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四章 风火 3
那片绵延的层云缓缓地飘去它该去的所在,耀目却并不如何炽烈的阳光惨白的照下。
未时末,申时之初,又一方势力的加入,战局并未走向混乱,反而渐渐地有些明朗。
人力有时穷,而物力无穷。
伴随着“轰隆隆”的一连串炸响,无数的炮弹划过一道道血色的弧线,向着甘州城门前落去。
无敌的骑兵,引以为傲的重甲,悍勇的拼杀,一切的一切在钢铁的弹丸面前显得异常的脆弱。
剧烈的声响,血肉横飞。
人的理性在惊愕中渐渐恢复,战胜奔腾的兽性,但胯下的马匹就只有惊恐哀喑。
再好的骑手也控不住惊马,而此时,他们甚至连下马奔跑的选择也被剥夺。
残缺的尸体,只有下半身因为马蹬的勾连而四处颠簸,上半身不见了踪影,肠子拖拉着,在吴克敌的面前跑过。
“怎么回事?!谁?这是那一路兵马!”
十步外的一个深坑,一条断臂打在吴克敌的脸上,惊!怒!
“宁夏卫!他们怎么会来!”
“将军!”
“啊!”
熟悉又陌生的旗帜飘扬,隐隐能看出些痕迹,足够吴克敌认出身后不速之客的来历,
对于他们的目的,吴克敌没有丝毫的头绪,可最起码他明白,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没有丝毫的警示,之前也没有与他有过任何的知会,种种迹象只能说明一点--自己的龙门铁骑也是对方攻击的目标之内。
逃,眼下的局势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可逃也要有个章法,掉在一锅烂粥中的老鼠是不可能爬到锅沿上的。
片刻前还为自己“英明决策”而自得的吴克敌不由的心中暗骂,早知有身后的这支大军有百多门铁炮随行,那还不如直接脱逃,再想找那不知轻重的斥候校尉恐怕只有到阎王殿去了。
“胡车儿!冲阵!”心思急转,陡然间,吴克敌一声大喝:“冲阵,还有一线生机,不然咱们都得死在这儿!”
十丈开外,胡车儿脑袋好似一团浆糊。他听说过火炮之名,但从来没见过,更没有如此直面过这不胜之威。
在他的想象中,这应该就只是和甘州城逢年过节放得烟花爆竹一样的东西,雷声大,雨点小,哪里会像此刻这般带给他如此沉重的无力感。
草原上环境苦寒,子嗣延续尤其艰难。
凭着慷慨一搏的热血,以及汉家书上所说的那些礼贤下士,疑人不用的大道理,他信了那个和尚的话,将自己的族人,带到了这里,却面临着这样一个生路渺茫的境地。
“我会不会被那个和尚骗了?”胡车儿的脑中陡然划过这个念头。
十万轻骑在甘州城下夹击五万重骑的时候,胜负便不似他所说的那般轻巧,他还只以为是“友军”地无能,而如今。。。
是他没想到?还是他早就算到了一切,只是将自己当傻子一样戏耍?
机械的挥动手中的铁蒺藜骨朵,脑中的一团乱麻还没有理出一个头绪,便听到了吴克敌的那句呼喊。
冲阵?
胡车儿回过神来。
对,冲阵,若只是这么耗着,最后便只有同归于尽这一个下场。
他不甘心!
惊马四下里仓皇的奔走,马上的骑士一直在迷茫的等待,终于等来了自家将领头人的命令。
排阵?
没有那个时间,也没有那个机会。
最边缘处的骑士开始向着远处的敌人冲击,再然后,如一波波浪潮,扑向坚实的海岸。
五里的距离,这是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一发又一发炮弹炸响在身边,亦或就落在他们的头顶。
死了倒还有个痛快,但更多的还是骨断筋折之后的凌乱的踩踏。
“好笑。”中军马上,李景隆看着自己一手缔造的森罗景象,看着犹自挣扎的困兽,冷声一笑,眼神充满了不屑。
十万散沙冲击严阵以待的炮兵阵营,李景隆看不出自己会输的可能。
随意的摆了摆手,李景隆对迎上前来,不知姓名的副将说道:“传令下去,炮火不停,待到阵线拉到二里之时,停炮,骑兵上前。”
“得令!”
“轰!”
“哗啦啦啦!”
突如其来的一阵巨响,砖石零落,是巧合?是天意?只是必然的巧合而已。没有精准的数算支持,炮手对于火炮的掌握不过是全凭经验而已。
不用李景隆刻意的安排什么,只要指出一个大概的方向范围,老天爷自然会帮他将剩下的补全。
城下的骑士刚刚勉强的调转马头,身后高广的城门被砸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跟随着自己的头人袍泽去争那一线生机?若是转过身进到城中,活下去的希望会不会大上几分?
正如道衍之前所说的那样,人性的驱使,只要看到了,他们自然会去做他们该做的事。
有人选择了跟随,但近处更多的人却选择了这条阳关大道。
“堵。”恨恨的一掌击飞砖隔的一角,砸死了不知姓名的士兵。城头上,云峥的决定从牙缝中挤了出来,尖细诡异的声线刻意的压低,听起来好像一把来回挫动的钝锯:“城上的人不动,把城下的那些赶来的,还没站上墙的,都给咱家堵上去,凡是四条腿的,只要踏进城中一步,全都给咱家杀了!”
“是!”柳细枝应声一喝,转身向城下飞奔。
城门处,
血肉之躯挡在马蹄的前方,他们不能退,不是不想,而是刀剑就在背上,哪怕是退的疾些,也会被洞穿在冰冷的刀剑上。
熟悉的城门七丈宽阔,最多也不过三十步的距离,此时挤满了无辜的百姓,哭喊,哀嚎,求饶,亦或是鼓起一时的胆魄拼命,这些都无济于事。
拥挤在一处的他们就好像是一根巨木,两端各有一个巨人在推动,他们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桀桀桀桀。。。。”
柳细枝好像一只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发出一阵嗜血的怪笑:“他们的沖势已经被止住,接下来,便是咱们出手的时候了。黑心卫!”
“在!”
“一个不留!”
“杀!”
第二百六十五章 风火 4
十步之外,战马的鼻息带出一阵燥热的气,草原上的引弓者与汉家的龙门铁骑,彼此之间不再是敌人,因狭小的地势所迫,拧成一支尖锐的利箭,向着城中的深处冲击。
爆裂的马蹄声如高原上的人皮鼓,踏在血泊中,发出“噗嗤”“噗嗤”的响声,绽放血色的彼岸花。
无辜百姓的血肉之躯在这股洪流面前显得那般脆弱,他们挡不出马匹的冲撞,更挡不住头顶的刀枪。
可他们的死并非毫无意义,尸骨的堆叠让脚下的平坦转为沟坎。
战马的速度也因此而缓慢下来,而这,正是柳细枝所需要看到的效果。
眼前的百姓还有百多人,已经被吓破了胆,这绝不只是一句夸张的形容,因为他真的看到了不止一人吐出绿色的粘液,随后倒地不起。
时机已经成熟了,一声饱含杀意的嘶吼,柳细枝挥动手中的长剑,向着前方冲去。挡在面前的所有阻隔,都是他的敌人,他。。。并无犹豫。
在他的身后,每三个黑心卫便结成一个小组,每三组又结成一个阵势,同样的一前两后,清一色的秋水长剑,紧紧跟随。
几乎在同一时间,城上开始有金汁滚石落下,自然是向着城外,甲胄的存在为他们挡住了刀剑,却挡不住金黄恶臭的液体,缝隙间与皮肤接触的刹那,哀嚎声便已响起。
柳细枝见势大喜,手上的剑光戾气深重,没有多少精妙的招式,只是简单的直刺,拔出,再刺。
战场上,剑的作用远不如刀枪,不论是从威力上,还是从距离上,所谓的百兵之王更多的只是在指挥将领的手中扮演一个类似于指挥棒的作用。
但柳细枝的剑不同,他的剑,准、稳,每一次挺刺,总能扎在心口咽喉一类的要害处。动作并不如何雅观,但却最为效率直接。
黑心卫如柳细枝一般模样,简单直接的挺刺,偶尔碰到不自量力的反抗,也只是漠然的杀伐。
终于,某一个瞬间,身前的尸体倒下,阻隔的人群被清理,眼前出现了不死的战马。
诡异的一笑,凄厉的嘶吼声,柳细枝拔地而起,脚尖在马头的双耳间轻轻一点,这一次并非直刺,而是一道颇有些花哨的剑花,辟邪剑法--江上弄笛。
剑尖从骑士的左眼传入,旋即又穿过后脑骨。
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凭借肌肉的记忆,骑士一手抓在了剑脊上,五根粗糙的手指轻柔的滑落。另一手的刀在惯性的作用下扫向柳细枝的腰间,将自己的手指打飞一根,还有三寸的距离,他便可以为自己报仇,只是尸身的龟裂就在这弹指间蔓延。
“嘭!”
整个尸身四分五裂,犹如一朵绚烂的烟花,在马背上绽放。
“哈哈哈哈!都给咱家死吧!”
头面周身还挂着碎肉骨渣,柳细枝如一只灵巧的乌鸦,身形连动,带来不祥的先兆。
崆峒派燎原劲,这是柳细枝百般琢磨后发现的唯一能够与辟邪内劲勉强共存的阳性内劲,每日子午两个时辰,丹田心口剧痛难忍,但与之相生的威力便如此刻,无坚不摧,星火燎原。
咫尺间的惨象,若是寻常人见了必然魂飞魄散,这也正是柳细枝的目的所在,一身内力十去其三,他要将对方的兵魂将胆碾为粉尘。
只可惜,柳细枝非是沙场出身,却忘了一点,他的敌人并非是没见过世面的农夫商贾,而是龙门的铁骑,以及草原的蛮人。
厮杀汉无惧生死,不敬鬼神,血肉之躯难以抵挡天上落下的铁雷,所以他们想入城求生。但这并不带表一个惨烈的死亡,亦或是一个恶鬼般的敌人便能将他们吓退。
怕什么?
只要一刀砍下去能见血,他们什么也不怕!
“啊啊啊啊!!!”
“#¥…*()”
“杀!!!!杀!!!”
“给老子去死!”
“#¥…*()”
听得清的,震耳欲聋。
听不懂的,亦如惊雷。
血性再度激起,战马人立而起,向下践踏。
“开!”
“死!”
拳脚,青峰。直面其锋的黑心番役毫无惧色,奋勇上前。
一人难敌,身旁自有的劲力绵绵不绝。
魅影神功,徐如意所传,每一个黑心卫专修的根本功法。
内力同根同源,水乳交融。
攻,通力;守,同担。
黑心卫初成只时,徐如意曾笑眼道,若条件允许,凭这三千黑心卫,便是大罗金仙当面,也未尝不可一战。
战马的头颅抵不过他们一掌之力,身上的甲胄也挡不住他们百炼的长剑。
以柳细枝为刃,黑心卫为骨,这柄利剑无坚不摧。
守住这扇城门,这似乎只是时间的问题。
如果没有第二发,第三发巧合的炮弹将那处城墙砸开,没有那更大的缺口出现的话。
“怎。。。怎么办?”
“继续给咱家堵,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这甘州城守下来。”云峥面沉似水。
东方寒点头:“我去。”
话音落,一个纵身,向那缺口处纵去。
“这不是巧合,这绝不是巧合,他们就是冲咱们来的。”苟小云的上下牙咔哒哒的作响。
是怕?是怒?
一发炮弹炸开了城门,这是一个巧合。但这之后,在城外已经开始组织起混乱的反冲的情况下,对方的主将依旧没有调整火炮覆盖的范围,这其中的含义已是不言而喻。
“这城头没法守。”房天佑眯着眼看着远处喷薄不停地钢铁巨兽,沉声道:“咱们在这城头挤得人太多,只要有一发炮弹落下,便是数十人的伤亡。除非。。。不然等他们将城外那些骑马的收拾干净了,这城还是守不住。”
“那你说怎么办!有主意你就说啊,说啊!”云峥连声喝骂,到底是樵夫出身的老实人,骨子里还是有一种怯懦在。
“下去,巷战。”房天佑指着城内的方向解释道:“黑心卫有功夫在身,地形越是狭窄复杂,武功的作用也就越大,城外还得上一会儿才有个结果,现在的机会,咱们要赶紧把人手撒进去。”
第二百六十六章 风火 5
九九重阳,登高之日当临绝顶。
珠穆朗玛,藏语意为圣母之水。世界的屋脊上,最高处,终年不化的积雪拱卫,不知为何,露出了一块十步方圆的空地。
光秃秃的黑石暴露在云巅苍穹,接受暖阳的洗礼。
面色枯槁的老喇嘛还是那般的骨瘦如柴,赤脚,下身一件简陋的麻布僧裤,上身赤裸,围着一件大红的袈裟。右边的肩头裸露,头上一个大红的喇嘛帽,两缕流苏垂在肩头。
他的眼珠浑浊无光,望向遥远的北天之外。
入目处只有寂寥的惨白,白的刺目,静的可怕。
无风,云在脚下。
手中有一串天目珠串摩动,嘴唇微微颤动,轻声念着传唱天下的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揭谛揭谛,波若揭谛。。。”
一遍又一遍,字正腔圆的汉家官话,从一个藏僧的口中念出,庄严,宝象,真如西天而来的渡劫佛陀一般。
脚下,黑石上的影子很淡,阳光似乎真的从他的肉身穿过,只有淡淡的痕迹留下。
“鸠摩罗什将带到这片神州大地,传唱千年,你身为黄教的当代活佛,却偏要念禅宗玄奘的译本,不嫌丢人?”
“三藏法师以心经秘传换我黄教大乘瑜伽禅法而后得顿悟成佛,喇嘛念的心经严格来说,就属我黄教之物。”
“尼卡艾达尼纳,这才四十年不见,你这嘴皮子可利索了不少啊。”鹤发但模样不过三十上下的中年道人一身邋遢的道袍,与喇嘛并肩而立,翘脚张望北边的云海:“看什么呢?和老道我说说?”
“龙门关的邪佛。”喇嘛的双眼微微睁了睁,叹道:“邪佛又要临凡了,这人间,恐怕又会有一场苦难浩劫。”
“尼卡艾达。。。。呸,你这名字真难念,还是叫你云彩吧。”道人啐了一声,又道:“云彩,上一次邪佛临凡之时,老道我记得那布达拉宫一共派了七个大红衣下山,最后好像。。。”
“只有喇嘛我一人回来了。”
“那这次你。。。”
“黄教中已经没有再救一世的力量了。”老喇嘛又叹了一口气,悲伤道:“如果可能,喇嘛我宁可立时虹化,只求这世人能少受一分苦难。”
“求求我,说不定我可以帮你?”
“你也不行的,这是天数。更何况你也是。。。?!!!!”喇嘛转头的瞬间,声音戛然而止,满脸的错愕难当:“你,你这是,你要。。。”
“丹成。我要成仙了,羡慕吧?”道人顽皮的挑挑眉毛,如一个心满意足的顽童:“你看。。。”指指脚下,没有影子的存在。
“你再看~”双脚缓缓离地,离地三寸,停滞,十息之后,飘然落下。
“先你一步哦~”道人得意的笑道。
“这一步何止万水千山。张真人天纵之姿,福缘深厚,老喇嘛不如,老喇嘛佩服。”尼卡艾达尼纳看了片刻,回过神来,敬佩道。
“所以啊,求求我,老道我便帮你,如何?”
“那里是你汉家的天下,为何要喇嘛我来求?”
“布达拉宫丢了白骨禅,一切的因果总要算在你黄教头上,你不管,你黄教的气运可就没了,恐怕过不得十年,黄教的祖庙也没了,你当真不管?”
尼卡艾达尼纳,太阳下的云彩,雪域的至高存在,沉默了。
良久,
老喇嘛躬身一礼,一个求字还没出口,却见道人又飘然站到了他的身后:“行了,逗你玩的。你就算求了我,黄教当年的因果牵扯,最多也只能再挺上三十年。更何况,有些事,不用你说,老道我也是要做的。
这次来找你,其实有件小事。”
“张真人请讲。”
“来日天下的一场大乱,若是真龙浅水,你帮老道我护他一个周全如何?”
“张真人逍遥天外,也要。。。”
“欠了朱洪武一份人情,不得不还,不然总是份心思。”道人顿了顿:“其实未必真有那一天,只是以防万一,留个后手。”
“护他周全就行?”
“三十四载的寿数,善终即可。”道人点了点头。
“可。”老喇嘛给出了自己的承诺。
“行了闲话正事都说完了,老道我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道人摆摆手,晃了晃肩头,抖了抖腿脚,一晃身,踪迹皆无。
老喇嘛驻足片刻,摇了摇头,迈步向山下行去,踏雪无痕。
。。。。。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一连串的巨响,最后的一轮炮弹接连射出,残肢断骸预料中的飞起。
随着一阵“呜呜”的号角声过后,令旗挥下,五千宁夏骑兵开始履行他们的宿命。
两侧刀盾护卫稳健的前行,步步为营。
这是一个典型的鹤翼阵,双翅围向视线中的敌人,鹤喙猛烈地突进。
甘州城外的战事已然明朗。
十数万人的大战,中心处蔓延一段诡异的真空。
三万多人在向城墙上的几处缺口冲击,冒着头上严密的滚石箭雨,檑木金汁,争夺着飘渺的生机。
另一边更多的人还遵循着主将与头人的命令,向着宁夏卫的战阵冲击,裹挟在军阵之中,他们并没有第二个选择。
有人倒下,自有后来者补上。
交锋的瞬间,战马的冲撞,无数的生命逝去。
火树银花,呐喊的沙哑,每个人的眼中又再度浮现嗜血的红光。
赤血染黄沙,天边的日头已经隐隐的带上些橙红。
徐如意在马上,四方杀伐入耳,分外凄厉。
狮虎覆面,缝隙处,他的目光已经从吴克敌的脸上移开,死死地盯着中军意气风发的曹国公。
吴克敌已经不配再做他的目标,即便他能从这战场上活下来,天下之大也无他立足之所。
眼下真正的敌人,恰恰是他自己千方百计搬来的救兵,真是莫大的讽刺。
“李景隆,好胆,你好大的胆子。”身子紧紧地伏在马背上,体内的血液翻涌燃烧:“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第二百六十七章 风火 6
一道紫红色的旋风,在战场上肆虐,紫色的电光缭绕闪动。
左突右冲,坚定不移的向着宁夏卫中军帅旗杀来。
他的前方还有重重阻隔,骑兵,刀盾。具是军中悍勇,却无他一合之敌。
徐如意不善马术,虽然多年来勤加习练,但在这乱战之中,却仍派不上大用处。
一刻钟前,胯下的马匹瘸了腿脚,他索性便下的马来,行那风萧水寒之事。本就只是摆设的龙门军械被他扔在一旁,漆黑的君子剑,如墨染,绽放黑莲万朵。
辟邪剑法诡谲凄厉,但真正支撑他战到此刻的,却是百年功力所支撑的天罡元气护体气罩。
身上的甲胄早已被他褪下,只穿着一袭精干的粗布军袍。
“砰砰砰砰”
一连四声闷响,头顶有四把马刀落下。
徐如意挥手打飞,身形暴起,反手一剑,在四人的哽嗓咽喉划过。
“杀我袍泽!纳命来!”
耳边厢一声爆喝,麻木的眼神中并没有给出一个应有的回应。
“随我上!杀了他!”马上的都尉愈发愤怒,只一声呼啸,无数的飞蛾扑向烈火。
人再多,围在身边的总也有限,脚下踏着人、兽的尸骸,身周是刀枪劈砍。头顶不时有箭矢落下。
徐如意有些疲惫,身体还顶得住,但是心累了。
杀人杀到手软,这绝非一句轻描淡写的笑谈。
口鼻间弥漫的血腥气,粘稠,刺鼻,令人作呕。
“啊啊啊啊啊啊啊!!!!”
鬼狱阴风吼!
怨灵的咆哮,绝强的气劲四下鼓荡,与闻者头痛欲裂,心胆具寒。片刻的失神之后,随邪逐恶,群邪辟易。
帅旗下,李景隆看着这一人之军,心下骇然。
他习武,但只练过沙场军武,也没有太过高深的修为内力。在他的眼中,战场上,个人的勇武并无大用,缜密的谋略才是制胜的关键。可眼前的情景却刷新了他的认知。
他会不会就这么杀到自己的眼前,将剑刺进自己的心口?
李景隆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了这荒唐的念头,旋即用力的摇摇头,讲这个想法甩在一旁。
为将者最忌迟疑,对自己的质疑是取死之道。
战场上没有无敌的武夫,一个人挡不住你,十人如何,百人,千人,哪怕是万人,耗也能耗死你!
李景隆咬了咬牙,环顾全局。
吴克敌身周只余百骑护卫,正向着阵西突进,他想逃。
胡车儿,易木奇这些草原蛮人头领如今也陷落马下,数创在身,困兽犹斗而已。
整个战局都在他手中拿捏,他不觉得自己有失败的可能。
“来人。”
“公爷。”副将上前。
“铁炮该已经凉的差不多了吧。”李景隆笑问道。
铁炮轰鸣停下的时候,步骑冲锋,炮兵营则从后方的辎重处率领民夫浇水冷却,几大桶水下去,如今确实又可堪一用了。
副将自然明白李景隆此问所蕴含的深意,可他却不愿回答。
宁夏卫的军士已经彻底的缴了进去,若此时再开炮,那死的绝不仅仅只是敌军,还有自己的兄弟袍泽。
“武通,我再问你话,你没听见吗?”李景隆看着身侧的副将,笑容渐冷。
“回,回公爷,铁炮已冷的差不多了,确实可以再射,只是如今局势已然牵连全军,若是。。。”
“哦,能开炮就好。”李景隆满意的点点头,将武通还未及出口的劝谏打断:“传令下去,再射几轮。”
“公爷!不可啊,我军已占据胜势,一个时辰之内便可分胜负。若此时开炮,横添变数。将士舍命在前,何必。。。呃。。。”
武通捂着自己的喉咙,不可置信的看着李景隆,抬了抬手,鲜红的颜色,确实是自己的血。
提醒过你的,为什么不听呢
“噗通!”尸身从马上跌落。
“你。”李景隆随手又指向一名副将:“传令下去,开炮。”
“啊。。。是。”
副将的惨死,铁炮的轰鸣。
李景隆不是不知道这样的举措和抉择会让军心浮动,但他亦有自己的考量。
武通说的不错,胜负已然分出,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但只是将这眼前的蝼蚁屠灭并非他的目的所在。
他要的,是甘州城中的那条大鱼。
城外的战斗分出胜负的时候他要怎么做?鸣金收兵吗?
当然不是。
他要让宁夏卫的兵将冲进城中,将那座城给屠了。
所有的人都死干净了,活着的只有手上沾满鲜血的参与者,他对上头才有一个交代,才不会有人告发他。
那如何才能让宁夏卫这些大明的兵去屠一座大明的城?
他要在每个士兵的心上添加一种悲伤,绝望,压抑的情绪。
就像那铁桶中的火药,只要一个火星,便会爆起燃烧理智的欲望。
轰!
虚实之间,一枚铸铁的弹丸带着千钧巨力打来,麻木的眼神看到了,也看到了紧紧围在身旁的一双双瞪红的眼睛。
躲吗?
来不及了。
会死吗?
君子剑忽然附于身后,左手无意识的,自然而然的抬起,迎上。
紫气氤氲有如实质。
澎湃巨力在掌中汇聚,至阳至刚的内力汇聚,嘴角忽然牵动一丝莫名的弧线。
嘭!
轰!
冲击波在炮弹与掌心相撞的瞬间爆发,气浪以这柔弱身影为中心推散。滚滚的浓烟卷集地面的血色飞沙。
残肢飞起,被烟尘吞噬。暗红色的火焰舞动着,一闪而逝。
风起,消散。
残破的身影晃了几晃,头盔不见了踪迹,一同青丝乱舞,散乱的垂下。
“放弃吧,交给我,我可以帮你。”
“你。。。你休想。”
“只凭你,到不了李景隆的面前。”
“我可以。”
大地接连的颤抖,剑尖点在地面,支撑着虚弱的身体,又晃了晃,没有倒下!
闭合的双眼陡然圆睁,青丝间两道精光射出。
鬼魅般的身影,在阵中穿梭起来,如一道流动的闪电,血花不住地从喉间与黑剑接触的瞬间射出,染红这道电光。
紫色的气罩已经无力维持,完全是身体在操控意识,只是一个坚定地念头,他,没有放弃。
第二百六十七章 黄沙之下 1
?“老房你的主意真是不错,三万人散进这诺大的甘州城,还真是不够咱们杀的WwW.КanShUge.La”
“。。。。。。”
“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云峥有些疑惑的转过身,将手上的丝帕递过去。
房天佑顺手接过,将手上红白的粘稠感觉擦去,扔在地上:“我在想。。。督主为什么让咱们将百姓赶到城头去守城呢?”
“怎么,你心软了?这可不是你的性格啊。”
“那倒没有。”房天佑摇了摇头:“只是有些奇怪。”
“督主让守城,咱们把城守住就行,其他的何必管太多呢。”云峥笑了笑,与房天佑一前一后的走出阴暗的小胡同,身后,一个小队,十五双无神的眼睛,十五匹战马,倒在血泊之中。
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血腥气的湿润空气,云峥一脸的享受:“走吧。”
“去哪?”
“还能去哪。东厂衙门啊。这甘州城乱成这样,小欧阳不在咱家的眼皮子底下放着,实在有些不太放心。”
“%…!@”
叽里咕噜的一串蒙语,杂乱的马蹄声响由远及近。
云峥抬眼,摇了摇头,轻轻一拍腰间的剑鞘,独孤利剑飞起在半空,被他接在手中:“刚他娘把剑擦干净,又来一群死鬼,真麻烦。”
“人要是找死,总是挡不住的。”房天佑也笑了。
“人要是找死,总是挡不住的。”同一时刻,东厂衙门,那间特别的囚牢外,青丝断也是一般的口吻,笑道。
在他的面前,是昔日的两位兄弟,同为楼兰四卫的白鹿鸣与黄沙卷。
而在他的身后,石屋外,沈红仙、古月真以及欧阳将月玲珑互在中间。
赤水断与青丝断并肩而立,手中赤红色吴钩紧握,手背青筋暴起。他的神色凝重,并非是因为怕,或者恐惧,而是一种。。。别样的纠结。
“小青,楼兰没了,公主殿下也就算不得什么公主,你城中的亲人也都不在了。天地之大,咱们总还是要活下去的,何不挣脱束缚,站到我们这边来,到时候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一生潇洒快活,岂不妙哉。”
“笑话。
澄清误会的重要章节!!!
“喝一碗茶吧”“美人殇”两位老铁的评论让猫儿毛瑟顿开,终于解开了心中的疑惑。各位看官老大的疑惑猫儿也终于找到了根源,在这里小提一句吧:系统这东西,猫儿会再斟酌一下戏份,不过有一点误会一定要澄清。主角身上的其他人格意识并非是系统,并非是系统,并非是系统,重要的事情说3遍,而是由白骨禅所演化的,不然张三丰,黄教活佛,也不会察觉。至于这意识到底是个什么,之前的伏笔重要的大概有2:一为第一章的那个故事,二为马头山张三丰所说的那句“被成仙了”。
另外还有一点,本书的设定中,并没有神佛的存在,最高的境界,是破碎虚空,脱离尘世,众位放心,不会写成仙侠文的。
之前让大家产生的误解,猫儿报以诚挚的歉意,笔力有限,让大家误会了,是猫儿的错,对不住,对不住TAT。
大家还有什么建议意见的请一定不吝赐教,猫儿会认真斟酌,争取进步。比如“狄韩枫”狄大人的关于东厂的架构安排,猫儿想了几天,决定慢慢改下,敬请期待^o^
最后,住众位看官老爷万事如意,大吉大利。
第二百六十九章 黄沙之下 2
复国,比起从无到有的开国还要难。
历史上真正能够做到的人,除了好像打了鸡血开了挂一样的东汉光武皇帝刘秀以外,其他的,诸如蜀汉,后唐,都不过是一些小打小闹的苟延残喘,偏安一隅罢了。
如何才能复国?又或者更具体一些,如何才能够依靠这汉家的王朝来光复自己域外的家乡,在那一夜之后,占据了月玲珑整个的心扉。
青丝断私下里和她说了一些话,她听了,有些认同的,她愿意去做,而有些不认同的,哪怕只是想一想,也会让她羞恼。
混乱中的一抹绝亮的刀光,虎啸龙吟之间刀气撕裂旋涡。
“叮!”
一声清凉的脆响,紧接着“咔擦”一声,两人合抱的粗大树干上木屑横飞,无数红黄的枯叶落下。
“妹子?玲珑妹子?”沈红仙的手在月玲珑的呆愣愣的眉眼前晃动几下。
“啊!”月玲珑轻呼一声:“怎,怎么了?”
“没事没事。”沈红仙轻笑道:“看你发愣,所以唤你两声。恩。。。你要是不想说也没什么,姐姐明白的。”
沈红仙这样说着,便要将目光回转,却陡然听到月玲珑开腔:“有的。”
“什,什么?”
“楼兰。。。还有秘宝在外。”月玲珑咬了咬牙,声音如蚊蝇呢喃,轻不可闻。
“还真有,啊,啊。。。。”古大少咋咋呼呼的惊呼被沈红仙一个暴栗敲回了嗓子眼儿。
“干,干嘛。。。”古大少委屈巴巴的看着沈红仙,却见她的神情不似玩笑,透着一股子严肃。
“都别说话。”沈红仙皱了皱眉头,轻轻抬脚在地上剁了几下,随后错开几步,又点了点地:“好像。。。有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欧阳问道。
沈红仙抬头沉吟片刻,一伸手,抓起月玲珑的衣襟,纵身而起,跃到石屋的房顶:“时方才好像听到下边有些动静,但还想细查,却没了音信。我也说不好,但总归是小心为上。”
几人细细的观察片刻,又未见何处异常,也只得小心戒备。却不知,他们的脚下,黄沙青石之中,确有一场激烈的交手,刚刚平息。
沈红仙所察觉的,就是两只玉手最后的一次的碰撞。
交错间的先一步回身,玉颈后,一根葱指点在第三节颈骨,死生一念,胜负即分。
“要杀就杀,不杀就滚!”
“本座并非是来杀人的,电母又何须如此激动?”黑暗轻柔的低语:“更何况,你是我白莲教的天威尊者之一,便是本座有心杀你,也要诏告教中上下,祭天祈地,给你一个明白的下场,如何就能让你这如花似玉的人儿就这么消散在这阴暗的地道之中呢,是吧,我的好师妹?”
“呸!”
沉默片刻,话语中得意的味道渐去,只留下有些幽怨的叹惋:“本座知道,师傅当年将位置传给了我,却只让你当一个天威尊者,你心中有怨,这些我都能理解。可终归要以教中大局为重不是?
当年你孤身来这甘州边塞,本座将整个地底暗道图络给了你,多年来也从未加以制约掣肘,就冲这两点,本座不指望你能领情,但好歹也得给本座一个说会儿话的机会,这不过分吧?”
“哼!”
唐赛儿退开两步,几息过后,“刺啦”一声,小小的火折子点亮,为这方寸间带来了久违的光亮。
地上,狗腿和猪头仰面躺着,意识皆无,只是胸膛微微的起伏让顾云烟知道他们还活着。
“放心,没死。”唐赛儿笑道:“打狗也得看主人。要和你说事,若上来就把你的亲信杀了总是不好。”
“呼~”顾云烟微微松了一口气,转过身,看向唐赛儿:“你的路走不通的!师傅将位置传给你是个错误!”
“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啊。。。”唐赛儿耸耸肩:“师傅临终的时候,我入门十载,立功无数,你才入门多久,又学了师傅多少神通?教中又有多少兄弟认得你?真把位置给你,平心而论,你能坐得住?再说了,你就知道你的路是对的了?”
“你怎么就知道。。。。”
“老,老板,快。。。快跑!”狗腿突然地一声呢喃,将顾云烟的反驳打断,眼睛咕噜几下还没睁开,旋又被顾云烟一脚点在胸口,又没了声响。
“废话少说,你找我干嘛?”顾云烟不耐烦的说道,横跨一步,有意无意的将两人挡在身后。
“多事之秋,本来想让你回来帮我。。。”
“这不可能!”
“知道不可能,来了这甘州城我就改了主意。”唐赛儿笑了笑:“好师妹,能告诉师姐,你和那东厂的太监头子做了什么交易吗?”
顾云烟沉默片刻,没有作声。
“你可一定要告诉我啊,”唐赛儿又道:“不然万一师姐的计划和你起了冲突,耽误了你的大事,可就不好了不是?”
“我这只是一招后手。”顾云烟看看地上的狗腿还有猪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道:“他怕吴克敌打进城来,所以要我借着这密道来救几个人。”
“那作为交换。。。”
“作为交换,他引我入宫。”
“做妃嫔?”
“做皇后!”
“他能信得过。。。”话说一半,唐赛儿忽然想到了什么。一道残影缭乱,再定身,刁起了顾云烟的手腕。
顾云烟也不反抗,就这么看着。
良久,唐赛儿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点点头,松开手,嫌恶道:“信不过的人便用这恶毒的药,老把戏了。”
顾云烟揉了揉有些发红的手腕,苦笑:“现在信了?”
“这次倒是信了。还好早来一步,不然的话,咱俩还真可能撞个大包。”唐赛儿点头道:“你要救几个人,师姐不拦你,不过你可要快点儿,不然的话。。。可就不好办了。”
“你要作甚?”
“少林一战那死太监坏了我教大事,更陷了风伯和白莲使者的性命,本座若不给他一个报应,呵呵,真当本座是好欺负的?”
“你到底要做什么?”
“地陷天崩,烈焰焚城。。。”
第二百七十章 弦断,佛临,一念魔生 1
发丝飞舞间,刀光闪过,阴影间一道晦暗的掌风倏忽袭来。
硕大的阔背刀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电光火石间猛地一个拧腰,阴毒的掌力擦着胸口的衣襟打空。
这是一个机会,只要接一击横拳,心口中招,凭黄沙卷的功力,青丝断在劫难逃。但黄沙卷却轻轻放过了这稍纵而逝的机会,不是他不想,而是出于了解,中毒而死的滋味可不像是好受的样子。
没错,青丝断的心口暗藏护心镜,上有铁钩倒刺,剧毒无比。至于解药,据黄沙卷所知,便是青丝断自己也没有。
“叮当”几声脆响如铁锅中的金豆,讯雨疾风。白鹿鸣想要补上一记杀招取下青丝断的性命,只可惜被那犹豫的吴钩阻拦了下来,
横封侧挡,吴钩与锋刃缴在一处,随着滋滋啦啦的一阵刺耳声响,一角力,四人的身影炸裂开来。
高手过招,最忌犹豫。
若依此条真理评价,赤水流算是四人中最不合格的武者。
他想要楼兰的宝藏,所以他的敌人该是青丝断;可他心中还顾念着楼兰王室昔日的恩情,所以又拦在了黄沙卷和白鹿鸣的身前。
得过且过,这是犹疑之人贯走的路,眼下,赤水流就在这条路上大步奔行。
略略有些粗重的喘息过后,青丝断将额前散乱的长发甩在脑后,目光在黄沙卷和白鹿鸣的脸上扫过,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如是三步后,笑道:“咱们就这么一直打着?我可是有帮手的。”
伸手一指身后石牢的屋顶,云峥与房天佑从天而降,正落在欧阳的身后。
“云伯伯。”欧阳甜甜的叫了一声。
“乖,外边太乱,云伯伯看不到你,总有些不放心。”云峥笑了笑,转头看向场中:“谁啊这是?”
“玲珑姐姐之前的护卫,现在要来抓玲珑姐姐,”欧阳脆声回道,啐了一口:“叛徒。”
“也不能算叛徒嘛,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人之常情。”苟小云与东方寒不知从何处赶来,也跳了上来。
“用不用狗叔帮忙?”苟小云这样说着,眼神却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着被围在中间的月玲珑,他口中的这个帮忙,到底是要帮谁,还真是难说的很。
“怎么。”云峥一双绿豆眼瞪了苟小云一眼,阴笑一声:“咱们大小姐没说话,你想做主?”
“属下不敢。”苟小云一缩脖子,赶忙退后。
“我们是不忠不义的中山狼,东厂的这些太监又算什么?吃人的老虎?”白鹿鸣听着几人的对话,忽然笑了:“小青,你好好想想,这宝藏便是咱们不拿,也不会是玲珑的。你又何必执迷?”
“昔日血誓,自当护殿下一生喜乐,不敢或忘。”
“狗屁的誓言,狗屁的不敢或忘。”黄沙卷嗤笑一声:“你要真记得这么清楚,我来问你,公主殿下心上的那个小白脸。。。还活着吗?”
“啊!”一声惊呼,月玲珑不敢置信的看着下方的青丝断,心中的猜测不敢细思。
“你说什么?青丝断听不明白。”毫不犹豫的矢口否认。
“听不明白?那就再说的明白些。”黄沙卷耸耸肩,弯刀虚舞几下,落入掌心缓缓拭动:“当初我俩让你回国报个平安,按理说这事儿应该是他去做的。”黄山卷指了一下赤水流,接着道:“让你去,本就是随口一说,结果你便毫不迟疑的应了下来。
当时我们还想不明白,不过这段日子我和老白跑了一趟长安城,你猜怎么着?他死了。”
“人人都能死,他就不能死?”
“尸身四段,横竖两刀。”黄沙卷忽然抬头冲着月玲珑高声道:“公主殿下,你的心上人惨死,被人两刀劈作四段,交汇处在正胸檀中,你猜是谁下的手啊?”
“小青!你!”
“其实以你的心术,若想杀人,尤其是想杀公主的心上人,又怎么会非得用上这招玲珑在心?”白鹿鸣嘿嘿一笑:“可见你也是恨得极了吧。”
“额。。。”热泪还未来得及流下,月玲珑整个人已昏死过去,软软的靠在沈红仙的肩头。
青丝断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痛苦,低头,沉默。
“你也喜欢玲珑,对吧?”
“你和我们一样,都想把玲珑绑在身边。”
“只不过我俩选择了宝藏,而你。。。选择了人财两得?”黄沙卷接道。
沈红仙疼惜的拍了拍月玲珑的柔弱的肩头,同为女儿身,她能明白月玲珑的痛苦,就好像。。。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正没心没肺看着大戏的古大少爷。
“所以啊。”云峥抬手轻轻抚平欧阳衣襟的褶皱,微笑道:“平日里云伯伯说话你总是不放在心上,今天云伯伯再给你说一次,大小姐你可要记住了。”顿了顿,云峥的脸色严肃起来:“这世上的太监啊,有一个算一个,包括督主,也包括云伯伯,都不是正常人,这脑子啊。。。”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都是坏掉的。”
“我。。。”欧阳正要出言反驳,陡然间脚下一阵动摇:“什。。。啊!!!”
毫无预兆,轰然的炸裂,碎石尘土乱飞间,烟尘四起,更有一抹炽热的火光呼啸,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
慌乱间,云雀四散,云峥护着欧阳,沈红仙护着月玲珑。剩下的几人各自飞遁。
房天佑。。。纯粹的被炸飞了去,翻滚在地上,呆愣愣的看着那滚滚的噬人巨兽,额角有血迹流下:“俊。。。俊儿。。。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泰山崩于前,若说还有谁能面不改色的,当然只有早有预料的白鹿鸣还有黄沙卷。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点头过后,刀剑并举,黄沙卷拦在了青丝断的身前,猛烈地劈砍,而白鹿鸣更不犹豫,一剑刺向了赤水流!
吴钩于仓皇间横在胸前。
预料中的脆响并没有响起,反而,白鹿鸣势大力沉的一脚揣在了他的胸口,他的身形不由自主的飞向了月玲珑的方向去。
更多的炸响在城中响起,伴随着明烈的火光,穿过黄沙青石。黑色的液体缓缓地流淌,无情的燃烧。
第二百七十一章 弦断,佛临,一念魔生 2
神佛仙魔圣,天道之下,对于超凡的存在的追求,人们的脚步从未停留。
有一条明路的能者自然孜孜不倦,刀耕火种的凡人亦是心存敬畏,守株待兔的等待着仙缘的降临。
那所谓的明路又是什么呢?
道家的答案是铅汞紧收藏所成金丹百炼,而佛家给出的定义则是一个觉字。
觉,顿悟而成佛,这似乎是一条捷径,但其中的凶险艰难却从未有人说过。
成佛作祖之后的世界又是怎样的一番光景,没人给出答案。
灵台方寸,斜月三星。
黑暗的意识蔓延中,只余一片灰色的净土,透着一股邪恶而纯粹的白。
大雄宝殿,莲台朵朵,有五百罗汉,八部天龙,观音,尊者,三世诸佛或站或立,或笑或泣,或慈悲相,或愤怒相。
又有世尊如来居于正中。
“佛,觉者也,执迷不悟,如何解脱,更何谈超脱?”金色的佛陀端坐九品莲台,手掐禅印,眉心一点殷红,如是我闻。
“尘世苦海,名利枷锁,如何能悟?”左侧,玉色的观音摇头轻叹。
“放下,自然就可以领悟。所有牵挂,封入一切有为法”
“八苦九爱,七情六欲,又何谈解脱?”血色的尊者插言道。
“苏幕灯,不过昙花一现,失去了,不复得,自然就能解脱。”
“总有牵挂在,何谈不复得?”观音与尊者齐声问道。
“所以世人沉沦苦海,难得空寂伽蓝。”佛陀叹了一声,忽而抬头,佛目缓睁,两道诡异的白光电射而出,笼罩在失神的身影上:“千般算计,万般纠缠,最后不过梦幻泡影,何不超脱?”
“何不超脱!”
“何不超脱!”
“何不超脱!”
洪钟大吕,呵斥声缭绕金殿之上,久久不散。
诸佛的目光汇聚在一处,光洁而残缺的迷者跌坐在地,双目无神,耳边的喝问不断地涌入,阻拦不得。
眼前浮现的,是残破的城池中冲天的火光,往昔的种种一一浮现,在此世,他的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破烂的身体,三百万条背负在身的人命债遥不可及。
乱世将临,天下一场浩劫,自己却已经站在了失败者的一方,所做的种种布置,是不是只如镜中花,水中月,春梦一场?
人力有时而尽,自己非是智多近妖的再世诸葛,也未曾放弃,但他们却还是。。。。。。
“痴儿,痴儿。何不放下,何不涅槃?”
大殿忽然一空,只余世尊一人,却也变了模样。
一身白骨,玉色的洁白。空洞的双眼中是深邃的白。
起身。
一步,两步,三步。
骷髅走到了他的面前。
不带血肉的食指点在了他的百汇之上,声音中带着怜悯,同情,以及劝慰:“放下吧,歇一歇,剩下的。。。都交给我。”
“你?呵,呵呵,呵呵呵呵呵。”无助的惨笑声中,金殿也如掌心的细沙,悄然散去:“你不过就是我,如何能够胜过我?”
发丝间轻蔑而嘲讽的目光,薄唇上下一碰,无情的讥笑。
“你还是人,所以你注定了失败。”白骨微微低头,冷漠的回道。
“你不是人?”
“佛,当然不是人。无情无欲,无爱无恨。所思所为,即为天道。天道,又如何可以与低等的人混为一谈?”
“咕噜噜噜。。。。”
不知何处,一颗头颅滚了过来,被白骨停在脚下。
娇俏熟悉的面容,依旧还是那般的顽皮,只是紧闭的双目,脸上也再无一丝血色。
“交给我,至少。。。我可以让这天下为她陪葬。”
。。。。。。
万军之中,倒在地上的身影微微震颤,刀剑乱斩而下,只下一瞬,无敌的厂公便要被这些无名的小卒分尸。
他们还不知道自己所面对的存在,只知道片刻前,在城中火起,万紫千红之时,这个妖怪晕倒了,他们便也就赶快围了过来准备捡拾自己的功劳。
“割了这颗脑袋,公爷大喜之下会不会带我到京中,给我个大官做做?应该不会,不过赏个几十两银子总还是有的吧?”不着边际的幻想,宁夏卫十夫长李七三手上再加一把力气,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看向同伴的目光连带着都凶狠起来,到手的功劳可不能被他们抢了去。
“轰!”
一声闷响,妖怪的身上腾起了洁白的火焰。
“什,什么鬼?”
生锈的脑子还没有将眼前诡异的景象处理掉,李七三却发现自己似乎。。。飞了起来?
地上,昔日的袍泽只余一具具无头的尸体站立,腔子里一股股血柱冲天而起,力尽时,身体旋又倒下,强劲的喷射又变作了无力的流淌。
离着自己最近的那具身体最为熟悉,那破烂的兵服,肩头还有一块补丁。左臂上还有一个新鲜的血口子。
“难道。。。我已经死了?”李七三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了。
最后的一个意识,让他看清了自己来世的仇人---一道白色的流火。
此时,甘州城外的战场上,李景隆占据天时地利,彻头彻尾的碾压,逃离的,死伤在地无助呻吟的,还能活动的,算上整个宁夏卫,已不过十万余。
一个变数的突然出现,李景隆第一时间便试图将他打落尘埃。
如今他又站起来了,变得更加莫测。
像鬼,多过像人。
乱战中,他的身影飘忽,只要在身边流过,便有无数的生命逝去。
他的目标已经不再是自己?李景隆眯着眼睛,有些疑惑。
那他的目标是谁?
没有任何的方向性可言,亦没有任何规律可以捉摸,在这战场上漫无目的的游荡,收割。单只是让目光跟住这道鬼影都是一种艰难。
他的脑海中不禁想起幼时父亲对那位自己从未谋面的开平王叔叔的描述。
“战阵之上,万军之中,不着片甲。
一柄血刀,横行无忌。
逢战即歌,如神似魔,所向披靡。
刀下不留活口,杀戮千万,犹自不甘。
他不是为了胜而杀,只是单纯的想,所以杀。”
第二百七十二章 弦断,佛临,一念魔生 3
杀十万头猪很难,但杀穿十万人的战阵,却要简单很多。
原因只在于,人还有理智,当面对不可匹敌的存在时,人,会恐惧,会逃。
神魔仙佛鬼,这些称谓所代表的只是人类眼中所无法理解的存在。
再强的武功,一刀不死,十刀如何?百刀又如何?万箭齐发,便是个金人也给你射成金粉。
战势已定的情况下,气势也一同达到了巅峰,哪怕真的有一头蛟龙饿虎在前,他们也不会畏惧,只要他们还能挥刀。
享受杀戮的人他们见过,百战之将而已,如今不知倒在何处的那个使铁蒺藜骨朵的就算一个,可他不同,看不清面容,不见喜悲,更没有迟疑,为杀而杀。
他。。。一定不是人!
流火穿梭,如一道微风,拂过,便是死亡。
无论如何的准备,刀剑落下的前一瞬间,生命便注定逝去,这是无数生命验证所得出的真理。
火炮不计成本的轰鸣,一连串的炸裂,伴随着漫天箭雨,只为将这鬼怪的性命超度,但都无济于事。
“鬼。。。鬼啊!!!”精神崩溃了。
“快跑,有鬼!!!”神志一同的迷乱。
“救命!饶命!”
不是没有人跪地,求饶的更不在少数,那身影却从未停歇。
当许多个识时务者亡命而逃的时候,士气由巅峰打落尘埃。热血冷却的刹那,兵魂将胆荡然无存。
“谁敢跑!”李景隆一声大喝,立马扬剑:“督战队,敢有后退半步者,杀!”
“箭阵莫停,给我射死他!”
“刀枪上前,给老子顶上去,顶上去!”
“骑兵队,给老子围死他!”
一道道指令伴随着接连的怒吼层层传递,却扔抵挡不住士兵求生的欲念。
督战队砍上一刀未必会死,脚下流血漂杵。
惨不忍睹的死状,冲天而起的血光,只凭一年十两的银子,凭什么让这些“实在人”为你而死战?
一股绝强的掌风,吞噬天地般猛烈地刮起,人仰马翻的混乱中,残肢断骸飞舞,更有钢铁浇筑的火炮也被掀翻。
“公爷!”常伴左右的贴身护卫猛然一声厉喝,向李景隆扑来,多年勤修的武艺,在此刻,也只有这一点点用场。
尊贵的曹国公跌落马下,右脚的战靴还勾在马蹬上,被不安的骏马拖了几步,尤未挣脱,本能的惊怒出声:“什。。。。?!”
入眼处,忠心的护卫被一柄墨剑钉在帅旗之上,大口的鲜血从口中喷出,瞑目的双眼还没有闭合。
弹指须臾,“咔擦”一声,帅旗一折两段,尸体跌落尘埃,黑白的旗面刚好蒙住了他的头面,血迹晕染。
“公爷死了!死了!”
“帅旗倒了,公爷死了!”
“大帅死了!”
“将军死了!”
乱七八糟的呼喊,在这战场上接连响起,共同传递着一个讯息:这场战斗已经终结了,而他们,可以顺理成章的跑了。
兵败如山倒,所描述的,便是此刻大厦将倾的景象。
残存的胡人与龙门铁骑迎来了着这不知所谓的“胜利”,而宁夏卫,就这样莫名其妙,又自然而然的接受了失败。
天塌下来自有大人们顶着,他们,都只想活下去。
“这,这。。。这算什么?”十几名亲卫簇拥在身旁,李景隆的心头苦涩难当,难道自己所学的兵书战策都是无用之物?!
让他再起身扛起帅旗来验明正身已经为时已晚。哪怕他豁出性命去,也不可能挡住这怒潮的退去。
人心向背。
“公爷。咱们。。。退吧。”
李景隆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回过神来,握紧的拳头重重的砸向身前的沙地,牙缝间挤出了他的决定:“扶我上马!退!”
“是!”一个亲卫牵过马来,其他几人急匆匆为他宽袍卸甲,这一身金甲银袍实在太过显眼。
片刻之后,仓促间,一切准备停当,李景隆一手抓在马鞍上,娴熟的上马,下意识勒马回头,想要再看一眼那个妖鬼,最少,能够确定他的身份?
上天听到了他的愿望,予以实现。
光线还没有准确的被大脑接受,却听一个冰冷的声音近在咫尺须臾:“退?呵,小公爷,何必走的如此匆忙,让咱家好好招待你一番如何?”
“是。。。你!”
心中那个猪狗不如的阉人头子,披头散发,周身圣洁的焰光燃烧,带动空气的扭曲。
真的是他?
东厂的那个厂公!
他的手中是什么?
不停震动的肉块!
“那是。。。我的。。。心吗?”
那只玉手轻轻一握,心脏炸裂,李景隆的意识也一并沉沦,望着九幽奈何而去。
枣红色的骏马还没有察觉到马背上主人的离去,只是亡命的狂奔,想要将双耳间的存在甩落,终究还是激怒了他,被一股千钧巨力踩下,碾碎在黄沙之间。
“你还没有明白,对吗?”双目中射出诡异的白光,黑瞳已然隐去,诡异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以及劝慰:“舍弃一切,方得超脱。”
“所谓的一切,又是什么?”
“一切,即为人性。”
“若没了人性,人又如何是人?”
“不是人,那又是什么呢?”
那个虚假的故事中,老僧在佛前的疑惑似乎得到了解答:“渡人成佛,何人渡己?不若四大皆空,舍弃一切善念,自渡成佛。
没有爱恨,没有情仇,我思即天意,我欲即恩赐。你便是佛了。”
“那是魔,不是佛。”
“不入魔,焉能成佛。”
红色的云,如火烧,在天边弥漫。
西沉的太阳还在努力地挣扎着,散发着最后的光和热,却终究敌不过玉轮的升起,以及夜色的降临。
失去了人类的掌控,威武的铁炮变成了没有丝毫用处的铁桶,而那古老的城池中,崩塌与炸裂已经告一段落,只余凄厉的惨叫,不甘的呼喊还在上空缭绕。
黑色的油,燃起不灭的火,超度着绝望的魂魄。
血色的天光,汹涌的烈焰,齐齐映照在无暇的面庞上,明灭不定。
寂寥的身影手中又抓起了那把漆黑如夜的君子剑,在城门处驻足片刻,旋又向着城中行去。
第二百七十三章 余音 1
秋风萧瑟,更有早至的寒风吹过。
文华殿中,十二个硕大铜炉在殿中四下分布,烧的通红,整个宫殿里热的有些令人喘不过气来。上好的雪花炭喑哑的燃烧,每过上盏茶功夫,便有一层薄薄的银色丝絮剥落,不可见的烟气顺着精巧的管道被引到了屋外。
殿中空寂,朱允炆坐在龙书案前,身上一件烫金的薄衫团龙锦绣。桌上的香炉青烟袅袅,宫中不得用麝香,香炉中的泉州特供崖柏木香氤氲。
朱允炆就这么呆呆的看着这屡屡青烟,全神贯注,心中所思却系在他与香炉之间平铺的那篇锦衣卫密报之上。
早朝后,纪纲送上了这封密报,他用一炷香的功夫看完,又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来思考着其上所记的真伪,一直到现在,三个时辰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得出最后的结论。
“吱呀呀。。。”
紧闭的殿门轻轻地推开了一个不大的缝隙,朱允炆皱了皱眉,抬起头,正见到刘喜捧着厚厚的一摞子红蓝封皮的奏折走进来,大概四十几本的样子。
“陛下,”刘喜蹑足上前,轻轻地将手上的折子放在书案的一脚,微微躬身,低声道:“已经酉时了,外边天色见黑,您。。。该用膳了。”
“不急,不急。再等等吧。”朱允炆摆了摆手,心不在焉。
刘喜见状,也不再多言,只是瞥了一眼那纪纲呈上来的密报,没有看清什么,便转身向着殿内的一角走去,不一刻,一盏不伦不类的加了糖的龙井茶被奉到了朱允炆的手边。
朱允炆端起,干涩的喉咙得到了甜蜜的滋润,似乎回过了神来:“刘喜。”
“奴婢在。”
“锦衣卫送上来的消息,你。。。知道吗?”
“奴婢不知。”刘喜自然而然的答道。
“看看吧。”朱允炆伸手一指桌上的密折,勉强的笑了笑。
刘喜轻轻地俯身拾起折子,一目十行的看着,面色一白,转红,最后,又恢复了平常。
“看完了?”
“奴婢看完了。”
“信吗?”
刘喜沉默。
朱允炆也不在意,自顾自的开口:“一场无名地火,甘州城四万百姓连着东厂三千黑心卫几无生还。
城外龙门铁骑,塞外鞑子余孽,还有宁夏卫七万将士,所余者不过四万,其中大半死于一浑身妖火的鬼怪手中,
曹国公李景隆亦死于其手,而这浑身妖火的鬼怪,疑为。。。东厂厂公。
乱风华,玉石俱焚。真的是玉石。。。俱焚啊。。。”
朱允炆长叹了一声,言语间,几行笔墨书写,记载了十数万人的死亡,以及一座重镇的毁灭。
直到此刻,朱允炆依旧不敢相信这密折上的记录,可。。。又不得不信。宅心仁厚的帝王在成长,但心中的善良不曾泯灭。
冰冷的数字中,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恐怖,他。。。茫然无措。
调宁夏卫出兵甘州,是他的一意孤行,如今的结果,若真的有个输家,那这输家必然是他。
大明王朝统共也不过一千四百万人口,这种损失,难以估量。更现实一些,明日的早朝他又该如何面对满朝文武?再往后,消息哄传天下,他又该如何面对天下的子民?
“陛下,陛下?”刘喜轻唤了几声,忽然笑了:“陛下,不知您为何心忧?甘州一战,元蒙鞑子气数消耗殆尽,精锐尽折,这可是凉,嗯,捕鱼儿海之后的又一场大胜,陛下当喜才是啊?”
“你在戏耍于朕?”朱允炆暴怒起身,掀翻面前的桌案,一把抓过刘喜的前襟,面目狰狞:“连带甘州百姓,近二十万大明子民就这么没了,你让朕喜?朕如何该喜?如何能喜?!你说!”
重重的推搡,刘喜不敢抵挡,跌倒在地,赶忙翻身跪倒,却未曾磕头求饶,脸上娴熟的挤出惶恐的神色,一连声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且听奴婢一言。”
“说!”
“陛下,”刘喜磕了一个头,再抬头,直面真龙之怒:“陛下亦是习武之人,当知武功一道无终亦有终。百人敌,千人敌已是亘古难寻,更何况战阵上的万人敌,直如神话传说一般。
陛下问奴婢信不信这锦衣卫的密报,奴婢是信的,甘州城一战死伤甚巨,具体的人数只会多,不会少。陛下所疑,不过是那鬼怪的身份?”
刘喜顿了顿,咽了口口水,接着道:“锦衣卫密报所说的上那屠戮数万的鬼怪或许存在,奴婢便当他是真。而若是真,那奴婢坚信,他就是如意公公!
如意公公早年江湖游历,曾得张仙人金丹一粒的旧事陛下是知道的,也只有张仙人的金丹,才有如此超脱凡世的伟力,与其说他是鬼怪,不如说他是将武道走到尽头的先天真人?”
朱允炆听到此处,眉头紧皱,但暴怒的情绪却渐渐缓和,慢慢在椅子上坐下,拍了拍膝头:“说下去。”
“是。”刘喜又磕了一个头,再开口,隐隐带上了些哭腔:“陛下啊,奴婢是个阉人,如意公公也是一样。同为陛下的奴婢,最能体会彼此的心境。
一封绝命书,如意公公为了陛下,已然存了死志,将性命抛诸脑后。近二十万人死伤,甘州城覆灭,三千黑心卫几无生还,当时该是个什么情形,奴婢不得而知,也无法想象。
可如意公公的身份,不惜亲上战场厮杀,又是什么在支撑他?那可是十数万刀兵的战场啊!
不错,他确实杀了很多人,但陛下您该相信,如意公公他。。。尽力了!”
“可那不是一人,两人,甚至不是百人,千人,那是数万人啊!朕要如何与天下交代?!”
“陛下不需交代,”刘喜忽然高声道:“陛下乃是天下一人,九五至尊,为何要与天下人交代!陛下,咱们退一步讲,北平燕贼素有反意,陛下与其必有一战,到那时,如意公公这个先天真人为您征战,相比于九鼎轻重,区区二十万性命的代价,难道不值得吗?”
第二百七十四章 余音 2
区区二十万的性命,换得江山永固。
这番言辞刺耳,但朱允炆却不能反驳。因为他知道刘喜所说的是对的,哪怕是他的皇爷爷在世,也一定是一样的论调。若有不同,那只会是更加冷酷,更加残忍的言辞。
乱世命如草,盛世亦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多少而已。
徐如意和刘喜的身上,朱允炆觉得自己又体会到了一些自己一直以来的缺失,或许这也是朱元璋所希望的吧,所以才会在最后的时刻,将徐如意放到了他的身边。
明天的早朝要怎么说,甘州一战终究要有一个论调,朱允炆觉得心中疲惫,在刘喜的服侍下草草的用过了精雕细琢的饭食,便又匆匆的安歇了。
他是帝王,不需要对任何人作出交代,或许吧。
“噗!”
轻轻一口浊气,吹熄寝宫中最后的一盏灯烛,刘喜躬着身子,缓缓地退了出去。
还好,了解他的性子,一番“强谏”将他镇住了,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照看一下,咱家去去便会。”
刘喜对门口的两个小太监吩咐了一声,几步疾行,消失在夜色之中。
乾西宫
皇城中最不像宫殿的宫殿,因为它是那唯一的一座冷宫。
一如既往的荒凉,杂草丛生。
枯井中也不知有多少水,尸首该是不少的。
一颗石子落下,“扑通”一声,井沿旁,李彩娱心事重重地扑棱了一下手,叹道:“老门主将位置传给徐如意,也不知是对是错。”
“对,当然是对的。”楚埋儿啧啧怪笑:“阵斩十万,杀贯日月,不愧是老门主挑的接班人,换你,你行吗?”
“没有十万,最多只有一两万。”吴拾器辩了一声,随即失笑,笔出一个大拇指晃了几晃:“好厉害,好威风,某家是佩服的紧,想来当年的张真人也便不过如此了。”
“当年是当年,如今的张真人恐怕已是地行仙了。”
“张真人年岁几何,咱们小门主如今才。。。才。。。门主今年多大了,你们谁还记得?”
“十七,虚岁。”李彩娱翻了个白眼儿:“唉,本事是好本事,就是这惹祸的能耐也不小。咱们这些做奴婢的,如此张扬,未必便是好事啊。”
“也不一定就是坏事。还要等小喜子来了,听他说说陛下的态度。”唐身葬一如既往地死人脸,说道:“宫外老钱送来信儿了,纪狗子那边好像确实有些不太对。”
唐身葬口中所说的纪狗子自然指的是锦衣卫的指挥使纪纲。
纪纲这名字本来颇有气势,可被南京百姓的吴侬软语一叫,说的再快些,听起来就像是纪狗一般,再后来,也不知是谁在后边又加了一个“子”字,久而久之,私下里不管是谁提起纪纲,都直接说纪狗子,传播极广。当然了,明面上可没人敢这么叫。
“纪狗子又怎么了?”陆怀亲疑声道。
“连个招呼也不打,直接就把消息送到了宫里,这本身就是毛病。我看他这是又要炸刺儿。”哼了一声,楚埋儿恨声道:“欠收拾的东西,也不知门主为何要留着他。要不咱们几个把他作了得了。”
“这叫制衡,你懂个什么,就知道打打杀杀,真以为你的大金刚拳天下无敌了?老实儿的听老唐接着说。”李彩娱看向唐身葬,点头示意:“老钱说啥了?”
“死的更多了。”见楚埋儿和陆怀亲,吴拾器有些不明所以,唐身葬解释道:“三个月前吧,大概也就是朱棣那两个狗儿子逃跑的前后,纪纲突然玩儿起女人来了。”
“玩儿女人?这有什么不对的。往常好像也没少玩儿吧。乡下土包子,没见过天儿。”陆怀亲笑道。
“不一样,”唐身葬摇头:“太多了,而且都他妈玩儿死了,死的还。。。还。。。嗯,很惨。”匮乏的词汇让唐身葬只能给出这么一个简单的形容,但能让他都觉得惨的死状,几个老兄弟也能明白其中的意味。
“皮囊枯萎,青丝白发。那骨头都有些发酥。里边儿是什么样儿不知道,不过单看那尸首,和劈柴也差不了多少了。”
“死多少了?”
“从老钱注意到开始,到今天,差不多要有个一二百了。”
“一二百?”李彩娱掐指一算:“取个中,就算一百五吧,三个月一百五十个女人,一天至少一个,有时候两个。”
“这还是发现的,没发现的,喂了狗的,估计还得多。背下来,就算是一天两个吧。”唐身葬点点头:“老钱搞了几具尸首查验,觉得可能是什么采阴补阳的邪术,但武功这方面他的见识有限的很,所以让咱爷们儿想想,看有什么线索没有。我估摸着,这该就是他纪狗子老实了几天又突然敢炸刺儿的底气了。”
“这算个什么底气,”楚埋儿不屑道:“咱们门主杀了几万人,他还敢把这消息直接往上递,他觉得自己也有这本事?”
“一来真假难辨,咱们的消息也是孩子们在偷听来的,或许有些夸大,或者其他的什么情况也未可知;二来,采阴补阳的功夫咱们也不是不知道,速成的紧,说不定他练得是什么特别厉害的?再者说,他是锦衣卫的头子,下边儿递来了消息,又是这种瞒不住的,和咱们说不说的也只是一个态度,最后也瞒不了什么,他不说,也就是恶心咱们一把,不过万一皇上那边儿起了猜忌,他可就赚大了,倒也能理解。”
李彩娱的分析丝丝入扣,几人对视一眼,觉得有理。
陆怀亲“卡啦啦”转了转脖子,突然道:“采阴补阳的功夫一般是道家的功夫,纪纲从哪得的咱们先不说,关键。。。道家的功夫里你们听过采补的这么恶毒的吗?按老钱的消息来说,那可是把女子的精气神一股脑的夺了,老子反正是从来没听说过。”
“别看我,”楚埋儿连连摆手:“我这辈子总共也就练了一门大金刚拳,一路万里鹰扬的身法,你们不会觉得我会知道什么采补功夫吧?”
“本也没指望你。”吴拾器耸耸肩,说道:“看来咱们几个都没听过,但总得想个办法试试跟脚,不然心里没底。”
“试跟脚的办法不少,咱家倒是有个主意,哥几个参详一下?”李彩娱笑了,和善的笑,还是那么的不怀好意。
第二百七十五章 余音 3
“小喜子来了?怎么样啊皇上那边儿?”
“皇上已经歇下了。”刘喜微微拱手,以晚辈礼见了李彩娱他们几人:“李老,甘州那事儿。。。真是门主做下的?”
“咱们天门和东厂的消息还没来,不过应该假不了。”李彩娱笑了笑,旋又一叹:“锦衣卫这训鸟传讯的本事到底还是快咱们一时,比不了。”
“不能这么说嘛,天下第一庄那头儿好像也有点儿成绩了,相信再过上几个月就能派上用场了。”楚埋儿嘿嘿一笑,看向刘喜:“小喜子接着说,皇上那边儿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吧?”
“没有。”刘喜摇头,将自己之前与朱允炆那番说辞又讲了一遍。
“恩,不错,不错。”唐身葬满意的点头,当然了,他是给不出一个笑脸儿的。
“小喜子脑筋儿不错,突发的事儿能扯到天下上,顺便还表了忠心,这份机灵劲儿,不愧是老刘看上的人。”吴拾器拍了拍刘喜的肩膀,赞许道。
李彩娱抬头沉吟片刻,说道:“今晚这一关算是过了,过两天的早朝,皇上那性子被满朝的文武吓唬一下,恐怕又要反复,得再想个后场。”
楚埋儿啐了一口,不屑道:“怕什么,那帮子文官里边儿,也就六科的那群言官儿还有黄观那个清流领袖鸟事儿多,和咱们过不去,偏生皇上也不待见他们,小喜子再吹吹风,应该没事儿的。”
“也不能这么说。”陆怀亲皱眉看向楚埋儿:“老李的意思,是那帮子武勋吧?”
“嗯,”李彩娱说道:“李景隆这个曹国公死了,只怕武勋那边儿不会放手。”
“武勋还剩几个。”
“剩两个就够用。”李彩娱冷哼道:“一个耿炳文,一个郭英,这可是朱重八留给朱允炆的托孤,他们若是说话了,你猜皇上那墙头草会不会飘?”
“这。。。”楚埋儿挠了挠头:“倒也是啊,那你说怎么办?”
“本来也没指望你有主意。”李彩娱切了一声。
几人一齐想了一阵子,一时间都没什么主意,思来想去,最后决定还是先拖上几天,想办法准备一下。
“小喜子。”李彩娱问道:“之前给你的药还在吧?”
“一把火?在的。”刘喜从怀中掏出一个一寸大小的纸包:“用上?”
“嗯。”李彩娱点头:“先让皇上发点儿烧,睡上三四天,我们几个老家伙四处安排一番再说。”见刘喜有些犹豫,李彩娱笑道:“放心,老钱给的药从来都是找人试过的,不会出岔子,太医院那边儿也不可能看得出来。嗯。。。老陆,你去再嘱咐一声。”
“放心。”陆怀亲阴笑点头:“太医院那边儿咱爷们说的算着呢,敢炸刺儿,老子送他个合家欢。”
“别总打打杀杀的,俗气,和老楚一样。”
“你怎么总捎着我!”楚埋儿瞪了一眼:“杀人从来都是最简单的路子,好用就行呗?”
“问题还是要解决的,消灭问题只会引出更多的麻烦。”李彩娱摆了摆手:“就这样吧,一会儿老唐和老钱那边儿碰一下,把纪狗子那边儿搞一下,我和老吴再想办法探探郭英耿炳文的意思,还有啥要说的不?”
“没了,就这样吧,散了散了。”楚埋儿耸了耸肩,也不见脚下什么动作,身拔三丈,飘忽而去。
“万里鹰扬,老楚这功夫还真是见长啊。”
片刻,几人陆续离去。
甘州一战的消息,宁夏卫八百里急递还未送来,南京城中,除了宫里的皇上和太监,还有知闻的,当然只有锦衣卫的指挥使,纪纲。
李彩娱这边紧锣密鼓的安排,纪纲却是要潇洒的很多。卧室中一片春光,灯火摇曳,帷幔上投影着一个雄壮的身影,肩上扛着两条玉柱,空气中一股子微渺的气味,伴随着娇喘,不,与其说是娇喘,不如说是声嘶力竭的哭喊。
食色性也,床上的纪纲死死地摁着身下不知姓名的女人的双手,奋力厮杀。
只是他的眼中没有任何情欲或者享受的意味,因为他要用心引导体内狂暴的真气的运行。
金关玉锁三十六,天雷引动地火冲,阴阳合和混沌起,天地乃合大道成。
终于,纪纲发出一声如狮虎般的吼叫,脸上黑气涌动,隐有白光浮现。
而身下的女人,只觉得体内似有一条毒蛇在游动撕咬,痛不欲生,却偏偏灵识清明,她也想喊,但那痛苦一道而来的无力,让她的挣扎都停了下来。
她恨,恨自己的父母只为了二十两银子便把自己卖了,但这无力的恨,毫无意义,身上的男人不是人,而她,甚至连当个玩物也不能,只能。。。去做鬼。
最后的力量,她猛然抬头,想咬他一块肉下来,可惜,还是没有来的及。
良久,良久
那双铜铃大眼睁开,戾气一闪而过。
身下干瘪的“僵尸”一如既往的让他感到厌恶。
“哼。”纪纲翻身下床,顺手扯过一旁的衣襟随意的披上,拍了拍手。
“啪啪”两声脆响,门外等候多时的四个亲信应声而入:“大人。”
“收拾了吧。”
“是。”
“大人。”有一个小校走了进来:“这次的货色可还满意吗?”
“嗯,不错,不错。”纪纲点了点头:“五两银子都花了?”
“没有没有,只花了一两银子,小人只是提了提大人的名声,她那穷鬼爹妈就把女儿送上来了。”小校谄媚道:“全凭大人威风。”
“还剩四两?”
闻言知意,小校从怀中掏出个小元宝来,双手捧上:“大人,都在这儿,小人可没敢乱动。”
嘴上是这么说,可实际上,小校可是往里边儿搭了十九两啊,这钱还是都凑西凑才搞来的。
给纪纲搞女人这活儿真是不容易,天可见怜,纪纲就给那么两个子儿,还要良家的,这又不是在什么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天子脚下,那都是些被朱元璋惯坏了的“刁民”,这也是他借着锦衣卫的凶名,不然,五十两也下不来。
“唉,希望纪狗子能念个好吧。”小校心里叹道。
“这女人倒也不错。”纪纲讲授放到了小校的头上拍了拍:“你叫什么?”
“小的江泰,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江泰一脸喜色,惶惶下拜。
“嗯,江泰,江泰。”纪纲笑道:“江泰,你可知你前边那几个帮老子搞女人的都哪去了吗?”
“回大人的话,那几个不开眼的都死了,”江泰答道:“因为他们乱伸手,连大人的银子也敢拿,所以都死了,活该!”
“嗯。。。那你可知道比占了老子银子还让老子心烦的是什么吗?”
“额。。。大,大人,小的不知,”江泰觉得好像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那便是坏了老子的名声。”
一掌横扫,一颗头颅飞起,打在墙上,碎做几瓣。。。
第二百七十六章 真人?真人! 1
纪纲不是一个善人,因为他不愿做善事,尤其是没有任何回报的善事。可不行善,不代表他就是一个恶人,哪怕他杀人如麻,哪怕他草菅人命,他也不能算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
放在这个权势象征真理的年代,他的所作所为,只能说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一个有能力的平常人。
一种行事的风格手段,自然谈不得大奸大恶。
举例来说,若是道衍给他的这本《天地合》上说每日行一善事能让他天下无敌,那他也不会抗拒,只可惜现在他要杀人,杀越来越多的无辜女人。
披着一件单襟站在卧室外的小院中,仰头看着将圆未圆的残缺明亮,夜有些凉,他的心更凉。
所思所想,还是今天自己转手递上去的关于甘州一战的那封密函。
那封密报上所说,他未曾删减一字,亦未曾添油加醋,只是转了一手而已。他看了,当时的心情与决定,现在冷静下来再想想,不禁有些懊恼。
他也是人,也会冲动,行事也有欠思量的时候,就比如今天他看到那封密报的时候,因为其上所描述的那种不可思议的景象,他绝望,愤怒,悲伤,迷茫,所以将那密报直接呈给了皇上,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尤其,没有和东厂的那群太上皇们通气。
道衍当初便与他说过,此时的他,圣眷敌不过东厂的那个太监头子,武功更差之万里,说白了,他能活到现在,完全是因为徐如意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就像一条会摇尾巴的狗,赏他一口饭吃,便把他送上了锦衣卫指挥使的宝座,若对方翻脸了,天堂地狱只在眼前。
他不甘,他恨这种受人摆弄的感觉,为了权势他可以耐着性子当一时的狗,可他不能忍受的是看不到尽头的一辈子的狗命。
所以他接下了道衍的天地合,所以他每日里忍着心中的恶心厌恶用旁人的性命练这佛家的魔功。
道衍没有骗自己,近三百条性命的精气神灌注,他的实力已经到了一个自己不敢想象的境界,而且远未到达终点。
可是。。。阵斩十万的鬼神之姿,他。。。信,虽然他不敢相信。
密报上不是提到了什么莫须有的天雷地火?或许这中间有什么误会也说不一定,纪纲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大。。。大人。已,已经都收拾好了。”
屋中的两具尸体被装进了一个早准备好的大麻袋中,扎好了口,三个亲卫正合力抬着往外走,剩下的这个战战兢兢的来到纪纲的身后禀报道。
“嗯。”纪纲闻声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还算脸熟的亲卫:“知道江泰怎么死的吗?”
“回,回大人的话,”亲卫慌忙拱手回道:“因为他坏了大人的名声。”
“嗯。”纪纲点点头:“本官讨厌占本官便宜的人,也讨厌坏了本官名声的。在此之上,还讨厌很多东西,本官一时也说不完全,只能靠你们慢慢去试。”顿了一顿,纪纲忽然一笑:“本官还需要女人,还是一天两个,模样上别太次就行,但要良家的。就交给你去办吧,回头去账房那边拿银子。”
闻听此言,亲卫的脸上先是一惊,转瞬归于平静,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一脸受宠若惊之色,喜道:“不敢劳大人破费,小人家中薄有资财,愿为大人解忧。”
“薄有资财?”纪纲玩味的低头看着脚下的亲卫:“行吧,那你就去办吧。用心做事,本官不会亏待你的。”
“谢大人栽培!”
“对了,”纪纲心血来潮,忽然问道:“为本官做事,总要把名字留下。你叫什么?”
“小人赛哈智,贱名有污大人贵聪。”
“赛哈智,行了,本官记住了,下去吧。”纪纲摆摆手,将赛哈智挥退。
回道房中,躺在绵软的床上,冤魂似乎还未散去,屋中的血腥气依旧浓郁,他也想明白了,覆水难收,事到如今,做好自己能做的,该做的,剩下的,听天由命吧,他好歹也是锦衣卫的指挥使,朝堂的三品大员,就算那东厂要收拾他也不会是件容易事,更何况,若是机缘到了,还不定鹿死谁手。
“要是老天派个神仙下来把那妖怪收了就好了。”喃喃的嘟囔了一声,几度翻覆,纪纲终于沉稳的睡下。
上天的神仙没有下凡的道理,但还未上天的真人却还有施为。
原本龙门铁骑的大营,莫名的,化作了一片红白的世界,营帐落霜,柴木结冰,地上落雪浅薄,缓缓溶化。
多少尸体横陈,不曾瞑目的双目恐惧的睁开,无神而眷恋的看着死前最后的光景。
离着重阳才过去五天,九月十五的清晨,日光昏暗,七星迟落,不吉,主变。
五千马贼远远地未成一个大圈,直径三里,遥遥的围着营中仅存的几个活人,以及。。。一仙一鬼。
一个黑光缭绕的巨大蚕茧,半人高下,其中雾气蒙蒙,雷霆之声涌动。在其周围,男男女女再加上不男不女的,围坐一圈,盘膝,掌掌相接。
沈红仙,古月真,云峥,夜雨泽,柳细枝,苟小云,东方寒该在的都在,独少了一个房天佑以及欧阳,却也多了一个女人--玉生烟。
他们的面色白的可怕,吓人,气息微弱几近于无,七窍血迹犹在,单看这副面相,是活是死真是两可之间。
事实上,他们就是死人,如果不是徐如意还没有放弃的话。
完美至极的玉白肉身透着一股圣洁的光,柔软素雅的一手紧紧贴在云峥的头顶,破衣烂衫,但却难掩绝世的风采。
北冥重生法
一身的功力柔和的灌入,牵引众人的精血魂魄。
此时的状态,最忌分心二用,可偏偏,他的面前,站着一个神仙,天下共识的神仙---张三丰。
邋里邋遢的道袍依旧,丰神俊朗的容颜清秀,三缕墨染长须随风微扬,仙风道骨。
他就是张三丰,返老还童,得道了凡的先天宗师。
徐如意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因为,那种危险而温和的感觉,也因为那种龙虎相会的敌视。
第二百七十七章 真人?真人! 2
“漠上苦寒,张真人乃有道真修,不知此来何干?”
“呵呵,一睹厂公风采,好威风,好杀气。”
“蜀地一晤,不管怎么说,咱家与张真人还是有些缘分的。”柔美的一笑,目若秋水流光:“张真人救了咱家的性命,咱家。。。孝敬了张真人一头好驴子?”
张三丰亦含笑点头:“缘分确有三分,但也说不得太深,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场交易,公平的交易,厂公不必放在心上。”
“公平交易?”徐如意偏着脑袋想了想:“这么说,在张真人的眼中,咱家的性命还不如一头驴子?”
“不是不如,只是平等而已,并无贵贱之分。”
“那这五千个马匪,在张真人眼中。。。”
“与甘州城外冤魂在厂公的眼中相同,都如蝼蚁一般。”
如此冷漠的话语从张三丰的口中平淡而出,徐如意不禁讶然的看着张三丰,后者抚须而笑:“贫道所言,实为天理,厂公何须如此诧异?甘州城外,厂公杀人之时心中可曾慈悲不忍?”
这是张三丰第二次提起甘州的死者,言语中将因果全数牵连在了徐如意的身上,徐如意不禁皱起了眉头。从言辞上便可看出,张三丰此来不善,但徐如意有些疑惑,自己。。。应该没有得罪过对方?
少室山上的事,如果张三丰在意,那当时也就见了分晓,不可能留到此时再发作。
“张真人当年在黄河畔的一番施为和咱家又有何不同?!”徐如意反声质问,随后不耐的摆手道:“张真人,咱家敬您往日风采,亦敬您在这天下尊崇地位,盖世武学,有心结交,但一直没有好的机会。今日重逢,您这眼中却有杀意,咱家不禁要问,可是咱家的东厂,亦或咱家本人,有什么地方得罪了真人?”
此刻,徐如意却是没有提起少室山上他差点儿将武当玄聪打死的事情,而张三丰也选择性的淡忘,只是高声长笑:“哈哈哈哈,厂公,结交不结交的话就不要说了,老道即将破空而去,俗世恩怨已然抛诸脑后,至于得不得罪的,蝼蚁戏事,老道我也不放在心上,提之无益。”
“那就说些有益的。”徐如意轻轻撩起一缕青丝,缓缓顺下,脸上笑意收敛,伸手一指远处的一众马匪:“这些性命,真人也是不放在心上的吧?”
“老道说过,草木花鸟尔。”
“那武当山上真人的那些徒子徒孙。。。也是草木花鸟?”徐如意又伸手向着东边的方向一指:“不管怎么说,咱家也是朝廷的东厂提督太监,皇帝面前的红人,真龙气运护佑着的,这真龙之怒。。。真人亦不放在心上?”
颇为露骨的威胁,也是现实,若徐如意当真死在张三丰的手上,可以想见,武当派的日子绝不会好过到哪里。哪怕他是天下道门魁首,也不可能违抗天子威严,朝廷的意志。
张三丰眯起眼睛,沉默的看着徐如意,虽然飞升在即,但是不是真的上天做神仙,没人知道,包括张三丰自己。
他只是感受到了此方世界的猛烈排斥,这种情况,若是用武宗的破碎虚空来形容才是更为贴切,只是世人无知,不解内情,总将二者混为一谈。
破碎虚空之后又是怎样的一番天地,张三丰并不放在心上,走到了这一步,他也不能后退,武当派的徒子徒孙,真武金殿,这都是他一生的心血与传承,他嘴上说着万法从心的话,但心中却并非真做此想,他,毕竟还是人。
“看来真人心中对这红尘俗世还有眷恋啊。”徐如意笑了,恣意放纵,睥睨天下:“既然还有眷恋,那事情也就还有的谈了?
咱家再问一次,真人此来,究竟所谓何事?真人不妨直言,咱家必然尽力而为。”
“北平朱棣有真龙之相,当今天子却只有四年乾坤气运,这是天数。”张三丰叹道:“甘州二十万生民不该死在此时,而东厂。。。更不该在此事出现。”
“但那二十万性命已经没了,东厂不该立却也立了,真人再说这些就太没意思了。”徐如意哼了一声,接着道:“至于北平的燕贼当不当得了皇帝,当今天子又有何等样的下场,这些都还是未知之事。大道五十,天衍四九,独留一线生机。
若按真人所言,什么都是命中注定,那这世界未免太过无趣了。更何况。。。马头山上,真人不是还说过,咱家便是这上天派来的变数吗?既然是变数,那真人眼中的未来,未必便是定数吧?”
“倒也有些道理。”张三丰点了点头,忽的又没来由的问道:“厂公的白骨禅到了何种境界,可否说与老道听听?”
“骨肉筋皮,外相已成。眼耳鼻舌身意,色声香味触法,内道周天圆满。”徐如意淡然答道。
“那最后的一重入魔成佛之法,厂公可明白其中的意味了吗?”张三丰又问道。
“咱家不知真人在说什么。”徐如意摇了摇头,此言三分是真,七分是假。
徐如意其实已经大概的明白了白骨禅最后一重的意境,只是有些似是而非,不敢笃定而已。
张三丰也不深究,也不质疑,迈步前行,边走边笑:“老道其实不该来的,但是也来了。马头山上的事,老道其实做的有些孟浪了,现在思来,也难言对错。
尤其厂公练了白骨禅,短短数年光景便修到此等境界,老道当年实在没有想到。
为了这天下苍生,老道也要出手一探虚实。若是厂公尚未跨出最后一步,那一切尚有可为,而若是。。。那老道便带着武当上下一道升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何为最后一步?”徐如意贴在云峥头顶的依旧稳如泰山,另一手似有意似无意的翻掌在前,冷声问道。
“难讲,贫道一试便知。”张三丰呵呵一笑,双掌缓缓而动,一轮太极虚影须臾而成,三丈远近的抬手起势,下一刻便出现在了徐如意的胸前:揽雀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