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徐夫人
丹炉下的文武火片刻不停,古拙的丹炉上青烟袅袅。道极殿中异香扑鼻,令人沉静,也叫人迷醉。
万从心的一番关于不争的论调看似高卓,但实际上,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朱允炆不要念旧。尤其是不要念齐泰的旧。
念旧的君王不能做出理智的判断,徐如意准备了如山铁证,但也难敌帝王的一句放过,既如此,那边要想办法让火热的帝王之心冷却下来。
就好像是创作一幅绝世的画卷,每一笔勾勒都要周详考虑,务求万全。
刘喜在朱允炆的身后冷冷的看,静静地听,心里不由赞叹。
万从心这老神棍装神弄鬼的本事是一绝,但这副好口才才是他真正吃饭的家伙。光说不练是假把式,光练不说是傻把式。也只有像万从心这般能说又能练的“高人”,才值得东厂在他的身上下功夫。
只看朱允炆此刻深思的表情便知道,齐泰的生机又减了三分。
如果说帝心如一口深井,那圣眷这东西就好像井里的水。这帮太监所做的事,就是用桶装,用水龙抽,将井中的水悄悄的挪移出来,泼在地上。
云遮月,不起眼的小院之中,那口孤零零的枯井散发着恐怖诡异的气息。
徐如意此刻变站在井口边,与南宫彩云一起,看着这口深渊,也是一切的开端。
“就是这儿了。”徐如意抬手指着井底,声音中满怀无限感慨,神色复杂。
“天门?”
“对,这就是天门。”徐如意侧脸看向南宫彩云:“通往天国的门,入口却在黄泉。守门的人就只有一群残缺的太监,听起来是不是很有趣?”
“并不如何有趣。”南宫彩云皱了皱眉,不解其意。
“走吧,答应你的事,咱家总是要做到的,之后还有事要你去做,时间并不宽裕”徐如意微微一笑,纵身一跃。南宫彩云紧随其后。
过不片刻,机关开启,金壁辉煌的地下宫殿出现在二人的眼中,一切都还与记忆中的一般无二,那些粗大的龙柱支撑,金砖上四处凌乱堆叠的金珠玉器,四下里的几处小门通往熟悉的偏殿,大殿的正中央,玉石阶梯之上,那把金色的龙椅还是稳稳地摆在那里。墙壁上鲛人油灯经年不灭,将两张精致的面庞照耀,明灭不定。
沉默片刻,徐如意便领着这寂寞宫殿的新客穿过东侧的那个小门,来到天门列祖列宗的魂归之所。
三柱清香在香炉中插下,徐如意转头道:“你那师傅本来是咱家天门的副门主,地位在这天门之中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因得后来与前代门主因为些观念起了冲突,便偷了天门至高武学之一的天蚕魔功逃之夭夭,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了,就不用咱家细说了吧。”
南宫彩云点了点头,在正中的蒲团跪下,一如当年老怪物所交代的那样,恭恭敬敬的三拜九叩,伏地颂道:“不肖子孙宋雪烟给列祖列宗磕头了。”
“咱家答应你的事都做到了,对吧?”徐如意迈步挡在了南宫彩云的身前,手上拿着一个恐怖狰狞的寒铁鬼面,无声的递出:“现在该轮到你答应咱家的事了。”
“徐夫人,参见门主。”南宫彩云接过鬼面扣在了脸上,俯首再拜。
“很好。”徐如意满意的点点头:“起来吧。”
“谢门主。”
徐如意转过身,目光看着最高处的那十二个牌位,幽声说道:“任笑曾说,十二位老祖宗创立天门的目的,就是为天下的无根之人寻一个家。
可什么叫家?遮风避雨的所在。
他们的初衷是好的,结果却差强人意。太监这个名头,不管走到哪里,还是猪狗一样的存在。稍有起色,便有天下人群起而攻之。
千年的传承,这种轮回如同一个魔咒缠绕,从未消散。如今落在了咱家的手中,咱家却不想再继续下去。
九死一生的从朱洪武的手中挣了一个东厂下来,若最后注定还是一场过往云烟,那咱家还不如亲手毁了他。”
随手拿起手边的一个牌位,轻轻抹去上面细密的浮尘,童贯之位四个烫金篆字再放光彩。
“这群死人里,就童贯是个聪明的,太监要想当人,手上没有刀是行不通的,只是可惜他命不好,撞上了那群白山黑水里走出来的亡命徒。
如今咱家与他的命数也差不多,手上也有了刀子,只可惜在甘州那地方折了。而北平的那个杂碎蠢蠢欲动,恐怕不会给咱家再磨一把的时间,这可就有些难办了。”
“那我能做些什么?”
“呵呵呵呵。。。”阴森森的笑声如夜枭的尖呖,寒心动魄。笑声过后,徐如意又接着开口道:“咱家身边不留无用之人,柳细枝和咱家那个小徒弟给咱家练兵去了,化鹏飞和沈红仙回十万大山为老门主疗伤,而你,咱家想让你往北平走一遭。”
“杀人?”
“杀人。”徐如意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但也不用你亲自动手。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烟雨楼的传承也不短,个中好手遍布天下,你如今作为烟雨楼的楼主,若是只留在咱家的身边做个常在岂不是埋没了。
咱家要你去整合烟雨楼暗中的势力,将目标指向北平。凡是与朱棣有关的,给朱棣卖命的,有一个算一个,都给咱家杀了,不惜一切手段。
只要能让他的心乱上一分,起兵的日子迟上一天,咱们将来的胜算也就能大上一厘。
等将来与朱棣分出了胜负,盖世之功,无双之兵,这个天下,说不得也就是咱家手中的一个玩物。到那时,咱们无根之人才算是真正的站住了脚跟。
这条路很难,也很险。你或许活不到成功的那一天,但你愿意为了咱家而试上一试吗?”
“这该就是老怪物的心愿了,从此刻起,也是我的心愿。”南宫彩云坚定的看着徐如意:“徐夫人万死不辞。”
“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第二百九十四章 卑鄙与高尚
东直门左近的文渊阁,原本只是东直门旁一座中等规模的殿阁,连偏殿都算不上,充其量只能算是皇宫中一个虚有其表的装饰。可短短不到一年,只因得徐如意的一句谏言以及圣心的眷顾,三位六品的大学士入主其中,将这文渊阁带到了大明文臣集团权力的巅峰。
方孝孺、解缙、黄观,这三人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众人仰望的存在。便是朱允炆这个做皇帝的,平日里也是敬重有佳,宰相之名隐隐间天下与闻。
可现如今,只因得帝王一念,文渊阁素来的文华气息荡然无存。宽大的案牍上,依旧整齐堆叠着高高的奏折,批阅奏折的人也还是方、解、黄三人,但形象却大不如前。
憔悴,疲倦同样的挂在三人的俊秀的脸上,所不同的是解缙的脸上有着轻松,而方孝孺和黄观的的脸上却满是焦虑。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刘禹锡的陋室铭看似歌颂了名士的高洁安乐,但实际上所要阐述的真意其实是人势利的本性。
有仙的山自然闻名,藏龙的水自然有灵。可若是山中的神仙被打落凡尘,水中的蛟龙被拨鳞抽筋呢?只要看看眼前这群皇帝鹰犬的表现便可知晓了。
“小陈公公又来了?今天可早啊。”殿门口,守门的两个锦衣亲军对眼前挎着食盒的小太监热络的打着招呼,满脸堆笑,亲切中带着一丝谄媚。
“需要说与你们两个听吗?”小太监倨傲的冷哼一声,一副小人得势的嘴脸,全然不把眼前的两个侍卫放在眼中。
“是是是,小陈公公说的是,是我二人多嘴了,您里边请。”另一个侍卫连声打着圆场,推开紧闭的殿门,让这姓陈的小太监进去。
“三位大人该吃饭了。”陈小福说了一声,将食盒中的饭菜陆续送到了方孝孺和黄观的桌上,整个过程都是冷着一张面孔,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样子。只是在最后来到解缙面前时,白净的脸上却又堆满了笑褶子,好像见了祖宗一般,一边麻利的排放饭菜,一边说着肉麻话:“解大人见谅啊,条件苦了点儿,咱们这些做奴婢的也帮不到您,只能给您准备些可口的。你要是不开心,就打奴婢几下,奴婢绝无怨言。”
“有劳公公了。”解缙微微点头表示感谢。
陈小福还没来得及回应,却听身后黄观开口嗤笑:“解大人,这死太监都求你打他了,你何不打他几下也好一舒心中憋闷?”
“呵呵。”解缙微微一笑,挥手示意陈小福让开,看向对面的黄观:“黄大人,身为当朝大学士,言行还需谨慎。这小公公不过也是宫中一可怜人,何必冷言冷语,平白失了身份。”
“言行谨慎?你也配提言行谨慎?”黄观豁然起身,怒视解缙道:“你解大人当年也是天下闻名的大才子,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我黄观在山东也是如雷贯耳。没想到百闻不如一见,竟然心甘情愿给东厂的阉人做走狗,令祖上蒙羞!”
“才子,蒙羞。”解缙平淡的看着黄观,轻轻摇头:“黄大人,才学有何用?解缙落魄之时,空有一身的才学,饥不能餐,渴不能饮,一个馒头掰两半吃三天。这种苦楚,黄大人可明白?
至于你说解缙之所为会令祖上蒙羞。。。
解缙清白之时,沦落街头,而投入徐公麾下,却得飞黄腾达,一展胸中抱负。黄大人难道不觉得,这才是祖先为解缙所安排的道路?”
“一派胡言!吾等书生的清白在你口中便之是一场空谈不成?”
“百无一用是书生,解缙觉得百姓的俗言似乎更有些道理。”
“你无耻!”
“对,我就是无耻,那又如何?”解缙春风如沐,唾面自干:“徐公早先曾与解缙一言,发人深省,今日便送与黄大人一观。”
解缙伸手扯过一张大宣,陈小福连忙将湖笔狼毫递上。
解缙捋须沉吟片刻,随即笔走龙蛇,泼墨挥毫,宣纸上自有乌黑渲染。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方孝孺起身走到近处,看着纸上这二十大字,喃喃念道。
他不曾听过什么通行证和墓志铭的说法,但却不影响对其含义的理解,也正是因为这种理解,才更让他惊诧。
“这。。。真是那位厂公所言?”方孝孺看着解缙,沉声发问。
“自然。”解缙将宣纸拿起,娴熟的将墨痕吹干,反手展示给对面的黄观:“卑鄙又如何?高尚又怎样?都只是手段而已。
解缙不甘心碌碌一生,若成事的代价便是卑鄙,那便让我当个卑鄙小人吧。
至于你黄大人。。。”解缙轻蔑的看着黄观,轻轻一抖手上的字:“你的青冢前,解缙必当将这副字烧了,算是祭奠黄大人高尚的品格如何?”
“你。。。你!”黄观抬手指着解缙,一迭声的“你”,却没有后续,气怒只余,只有无力。
半晌,
黄观又在椅上坐下,看着桌上的清粥小菜愣愣出神。
“解大人。”方孝孺从解缙的手中将那幅字接过,看在手中细细观瞧,忽然笑道:“徐公金玉良言,配上解大人的铁画银钩实在是难得的传世佳作。希直有一不情之请,还请解大人答应。”
“不敢不敢,方大人直言便是。”
“这副字,在下实在心仪的紧,不知解大人可否忍痛割爱?”
“呵呵,区区一副字,方大人喜欢,在下。。。”解缙脸上的客气忽然阴沉,伸手一抓,脆弱单薄的纸张顿时扯成碎片。
解缙却似乎还不放心,将手上的几大块又撕成小片,扔在了地上:“方大人,你不算清流,也不在阉党之列。归根结底,咱们可不算同路之人。
你要一幅字,这点儿面子解缙还是给的,但唯独这副不行。”
“哦?为何?”方孝孺一挑眉,一如既往的谦和君子,毫无愠色。
“怕你玩儿阴的。”
第二百九十五章 定心
道极殿中的七日枯坐,同时也也意味着大明君王的七日不朝。
朝政荒芜,虽然事实上并没有,但天下已盖棺定论,至于罢朝七日的缘由,就在齐泰夜访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的第二天渐渐地传了开来,只是传的时候刻意的有些模糊,导致人们口耳相传间的版本也变得五花八门。
“听说了吗,皇上要炼丹成仙,以后都不上朝了。”
“狗屁,我听说是有个长相极漂亮的太监入了宫,皇帝他。。。”
“我怎么听说是纳了妃?”
“我听说是。。。”
酒楼茶肆,街头巷尾,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者随处可见。
私议天家,诽谤今上的罪名是要杀头的,可哪怕是锦衣卫及时的派出人手“声势浩大”的驱赶,捉拿,也挡不住百姓心中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甚至势头更胜。
人们看不到的,是被锦衣卫当众捉拿的那些青皮闲人只是转眼的功夫,又会出现在城中的另一处,更多的换了一身衣服就恢复了锦衣亲军的本来面目。
东厂的番子们对此是心知肚明,早在谣言起了苗头的时候,消息便已经层层上报。
侮辱他们心中的神明,番子们一个个磨刀霍霍,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了,可等了大半天,最后却只等来一句“静观其变,非得令,不可妄动。”的命令,不免让人垂头丧气。
些许小卒的想法不值得关心,也不需要解释,大人物们如烹小鲜的手段哪里是他们能够明白的。
铜炉下的火还在烧,炙的人面热,身下并不厚实的蒲团阻不住青砖地面的冰凉。
这一冷一热的冲突让朱允炆觉得很不舒服。而在此之上,如果还有什么更让他不舒服的,那便是手上刘喜刚刚送上来的这封东厂的密报了。
“齐泰。。。去见纪刚了?亲眼所见?”
“东厂潜在北镇抚司的探子送上来的消息,没有什么铁证,但应该不会有错。而且这几日京中愚民口中的那些谣言的源头,算算时间,似乎也就是在那日以后。”
朱允炆侧脸看看跪在身侧的刘喜,感到一种深深地孤独与疲倦。
帝王无亲,帝王无友,帝王无情。
朱元璋在世时不止一次的与他说起过,但他从来不以为然。因为孟圣曾言“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他觉得以心相交,臣子也当以心报之。
可如今。。。
“司礼监那边可有什么发现吗?”朱允炆又问道,眼神很复杂,可以看的出,他更想听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事实上,同样的问题他每天都要问一次,而每一次刘喜都会摆出一副有些为难的样子来,磕一个头,然后告诉他还在查找,暂无所获。
可此刻,刘喜脸上虽然还是为难的样子,但手上却缓缓的从袖中掏出了一本藏蓝色封皮的折子。
藏蓝色,这是兵部官员上本时特定的折子。
朱允炆的瞳孔在这瞬间猛的收缩。
“陛下。。。”刘喜的脸上恰到好处的挂上心疼的神色:“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也不一定的。”
“误会?能有什么误会?”
“奴,奴婢不知。”
朱允炆漠然的将折子展开看了起来。
纸张遮挡,刘喜看不见他的表情。但颤抖的手,粗重的喘息,无一不展示着朱允炆内心的愤怒。
平静的火山口浓烟滚滚,下一刻或许便是喷薄之时。
该是个什么样子?
天空在极短的时间里黑了下来,刘喜刚要起身掌灯,却听的“轰隆隆”激烈的雷声在殿外响起。窗棂上忽然的惨白。
“噼里啪啦”的雨点急促的落下,没有“滴滴答答”的酝酿,看来这是一场倾盆骤雨。
大雨往往伴随着狂风。这场雨下也不例外。
没有任何的先兆,“嘭”的一声,本就关的不严的殿门被吹开,来回的撞击。
风猛烈的向道极殿里灌了进来,带走了最后的一丝温暖。凉意彻骨。
“滚开,就让它开着!”微弱的火光照耀下,朱允炆一声暴喝。
“还不快滚!”刘喜看着门口两个有些吓得呆傻的小黄门也跟着叫道。
“是。。。啊是!”
两个小黄门屁滚尿流的躲了开去,连礼数都忘记了。
朱允炆站起身,来到了殿门口,感受着汹涌的风,听着飘摇的雨,看着黑幕下的万里江山。
刘喜不知从何处找来了一件大耄为朱允炆披上:“陛下,小心天凉,龙体为重。”
“天凉。。。呵,没有朕的心凉啊。”朱允炆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伤感和沧桑。
刘喜在身后听着,暗自窃喜:没有钻心的疼,哪有辣手的仇?
“皇爷爷在位三十载,杀人如麻,视文武群臣如刍狗。皇爷爷说他这是为朕铺路,也是彰显皇帝的威严。待到朕继位时,只需仁恕怀德,群臣自然涕零。
朕是这般想的,也是照着皇爷爷所说去做的。哪怕当初黄卿家如此触怒于朕,朕顾念旧情,也只是将其贬谪。
但现在看来,朕做错了,而皇爷爷则是做对了,说错了。”
“陛下。。。”
“为了权势,他们不惜撕下斯文的伪装,什么孔孟之道,什么圣贤之言。仁者爱人,己所不欲都成了放屁。
欺君罔上,诽谤君王,结党营私,党同伐异。
无耻!无耻!”
“咔擦!”
一道闪电划破雨幕,片刻后又是更加激烈的雷鸣阵阵。
朱允炆张开双臂,走进了雨幕之中,任由冷冽的雨水在脸上乱拍,明黄的龙袍顷刻间湿透。
“皇爷爷杀了三十年,百姓们便过了三十年的好日子,天下也安定了三十年。
如今轮到朕了,朕也坐在了那把椅子上,手里也握着刀。
皇爷爷能杀三十年,朕为何便不能?他们是以朕软弱可欺吧。
既如此,那便让朕也杀上三十年,看看这血染的江山能否缔造第二片盛世!”
“轰!”
一道刺目的银龙随着朱允炆的话音一同落下,正打在道极殿顶。
金殴玉瓦化作紊粉的同时,万从心的声音平淡的传来:“恭喜陛下,丹成。”
第二百九十六章 困兽犹斗 1
冬日天短,夏日天长。
三更过,又是看似寻常的一日。
浓重的夜色中,风雨依旧未有停歇。南京城中的大臣们批蓑带笠,匆匆的走入小轿中,向着皇宫行去。
今天或许又是一日空往。
文官们大多做此想,可没有提前收到罢朝的旨意,那他们的行程也就只能依旧。
各色的轿子在街上穿梭,最后又慢慢的汇聚,来到了承天门外。
距离五更的早朝还有一个时辰,大臣们先来后到的找好自己的位置,旋又分作了三波:清流、阉党、岸上人。
天气不好,人们的话也少,举着厚实的油纸伞,等待着承天门开。
武将勋贵呢?!
齐泰来的晚,却是最先发现问题的人,视线在人群中左右搜寻几遍,确实,只有文官,没有武将,大明朝可没有说天气不好武将便不用上朝的规矩,难道是出了什么问题?
“齐大人,可是在找什么人?”
“周大人。”齐泰对着周观正拱手施礼:“今日如何不见朝中勋贵踪影?”
“是吗?”周观正闻言一愣,四下看了看,才后知后觉道:“还真是,他们人呢?”
他们的疑惑渐渐在文臣中间传递,众人心中都感到莫名,只有一人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线索:“好像出门的时候看到有一队东厂的番子往武英候府那边去了。”
“啊?!”
“齐大人想到了什么?”
“不会,应该不会。”齐泰摇了摇头:“再如何,皇上也不会对勋贵下手,毕竟这江山还要靠着他们来守。”
齐泰想的不错,皇上确实不会动勋贵,尤其是郭英和耿炳文,这两位可是朱元璋留给他的杀手锏,是他制压北平的重要资本。
可不动武将,不代表不动文官。
伴随着三声锣响,五更到,承天门向内缓缓而开。
还未等众臣列队而入,却见门中一个中年的太监手中捧着圣旨,在十数个锦衣亲军的护卫下走了出来。
“圣旨到~~~”尖厉的嗓音刺破了雨幕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一连串的“噗通”声响起,膝盖跪在地上的水洼中,众人向着这太监手中的黄绸跪倒。
始料未及的恐怖一触即发。
。。。。。。
北镇抚司的校场,纪纲身上的飞鱼服已被血色侵染。
眼前数十名心腹在拼命地厮杀,但过不得片刻,便陆续的被阴寒的铁剑,漆黑的钢尺夺去性命。
“我等是锦衣亲军,天子近卫,尔等安敢?!”
“我等做错了什么?”
“尔等竟敢围攻北镇抚司衙门,难道要造反不成?!”
“要造反的是你们!”大门口,云峥一身大红色锦袍的,一手按着腰间的利剑,一手高举一卷黄绸放声笑道:“天子旨意在此,捉拿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凡有抵抗,格杀勿论。旨意早已念给你们听,尔等不信,反倒负隅顽抗,还敢质问咱家?”
倾盆而下的雨帘没有遮挡住云峥看向纪纲的目光中的嘲讽:“纪大人,你手下这么多兄弟为你丧命,你就这么看着?就不想说点儿什么?何不如让他们退到一旁去,咱家回头在皇上面前为你美言几句,给你个痛快如何?”
纪纲以沉默回应,就这么冷冷的看着,看着人群那边丑陋的矮胖子,心里想的,却是那似男似女的妖异太监。
“难道他只是假做受伤?”纪纲眉头紧锁,有些不敢相信。
虽然他没有亲手把过徐如意的脉,但这消息是太医院的那个刘养心亲口所说,他不觉得对方有胆量敢骗自己这个锦衣卫指挥使。
罢了,罢了。既然到了此刻,再想这些也是无用。杀出一条血路,胜负犹未可知!
纪纲双目微眯,旋又暴睁。脚下一顿,身形猛地跃在空中,踏入战局之中。
“轰!”
脚下的青砖激射四溅,周遭之人顿时骨断筋折。
“撕破了脸,那便让老子给你们这帮阉狗些厉害看看!”怒声厉喝中,纪纲深吸一口气,九尺身躯再度暴涨,上身衣衫尽碎,气势雄豪,宛如魔神。
“看看就看看喽?给咱家杀!”云峥狞笑着挥手,身后的番子们齐声应和,向着场中涌去,毫无惧色。
场中的局势愈发的混乱,纪纲巨熊一般的身影不断的游走,双手抡拳乱砸,凡有碰撞,有死无生。
而番子们的刀剑斩在身上,只有一道白痕留下。
“窟!”
一声闷响,一个番子的脑袋被整个的砸进腔子里,纪纲低头一个暴戾的冲撞,身前十数个阻挡的番子被撞成一串,跌倒。
“噗嗤!”
一声践踏,一颗脑袋如西瓜般碎烂。
纪纲抬手指着台阶上的一众太监,轻蔑的俯视:“来啊,不是要老子的命吗?来啊!”
“呵呵呵呵。”云峥转头冲左右轻笑:“人家叫阵了,咱们怎么办?”
“我来战他!”东方寒冷哼一声,一缕寒芒抖手而出,身形紧随其后。
“砰砰砰砰!”
一连串激烈的交手,拳来掌往,东方寒如一条灵狐,围绕着纪纲不断进招,身上不时射出各色暗器。
纪纲视若不见,脚下不动,双拳毫无章法的乱打,以力破巧,东方寒与之相比,显然处于下风。
“东方!咱家来助你!”
单打独斗的江湖规矩从来不是东厂的选择,更不需要遵守。苟小云手上的金铁判官笔荡开雨线,凌厉的刺出.
“不知死活!”纪纲毫无惧色,目如铜铃,周身隐隐有血色氤氲蒸腾而起,一只手舍了对东方寒的追逐,向着眼中的笔尖抓取。
“叮!”
笔尖点在纪纲的掌心,没有想象中的洞穿,苟小云脸上的喜色顿时僵住。
“再算上咱家一个如何?”
一柄剔骨小刀忽然从苟小云的身后闪出,带着温柔的风,划向纪纲的双目。
“啊啊啊啊!!!!!”避无可避,纪纲仰天长啸,原地跳起,一丈高一个鹞子翻身,将所有的攻击尽数躲过。
大手在腰间一抹,抽出一条九节连环鞭“啪”的抽下。
银亮的钢鞭与天上的雷电相呼应,抽飞了四枚透骨钉,搅住了苟小云的判官笔,牵引着点向了黑猫的头。
“这是老子给你们那个卖屁股的大头子准备的家伙,就让你们先尝尝吧!”
第二百九十七章 困兽犹斗 2
想要杀纪纲,徐如意随口就能举出一百个办法,哪怕是喝醉了,睡梦中说个四五十种也不是问题。
以往留着他的唯一目的,只是分散朝臣的目光,也是让朱允炆安心,毕竟他已经是皇上,一切总要有些顾忌。
可甘州一行,心魔归一。徐如意忽然觉得以往的自己实在可笑。
制衡?为何要制衡?
心有霸道的赵高杀扶苏,诛李斯,立二世胡亥,指鹿为马,天下可有不从?
王守澄、陈宏志举刀杀唐宪宗于中和殿,扶穆宗上位,自领知枢密事号令八荒六合,他二人又可曾主动为自己树敌?
至高无上的实力才是一切的保障。依靠虚无缥缈的皇帝的友情?
他,赌不起。
“督主。”
“督主。”
“属下参见督主!”千百人的齐喝声盖过了风雨雷电。
北镇抚司的大门处,随着徐如意拾阶而上,信步而行,前方自无阻碍,两侧的番子诚惶诚恐的跪倒在地,目光狂热的仰望着他们心中的神。
“一个司主,两个档头,以三围一,却拿不下一个山东措大?是他纪纲三头六臂?还是咱家的东厂养了一群废物!”
徐如意如此说着,撩袍而坐,自有番子四肢着地的跪在他身后,以背为椅,享受这份殊荣。
“督主。”云峥单膝跪地,低声回道:“这纪纲的功夫实在今非昔比,倒也怨不得黑猫。。。”
“那是怨咱家轻敌了?还是咱家太过强人所难?”徐如意抬手向着云峥的脖子抓去,动作很慢,很柔,但云峥却不敢躲:“云峥,咱家给了你权势,满足了你的愿望,不是让你享福的。”
“额。。。额。。。”脖子上的那只光滑的手在收紧,力道越来越大,胸中的气受到阻塞,脸开始涨红,可他却不敢运功抵抗,更不敢求饶。
“记住了,东厂,只是咱家一人的东厂。咱家不在,你帮咱家看着。咱家在,你便没有站着看的份儿了!”
“属,属下,知,罪。”
“你没有罪,咱家只是点你一句,也是为了你好。”徐如意满面含笑的看着云峥:“现在,给咱家把纪狗子的脑袋摘来吧!”
矮胖的身影随着徐如意的轻掷激射而出,破入了这漫天云雨。
“属下遵命!”人在半空,云峥剑已出鞘。
独孤利剑带着透骨的寒光,刺向纪纲的喉头:“纪纲,受死!”
场中的苟小云、黑猫,以及东方寒听得这如冤魂恶鬼的尖啸,心下一凛,慌忙虚招撤开,倒是让纪纲微微有些发愣,自己都还没说怕,这三个家伙怎么还躲了?
他却是不知道,云峥的辟邪剑法与寻常不同,一经使出,杀气汹涌,状似厉鬼索命,而厉鬼的眼中,只要是活人,都该死。
“砰砰砰!”
矮胖的身子在番子们的头顶掠过,眼中的黑白被血丝蔓延遮盖。
“嗤!”
纪纲仗着一身速成的功力,伸手抓向眼前的锋芒,代价就是掌心的一道血口子,寒气侵染,有冰霜凝结。
他高估了自己的身体,也低估了云峥的剑气,以及独孤利剑的锋锐。
匆忙间一个侧身,直击变为撩云,将剑锋拍向天空。
“哗!”
二人叫错的瞬间,利剑违背了惯性的作用,以一个更加诡异的角度划向纪纲的双眸。
纪纲手中九节鞭如一条狂蟒,扫向云峥的腰际。
“退?”
云峥的心中没有这个字的概念。
纪纲凶心暴起,一声狂喝之后,
剑尖上扎着一个肉球,而剑的主人,则被打飞三丈开外,鲜血狂涌而出,肉眼可见的,右侧的胸骨有了塌陷。
“放心,死不了。”徐如意低头把玩着不知何处而来的羊脂玉如意,轻描淡写的一笑,再看场中,云峥擦擦嘴角,鬼影森森,再度向着纪纲罩去。
“督,督主。”三人上前见礼,苟小云喘息着开口:“您来了。”
“不来不行啊,你们这群废物实在让咱家放心不下。”
“这纪纲,不太对劲儿。”东方寒的声音在寒雨中更显清冷。
“怎么个不对劲儿?”徐如意瞥了他一眼,问道。
“不知什么功夫,竟然能吸纳他人的功力。”东方寒沉默片刻,回答道。
“北冥神功?吸星大法?”徐如意冷笑一声:“他要是能吸你们的内力,你们也撑不到咱家过来。”
几人虽然没听过徐如意所说的这两门功夫,但却明白他的意思。这时黑猫摇头开口道:“和吸功的法门有些不同。属下的内力打在他身上,好像泥牛入海,没有丝毫的回应。而这纪纲战到此时,不见丝毫疲惫。与其说是他吸了我等的功力,倒不如说是我等送他的。”
“还有这等事?”徐如意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方才恍然道:“原来是欢喜禅宗的天地合啊。这纪纲本事不小,竟然能找来这门功夫。
嗯。。。
这功夫确实不错,百川归海,阴阳合和。若是练到近处,倒也有几分看头。”
“天地合?”黑猫算是几人中通宵武功较多的,但想了半天还是没有头绪,也因此,更加好奇眼前这比自己还要年轻的门主的情报来源。
“生而知之?不可能吧。”
校场上。
剑光更显披靡,纪纲的九节鞭与之纠缠不休。
两人初时的一招互换,一人丢了一只眼,另一人断了不知几根肋骨。可无人呼痛哀嚎,只有更加澎湃的杀意在对轰。
剑气四下激射,砖瓦残肢被震在空中,旋又被一道乌光搅做粉末。
徐如意兴致盎然的看着这两个人,或者说是疯狂的野兽,为了不知道什么而厮杀,很期待这最后的结果,只可惜他不能。
轰鸣的雷声依然不能阻隔承天门外的哭喊与哀嚎传入耳中,隐隐的那一句:“仗节死义,只在今日。”让他明白,他该去收场了。
起身,黑暗的身影在原地忽然消失,再出现,却已来到了纪纲的身后。
“砰砰”两声,徐如意的双手贴在了纪纲的背心处。
“内力这东西,咱家有的是。想要?随你拿去。”
一息,两息,三息。
三息过后,只听“嘭”的一声巨响!
九尺的山东大汉,如一个爆裂的气球般炸裂,融入了这漂泊的雨中。
第二百九十八章 仗节死义 1
纪纲的死状很绚烂,如绽放的烟花,亦如夜空的流星。短暂,而得到了永恒。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苏轼的这句词中所透露的豁达与伤感非大阅历者不能体会。
何谓逆旅?艰难困苦。
何谓行人?知难而上。
哪怕明知不可为,亦要为之。
百多年后,面对残暴君王的一意孤行,在左顺门外撞门而哭的杨慎该是做何想?当他喊出那句“国安家养士百二十年,仗节死义,只在今日”时,他又是否明白,违逆君王的意志只有九死一生。
除了当事人,没有人能够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哪怕面对相近的境遇,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感想,引着人潮拥挤前行的周观正也不能说的明白。
时间回到一刻钟前。
承天门外,蓝袍素布的太监捧着圣旨,伴随着风雨声抑扬顿挫的念了好半天,才开始切入正题:“查,兵部左侍郎齐泰欺上瞒下,诽谤君上,目无王法,结党营私。更有甚者,勾结文渊阁大学士黄观者,私相授受,矫诏用印,调动地方兵马,行忤逆不道之事。其行者天人公愤,罪在不赦,现拿入东厂诏狱,严加审讯。凡有同党者,一经核实,从重处之,钦此。”
随着圣旨的宣读完毕,这漫天的风雨声似乎都开始寂静了下来。
没有人山呼万岁,更不要说什么领旨谢恩。
阉党中人该喜,可更有惊惧。
不错,他们确实是与清流为敌,背地里恨不得将这帮不识时务的赶紧赶尽杀绝。但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要按规矩。
如今皇上直接了当的下旨要杀人,更在旨意的结尾处提到凡有同党者,从重处之。这其中的意味,每一个从洪武朝朱元璋手下熬过来的人都明白——大狱!
大狱一起,人头滚滚。
何谓查实?三木之下岂有不招?
皇帝今日能够以一道空言查实的旨意便将朝中一党拿下,那来日会不会用另一道旨意将他们的人头也摘下来?
所谓兔死狐悲,便是如此。
此例断不可开!
这是承天门前每一个文臣心中一致的想法。所欠缺的,只是一个领头的人,或者一个抗争的借口,名义。
周观正,六科言官之首,左都御史周观正,天下闻名的强项令,顶着头上天雷滚滚,从地上站了起来。
“周大人,未曾领旨谢恩便起身,你可是要抗旨不尊吗?”宣旨太监看着周观正,声音空洞死寂。
“太祖立大明律有记。”周观正随手脱下身上的蓑笠,向着明孝陵(朱元璋埋骨之所)方向拱了拱手,朗声回道:“诏旨必由六科,诸司始得奉行,若有未当,许封还执奏。”
转过身看向仍未起身的一众同僚,周观正一身正气凛然:“诸位,皇上此旨,有违朝廷法度,且未经六科之手,乃伪诏也。是以,本官意施行先帝所赋之权,封驳此诏,众位意下如何?”
“吏部给事中胡场附议,此旨不合法度,需当封驳,请陛下三思再议。”
“户部给事中李旭附议,此旨该当封驳。”
“兵部给事中王儒是附议。。。”
“刑部给事中。。。”
六部给事中(隶属言官,不参部堂政务)陆续起身之后,更多的言官起身出言,众口一词:此旨该当封驳。
“哦。”喜顺很平淡的点点头,没有任何的惊讶,向后边挥了挥手:“身为锦衣亲军,眼见有人违背圣上旨意,该当如何,不用咱家教你们吧?还不给咱家将他们拿下?”
“这。。。”十数个亲卫互相对视一眼,随后咬着牙,将腰间的长刀解下,不敢抽刀,只是用刀鞘拍打着掌心,努力的做出狰狞的表情来,可惜毫无作用,胆敢封驳圣旨的人,难道会怕他们的恐吓?
距离越来越近,亲军侍卫们有些骑虎难下,不动手?人已在近处,而且回到宫中恐怕落不了好。而若是动手,这一个个的可都是朝廷命官,真的闹大了,安知他们不会成为替罪的羔羊?
“老大,怎,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领头儿的校尉苦着脸,从牙缝里挤着道:“才这么不到三十个禽兽补子,吓不住就打,咱们还能怕了他们?”
“真,真打啊?”
“还能假打啊?”校尉瞪了下眼睛,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记住了,千万不能动刀见血,千万千万,不然咱们可能都得死。”
心中有了数,十几个亲军举起了手中的刀鞘,向着人群中冲去。
“你们。你们敢!”
“有什么不敢的!”
“啊!啊!”
“好胆,吾和尔等鹰犬。。。啊!”
身后,人群的对面,喜顺看着这些站着的人,以及跪着的狗,走进了自己人生的倒计时。
对,他就要死了,他也必须要死。
因为这是那位大内总管刘喜给他的命令。
喜顺很无奈,也很坦然。就好像和自己一同而来的那些锦衣亲军,虽然挂着锦衣卫的名头,但实际上却是干着皇帝仪仗的活,听宫中太监们的安排。所以他们不敢反抗自己的命令,就好像自己不敢反抗刘喜的话一样。
其实想想也不错了,自己本来就是无根之人,没有后的。死的早些晚些又有什么分别?
更何况现在死了,还能给家乡的老父老母送去千两的银子,即还了命,也尽了孝。
荣华富贵又如何,细想想,或许当初他就应该听父母的规劝,老实的在家种田,娶个粗手大脚的婆娘,苦哈哈的过一辈子,也比进宫做个入不得祖坟的野鬼要好太多太多不是?
如此胡思乱想着,眼前的那场殴打推搡变得愈发的混乱了起来。因为过大的动作,导致不断地有人站了起来,直到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加入对那十几个锦衣亲军的反抗中,喜顺知道,时候到了。
喜顺将手伸进了怀中,颤抖着,握住了冰冷的匕首,缓缓地向着人群中走去。
“杀谁呢?”喜顺低着头,瞟着身边这些高不可攀的大人物,仔细的挑选着。
这个太胖,可能杀不死。
这个太丑,黄泉路上作伴位面恶心。
嗯?
喜顺忽然发现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还有人是跪着的。。。
那就是你吧。
匕首举起,落下。
第二百九十九章 仗节死义 2
“啊!”
混乱中的一声惨叫,尤其突兀的在雨中响起。锦衣亲军们的呼痛相比于这死前的嘶吼显得犹如蚊蝇轻哼。
文官们兴奋的眼神忽然一顿,动作休止,开始四下转头寻找着耳边那声惨叫的来源处,片刻后,便有更加愤怒的声音响起。
“阉贼安敢伤人!”
“齐兄!齐兄!”
“齐大人!快叫御医,快叫御医!”
“不要让这狗贼跑了!”
直到此时,人们虽然因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慌了手脚,但总的来说,所有的反应总算还有些理智在控制。
直到不知谁喊得一声:“杀,杀了这阉狗为齐兄报仇!”那中年太监身周围的文官们的推搡扭打的力道忽然变得大了起来。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他们却没有注意到,那伤人的凶器,直到此时,还握在凶手的手中。
倒在地上的这名叫喜顺的太监眼神冷漠,拱着背趴在地上,身上的拳打脚踢全然不觉,嘴角还带着笑。
“爹,娘,你们的恩情儿子这辈子先报一千两银子的,剩下的份儿,儿子来世再还吧。”
狗太监的呢喃不会有人听见,甚至当他的匕首划破他自己肚囊的声音也被这雨声遮盖。
不知何时,随着尸体被踹翻,肠子流了出来的时候,人们的眼睛才接收到了眼前的情境。
这太监死了。
不是被打死的,而是自杀了。
但偏偏众目睽睽之下,虽然他们每个人都知道他是自杀的,可因为他们都是有嫌疑的凶手,所以他们的证言难以被人相信。
更加准确的说,他们的证言难以被皇帝相信。
若是这太监死于拳脚还好说,群情激奋,情理之中。
但死于利刃的话。。。上朝为何要带利刃?刺王杀驾乎?
动静间的转换很快,很迅速。当体内的热血被冰雨打凉,人们的动作自然便会停止下来。
“周,周大人,怎,怎么办?”
“这,这太监死于兵刃,可害苦吾等了。。。”
面对众人的哀声,周观正冷着脸,沉默片刻,旋即厉声喝道:“诸位!天地自有公义道理。是非黑白不会被阴谋诡计所掩盖。
我等都看到了,是这阉狗先动手杀的齐大人,随后又自尽当场,一切分分明明,不怕任何人的质疑。
我等于礼无亏,于义无愧,为何要怕!”
“对,对啊。我,我们不用怕!”
“我们没有错,没有错!”
“错的是圣上的旨意!”人群中忽然又有人呼喊道:“皇上应该与我等一个说法!”
逼皇帝认错?
文官们听到这不知是谁喊得绝妙主意,忽然又愣了,好像,没有什么问题,不是不可以啊?
这时,周观正越众而出,在空荡的承天门下转身,看着这些京中的大员,振臂高呼:“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
仗节死义,只在今日!”
杨慎的话,稍加改动,提前了百二十年响起,却依旧还是如此振奋人心。
都说时势造英雄,如今时势已至,周观正便是那正气英雄!
“仗节死义,只在今日!”
文官们热血沸腾,一同高呼着,随着周观正傲啸前行。
他们的目标,是承天殿,他们要见皇上。
喧闹的承天门前,忽然的静了下来。文官们离去了,但也并不是所有人。
说是老奸巨猾也好,说是沉稳心术也罢,兵部尚书茹瑺便还留在此处,他却是没有同他人一道闯宫。
因为他不敢,他很确定这里边有阴谋的存在,而且他有九成的把握,这阴谋的勾画者,便是东厂的那位厂公。
站在那已经死去的太监的尸体旁,茹瑺弯着腰,伸手在他脸上一抹,将那双圆睁的眼睛合上,造成一种已经瞑目的假象来。
“部堂,是。。。是他吗?”
茹瑺并不是唯一留下来的人,还有十几个老成的,相近的,或者说机灵的阉党,留了下来,此刻聚在了茹瑺的背后。
“不然还能是谁。”茹瑺摇了摇头,站起身来,伸手一指一旁同样已经变得冰凉的齐泰的尸体,苦笑道:“先勾起皇上心中的猜忌,再用一系列手段将水搅浑,就在所有人都心浮气躁之时突然出手扔下几条性命,让人辩无可辩。这手段可不是第一次了。”
“是啊,先帝在时,韩国公忽然死在燕王府上,当时的情况和现在也差不多。”身形枯槁的户部尚书夏元吉颤颤巍巍的说道:“让活人闭嘴,让死人说话。东厂的那位厂公的这段,还是这么毒,这么辣。”
“夏老。”一个兵部官员走上前来施礼道:“也不能这么说,朝堂上的事儿,您还不明白吗。更毒更辣的也不是没有,最后,还是要看结果的。”
“是啊,一切还是要看结果。”夏元吉抬眼看向宫殿的深处,喃喃道:“不知今日之后,又要死多少人了。建文?嘿,建武还差不多。”
“夏大人。”茹瑺紧了紧身上的蓑衣,笑道:“今日的早朝看样子是开不了了,不知接下来夏大人意欲何往?”
“天寒心凉,回家烫壶热酒,暖暖身子好过冬。”
听闻此言,茹瑺上前两步,搀住夏元吉的胳膊:“冬天这么长,一个人可不好过。再说寡酒难饮,不知吾可有幸到夏大人府上饮上一杯?”
两人话中的机锋彼此心知肚明。
夏元吉深深地看了一眼茹瑺,沉吟半晌,忽然一叹:“府上寡陋,茹大人是知道的。不过老夫倒是知道东边儿有个小酒馆儿,虽然并不如何奢华,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尤其那老板自酿的麦酒,腌的茴香豆,味道很是不错。炉火烧的也旺。若茹大人不嫌弃的话。。。”
“不嫌弃,不嫌弃。”茹瑺点头道:“夏大人都赞誉有佳的地方,吾可一定要见识一番。”
说到此处,茹瑺又望向了东边儿的方向,顿了顿,接着道:“说起来,下官对那东边儿的老板也是有所耳闻,确实做得一手好酒菜。今日机会难得,吾便与夏大人同往。”
第三百章 仗节死义 3
“他们。。。将前去传旨的太监给杀了?”
承天殿,朱允炆看着徐如意,第二次问道。
“齐泰自尽,他们便把前去传旨的太监给杀了。”徐如意点了点头:“开膛破肚。”
“他们真的。。。”
“陛下!陛下!他们打来了!”视线的那边,殿门口,刘喜浑身湿漉漉的从外边跑了进来,神色显得很是慌张:“他们,他们真的打来了,真的打来了!”
“他们?谁?”朱允炆愣愣的问道,有些不明所以。
“那帮乱臣贼子,结伙的从承天门一路向宫里闯来,口里还喊着,喊着。。。”
“喊什么?如实的对朕讲!”朱允炆站起身喝问道!
刘喜在御阶前“扑通”一声跪倒,哀声号道:“他们说仗节死义,只在今日!”
“仗节死义,仗节死义。”朱允炆豁的又重重坐下,靠着椅背,低着头,喃喃的重复着文官们的口号,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直到最后只有嘴唇还在碰撞,却没有声音传出。
徐如意默然的在一旁躬身看着,等着。
片刻后。
龙椅上的君王开始发出了笑声。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笑声从压抑慢慢的变作张狂。
“哈哈哈哈哈哈哈!!!!!!”
“陛下。”徐如意轻轻地唤了一声。
“好啊,好啊。”朱允炆笑的满脸通红,一边抬手擦着眼角不知何来的泪光,一边冲着徐如意摆手:“真没想到,真没想到,这便是朕的良师益友。
只是一句审查,还没有最终定罪,便畏罪自杀。
给朕传旨的一个奴婢太监,代表着天家的脸面,竟然在承天门前被朝廷的官员给开膛破肚,哈哈,哈哈,如今还要闯宫来见朕,他们想见朕做什么,他们想做什么?”
“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要陛下不想,奴婢便不会让他们做成任何的事。”徐如意转过身,看着金砖上伏地而跪的刘喜,不着痕迹的赞许点头,冷声道:“宫中的侍卫恐怕指望不住,之前让你知会的御马监的禁卫和东厂的缇骑如今何在?”
“都在殿外等候,只要陛下一道旨意,无所不从!”
“好。”徐如意转过身,躬身道:“陛下,奴婢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如今便看您的意思了。若是退一步,奴婢与刘喜出去死在他们面前,文官们自然退去。
若陛下不愿退这一步,只消点点头,剩下的,自然有奴婢等人来做。”
朱允站止住了笑声,又一次站起身来,看着殿外的风雨:“朕是大明的天子,如何可退?如意,朕意已决,你,去做吧。”
“是。”徐如意答应了一声,向着殿外而去。
不久,黑衣的番子,银甲的禁卫,从四面八方涌到了承天殿外的广场上,背对着承天殿,背对着他们的君王,手持着水火无情棍,严阵以待。
。。。。。。。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天地无心,大道无情,以万物为刍狗,恰恰体现了其最为冷漠的公平。
齐泰、李景隆、黄子澄、纪纲、黄观。
一个个能为惊人,本该在这世道大放异彩。却突如其来,又悄无声息的化作了泥土尘烟。
个人的能力只属于个人,在命数与天意的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而周观正,史书上只因为顶撞了一次朱元璋而被匆匆提了几笔的小人物,却成了这场风暴的主角。
他没有做任何的准备,也并不懂什么心术算计。只是他的性格,与他坚守的风骨,让他领着一众同僚,来到了这承天殿前的广场上,站在了手持刀枪的君王的对立面。
时间已经接近五更,太阳依旧被厚厚的乌云遮挡。天地间所能借助的光亮只有从未停歇的金雷银电。
体内的血在冰冷的雨的刺激下愈发的沸腾。
周观正手中高举着明黄的绸缎,三步上前,撩袍跪地:“臣,左都御史周观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众文官面向着承天殿跪倒在周观正的身后,齐呼道。
视线的尽头,透过大开的殿门,他们能看到金色的身影头上戴着九龙冠,就坐在承天殿深处的那张龙椅上,用沉默来回应他们不切实际的祝福。
“陛下旨意有违朝廷法度,臣身为左都御史,六科言官之首,依大明律,行先帝所赋之权司,恳请陛下收回旨意,三思而后行!”
“恳请陛下收回旨意,三思后行!”
“周观正,君王口含天宪,言出法随,写下的旨意可有收回的道理?”徐如意清冷的声音响起,并非嘶吼呼喊,只是平淡的陈述,却压过了风雷之声,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阉宦!”周观正怒视着殿门前的太监,厉声吼道:“先帝有令,阉寺不得干政,你插手朝局,搅动风雨,其罪当诛!”
“哦。知道了。”徐如意点点头,笑着回道:“你说先帝律令,那咱家问你,承天门外殴死传旨太监,未经宣召,携百官闯宫惊驾,这这按大明律,该是个什么罪名?”
“封驳不当旨意乃先帝赋六科之权司,我等。。。”
“不想回答就算了。”徐如意开口打断了周观正的话,视线又扫向他身后的其他的文官,问道:“咱家只说一句,今日尔等已是犯下滔天之罪。若就此退去,陛下仁厚,顾念旧情,或许还会从轻发落尔等。若是与这周观正一般执迷不悟,后果还需自负!”
“喝!”千余禁卫缇骑一顿手中长棍,厉喝出声。
“一炷香的时间,这是皇上给尔等的恩典,莫要自误。”
“这。。。”
群臣互相对视,面对着徐如意最后的“良言相劝”,以及这象征着南墙和棺材的刀兵,有人一如既往的坚定,但也有人犹豫。
皇上真的会动手吗?不一定。
可眼前这太监可是敢杀人的!
有人站起来,衣袖掩面,仓皇而去。
有人相随。
一炷香转瞬即过,三四十人离去,百多人选择了留下。
“请陛下三思!”
“陛下已经三思,现在要你们去死!”徐如意挥了挥手,哼了一声:“陛下有旨,将这帮无君无父的杀才打杀了了事。”
第三百零一章 建武元年初 1
洪武三十一年的终结,同时也是建武元年的开端。
没错,建武,这是皇帝自己的选择,推翻了原本已经议好的年号,改文为武,昭示着自己未来统治的理念,以及大明王朝接下来十数年,又或者数十年的走向。
在那个凛冽的冬日里,承天门上,懦弱的新君脱下了一身的儒袍,披金带甲,双手沾满着满朝文官的鲜血,登上了历史的舞台,正式的开始了自己对这天下的统治。
那个血流成河的夜晚所发生的事,朝廷对外的宣称,是兵部左侍郎齐泰,勾结文渊阁大学士黄观,以及左都御史周观正借早朝之际意图闯宫造反,最后为宫中禁卫所灭。
锦衣卫在悄无声息间又换上了一位新的指挥使,名叫赛哈智,是由皇帝钦点的。至于纪纲的死,皇帝的一条鹰犬而已,不需要对任何人交代。
接下来的日子里,整个南京城都弥漫着一股压抑的血腥气。
压抑是气氛,而血腥气却是事实。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与之相对的,一人造反,满门尽斩。
原本以为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潜规则会在这新朝被推翻,没想到却还是一如既往。
为了将文官们造反的事情坐实,东厂的番子们顺理成章的开始了新一轮的朝堂清洗,凡是与那一夜跪在承天殿前的官员们有关的,九族以内,尽斩不赦。
菜市口如今已经化作了一片鬼地,每日里数不尽的人头落下,“咔擦咔擦”的,鬼头刀卷了刃,刽子手每日里活计不断,围观的百姓们也渐渐麻木,失了围观的兴致。
杀人已经不算是新鲜事了,有那不懂事的顽皮的孩子,甚至还敢用手点点地上的血,放在嘴里舔一下,被家里的大人发现,抱起来便是一顿打。
腊梅花开的最艳的这一天,艳阳高照。天气干冷干冷的,但已经有了些要回暖的意思。
虽然朝中的大员对于那个夜晚所发生的事实真相讳莫如深,但蛛丝马迹的透露再加上时间的发酵,天下间已经有了些许的传闻。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朝堂上的那些状元老爷们那都是秀才中的秀才,还能造反?嘿,咱们的皇上也是,也不知道编个靠谱些的理由,这也太糊弄人了,真当天下人都是些聋子瞎子不成?”
旺盛的篝火中发出“噼噼啪啪”的柴木爆裂开的声音,吴郡城东,路边的一座破败的关帝庙中,十几个行脚的客商,以及浪荡的游侠儿在此处停下了脚步,伴着外边呜咽低吟的风,说着些不该说的东西。
“别说了,当心掉脑袋!”之前开口的游侠儿的同伴低咳了一声,开口劝慰道。
“怕的什么!这地方离着南京上千里地儿,东厂的那帮黑无常还能追到这里来?哼,便是追来了老子也不怕,老子的刀可不是吃素的!”这游侠儿说着话,拍了拍腰间的刀,脸色泛着一股不自然的红,眼神有些迷离,说话粗声粗气的,显然是喝了酒的:“再说我也没说啥啊。。。”
走南闯北的人最是信奉多个朋友多条路的老话。如今在这破庙中相聚,干坐着也不是个事儿,此时既然这游侠起了话头儿,篝火旁的人们也就顺势聊了起来。
“话可真不能乱说,”有个行脚商贩打扮的开口说道:“听说那帮黑无常手眼通天,耳目遍及天下,更有密探无数潜于暗中。说不定咱们中间儿谁的怀里就揣着黑牌子也说不定,还是。。。还是小心些好。”
“呸,瓜怂。”一个武者推了这商贩一把,站起身,目光在众人的头上扫过,随后伸手随便指了几个人:“你是吗?你是吗?或者你是东厂的黑狗?”
“唔唔唔。”被指到的人赶紧摇头。
“你看,没有吧。”武者又坐下来,瞪了身边的商贩一眼:“老子带你上路,你跟着就是,怕这怕那的还敢做买卖,凭白的连俺也跟着丢人。”
“哦。”商贩缩了缩脖子,又低头啃起了自己的野菜窝头。
这山东口音的武者哼了一声,随后又拱手向那喝醉的游侠儿说道:“俺叫王大山,这位兄台请了!”
“好说好说。”游侠儿摆摆手,抱拳回礼:“在下白文武,江湖朋友抬爱,送了个白铁乌鸦的诨号。”
白铁乌鸦,在座的没多少听过这名头的,但俗话说只有叫错的名,没有喝错的号。白铁是个什么意思大家一时不知,乌鸦这词儿的意思八成是说这人是个大嘴巴。
“久仰久仰。”王大山客气了一声,随后问道:“白兄弟,刚才你说这南京城有人造反。。。”
“怎么你不知道?”
“不知。”王大山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
“那兄弟你可是孤陋寡闻了,咱们这些走江湖的,最要紧的就是消息灵通。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走错了地界,拜错了码头,那可就是掉脑袋的事儿了。”白文武以老前辈的模样提点了一下这王大山,随后三言两语的,便把京城的那装大事以及眼下的情形给说了一遍。
“读书的也会造反?”
“所以说扯蛋嘛。”
“那到底是个咋回事儿呢?”
“嘿,这事儿你要是问别人,那可能没几个能说的上来的,王兄弟你可是问对了人了。”白文武一脸的得意,嘴巴可停不下来了:“我之前在京城那边儿晃了一圈儿,恰好遇到几个老朋友。他们跟我说啊。。。”
白文武左右看了看,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他们跟我说,皇上身边的一个太监被朝廷的那帮官老爷们给暗算了,皇上怒了,这才。。。”
“不会吧?皇上会为了一个太监就下这么狠的手?”
“要是寻常的太监自然不会,可如果这个太监是东厂的厂公呢?”
“啊!”
“他,他被暗算了?”
“怪不得,怪不得!”众人的惊讶让白文武很是满足。
“我还听说啊,咱们那位皇上和这太监的关系可不一般,是这个。”白文武一脸的神秘的比划了一个手势,爆了个猛料出来。
“大哥!你喝多了!”身边的兄弟焦急的喝道。
“额。。。我就一说,你们就一听啊,别乱传。”白文武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多了,出言遮掩,但显然不会有什么用。
“没事没事,我等不会乱说,不会乱说。”
人群中,一个细高个儿的汉子深深地看了这白文武一眼,随后低下了头。
第三百零二章 建武元年初 2
脚步声缓缓响起,再变的密集,最后又在这破败的关帝庙外停下。
一群黑衣的汉子,大概四五十人的样子,长相各异,手里都拿着着铁尺,脚蹬皂靴,腰间悬着一块黑木腰牌,上边刻着一个“东”字。
人数并不算太多,但包围这小小的一间破庙是绰绰有余的了。
“啊!”
“为,为何杀我等!”
“我和你拼了!”
接连的惨叫声在庙中此起彼伏,最后又归于寂静。
片刻后,柳细枝的身影走了出来,身上沾染着新鲜的血迹:“一群跳梁小丑,也敢妄议督主,实在该死。行了,都起来吧。”
在这人影走出庙门的瞬间,这群黑衣的汉子便已跪倒在地,直到得了柳细枝的准许,才从地上站起身来。
柳细枝信步穿过人群,向着视线尽头的那片名曰四时的阴森树林行去。而在林子外边,一个相貌颇为英气的公子一脸的疲倦,领着两个番子已经等候多时。
此刻,见到柳细枝的身影,慌忙迎了上来:“柳大哥,最后一批人手也带到了,您去看下?”
柳细枝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的公子,笑道:“古公子,上次便和你说过,你是督主的徒弟,身份尊贵,细枝不敢高攀,这一声柳大哥还是不必了,叫咱家细枝就好。”
顿了顿,柳细枝又接着说道:“督主让你和咱家练兵,说实在的,这练兵的事儿无趣的很,也苦的很。你若是耐不住,不妨就去那吴郡城里住下,今天咱家去逛了逛,还挺热闹的。平日里寻些乐子也快活,咱家不会和督主那边说,你看如何?”
说实话,柳细枝看不上古月真。在他的心里,古月真这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实在不是个做正事的料。
“算上我带来的这最后一批人手,正好便是柳大哥先前要求的五千之数,与诚王庙下边儿所藏军械之数相合。一切都按柳大哥之前要求的,赤贫之家,签了生死契,留了银子。柳大哥,接下来还需要月真去做什么,您只管吩咐,月真绝无二话。”
柳细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挥了挥手,让左右的番子退去,迈步走向一旁,在一块大青石上坐下来:“古公子,该准备的差不多也都准备齐了,你这边人手送到了,接下来就该按兵书所记开始炼制阴兵。只是在此之前,咱家还是想和你说几句,算不上命令或者提点,就当是聊些家常。只是咱家这人不太会说话,有什么好说不好听的还请担待一二。”
“不敢,柳大哥你说。”古月真整了整衣冠,躬身施礼。
就是这恭敬的态度,让柳细枝格外难受,叹道:“古公子,你的来历咱家也专门找夜司主问过。按理说你这样一个富家公子,不论是走仕途还是商路,都不失为一条大道,虽然早年间与督主结下缘分,搅进了我们这个太监窝子里头。可督主他老人家的脾气,从来不愿强人所难,尤其是在大事上。
练兵就算一件大事,若那天你摇摇头,督主必然会放你离去。到时候随便你做些什么,有督主的照应,你的将来必然前途无量,何必一定要来咱家这边遭这份苦头呢?”
古月真抬起头想了想,一时没有回答。柳细枝也不催促,耐心的等着。他今天是一定要得出一个答案的,因为这对他练兵的结果会产生极大的影响。
对于徐如意为何要将这古大少爷插到他这里来,柳细枝这段时日以来一直在想,最后的结论,这次所练的五千兵马大概是要归到这古大少爷的手下。
对于徐如意的这种安排,柳细枝虽然无奈,但也能够理解。说到底,太监领兵,终究名不正言不顺,尤其是在大明朝,太监不得干政的律令如今已经深入人心,虽然朝堂上形如空文,但明面上终归还留了一丝遮掩。这就好像徐如意可以通过控制朝臣来达成目的,可若是真给个太监封了几品官,嘿,那笑话可就大了,天下人的反应不说,朱允炆也不会允许,毕竟这可是打了他皇爷爷朱元璋的脸。
想通了根由,那便要想想解决的办法。让一个真正的男人来领兵无疑算是一个比较直接的方法,可柳细枝实在不希望这个人是古月真。手段和心术之类的倒还在其次,关键的,古月真的性子里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天真,少了一股子狠毒劲儿,而这恰恰与东厂的行事风格相悖。这种不同是致命的,比利益的冲突还要严重。
利益的冲突可以因一方的退让而达成共识,但行事风格却不能退让,也无法改变。柳细枝有预感,这支兵马若交到古月真的手里,早晚要出大事。
所以,眼下物资人手一应齐全,在一切正式开始之前,柳细枝一定要将这古月真的心思给搞明白,最好能让他知难而退,这样他对徐如意那边也算是有了一个交代。
“甘州城中,在那白莲佛母的手下,我们险死还生,都说吃一堑长一智,柳大哥可知,月真明白了什么道理吗?”风吹枝动,地上积存的厚厚的一层枯黄落叶打着旋的飞起,风声中,古月真开口了:“家世如何终归是父辈的积存。师傅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做,真要遇到了事情,人,终究还是要靠自己的。
曾经我以为只要有绝强的武功,那边能护得身边的人周全,但直到那一天,看着红仙在我面前倒下,我才忽然明白了,武功这东西,是没有个尽头的,再强的人也会遇到更强的对手,就好像师父的武功那么高,为何还要在朝中费劲心力的与别人勾心斗角。
我这做徒弟的没用,帮不上师傅什么忙,往常没有机会也就罢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机会,我,想试试。”
古月真坚定的看着柳细枝,深深地稽首:“为了师傅,也为了我自己,柳大哥,求你给月真一个机会!”
听到这番话,柳细枝站起身来,脸色阴晴不定。偏见这东西终归不可能因为当事人三言两语而改变。不过古月真那种独属于男人的眼神。。。柳细枝愿意给他一个机会试试。
“三尸脑神丹,古公子应该知道的吧?”柳细枝伸手入怀:“若你真有那份狠心,吃了它,咱家便接纳了你,如何?”
第三百零三章 建武元年初 3
三尸脑神丹的恐怖,东厂的每一个人都很清楚。每一个服下此毒之人,命也就算是掐在了徐如意的手上。而这东西到底有没有解药,除了徐如意本人,没有人知道,包括古月真。
曾经古月真私下里曾就这三尸脑神丹的解药问过沈红仙,得到的答案是“有,也没有。”
世上的毒虫成千上万,这三尸脑神丹独取七种,若是她知道这七种毒虫为何,解之易如反掌,可若是不知,那除非把脑子剖开来看,不然,谁也解不了。
古月真伸出两根指头从柳细枝的掌心捏起那龙眼大小的朱红药丸,放在眼前看着,似乎在犹豫。
“古公子莫怪,咱家是个阉人,心思阴毒。但为了将来的久长,不得不用些手段。督主那边,咱家自然会给公子一个满意的交代。当然了,若是公子不愿,咱家也不敢强迫,只是练兵的事儿,公子还是不要掺和了。”
“不,我愿意。”古月真轻描淡写的一张嘴,将药丸扔进口中咽下:“柳大哥,现在我能和你一起练兵了吗?”
“可以。”柳细枝眯了眯眼睛,转身向林中走去:“想要练出一只强军,同甘苦,共患难,兵将相知方是根本。古老弟,接下来的日子你可有的熬了。”
“月真必当尽心用命。”古月真如此言道,心里想的,却是千里之外的窈窕佳人。
。。。。。。
十万大山,冬日的寒冷被完美的隔绝在外,山中依然还是一片春日景象。究其原因,抛开地理位置的元素,这山中参天密布的古木与多不胜数的温泉瘴池也是密不可分的。
毒龙洞,金针沈家如今的定居之所,十几个老妪翁叟在洞外分立两排,静静地等候。
不久,视线的那边,白衣的女子携着灰布短打的一个汉子从阴影中向这边走来。
“家主,您回来了。”一个看起来年龄最长的老翁拄着拐杖迎了上去,恭声道。
“恩,回来了。”沈红仙点点头:“二爷爷,洞中也都还好吧。”
“没什么大事。”老翁温和的笑道:“上个月五毒教那边想和咱们闹事儿,被我们几个老家伙又给压了下去,别的倒也没什么了。”
“没受什么大的损失吧?”
“没事,没事,就是你七姑奶受了点儿小伤,不过这段时候也没什么大碍了。”
“那就好。”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洞中走去。化鹏飞留在原地没动,因为沈红仙没有说话,他可不敢乱闯,沈家的老巢,谁知道里边有多少要命的东西。
“算你识相。”沈红仙娇哼一声,转过身来:“喂,到地方了,大还丹给我吧。”
化鹏飞看着沈红仙,手上一番,一个灰扑扑的药丸出现在手中:“你一直没说过多长时间才能把我舅爷治好,看你的意思也是不想让我进去。大还丹给你没问题,但之后呢?我就这么一直在这儿等着?”
“少则三月,多则一年,脑子坏了可不是那么好治的。”沈红仙笑着回道:“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让你就这么干等着也不是个办法。嗯。。。那你就一起进来吧。不过我可提醒你,不该动的别乱动,不然要是丢了命可别怪我。”
“放心,多谢。”
毒龙洞看着不大,内里却是九曲连环,化鹏飞紧紧跟在沈红仙的身后,双手抱在胸前,目光盯着沈红仙的脚下,点着脚尖,每一步都正正好好的踩在沈红仙的脚印上,没有一步错漏。
就这样,大概一刻钟的样子,两人的身影在一处石门前停下,沈红仙再度开口道:“你也不必这么小心,外边儿还不好说,进了这毒龙洞,你的一身轻功派不上用场,我若有心害你,你想躲也躲不了,你舅爷就在这里边儿,不过我最后还是要嘱咐一句,进了里边儿可别乱动手,更别乱说话,不然后果自负。”
化鹏飞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砰砰砰。”
沈红仙屈指轻弹,石门上三声闷响之后,一个欢快的声音从里边儿传来:“谁啊?是不是小红仙回来了?是不是?是不是?”紧接着便是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音。
听这声调,似乎是个年轻的男子,而这亲昵的语气。。。化鹏飞不禁古怪的瞄了一眼沈红仙,正看到她一脸的涨红,如沧海烟霞。这是害羞?不,这是羞恼。
能让一向潇洒的沈红仙露出这样的表情来,化鹏飞真是迫不及待的想见识下着声音的主人。
“卡啦啦啦啦”
里边机关启动,石门两开,淡淡的黄色的雾气中走出一个鹤发童颜的。。。应该算是青年吧?
七尺左右的身高,上身赤裸,下身一条犊鼻裤,体型说不上健硕,也没什么腹肌胸肌一类的腱子肉,反之,还有点儿小肚腩,勉强就算是匀称吧。皮肤白中带青,呈现一种不健康的色泽,但最奇怪的,还要数他的相貌。
目如朗星,眉似远山,鼻梁高耸,脸色红润,人未言,便有三分笑意在前,只看这面相,最多也就是二十三四的年纪,只是那一头随意扎在脑后的白发如雪,还有额头的那三道抬头纹实在是有碍观瞻,怎么看怎么别扭。
“小红仙~~~”尾音三颤,沈红仙被对方一个熊抱揽在怀中:“怎么这次出去这么久,在外边有没有想我啊?我在这毒龙洞里可想死你了,左盼也不回,又盼也不回,你这是去了哪了,来,让我看看,有没有受什么伤?”
这关系好像不浅啊。
一旁的化鹏飞仿佛看到古月真的头上长出了一片青青的草原,上边还有套马的汉子在肆意奔跑。。。
“三叔爷爷!!!”沈红仙一声尖叫,使劲一脚跺在了那青年的脚上,随后抬手便打:“你个老不休,九十好几也没个正形,连人家的便宜也敢占,上回你怎么保证的!用不用我把二爷爷叫来和你说!”
“别别,别。哎呦,别打啦!别打啦!你得尊老敬老啊!”沈红仙这位三叔爷爷抱头蹲地,连连讨饶。
如此欢乐的景象,化鹏飞在一旁看的发傻,尴尬至极,有心转过身去,却又舍不得。正犹豫间,却听一声尖啸传来:“哪里来的小姑娘,为何打咱家的小宝贝!哇呀呀,赶快赔礼道歉,不然咱家非得让你好看!还打,还打,你看掌!”
第三百零四章 建武元年初 4
掌风呼啸,势如开天。任笑的这一掌,天下间或许有人能挡下,但绝不是毒龙洞中的这三人。
“舅爷!别动手!”化鹏飞惊呼。
“笑笑!红仙!”地上的青年一声疾呼,猛力一推将沈红仙推到一旁,自己一个转身,用后背强顶了任笑一掌。
“噗!”
声音如中败革。
“三叔爷爷!!!”
白发的青年身子晃了几晃,随后眨眨眼,勉力一笑,看向沈红仙:“叔,爷爷,没事,红仙你也,你也,没事吧。。。”
话说完,身形倒地。
“啊啊啊啊啊!!!!”沈红仙一声凄呼,也顾不得许多,飞起一脚,踹向任笑的胸口。
“嘭”
一声闷响过后,任笑“妈呀”一声,被踹倒在地。
“?!”
“?!”
随着任笑倒地,沈红仙和化鹏飞这唯二的两个站着的人都愣住了,呆呆的看着地上的任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什,什么情况?”化鹏飞看向沈红仙。
沈红仙听到化鹏飞的问话,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身走到那白发青年的身边,额角青筋跳动,脸色说不出的阴沉:“三叔爷爷。。。红仙记得这任笑是吃过咱们的骨肉酥的吧?一身的功力被限制了九成九,再加上神志不清,这样的一掌,看起来或许有些威势,但应该还不至于打伤你吧?”
白发的青年在地上悄悄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正迎上沈红仙赤红的双眼,赶忙又闭上,微微摇头,呢喃道:“哎呀,好疼,好疼,可能今天药量不足吧,打爷爷这一掌可真是疼的厉害,哎呦,不行了,真的不行了,红仙你快抱抱爷爷吧。”
“哦?既然不行了,那就让红仙送你一程吧。”沈红仙抬起脚,“啪”的跺下去,洞中响起惨叫连连。
曲径通幽。
毒龙洞的最深处,也就是这石门之后,化鹏飞原以为会是个密室又或者什么神秘的所在,却没想到竟是一片风景如画,鸟语花香的幽谷。
一亩见方的温泉池旁不愿搭着一个精致的小院落,还有几只鸡鸭散漫的游荡。
小院中间的石桌旁,四人围坐。沈红仙气喘吁吁,化鹏飞憋着笑,至于那白发的青年还有任笑,一个脸上挂着彩,一个抬手揉着胸口,都是一脸的傻笑,区别在于,一个是装傻,一个是真傻。
“咳咳。”白发青年清咳两声,刚要开口,沈红仙眼睛一瞪:“闭嘴!”便连忙“哦”了一声,又开始傻笑起来。
“呼!”沈红仙长出一口气,转过头来,没好气的用下巴点了点那白发青年,给化鹏飞介绍道:“这个不靠谱的,我三叔爷爷,沈凌虚,自己给自己起了个凌虚子的外号。”
“明明是道号。。。”凌虚子委屈的抗议。
“久仰久仰。”化鹏飞客气道,没想到凌虚子眼睛一亮:“真的?你真听过我的大名?江湖上都是怎么说的,快说给我听听。”
“额。。。”
“闭嘴。”
“哦。”
沈红仙无力的扶着额头:“大还丹带回来了,之前你不是说,有大还丹的话和七个甲子功力的高手相助,任笑这病还有的治吗?大还丹带来了,天门来了七个老怪物,如今就在山外等候,现在是怎么个章程,说说吧。”
“大还丹真带来了?拿来我看看。”凌虚子伸手过来,化鹏飞也不迟疑,直接将大还丹放到了他的手上。
“嗯。。。手感对。”凌虚子将大还丹放在手里轻轻揉搓一下,点点头,旋又放到鼻子下边一嗅:“香味也对。”最后又深处舌尖轻轻一点:“恩,味道也没错。”
“这丹药可是大名鼎鼎的云龙九现亲自去少林寺偷得,还能有错?”沈红仙不耐烦的摆手:“直说吧,想治这任笑,接下来怎么办?”
“别急。”凌虚子微微一笑,将丹药放在桌上:“这丹药的色香味都对,可它还不是大还丹。”
“怎么不是?”化鹏飞一拍桌子,急道:“这可是我从少林寺。。。”
“诶~,听我慢慢道来。”凌虚子抬手示意化鹏飞稍安勿燥:“有病吃药,可有药也不能随便吃,这中间可还需要点儿别的,不然解药也变成毒药,大还丹也是一样。”
“还要什么?”化鹏飞不明所以,倒是沈红仙在一旁若有所思。
“药引子。”凌虚子伸手在桌上点点,接着道:“想治任笑的离魂之症,大还丹是一样,老夫的度厄针法,七个甲子功力高手为其打通百汇淤塞是一样,这三样倒还好说,但关键这药引子有些费力。”
化鹏飞斜眼瞥了沈红仙一眼,意思“你不早说”,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前辈,不知这药引子又是什么,只要您说得出,只要这世上有,晚辈一定给您搞来。”
“口气这么大啊。真龙血,搞得来吗?”凌虚子戏谑一笑:“当今天子是谁?把他的血搞来一碗,有没有问题?”
“这。。。”化鹏飞闻言愕然,半晌才又皱眉问道:“人血有的是,便是一盆一缸也不在话下,但当今天子的血。。。非他不可吗?”
“天下气运之所寄,唯一人尔。岂是凡夫俗子可能比的?”凌虚子嗤笑一声,又道:“你也别怨红仙,她没和你说是因为我没告诉她。本来想着这大还丹一条便能卡你几年,没想到你还真能从那群老秃驴的手上搞来,倒是老夫小看了你。这真龙血是最后一条,你要是能做到,那老夫再无二话,十日内保证还你个全须全影的任笑。”
“小宝贝你叫我?”任笑不知何时从地上抓了一只鸭子,正“嘎嘎嘎”的说着话。
“没事,你听错了,继续和小鸭子玩吧。”
“哦。”
化鹏飞看着这任笑,眼眶泛红,良久,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拱手道:“当今天子的一碗血,晚辈记下了。请前辈等我消息吧。”
“好胆气,那老夫便在此祝你马到功成。”
等沈红仙将化鹏飞送出洞外再回来时,凌虚子手里也抱上了一只鸭子,不过不是玩,而是在行针,一针一针的信手扎下,随后放到地上,之见这鸭子左右晃晃脖子,随后一蹦一蹦的竟跳着走了。
“竟然敢在老夫洗澡的地方拉屎,必须罚它一下。”凌虚子扑了扑手,看向沈红仙:“想问什么,问吧。”
第三百零五章 建武元年初 5
淡黄色的瘴气在温泉上氤氲蒸腾,看似美好,实则致命。但沈红仙显然并不在乎,脱下鞋袜,轻车熟路的从小院的篱笆旁搬了一个小凳子在水边坐下,一双玉足探进水中,发出一声如猫儿般的舒服呻吟,锤了捶双腿,这才开口。
“真龙血?你从哪学的这些方士的鬼话,糊弄化鹏飞那个不通医理的门外汉还行,却瞒不过我。直说吧,大还丹都带来了,你为何不救任笑?”
凌虚子也搬了一个小凳,又翻出一套简陋的渔具,一小钵红虫,来到沈红仙的身边坐下,甩钩入池。
这毒泉中并没有鱼,沈红仙知道,凌虚子自然不会不知,他只是很享受这个动作所带来的乐趣,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这样让他看起来更深沉。
鱼钩沉入水中,红虫也在瞬间被烫成了死虫,凌虚子看着平静的水面,轻声问道:“红仙,身为家主,当为家族利益考虑,你倒是说说,咱们为何要救这个任笑?”
“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他帮咱们沈家重出江湖,咱们就帮他制任笑的吗。”
“哦,重出江湖,这个词儿太虚了,红仙你具体说说,什么叫重出江湖,又是怎么个重出法?”
“我已和天门的门主谈妥,只要我们治好任笑,他就在京中给咱们辟一处地方用作沈家重兴之所,受朝廷庇护,天门也会在暗中护持,倒时候咱们沈家的族人就都能再重新光明正大的生活在太阳下了。”
“哦,天门门主和你谈妥了?看来你倒是很信他的样子。他为人如何?”
“嗯。。。”沈红仙仰头想了想,悠悠的道:“说不上正,也说不上邪,武功高的吓人,手段很是残忍。算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但抛开这些,他倒是个重承诺的。只要他答应的事,也不会找什么借口或者玩什么文字的游戏,总会做到。”
“听起来还不错,有机会倒是想见他一见。”凌虚子将鱼竿抬起,重又换上一条红虫,再将鱼钩扔进水中:“那对这任笑,你又知道多少?”
“他?”沈红仙回头,正看到任笑在地上不知所谓的滚来滚去,收回目光来:“好像有些固执,再。。。就不知道了。”
“任笑是老一辈的风云人物,你年纪小,不知道也是正常,以往我们几个老家伙也没和你说过,主要,其实是怕吓到你。”
“吓到我?”沈红仙一愣。
“嗯。”凌虚子点头肯定道:“有些事还是不能跟你说,但你也大了,挑挑拣拣倒是能和你说点儿。
天门这群太监,说到底,不过是皇室的寄生虫,整日里做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脑子。。。都是不正常的。”凌虚子点点自己的太阳穴,接着道:“元末的那片乱世,老百姓的日子过得惨,都说是元顺帝无道,但却没几个人知道,其实元顺帝也只是一个傀儡木偶,一连串的政令下达,其实拿主意的人是另有人在。”
“谁?任笑?”
“就是他。”凌虚子伸手指指远处的那个天真烂漫的身影,说道:“别看他现在这副样子,当初他在元顺帝身边做大内总管的时候,皇帝拿他可是比亲爹还亲。如果说天下有一百个人死在元庭的暴政之下,其中倒有九十九个和这任笑脱不了干系。”
“是,是这样吗?”
“呵,若不是他的心太急,做了一件错事,只怕他就成了第一个当上皇帝的太监。”凌虚子顿了顿,目现回忆之色:“咱们沈家当初因着一张人皮面具而被武林黑白两道围攻的事儿你知道吧?”
“知道。”沈红仙应了一声,又疑惑道:“不是说当时还是这任笑领着天门二十四堂援手才将咱们沈家救出来。。。”
“天门二十四堂,高手众多,势力也大,又有元庭为后盾,若只想救一个沈家,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困难,但坏就坏在他的心太大。你可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凌虚子微微一笑,自顾自的答道:“他先暗中用扬州城十万百姓的性命相要挟,让正道的三教七派心存顾忌,随后又调动朝廷兵马偷袭各派的老巢。自己则领天门二十四堂将那些不服管的黑道门派一个个的扫了过去。这一连串的雷霆手段,将当时的江湖势力几乎瓦解殆尽,若按当时的态势发展下去,别说救一个沈家,便是十个沈家也救下来了。”
“那怎么。。。”
“这就是他犯得错事了。”凌虚子摇头叹道:“他的这些手段惹到了两个他惹不起的人,一个叫张三丰,一个叫横天啸。”
“啊!是他们!”沈红仙惊呼。
这两人的大名沈红仙可是如雷贯耳,一个陆地金仙就不用说了,另一个则是魔刀门的前任门主,也就是那个破例将魔刀传给东方玉的传奇人物。
“张真人在黄河岸边屠尽脱脱不花五千黄金铁骑,给了白莲教成事之机,而横天啸凭着一把魔刀,与任笑在蜀山金顶战了四日,最后以任笑垂死,横天啸重伤为终。这也是为什么横天啸最后没能来得及回山,而将魔刀传给了东方玉的原因。至于任笑,虽然经七十二日蚕变而练成天蚕魔功第八重,但短短三月,天下大势已成。他苦心孤诣的杀了白莲教主韩林儿,结果又蹦出来一个朱重八,最后他心灰意冷,这才放弃了争霸天下的念头。”
第三次将鱼钩抛下,凌虚子说道:“和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两件事。第一,任笑这人有野心,在给他一个机会,他未必会做出什么事。第二他的武功高的可怕,若以大还丹之力再助其突破,他会不会练成第九重的天蚕魔功我不知道,第九重的天蚕魔功算不算先天我也不没见过,但就算不是,只怕这天下也没有人能挡得住他了。
外边的那个天门门主和你怎么谈得不重要,我只问你一句,若任笑痊愈,这天门的门主会是他们中的谁,你能肯定吗?”
“这。。。”沈红仙一时语塞。
“当然了,我们这些老家伙当初既然选你当了家主,沈家的未来自然还是要由你来定。若你说救,爷爷就救他,没有二话。但爷爷只希望,你还是要慎重些考虑。”
“红仙明白了。”
“好了,听爷爷唠叨了这么一大通你也饿了吧,你去厨房把火升上,爷爷给你做到刚刚想到的新菜如何?”
看凌虚子的脸上又有不正经迹象,沈红仙谨慎的问道:“什么新菜?”
“美人洗足汤。”
“你去死!”沈红仙一个回旋踢,凌虚子“啊啊”大叫的落入水中:“我不会水,快,快救我!”
“淹死你得了!”沈红仙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真是不孝顺。”凌虚子哀怨的抽泣两声,向岸边游去。
第三百零六章 建武元年初 6
所谓江南,是为秦岭淮河以南。
冬日将去,早春未来,这种季节气候的变化在江南最为明显,但江北就没那么好运了。
风雪依旧,越往北去,越是是寒冷。天气这东西,从来不以人的意志而挪移,纯粹看上天的意思,哪怕是朱棣这个燕地的王爷也无能为力。
“大师,可感觉好些了吗?”朱棣将药碗向旁边一送,自有侍立在旁的丫鬟接过。
道衍半靠在床头,微微点头道:“不敢劳王爷过问,贫僧已经好多了,相信再过上一月便可痊愈,只是这一身的武功。。。恐怕只能再从头练起了。”
朱棣闻言,急忙温声劝慰道:“武功只是小道。大师智谋超绝,能抵百万雄兵,何须为这些小事慨叹。”
“小事?确实是小事。贫僧向来自负,未想到竟在甘州险些死在一无名小卒之手,疏为可笑。”道衍又叹了一声,旋又问道:“王爷,这旬月以来,因着贫僧的身子,你从不以大事相询。贫僧心中感激。只是现在贫僧的身子已经没有大碍,这天下是个什么情形,朝堂上可有什么大事发生,还请王爷详细说说。毕竟咱们的时间有限,可拖不起。”
“无妨,无妨。”朱棣摆了摆手,随即哈哈大笑:“也罢,既然大师问起,小王便与大师说一桩大喜事。”
“愿闻其详。”
“这段日子,若说这天下最大的大事,莫过于我那刚继位的侄儿月前在承天殿前将朝中五品以上大员几乎屠戮殆尽,紧接着又掀起大狱,株连无数,京中的官员及其家眷,死的死,发配的发配,怕不得有两万余人。大师你说,这可不是大喜事?”
“又掀大狱?”朱棣这边喜笑颜开,道衍却皱起了眉头:“理由呢?”
“正要与大师分说。”朱棣从怀中拿出一封信函递给道衍,说道:“明面上我那侄儿给的由头说齐泰与黄观勾结,密谋造反,但实际上却是因为那东厂的阉狗头子做了一个局,以自己遇袭重伤为引,将幕后指使之人的名头扔在了齐泰和黄观打的头上。最后又让一个小太监死在承天门外,这手段,嘿,真够狠的。”
朱棣这边说着,那边道衍已一目十行的将密报看了一遍。
“仗节死义,只在今日?”道衍抬起头来,沉吟片刻,又问道:“皇帝的耳目并不只是东厂,锦衣卫的纪纲就没有说些什么?”
“哦,倒是忘了与大师说。”朱棣听道衍发问,又补充道:“就在那天晚上,东厂番子领圣旨围攻锦衣卫北镇抚司,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死无葬身之地,据说是东厂的那阉狗头子亲自出手。”
说到此处,朱棣见道衍面色阴沉,并无喜色,不禁疑惑:“大师,可是有什么不对吗?”
“确实不太对。”道衍点点头,一双三角眼眯了起来,显得有些森寒:“先帝在时,因着旨意在身,东厂与锦衣卫联合着对朝堂进行了几次清洗,可自从先帝驾崩之后,锦衣卫也好,东厂也罢,其实都低调的很。
锦衣卫不得圣眷暂且不提,东厂的那位厂公可是不同,若有心,做个立皇帝也不是难事,只是他为人低调,又知进退,等闲不会现身人前,有什么事也都是指派解缙,茹瑺等一干亲信代为发声,才得有今日朝堂之局势。何以这次竟会一改作风。。。”
道衍说道这里,抬头看,却见朱棣还是一脸的不解,便又耐心的解释道:“王爷也是久经战阵之人,当知战场上最重要的因素乃是情报。敌优我劣并无关隘,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怠。北平以一城一地而决天下,胜算稍低,但也无妨,只因朝中局势尽在掌握,可现如今。。。”
“大师是说李景隆?”朱棣忽然明白了过来,脸上的笑意也随之收敛。
“不错。”道衍点了点头:“大战若起,只需稍加布局,朝廷必以曹国公为帅,其乃贫僧为王爷所布之局上一不可或缺之子,可如今曹国公死了,贫僧先前所布之局也便乱了。
这倒也并非全然不可挽回,但关键是那东厂的厂公将整个朝堂清洗,只留亲信,看似朝廷的实力大损,但实际上从今日起,朝堂上将只有一个声音,双拳乱打不如一拳直冲,这其中的道理王爷应该再明白不过。javascript:
而且勋贵武将似乎并不在此次清洗的范围当中,从战力上来说,朝廷并无损失,内定而武兴,这一增一减间的厉害,王爷不可不查!”
道衍一番深入浅出的剖析,朱棣不禁失色。
北平政局一贯也是尚武轻文,北平文官的作用除了治理民生内政以外,其实更多的是担任着后勤调度的作用,正因为他们的尽心用力,朱棣才能屡争漠北,练出百战雄兵。
很明显,或许是阴差阳错,又或许就是那京城那太监的老谋深算,朝廷也在走北平的这条尚武之路,只看这建武的年号便能明白。
以天下之力而行之,这追赶的速度。。。
朱棣深吸一口气,正了正头冠,站起身对床上的道衍一躬到地:“请大师助我。”
“王爷快快请起。”道衍抬手虚扶,待朱棣起身,旋又靠在了身后绵软的靠枕上,闭目思索起来。
朱棣静静地坐在一旁,没有一丝动作,甚至连呼吸也刻意的放轻,生怕惊扰到对方。
良久,道衍忽然睁开了双眼,看着床顶的幔帐,幽幽道:“一个人的性情大变,总有其根由,当速查之,此其一也。
李景隆之父,故岐阳王李文忠与武定侯郭英相交莫逆,李景隆死于徐如意之手,外界只有传言,当需将这传言坐实,将来或有可为,此其二也。
至于其三。。。”道衍侧头看向朱棣,笑道:“之前据偷天情报回复,那徐如意在江湖行走之时,曾结交了些江湖朋友,后创立天下第一庄,便将他们安顿其中?”
“是有这么回事。”朱棣点了点头:“大师的意思?”
“这帮江湖人并非孤家寡人,在江湖上总有各自的亲眷师门,若贫僧没记错,那个王永真是出身青城派?呵,让贫僧筹划一番,或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也未可知。”
第三百零七章 建武元年初 7
时间的流逝往往伴随着腐烂的味道。
人们常说它是万能的灵药,实际上它没有任何治愈的能力,若一定说有,那也不过就是用它的漫长来磨灭一切的爱恨、情仇。
纳兰性德的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或许想要表达的便是这样的一种感悟。
人生若当真只如初见,那这世界定然会多出许多美好。
“叮!”
一指轻弹,落指处,剑锋两断。再抬手,剑尖被夹在指尖,指在眼前英武少年的哽嗓咽喉处。
“有胆子你就杀了我!”
直视着眼前英武少年那仇恨,无惧,坚定的目光,徐如意叹了一声,不知第几次放弃了取他性命的机会,随手将寒锋掷在地上,摇头道:“少爷,咱家说过,咱家不会伤你,更不会杀你,你又何必咄咄逼人呢。”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看剑!”蓝春一声厉喝,断剑又砍向仇人的颈间,却在寸许处被一道紫气挡下,不得进,亦不能退。
“狗太监!有胆子你就杀了我!”
“说过了,不会杀你。”面对蓝春的咆哮,徐如意苦笑,随后又有些不满:“少爷,人贵自知。你要杀咱家,咱家理解,但这些年你在白莲教中除了这不自量力的暴脾气,难道就没学到什么有用的本事吗?只凭这三脚猫的功夫,实在是有些不够看。”
徐如意所言并没有任何嘲讽的意思,只是陈述一桩事实。蓝春的武功就算不与他相比,放到江湖上也确实只能算作花拳绣腿,四教七派中随便挑出个外门弟子战胜他都不在话下。
不过细想想,蓝春的武功练的如此糟糕倒也不奇怪,毕竟他在白莲教的身份,只相当于一个质子。
何谓质子?
一个不能死且又一无所用的闲人,任何的投入都是浪费。所以蓝春在白莲教中的日子和囚徒也没有太大的区别,除了没有自己的牢笼。
“总有一天,我一定要杀了你!”握在剑柄的手松开,断剑落地。蓝春退后两步,恨恨的看着徐如意,转身离去。
“督主。”云峥从身后走过来,低声劝慰道:“蓝公子他也只是一时不开窍,迷了心,您也莫要太过在意,等他长大些。。。”
“不,这不叫不开窍,也不叫迷了心。国公爷的死,咱家确实有对不住他的地方。”徐如意抬头看着烈烈朝阳,郁郁道:“那天晚上,如果不是咱家在东宫挡住了那五百死士,恐怕最后赢得未必便是朱洪武,国公爷的局中最关键的那一环,其实是被咱家破了。”
“可若没有您,恐怕今上在那个晚上也就死了,您夹在中间。。。也不容易。”
“世上哪有什么容易的事,活着难,死也难,进退两难,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徐如意摇了摇头,意味阑珊的指着被撞的破烂的窗格:“一会儿找工匠来修一下,别用木头的了,给咱家换成铜的。省的还要来回儿换。”
“是!”云峥点头记下。
徐如意转身在案后坐下,手指在桌上点了点,看着眼前的云峥和夜雨泽:“刚才说到哪儿了?这么一打岔都有些忘了。”
“回督主的话,时方才正说到白莲教那边。”夜雨泽低声回道。
“哦,对对,说到唐赛儿那个小娘皮了。”徐如意笑了笑,身子向后一靠,看着房顶乌漆的横梁,目光深沉:“白莲教原本打算在少林寺和三教七派做个了断,结果被咱家给算计了,不得已站到了那些江湖正道的对立面。
现在三教七派加上江湖上什么巨鲸帮连环庄的臭鱼烂虾的凑了一万多人,想要打下光明顶?终究还是不够看的。”
“督主。”夜雨泽想了想,阴声道:“要不要属下领人去做上一场,给白莲教一个厉害的瞧瞧?”
“你?”徐如意瞥了夜雨泽一眼,不屑的撇撇嘴:“咱家知道你们都憋着劲儿想把甘州的仇给报了,可不是咱家小瞧你们,别看这段日子你们又从武库里挑了几门功夫,真对上唐赛儿,咱家不出手,你们合在一块儿也未必够她一个人玩儿的。”
“属下也没准备要对她出手,只是想着让那三教七派顶在前头,暗中给他们些助力。若是他们争点儿气,说不定。。。”
“说不定你就会把唐赛儿变成一个唐疯儿,到时候咱家这个东厂也就不用要了。”徐如意冷声打断了夜雨泽的谋算。
“属下,属下。。。”夜雨泽脸色一片煞白,有心要跪,却知道徐如意最讨厌的便是磕头虫。茫茫然也不知自己是那句话说的错了。
“一会儿自己下去领三十杖,以后说话前过过脑子,咱家丢面子倒没什么,下边儿的孩儿们丢的可是命。”
“属下知错。”
“嗯。”徐如意摆摆手,叹了一声:“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老百姓的话粗理不粗。唐赛儿和咱家手底下家大业大,都是输不起的穿鞋的人,除非你能一刀把她杀了,否则把她的鞋子脱了,她可就厉害了。躲在暗处,咱家找不到她,你们一个个的连脑袋都保不住。”
云峥在此时凑到桌前,小意的说道:“那督主的意思。。。咱们这次就这么看着?”
“当然也不能光看着,不然皇上那边儿也不太好交代,再说她掳走了小欧阳,以为咱家真就和她相安两忘了?美得她。”徐如意站起身,在屋中来回踱了几步,在破烂的窗棂前停下。
“云峥。”
“属下在。”
“一会儿你让茹瑺兵部那边儿写到奏疏送到文渊阁,就说江湖门派似有异动,白莲教似乎也牵涉其中,恐有不测,宜及早提防。”
“是。”
“雨泽。”
“属下在。”
“你把刚才给咱家看的密报整理一下,犯忌讳的东西改一改,咱家马上进宫一趟。”
“是。”
“还有。”徐如意沉吟片刻,又道:“北平那边儿好好盯着点儿,让京里那什么偷酒赌妓的当家的还有牛二都给咱家盯着点儿,北平要是有人进了京,给咱家盯死了,拉屎撒尿也得给咱家报上来!”
“是!”
待到云峥和夜雨泽离去,徐如意静默的站着,良久,方才幽幽的一叹:“唐赛儿,道衍,你们还真是让咱家讨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