大恶极也不过是三天的凌迟处死,不过太上皇恨极了这个女人。将他的儿女一个个都抓起来,在他面前凌迟处死。最后才轮到他,而且还放慢了过程,拖了七天才让他死去。至于老义忠亲王,他也没有落到好,在被贬为亲王的第三天,灌下鸩酒,成了我大齐第一个被正式处死的太子,也是第一个皇上下令处死的太子。老义忠亲王虽然不是太上皇的嫡子,却也是被太上皇悉心栽培的,不然太上皇也不会对他那么容忍。老义忠亲王,可惜了。”
贾琏道:“那跟母亲……”
贾赦道:“你母亲当初就跟这个王氏女不对付,在王氏女跟别人抱怨被嫡母亏待的时候,还拆过王氏女的台,被王氏女记恨在心。你哥哥就是被王氏女派人给害了的。你母亲怀着你的时候,那王氏女就通过老太太不止一次恐吓你母亲,虽然我尽力压下了,可你还是早产了。你母亲死后,我才知道,那个王氏女通过别人给你母亲下了多子松,你母亲两度高龄产子便是因为这个。至于你会被老太太抱走,也是因为这个王氏女在背地里使坏,要我们父子离心。”
贾玖想了想,道:“难道说,给那二房支招之人,也是这个王氏女?”
贾赦点点头。
“如果那一年,我不是带着琏儿扶灵南下,只怕我也逃不过那场浩劫。”贾赦最后终结道,“如此,你们应该知道了吧?那个王氏女跟我们贾家、跟那边的关系不浅,要不,当初你代老祖宗与我传话,我也不会立刻就应承了下来,也不会拼死跟王家断了往来。原因,便是这个王氏女。”
贾清心中一动,道:“祖父,难不成,王家跟这个王氏女连了宗?”
贾赦道:“如果真的是那样,只怕王家早就被清算了。是你们那位二太太,一心想巴结这个王氏女,私底下跟对方往来的。”
贾玖这才道:“父亲,您是说,东府的蓉儿媳妇可能是那个王氏女的孙女吗?”
贾赦道:“不是孙女,怕是那个王氏女的亲生女儿,而且还是跟老义忠亲王生的女儿。”
贾玖道:“怎么可能?那个王氏女不是宣扬着不给人做妾的么?”
贾赦答道:“不给人做妾不等于不跟别人有私情。你以为,王氏女其余的孩子都被凌迟,为什么这个还在襁褓之中、没有一点自保能力的孩子逃过了一劫?还不是老义忠亲王的人在护着这个丫头?虽然是秦家的养女,那个秦可卿的排场可不低。你看那个史湘云,来了我们家,即便性子还算豪爽,可他就不嫉妒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对倩丫头清丫头两个的排挤。”
贾赦可不是贾政,只知道在家里喝酒吟诗、跟清客们清谈、没了清客也只会在妾身和小辈跟前耍威风。
至少,对家里的事情,贾赦比贾政要上心很多,对自己家的孩子。贾赦也比贾政看得重。贾倩贾清两个虽然是养女,可也是正儿八经地开了祠堂、祭告了先人收养来的。如果不是史湘云是史家的女孩,如果不是史湘云的背后站着贾母,如果不是跟史湘云这样的小娃娃计较会跌了身份,只怕贾赦早就出手教训他了。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贾赦对史湘云的意见大着呢。他对史湘云的反感甚至超过了贾玖贾倩贾清三人对史湘云的负面情绪的总和。
今天算得上是贾赦这边的家族会议了。因为贾赦这一支才三个男丁。邢夫人又成了植物人,所以贾玖、贾倩、贾清三个才能够站在这里,听贾赦说话。经过宫里的嬷嬷们的悉心教导。贾玖终于明白了,作为一个女儿,赶在兄弟前面搭父亲的话,其实是一件很没有规矩的事情。尤其是贾琏还是他的哥哥。
所以,经过这一年时间的调整。贾玖终于学会了,在贾赦贾琏都在场的时候,他会适时的表现出沉默,把表现的机会留给贾琏。也留给贾琮。哪怕贾琮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果然,贾琏在沉默了半晌之后,才轻声道:“父亲。既然蓉儿媳妇身份不对,为什么当初东府跟秦家结了这门亲?不是说。东府的大伯父曾经在那个女人的手里吃了不少苦头么?”
贾赦哼了一声,指了指佛堂方向,道:“你可别小看了那边的手段。能够搭上那个女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害死你的母亲哥哥,事后又洗清自己的嫌疑,没留下一点儿马脚,你以为那边真的一点儿手段都没有?如果不是他在荣禧堂里呆久了,没了警惕心,如果不是你妹妹发现了不对劲,又在第一时间闹上了金銮殿,只怕最后死的就是我们家了。”
贾琏立刻垂手站了起来:“是儿子太天真了。”
他这一起身,贾玖贾琮贾倩贾清都站了起来。
贾赦摆摆手,示意儿子女儿孙女们都坐下,这才道:“对于蓉儿媳妇的身份,其实我也琢磨了好几年了。毕竟当初老义忠亲王跟那个女人的事儿不是什么秘密。而且,在他们彻底事败之前,王氏女的确有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人前。所以,蓉儿媳妇无论是年纪还是生辰,怕是连上面都在怀疑。上面迟迟不肯动手,无非以下几个方面。老义忠亲王固然是被太上皇下令处死的,可是他也是太上皇曾经寄予厚望的皇子,不然也不会在太子这个位子上一坐就是十余年。若是蓉儿媳妇真的是老义忠亲王与那王氏女的孩子,那么太上皇看在老义忠亲王临死都要保住这个女儿的份儿上,也会对蓉儿媳妇网开一面。另外一层原因,便是以此来试探当今万岁了。”
说到这最后一句,却是将声音压到了最低。
贾琏也道:“父亲,蓉儿媳妇毕竟是女流,又是孽种,即便他真的是老义忠亲王的孩子也无关大局。所以,太上皇留着他,当今万岁也什么都没有做。只要东府里不要蠢得拿老义忠亲王说事儿,太上皇也好,当今万岁也好,都不会拿蓉儿媳妇怎么样。所以,儿子想着,这事儿怕是不是上头的事儿,而是有人擅作主张,拿蓉儿媳妇的命作投名状,同时也可以借此机会,把珍大哥哥拿捏在手里。……”
贾赦猛地抬起了头,却是已经猜到了贾琏接下来要说的话。
两个人脸上一片骇然,心里都破口大骂做下这种事情的人的狠毒与愚蠢。
太上皇和当今皇帝都容下了这个秦可卿,让他平平安安地长到了这把年岁,还让他带着大笔嫁妆嫁进了宁国府,显然是不打算追究这个当初还是个婴儿、什么都不知道的女人了。你们倒是好,一个一个地跳出来擅作主张,以为这样就能讨好了太上皇、讨好了当今?
别蠢了!
哪怕是个便宜孙女被折腾,贾赦这种胆怯怕事的主儿还要生气了。换了太上皇,一个他特意留了生路的孙女儿被人给害了,太上皇会高兴才怪!
还有当今皇帝,他都不打算追究了,结果有人替他做主杀了这个便宜侄女儿。要知道,比起平安州的那些人,这个便宜侄女儿威胁性更小。如果不是不能公开秦可卿的身份的话,当今皇帝都不介意用秦可卿来表现自己的容人之量。这些人既然在明知道秦可卿的身份的情况下还胆敢对他下手,怎么肯定以后有了机会,他们就一定不会对他这个君王下手?!
光这一点,就犯了君王大忌。
贾赦跟贾琏此刻能够肯定,如果秦可卿真的死了,只怕贾家也完了,甚至连知情的他们也不一定落到好。所以,秦可卿一定不能死,不但不能死,还必须活得好好的。可他若是不死,那么死的人就必须是……
心念电转,贾赦站了起来,道:“这事儿不能不跟敬大哥说一声。琏儿,你陪我去东府。二丫头,。你看家,给我注意些那边的人。”
贾玖连忙应了。
贾赦这种纨绔子弟都能够猜到这种事情,更不要说贾敬了。能够考中进士,又能够在老义忠亲王的那一连串事情中保住性命也保住自己的家族,贾敬怎么会是一个笨蛋?
所以,等事情发生之后,他立刻就封锁了消息,把贾珍捆了起来,让焦大带着老宁国公的亲兵亲自守着,又让贾蓉陪着秦可卿,以防秦可卿发生意外。自己却在清明祭祖之后,就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面,谁都没有见。
贾赦见这个时候,这个大哥还这么消极,妄想逃避,立刻冲了上去,死命地敲贾敬书房的大门。
刚开始的时候,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慌得贾赦连忙叫人,要把贾敬的书房砸开。
就在这一团乱的时候,书房的们打开了,胡子、头发乱得跟稻草一样的贾敬打开了门。贾赦抬眼一看,才短短几日功夫,贾敬竟然瘦成了一把骨头,眼睛更是深深地陷了进去。
“敬大哥哥,你这是……”
贾敬低声道:“原来是贤弟,贤弟会来,想来是有话跟我说吧?进来罢。”
贾赦连忙让贾琏在门口守着,自己跟着贾敬进去了,还将门给带上了。
进了书房,分宾主坐下,拿着桌子上已经冰冷的茶水给贾赦斟了一盅茶,道:“贤弟来是为了珍儿吧?”
贾赦踌躇了一会儿,道:“对不起,敬大哥哥。”
贾敬苍凉地笑笑,道:“你当初读书的时候,还是我给你讲的功课,你的性子,我还不熟吗?如果不是事情非常严重,你也不会在临行前特地来我这里一趟,还砸我这书房的门。”
“敬大哥哥……”
贾敬道:“时间过得真快,我还记得你我当初一起读书的事儿呢。一转眼,我们已经白发苍苍,我连孙子都有了,你的儿子也到了婚嫁的年纪……”
“大哥哥……”
贾敬道:“我还记得珍儿小的时候,他刚出生那会儿,他才这么大,跟只小猫崽子一样,因为早产,他连哭声也又细又低,我两只手就能够把他托起来。那个时候,我是多么高兴,他可是我第一个孩子。那个时候,我不止一次想过,教他好好读书,也让他跟我一样,考科举、做官。可是谁想到,美梦醒得那样早,前一天我还是意气风发的新进士呢,可惜转眼间,我就只能躲在家族的庇佑下瑟瑟发抖。如果不是你嫂子,我……我……我答应过你嫂子的,会替他好好照顾他的孩子,我答应过他的。我答应过的……”
贾赦一句话都不敢说。
他已经知道了贾敬的决定了。(未完待续)
041借人
在贾赦离开京师的第五天,宁国府放出消息来,说贾珍酒后落水身亡。
除了贾赦这边,荣国府里其他人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是一愣。贾母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要知道去年九月,贾敬刚刚做了七十大寿,对比之下,贾珍不过还不到四十岁,身体康健得很。贾母怎么都不明白,为什么身体瘦弱的贾敬没事,反而是贾珍倒下了呢?要知道,如今已经出了清明,水也不那么凉了,贾珍又正值壮年,即便落了水,也不致于因为伤寒去世。再者,宁国府里那么多的奴才,怎么可能会让贾珍落水之后,却延迟救援?
那根本就不可能。这个原因太过荒谬了。
贾蓉站在贾母面前,一面留意屋里人的表情,包括贾母和薛家母女,一面给贾母解释。
即便是贾蓉也知道,比起他祖父拿出来的解释,真正的事情真相更加不堪,可是,公开的那个理由也真的是非常丢脸。
跟小妾喝酒,掉进池塘什么的,真的是够了。
可是贾蓉也不能说实话。如果说了实话,自己的老爹看上了自己的媳妇,多年来一直|色|心不死,竟然在清明祭祀前的斋戒沐浴上对自己媳妇动手。这种话若是传了出去,不要说外头了,就是整个宗族都容不下他们宁国府。
也就是因为知道贾珍的性子,贾敬这才舍弃了这个儿子。这种事,有第一回就有第二回,贾珍的性子是定了,别人却不可能只算计他一回。所以,为了保住他们宁国府。为了保住他们宁国府不致于被御史台的折子淹没了,为了保住他们宁国府不致于被上头夺了爵位,也为了保住他们宁国府的宗族嫡支的地位,贾敬也只有选择,舍弃只会给宁国府带来灾难的贾珍,保住对宁国府的威胁相对较小的秦可卿。
要知道,这消息一旦走漏了。那绝对是一项大丑闻。朝廷不会允许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情发生。贾氏一族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其实,这事儿贾蓉已经疑心了好几天了。他的祖父没有明着跟他说,可他也自己也猜到了一点。他的父亲贾珍的性子。其实这宁荣街上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而自己媳妇的美貌,只要在宁国府参加过祭祀的人,心里都是有数的。用自己媳妇算计自己的父亲。或者是利用自己父亲的性子算计他们宁国府,在经过贾敬指点的贾蓉看来。要做到这一点的人不在少数。
比方说,祖父回来之后,他们宁国府也清了不少人出去,所以他媳妇身边的丫头也少了。只剩下两个贴身的大丫头。当然,也不是说事情的起因在祖父身上,祖父这样做也是为了他们宁国府。毕竟那些奴才们心大又贪财,已经弄走了不少宁国府的财产。在贾蓉看来。贾敬学着贾赦这边清查这些奴才,这是一个无比正确的选择。之所以会出现贾珍侵犯儿媳妇的事儿,也不过是有人利用了这一点。
关于这一点,贾蓉心里也有了方向。其一,自然是那些被发卖了的奴才们。还在奴籍的自然是已经发卖出去了,可是跟荣国府里的赖嬷嬷的孙子赖尚荣一样,宁国府也有好几个打落地就挂在良籍的奴才,而这些奴才看见自己的亲人被发卖,他们心里哪里不恨的?若是一个两个自然不成气候,若是联合起来,以他们对宁国府的了解,自然麻烦。
其二,自然是贾氏一族的人动手,为的,就是贾氏一族的族产。要知道,贾珍大手大脚、跟着那些纨绔子弟斗鸡玩狗,早就引起族人的不满了,之前也不过是因为贾珍身上的那个爵位、又因为宁国府的那些奴才,让他们有外快,所以他们就只能讨好贾珍罢了。现在,那些奴才没了,他们也没有了外快,又找到了机会,哪里不发作的?
当然,贾蓉自己也知道,以后街上的那些族人的本事,要想坐稳这个族长之位,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而且大部分族人都心里有数。只有少部分人才会觉得,自己有这个底气也有这个能力坐稳这个位置。
而这个人选,贾蓉认为最大的可能就是贾政。贾蓉很清楚贾政是什么玩意儿,眼空心大、志大才疏,如此形容他,那都是抬举了他。在贾蓉看来,说不定贾政心中是这么想的:如果贾珍出了丑闻,他们宁国府自然坐不住这族长之位,如果宁国府下台,自然是轮到他这个贾氏一族唯一身上有官位的人来坐族长这个位置了。
在贾蓉看来,以贾政的脑子和脸皮,他会这么想,一点都不奇怪。当初,贾政王夫人夫妇可是在按照国公等级布置的荣禧堂里面一住就是十几年呢。而且,即便王夫人倒下了,还有一个手段更厉害,地位更高也更难对付的贾母在呢。
当然,也不排除薛家在背后帮了什么忙。
过去的事情告诉贾蓉,贾赦也是贾母的亲儿子,可贾母偏心,竟然由着贾政这边对贾赦一家子动手,硬生生地断送了三条人命,还有一个成了活死人。贾蓉觉得,连自己的亲孙儿都能够下手的贾母,为了自己的儿子,对他们宁国府下手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所以,贾蓉怀疑上了贾母。
有句话叫做疑邻盗斧,贾蓉心中既然已经有了结论,现在看着贾母自然是越看越不对劲了。如今的他那是什么人都不敢信了,他唯一能够相信的,便是贾赦和他的儿女、孙女们。
贾蓉道:“老太太,重孙儿也是没办法了。父亲没了,老爷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之下也病倒了。母亲更是在听到噩耗的时候就昏倒了。我那个媳妇本来就是个娇弱的,每次祭祀之后,总要在屋里躺两天,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勉力支撑了几日。如今也爬不起来了。我这是没了办法,故而想跟老太太借两个人。”
贾母指着自己身边的一溜儿小辈,贾宝玉、史湘云、探春、李纨和薛家母女,道:“你看看,如今我们家还能拿得出什么人来!”
贾蓉赔笑道:“老太太,恕蓉儿斗胆,其实我今日来。是想跟老太太借一下琏二叔并二姑姑的。”
贾母连忙摇头:“不行。你琏二叔有衙门的事情要忙呢。至于你二姑姑。他年纪也小呢。”
在贾母看来,贾琏如今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在兵部好好干。争取给上面一个好印象,日后升迁了,也能够照拂一下贾政和贾宝玉。
听见贾母这样说,贾蓉心中的阴影越发多了。
他道:“老太太。重孙儿也是没有办法了。祖父病着,我与姑姑日日都要侍疾。母亲也需要人照料。外头里头都铺陈不开。想着父亲生前跟琏二叔交好,琏二叔又是个出了名儿的能干人,故而才想跟老太太求个情,请琏二叔帮忙的。”
贾母道:“琏儿在部里呢。不如我让老二帮你吧。”
贾蓉哪里敢让贾政帮忙!
他上前半步。道:“老太太,我们老爷与我提起此事的时候,就说过。琏二叔虽然在读书上没有珠大哥哥的天分,在这庶务上却是极为通透的。便是二老爷与珠大哥哥加起来,也不过与琏二叔一个人相当。因为我们老爷这么吩咐了,重孙儿今日才来求老太太的。再者,我们家如今不仅需要人帮忙打理外面,也需要人帮忙打理里面。二姑姑跟琏二叔是亲兄妹,若是有什么事儿,他们兄妹二人也好商量着办。即便二姑姑年级小了,有两位妹妹帮衬着,也能够应付下来了。”
贾母听说是贾敬吩咐的,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道:“这会儿你琏二叔还在衙门里呢,哪里这么容易就回来?倒是你二姑姑,他却是在家。我现在就把他叫来,你自己问他吧。先说好,我可不能保证,你二姑姑一定愿意帮忙。”
得到消息的贾玖带着贾倩贾清来到荣庆堂,先与贾母见礼,方才见过薛姨妈并贾宝玉史湘云薛宝钗探春等人,方才入座,然后听贾蓉说明情况。
此事贾玖已经料到了,他也跟贾倩贾清两个商量好了对策。只是,在贾母面前,他还是要装个样子的。
贾玖先是将目光转向了邱典赞,邱典赞立刻欠身出列道:“郡君,此事的确不方便郡君这样的女儿家出手。”
贾玖道:“蓉儿,你也听见了。”
贾蓉连忙作揖道:“二姑姑,非是侄儿多事,而是家里实在是不像话,还请姑姑怜惜侄儿些个……”族里的那些人,他已经没办法相信了。
这句话都已经到了嘴边,却还是被贾蓉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贾蓉自己也知道,宁国府的家业不小,所以宁国府的那些管事奴才们在后街上的贾家正经爷们面前,也是极其嚣张的,让贾菖贾菱这些正经的贾家嫡系子孙为他们牵马、叫他们爷爷,都是常有的事儿。贾敬回来之后,也学着贾赦把很多奴才抄家的抄家、送官的送官。
按理说,对于贾氏一族的风气来说,这样做对整个贾氏一族来说,肯定是有好处的,可是对于后街上那些不事生产、只知道靠着逢迎溜须得些差使、钱财的贾家爷们来说,没了这些奴才,他们自然就少了进项。所以,这些人面子上说贾敬早就该这么做了,背地里却是没少咒贾敬和宁国府的。
这些事儿,贾敬不一定知道,可是贾蓉跟贾蔷却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的。只是怕气着了贾敬,所以他们都敢没说。
贾蓉虽然是贾珍唯一的儿子,但是贾珍从来不知道顾忌,也不知道给自己作脸,只知道打自己媳妇的主意,只知道作践自己。
所以,贾蓉对贾敬还有些孺慕之情,对贾珍,却是只有礼数而已。
如今贾珍一死,他真的觉得头上去了一座大山。只是,因为贾珍的所作所为,他在贾氏一族里还真的没有多少威望,也压制不住那些族老。不然,也不至于上荣国侯府求援了。
贾蓉也不知道该如何游说贾玖,只得眼巴巴地望着对方。
贾玖扭头又跟邱典赞商量了一下。还是道:“虽然说邻里之间互相帮助本是理所应当,但是我一个女儿家插手邻居家的事儿,总是不好的。罢了,你都这样求我了,我也不好什么都不管。毕竟,敬大伯父是我与琮儿、倩儿、清儿的启蒙老师,老师生病。我们过去帮忙也是应该的。只是插手别人的家务事。总非正道。这样罢,我把典赞姑姑与典宝姑姑借给你,这两位可是从五品女官。帮你料理着里面的事儿是尽够了。“
贾蓉原以为贾玖会一口拒绝呢,却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收获,连忙点头。
贾玖原来还想告诫贾蓉一番,让贾蓉多多置办祭田。不过现在是在贾母跟前,又有史湘云跟薛姨妈薛宝钗两个在。他倒是不好多嘴,也只得与对方约定,第二天必定会过去。
等贾蓉退了出去,贾母这才对贾玖点头:“这才是大家闺秀的做派。”又对四位姑姑道:“二丫头让你们费心了。”
邱典赞等人连忙站起来。连声道不敢。
贾母指着贾玖对薛姨妈道:“如今啊,外面却是越来越讲究这些了。我原来也不指望这个孙女儿出人头地。他的性子原来是过于绵软,可遇到事情的时候又太过刚强。两者都是极端。女人难哪,要想过得好。就应该跟宝丫头这样,平和中正,再不然,跟云丫头这样,拿得起放得下也是好的。在这方面,我这个孙女儿就比不得他大姐姐,也比不得宝丫头云丫头了。而且,他也太重情了,你看今天,蓉儿不过是一求,他便点了头。他已经是道门弟子,还记着东府大老爷。”
薛姨妈听见贾母夸奖薛宝钗,心中更是欢喜。
他知道,今年乃是宫妃大选,这也意味着宫里要进一批新人,自然也需要宫女。因此每次大选之前,宫里先要放出一批人,再进一批人。
上一次为长乐公主选人,薛宝钗的名字的确被上头登记了去,最后也的确跟贾玖说的那样,明着是长乐公主选伴读,实际上还是皇帝在选人。所以薛宝钗最后落榜,薛姨妈跟薛宝钗都有了心理准备,也不至于太过难过。
可是这一次进的是后|宫,薛姨妈跟薛宝钗不热心,那是假的。更让他们高兴的是,这一次的宫人选拔,薛宝钗的名字还在上头。内府的人把上次公主伴读、公主赞善的落选之人,除了父兄官爵高的、已经在大选名单上的,其余的人都归入了小选名单里面,而借着这个光,薛宝钗也有了参加小选的资格。
听见贾母夸薛宝钗,薛宝钗微微低下了头,薛姨妈却是越听越高兴。如果贾玖能够进入大选复选,那岂不是说,比他出色很多的自己女儿也很有希望留在宫里吗?
薛姨妈笑道:“老太太,郡君素来是个重情重义的,别人待他三分好,他必回报十分。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是招人喜欢的。老太太,说不定今年要恭喜了呢。”
贾母一听,越发高兴:“若是真应了姨太太的话,那我必然做东,好好地谢姨太太一番。”
对于自己花了大力气调教出来的贾元春,贾母已经放弃了。花了这么多人情,将他送进宫里去,又花了那么多的人脉银两为他打点,可是这个孙女儿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显然是费了。倒是贾玖,才不过十三稚龄就已经得到宫里的喜爱,隔三差五地进宫,每个月都能够见到皇帝,这样的体面,只要皇帝不是脑抽了,贾玖就不会落选。
所以,薛姨妈的这番话,可是说到贾母的心坎儿里了。
贾宝玉最是不喜欢听这些的,当即便扭着身子,从贾母的背后戳戳坐在贾母另外一边的史湘云,低声道:“云妹妹,上次是说什么来着?不是说合香吗?合得如何了?”
史湘云也歪过去,在贾母的身后悄悄地对贾宝玉道:“还有什么,当然是失败了呗。我试了几次,那味道都不像书上写的那样芬芳馥郁,倒是有点臭臭的味道。”
贾宝玉只比贾玖小一岁,史湘云今年也十一岁了,他们一左一右这么夹着贾母,在贾母身后说话。自然就引起了贾母的注意。
“你们两个小东西,偷偷摸摸地说什么呢?”
贾宝玉立刻答道:“老太太,云妹妹才与我说,他第一次合香失败了呢。”
贾母一听,立刻笑了。
他一左一右搂着贾宝玉跟史湘云两个,道:“你们呀,以为合香就这么容易?光那个材料焙制就很讲究。不经过精心指点。不一次次地尝试,哪个能一次就成功的?”
嘴上这样说着,贾母的心中却是想起一件事情来。当初贾元春在家的时候。贾母就曾经特地为他请了老师,教导他各种技艺,可是贾玖这个孙女儿,贾母还真没教过他。
贾母心中一动。道:“二丫头,你可开始学了合香?”
贾玖立刻站了起来。道:“老太太,您难道忘记了?道魁便是香道的高手。有这么个名师在,孙女儿当然不客气了。”
贾母点了点头,心中却不大满意。他知道。道门也好,世家也好,在很多事情上都很讲究。别的不说。道门中人用的香跟他们琴道一样,都非常讲究一个清字。就跟世家讲究正字一样。如果不符合这两个字,即便不归为入魔,这评价也不会高了去。
但是,皇帝也是男人,他要想什么清和正,有的是道者、有的是官员陪他摆弄这个,哪里需要后|宫妃嫔来跟他显摆琴道香道的清和正?皇帝到后宫里面,他是来放松的,比起那些正儿八经的玩意儿,他更喜欢听靡靡之音、更喜欢销魂蚀骨的美人香。
在这个方面,贾元春掌握得不错,可贾玖却是一点儿都没有学过。
贾母想了想,还是道:“云丫头不提,我倒是忘记了。宫里的娘娘们哪个不是此道中的高手?二丫头,你手里有几个合香方子?”
贾玖答道:“道魁给了我两个,上次与姐妹们交流,大嫂子也给了我两个。”
贾母便问是哪三个,贾玖连忙说了。
贾母道:“就这么几个,未免太少了。我这里也有好些方子,回头给你送去。”
贾宝玉立刻感觉到了史湘云的不高兴,当即便闹了起来:“老太太,老太太,我也要,我也要。”
贾母笑道:“你一个爷们,摆弄这些算什么?仔细烫着手了。”
贾宝玉道:“可是二姐姐也说道魁也是此道中的高手呢。老太太,我也要学,让我学嘛。”说着,就不停地摇晃着贾母的胳膊。
贾宝玉可是贾母一手养大的,他的心思,贾母如何不知道?只不过,这些日子,史湘云跟跟薛宝钗越走越近,贾母都看在眼里。这些东西原来是贾母压箱底的宝贝,给了贾元春和贾玖这两个亲孙女,让他们进宫为家族搏富贵,这样,贾母倒是愿意拿出来。要是白白送了外人,贾母哪里会肯?
贾母少不得拿话糊弄贾宝玉道:“罢了,罢了,你既然要学,那你且从最简单的开始学吧。你不是最喜欢百合香和苏合香么?这两种原料便是从宫里传出来的。回头我就叫人把方子给你送去。先说好,烫了手可不许哭,若是你哭了,你便不要碰这个了。”
贾宝玉连声保证。转头就跟史湘云打了个眼色,换来史湘云一个感激的笑容。
史湘云也知道方子比现成的东西之前,可是他忘记了贾母喜好奢靡,送来的方子上,很多都是檀香、沉香、迦南香、龙延香、麝香、冰片之类名贵材料。原著里,贾芸贿赂王熙凤,不过是麝香和冰片两样,每样不过四两之数,就花了十数两银子。可见这里头的花销。
以史湘云的份例,当然是花费不起的。再说,贾母这边的开销是独立出来的,贾母每年三万两银子,这香料缺是要从这三万两银子里面开销的。以史湘云的身份,他哪里敢开这个口?少不得撺掇着贾宝玉跟贾母闹。
倒是薛宝钗,从史湘云手里得了两张方子,如获至宝。回头又给贾宝玉送来了一份厚厚的生日礼物,倒是让贾母多看了他一眼。(未完待续)
042心事
薛宝钗是个有心人,这一点看原着里就知道。在原着里大观园改革的时候,薛宝钗安排的人手就可以看出来他的真正目的。
原着里,探春就与蘅芜苑的花花草草安排问题提出了“弄香草的没有在行的人”。平儿马上就举荐了薛宝钗身边的大丫头莺儿儿的母亲。当时,薛宝钗就说了这么一段话:“断断使不得,你们这里多少得用的人,一个个闲着没事办,这会子我又弄个人来,叫那起人连我也看小了,我倒替你们想出几个人来。有个老叶妈,他是焙茗的娘,那是个诚实老人家,他又跟我们莺儿妈要好……”平儿紧接着就说了:“不相干,前日莺儿还认了叶妈做干娘,请吃饭吃酒,两家和厚得很呢!”
看见了没有?看过原着的人都知道,焙茗是贾宝玉的头号小厮,贾宝玉走到哪里都带着他。早在大观园改革之前,薛宝钗就通过莺儿笼络了他,通过焙茗——焙茗的母亲老叶妈——莺儿的娘——莺儿这条线,薛宝钗牢牢地掌握着贾宝玉在外面的行踪。里面呢?薛宝钗又跟袭人交好。贾宝玉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都牢牢地掌握在薛宝钗的手里。
从这些话就可以明白,薛宝钗跟王熙凤一样,都是掌控欲很强的人,他没有抓住贾宝玉的心,却跟王熙凤一样,企图牢牢地掌控这贾宝玉的行动。只不过,王熙凤是贾琏合法的妻子,所以做得极为张扬,而薛宝钗是未嫁的姑娘,所以做得比较隐晦。从本质上来说。王熙凤和薛宝钗的行为并没有什么不同。当然,以当时的社会风俗来说,薛宝钗的行为更叫人反感一点。因为王熙凤是贾琏的合法妻子,薛宝钗跟贾宝玉之间除了一个谣传的金玉良缘之外,连婚书都不知道有没有。
现在也一样。
薛宝钗是个有心人,这一点毋庸置疑。他是个商人,很清楚信息的重要性。所以。在很多时候,他都很大方,也做得很小心。就跟原着里一样。如果不是平儿说破,大概没有人知道连焙茗都是薛宝钗的人。
至于现在,没有王夫人做后盾的薛宝钗,做得比原着里更加隐晦。也更加小心。
只是,有些事情。做得隐晦了,见效自然也就慢了,有些东西,还不一定能够得到。就好比贾玖这里的事情。因为贾玖的丫头们是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们统一管理的,所以,根本就存在什么整天游手好闲、嚼舌的小丫头。即便真的有,这些丫头们也只会在贾玖的院子里。背着人八卦一下,到了外面,绝对只带了耳朵没带嘴巴。
所以,薛宝钗对贾玖院子里的事情,从来都是抓瞎的。贾倩贾清的浣纱馆也一样。谁让贾倩贾清姐妹身边的教养嬷嬷也是宫里出来的呢。打听宁国府的事情都比打听荣国侯府后花园里的事情来得容易。
是的,薛宝钗在宁国府也收买了好几个人,他会这样做,也仅仅是出于一个商人的本能。得到的咨询越多,他在贾家的内宅里面就越安稳。同时,荣国侯府这边的下人们是油盐不进,薛宝钗就是想贿赂也没有办法。可宁国府的那些奴才却非常贪财。有了他们的照拂,薛家的铺子也能够少很多事情。
有付出就有回报。
这些被薛宝钗收买下了的耳目之前一直没有给薛宝钗带来什么有用的消息,这一次却告知薛宝钗,某日贾玖带着贾琮与贾倩贾清几个去探望贾敬的时候,竟然在贾敬病榻前,提示贾敬要多多添置族产、多多添置祭田。
薛宝钗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跳了起来,在屋里走了两圈之后,才想起来要打赏这些丫头婆子。
薛宝钗很清楚,这无疑是一个有用的消息。而且这个消息,自然是针对宁国府那边的贾氏一族的。
薛宝钗来了贾家也有几年了,加上他又是个有心人,自然也很清楚宁国府和荣国侯府这两支贾氏宗族有什么不同。
宁国府那边,自然是枝繁叶茂,人口众多。以前贾赦贾政没有分家的时候,在这京里就有十二房了,再加上金陵原籍那边还留着八房,人口自然是不少的。因此,每年族里用于赡养孤寡老人、扶持孤儿寡母的银钱自然是少不了。可是如今的宁国府已经比不上当年太祖皇帝和高祖皇帝在位之时了,现在的宁国府已经没有了实权,只有一个三等威烈将军的爵位,这收入自然是大大减少了,再加上贾珍在的时候就挥霍无度,就连薛宝钗都知道,在过去的几年里,不,应该说在贾珍当家做主的这几年里面,宁国府几乎没有添置多少族产,也没有添置什么祭田,就连贾赦这边没有分出来、宁荣二府一起担负起宗族开销的时候也一样。
而荣国侯府这边,正好相反。虽然说荣国侯府分出来没有几年,但是当不得人口少、家业大,即便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贾赦不在家,这边府里的财产都是交给外人打理的,可是请钦天监相关的官员勘测风水、置办族产祭田的事儿从来就没有断过。
就连薛宝钗也知道,在贾赦不在家的这段日子里面,外面每年送来的收入就不下十万两,其中,除了给贾母的三万两,再除了交到后花园里的那些月钱’衣裳首饰、伙食开销之类的银钱之外,剩下的银钱,有八成都被用于购置田地。
从薛宝钗手里得到的讯息来看,这几年,荣国侯府手上新添置的族产祭田之类的地产就超过了十万亩。
这不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即便不在京郊在更远一点的地方,只要能在京畿买下这么大的一片土地,那也是一个非常了不得的数目。更不要说,田产可是每年都能够带来收入的。
所以,在薛宝钗看来。如果上面有心要折腾贾家,那么,宁国府那边就很有可能一败涂地,宁国府的老少爷们,如果没有本事养活自己和自己的家人,那么,他们势必会过上连粥都喝不上的苦日子。反而是贾赦这边。有了这么一大片祭田在。就是真的有抄家的那一天,子孙后代也有个退步抽身、等待东山再起的地方。
再者,以薛宝钗的眼光看来。宁国府也许会败,但是这荣国侯府却不会败。
谁不知道,这府里的老爷刚刚被册封为国侯,连唯一的女儿也跟着体面。成了食双俸的一等郡君。光这个,就体面非常。更何况。这位新出炉的荣国侯可是凭着自己的本事打出来的战功。除非他再度上了战场并且吃了大败仗,否则,皇帝就只会养着这位荣国侯,就跟之前皇家在贾代善死后。又养着贾赦贾政两兄弟一样。
莺儿看见薛宝钗在屋里团团转,过了好一会儿才打发他出去打赏那些报信儿的丫头婆子,等他回来。他的姑娘还在窗下凝眸苦思。
莺儿忍不住道:“姑娘,您为何愁眉深锁?可是想明白了什么事儿了不成?”
薛宝钗道:“二妹妹从来是个谨慎的。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多嘴才是。”
莺儿笑道:“看姑娘说的,还能有什么事儿?就连姑娘都能够知道那位珍大爷在的时候,挥霍无度,几乎没把那边儿给翻过来。我看,这些事儿,郡君娘娘也都是一一看在眼里的,故而特特地提出来。姑娘,跟我们这样的身份,在这里做客,当然不好对主人家的事儿指手画脚的,可是那位郡君娘娘可不一样。一来是那边的大老爷跟侯爷交情好,二来那位大老爷也是郡君娘娘的蒙师。他们师徒之间的事儿,哪里有什么不能说的?”
薛宝钗遥遥头,道:“你懂什么。只看那府里的大老爷都回来多久了?!若是二妹妹要说,他早就该说了,哪里会等到今天才说?”
莺儿奇道:“那姑娘可有什么想法没有?”
薛宝钗摇摇头,道:“若是我能够猜得到二妹妹这么做的原因,那我还要在这里发愁么?”
外面的薛姨妈听见了,一掀帘子,道:“宝丫头,你又有什么烦心事儿了?先别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了。快来尝尝,这是早春的甜橘。听说是侯爷去南面特地采买了又专门派了人送进京来孝敬老太太的。老太太分了我一篮子,你也来尝尝。京里难得吃得上这么甜的甜橘呢。”
薛宝钗连忙起来,见过母亲,被薛姨妈一手拉了起来,方才与薛姨妈面对面地在炕上坐了。
因为薛姨妈再三要求,薛宝钗方才拿了一只甜橘在手里,却没有吃。
薛姨妈见女儿眉头深锁,不觉放缓了手里的动作,道:“你这孩子,又在想这么呢?”
薛宝钗摇摇头,道:“妈,没事儿。”
薛姨妈拍拍薛宝钗的手,道:“你还想瞒我!你也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看你这副样子,我能不担心么?”见薛宝钗不语,薛姨妈迟疑了一下,道:“是不是你担心的事儿要发生了?”
薛宝钗犹豫了一下,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薛姨妈是个很平常的内宅妇人,他娘家势大,丈夫很多时候也离不了自己娘家的照拂,加上丈夫的事业心也重,所以也没有什么妾室姨娘来膈应他,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庶子庶女来跟他的儿女争家产。
丈夫没了以后,他性子软弱,对付着内宅还可以,对方那些族老就不行,加上儿子不成器,薛姨妈也的确难受了两天。可是,他的哥哥王子腾那个时候是帝王心腹,得到相信之后马上就来帮他,他的姐姐王夫人也借着贾家的力量给薛家施压,他的女儿薛宝钗又很快地长大为他撑起了一片天。
所以,薛姨妈这辈子都没有吃过什么苦、操过什么心,这也养成了他什么事都特别依赖别人。王子腾和王夫人手里有权有势的时候,他就依赖王子腾和王夫人;如今,王子腾和王夫人都倒下的时候,他就习惯性地依赖女儿。
在薛姨妈的眼里,他的儿子是个不中用的,可是女儿薛宝钗却是个聪明伶俐的。家里有任何难题。听女儿的准没错儿。
其实,当初王子腾出事儿的时候,薛姨妈就闹着要跟贾玖算账,还是被薛宝钗给拦下来的。那个时候,薛宝钗就为薛姨妈解释过很多东西。不得不说,薛宝钗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也非常冷静。当时。他分析王子腾的事儿的时候,就有很多的闪光点。
就跟薛宝钗自己说的那样,如果再皇帝第一次怀疑王子腾的时候。王子腾能够选择退步抽身,那么王家人还能够会去做个富家翁,可是王子腾却一心想翻盘,甚至不顾忌讳搭上了那位二皇子。这才导致了后面被清算的结局。也许贾玖的点破是一个方面,但是。作为皇帝,本来就对某些事情非常忌讳,更不要说自己那个愤怒和欲望冲昏了头的舅舅了。
当初,薛宝钗为了安慰薛姨妈。就以要亲眼看见贾家败落为由,让薛姨妈收敛了怒气。可是那个时候,薛宝钗根本就没有想过。贾家会出事儿。而现在,从各种消息上来看。贾玖也不会有事儿,真正有事儿的,可能反而是宁国府。
只是这样的事情,薛宝钗又如何能跟母亲开口呢?
薛姨妈刚开始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的心愿就要达成,却看见女儿依旧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便道:“好孩子,你的神色不对,是不是当初估计有误?”
薛宝钗摇摇头,道:“妈,你也是知道的。这些年来,我们在这里住着,也没少打听二妹妹屋里的事情。可是,哪怕二妹妹不在家,哪怕他屋里就几个丫头嬷嬷在,我们也没能探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过来。这一次,消息还是从东边传来的。妈,这消息,让我总觉得自己疏忽了什么。”
薛姨妈一听,立刻就放下了已经到了嘴边的甜橘放下了。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形,你且与我细细地说说。”
薛宝钗连忙跟母亲说了他得到的消息与消息的来龙去脉。
薛姨妈皱了皱眉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不过是看那那边这么多年下了来,祭田都不见增长,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才出言提醒的,不是么?”
薛宝钗道:“妈,这事儿不由得我们不当心呢。”说着就给薛姨妈解释起了自己的猜测来。
薛宝钗是个聪明的女人。聪明的人容易多想,而女人,尤其是王家彻底败落、被几乎关在贾家内宅的一亩三分地上的薛宝钗,他的消息来源自然也被局限在一个小范围之内,得到了结论,当然也会跟着出现偏差。
换而言之,薛宝钗想岔了。他的确注意到了贾珍的死的不对劲,但是因为宁国府的对策,让他得到的消息出了一点点小差错。
他以为,上面盯上了贾家,所以贾珍才会死,所以宁国府才能够争取到时间。而贾玖会建议贾敬多多购买祭田,自然是为了贾氏一族的最后的退路。
当初王子腾出事儿的时候,薛宝钗就猜测过,也许王子腾的败落不是结束,而是开始。皇帝终于要对他们贾史王薛四家动手了。
不得不说,薛宝钗跟贾母、王夫人犯了一样的错误。他以为他们金陵四大家族跟甄家联手了,就能够让皇家畏惧,却忘记了,他们这五家都是借着皇权而起家的。其中贾家还因为开国功臣占据了四王八公中的两个席位,可他们史家、王家和薛家却是后来才跟贾家搭上关系,然后一点一点地跟贾家亲密起来的。
也就是说,薛宝钗跟贾母、王夫人一样,把自己和自己的家族、自己家族的姻亲看得太高了。即便贾家曾经很风光,但是如今已经败落了,即便王子腾曾经很得宠,可是早就已经失去了圣眷。
而且,除了贾赦这边,什么四王八公,什么甄家,什么金陵四大家族,手里的权力都是皇家给的,还没有兵权,除了钱和用钱收买来的人,根本没有其他拿得出手的东西。
不过,出于对女儿的信任,薛姨妈还是凑了过去,对女儿道:“好孩子,你且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薛宝钗犹豫了一下,这才慢慢地解释道:“妈。你可还记得,父亲当初说过的话?父亲曾经说过,像我们这样的人家,有的时候,有事等于没事儿,但是没事儿的时候却出了事儿,那便是大事儿了。”
要开始清算了。
这是薛宝钗此时此刻唯一的想法。
这是来自于父亲的教诲。当初年幼的薛宝钗并不是很懂这句话。可是现在,薛宝钗懂了。
跟薛家这样的特权商人,他们靠的便是权力换取金钱。他们依靠的不是自己经营的手腕,而是人脉和权力的照拂。跟他们这样的特权商人,上面有人的时候,就是杀了人。也不用担心;可他们的靠山一旦倒下,除非能够找到一个新的大靠山。否则,他们也会为自己的靠山陪葬。
在薛宝钗的父亲还活着的时候,王家跟贾家就是薛家的靠山,而这两家。王家是薛宝钗的舅舅家,因为王子腾能干,所以王家蒸蒸日上;而贾家。因为无人,因为男人们个个贪求享乐、不求上进。所以贾家江河日下。在薛宝钗懂事的时候,王家就已经超过贾家许多了。
王子腾是薛宝钗的舅舅,也是薛宝钗的靠山。因为王子腾的权势,薛宝钗才能够出入金陵上流社会的宴会,才能够得到金陵土皇帝甄家嫡小姐的亲自接待,才能够让薛宝钗在史湘云这种公侯千金小姐面前不致于弱了气场,也是两年的薛宝钗对贾倩贾清姐妹明里捧着暗里敬而远之的真正原因。
王子腾在位置上的时候,薛宝钗可是从来把自己当做正经的千金小姐看的,只有在一年前,王子腾坏事儿,薛宝钗这才收敛了些。
从王子腾失了圣眷、从京营节度使的位置上下来的那一天起,薛宝钗的心里就隐隐有个念头,那就是,自己的舅父王子腾一家会败落,而且这很可能不是结束而是开始,这个开始,有非常大的可能会波及到贾家。宁国府那边,作为贾史王薛四家的领头羊,自然不能幸免,但是贾赦这边却是分宗出来的。即便贾敬是贾赦的女儿、小儿子和两个孙女儿的老师,但是贾琏却不是。贾琏是张家教导出来的。
换而言之,贾家要出大事了,而这个大事不能明示,所以贾玖才提示宁国府的人,多准备祭田。
薛宝钗认为自己抓住了其中的关键,顿时觉得心中一顿。自打王子腾出事之后,薛宝钗的心里就跟砸下了一只鞋子,这一年来,薛宝钗虽然在贾家锦衣玉食,他们薛家的铺子生意虽然差,却也没有差到他的底线,所以,薛宝钗总觉得事情没有完。现在,另外一只鞋子掉下来了,薛宝钗心中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害怕,而是松了一口气。
薛姨妈显然也想到了这个。当初薛宝钗曾经提醒过他的。
薛姨妈一下子拉住了薛宝钗的手,道:“好孩子,那我们要不要搬出去?”
薛宝钗摇摇头,道:“妈,老太太都不一定会有事儿呢,更何况我们如今不过是普通商人?更何况哥哥的事儿,舅舅当初就已经摆平了。我们只要关好大门,守着自己的家业,过我们的日子便好。我们也只是这府里客人的客人呢。”
薛宝钗看得明白。
贾母的户籍是在宁国府没有错,但是他却是贾赦的母亲,而且年事已高,即便真有什么事儿,只要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贾母最坏的结局便是诰命被夺、贬为庶人,然后有贾赦赡养。
但是贾政就不一定了。他原来就昏聩,名声也不好,因为没有实权只领着一个虚衔,所以多年来一直被上面忽略了。但是,被忽略了,也不等于说上面彻底忘掉了他。跟贾政这种情况,有好事儿的时候轮不到,坏事儿的时候一准被扯上,这种事情,根本就不用赘述,就连薛宝钗这样的小女孩,听说过的现实例子也多了去了。
薛宝钗在心里非常庆幸,当初自己没有为了自尊心和面子这样的理由搬出了这座府邸而是选择了厚着脸皮留下,哪怕为此,他们薛家每年要给这府里的人精心准备各种礼物,什么一年四季的节礼、贾母贾赦贾琏贾琮贾玖贾倩贾清的生日礼物,甚至连史湘云和贾宝玉探春的也没有落下。这些礼物大多价值不菲,并且是按照每个人的喜好和需要准备的,也是薛家眼下最大的开销。
可是薛宝钗还是觉得,这笔钱花得值、
如果金钱能够买来安全,那就是物有所值。(未完待续)
043选择
弄明白即将要倒霉的是贾政和宁国府,薛姨妈眼中的神采就黯淡了三分。
他喃喃地低声道:“怎么不是那个死丫头。”
慌的薛宝钗连忙拦住了:“妈,你当心点。隔墙有耳。”
说着就站了起来,到窗边左右看了一看,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听,确认外面没人之后,薛宝钗才重新坐下来。
薛宝钗对薛姨妈道:“妈,我知道你还在为舅舅的事情难过,可是这事儿也怨不得二妹妹……”
薛姨妈最听不得这话:“你这是什么话?那是你的亲舅舅!”
为了王子腾的事儿,这母女两个背地里也不知道争执了多少回了,薛姨妈显然是放不下这件事情,可在薛宝钗看来,如今他们薛家就住在人家家里,受着人家的庇佑。在这样的情况下,说主人家的姑娘的坏话,可是会得罪贾家的。如果让对方知道了,把他们赶出去,他们薛家就要面临更大的危机了。
而且,他们母女争执了这么多次,薛宝钗当然知道母亲接下来会说什么。
只听薛宝钗道:“妈,您说哪儿的话!我哪里不知道舅舅对我们家有大恩?我哪里不知道我们家不能没有舅舅照拂?只是这事儿还真的怨不得二妹妹。妈,你难道忘记了功高震主四个字吗?这府里的侯爷为何被封了国侯之后,立刻就谢客、闭门不出、天天在家里玩古董,也不上朝,就是不得不去的大朝也是去了就马上回来?还不是因为这四个字!舅舅就是因为太出色了,也张扬了些,这才会被上面忌讳。如果舅舅也跟着府里的侯爷一样。知道韬光养晦、知道宁事息人,舅舅哪里会招人忌惮至此……”
自己的台词被女儿抢了,薛姨妈也着实愣了愣,好半天都找不到话来。他非常不高兴地道:“你又来了。那位大老爷不敢出去,那是他没有本事!更何况,他的功劳也不是他自己的呢。再说了如果不是那个二丫头,你舅舅也不会……”
薛宝钗摇摇头道:“不管怎么样。那么多卫所。也只有侯爷所在的那座在狄人的铁蹄下坚持了下来。无论是什么原因,哪怕是运气,也是实实在在的功绩。至于舅舅的事儿。即便不是二妹妹,也会有别人。妈,你难道忘记了跟我们家面和心不和、第一时间跳出来打压舅舅的史家了么?还有那些看舅舅不顺眼、盯着舅舅的位置的人官吏,还有上面觉得舅舅会威胁到他们的人……如果不是有人在后面推手。二妹妹一个小孩子,谁会信他?还有。当初姨妈做的也太过张扬了,竟然害了这府里的先头大太太,那可是张家的女儿,张家有多得宠。这京里谁不知道?姨妈的那些事儿根本瞒不过人去。”
“可是……”
薛宝钗道:“妈,姨妈的事儿,换了谁家。谁家都是大忌。这种事情迟早都会被捅出来的。即便没有二妹妹,也会被张家扯出来。只怕那个时候舅舅一样会被牵连。而且,若是由张家出手,只怕事情就会愈加严重。现在这样也好,舅舅好歹能够带着家眷回南宁去。”
这些话,薛宝钗已经在薛姨妈的耳边说了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了,薛姨妈多多少少也听进去了一些。他也知道什么是尾大不掉,他也知道什么叫墙倒众人推。如果真的是其他人动手,那些人绝对不会让王家跟王子腾有翻身的机会。只怕在第一时间,王子腾就彻底栽下了,就连整个王家都会死无葬身之地,而不是跟现在这样,王家只是被抄家了事。
再者,自己给了哥哥五万两银子,听说贾玖那边也送了些银钱,有了这些银子,哥哥嫂子与侄儿即便不能过得大富大贵,也能够过得舒舒服服的。怎奈,这心中总有一股子气,怎么也消不下去。
听见女儿这样说,薛姨妈的腰杆子都软了三分。
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听薛姨妈道:“可是我好不甘心呀。若是你舅舅在,你也是个官家小姐,哪里会被那个云丫头那么欺负?想你在家也是娇生惯养大的,从来不曾受过什么委屈,这一年来,那个云丫头,不仅在暗地里作贱你,甚至连那个浣纱馆的那两个,即便他们自己没有什么表示,他们打南面带来的丫头,人前没什么,人后却对你也很不客气。一想到这个,我这心里就难受得紧。”
薛宝钗抓着母亲的手,微微摇了摇头,道:“妈,这是命。女儿命中注定要走这一遭的。”
薛姨妈叹了一口气,道:“也怪我。当初如果不是我嫁到了薛家,你不会成为商人家的女儿。我的孩子,以你的容貌、人品,哪里做不得贵人的?你那个大姐姐还比不得你呢,可就是因为他是这府里出去的姑娘,所以你舅舅宁可捧着他,也不要你……”
薛宝钗最听不得薛姨妈抬着王家、压着他们薛家,不管怎么样,薛宝钗他姓薛不姓王。
显然薛姨妈还不够了解自己的女儿。薛宝钗不像薛蟠那样,心性足够纯粹,也不像薛姨妈那样,对王家的感情足够深厚。在薛宝钗看来,他们薛家跟王家的关系就等于是顾客跟商家的关系一样,的确,王家是他的舅舅家,但是,在薛姨妈嫁进王家之前,薛家就没少给王家塞钱;薛姨妈嫁入薛家之后,更是大笔大笔地往娘家、往姐姐家送礼,那些礼物,都是真金白银,都是钱。
在薛姨妈看来,王家愿意帮他们母子三人,那是因为王家是他的娘家。可是在薛宝钗看来,王家的确帮过他们薛家不少事情,不过,那不是因为两家是姻亲,也不是因为两家关系好,而是因为他们薛家是付了钱的,花了大笔大笔地银钱才得到了王家的照拂。所以,薛宝钗。对王家的感情要淡很多、也要冷酷很多。
最明显的便是,王子腾出事的时候,薛蟠不顾忌讳、去为王子腾送行,王子腾南下南下一年多了,薛姨妈除了刚开始的时候胆战心惊、闭口不言,现在却经常提起这个哥哥的好来,去年过年的时候。就特特地准备了几色礼物给远在金陵的王家人送去。
对比之下。薛宝钗就显得冷漠许多。薛宝钗眼下对王家最大的感觉就是:当初他们薛家在王家投入了那么多的银子,有一半白花了。
对于王子腾被抄家、罢官一事,薛姨妈一想起来就就咬牙切齿。背地里提起贾玖,也是牙根痒痒。在贾母面前,薛姨妈从来是客客气气的,可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跟前只有自己人的时候。薛姨妈总是用那个死丫头或者是那个人来指代贾玖。
但是薛宝钗至始至终都对贾玖毕恭毕敬的。
在薛宝钗看来,贾玖很得上面的宠爱。长乐公主离不开他,皇帝对他印象不错,又是打落地就在大选的名单上的,将来少不了便是一个贵人娘娘。到时候。他若是肯为他们薛家说一句话,自然有无数的好处。与其等日后对方发达了再去赶热灶,还不如现在就跟对方打好关系。
总之。一句话:贾玖能够为他带来利益、为他带来好处,而王家已经失去了价值。所以,即便王家是薛宝钗的亲舅舅家,薛宝钗也会把王家的事情放在一边,专心地经营他跟贾玖之间的关系。
薛宝钗是个极其理智的人,他的理性思维方式甚至已经摒弃了一般人拥有的情感、到了让人感到害怕的地步。
不得不说,这也是薛宝钗最为无奈的地方。他的哥哥薛蟠,太过天真,虽然心地不坏,却跟贾宝玉一样不懂事,让薛宝钗愿意将后背放心交给他的同时,也在为他的闯祸能力深深地头疼。他的母亲薛姨妈,眼光永远只停留在内宅,耳根子又软,管教不了儿子不说,还当不起家。
也许就是这样的家庭,造就了这个极为理智的薛宝钗;也就是这样的家庭,也限制住了薛宝钗的眼界。
家人对自己的依赖与信任,让薛宝钗感动的同时也深深地悲哀。他改变不了哥哥,不能让哥哥成熟起来;他也改变不了母亲,不能让母亲变得跟父亲一样理智。薛宝钗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改变自己,让自己变得成熟,成熟到能够担负起他们薛家。
见母亲跟往常一样,在他面前咕哝了几句之后,再度把贾玖跟王家的恩恩怨怨压在了心底,回复了那个慈和的贵妇人的模样之后,薛宝钗又开始盘算起来。
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薛宝钗从来没有放弃过他的青云志。他的家族、他所接受的教育,让薛宝钗的心中烙下了一个深深的印记:如果薛家要改变自己的地位,要么是薛蟠考中科举,薛家因此改换门庭;要么就是他薛宝钗飞黄腾达,为家里带来荣华富贵。薛宝钗也很清楚,第一个条件,他的哥哥薛蟠是没有这个能力做到的。所以薛家也只能依靠他薛宝钗。
这个念头是薛宝钗的家族灌输进幼年的薛宝钗的心中的,薛宝钗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个想法有什么不对的。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在父亲的怀抱中发过誓的,他会抓住一切机会,只要能够为薛家带来新的希望,他愿意做一切事情。
只要是为了薛家,哪怕是求着贾玖、花上大笔大笔的银钱,只要能够进入后宫,薛宝钗根本就不介意。
薛宝钗坚信,收入是跟投资成正比的。
如果说,薛家三人中谁最希望贾玖能够进宫,那自然是非薛宝钗莫属。在他看来,贾玖的年纪还小,就是进了宫廷,也不可能马上侍寝,那么贾玖势必需要一个人为他固宠。自己年华正好,又在贾家住了这么久,身上理所应当地印着贾家的印记,比起别人,自己天然就是贾玖的同盟。
是的,在这条青云路前,薛宝钗不介意贾玖把自己当成工具。只要最后的结果对他们薛家有利。
对于薛宝钗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不是惦记着贾玖害他舅舅王子腾害得多惨,也不是记挂着王子腾现在有多落魄,薛宝钗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他必须弄清楚这一次大选,贾玖到底会不会进宫,进宫之后又是什么位份。
在薛宝钗看来,贾玖进宫的可能性是非常高的。虽然说贾玖年纪还小,可是当不得长乐公主离不开。从他私底下得到的消息来看,长乐公主可是离开了贾玖就睡不着觉,因为碍着规矩礼法。长乐公主只能常常把贾玖宣入宫廷。而贾玖不在宫里的时候,长乐公主不是常常半夜从梦里惊醒,就是一个人独坐到天明。
在薛宝钗看来。只要当今万岁足够心疼长乐公主,那么把贾玖收入后宫之后,给予一个较高的位分,把长乐公主放在贾玖的名下。那也是符合规矩的。这样一来,长乐公主就不会再被失眠困扰。而贾玖则一进宫就能够得到高位,对自己也是有利的。
长乐公主的生母乃是生前乃是贵妃,如果要想把长乐公主放在刚进宫的贾玖身边,那么。贾玖的位分就就不能低于妃。换了别人,这个可能性不会很大,但是换了贾玖。却不无这个可能。
因为贾玖不仅仅是贾赦的女儿,还是道门的道子候补。无论是贾赦贾琏父子的功绩。还是道门的实力,都是贾玖的筹码。
薛宝钗坚信,贾玖背后的势力,将成为皇帝不能怠慢他的理由。当然,这也会让皇帝跟贾玖之间出现裂痕。皇帝不能怠慢贾玖,但是一位君王要后宫来平衡前朝势力,这对君王来说,无疑是一场羞辱。而出身微寒的自己,正好能够乘虚而入。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他必须弄清楚,贾玖这次会不会进宫,又会被安顿在哪座宫室。只有先弄清楚了这个,他才好安排。
这样想着,薛宝钗叫来莺儿吩咐道:“你去转告哥哥,请他去一趟夏守忠夏公公的私宅。”说着便如此如此吩咐了一番。
等莺儿出去了,薛宝钗又不顾母亲薛姨妈在场,当下翻下了炕,拿出柜子里面的账本,一页一页地仔细看了起来。
薛姨妈奇道:“宝丫头,你这是做什么?”
薛宝钗到底:“自然是想找两样新奇又得用的玩意儿给二妹妹了。不止二妹妹,浣纱馆的那两位也需要。”
薛姨妈道:“你!你忘了你舅舅的事儿了?就是你把金山银山堆在人家面前,人家也不会相信你对你舅舅的事儿毫无芥蒂!”
薛宝钗抬起头,看了看薛姨妈,道:“妈,这事儿父亲在世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哥哥是个不抵事儿的,我们薛家要想维持下去,只能靠我们。给哥哥娶个贤良又能干的媳妇,守着这份家业,然后我进宫为家里博取富贵。这是父亲在世的时候就定下的。我们来了京里这么多年,好容易才借着二妹妹的力得了这么个机会。虽然上次最后没有进入终选,可是这次我的名字能够在小选的名单上,也是托了二妹妹的照拂。眼看着小选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也该表示表示,好歹也要让人家觉得我们有始有终的才好。”
对于其他人的看法,薛宝钗根本就不在意。他现在最关心的是自己进宫的事儿。只要自己进宫了,那么一切都好说。如果自己没能进宫,那么再来考虑要不要讨好那些注定了跟皇宫无缘的人和注定了在皇宫之中没有好下场的人。
薛姨妈叹息一声,道:“如果你舅舅在,你也不至于……”
薛宝钗最是听不得这样的话。这都什么时候了,薛姨妈还提哥哥王子腾,也不想想王子腾是如何在贾元春和他薛宝钗之中选择了贾元春放弃了他。薛宝钗觉得,这事儿若是交给王子腾来办,王子腾没准儿还是会选择贾元春,而自己,那个时候说不定就只能在这些个亲戚的安排之下嫁给贾宝玉了。
贾宝玉是个什么货色,薛宝钗会不知道?
人都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贾宝玉今年都十二岁了,十二岁的男孩子,不去读书、不去上学、天天在家里跟这小丫头们玩,给小丫头们淘弄胭脂、当小厮使唤,书架上的书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这样的男孩子,薛宝钗又如何看得上?
薛宝钗本身就是一个非常上进、对自己要求严格、力争上游的女孩,他喜欢的,自然是跟他一样的人,如果不能跟他一起上进,那么,即便出身富贵、不喜功名利禄,人也该知道好歹,而不是跟贾宝玉这样没有本事也没有能耐、只会在内宅里面哼哼唧唧的玩意儿。
当初,放出金玉良缘的流言的确是薛宝钗的意思,薛宝钗也不否认那一点。不过,那个时候,他开心的不是这桩婚事本身,而是自己得到了贾家的认可。那个时候,他还把贾宝玉当做贾母的心肝宝贝、荣国府的继承人。
可是现在,他懂了。
即便荣国府没有分家分宗的时候,荣国府的正经爵爷不是他的姨爹贾政,而是那个被他的亲姨妈描述得极为不堪的大老爷;等这位大老爷没了之后,荣国府也会是他的大儿子贾琏的,跟贾宝玉根本就没有关系。而且贾宝玉的那块玉根本就是个大麻烦,他除了娶一个嫁妆丰厚的妻子,然后吃一辈子的软饭之外,竟然没有别的出路。
跟薛宝钗这样上进心和得失心极重的女孩子来说,这样的未婚夫,他哪里会要?因此,最开始的虚荣心之后,薛宝钗对于这桩婚事越发觉得没意思起来。
等他发现,贾母其实不是怎么赞成这桩婚事、把他当成了备胎的时候,薛宝钗的心中就越发讨厌起这个金玉良缘了。再看见史湘云对贾宝玉的在意、看见贾宝玉天天跟史湘云黏在一起,薛宝钗更是对贾宝玉的评价降到了最低点。
如果贾宝玉是这荣国侯府的世子,或者是这荣国侯府的下一任主人,如果跟贾宝玉结婚,那个帮到自己的娘家,能够让薛家重新拿到皇商的招牌,那么,即便贾宝玉自己不那么成器,那么薛宝钗也会咬牙忍了。
可是,贾宝玉偏偏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而且,贾政这边已经快彻底完蛋了。在这个时候,外面递过来一根橄榄枝,橄榄枝的那一头,宫墙在对着薛宝钗招手,薛宝钗为什么不选择抓住这条通天路,反而选择贾宝玉这个累赘?
要知道,进入那道宫墙,不但是他薛宝钗自幼的目标,也是他的家族几代人的愿望。
在这个远大的目标之下,贾宝玉又算得了什么?
看见薛姨妈的性子又上来了,薛宝钗只得道:“母亲,您难道忘记了么?这几年,我们撒了多少银子出去,这招牌的事儿一点影子都没有。二妹妹虽然跟我们在一个屋檐底下住着,可是人家是在宫里的嬷嬷们的教养下大的,又得宫里的宠爱。若是他做了娘娘,只要一句话,我们家的招牌还不是小事儿一桩?妈,就当为了我们家,还请您忍下这口气。”
薛姨妈听了,更加泄气:“这人跟人真是不能比。我年轻的时候,我们王家也不成,为了家里,父亲把姐姐嫁到了这府里,姐姐使尽了浑身解数才讨好了那位老太太,才让哥哥有了那么一个机会。而我,嫁到了薛家,借着薛家的铺子、人手和财力,为你舅舅的功绩添砖加瓦。这二十多年,一下子就过去了,你舅舅也终于出头了。可谁想到,上去那么难,这下来却是这样容易……”
薛宝钗看母亲哭得伤心,连忙丢了账本,搂着母亲,无声地安慰着。可是他的目光却转向了贾玖的院子。
薛宝钗目光深沉,大概,也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此刻,他的心中真正的想法如何。(未完待续)
044求人
对于妹妹的交代,薛蟠果然上心。他也顾不得第二天他原来跟他那些狐朋狗友越好了,要出去吃酒,便带着薛宝钗准备的礼物,亲自跑了一趟夏守忠的私宅。也是他运气好,夏守忠正好与自己的爱妾在私宅里面黏糊呢,听见薛家送东西来了,心中一动。
他的爱妾冯氏也是个千娇百媚的可人儿,看见送来的收拾里面有一套董记的镶珠嵌宝的拔丝头面,当即便笑开了花:“哎呀,这个薛家真正有心呢。上回我看见姐姐头上也有一个,正想求了老爷去首饰铺子里面也给我打一副,哪知道这人这么巧,送了这一副来,还让我给赶上了。”
夏守忠道:“既然你喜欢,就给了你吧。”又问那丫头:“是谁送来的?为了什么事儿?”
地上那丫头答道:“禀老爷,来人乃是寄居贾家的薛家大爷。他是为了他妹妹的进宫的事儿,想求老爷行个方便。人还在门房里呢。老爷可要见一见?”
夏守忠拿着一支耳挖子簪把玩,听说之后,把眼睛眯了一眯。
他当然知道薛家是谁,也知道薛家跟贾元春之间的关系。
当初,他乃是内廷首领太监,而贾元春又是皇后身边的女史,还是个在皇帝面前无感的。他想着,以自己的身份,也不算辱没了这个贾女史,故而微微露了这么个意思,想跟贾元春结个对食,日后,无论贾元春如何,他都会跟对待自己的正妻一样对待他。
在夏守忠看来,贾元春年纪大了。又不得皇帝的心,皇后娘娘又最是讨厌这些爬床的丫头,所以,贾元春最后的结局也只有等年纪放出宫去,至于他出宫以后,是给别人做教养嬷嬷还是做填房,那就不知道了。
可是那样的命运。对于贾元春这种出身的官宦小姐来说。那无疑是悲惨的。
就是因为知道贾元春对荣华富贵的向往,夏守忠才会打上他的主意。在夏守忠看来,自己怎么也是个内廷总管太监。虽然品级只有正四品,也比不得太上皇和当今万岁身边的那两位来得体面,可也比贾政这个在工部坐了十几年的冷板凳的货色强多了。再者,贾政把女儿送进宫来。还不是为了荣华富贵?
在夏守忠看来,贾政这种人。除了一个出身能看看,他本身根本就是一个窝囊废,要眼光眼光没有,要能力能力没有。就连说话的本事也不及那些小孩子。这样的一个人,能够坐到正五品的工部员外郎已经是祖上积德了。当然,如果自己舍下脸面。帮他一把,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也只能让贾政升个一级半级而已。不是他能力有限,而是贾政实在是个阿斗。
夏守忠觉得,虽然贾元春的出身还算可以,但是以他的家世和那一窝糟心的亲戚,一般人还不敢领教呢。也就他,对这个女人有几分真心,不然,还轮不到贾元春给他夏守忠做正妻呢!
所以,贾元春一出宫,夏守忠就往贾家送了信,也得到了答复。可是夏守忠万万没有想到,贾元春竟然有本事又回来了,还成了皇帝的女人,逼得夏守忠不得不把过去的那番心思压了下去。
有道是佛争一炉香、人争一口气。夏守忠以前的确喜欢贾元春,也非常相信贾元春,那么,等贾元春再度进宫之后,夏守忠对这个女人就只剩下了厌恶之情。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竟然把他当傻子耍,而且在耍了他之后,还敢进宫、还该求他照拂!
夏守忠的心都沤死了!
可是他不得不憋屈地咽下这口气。哪怕他是个宦官,若是让人知道他曾经打过贾元春的主意也是一桩麻烦事儿。所以,他认下了贾元春说的,他对抱琴有意思的说法,还要做样子给别人看。天知道,他恨不得掐死那个女人。
所以说,这几年贾元春在宫里的日子,有不少,便是夏守忠的功劳。只不过,这点点成果,并不能满足夏守忠。他要贾元春付出代价,他要贾元春知道,他夏守忠可不是他贾元春能够得罪得起的。
夏守忠不会让贾元春这这样死去,那样太便宜他了。夏守忠要让贾元春活得痛苦万分,他要贾元春趴在地上祈求他的饶恕。
夏守忠眯着眼睛盘算了一下,这才慢悠悠地道:“哦?这么说,薛家是想把女儿送进宫去了?”
夏守忠当然知道薛家的事儿。能够做到内廷首领太监,夏守忠的本事自然是不容小觑的。不过么,即便贾家已经沉寂了许多年、京师顶级的权力圈子里面早就已经淡忘了贾家,夏守忠还是对贾家的事情了如指掌,更不要说,当初他为了贾元春也做了不少功课,自然也清楚贾史王薛四家的那笔烂账。他甚至知道,如果不是贾元春动手,薛家的案子也不会结得那么奇怪,如果不是贾元春在背后做手脚,薛家的丫头早就进宫去了。
贾元春既然胆敢耍他,他夏守忠就要弄个人进去,好好地堵一堵贾元春。
这样想着,夏守忠拍了拍爱妾的腰,让爱妾退下了,这才让人去把薛蟠叫进来。在看见薛蟠的第一眼,夏守忠就知道了,薛家的人大概都是那种极单纯的人,不然也不会被贾元春玩弄于股掌之上。不过么,这人单纯也好,奸诈也罢,到了他们这种人的手里,用得好,都是好的。
夏守忠笑眯眯地道:“你就是紫薇舍人之后,薛家当代家主?”
薛蟠在地上已经磕了几个头了:“正是。小人正是薛家的家主。”
夏守忠微微勾了勾嘴角,指了指边上的绣花墩,道:“你且起来说话罢。”
薛蟠这才从地上爬起来,见夏守忠在抽水烟,连忙过去伺候着,帮夏守忠点上了。
夏守忠微微一笑。每每地吸了一口,道:“都说你是个呆子,想不到你也有机灵的时候。”
薛蟠道:“回公公的话,我妈在家的时候,也喜欢抽水烟。”
在这个年代,男人们抽的是旱烟,只有女人才抽水烟。薛蟠拿薛姨妈比夏守忠。就等于说当着夏守忠说夏守忠不是男人。这对于夏守忠这样的宦官来说。不是刺人家的心嘛!
不过,如果会为了这种事情生气,那夏守忠就不是夏守忠了。
他微微一笑。也不言语,歪在卧榻上慢悠悠地吸着水烟,一口又一口。换了别人,只怕此时此刻都要开始担心。又或者盘算着要送什么礼物,才能够让这位夏公公回转过来。也只有薛蟠,傻愣愣地站着,等着夏守忠说话呢。
夏守忠虽然半眯着眼睛,却也没忘了留意薛蟠。见薛蟠还是那么傻愣愣的,不觉失笑。
自己贵为内廷内侍总管,跟个呆子计较些什么呢?
夏守忠过足了烟瘾。这才道:“薛蟠,你是个老实孩子。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当初你那件案子,若是找个妥当人收拾好了,只怕你妹妹早两年就进宫了,哪里还要等到这时候,还要求人。薛蟠,你根本就被人耍了。”
薛蟠还真的点了点头,道:“那个时候,我妈每每提起姨娘家里,就说姨娘家里怎么怎么富贵、怎么怎么了得,我们都以为,姨娘家一定会帮我们的,谁想到……”
夏守忠用水烟杆子隔空虚点薛蟠道:“你们是从南面儿来的,所以不知道。那个贾王氏可不算什么好东西。你以为他就只做了那些事儿?我就告诉你一件别人不知道的事儿吧。当初,那位贾郡君就曾经落了水,三九严冬啊,一个六岁的孩子,掉进了池塘里面!你想想,跟贾家那样的人家,这姑娘小姐身边就没有人伺候么?怎么好好的,他们大房唯一的女孩子就掉进了水里?边上的丫头婆子乱成一团,却没有人去救。还是那孩子自己甩掉了棉衣皮裘斗篷自己爬上来的!”
薛蟠吓死了:“怎么还有这种事儿?”
夏守忠道:“若不是上头专门派了人查,只怕这事儿就被沉埋了呢。那时候,六岁的贾郡君上了岸,看见父母就昏倒了。后来得出的结论是,贾郡君年幼淘气,不顾劝阻,在池塘边玩儿,这才落了水……”
夏守忠还等着薛蟠接话呢,却看见薛蟠傻愣愣的,不免心中有气。
倒是边上的一个小太监机灵,接口道:“这事儿,小的倒是第一次听说呢。”
薛蟠这才接口,道:“可是,为什么?”
夏守忠答道:“当然是因为这个侄女儿碍着了他亲生女儿的路!”夏守忠顿了顿,道:“罢了,你们既然这么真心诚意地求到我这里了,看在老交情的份儿上,我就实话实说吧,因为贾郡君的面子,你妹妹参加小选,这第一审就不用担心了。等你妹妹进宫之后,他去什么位置,我能说得上话。不过,你那桩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拿两千两银子来,我帮你请人吃个茶就完了。记着,还是送到这里来。”
薛蟠一听,喜不自禁,满口子答应。他见夏守忠似乎没了说话的意思,加上目的已经达到了,当即起身告辞,自然有人送他出去。
薛蟠这人藏不住话,从夏守忠的私宅出来,立刻就打道回府,到家之后,先见过薛姨妈,立刻就找上了妹妹薛宝钗,把夏守忠的话跟薛宝钗说了。
薛宝钗连连点头,道:“正该如此。论理,这种求人帮忙的事儿,求了一个人就不该求第二个人,就跟这进宫的事儿一样,我们之前就已经求了二妹妹,二妹妹也真的把我的名字放在了名单里面,按理说,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我们不该多事儿又去求夏公公。二妹妹不会跟我们计较,可就怕夏公公觉得我们小瞧了他,没有在第一时间里就找他。”
薛姨妈立刻就开口了:“那你还让你哥哥去找夏公公?”
薛宝钗答道:“妈,我们当初求二妹妹的时候,为的是参加公主殿下身边的女官选拔,若是中了选,便是才人赞善。二妹妹当时就说过。为公主殿下选伴读的事儿,看着是万岁心疼长乐公主,可实际上却是万岁在选人才。我们家只有哥哥一个男丁,又不是跟那些人家那样,家中有的是名满天下的大儒。看到最后中选的那几个,再看看我们家,即便没能中选。可二妹妹为我们做到这一步。我还能说什么呢?”
薛姨妈还是不高兴,薛蟠立刻答道:“妈,这个您不用担心。我看夏公公也没有生气,不然也不会见我了。不过,夏公公还给我说了一件事情,我也不明白夏公公为什么会跟我说这个。”
薛宝钗一听。立刻问什么事情,薛蟠就说了。
薛宝钗想了想。道:“我大概明白夏公公的意思了。姨爹到底只是正五品的工部员外郎,也没有实权,当年的大姐姐要想进宫,是没有这个资格参加大选的。而这府里,当年有资格参加大选的,也只有二妹妹一个。”
薛蟠道:“妹妹。你是说。看到自己的亲生女儿只能进去给人做奴才,那位二姑娘却能够一进宫就做主子。所以那一年才会出事儿?”
薛宝钗点了点头,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怕是如此了。”
薛蟠点了点头,见母亲依旧满脸的不痛快,又见妹妹一脸的深思,当下便站了起来,打算回房休息去,却被薛宝钗叫住了:“哥哥,这事儿,还请哥哥保密一段时日。”
薛蟠非常惊讶:“妹妹,你说什么?”
薛宝钗道:“哥哥,我是说,有关二妹妹的事儿,还有我要参加小选的事儿,还请哥哥保密。”
薛蟠莫名其妙:“为什么?”
薛宝钗请哥哥再度坐下,这才坐在下面,轻声道:“哥哥,你看大姐姐跟二妹妹,他们原来是堂姐妹,同一个祖母跟前大了,若是进了宫,姐妹两个首尾相望、互相扶持,岂不是比别人孤军奋战强许多?我看老太太也是这个意思,大姐姐小选进宫,先在宫里站住了,然后等二妹妹进宫的时候,也不致于被人算计了去。可是姨娘哪里忍得下这口气?他可愿意看见自己的亲生女儿被二妹妹踩在脚下?所以,姨娘会对二妹妹动手,就不奇怪了。”
薛姨妈非常尴尬:“那又怎样?不过是这么一件事情,还是外头传过来的,谁知道真假?再者你跟那个二丫头哪里一样了?”
薛宝钗苦笑道:“妈,大姐姐是姨爹的女儿,二妹妹是这府里的正经侯爷的女儿,他们两个都是老太太的亲孙女儿,而且都是在老太太屋里大的。听说,大姐姐给宝玉启蒙的时候,二姐姐就坐在下面听呢。他们两人的情谊,哪里是别人比得上的?哪怕就是姨娘跟侯爷这边不对付,他们也是嫡嫡亲的堂姐妹、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堂姐妹。我呢?不过是半途来的,而且大姐姐姓贾,我姓王!”
薛姨妈道:“可你也比那个二丫头跟你大姐姐更亲近一些!”
薛蟠见母亲又走进了死胡同,立刻出来打圆场。
他当然知道薛姨妈的心思,不过,薛蟠也赞同薛宝钗的观点。人家可是同一个祖父同一个祖母的嫡嫡亲的堂姐妹,即便上面的大人不合,他们也是在贾母的院子里大的,这份情谊,便是自己妹妹拍着马也赶不上的。如果他是贾元春,他当然选择跟自己更亲近的堂妹看,而不是自己妹妹这个半路上冒出来的姨表妹。
再说了,薛蟠自己也觉得,自己当初的那个案子,如果不是这个大表姐有意算计,只怕这事情还不会办成这个样子呢。
薛蟠立刻道:“妹妹的意思,我明白了。妹妹放心,在消息确定下来之前,我绝对不会跟别人说一个字。”
薛宝钗见哥哥赌咒发誓,也撑不住笑了:“谢谢,哥。”又叫莺儿取了三千两银票来,交给哥哥:“哥,这是给你打点夏公公的银子。另外的一千两,是给哥哥的花销。哥哥,若是你没银子了,直接跟妹妹说,妹妹会为你弄妥当的。还请哥哥不要去铺子上支银子。那些人欺负哥哥好性儿,见哥哥大方,必会生事儿,把自己做的事儿也栽到哥哥的身上。……”
薛蟠连连点头:“妹妹,你放心。如果我缺银子使唤了,我一准儿先告诉你。”
薛蟠也知道了,如果不是自己不争气、拖累了妹妹,如今家里也不用求人帮忙了。所以,听到薛宝钗这样说,薛蟠还真的非常乖。
薛姨妈虽然不高兴儿子女儿跟他唱反调,捧着贾玖说王夫人、贾元春的不是,却也知道,他如今是住在贾赦的屋子,他们一家如今借的是贾赦的威风,所以,即便在儿女面前丢了面子,薛姨妈还是忍下了这口气,全心全意地为女儿打理起进宫对方事情来。
宫女选拔,自然是跟宫妃选拔是不同的。
薛宝钗要想进宫,最需要注意的是衣裳首饰。宫女进宫,头上戴的首饰不能超过五件,多余的就要放在包袱里面。可是进行身体检查的时候,这包袱就要交给别人,至于拿回来之后,这包袱里的财物还在不在,那就两说了。至于放身上,那更加不可能。宫女选拔时的身体检查,那是要把身上脱光的,哪里像宫妃选拔,还能够换件薄纱衣裳?甚至于,连发式都有严格要求。而之所以这么规定严格,那是为了防止夹带。
而且,宫女选拔也不像宫妃选拔那么容易。宫妃选拔,初选、第一次复选、第二次复选、第三次复选,以及终选,前面几次选拔,都能够回家,也允许带些东西。可宫女呢?从第一关开始,他们就不能回家了。
也就是说,除非动用别的关系,否则,即便是家里有钱也送不进皇宫去。而且,即便是托了关系送钱进去,就跟王夫人对贾元春做的那样,最后能够到手的数目,只怕也是大大缩水的。
薛宝钗想了想,道:“妈,看起来,我们少不了定做一些金银首饰了,不需要他多贵重,哪怕是铜镀金也使得,但是里面一定要中空的,方便塞银票。衣裳上也不用做什么暗袋了。跟我们打听来的消息,就是身上缝了暗袋,也只会给自己惹麻烦。依女儿的意思,首饰里面自然是要藏银票的,若是可以,鞋子里面最好也藏一点。现在好些鞋子,为了把形状撑起来,在里面衬了纸也是有的,还有那高底鞋子,更能藏东西。听说,这宫里如今非常流行高底鞋子,我们只要做个机关……”
薛姨妈素来就知道女儿是个有本事的,听见女儿这样说,点点头,算是允了。
接下来的日子,薛宝钗非常繁忙,即便每日里依旧去给贾母请安,也不忘找史湘云玩耍,偶尔也会去贾玖的屋子和浣纱馆坐坐,可是回来之后,就忙着给自己纳鞋底。
他在全心全意地为进宫做准备。
同样忙碌的人还有贾母。
已经得到了礼部的通知,贾玖、贾倩、贾清三个都在大选的名单上,而需要准备的东西,那些嬷嬷们都已经准备好了,可贾母还是不放心,尤在叮嘱着贾玖三人进宫之后要注意的东西。
史湘云在边上道:“二姐姐,这次要恭喜你了。”
贾玖忍不住答道:“云妹妹,虽然说我们跟东府已经分宗了,可是在别人眼里,我们也是需要忌讳的。再说了,我年纪还小,今年也刚够大选的边儿罢了。往年跟我这个年纪参加大选的姑娘们,很少会在当年中选的。所以,在这里,我还是要谢你吉言。”
史湘云一愣:“二姐姐不会进宫么?”
贾玖摇摇头。他很想说,这一次的可能性不是很大,不过话到了嘴边,他还是改口了:“这种事儿,原来便是听凭天命的。”(未完待续)
045初选
官大一级吓死人,无疑是宫妃大选上最好的注解。
其实,大齐对女性,尤其是未婚女子的封爵还是非常吝啬的。除了公主郡主及宗室女之外,臣子之女可没有几个得到封爵的,所以,贾玖、贾倩、贾清三人在一溜儿秀女之中,就显得非常醒目了。
这跟很多戏曲小说不同,在很多戏曲小说上,会把外戚家的女孩子成为郡主,可实际上,那不过是恭维而已。在大齐,别说皇后娘娘的同胞妹子,就是太后娘娘娘家嫡嫡亲的侄女儿也不可能得到这样的礼遇。
在大齐,这种规矩是非常严格的。
公主、郡主、县主、郡君、县君、乡君。
这中间的差别泾渭分明,即便是皇帝的养女,如果不是过了宗正府,也不能被称为公主,哪怕是私底下的恭维也不可以。
按照国法,身有官爵者,进宫必须身着朝服或者大礼服。所以,在其他的秀女穿着一身青色排着队在地安门外等候的时候,贾玖、贾倩、贾清三人却是全套礼服,坐着舆,在地安门外停下,换了宫里的内侍上来抬起舆,由地安门正中的门洞进去,沿着那长长的宫墙一直走,直到走到北宫外方才停下。这些内侍们退下去了,换北宫的内侍上来抬着舆继续往前走,直到弘徽殿门前,内侍们方才跪了下来。
步舆上的贾玖、贾倩、贾清三人远远地就看到了弘徽殿台阶上站着的一群人,为首的那个,不是长乐公主又是哪个?
贾玖连忙带着贾倩贾清两个连忙在宫人们的服侍下下了步舆,疾行几步,至台阶下与长乐公主行国礼。
长乐公主亲自下了台阶。扶起贾玖,道:“你可算来了。”
贾玖起身后,四下里张望了一回,道:“公主殿下,是臣女让公主殿下费心了。这弘徽殿就我们姑侄三个么?”
长乐公主道:“你又来了。你我之间哪里还需要这等虚礼?”在贾玖面前,长乐公主很少自称本宫,也不喜欢贾玖称呼他公主殿下。不过。他也知道。他可以任性,但是贾玖却不行。不论他们两个有多要好,在人前。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
长乐公主见贾玖讶异,便道:“你以为我们大齐的爵位就那么好得的么?”
不说别人,就说贾玖。如果不是当初贾玖告家里的奴才,结果查贾家的时候。把四王八公都扯了进去,为皇帝进一步掌权带来了便宜;如果不是当初贾玖跟梁丽华两个压住了狄人的威风。如果不是梁丞相当时为皇帝解决了两个大麻烦,皇帝也不会一出手就是两个爵位。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县君,那也是轻易不封人。
在大齐,皇帝的女儿。正式册封了的,便是公主,没有正式册封了的。统称帝姬。
各亲王郡王嗣王的贵女们,正妃的女儿获封之后便是郡主。侧妃的女儿获封之后是县主,庶妃的女儿、侍妾通房的女儿,运气好的是县主,运气一般的是郡君,运气不好的是县君,若是被上面忌讳了,那么,用一个小小的乡君就打发了,根本就不稀奇。
至于宗室女,高的是县主,低的,有的连乡君都不是,只不过在出嫁的时候,被冠上宗女的身份就给打发了。这些都还是嫡女呢。如果是庶女,即便在家里再得宠,也没有一辈子捞不到封爵和称号的。
这些王族贵女并宗室女,他们都不用参加宫妃选拔,自然不会在今天进宫。
至于那些公主之女、郡主之女,没错,他们的确有这个资格参加大选。但是,宫里哪里来的那么多的傻子?在宫廷里面,不够聪明的人早就成了一抔黄土了。能够活到今天,能够平平安安地结婚生子,这些个公主郡主都是人精子,自然知道太上皇也好、当今皇帝也好,最是不喜欢他们对后|宫出手的。所以,他们早早地选择了进宫求情,免了自家女儿进了宫来,被人挑挑拣拣,受了委屈还没地方说。
换而言之,郡君已经是出王族和宗室女之外,臣子之女能够得到的最高封爵了。更不要说贾玖是个食双俸的,自然又比别人高出一头。
贾玖好奇这弘徽殿为什么只有他们姑侄三人,却不知道,其他的跟他们这样身上有封爵的臣子之女,在大齐根本就是寥寥无几。就是少数身上有爵位的,他们的父母也早早地进了宫,求了恩典,让女儿自行聘嫁了。也只有贾家,贾赦是个宅男,家里又没有个正经的女人,谁都知道贾母是个满脑子荣华富贵的老糊涂,所以,近二十年来,也只有贾家这三个身上有封爵的女孩子宫妃参加大选。
不过,虽然跟世俗人情相悖,人们也不致于取笑贾玖贾倩贾清几个女孩子。谁都知道,贾赦是个愚孝的,在很多事情上根本就不会违逆贾母的意思。而贾母,在世人的眼中,那就是个满脑子荣华富贵的老太太,可不会允许有资格参加大选三个孩子进宫求恩典。
再加上在过去了几年之内,大量的将领战死沙场,大量的官员被清算,这也导致了这次参加大选的秀女特别少,所以贾玖、贾倩、贾清能够独占整座弘徽殿也不奇怪。
贾玖笑笑,道:“我以为过了第一关就能够回家去呢。”
长乐公主道:“你若是今天就回家,就等着被人的唾沫星子给淹了吧!”
无论是大选还是小选,只要是进宫,这第一关自然是身体检查。不过,在第一天就被赶出宫去的,往往是失了贞洁的女人。就是身上有痣的,也会留到第一次复选之后才回家。
没错,宫妃也好,宫女也好,身上不能有痣。如果痣是恶痣,那就不用多说。肯定不会中选的。如果是良痣,那就必须请钦天监的官员们来算一算,如果与贵人有碍,那也进不了宫。也就是说,不止脸上有痣,就连身上有痣,大多数都会被拒之门外。
宫廷。可是看脸的地方。
当然。会在第一次复选之后就回家的姑娘家,身上可能不止有痣,还有狐臭、口臭。这样的女人,肯定是不会进宫的。个性极为张扬、一进宫就得罪人的,也会在第一次复选之后回家。至于那些虽然保持着童贞,但是家里的风评不好的。也会在这一关被削下来。就跟原著里贾家的三春,因为跟贾宝玉一起住进了大观园。无论事实的起因经过如何,如果他们有这个机会参加大选,他们也会在第一次复选的时候被刷下来。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了闺誉。
就在长乐公主跟贾玖有说有笑的时候,弘徽殿的司赞女官在长乐公主的脚边跪下:“禀公主殿下。贾郡君贾县君贾乡君该入内更衣了。”
司赞口中的更衣,便是大选的第一关,身体检查。参加大选的秀女跟参加小选的秀女是不同的。参加小选的秀女。好比说薛宝钗,他的第一关就必须在明亮的室内脱光了衣服让宫女和医女进行检查。可参加大选的秀女。他们进宫的第一件事便是,沐浴。
不同的身份能够享受到的待遇也是不同的。其他的那些身上没有封爵的秀女们,他们能够享受的待遇便是浴桶,每人一个浴桶,依次洗浴。而贾玖跟贾倩贾清两个,他们能够享受到的,便是汉唐式的浴池。
见弘徽殿司赞在自己脚边跪下,长乐公主道:“既然宫规不可违,那么季司赞,本宫就把贾郡君交给你了。你可不能让贾郡君委屈了。”
季司赞连忙磕了个头:“公主殿下言重了,臣职责所在,自然会尽心尽力。”
“尽心尽力?那就好。”长乐公主转头对贾玖道,“我该走了,你记得要来找我啊。清凉殿就在弘徽殿边上呢。”又拉着贾玖说了好些话,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送走了长乐公主,季司赞这才起身,又请贾玖入内:“贾郡君请跟下官往这边来。县君和乡君分别在东西侧殿,请两位典赞引路。”
贾玖跟贾倩贾清在弘徽殿正殿前道别,各自分开。
这弘徽殿果然是北宫最为出名的一处宫室,因为时值盛夏,院子里的梅树郁郁葱葱,看上去分外阴凉。这处宫室是仿先秦的样式,房舍都是架高的,最出名的便是无论是正殿还是偏殿,卧室之侧必然有一个单独的用来洗浴的房间。这个房间的正中央乃是一个边长六尺的浴池。
贾玖走进去的时候,只见浴池的四周已经立起了两圈屏风,屏风外面站着十来个宫女,一样的衣饰一样的妆容,只不过年纪甚轻,为首的两个,看着还很有几分姿色。
季司赞见贾玖不动,立刻猜到了贾玖的想法,当下便道:“郡君请放心,我大齐皇宫号称有十万内侍,实际上,宫女的数量也不下这个数儿。”
季司赞也没有继续往下说。会留在北宫的宫女,自然是漂亮的。即便容貌上不是非常出色,也是各有各的韵味。会被留在北宫,伺候这些大选的秀女,那也是因为上面有人不喜欢身边的宫女太过出色了。
宫女也是人,如果没有门路,将来就是接受官府的安排嫁给那些军士们,也是挑人家剩下的。所以,伺候这些秀女,便是北宫的宫女们升迁的一条路。让这些秀女们满意了,将来这些秀女们上去了,需要人的时候,只要提那么一句两句,他们也能够借光离开北宫、走入后宫,即便不能成为妃嫔,也能够获得升迁的机会。
这种事儿,在家的时候贾玖也挺邱典赞说过,如今季司赞虽然有未尽之言,但是贾玖也挺出了他的潜台词。
能够做到季司赞这个位置的人,自然是有几分本事他。他们自然能够在规矩律法的允许范围之内,让贾玖得到最极致的享受。
果然,见贾玖不再抵触,季司赞立刻招手,与那两个为首的宫女伺候着贾玖宽衣,换上了一件薄薄的纱衣。,然后在另外两位宫女的伺候下慢慢地步入浴池。
而方才的那两位宫女。拿起贾玖换下来的衣物,走到角落里的一张桌案边上,只见那桌案后面果然坐着两个命妇级侍女并两位医女。那两位医女拿起贾玖的衣裳,细细地检查过之后,跟两位命妇级侍女点了点头。
这两位命妇级侍女便在纸上写下了第一轮检查的结果:“郡君贾氏,无痣,无狐臭。”
里面的洗浴还在继续。宫女们不但为贾玖清洗身体。就连头发他们也帮忙洗了。当然。在清洗头发的时候,少不了还要检查一下,头皮上有没有痣。完了。这
。
以下防盗:
一年前大齐的土地上满目苍夷,一年后的今天,跟贾母这样的贵夫人们便已经将那场灾祸抛诸脑后、忙着跟孙子孙女们嬉笑了。就连薛姨妈,他也忘记了一年之前的王子腾刚刚准备起复就被打落尘埃的惊心动魄。现在的他,看到京师又恢复了繁华。看到自家铺子上的账本出现了好转,便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他能够光明正大地照顾自己的哥哥了。
唯有薛宝钗,他隐隐地感觉到了不对劲。
太安静了。
在过去的那一年里面。朝廷收拾了那么多的朝臣,往日里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他们薛家就是送礼也送不进偏门的那些达官贵人们。一家一家被抄家问罪。或者是被砍头或者是被流放,他们的女眷更是被发卖、被贬为官奴。跟王子腾这样。能够保全性命回家去的官员已经是凤毛麟角了,更多的,则是……
得知往日里那些薛家根本高攀不上、就是送了礼物过去还会被嫌弃的那些千金小姐们的悲惨遭遇之后,薛宝钗独自在灯下坐了一宿。
就连薛宝钗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薛宝钗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往年薛家送去的那些投石问路的礼物都打了水漂。
从这些事情上’从那些官宦人家由兴盛转衰败甚至飘散凋零的遭遇上,薛宝钗明白了一个道理。在京师这个地方,张扬不一定就等于你权大势大。要想在这个地方笑到最后,需要的不仅仅是财富和权力,还有眼光,以及承认自己懦弱无能的勇气。
薛宝钗想了这么多年才想明白,为什么贾赦至始至终都压在贾政头上。不是因为贾赦是荣国府的正经爵爷,也不是因为贾赦是贾代善和贾母的嫡长子,而是因为贾赦的脑子永远比贾政清楚。贾政自认为自己是读书人,以品格端方自居,却看不见自己的缺点,也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和位置。至于贾赦,也许他的确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是贾赦从来不忌讳自己的缺点,更比贾政耐得住寂寞。
在薛宝钗看来,如果贾政跟贾赦换了位置,如果今天坐在贾赦的位置上的人是贾政,也许自己的姨妈王夫人的确不会做那些谋害妯娌、谋害侄儿的事儿,但是以贾政也好、王夫人也好,都不是那种坐得住的人。他们会上蹿下跳地到处拉关系、到处展示贾家的人脉和力量,甚至,自己那个姨妈还会肆无忌惮地包揽诉讼。那么,这样做的最后结果也只有一个,贾家会被上面彻底清算。
换而言之,贾赦做了家主,贾赦坐得住、宅得住,他可以把自己雪藏十几年,纹丝不动。也许贾家在他的手上会毫无进益,但是贾家不会掺和到某些事情上去。除非是贾母吩咐贾赦去做某些事情。而贾政,即便他把自己吹得很好,但是他们夫妇都不是那种坐得住、宅得住的人,至少王夫人根本就忍受不了被雪藏的事实。所以,一时半会儿的,贾家也许会很风光,但是,那样的风光绝对不能持久。
这就是这一年来,薛宝钗静心思考的结论。
同样作为家主,贾赦也许开拓不足,但是守成绰绰有余。可换了贾政,薛宝钗真的不好说他的命运。
所以,刚开始的时候薛宝钗也不过是因为贾赦是这座宅子的真正的主人,故而对贾赦的女儿贾玖小心翼翼,而现在,却是因为他明白了贾赦比贾政更靠得住,故而巴着贾玖这边。
不得不说,人真的是健忘。不过是短短一年时间,很多人都已经开始了新的醉死梦生。
一年前大齐的土地上满目苍夷,一年后的今天,跟贾母这样的贵夫人们便已经将那场灾祸抛诸脑后、忙着跟孙子孙女们嬉笑了。就连薛姨妈,他也忘记了一年之前的王子腾刚刚准备起复就被打落尘埃的惊心动魄,现在的他,看到京师又恢复了繁华,看到自家铺子上的账本出现了好转,便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他能够光明正大地照顾自己的哥哥了。
唯有薛宝钗,他隐隐地感觉到了不对劲。
太安静了。
在过去的那一年里面,朝廷收拾了那么多的朝臣,往日里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他们薛家就是送礼也送不进偏门的那些达官贵人们,一家一家被抄家问罪。或者是被砍头或者是被流放,他们的女眷更是被发卖、被贬为官奴。跟王子腾这样,能够保全性命回家去的官员已经是凤毛麟角了,更多的,则是……
得知往日里那些薛家根本高攀不上、就是送了礼物过去还会被嫌弃的那些千金小姐们的悲惨遭遇之后,薛宝钗独自在灯下坐了一宿。
就连薛宝钗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薛宝钗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往年薛家送去的那些投石问路的礼物都打了水漂。
从这些事情上’从那些官宦人家由兴盛转衰败甚至飘散凋零的遭遇上,薛宝钗明白了一个道理。在京师这个地方,张扬不一定就等于你权大势大。要想在这个地方笑到最后,需要的不仅仅是财富和权力,还有眼光,以及承认自己懦弱无能的勇气。
薛宝钗想了这么多年才想明白,为什么贾赦至始至终都压在贾政头上。不是因为贾赦是荣国府的正经爵爷,也不是因为贾赦是贾代善和贾母的嫡长子,而是因为贾赦的脑子永远比贾政清楚。贾政自认为自己是读书人,以品格端方自居,却看不见自己的缺点,也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和位置。至于贾赦,也许他的确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是贾赦从来不忌讳自己的缺点,更比贾政耐得住寂寞。
在薛宝钗看来,如果贾政跟贾赦换了位置,如果今天坐在贾赦的位置上的人是贾政,也许自己的姨妈王夫人的确不会做那些谋害妯娌、谋害侄儿的事儿,但是以贾政也好、王夫人也好,都不是那种坐得住的人。他们会上蹿下跳地到处拉关系、到处展示贾家的人脉和力量,甚至,自己那个姨妈还会肆无忌惮地包揽诉讼。那么,这样做的最后结果也只有一个,贾家会被上面彻底清算。
换而言之,贾赦做了家主,贾赦坐得住、宅得住,他可以把自己雪藏十几年,纹丝不动。也许贾家在他的手上会毫无进益,但是贾家不会掺和到某些事情上去。除非是贾母吩咐贾赦去做某些事情。而贾政,即便他把自己吹得很好,但是他们夫妇都不是那种坐得住、宅得住的人,至少王夫人根本就忍受不了被雪藏的事实。所以,一时半会儿的,贾家也许会很风光,但是,那样的风光绝对不能持久。
这就是这一年来,薛宝钗静心思考的结论。
同样作为家主,贾赦也许开拓不足,但是守成绰绰有余。可换了贾政,薛宝钗真的不好说他的命运。
所以,刚开始的时候薛宝钗也不过是因为贾赦是这座宅子的真正的主人,故而对贾赦的女儿贾玖小心翼翼,而现在,却是因为他明白了贾赦比贾政更靠得住,故而巴着贾玖这边。(未完待续)
046回忆
清凉殿里面,长乐公主正眯着眼睛望着眼前不请自来的端荣长公主,那张漂亮的脸,在贾玖面前总是笑盈盈的脸,此时此刻却宛如罩着一层冰雪,没有一丝温度。
和亲之前的长乐公主对端荣长公主并不熟悉。他原来就是端荣长公主和亲之后才出生的,端荣长公主对于从小生在在宫廷、一步都没有离开过的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个从小就没有见过面的姑姑而已。
长乐公主幼年就没有了亲生母亲,是被身边的宫人们养大的,如果不是皇帝暗中留意,如果不是现任皇后对所有的庶出公主皇子们都一视同仁、不肯让宫人欺负了他们去,长乐公主的生活也没有这么平静。那时候的长乐公主,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如何讨好皇后不要让皇后厌恶了他,如何讨好太上皇后让太上皇后偶尔能够照拂他,以及不要惹皇祖父和父皇不高兴。
当年的长乐公主对草原上的事,知道得并不比身边的那些宫女们多。端荣长公主在草原上的遭遇,也从来没有人在长乐公主面前提起过。
谁让长乐公主只是一个小女孩呢?有些事情,大人们是不会允许女孩子沾染的,哪怕长乐公主贵为一国公主,哪怕长乐公主对大齐的国情有深度了解的义务。
端荣长公主真正进入长乐公主的视线的时候,正好是太上皇跟当今皇帝之间权力斗争告一段落的时候。即便从来没有人在长乐公主耳边开过这个口,长乐公主也知道,作为一个曾经掌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的人,太上皇绝对不会甘心失去自己的权力;而作为一个真正拥有名分的人,他的父皇、当今皇帝也绝对不会甘心一直做一个傀儡。
这也是当时宫廷中的每一个人都清楚的事实。也是当年的宫廷里面每一个人都不敢说出口的事实。
当今皇帝已经做了十余年的傀儡了。那根紧绷的弦也差不多到了一个临界值。
所以,那一年的中秋节,太上皇突然提出思念女儿、要把端荣长公主接回来的时候,在宫廷之中,不亚于一场地震。
那个时候的长乐公主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比当年第一次进宫的贾玖大不了几岁。那个时候的他,根本就不知道太上皇提出这个要求会对朝廷有什么意义。也不会想到。最后这场战火,会延烧到他的头上。那个时候的他,还在忙着讨好太上皇、讨好太上皇后、讨好他的父皇、讨好当今皇后。
当年的长乐公主并不了解端荣长公主在草原上遭遇过什么。也不了解端荣长公主对于他的皇祖父和他的父皇的意义,他只知道,那个时候,宫里提起端荣长公主的都是好话。
是的。没有人跟他说起过端荣长公主的为人,也没有跟他说大齐女子在草原上会遭遇何等可怕的事情。而他会被隔绝在这些事情之外。原因也只是因为他是个小女孩,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女孩。
因为太上皇对端荣长公主的牵挂,因为皇帝每每提起这个妹妹,他的形象也总是深明大义的。让长乐公主对这位姑母充满了向往之心,即便从来没有见过面,长乐公主对这个姑姑也是保持着相当的好感的。
这种好感。一直维持到长乐公主与端荣长公主的第一次见面。端荣长公主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当年的长乐公主不清楚端荣长公主的那个笑容背后的意义,只是凭着宫廷生活锻炼出来的感觉隐隐发现这位姑母对自己似乎不那么喜欢。经过草原上那段噩梦一般的日子、至今还被噩梦困扰着的长乐公主现在终于明白了端荣长公主当初那个笑容的含义。
如今的大齐比二十多年前的大齐情况要好多了,国家也恢复了元气,可是身为和亲公主的长乐公主,依旧遭遇了那么可怕的事情。那么二十多年前,大齐的国力衰力弱到了极致,差一点就亡了国。那个时候作为和亲公主的端荣长公主,他的遭遇势必比他长乐公主更加悲惨。
因为草原上奉行的便是弱肉强食,弱者是没有权力的。
现在的长乐公主,已经明白了当年端荣长公主的那个笑容的含义了。那个笑容背后是深深的憎恨。端荣长公主在恨着大齐,也在恨着大齐的皇族。在他的心中,是大齐送他去和亲的,也是大齐的皇族,在明明可以选择宫女代替的情况下却拍板决定让他这个真正的公主去和亲。
所以,端荣长公主恨着大齐,恨着大齐的一切,大齐的皇族、大齐的臣子、大齐的百姓。他从地狱里面爬回来,为的就是跟这些人报仇。
这样的端荣长公主,让长乐公主非常厌恶,也非常憎恨,偏偏长乐公主没有抓到这个女人的小尾巴,所以只能忍耐。
说句实在话,现在的长乐公主依旧厌恶着那些主和派的朝臣们,但是也仅仅是厌恶他们给他带来了灾难而已,还不到憎恨的地步。就连长乐公主自己也承认,并不是所有的主和派大臣都是卖国贼,也不是当初所有的主和派大臣都是他父皇的政敌。
当初,朝廷会作出和亲的决定,也是因为许多考量。
第一个原因,自然是因为长年军备不足导致的大齐边军战斗力严重不足。这件事情,长乐公主是很清楚的。即便是长乐公主这样的宫廷女眷也听说过,草原人能够跟大齐斗得旗鼓相当、平起平坐,那是因为草原人马快、刀快,因为草原人悍不畏死、以伤换伤;而大齐能够抵挡住草原的进攻,那是因为大齐军备优良。
同样是刀,草原人用的弯刀工艺简陋,几乎是一块铁片,与大齐军队常备的唐刀对砍的时候,没有不被磕出一个缺口的。可是这样的弯刀。却靠着马匹的速度和草原人在艰难的环境中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身手,成了一次又一次地掠过大齐军人咽喉的恶魔之刃。
至于大齐边军,那就要说一说,大齐那坑爹的军队制度了。在大齐,只有京师禁军是职业军人,而大齐边军,除了少部分被流放过去的亡命徒。更多的则是应召入伍的农夫。如果是边关的农夫。那也就算了。因为边关战事频繁,就连女人也会舞枪弄棒。可是常年的战乱,尤其是常年被打草谷。使得边关的人口一直维持着负增长。
于是,朝廷上就出台了一条非常坑爹的政策,那就是,把各地流民收入军队系统。然后分配到边关为士兵。天知道,那些流民在入伍之前。根本就是个只会种地的农夫!这些农夫不要说什么军事素养了,在面对着狄人的箭雨的时候,连盾牌都撑不起来。如果边军原来的士兵一直保持在一定的数量之上,再加上军粮足够的话。又遇见个有点本事的将领,也许还能够把人训练出来。可实际上,能够得到兵员补充的边关卫所。基本上,兵员都在一个危险的数值以下。军粮严重不足,即便有那么两个将领有心做一番事业,上面还有那贪财的监军压着呢。
至于为什么每年被收入军队的流民那么多,可到达边关的实际人数却不足一半,那是因为隐户,因为高门大户需要人手,因为那些百姓不想去边关送死所以贿赂了带队的官吏,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
这也是第二个理由,那就是,大齐面对草原人总是输,从上将军去世之后一直输,大齐的边军早就没了士气二字。现在的大齐边军们,在面对百十个狄人骑兵的冲刺的时候,哪怕自己有几千人也会不顾一切地往后面跑。
刚刚被贾玖救下的时候,长乐公主除了害怕之外,也恨那些边军将士,可是三年的军旅生活,让他知道了大齐边军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他们的处境又是何等的艰难。
连肚子都吃不饱、全军上下个个面黄肌瘦,甚至连人手一根长枪都保证不了,这样的军队,谈什么战斗力!
刚刚从草原上被救回来的长乐公主心里是怨恨的,他怨恨自己的父亲,怨恨他送自己和亲,怨恨朝廷那些主张可亲的大臣,也怨恨边关这些一直吃败仗的将士们。那个时候长乐公主,根本就不想听,也不想看,只想缩在自己的世界里面,自怨自艾哀叹自己不幸的命运。
也可以说,如果他一直保持着那个状态,他就真的毁掉了自己,
那个时候,贾玖几乎是半拉半压着他在安远卫里到处走动,让他看到,安远卫的将士们的伙食,让他看到安远卫将士们的武器,让他看到安远卫将士的防具,也让他看到安远卫的军防设施是多么地简陋和匮乏。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长乐公主这位生长在宫廷里面的深宫公主终于睁开了双眼,用自己的心去了解大齐边军的实际情况,也是从那个时候起,长乐公主才没有继续反抗,任由贾玖拉着他去卫所外面种植那种不好吃却管饱的粮食,拉着他一起为安远卫缝制帐篷,拉着他一起修补拒马等城防设施。
长乐公主还记得,那一年,自己正跟着贾玖在安远卫外收获红苕,结果收到一半的时候,狄人来袭。当时已经在走火入魔中煎熬了许久、功力降低到了一个极限的贾玖立刻就抽出了自己的剑,而那些将士们则不顾一切地扛着自己抢上马背往卫所里面跑。
那个时候,自己是何等的害怕,趴在马背上的自己想起了自己凄惨的遭遇,控制不住地尖叫连连、拼命挣扎,结果,却直接造成了三十多个将士死在狄人的手中。
也是那一次,贾玖第一次甩了他一个巴掌。
回到京师的长乐公主心中已经不再怨恨,他不再怨恨自己悲惨的命运,也不再怨恨那些主和派的大臣,也不再怨恨那些边军将士。甚至皇帝要求严惩那些大臣们的时候,他还为他们求了情。
因为长乐公主知道,除去那些主战派和中立派的大臣,那些主和派的大臣们,他们要求和亲的理由也是不同的。有相当一部分官员是清楚边关的情况。也知道大齐军备严重不足,这才提出主动求和。因为他们知道,一旦两国交战,以大齐边关的实际情况,绝对不可能把狄人的铁骑挡在边关之外。这些大臣们在主和派中占据了相当一部分。
他们不过是在发动战争对大齐的伤害和主动求亲对大齐的伤害的两个方式中,选择了伤害比较小的一个而已。
即便是长乐公主自己,经过了最初的愤怒之后。对这些大臣也充满的敬重。因为这些大臣。很多都是真心为大齐打算的,而且在这些大臣中,也有相当一部分提出了拖字诀。先拖着狄人,然后抓紧时间准备军备。
可以说,如果不是背后有人搞鬼的话,按照这些大臣们的计划。只需要三五年的时间,边关就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问题是。端荣长公主出手了。
现在的长乐公主很理解当初端午长公主的想法:我是那么的不幸,如果大家跟我一起不幸,那么大家就能够体会我当初的痛苦了;我是那么的痛苦,如果大家跟我一起痛苦。那么大家就能感觉我的悲伤了;我是那么的悲伤,如果大家跟我一起悲伤,那么就能够体会我被背叛之后的不幸了。
因为自己不幸。所以要所有的人跟他一起不幸;因为自己痛苦,所以要所有的人跟他一起痛苦。
这就是端荣长公主的心态。
长乐公主不再怨恨他人。却厌恶和亲的政策,更恨不得生吃了端荣长公主。
在长乐公主看来,当年上将军守卫边关的时候,草原上一提起大齐就是胆战心惊,因为那个时候大齐兵强马壮、将士们骁勇善战,草原民族根本就不是大齐的对手。可是这种状况却是因为那个王氏女被毁了,大齐的良将被害死,大齐的军队一蹶不振,大齐的国力一泻千里。
而那个时候,王氏女之所以会有那么大的权力,固然是因为那位老义忠亲王的缘故,也是因为端荣长公主跟他交好,为他在宫里活动的缘故。
换而言之,在长乐公主看来,当初端荣长公主会和亲,完全是他跟王氏女交好,为了王氏女给他带来的蝇头小利而出卖了大齐的利益的缘故。
在长乐公主看来,身为臣子,在危难发生之时,在小家和国家之间先选择小家,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家国家国,先家后国。一个连自己的小家都不知道维护的人,不是真正的圣人,便是无情无义的小人,哪一种都不能让人放心使唤。
但是皇族是不一样的。皇族的每一个人的利益跟国家的利益是一致的,尤其是跟端荣长公主这样的皇家公主,身为帝王的女儿,他的利益更是跟大齐紧紧缠绕在一起。可是过去的那个他,竟然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毁了大齐的军队。他会被送去和亲,真的一点都不冤枉。之后,他又为了自己,让自己的儿子去毁掉大齐边关的卫所,为狄人南下创造条件,更是让长乐公主瞧不起。
在长乐公主看来,在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怨恨朝廷,唯有端荣长公主没有这个资格。在边关,无数死在贾玖手里的人都可以怨恨贾玖怨恨贾家,唯有端荣长公主没有这个资格。
因为是端荣长公主先背叛了大齐。
因为他的儿子也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大齐人。
看着望着自己不出声的长乐公主,端荣长公主挑了挑眉,道:“怎么,长乐,姑姑来看你,你不高兴?我记得你离京之前,可是很喜欢找姑姑说话的。”
长乐公主冷冷地道:“因为那个时候本宫以为你是好人。可实际上你根本就没有把自己当做我大齐的公主。”
端荣长公主轻笑一声,道:“长乐,你这话就有些冤枉姑姑了,难道姑姑就不是你皇祖父的女儿吗?我知道,你和亲回来之后,心里就充满了怨恨,因为是姑姑害了你。不过姑姑要提醒你一句,如果姑姑真的有罪,你皇祖父容得下姑姑吗?要我提醒你一下那位老义忠亲王的事儿么?”
老义忠亲王是宫廷里面的禁忌,从他死去的那一天起,就没有人敢在宫里面提起。端荣长公主竟然这么轻易就出了口,让长乐公主着实愣了一下,就连兰陵长公主和嘉善长公主两位也放下了脸。
兰陵长公主和嘉善长公主对视了一眼,立刻就知道这位姐妹今天是来者不善。
对于端荣长公主的事情,兰陵长公主与嘉善长公主知道得比长乐公主多得多了。毕竟,他们可是端荣长公主的亲姐妹——虽然不是同一个妈的肚子里面爬出来的。
当年,还是帝女的端荣长公主是宫里的小透明,生母本是宫女、位分低下由不得宠爱,自己也不得上面的欢心,即便当时的皇后娘娘对下面的庶出公主们还不错,可是诸王夺嫡,也着实败坏了当时宫里的风气。兰陵长公主与嘉善长公主这样,母妃出身不错或者得到君王的怜惜的还好些,跟端荣长公主这样的小透明,那是妥妥地被欺负的节奏。
那个时候,那个王氏女正值他的上升期,虽然不是他最风光的时候,却也勾搭上了还不是太子的老义忠亲王,也是那个时候,王氏女开始活动起来,也是那个时候,端荣长公主搭上了那个女人,开始从姐妹中的小透明变得风光无限。
不过,对于当初还没有得到册封、仅仅是个帝女(又称帝姬)的端荣长公主的行为,众多皇女们只有少数几个人是艳羡的,其余的人,都敬而远之。
身为公主,哪怕是不那么得宠的,只要不是身处夹缝之中不得不另作打算的,其他的人对那个王氏女根本就不那么客气。
谁都明白,王氏女在很多人面前不停地装委屈,说嫡母不贤良,可实际上,大家都知道,他身上的衣裳首饰比他的嫡妹还要华丽,因为他年纪稍长,所以很多时候,像簪花会这样的活动,他的嫡母都只带他不带他的嫡妹,可是他是如何对待他的嫡母嫡妹的?
所有的人都看在眼里,所有的人都在心里鄙夷那个女人的为人。
就连老义忠亲王,如果不是需要那个女人的脑子的话,他也不会跟这个女人虚与委蛇。看老义忠亲王对那个女人的哥哥就知道了。如果老义忠亲王真的爱那个女人,就会给那个女人的哥哥安排一个好位置,可实际上,那个女人的哥哥至始至终都不过是个摆设。
有句老话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这个王氏女既然品行不好,那么跟他走到一起的人,品行自然是有待斟酌的。
当年的皇帝,也就是如今的太上皇,只所以保持沉默,那是因为,皇帝这个位置需要是治国的能力,是维持平衡的能力,对比之下,品行两个字反而不是那么重要。如果当时还只是一个普通皇子的老义忠亲王能够通过考验,力压众多皇子成为储君,那么,当时的皇帝,也就是如今的太上皇也不介意那背后的小手段。
但是,那个王氏女做得太出格了。
为了一己私欲,他差一点就葬送了整个大齐。
这些事情,随着王氏女获罪而被一点一点沉埋,如今宫里年轻的一辈知道这些事情的人已经很少了。如果当年长乐公主知道这些事情的话,他一定不会跟端荣长公主走得那么近。
谁都知道,为了自己的私欲,那个王氏女可是会毫不犹豫地害死自己的嫡出的哥哥。能够跟那个王氏女臭味相投的端荣长公主怎么不能出卖一个跟他不熟的侄女儿?(未完待续)
047微露意
沉默在清凉殿前的近水台上,蔓延开来。
长乐公主静静地望着端荣长公主不说话,而端荣长公主惬意地端起茗碗,品了一口茶。
端荣长公主当然知道长乐公主还有兰陵长公主和嘉善长公主对他的看法,在端荣长公主自己看来,他的一生就像是一场笑话。
幼年的时候,他明明是贵为公主,可是得宠的大宫女和大太监都敢在背地里欺负她,饿肚子什么的更是家常便饭,明明是金枝玉叶,却是吃不饱穿不暖,连普通人家的女孩都比不上。
所以她要争,为自己争一个活法来。这并不是因为那个王姓女蛊惑了,他而是他真的想为自己争一个美好的未来。
他不想一直过着被奴才欺负的日子,所以他选择了投靠老义忠亲王,只所以选择跟那个王氏女交好,而不是跟老义忠亲王妃交好,那是因为,老义忠亲王妃做了他那么多年的嫂子,却没有帮过他,而王氏女至少还为他说了两句好话。
可是他跟王氏女交好的行为,让他成为皇宫之中的异类。
明明不是他的错,他只是想过好日子,却被兄弟姐妹们嫌弃,就连他的母妃也不认同他的做法,他的父皇更是当众表示了对他的不满。
年轻时的端荣长公主心中是恨的,恨那些欺负她的人,也恨他的父皇不从来不曾关心过他,恨他的兄弟姐妹对她的遭遇袖手旁观,所以他才会跟那个王姓女子走到一起,哪怕他明知道这个王氏女其实也在利用他。
可就在他的幸福唾手可得的时候,他的父亲、他的兄弟姐妹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他们把她送到了草原上。和亲。
看着对面这个受了一点点委屈就闹噩梦、惹来整个皇室的怜惜的长乐,端荣长公主就跟吞了蟑螂一样恶心。
他也是和亲公主,他和亲的时候,大齐与草原的局势比现在还艰难,他的遭遇比这个侄女儿不知道悲惨了多少倍,还不是靠着他自己从深渊里面爬出来了?
世人都怜惜长乐公主,谁怜惜过他?
那些人。人前羡慕着他的风光、他身为草原王妃的荣耀。可背地里还不是笑话他是大齐的叛徒,还不是把他排斥在外?甚至还包庇他的杀子仇人!
大齐人排斥外人,草原上的人一样瞧不起大齐人。哪怕他是大齐公主,哪怕他为草原生下了一位王子,哪怕他为草原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也一样。这些人,这些他名义上的亲人。明面上对他死了儿子充满了同情,可这心里还不是在幸灾乐祸。
他的儿子。在草原上被草原各联盟领袖排挤,那是因为他是大齐公主;回到大齐,他们母子依旧被大齐上流社会隔绝在那道门之外,原因又是因为他们来自草原。无论走到哪里。他们都被排斥,除了手里的权柄,他们什么都没有。
可是即便是这样。他的儿子从来没有抱怨过,却在很小的时候。就努力用自己的肩膀为他撑起一片天。
是的,端荣长公主的这一生,他的生命中的前二十年是一场笑话,而他的儿子却是他的救赎,将即将沦落深渊的他从绝望中拯救了出来。可以说,端荣长公主的前半辈子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活,而他的后半辈子却是为了他的儿子而活。
他的生命中唯一的希望唯一的光明就是他的儿子。抛却了少女时代对幸福的定义之后,有子万事足的端荣长公主甚至还想过,守着儿子渡过余生也是不错他。至于儿子背地里做的那些事情,端荣长公主也隐隐有些察觉,但是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可是端荣长公主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死了,死在大齐人的手里。
端荣长公主可不会管什么安远卫,也不会去听他的儿子在安远卫做了什么,在他的眼中,他的儿子若是把安远卫的那些泥腿子都杀了,那也是那些泥腿子的荣幸。让端荣长公主心寒的是,他的父母、他的兄弟、他的姐妹,没有一个是跟他这么想的,一个个都对他的儿子的死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一个个不过嘴上感慨几句,回头又去哀叹他人了。
明明杀子仇人就在眼前,可是自己的父亲宠爱着自己的杀子仇人,自己的兄弟宠爱着自己的杀子仇人,自己的姐妹们也宠爱着那个杀子仇人,就连自己的侄子侄女,也多站在自己的杀子仇人这边。
端荣长公主心中的怨恨,无法消除。
他恨。
他恨自己的杀子仇人,也恨杀子仇人背后的贾家,更恨这个人世。
她对自己说,既然没有人给他做主,那么他自己来给自己做主。他会为用自己的双手为自己的儿子报仇雪恨。
所以他今天坐在这里。
在过去的一年里,长乐公主将他的杀子仇人保护得很好,又有他的好皇兄帮忙,让他根本无法靠近。但是今天是不同的,因为今天是大选的第一天,也是对方的身份骤变的第一天。即便有长乐公主护着,只要操作得到,对方就有可能成为后|宫中的一员。
端荣长公主很清楚成为后|宫意味着什么。
后宫之中,只有皇后才是皇帝的妻子,其余的,哪怕是贵妃,也不过是个比较体面的妾而已。虽然有的女人很看得开,认为只要有宠爱就够了,但是在皇宫的每一个人心里,其实都很清楚,宠爱这种东西,其实是最虚无缥缈的,也只有名分才是实实在在的。
新妃子进宫,这刚开始的位分绝对高不了,而且以自己皇兄对名位的吝啬,除非他真的想要用到某个人,比方说当初的丽贵妃,不然,就是养了个好儿子。也不过是个妃。没有儿女的妃子,哪怕是老资格,在昭阳殿里面依旧连个座位都没有。
这就是后|宫的命运。
身为当今皇帝的妹妹,哪怕是异母妹妹,他也是名正言顺的长公主殿下。要想挫磨一个地位低微的妃嫔,更是易如反掌。
端荣长公主来这北宫的目的,自然就是观察一下他的杀子仇人贾倩。当然。作为这个杀子仇人的姑母和姐妹,贾玖和贾清他都不会忘记。
是的,哪怕端荣长公主神通广大。在太上皇面前很有体面,有些事情他还是不知道的。就好像,真正去了边关原来是贾玖而不是贾倩,这个绝密的消息。在宫廷之中,知道的人也不过一个巴掌的数量而已。就连端荣长公主自己。他能够打听到的,便是长乐公主的救命恩人乃是贾倩。
当然端荣长公主也很清楚,面前的这三位公主,兰陵长公主、嘉善长公主和长乐公主。已经达成了同盟,成为了贾家的保护伞。他若是想要报仇,那么。面前这三位,自然就是他要扳倒的第一个障碍。
在看到嘉善长公主的时候。端荣长公主立刻就想起了嘉善长公主跟颜家公子之间的绯闻。对于嘉善长公主的心思,他也能够猜到。不过,端荣长公主不打算在这个时候招惹这个妹妹。虽然说身为姐姐在言语之中弹压一下自己的妹妹,在很多时候也算不得什么,可是这边上还有一个兰陵长公主呢。兰陵长公主的出身比他高,母族势力强大,封爵也好,宠爱也好,都不下于他,更重要的是,兰陵长公主乃是国公主,也就是嫡公主,哪怕是兰陵长公主的母后乃是由妃子上去的,那也不是他可以招惹的。
端荣长公主知道,如果他拿话挤兑嘉善长公主,兰陵长公主一定会出面。所以,他能够耍耍威风又不至于给自己招来兰陵长公主的挤兑的,也只有在长乐公主面前摆长辈威风了。
也许这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但是,至少能够麻痹对方。
端荣长公主微微眯起了眼,迅速地在心中又一次评估起了对面的三位。
长乐公主就不用说了,年纪比较轻,又是晚辈,经历的事情也比较少,不然当初也不会亲近自己了。虽然吃过亏,有了长进,终究缺乏了火候。而且,自己要对付的人毕竟是他的救命恩人,自己跟他终究是会走到那一步的。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是最为僵硬,也是最没有回旋的余地的。
至于兰陵长公主和嘉善长公主,在端荣长公主看来,这两位姐妹不愧是能够在宫廷里面活得有滋有润还能够得到太上皇和当今皇帝宠爱的长公主殿下。明明知道自己不怀好意,这两位长公主殿下还坐在那里,姿态端庄优美,风度娴静优雅,一看就是典型的宫廷贵妇。让人猜不透他们心中所想。
端荣长公主既然作出了选择,便选择了开门见山的方式,这种方式能够让人觉得他没有多少心机,在某种程度上也能够麻痹敌人。
“长乐,打你从北面回来,我们姑侄两个就很少见面了。你常驻宫廷而我住在外面的公主府,就是有多少知心话儿也没有这个机会好好坐下来说一说。”
端荣长公主的话果然刺痛了长乐公主。长乐公主心中非常难受,他想起了当初的愚蠢,竟然相信了这个根本就不以大齐公主为荣的女人。
长乐公主道:“本宫的母妃在本宫很小的时候就走了,本宫身边的人也没有人会跟本宫说起母妃当年的事情,就连在座的两位姑母也一样,唯恐本宫伤心太过,极少在本宫跟前提起母妃。本宫虽然感激两位姑母的心意,这心里总是意难平。倒是您,与本宫的母妃年纪相近,记得不少本宫母妃的事情。本宫也非常感激,如果不是您,只怕本宫对母妃的了解依旧是凤毛麟角。”
长乐公主这几句话说得可是极有水平。他反复强调的是他对母亲的思念和孝心。端懿贵妃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没了,所以他非常思念母亲,他强调的是自己对母亲的思念之情。可是听在其他人的耳朵里面,就是端荣长公主利用了他对母妃的思念,在骗取了他的信任之后还伤害了他。
长乐公主主的话里面可是没有说端荣长公主一句坏话,可是听在别人的耳朵里面,端荣长公主就成了一个异常卑鄙的人。
这就是宫廷女子的说话方式。通篇下来完全不带脏字。却会在不知不觉间为对方设下陷阱。如果说和亲之前的长乐公主说话,还能够让人感觉到他话语背后真实的情绪的话,那么现在,长乐公主的这几句话,只会让人感觉到他说的每一句都是真心话,没有一个字是假话,却扎扎实实地给端荣长公主挖了一个坑。
端荣长公主立刻接口:“所谓母子连心不外如是。长乐思念自己的母妃便是如此。本宫思念本宫的爱子也是如此。可怜本宫的爱子。不过是借道回家,就被人以莫须有的罪名杀了,本宫还不知道找哪个人报仇雪恨呢。”
长乐公主道:“有关表哥的事情。本宫也听说了。说起来本宫也非常好奇呢。无论是姑姑为本宫送嫁,还是表哥回家,安远卫都不顺路,甚至听说。表哥从安远卫回部落,要多走两百多里路。还有路过一个敌对部落。端荣姑姑,不知道侄女儿说得可对?这就让侄女儿好奇了,为何表哥不好好护着本宫,也不直接回家。反而到处游荡?若不是表哥带走了那么多护卫,本宫也不至于遭受那番大罪。他难道忘记了本宫是个弱女子,姑姑也是个弱女子了不成?”
端荣长公主觉得自己的儿子死得冤枉。可是在长乐公主看来,如果没有这母子两个上蹿下跳作耗。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事情。
如果不是端荣长公主不停地活动,不停地游说那些大臣,根本就不会有和亲的事儿。连当初才八岁的贾玖都知道,和亲等于变相的资敌。大齐也不是二十多年前的大齐,根本就不用和亲。
如果不是端荣长公主不停地活动,最后也不至于让大齐相信,狄人是真心向往大齐的。
不错,在长乐公主看来,狄人的确是向往大齐的,不过他们的向往跟端荣长公主口中的向往不同,他们不会向大齐投降,相反,他们跟喜欢杀光大齐的男人、烧光大齐的房子,然后在大齐的土地上放牧。
和平什么的,都是端荣长公主吹出来的。
长乐公主坚信,如果当初不是端荣长公主母子两个自告奋勇充当什么时节,还说服了太上皇,最后他也不会就带了那么一点人。结果,还没有走出大齐的疆域,端荣长公主的好儿子就带走了一半的人马,等进了草原,端荣长公主就丢下了他和那些宫人女官,带着剩下的护卫跑了,留给他的还不足一百个人。
长乐公主坚信,如果不是端荣长公主和他的儿子干得好事,他根本就不会落到那个下场。端荣长公主恨贾家、恨贾家的女孩子,长乐公主还恨端荣长公主母子俩呢。在长乐公主看来,端荣长公主的儿子的死是自找的。长乐公主不恨那些朝臣,也不恨边关的将士,却恨端荣长公主母子俩。
如果不是端荣长公主的儿子已经死了,他绝对会设计这个男人再死一次。
端荣长公主也一样。如果不是一时半会儿的,没有办法让这个女人彻底身败名裂、永远消失,长乐公主也不愿意跟对方虚与委蛇。
端荣长公主心中的恨意,长乐公主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长乐公主心中的恨意,却只有他自己知道。贾玖陪伴他的时候,长乐公主不会被噩梦困扰,贾玖不在他身边的时候,长乐公主就混沉沦在黑暗之中。被噩梦折磨一次,长乐公主心中的恨意就增加一分。
他是绝对不会放过端荣长公主的。
端荣长公主一时失口,就被长乐公主抓住了把柄。而且这个罪名还真的是非常重。身边大齐的送嫁使节,不顾职责所在,将他这个和亲公主丢在一边,端荣长公主的儿子本身就是对大齐的不忠,再加上不顾母亲的安危,这便是不孝。这样一个不忠不孝的人,若是回到大齐,一定会被问罪的。
长乐公主的眼睛明明白白地告诉了端荣长公主:你儿子死安远卫,真是便宜他了。
“你!”
端荣长公主又气又恨。
就跟每一个母亲一样,儿女是母亲的心头肉,更不要说端荣长公主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且不说他的丈夫有嫡妻和正妻,就连儿子也不是少数。那些草原汉子之所以会听他的,完全是因为那位部落首领的命令,也是因为他有个儿子。没了儿子,草原上的女儿就跟一头牲畜差不多。
端荣长公主很清楚,随着他的儿子的死,他在草原上的势力也烟消云散。即便贾玖没有横扫整个草原,他也回不去了。
这也是他这位草原王妃会呆在大齐的原因。草原上已经没有了他的容身之地,而大齐好歹还是他的娘家。
更让端荣长公主绝望的是,随着他儿子的死去,他在草原上的势力烟消云散,他在大齐能够得到的荣宠也降到了冰点。哪怕他想通过太上皇为他的儿子报仇,换来的,也不过是一场斥责、一次禁足而已。
这也是为什么端荣长公主会坐在这里的原因。
除了阴谋手段,他已经不可能通过太上皇处死贾家的女孩了。
被长乐公主狠狠地刺了一下,端荣长公主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父亲太上皇也好,自己的皇兄当今皇帝也好,对自己的感觉平平,倒是这个侄女儿,虽然没有了母妃,又经过这次大难,却得到了两任君王的怜惜,在宫廷之中比自己更有权势。
端荣长公主沉默了一会儿,道:“长乐,本宫知道你对贾家那两个丫头很有好感,尤其是那位贾郡君,武艺高强,就是贾县君能够有今天,也多亏了他成全。不过,他好歹是这次的秀女。长乐,你这样黏着他恐怕不大好吧?”
这话说得虽然委婉,却是实打实地在明示,长乐公主跟贾玖走得太近了。毕竟贾玖是秀女,即便还没有中选,也是皇帝的女人。长乐公主跟他若是传出了什么磨镜的绯闻,也许皇家不会处死长乐公主,处死一个臣子之女却是可以的。
长乐公主冷冷地看了端荣长公主一眼,答道:“让您担心了。不过,此事父皇也好,母后也好,都是知道的。本宫打草原上回来,就夜不能寐。贾县君是本宫的救命恩人,贾郡君武艺高强,有他们陪伴,本宫也能够睡个好觉。父皇也说,本宫遭了这么大的难,没有人照料他不放心,还说,要为本宫找一位新母妃呢。”
长乐公主根本就不怕端荣长公主去说。
磨镜?就是端荣长公主想告发他跟贾玖磨镜,他也有话说。
本来,女子之间是否磨镜,在道德伦理上也是非常难分辨的。尤其是跟他和贾玖这样的,就更加难说得清了。贾玖至今还是完璧,他经历过那些事情之后,对某种事情越发厌恶。他跟贾玖之间哪怕是朝夕相伴,也仅仅是单纯的同榻而眠而已。如果说这就是磨镜,那么大齐过半的闺秀都是磨镜了,更不要说后|宫之中。
再者,在宫廷之中,养母比养子女的年纪小更是平常事。太上皇时期,就有一位出身良好又得宠的妃子,十五岁进宫,身边就多了一位七岁的皇女的事儿呢。如果皇帝将贾家的女孩收入后宫,再把自己放在对方名下,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宫廷里面,年龄、辈分,都不是什么问题,重要的是身份和圣意。皇帝要把贾家的女孩收入宫墙,那是皇帝对贾家的宠爱;皇帝要把他长乐公主放在新妃子的名下,那也是皇帝的考量和宠爱,跟外人又有什么关系?
长乐公主眼中的蔑视,端荣长公主可是看得真真的。(未完待续)
048贾元春
那一天长乐公主跟端荣长公主之间再度闹得非常不愉快。长乐公主打回到宫廷的那一天开始,就对端荣长公主不假辞色,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端荣长公主则跟过去一样,他的评价,依旧不高。而且,长乐公主会和亲、和亲会不成功、长乐公主会遭遇不幸,很多人都知道,这里面有端荣长公主的手笔。
所以,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不闹的。但是跟这一次这样,端荣长公主送上门去被对方讽刺,那还真是少见。
不久之后宫廷中隐隐就传出了流言:本届的秀女之中有人跟长乐公主存在不正当关系。
这个流言传得很快,在短短数日之内就传遍了整个宫廷,皇后娘娘大发雷霆,处置了不少宫人,就连皇帝也忍不住把长乐公主叫到了养心殿。
面对着父亲的质疑,长乐公主微微挑了挑眉,道:“父皇,我跟他的事,您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如果不是您的默许,儿臣又怎么能一次又一次地把他接进宫来,陪伴儿臣呢。”
如果说,和亲之前的长乐公主对皇帝还有幻想的话,那么现在的他也算是看清了他的父皇。他的父皇,当今皇帝,根本就不是他儿时梦想中的英雄。不要说跟太上皇相比,就跟老义忠亲王、跟其他的皇叔皇伯们相比,他的父皇、当今皇帝的缺点也是非常明显的。
性格懦弱、缺乏魄力、甚至还有些天真。如果不是因为这一系列的缺陷,已经拥有了这么多年的名分的父皇,又为何会被太上皇压得死死的?又为何保不住他这个女儿?甚至可以说,当今皇帝能够坐上这把椅子,完全是因为他的运气好。
长乐公主很清楚。如果当初他的父皇强硬一点的话,主和派根本就不可能占据上风,更不会有和亲的事儿。
可以说,他会和亲,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由眼前这位、他从小敬爱着的父亲造成的。
皇帝被女儿的话着实噎了一下。
他颓然低下了头。
的确,没有人比皇帝更清楚,长乐公主真正的救命恩人不是贾倩。而是贾玖。皇帝可以想象得到。当初被马贼当成战利品的长乐,被困在帐篷里连哭都不敢哭的时候,有一个人从天而降。宛如救世主一样,杀掉了所有的马贼,并将他从深渊里面拉出来,这样的行为对于长乐公主来说。意味着什么。
长乐公主会跟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把贾玖死死地拽在手里,这种行为一点都不稀奇。因为他也盼望着有人能够把他从现在这个局面之中拯救出来。
皇帝迟疑了一下。在长乐公主对面坐了下来,迟疑了半天,才道:“可是长乐,那丫头是本届的秀女……”
长乐公主跪在地上。挺直了背,昂着头,盯着皇帝的眼睛。道:“父皇,这很重要吗?女儿跟他之间有没有私情。这很重要吗?父皇,其实您很清楚这个流言的真正目的,不是么?”
皇帝抽了抽嘴角,看了看长乐公主,不自在地移开了眼睛。
能够最后坐上这把椅子,当今皇帝也许是个懦弱的人,却不等于说他是个笨蛋。就跟长乐公主说的那样,他也很清楚流言的真正目的。这个流言会流传成这个样子,在皇帝看来,也许这里面有端荣长公主想报复自己的杀子仇人,更有人想砍掉他当今皇帝的臂膀。
无论是太上皇还是当今皇帝,抑或是皇后,乃至是长乐公主,他们每一个人的心中,对身边的人都有一个评价。
就拿贾玖来说,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第一次见到贾玖的时候,这个小女孩对于皇帝来说,是个跟他的皇权没有多少关联、一个需要他照拂才能够保护自己的、可以宠爱也可以随时放弃的臣子家的女儿。因为看到了帮助对方对维护皇权有好处,因为对对方的感觉不错,所以皇帝帮了他一把。
等皇帝再度得到这个孩子的消息的时候,这个孩子已经进入了道门的眼,得到了道门的支持。这个时候,这个孩子已经不再是单纯的臣子之女,甚至对道门也有了影响力。如果说,之前的皇帝能够把这个小女孩当成普通的、即将没落的臣子之女的话,那么现在,看在道门的份儿上,这个拥有大选资格的女孩进宫之后,他给予的位分就不能太低了。至少,将对方礼聘进宫的时候,即便不是一个嫔,也不能比嫔低两级和两级以上。
不过,那个时候,皇帝也认为,一个起点较高的后|宫就能够打发对方了,让皇帝意识到这个想法是错误的,正好是他把贾赦贾琏父子打发到边关的时候。
那个时候,皇帝的想法是:把贾赦贾琏打发到边关,以平息太上皇和勋爵权贵们的怒火,即便这父子俩死在边关,他也可以让贾琮继承贾赦的爵位并且在贾玖进宫的时候给予一个较高的位分进行补偿。
可是贾玖献上来的红苕让皇帝意识到,贾家并不是那个他可以随便牺牲的人家。即便贾赦和贾琏在当时的确看不出来有什么价值,让他选择在太上皇和勋爵权贵的压力之下选择保住贾赦贾琏,但是他绝对会因为这个决定,错失一个重要的盟友。
那个时候,贾家明明脆弱得一阵风都能够吹散,可是皇帝就那么神使鬼差地接受了贾玖的提议,对贾赦和贾琏的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贾玖用自己的办法帮助他的父亲和哥哥。事实也证明了皇帝的猜想无误,这个女孩的确保住了他的父亲与哥哥的命,甚至还让朝堂之上出现了新的势力洗牌。
皇帝很清楚,对于那些真正的世家也好,对于那些清流也好,对于那些跟道门关系密切的人家也好,这些人家。要的只是华夏传承,至于权柄掌握在太上皇的手中还是自己的手中,这些人家根本就不在乎。
所以,后来的势力洗牌,让太上皇的实力大损,却让他有了掌握权柄的机会。这也是当时他想晋封贾玖为一等县主的原因。不过那样一来,贾玖势必会成为太上皇的手中刺眼中钉。而让皇帝再度对贾玖点头的便是。贾玖的谨慎,宁可不要封爵,也不让自己和自己的家族成为靶子的眼光和行动力。要知道。换了别的女孩,说不定就沾沾自喜、高高兴兴地接受了封爵,而不会想到太上皇的反应,更不会想到朝臣们的反应。
这也让皇帝对贾玖的评价更高了一层。
但是。经过一年的仔细观察,皇帝已经很确定。这个被自己女儿当成救命稻草的女孩,已经不再是可以任由他拿捏的了。
是的,皇帝也很清楚道门收弟子的各种规矩,其中有一条便是。弟子必须随身侍奉老师。这乃是自先秦时代传下来的的古礼。贾玖因为没有上玉清山侍奉道魁,所以世人都只以为他是在道门镀了一层金。
这跟唐代公主出家做女道士是一个道理。
想拥有更多的自由,不想成为联姻的工具。也不想成为政治的牺牲品,出家做道士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皇帝当然知道。当年贾玖刚刚拜入道门的时候,为什么会那么高调行事四处宣扬。那个时候贾赦刚刚分宗出来,他们这边人丁单薄、家财却不少,还没有足够的实力保护自己。那个时候,贾赦贾琏父子俩,一个领着空头爵位。另外一个干脆就是白丁,两个人都没有官位也没有官职。而且分宗之后,原来属于荣国府的关系人脉都留给了贾政,什么四王八公、什么老亲,这些都被贾母留给了贾政,跟贾赦这边的关系越发淡了。至于张家,虽然是贾赦的岳家、贾琏的外祖家,可惜的是两家已经多年不曾往来,当时也不过是刚刚重新搭上了关系而已。
偏偏那个时候,贾赦还上了亏空,虽然讨好了朝廷、讨好了他这个帝王,却得罪了满朝文武,更得罪了那些权贵。这也直接导致了后来贾赦贾琏父子几乎被整个京师权力圈子排斥的现实。
那个时候,如果不是贾玖狐假虎威,拿着道门大做文章,如果不是道门也没有出言否认,只怕贾家早就被人给吞了。不过,即便是贾玖抬出了道门,贾赦贾琏父子依旧去了边关。
因为那个时候看出贾家在虚张声势的人,不是一个两个。
现在,贾玖虽然不像以前那样,每次上玉清山都慎重其事的,就连上玉清山的次数也少了,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在道门中的影响力却增加了。
别的不说,就跟他游说三位公主实施的那个大计划一样,他们贾家是没有动手,可是道门却派出了人,而且还不止知柳孤笙曼一个,听候他的调遣,连儒门也对他释出了善意。
虽然很多事情,他都隐藏在别人身后,但是,只要皇帝略略了解一下,就能够清楚贾玖的影响力,这种影响力不仅仅是在道门和儒家,还在宫廷。他那个计划中,其实已经包括了为宫人养老的诸多事宜,已经引起了诸多宫人内侍的关注。
皇帝很清楚,这次的流言,绝对只在宫廷内流传,不会有人传到外面去。并且,跟以往的流言不同的是,这次的流言,直接是传到他跟皇后两个人的耳朵边上的,其他不该知道的人,照样不清楚。
最初传播流言的人,无非是想败坏掉贾玖的名声,可是后来的那些宫人内侍们,绝对是想借他跟皇后的手,替贾玖除掉幕后黑手。
在为那个愚蠢的妹妹叹息的同时,皇帝也在迟疑。
他到底要如何安置这位贾郡君呢?
皇帝很清楚,如果他把这位贾郡君收入宫墙,那么,那些宫人们,超过半数会站在这位贾郡君的身边,就是自己这位君王也对他退避三舍。如此一来,固然他这位一国之君能够从太上皇的手里夺到更多的权力,却绝对会被一个女人拿捏在手里。
这对于他这个皇帝来说,是一个难以接受的事实。
但是,皇帝也不可能将这个贾郡君赐给臣下。哪怕是他的儿子们。皇帝甚至可以说,他随便哪个儿子,如果得到了这个贾郡君,就拥有了问鼎天下的资格。哪个适合,只怕自己也只能做太上皇了,而且还不是跟他的父皇那样大权在握的太上皇,而是一个没有权力只是一个摆设的吉祥物。
皇帝不是笨蛋。长乐公主也不是笨蛋。某些事情。皇帝能够想到,长乐公主自然也能够想到。
只听长乐公主幽幽地道:“父皇,您在害怕么?”
皇帝一下子就跳了起来。他瞪着眼睛。看了长乐公主好一会儿,一拂袖,冲了出去。
巨大的恐惧冲击着皇帝的心,让他几乎是逃出了养心殿。被人看穿的恐惧促使着皇帝不敢往人多的地方走。他越走越偏。竟然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冷宫附近,而这里。正好是贾元春的住所。
话说在出宫之前,贾元春就已经是宫正司从四品女史了,他原以为自己再度进宫之后,转为后|宫。怎么也该是个嫔,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皇后竟然用一个采女就打发了他。
采女是什么身份?最低级的宫人!
贾元春感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但是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没有这个资格进凤仪宫,更没有这个资格踏入昭阳殿。更可悲的是,他连之前呆的宫正司也去不了。
他几乎是被禁足在这里了。
那些宫人内侍们看他不得宠,更是使劲儿地作践他,就是他能够领到的伙食也非常不堪。菜肴是馊的、肉是臭的、米饭是陈的不说,份量也不够。为此,他不得不另外花钱买饭吃。他再度进宫的时候,自己带了点私房不说,贾母还另外给了他一笔银子,只是这笔银子当然比不得王夫人当家时候给的数目。再者,即便当初带来的银钱虽然不少,却也不是很多,哪怕贾元春将之全部换成面额为一两的银票,可是这几年下来,早就花完了。如果不是薛家给他送来了消息,如果不是薛家帮忙打点,如果不是薛家好人做到底,给他送来了一大盒银票,贾元春只怕也撑不下去了。
得到薛家传讯的时候,贾元春恨不得马上能够见到皇帝,不过他的丫头抱琴还有几分脑子,好说歹说,总算是劝下了他。
花着薛家的钱,已经是面黄肌瘦的贾元春总算是养回了几分旧日的好颜色。当然,还是比不得当初进宫之前那种杏眼桃腮的好模样。
这一带靠近冷宫,人烟稀少,也很少有人会靠近,所以外面一想起脚步声,贾元春跟抱琴两个就跳了起来。
贾元春扑倒窗边一看,竟然是万岁驾临,立刻冲了出来,跪在路面,恭恭敬敬地给皇帝请安。
几年过去,皇帝早就不记得贾元春了,倒是皇帝身边的几位总管,还记得贾元春的事情。得到王继恩的提点,皇帝这才想起来。
说实在的,皇帝对贾元春也没有什么好感。跟贾玖不同,皇帝是畏惧贾玖身后的势力,而贾元春,皇帝则是厌恶这个女人,因为这个女人是他生命中的污点。在弘扬道法的法会上,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被女人给算计了去,皇帝看来,这是莫大的耻辱。
可惜的是,贾元春跪在地上,脸朝着地面,根本就没有看到皇帝的神情,如果他看清了皇帝的神情也不会有接下来的事情了。
只听贾元春恭恭敬敬地道:“臣女,前宫正司女史贾元春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很好听,但是皇帝很不自在。他的脸上都抽抽了。
贾元春的确曾经是女史,不过,那已经是老黄历了。当初他被皇后打发出宫的时候,这个女史的位置就换了别人来做。这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时间过去这么久了,贾元春还用女史做自我介绍,在皇帝看来,这个女人不是个蠢货就是个。
皇帝原来走到这里,不过是想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散散心,哪里想到,连这么偏僻的地方都会有人?
皇帝觉得没意思透了。
他一拂袖就要离开。
贾元春好不容易见到皇帝一面,怎么肯就这样放弃?
不过,他也看出来了,皇帝根本就不想见到他。原来的滚床单加献策,也只能精简到直接献策了。
只听贾元春跪在那里道:“臣女恭迎万岁圣安。听闻万岁在为国库空虚而烦恼,臣女有一策,可为万岁分忧。”
听到这话,皇帝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没错,国库空虚一直是大齐的一大弊端。一方面,大齐各地连年灾荒。赋税收不上来,还要朝廷发下钱粮安抚流民,另一方面,朝廷文武百官疯狂地向国库借银子,硬生生地掏空了国库。
可以说,过去的几年里面,北疆会沦陷,一部分原因固然是因为朝廷一而再再而三地克扣军饷军备军械上的钱粮,更重要的原因是,国库空虚,拿不出这么多的钱来。
皇帝做梦都想解决这个问题,如今听说有人能够解决,他哪里不上心的。
皇帝这里才住了脚,贾元春的心中就乐开了花。
他听见皇帝道:“且说来听听。”立刻把自己知道的往外面倒:“启禀万岁,有道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哪怕外头再艰难,那些世家哪里会没有钱粮的?不过都在他们口袋里面放着,没有人敢去动他们罢了。”
皇帝一听就皱起了眉头:“你是想对世家动手?”
这个女人不会是疯了罢?
皇帝可是很清楚,那些世家做事是何等的滴水不漏。可以说,就跟之前,皇家好几位皇子皇女都因为对军饷动手而获罪,可是那些世家们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因为那些世家们很少有人跟朝廷借过银子,就是有借过,也不会很多,少则一二百两,多则千余两,而且是时借时还、常借常还、有借有还。
不说别人,就说梁丞相家里,就借过好几次银钱。不过,数量不多,第一次借了两百两银子,据说是为了买一幅画,然后,不到三个月,人家就还上了。隔了一个月,又借了一千两银子,说是要买地,然后不出半年就还上了。
那些世家们比这只老狐狸做得更仔细,根本就叫人拿不住把柄。
再者,世家之所以称为世家,不仅仅是因为对方世卿世禄,更重要的是,有无数的百姓跟着他们讨生活。如果贸然动手,这些失去了生计的百姓非闹事儿不可。
所以,听见贾元春要对世家动手,皇帝哪里不吃惊的?他的心脏都差一点吃不消了。
不过,听了贾元春接下来的话,皇帝就知道这个女人有多么无知。
世家跟勋爵权贵是两个概念好不好?不知道就不要出来吓人啊!
只听贾元春道:“陛下,想我大齐,开国已经百十年了。这世界上最容易发的,便是国难财。臣女在家的时候就听老辈人讲古,每每听到那些宝贝,臣女就心情澎湃,就连后来进了宫,见惯了好东西,可是相当祖母说起的那些宝贝,依旧向往不已。万岁,据臣女所知,当初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四王八公,多是军伍上面上来的,想来这几家跟臣女家里也是一样的,不知道藏了多少好宝贝。只要一个小小的计策,就能够让这些人家拿出银钱来,何乐而不为呢?”
皇帝原来还以为贾元春是要对世家动手,吓个半死。等他听完了贾元春的话之后,方才知道,贾元春其实是要对以四王八公为首的权贵勋爵动手,这才略略安心。
其实,对于皇帝来说,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些权贵勋爵之家,因为这些人家都是太上皇手里的人。但是,这些人的存在,也给皇帝施政带来了不少负面的影响。
说实在的,能给这些人家找点麻烦,皇帝还是比较高兴的。(未完待续)
049风起
皇帝跟贾元春之间的谈话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但是,皇帝还没有回到养心殿,那些宫人们就把皇帝跟贾元春之间的谈话传给了贾玖。
由此可见贾玖在后|宫中的影响力。
这些宫人们也都是人精子,皇帝跟贾元春的谈话对后|宫前朝会有多大的影响力,他们一清二楚。也正是因为关系到了贾玖,他们才会在第一时间通知贾玖。
贾玖听季司赞这么一说,当时就愣住了。
数月以前,他跟贾倩贾清姐妹就如何让贾政主动搬走这一命题进行过一次讨论,当时的结果就是,如果贾元春封了妃,要盖省亲别墅大观园,那么贾政就不会继续留在荣国侯府了。因为他们两家已经分家也分宗了,就是要盖省亲别墅,也不能盖在荣国侯府里。
当时,贾玖还因为这个主意牵涉太大、不但会败坏风气、还会引起一系列的不良反应为由,将话头压了下去。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主意会在宫廷里面再次听到。
贾玖可不认为贾元春有这个脑子,或者说,如果贾元春有这个脑子的话,他也没有这个胆子。否则,他早就成了皇帝身边的妃子了,而不是至今还是采女。
不过,既然贾元春会遇上了皇帝,还说起了这个,必定是发生了他不知道的事情了。
贾玖略略思索了一番,立刻就让季司赞去把贾倩贾清姐妹请来。这日子一天天地过去,通过初审和第一次复审的秀女也越来越多了,北宫也越来越热闹。但是,这弘徽殿依旧只住了他们三人。只要有人守着大门,就不怕有人闯进来偷听。
这些宫人们对自己的心。贾玖还是很清楚的。
贾倩和贾清很快就来了,听见贾玖提问,这姐妹两个对视一眼,这才作答。
贾倩道:“姑姑,这个法子,我原来跟姐姐私底下说了两回,都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卧室里面跟姐姐说悄悄话的时候说起的。我不曾在别人面前说过。至于我的丫头会不会传扬出去,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这里是宫廷,即便是他们做的。他们也不会这么白目地在这宫廷之中红口白牙地承认是他们做的。所以,他们的话的重点,依旧是这最后一句。
贾玖道:“你们私底下说了几回?”
贾倩道:“就一回。”
贾玖道:“你们在我跟前的时候说过一回,回去以后又说了一回。也就是说。我们三人在家的时候统共就说了两回。那么,大姐姐是怎么想到这个的?还是说。有人跟他提起过?”
贾清立刻道:“姑姑,您为什么说,是别人跟大姑姑说的?”
贾玖看了看贾清,不答。只微微勾了勾嘴角。
他转头望向季司赞,道:“姑姑,请问你有没有办法打听到我那位堂再度进宫以后的生活状况?”
有道是狗急跳墙。也许贾元春并没有他看到的那么蠢笨。也许贾元春自己也看出了其中的弊端,只不过发生了某些事情。逼得他不得不作出这样的选择。
季司赞微微一笑,道:“听闻当年贾采女未曾进宫之前,跟郡君十分要好,如今看来,所言非虚呢。”
季司赞这么说自然是有理由的。如果贾玖对这个堂姐还有几分真心,那么之前宫里那么折腾贾元春,说不定会引起对方的反感。所以,他必须要摸清楚贾玖的态度。
贾玖叹息一声,道:“什么要好。只不过老太太时常挂念着大姐姐,若是我不打听一二,只怕回去之后也不好交代。至于我跟大姐姐之间,如果不是八岁那年进宫的时候见了大姐姐一面,只怕我也忘记了大姐姐长得什么模样。”
如今,贾玖已经是一等郡君了,很多事情他也放下了。就跟当初王夫人当家,变着方儿地贴补自己的女儿,却把他这个大房唯一的女儿跟婢生的探春一样教养,这种事情,换了别人,只怕会气不过,可是现在的贾玖也放下了。
他已经如此显赫,也没有这个必要跟如今的王夫人和贾元春计较。
只不过,贾政一直住在他家里,贾元春经常拿着他的名头说事儿,他也烦着呢。亲戚之间,偶尔互相帮个忙不是不可以,但是你自己作死还拖着别人下水,自然会让别人不满。
这一年来,贾玖经常出入宫廷,隐隐约约也知道贾元春在背地里做的事儿。他可是被恶心坏了。今日会这么说,更不是一日之功、一日之寒。
听贾玖这么一说,季司赞心中也是一松。
这位贾郡君虽然没有明着说,可这几句话已经明明白白地说明了他跟贾元春之间,情分早就没了,剩下的那一点子,也是碍着贾母的面子。在贾母看不到的地方,堂姐妹两个根本就是两看相厌。
季司赞也不含糊,当下便挑拣着将贾元春的事儿给说了。
贾玖叹息一声,道:“当初皇后娘娘恩典,让大姐姐能够回家去,这已经是上上份儿的体面了,可是大姐姐心不死,最后还是耍了手段、进了宫……皇后娘娘只是让大姐姐远远地呆着,已经是宽宏大量了。至于别的,这宫里的采女也不是一个两个,份例被克扣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人家能够坚持下来,大姐姐却……罢了,会被人当成金山,这里头有一半是他自己作出来的。我也不好说什么。不过,听了姑姑的话,我总算是知道大姐姐为什么会铤而走险了。”
季司赞道:“郡君通达,也是我们这些伺候的人的福分。”
贾玖道:“唉,你们的难处,我能够体谅,可是我们家的难处,又有多少人能够体谅呢?虽然我们家已经分宗出来了。可是我那位二叔还是住在我们家里,二叔家的堂弟堂妹还是养在我们老太太的院子里。虽然说是老太太年纪大了喜欢儿孙绕膝,可是放到外面,外人哪里会这么想?过去能够体谅我们家的难处,如今看我们家渐渐起来了,说不得有那眼热的背地里说我们家的坏话,把二叔那边的事儿也攀扯到我们家的头上。这件事儿。悬在我心上也好几年了。”
说着。又指指贾倩贾清姐妹两个,道:“方才姑姑想来也听见了。早些日子,我们在家的时候。就曾经说过这事儿,也跟说笑一样,就提了那么一句,说是大姐姐成了娘娘。又得了恩旨省亲,也许二叔一家就不会继续住在我们家了。不过。这也就是一句玩笑话罢了。后|宫妃嫔升迁,宫中有章程、万岁有考量、皇后娘娘有安排,哪里是我们这种能够多嘴多舌的。”
季司赞立刻就明白了。
贾玖不止讨厌贾元春,还讨厌贾政一家子。盼着他们能够早早地搬走,省了他们家的麻烦,也省了外头将他们两家联系在一起。至于贾元春在宫里如何。他贾玖根本就不关心,也不会在乎贾元春有没有受欺负。
这种话放在别人身上。也许是冷情冷心,可是放在贾玖的身上,别人也只会同情贾玖,而不会说他不近人情。换了谁有这样糟心的亲戚,谁都会恶心。更不要说,贾政和贾元春会惹事儿的本事,宫里只要长了眼睛的人,一个个都清楚得很。
季司赞不想得罪贾玖,宫里的人也不想得罪贾玖。他们这些宫人,即便跟季司赞这样做到女官的,最后也难得好下场。更不要说那些注定了不能有自己的亲骨肉的内侍们了。也许他们将来还要靠贾玖跟贾玖的孩子们养老呢。因为有所求,所以这些宫人内侍们在处理贾玖的事情的时候,总是存了几份讨好。
所以,季司赞才会跟贾玖多嘴。
贾玖显然也不像一般的女孩子一样,对某些事情一无所知,所以他给了他们这些宫人一颗定心丸。
有了贾玖的话,宫人们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就是将贾元春那个女人捧起来么。这事儿容易。只要他们这些宫人在背地里推一把,让皇帝多多偶遇那个女人几次就可以了。然后,再弄两个在皇帝的耳边帮腔,等那个女人的位分上去了,家里也开始盖省亲别墅了,也从荣国侯府搬出去了,他们也可以开始收取自己的回报了。
季司赞看得明明白白。除了少数几位后妃,大多数跟贾元春这样拼了命都要进宫的女人,为的就是进宫给家里博取荣华富贵。可是让君王下令修建省亲别墅,那几乎等于是给皇家修行宫。这种活计,是一般人家能够做的么?不说别的,就是这花销,又岂是臣子之家能够担负得起的?没有给家里带来荣华富贵,却榨干了家里的银根,这事儿过后,只怕不止一位娘娘会恨上这个贾元春了。
再者,别说他们这些宫人,只怕此时此刻,连当今万岁都非常好奇,这个贾元春在王家败落、父母身败名裂之后,又是凭什么敢说这样的话。要修省亲别墅,需要的,是大笔大笔的银子。因为国库空虚,没看见太上皇都跟当今皇帝挤在京师,而不是去避暑山庄散心么?
原因,还不是因为朝廷拿不出钱来?
这位一张口就是省亲别墅,就是皇家行宫,只怕连皇帝也在好奇,这个贾元春凭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贾元春背后又有什么势力,能够为他提供如此庞大的资金。
用好一个贾元春,不但能够讨好贾玖,还那个讨好当今皇帝,宫人们当然会做出选择。
很快,贾元春就发现,自己的待遇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如果说,之前他只能自己花钱买饭吃的话,那么现在,大厨房里面送来的伙食,已经比得上他在皇后娘娘身边的份例了,要知道,那个时候,他可是从四品的女史。他跟抱琴两个人,四个冷菜八个热菜,份量不多,却都是新鲜的,还管饱。更重要的是,还能够点菜。只要不是太稀罕的,只要大厨房里面有的,都给他做。还不用额外花钱。
贾元春不知道这是因为宫人们要讨好贾玖,还以为是皇帝中意他,越发得了意。不但要求大厨房里好吵好水好饭菜地送来,就连脂粉和衣料子,他也要先挑。如果不是他还有脑子,不敢去动高位妃嫔的东西,只怕想那些宫人会先吃了他。
饶是如此。贾元春在宫里的评价又低了一层。
贾元春却不知道这些。那些宫人内侍们也不可能让他和抱琴发现端倪——能够在宫里活的好好的,哪个不是演戏的高手?——这些日子,贾元春可是拼了命地调养身子。吃好、穿好、睡好。每日里精心地打扮自己,得了闲暇,还去北宫那边散散心。
贾元春知道,自己的位分低。后宫那边的御花园贵人多,他去了是见人矮一级。到了那边,只会心累人累。倒是北宫,原来就是个清净的地方,之前也只有需要清净的长乐公主住着。
贾元春原来以为。北宫应该没有多少人才对,却忘记了,今年正好是大选之年。
之前的那场灾祸。使得武将体系中出现了大量的空缺,也使得武将之家的女孩子因为家中有丧事无法参加本次大选。文官阵营中又有不少人落马。这些人家的女孩子也被牵连,更让本次大选的秀女大大减少。往年大选的初选至少会有上百人,可是今年的名单上都没有超过五十个。身上有痣的又被削掉过半,在加上复选的秀女,如今北宫的秀女总共也就三十来个罢了。
这么小的规模,也只有当初王氏女倒台之后的那一届大选可以比了。
贾元春很意外。直到抱琴提醒,他才想起来,今年是大选之年。算算年纪,他的堂妹今年正好够得上大选的最低年龄。
站在莲池边,贾元春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道:“走,我们去见见二妹妹。”
抱琴为难地道:“姑娘,听说,长乐公主跟二姑娘很要好,甚至还亲自出面,让二姑娘住在弘徽殿里。这会儿,二姑娘正怕是在长乐公主的清凉殿里呢。”
贾元春愣了好一会儿,道:“时间真快。如今,二妹妹都要参加大选了。他是个有福的,出身好,又得上面喜欢。哪里像我……”
也不知道贾元春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些到底是有意无意,至少在边上玩水的人却是听进去了。
不是每一个秀女都跟世家女那样有底气。那些世家女们,就是过了初选和第一次复选,也会在最后关头,用生病、花粉过敏、中暑之类的手段离开宫廷。也有些秀女,本着要嫁就要嫁得好、嫁得扬眉吐气的心情进宫的,他们的目的,就是为家族博取更多的荣华富贵。
那个偷听到贾元春跟抱琴的话的人便是如此。这位乃是某省布政使的女儿,他的父亲乃是明经科上去的,所以能够做到布政使已经是到头了,根本就没有这个可能入阁拜相。这位盛姑娘也很清楚这一点,加上他也是有上进心的,自然也有了计较。
作为地方官员的女儿,这位盛姑娘也是个有心人,早早地进了京,不但频繁地参加各种上档次的簪花会,还特别留意了京师里面有名的闺秀。而贾家的三个女孩子,则是这些日子以来,他得到的消息最多,却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贾家的三个女孩子,贾玖就不要说了,听说他的名字还是当今和皇后娘娘给取的。胆子奇大,才八岁就敢告御状。偏生得万岁的眼,早早地就被封为县君,又在不久之后成了郡君。去年又借着父兄的功劳,成为大齐唯一一个食双俸的一等郡君。光这份荣宠,就超过了很多王府出身的贵女。
另外两个女孩子,听说是双胞胎姐妹,而且还是贾家的养女。姐姐身上有军功,又救了长乐公主,所以姐妹两个,一个是县君,一个是乡君,而且都有皇庄。
旧年,贾家的女孩子还会出现在京师的簪花会上,可如今,贾家的女孩已经很少出席这种宴会了。听说是因为长乐公主受了惊吓、需要他们的陪伴。所以,除了兰陵长公主府和嘉善长公主府的簪花会,还有张家、梁家和颜家的簪花会,其他的地方根本就不可能见到他们。
至少,他进京这么久了。的确没有见过这三位。
这位盛姑娘立刻就找上了最近的宫女,道:“我听说,贾郡君与他的两个侄女儿也参加了这次大选。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里。怎么我进了北宫这么久了,都不曾见过他们?”
那宫女看了看这位盛姑娘,也留意到了边上几位竖着耳朵偷听的秀女,微微一笑,答道:“回小主的话。贾郡君、贾县君、贾乡君打大选的第一天开始。就住进了弘徽殿。平日里,除了去长乐公主的清凉殿,很少出来走动。小主不曾见过。那是自然的。”
这位盛姑娘瞪大了眼睛:“弘徽殿?”
这位盛姑娘不清楚这座弘徽殿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却知道,跟他一样在地安门外排队进宫的秀女们,他们可都挤在通光殿呢。要知道。他们有三十几人呢。他们这些秀女,虽然每人一张床。却是三四个人挤一间屋子,就是伺候的宫女,也要跟别人拼着使唤,哪里跟这三位这样。竟然占据了一整座殿阁,享受着弘徽殿上上下下的宫人们的精心伺候。
这种对比,叫他们不眼热都不成。
就在这个时候。这位盛姑娘一错眼,看见几个内侍拉着一辆车子到了池塘对面的一座宫室的角门前。上前敲了敲门,里面立刻有人开了门,把这几个内侍,并那辆车子迎了进去。
盛姑娘忍不住多道:“那是什么?”
那宫女笑道:“回小主的话。那边便是弘徽殿。方才是送煤炭的车子。女孩子身体娇贵,总不好泡冷水澡的。”
盛家小姐瞪大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该不会跟我想的那样吧?”
那宫女没有回答,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这下子,盛家小姐就是不嫉妒都不成了。
这么热的天,即便是心静自然凉,可终究是入了夏。他们这些人,挤在通光殿里面,不但洗练的水要自己打、吃的饭要自己拿,运气不好的,起得晚的,有可能连洗脸水都打不到。身体瘦、出汗少的还好,可要是身材丰满一点、出汗多一点,这接下来的日子就难熬了。
他们这些人,为了洗浴,少不得打点一下,给那些宫人们一点好处。饶是如此,他们也只能擦擦身子,不可能痛痛快快地洗澡。哪里像弘徽殿的三位,竟然是泡澡,而且还是热水澡!
这位盛家小姐立刻就跟贾元春起了共鸣。
这种对比,叫人不起仇恨值都不成呢。
那宫人显然也发现盛家小姐想岔了。不过,他也不至于多嘴多舌去提醒对方。这种事情,也是秀女考核中的一项。贾玖三人能够有这么的待遇,那是长乐公主为他们张罗的,是因为他们身上有封爵。至于其他的秀女,谁让他们是个白身呢?白身就只能享受白身的待遇。如果心性不好,被赶出宫廷,那也怨不得别人。
盛家小姐显然也不是那种没有涵养也没有心机的人。短暂的惊诧之后,他又问:“那么,方才那两个人呢?”
那宫女立刻道:“回小主。那两位是采女。其中一位曾经是宫正司的女史,得罪了上面,故而被打发了。工部员外郎贾大人的女儿,也许小主曾经听说过。”
盛家小姐迟疑了一下,道:“贾郡君的堂姐?”
那宫女道:“小主,贾荣国侯与贾工部员外郎已经分宗了。”
盛家小姐点了点头。
他自然是知道分宗是什么。哪怕是亲兄弟,分宗之后就不是一家人。哪怕他们自己嘴上依旧用着旧日的称呼,这关系也远了。不过,既然身为女史,会不懂这个?还是说,这女人是有意在这池塘边上说这个,为的就是引起别人的注意?
盛家小姐一下子上了心。
ps:双倍月票啊,过十二点就作废了啊。有的丢几张。
厚着脸皮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