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叹气
一大群浑身发散异味的瓦剌人出现在京郊,无数百姓远远捂鼻而逃。这些人大概两千人,一边大喇喇地走着,一边四处乱瞄。
他们后面跟着无数的牛羊,牛羊边走边拉,牛粪羊粪更增臭气。
他们是瓦剌来京朝贡的使者,入关时有两千多人,入关后一些人离开队伍,不知去了哪里,只有将近两千人来到京城。
他们走过去很久,臭气还没消散,百姓中有人叹气:“这是今年第三拨了吧?怎么一年来几次?”
有人道:“朝廷让他们来,我们有什么办法?”
他们这些升斗小民,再难以忍受,又能怎么样?无数人长叹一声,各自忙碌去了。
天快黑时,两千人的使者队伍来到城门口,为首者是一个络绎胡子,肤色古铜,鼻梁很高的大汉,名叫巴图。他是也先的心腹亲信,这次奉命到京城,也先叮嘱他一定多弄些粮食回去。
现在是盛夏,再过两个月便是深秋,草木枯黄,天气日渐寒冷,要是粮食不够,部落会冻死很多人。
巴图定定望了高大巍峨的城门几息,道:“走吧。”
这次他们带来的是体弱有病的牛羊,这些牛羊不够强壮,肯定挨不过冬天,不如趁机赶到明廷换粮食。
他身后,很多人欢呼出声,只要进了城门,找到胪鸿寺,便有吃喝不尽的珍馐。他们盼这一天,可是盼很久了。
…………
昭仁殿里。
张宁摇头道:“脱脱不花空有野心,没有能力,除不掉也先。不过,他占了汗位,倒是可以利用他牵制他。”
朱祁镇想了想,道:“朕加封他,如何?”
这是分化脱脱不花和也先的手段,能加大他们之间的矛盾,更重要的是,只需要派使者去宣诏,除了一纸诏书,加上使者的路费,几乎不花什么银子。
太划算了。
张宁道:“脱脱不花手里没有兵,陛下加封作用不大,不如积极备战,一举灭了也先。”
若是两人势均力敌,加封能起到坐山观虎斗的效果;若是脱脱不花稍弱,加封能助他一臂之力,让他有和也先明争暗斗的资本,现在的情况是,脱脱不花已经被软禁,加封不仅没用,反而会激起也先的过激反应。历史上,八年后,不就因为王振扣留他朝贡的牛羊而起四路大军杀来吗?
朝廷不怕他,但不打无准备的仗。
朱祁镇道:“不能坐视不管。”
也先为太师,瓦剌事实上的掌权者。他军事能力太强,让远在京城的朱祁镇都感觉到他的锋芒,如芒在背。
“我们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征伐。”张宁道。
朱祁镇更觉得杨士奇的提议好,很有必要授予刘念和顾淳官职。
“三段式阵法对敌效果好,但有一个缺憾,必须事先排好阵,缺乏机动性。”张宁道:“臣以为,除了这个阵法,火铳的射程也很重要,臣拟改良火铳,以达到发射更加快速,射程更远,最好守城军士在城头上便能射击。”
在城头上射击?朱祁镇想像军士居高临下发射火铳,来犯的敌军还没到城下便被射翻的情景,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道:“卿赶紧改。”
“是。”其实张宁已经改得差不多了。男人没有一个不喜欢热武器的,他前世在网络上看到一篇详细描述火铳和遂发枪区别的文章,根据记忆中的文章改进,并不费事。只是不知道效果怎么样,毕竟前世没有机会实验。
朱祁镇心情大好,一心想赏赐张宁,道:“郡主和杨家姑娘,卿属意谁?”
我能说两个都要吗?张宁无声嘀咕,微微一笑,道:“臣要是说了算,也不会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他一见悠悠便求亲,又写信给张勇,张勇接信后大赞儿子有眼光,马上修书一封向郑王求亲。要是郑王答应亲事,哪有杨士奇什么事?
朱祁镇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叹道:“要是皇祖母同意,朕赐婚也无妨。”
…………
慈寿宫里,郑王抱住太皇太后的腿放声大哭。
太皇太后张氏是他生母,自他十六岁就藩出京后,母子很多年不得见。他出宫时,母后风华正茂,如今却是头发灰白,皮肤松驰,加上最近病重,更加苍老。郑王心酸不已,痛哭出声,一点没作假。
太皇太后抚摸儿子的头发,泪水滴落衣襟。当年意气风发辞别她出京而去的少年郎,转眼成了身材发胖的中年男子,墨发已夹杂白丝,叫她如何不心痛?
悠悠在旁边陪着落泪,边劝:“父王,快别哭了,胡太医说,皇祖母不能大喜大悲,你这样,于她老人家身体不好。”
又劝太皇太后:“皇祖母快别伤心了,父王对你老人家日思夜想,如今总算得见,应该欢喜才是。”
太皇太后用锦帕擦拭泪水,道:“这一去近三十年,叫哀家如何不伤心?”
“孩儿不能在母后跟前尽孝,幸好有悠悠这孩子替孩儿承欢膝下。”郑王抹了把泪,道:“孩儿听说母后病了,惊得魂都没了,天佑母后才得以日渐痊愈。”
太皇太后想起当日,朱祁镇为保王振说出不要皇位的话,那种眼前发黑的感觉再次袭来,她轻抚郑王的头发,叹道:“没有王振,又来一个张宁,陛下总是不肯亲近贤臣哪。”
郑王本想求太皇太皇同意这门亲事,闻言心头微惊,道:“张宁怎么了?”
“这孩子心思灵巧,若走正道还好,要是动妄念,危害比王振大多了。”
悠悠道:“张宁并没有劣迹,皇祖母为何对他不放心?”
她一直想不透,纵然张宁际遇奇特,皇祖母也不应该对他偏见这么深。
太皇太后叹道:“你懂什么。哀家总觉得他身上有诡异的地方,再想他突然变了性子,从街头混混一举通过校阅的奇异之处,如何能不防着他点?”
“皇祖母,他性子耿直,怎么诡异了?”悠悠更加的不明白。
太皇太后叹道:“你纵然聪明,还是年少,等你到哀家这岁数,自然就明白了。”
第107章 成见
觉得张宁诡异?你老人家就不能找个好点的借口吗?悠悠腹诽,道:“皇祖母多虑了,他年少任性是有的,只要改过自新,何事不成?何况他原无大恶,只是被几个勋贵子弟带坏了,喜欢做些恶作剧而已。”
这些天,她早就将张宁了解得很清楚了。
太皇太后摇头道:“你不懂。”
这个少年身上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性,悠悠还年轻看不透,她绝对不能将悠悠托付给他。
郑王听了半天,总算反应过来,道:“母后不同意这门亲事么?”
什么邪性?八成是你老眼昏花,看什么都不顺眼。只是这话不敢说出口,郑王努力挤出笑容,道:“母后可知,杨东里那老东西非要把孙女许配给他?要是他有邪性,杨东里怎会看不出来?”
太皇太后诧异道:“真的么?”
“可不是。先前儿子看不上张宁只是小小伯爵之子,如今他贵为锦衣卫指挥使,又和母后有三年封侯之约,儿子想把悠悠许他。”郑王道。
杨士奇看中的人,你凭什么说他不好?再不出手,女婿就被抢走啦。
太皇太后道:“我帮悠悠留意呢,你急什么?”
“母后,不急不行啊。京城才俊虽多,却没一个比张宁强。杨东里眼睛毒得很,一眼就挑中他。”
“儿啊,杨东里的孙女怎能跟悠悠比?”太皇太后握住悠悠的手,道:“悠悠,祖母一定为你找一个好夫婿。”
悠悠道:“皇祖母,孙女觉得,张宁很好。”
“你喜欢他?喜欢他也不成,祖母不同意。”太皇太后道:“他三年内肯定没办法封侯,三年时间,足够祖母为你挑选一个好夫婿了。”
“孙女只要张宁。”悠悠声音虽低,语气却坚决,道:“孙女和他很谈得来。”
太皇太后放开悠悠的手,道:“他让你帮他求情?”果然女生外向,这就上赶着帮这小子说话了。
“没有。”悠悠摇头,道:“婚姻大事岂是儿戏?孙女若不露台他,怎会……”
“母后,若是被杨东里抢了先,皇家脸面何存?这面子,我们丢不起啊。”郑王晓以大义,劝道:“你老人家说他有邪性,儿子半点看不出来也就罢了,京城中那么多聪慧之士为何没一个看出来?可见母后看走眼了。悠悠既然愿意,你老人家不如赐婚,一来圆了悠悠的心愿,二来保住皇家脸面。”
太皇太后脸一沉,道:“这些话谁教你的?杨东里若求哀家赐婚,哀家定然允了。他也就配和杨东里的孙女过日子。那孩子哀家见过,原也不错,只是比不上悠悠。”
悠悠身为郡主,身份尊贵,杨容儿纵然是京城闻名的才女,出身却差了。话说回来,天下间又有谁出身比悠悠尊贵?
“母后!”你太固执了。郑王在心里默默补完最后一句,叹气道:“过了这个村就没这家店了,不能误了悠悠的终身啊。”
太皇太后一脸不以为然:“你懂什么?”
郑王还要再说,悠悠道:“父王,皇祖母玉体有恙,不要惹皇祖母生气。”
郑王哪会不明白女儿的意思,这件事只能另想办法,不能惹怒母后,她受不得气,万一惹怒她,她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母后,儿子带了些当地出产的东西给你尝尝鲜。”郑王岔开话题,说起封地的风土人情特产,又让小太监即刻去安定郡主府取来。
他这次进来,除了带众多侍卫,还带几十车土特产,其中预备送给太皇太后的便有十车,另外一些则是送给皇帝和带给悠悠的。他是藩王,一般人哪当得起他的礼?
太皇太面露笑容,道:“亏你想着哀家。”
…………
张宁出宫回到东院,便让人去找刘念和顾淳,顾淳要训练,走不开,刘念一下子便到了。听说皇帝要把他俩编进神枪营,专事训练之职,喜不自胜,连声道:“多谢阿宁。”
“谢我做什么?这件事真不是我帮忙。”
“你要不让我俩训练神枪营的军士,我俩哪来的机会进神枪营?”刘念道。以他们的身份要进神枪营并不难,但要有官职就不容易了,能升官,真得感谢张宁。
张宁笑问:“你还准备读书参加明年的校阅吗?”
“有官身还参加什么校阅呀。”刘念嘴快咧到耳根了,道:“我不是读书的料,一拿起书本眼睛就睁不开,只想睡大觉,还是训练军士好,军士要做得不好,那是相当不客气。”
自从到神枪营训练军士,他就快活似神仙,只是没有官职,又不像顾淳,有个当神枪营指挥使的祖父,多少收敛一些。这下好了,完全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张宁正色道:“战场上刀枪无眼,一不小心,军士的命可就没了。训练时千万不能大意,别想着耍威风。”
“是。”刘念道:“我也只是在他们做得不好时训斥他们几句,踢他们几脚,他们要做得好,我绝对不会对他们怎么样。”
“有了官职更应该把军士的安危放在心上。”
“那是当然。阿宁放心。”刘念道:“不知道封我们什么官?”
张宁道:“由杨首辅亲自拟诏书,官职也由他定,估计这两天诏书就下来了。”
诏书得走流程,快不了。不过这也意味着朝廷对他们很重视。
刘念乐呵呵地道:“没想到我真有一天能穿官袍。”回想当初和张宁带一群勋贵子弟在街头打架的日子,才过去几个月,却恍如隔世,不,像上辈子那么遥远。
“阿宁,外头都在传,首辅和郑王争相嫁女,是不是真的?”
“嘿嘿。”
“真的啊?你这就要当首辅孙女婿或是郡马了。”刘念羡慕地道。
张宁道:“我为这个烦心呢,这件事以后再说吧。”
“嗯。”两人又说了半个时辰话,刘念起身告辞:“我这就回去告诉阿淳,他肯定高兴坏了。”
两人一块儿训练军士,早就抛开往日成见,也算是朋友了。
第108章 夜谈
闷热的晚上,张宁独自坐在院里的石凳上,面前的石几放一碗碎冰,两样点心。一碗冰很快吃完,两样点心一点没动。
清儿站在旁边为他扇扇子,见他把碗递过来,放下扇子再去添一碗,看他吃得欢快,忍不住道:“公子,冰不是这样吃的。”
哪有人把冰捣碎直接吃?都是放在酸梅汤里,一口下去,酸酸甜甜的,凉凉的,那才好吃。
“你懂什么。”张宁说着舀了一勺冰放进嘴里。
清儿捂着嘴笑,道:“公子总是对的。”见石几上的点心张宁不喜欢,拿去厨房重新换两样,回来路上遇到老仆,道:“你禀报公子,安定郡主来了。”
悠悠身着粉红色薄衫,同色罗裙,脚步轻盈下了马车,抬头望了望,刚要说什么,张宁已迎了出来,道:“你怎么来了?”
“父王到京,皇祖母特准我回府居住,陪伴父王。”悠悠极有神采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张宁,道:“府中只有你一人吗?”
下人们自然不算。
张宁“嗯”了一声,道:“走吧,到我院里坐坐。”
他这具身体从小居住的院子冬凉夏暖。张勇为了磨砺儿子,特地为儿子挑的。张宁穿过来后懒得换,还是住这里。
悠悠跟在他身后,穿过布局粗犷的庭院,进了一座不大的院子,进门便道:“好闷热啊。”
一路走来都有微风,并不觉得多热,怎么一进这院子便闷热异常?
张宁道:“到书房去吧。”又吩咐清儿:“多拿几盆冰来。”
只能用冰降温了。
清儿行礼退下,去取冰了。
悠悠不知想到什么,俏脸微微一红,道:“可以把冰放院里。
院子地方大,放冰的效果不如书房,不过张宁没纠结这个,示意她在石凳坐了,道:“这么晚了,你过来没关系吗?”
就算在府里居住,不是还有一个郑王吗?万一让他知道,怎么得了。
悠悠道:“不妨事的。”她不好说晚饭时,父王喝多了,这会儿醉得人事不知。
张宁没有多说,道:“你是特地来看我,还是有什么事?”他拿不准悠悠突然过来,是有正事还是想念他。
悠悠白了他一眼,道:“你想什么呢……父王向皇祖母提起你我的亲事,皇祖母坚决不同意。你说,这可怎么办?”
“理论上来说,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张宁道:“太皇太后为什么坚决不同意?”总得有理由吧?
“她说你有邪性。或者你前后变化太大,让她不放心。”来的路上,悠悠便打算将这件事告诉张宁,看有没有办法消除太皇太后的偏见。
张宁悚然一惊,难道太皇太后有阴阳眼,看出他来自五百多年后?不可能啊,她又不是张天师。
“我哪里有邪性了?”张宁站起来转了个圈,让悠悠看得更清楚些。
悠悠道:“我就说没有嘛。皇祖母年纪大了……”老糊涂的话,一来不敬,二来那毕竟是她的祖母,怎么也不好在张宁面前说她坏话。
张宁道:“她还说什么?或者说,我要怎么做,才没有邪性?”
悠悠摇了摇头,这才麻烦。她纵然聪明,毕竟年轻,直到这时才明白太皇太后所谓的三年封侯,不过是借口。为难张宁的借口。
“太皇太后以前这样说过别人吗?”
“没有。”
张宁想了想,道:“这件事交给我吧,迟早能找到她对我偏见的原因。”
悠悠赶过来就为说这句话,可见对他真心。张宁道:“杨首辅那边,恐怕推不掉了。”
阁老杨荣为媒,女方又是首辅的孙女,岂能悔婚?
悠悠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默然一息,道:“你会娶她吗?”
张宁很想问,如果努力后发现一切徙然,你还会努力吗?话到嘴边,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握住她放在石几上的手。
悠悠挣了一下,没能挣脱,再问一句:“你会娶她吗?”
“我不知道。我心里乱得很。”张宁说的是得实话。和女朋友那么多年的感情,岂是说忘就能忘的?在这里再遇,他狂喜不已,以为两人的缘分天注定,哪怕生死也不能分开他们,却没想到横生阻隔,又有杨容儿横插一脚。
唉,万恶的旧社会啊。
悠悠没有说话。两人四目相对,直到脚步声由远及近,清儿带几个丫环端冰盆来了。
张宁松开手,悠悠也把手缩了回去。
“放这里吧。”张宁指了指自己和悠悠四周,丫环们会意,几个冰盆放在两人脚边。清儿又赶着上了茶,换了点心,再次行礼退下。
“我最近一段时间都会在府里居住。”
“可惜我不会飞檐走壁,要不然天天晚上高来高去的去陪你。哎,我能从后门进去吗?”张宁心领神会道。
悠悠俏脸如同染上一层胭脂,更添丽色,道:“可以,我让柳婆婆给你留门。”
还真行啊。张宁大喜,道:“从明天晚上开始?”
悠悠轻轻颔首。
张宁再次探手握住她的小手,道:“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的。”
“嗯。”
张宁想了想,道:“要不,我给你讲故事吧?”两人在一起,总得说点什么,要不然太尴尬了。
“我不听故事。”悠悠轻声道:“你不如把怎么通过校阅的事告诉我。”
这是让我有机会吹牛逼吗?张宁笑道:“家父常年不在京中,没什么人管我,我养成了散漫的性子,想着还年轻,可以由着性子来,直到有一天和他们打架,被打晕了。醒来后,我醒悟到,这样胡闹不是办法,才改过自新。这才报名参加校阅。
我运气好,通过了。还是唯一上榜的勋贵子弟。”
除了之前的心里活动,张宁没有说一句谎话,只是隐瞒了在玉佩作用下穿越的事实。当然,今晚他没戴玉佩。
男人用自己的魅力赢得姑娘家的芳心才是本事,靠作弊器算什么?
悠悠道:“你说自己散漫,照我看,你其实很用功,要不然也不会通过校阅。今年参加校阅的勋贵子弟可真不少,只有你一人通过呢。”
这就是本事。
第109章 说点什么吧
张宁很想说,因为我是穿越者呀。我知道你的堂兄朱祁镇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上有不输于你们老祖宗朱重八的传奇一生,也知道他有征伐瓦剌的心思。再加上在玉佩的好运加持下,朱祁镇透露了题目,有提前构思、作题的时间。
要是这样还没考上,我岂不白活两世?
当然,这些都不能说。无数念头在他脑中转过,最后,他道:“并不是其他人的卷子不好,而是他们被现实所蒙弊,错估了形势,以为陛下会一直接受瓦剌朝贡。你应该知道,只有我的卷子提出征伐瓦剌。”
放榜后,参加校阅的勋贵子弟嚷嚷张辅徇私,要求取消张宁的应试资格,张辅没有现身说一句话,只是通过隐秘渠道,把张宁的卷子透出来。
于是大家都明白,原来皇帝有征伐瓦剌的心思,张宁是占了立意的便宜。
他揣测圣意,甚合圣意,岂有不上榜的道理?
这些事,在张宁厚着脸皮纠缠时,悠悠已经派人查得一清二楚,今晚要张宁再说一遍,不过看出张宁觉得不说点什么尴尬,便投其所好罢了。
张宁在宫里当值,悠悠借拜见皇帝之名过来,说的话不少,却是以打趣闲话居多。宫里耳目众多,岂是说话之所?只能说些不相干的闲话了。
就算这样,悠悠还是被张宁的风趣折服了,以致对他暗生情愫。正是情愫暗生,才会派人调查。一查之下,发现张宁和那些没有机会袭爵的勋贵子弟差不多,没什么大恶,也不是乖孩子。
像他们这种人家的孩子,不故意去欺负人就算好人了。
悠悠几个兄弟比他胡闹多了。相比之下,张宁已经算得十分不错,加上他凭自己能力通过校阅,谋得前程,用了两个多月便干掉王振,成为皇帝跟前的红人。这些,足以让任何姑娘家动心。
嗯,他还长得很俊,说貌比潘安宋玉也不为过了。
在悠悠看来,京城皇亲国戚、勋贵子弟、官宦子弟很多,比张宁出息的却不多,不,几乎没有。
这样的人,对她十分倾心,为此不惜和太皇太后杠上,这才有三年之约。像他这样有情有义的男人,上哪找去?
她道:“父王拒绝婚事,令尊是不是很生气?”所以杨士奇一提亲,你父亲便答应了,都不管杨容儿是什么样的人。
张宁叹气,道:“家父远在大同,很多事鞭长莫及,纵然我们父子书信往来,也多有不便,要不然也不会这样。”
其实就算张勇知道他拒绝杨士奇提亲,见到杨士奇的亲笔信,也肯定会想都不想便答应。能和首辅结亲,放眼朝廷,除非政敌,要不然谁会拒绝?
张宁这样说,不过帮张勇遮掩。
悠悠深有同感,道:“可不是,父王远在封地,令尊去信提亲,才有这些事。要是我在父王身边,断断不会这样。”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悠悠还好,张宁不免意志消沉,难道两世都有缘无分不成?
“能求陛下赐婚吗?”悠悠道,语气很没信心。
张宁摇了摇头,道:“估计陛下不会再惹太皇太后生气了。”
太皇太后躺在床榻上还这么固执,要是再生气,很有可能驾鹤西去。只要她没了,两人之间的阻碍就不存在了。张宁却没有这样的想法,不仅为悠悠,也为他有做人的底线。
如果真的这样做,以后他面对悠悠和朱祁镇时肯定心里有愧,一是事业,一是家庭,两样都没搞好,日子还怎么过?
悠悠道:“要是能让皇祖母回心转意就好了。”
张宁强笑道:“你应该相信我才是。”
“我很相信你呀。”悠悠眼眸中如有点点星光流转,极为璀璨。
张宁再次握住她的手。
两人十指紧扣,对坐半晌,悠悠起身告辞。
送她出门时,张宁悄声道:“你喜欢吃什么,明晚我给你带过去。”
悠悠出身王府,要什么没有,哪在乎一口吃食。可听张宁这么说,还是甜甜一笑,道:“滴酥泡螺吧。”
“你也喜欢甜食?”张宁喜道。他也很喜欢吃滴酥泡螺。
“你也是?”悠悠同样惊喜。滴酥泡螺是京城比较流行的点心,几乎没什么人不喜欢,她只不过随口说一个比较大众的,没想到两人真正的共同爱好是甜食。
张宁笑着点头,道:“亏我们在宫中闲聊那么多天,竟一次也没提到这个。”
悠悠嗔道:“谁跟你说这个啊。”那是一起生活才慢慢了解的好吗?
张宁一笑,扶她上马车,叮嘱车夫好生驾车。目送她的马车出府,消失在夜色中,又站立十几息,才转身进府。
一进府门,便有密探过来低声禀道:“大人,瓦剌的使者已于城门关闭前进城,住进鸿胪寺,一共两千零一人。因为人数太多,胪鸿寺住不下,他们又不肯将就,闹得鸡飞狗跳,直到这时才安顿好。”
以前使者虽多,但一路走,一路有人离开,并没有这么多人到京城,住进胪鸿寺的最多只有一千人左右,胪鸿寺官员虽然头皮发麻,但还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尽量让他们住下,现在来多一倍的人,可真为难他们了。
密探全程监视,直到他们熄灯,才过来禀报。
张宁道:“继续监视。”
“要不要挑一些人在食物中下毒?”
只要不是全部放倒应该没事。
“不用。”张宁摇头道:“不管挑的是哪个倒霉蛋,都会连累胪鸿寺的仆役。”只要是胪鸿寺的食物,就不能动。
密探应声退下。
张宁回到院子,双手轻拍,黑暗中一个瘦小的人影闪身而出,默默向张宁行礼。
张宁道:“你去查太皇太后可会相面或是阴阳之术。”
瘦小的人影是张宁的心腹之一,平时藏在暗处,也有保护张宁的责任。听张宁这么吩咐,他怔了一下,道:“大人要查这个?”
太皇太后十六岁嫁给当时还是燕王世子的仁宗朱高炽,之后便一直深居简出,怎么会相面之术,又怎么会懂术士的阴阳之道?
张宁道:“快去,三天内来报。”
“是。”密探不敢再说,眨眼消失了。
第110章 提携
诏书下,刘念和顾淳一起升为参将,专门负责训练神枪营军士。
没想到最没用的小儿子竟然有了前程,还是几个儿子中最先谋得前程的。刘瑜接到消息高兴坏了,备上一份厚礼赶到安乡伯府,却被告知张宁不在府中。
一般人不敢进锦衣卫大院,刘瑜也不例外。他一直在门房等到天快黑,才把张宁等来,一见张宁的马车驶往侧门,忙满脸堆笑迎了上去,道:“大人辛苦了。”
现在不再骂我臭小子,而是称呼我大人。可我怎么辛苦了呢?张宁下车,道:“伯父这是?”
“不敢不敢,当不起当不起。”刘瑜拱手道:“阿念承蒙大人提携,小老儿特来拜谢。”他带来的两个小厮抬着礼物站在身后。
“伯父说哪里话,阿念能得到参将之职,是他军士训练得好。这礼嘛,我可不敢受。”张宁道。
他倒不怕御史弹劾,而是和刘念关系太铁,不好收他爹的礼。这礼一收,两人就不是铁哥们了。
刘瑜真心实意送礼,见张宁拒绝,打起感情牌,道:“贤侄若是不收,老夫过意不去。”
“伯父若没有别的事请回吧。”
不请我进去喝茶?刘瑜怔了一下,道:“这……”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啊?看来得等阿念回府,让他自己过来送礼。
张宁看出他心里的疑虑,道:“伯父不必客气,回去吧。”说完转身进府,任高自行把车赶去马廊。
…………
神枪营中军大帐,是一座砖木结构的院子,四四方方的院子里,放一张桌子,桌上一个烛台,几支蜡烛的烛火在夜风中摇曳,把顾兴祖的影子晃得老长。
顾兴祖穿一袭家居常服,有点发胖的身材不像百战沙场的将军,更像一个富家翁。
他的下首,坐着一脸激动的顾淳。
上午接了诏书,顾淳就激动得不得了,先出营赶去祠堂上香,把诏书放在列祖列宗的灵牌前,再飞马赶回来。一下午嘴都咧到耳根,训练军士时态度也好得很。
军士们都知道他和刘念都升为参将,闹哄哄地向他们道贺。两位勋贵子弟高兴之下,各出五十两银子加菜,又宰了十头猪,这会儿才吃完,散了。
顾淳一回来,就发现祖父在院里纳凉,还没过去请安,祖父已招手让他过去。
“想好以后的路怎么走了吗?”顾兴祖问。
“孙儿当然是在战场上立功。”顾淳踌躇满志道。
有了官职,以后袭爵,叔叔们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杨首辅提议,陛下点头,你和刘念才有官身。可归根结底,还是张宁推荐,你们才进了神枪营的大门。你明白吗?”顾兴祖点了他一句。
“明白。”顾淳从小耳濡目染,哪会不清楚官场上这些弯弯绕,以后他们就是张宁的人了,就算杨士奇提议,也是卖张宁的面子。如今谁不知道,杨荣作媒,张宁将和杨士奇结亲?看来杨士奇很满意这门亲事啊。
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像阿宁一样说一门好亲,首辅孙女是不敢想了,阁老孙女就可以嘛。顾淳暗暗嘀咕。
顾兴祖不理他有什么念头,道:“你明白就好,知道以后怎么做了?”
“是。”顾淳点头。
他是真明白。再说,他和张宁同为勋贵子弟,听张宁的也应该。
顾兴祖见他是明白人,放心回房了。
顾淳兴冲冲去找刘念。两人接诏书后,顾兴祖便拨营中两座相邻的小院给两人居住,两人各占一座。
刘念壮志满怀,一回来就坐在小院的院墙上,眺望整座军营,自语道:“我迟早能当将军。”袭爵没有他的份,但他将率领军士征战沙场,以军功光宗耀祖。他一定会比大哥强。
他见顾淳过来,大声打着招呼:“去哪了?”
顾淳听到声音抬头,见他晃动着两条腿,奇道:“你怎么坐在上面?”
“凉快。”刘念道。不坐这么高,哪显示出他即将飞黄腾达的志向?只是这话不好告诉顾淳。
“下来吧,我有话跟你说。”顾淳指指自己院子,示意刘念到他院里说话。
刘念从一人多高的院墙跳了下来,道:“怎么了?”你知道你打扰我畅想未来吗?
顾淳转身就走,刘念不知道他有什么事,只好跟了进去。两人在院里坐下,顾淳道:“你和张大人是从小的交情,以后还请你在他面前多多为我美言。”
刘念道:“你是说阿宁?他说只要我们把军士训练好了就行,别的不用多想。”
他一向鬼精灵,立即抓住顾淳话中未尽之意,两人以后得在张宁手下讨生活。他和张宁的感情,顾淳怎么能比?不说他们打过多少架,就是张宁通过校阅那天,顾淳还跳出来为难他呢。
哼,现在你知道怕了吗?
顾淳苦笑道:“我和你不同。你只要训练好军士就行,我还得向张大人投诚。休沐时,你能不能去一趟安乡伯府,替我问问张大人,我要怎么做?”
以后,只要休沐,他们才能出神枪营。
“没问题。”刘念拿眼睛看着顾淳。
顾淳会意,道:“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
“嗯哼。”刘念得意。
…………
一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马车悄悄驶到定安郡主府的后巷,车夫下车,屈指敲门,三长两短的敲门声过后,角门无声打开,露出老妇沧桑的脸。
老妇看了马车一眼,闪身让开。
马车驶了进去,在一堵僻静的院墙旁停下,车上下来一个手提食盒的俊朗少年。
老妇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马车旁,朝俊朗少年福了福,朝东南方走去。俊朗少年跟在身后,转过亭台楼阁,来到一个院子。
俊朗少年正是朝中闻之色变的锦衣卫指挥使张宁,他随同安定郡主府的仆妇柳婆婆来到悠悠居住的院子,微笑着把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道:“滴酥泡螺。快趁热吃。”
悠悠一袭白裙,如同盛放的白莲花,笑靥如花道:“你真带来啦?”
她就随口一说。
“当然。你就是要天边的月亮,我也给你摘来。”张宁说着打开食盒,滴酥泡螺的香气扑鼻而来。
第111章 另有要事
喝着西湖龙井,吃着滴酥泡螺,悠悠舒服地叹气,道:“这还是我第一次觉得滴酥泡螺好吃。”
张宁厚着脸道:“因为这是我带来的。”
悠悠轻笑一声,道:“自从你把三十八位官员下诏狱后,外头都传你比马顺凶狠。要是让他们知道,你也有这么温柔的一面,不知道他们会作何感想。”
可惜不能传扬出去。他们肯定很吃惊,很想看他们吃惊的表情啊。
张宁道:“我对谁都这么好吗?那是对你,不是对别人。也只有你才值得我温柔相待。”
这话太甜,悠悠极有神采的眼眸一下迷离了,痴痴地凝视张宁,轻声道:“你会一直对我好吗?”
“当然。”张宁应得那叫一个快。
悠悠温柔地依偎在张宁身边。
三更,张宁的马车才悄悄出角门,驶向安乡伯府。
…………
杨荣早朝时在宫门前作媒,杨士奇当场答应。这本就是两人商量好,借此将消息散播出去。
亲事已成,当然要告知男方。张勇远在大同,只能书信告知。杨荣写好信,便看到张勇请求休沐回京城的奏章。
他要回来?是为儿子的亲事,还是有别的什么事?杨荣稍一沉吟,便把写好的信收起,这类奏章一般交由皇帝批红,如今大同没什么战事,以皇帝和张宁的交情,自然是同意的。
他把这封奏章放在一摞奏章最上面。
午膳间隙,杨荣踱到杨士奇公庑,闲聊几句,状似无意道:“安乡伯请旨回京。”
杨士奇眼眸微动,道:“他请旨回京?”
“可不是。想必为了张大人的婚事。”杨荣含笑道,就差道一声恭喜了。
杨士奇道:“大同距京城遥远,书信来往不便,还是回京城商议的好。”算是肯定张勇为儿子的婚事回京。
杨荣深有同感,只是言语中留有余地,他受托作媒,虽对两家亲事乐见其成,言语间还是留有很大余地。
他道:“我本要写信跟他说一声,这下倒省了一番功夫。”
有个出色儿子就是好,首辅上赶着嫁孙女,阁老不仅为月老,还写亲笔信报喜。杨荣想想自己写那封收起来的信时的筹词,便感概不已。
这时文官勋贵的地位基本对等,但张勇只是安乡伯、副总兵,杨荣却贵为阁老,两人的品级差很多,要不是张宁出息,他有公事给张勇文书,多半会由书吏写好,他过目而已。
只是多等几天,杨士奇不会表现得很迫切,道:“待他到京再说吧。”
杨荣又问起张宁:“可曾过府?”
他其实很想问,有个锦衣卫指挥使孙女婿是什么感觉。阁老也是人,也有一颗八卦之心。
“没有。”杨士奇摇了摇头。
他让孙女主动邀张宁过府赏花,杨容儿却道:“上次偶遇,约他去柘潭寺礼佛,他不去。这次再约,他要是再拒绝,容儿的面子往哪搁?”
杨士奇只好作罢。
杨荣笑道:“少年郎一点不着急,倒是我们心急了。”
谁不知道张宁属意安定郡主,论起姿色,安定郡主略胜杨容儿一筹,可惜太皇太后不满意这门亲事,要不然两人倒是一对佳偶。
这话,杨荣自是不会在杨士奇面前说的。
…………
应募帐房的人并不多,只有十几人。交税的商贾乘坐的马车天天把应天府门前的空地堵得满满当当的,银子流水也似地进了国库,只是苦了周平等几个户部官员。
张宁向朱祁镇献言向商贾收税,并没有建议从什么时候开始收税。杨荣接诏后,便自作主张收取三年内的税。这样一来,周平等户部官员需要审核商铺三年内的帐本,核实了,才好厘税。
每位官员一天未必能核实一家商铺,这就导致很多人天天来,天天没能排上。应天府随时抓人的压力始终存在,万一没排到自己,就被关进大牢,岂不冤枉?
这天午后,商贾们闹将起来,要求周平给承诺,只要他们在这儿等,就不抓人。
抓人这事,哪是周平能做主的?他只好层层报了上去,最后杨荣命人把赵贞找去。赵贞苦着脸道:“阁老大人,下官只是听命行事。这事,你还是去问问张大人吧。”
本来户部、应天府、锦衣卫各司其职,没想到收税这件事,把三方凑到一起了。赵贞既不肯也不敢得罪张宁,要不然不会吩咐衙役们配合行动,是不是抓人,什么时候抓人,自是由张宁说了算。
杨荣想了想,亲自来找张宁。
…………
张宁昨天和悠悠卿卿我我,有如回到大学时代,巴不得天快点黑,悄悄去安定郡主府,哪有心思处理公务?
见杨荣来,只好请他进去,行礼毕,道:“阁老有事?”
本来交税这点事不用杨荣亲自过来,但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做了大媒,杨士奇也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高调答应,两人给足了张宁面子。
可张宁一点反应没有,不说去杨士奇府上拜见岳祖父,就连对他这个月老也没半点表示。
年轻人太不通情理了。
他觉得很有必要说说张宁。偏偏张宁不是他的子侄辈,又身居高位,手握大权,怎么说,就很有讲究了。以后他成为杨士奇的孙女婿,又有作媒这一节,说话就会方便些。
刚好借替商贾求情的机会,教导他。
杨荣落座,道:“张大人可知令尊请旨来京?”
“家父要回京城?是调回来吗?”张宁先是一惊,接着欢喜。惊是担心张勇识破自己的举止和原来的张宁不同,喜则是有个爹在京城,有事有人挡着,不用什么都自己来。
“你不知道?奏章今早刚到,想必陛下会恩准。”杨荣说着自己的猜测。
张宁喜道:“那就好。”
“亲事既成,你不去首辅府上走动吗?”杨荣开始转入正题。
我最近忙着约会呢,哪有空啊。张宁无声嘀咕,一脸惭愧道:“最近事情多,抽不出时间,过两天就去。”
杨荣哪敢问他忙什么事,这是绝对机密。张宁算准了杨荣的心思,说得没有一点心里负担。
第112章 见色起意
住进胪鸿寺后,巴图递了国书,等待皇帝召见。在等的间隙,吃饱喝足后,便在京城乱逛。
他带几个人正东逛西逛,感叹这么繁华的地方什么时候才能归瓦剌所有,一个千夫长突然发自肺腑地道:“那女子好看!”
巴图顺着流喇利子的千夫长目光望去,只见人群中一个身段苗条,让男人一见就兽性大发的年轻妇人牵着一个五六岁的男童迎面走来。
巴图当即上前拦住,几个手下,包括最先发现这个妇人的千夫长,把妇人围在中间。
妇人尖声大叫,男童挡在母亲身前,要保护母亲,却被千夫长抓起来扔了出去,摔在地上,不知死活。
路边的百姓议论纷纷,却因为是瓦剌使者,没有人敢出来指责,为年轻妇人主持公道。
巴图捏起年轻妇人的下巴,啧啧赞了两声,道:“明女多丽色,这妇人长得真心不错。”
“住手。”一声娇叱自外头传来。
巴图和几个手下转头望去,人群外围停一辆马车,一个十三四岁的俏婢挑起绘有莲花图案的细竹帘。一个十五六岁,身段高挑,一身书卷气,比年轻妇人更美的少女从马车里出来,站在车辕上,居高临下怒斥道:“那瓦剌使者,竟敢在京城行凶,不怕朝廷治罪吗?”
巴图口水流得老长,双眼放光,道:“这个更美。”
少女正是杨容儿。她进宫为太皇太后弹琴回府,路过这儿,马车被阻,车夫问了路人,得知瓦剌使者行凶,便出声训斥。
俏婢见丑陋不堪的瓦剌人色迷迷地看小姐,怒对车夫道:“给我打。”
车夫也想狠狠揍这个胆大包天的鞑子,二话不说,手腕一抖,马鞭如毒蛇吐信,越过黑压压的人头,直奔人群中央的巴图而去。
不就是一个驾车的吗?巴图原没怎么在意,待见马鞭如从天而降的毒蛇,要闪避已来不及,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他脑袋火辣辣的疼,整个人立足不稳,摔倒在地。
千夫长大惊之下,怒指杨容儿:“你这女人好大胆,连使者也敢打。”
“给我打。狠狠地打。”这次是杨容儿亲自下令,声音虽然如常,语气却冰冷无比。
车夫的手腕又抖了一下,马鞭再次如蛇般扬了起来。
千夫长来不及指责杨容儿,慌忙拖着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巴图逃开,另外几人则作鸟兽散。
他们跑得再快,也没车夫的马鞭快。他站在车辕上,居高临下鸟瞰全场,场中央巴图几人的举动,哪逃得过他的眼睛?他只是抖抖手腕,可比千夫长快得多了。
马鞭如期而至,再次击在巴图身上。
巴图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三小姐,还打吗?”车夫请示。
“另外几个别放过。”杨容儿语气平淡很多,想必心中怒火稍解。
“哎。”车夫应了一声,手腕连抖,马鞭如一条黑色的长蛇,接连在几个瓦剌使者身上头上跳动,“啪啪”声中,几人倒地,身上出现多道伤痕,皮开肉绽,血流如注。
俏婢抱起被扔出去的男童,黯然道:“没救了。”
千夫长拉得动百石弓,一掼之力何其大,随手一扔,男童脚上头下摔在地上,脑浆都出来了,哪里活得了?
出人命了!杨容儿杏眼圆瞪,娇叱道:“拿下。”
车夫向围观百姓讨要绳子,有早就看不惯瓦剌使者骄横跋扈的男子解下束裤子的腰带,大家一看,这主意好,于是纷纷解下腰带,更有热心的帮着打结。
大家七手八脚把几个使者捆得结结实实。
巴图挨了几鞭,晕了过去,醒转时发现动弹不得,仔细一看,竟被放在板车上,不知要被拉去哪里。
百姓们公推杨容儿为首,带瓦剌使者去胪鸿寺找说法。杨容儿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她的马车在前,瓦剌使者的板车在后,再雇一辆马车给不断垂泪的年轻妇人乘坐,已死的男童就放在她身旁。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胪鸿寺。胪鸿寺卿谢梵得报杨首辅的孙女,京城有名的才女杨容儿带人堵住胪鸿寺大门,吓得腿都软了,不敢出来见杨容儿,而是吩咐备车,让马车停在后门,他则偷偷从后门溜出来,坐车直奔内阁,求见杨士奇。
…………
杨容儿刚把人捆了,张宁便接到消息。送信的番子道:“大人,怎么办?”
这位才女可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她打的又是朝贡的使者,这事不好办啊。
张宁道:“多派些人过去,保护杨姑娘。”
番子傻眼了,道:“大人,那可是使者,若是由此引发两国纠纷……”
“使者就能杀人?杀的还是幼童。”张宁眼中满是杀气,道:“没想到容儿如此识大体,这事做得对。”
“……卑职这就去。”番子心想,这位大人真是不怕事大的主,偏偏杨首辅府上的姑娘也是一个性子,这两位还真是天生一对。
上司有命,他自然遵从,马上去拨几十人,乔装改扮后混在看热闹的百姓中,来到胪鸿寺。
张宁马上进宫,一见朱祁镇便把事情经过说了,道:“人已被打死,这事万万不能就此作罢,打死人的千夫长必须斩首。”
这是外交事故,如何处理端看两国实力。朱祁镇转头吩咐贾小四:“宣刘念、顾淳见驾。”他要问问军士训练得怎么样,能不能上战场。
贾小四领命而去。
张宁道:“瓦剌使者带两千多人入关,须防他们在京中作乱,至于瓦剌太师也先那边,陛下可先去国书质问。”
这是先礼后兵?朱祁镇道:“瓦剌使者死了没有?”
“没有,只是挨了两鞭。”
“张卿,我们是不是趁机征伐瓦剌?”朱祁镇道。如果实力允许,不妨御驾亲征。
以瓦剌使者杀人为契机征伐是很好的借口,现在神枪营的军士在训练中,遂发枪还未正式投产,军士更没有使用熟练,炸药手榴弹啥的更没有研发出来。不过,两国交战前必定有一番交锋,到时一切也准备妥当了。
张宁在心里盘算一番,道:“陛下,只要加紧些准备,还是可以征伐的。”
第113章 征伐的机会
刘念和顾淳火速进宫。第一次见驾,有些紧张,不过两人都是勋贵子弟,虽不曾面圣,但祖上跟随成祖靖难的故事听得多了,也算见过世面,该有的礼数一样不缺。
待两人参见毕,朱祁镇道:“神枪营现有多少人,训练成了吗?”
训练以刘念为主,顾淳为副,因而刘念答话:“现有一千一百三十人。一个多月来日日操练,军士都能熟练变阵。”
就走步加填充子弹,练一个多月还不熟,能是正常人吗?张宁在旁边腹诽。
顾兴祖采用张宁的建议,禀报朱祁镇,对神枪营军士进行精简,清除出去的人用第一笔拨下来的税银补偿,留下力气大枪法准的军士,这些人上战场,以一敌百不在话下。
朱祁镇很高兴,温言道:“以后上战场,你们立了功,朕自有封赏。”
“谢陛下。”刘念和顾淳齐声道。两人知道自己不能跟张宁比,皇帝这么说,这次见驾就算结束了,于是一齐行礼告退。
待两人离开昭仁殿,殿中只有张宁时,朱祁镇道:“朕想御驾亲征。”
明朝皇帝一向有御驾亲征的传统,不过朱祁镇比较倒霉,第一次出征便遭遇土木堡之变,自己成为俘虏。皇帝是不能犯错的,于是这个锅由王振背了。
现在王振已死,朱祁镇御驾亲征的锅由谁背?张宁觉得自己后背凉嗖嗖的。
当然了,若是打胜仗就不用背锅,可战场上瞬息万变,谁能保证一定打胜仗?神仙也不敢保证好吗?
张宁劝道:“陛下,御驾亲征的事还须从长计议。当年成祖出征,长则筹备一年,短则筹备半年,若是从现在开始筹备,也是一年后的事了。”
完全没必要借这个机会出征,堂堂大明,想打谁就打谁,用得着找借口吗?
朱祁镇道:“朕为大元帅,卿为先锋,我们君臣横扫漠北,岂不威风?”
你看我是先锋的人才吗?我在现代只是一个在校生,哪会指挥军队作战?张宁抹了一把额头的汗,道:“陛下,论到帅才,首推英国公。”
军队的指挥权交给张辅错不了,你不行,我也不行,这点自知之明必须有。
朱祁镇微笑道:“卿没上过战场,难免紧张。”
“朝中良将极多,一旦出兵,臣举荐英国公为帅。只要英国公挂帅,陛下要御驾亲征也无不可。臣可先行派遣密探往瓦剌刺探军情。”张宁真心实意道。
我还是当特务头子吧,先锋的差使你交给别人好了。张宁对自己的定位十分明确,绝对不把人命当儿戏,也绝对不背锅。
君臣正说话,杨士奇来了,参见毕先请罪:“臣教导无方……”然后把瓦剌使者大街上行凶,被杨容儿遇上,命车夫把人打伤,如今带几百个百姓堵在胪鸿寺大门口要说法的事说了。
谢梵一见他便伏地大哭,边哭边诉说这件事,似乎全是杨容儿的错,要不是杨容儿多管闲事,一个幼童死了也就死了,年轻妇人被调、戏又有什么相干?
杨士奇很恼火谢梵话里的意思,可事关孙女,不得不做出请罪的姿态。要是仗义勇为的是别的官宦人家的子女,他自然会挺身而出力保此人。自己的孙女只能先请罪再施救了。
他不清楚的是,朱祁镇不仅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而且已经和张宁商讨征伐瓦剌,都说到御驾亲征上了。
“令孙女不愧为帼国英雄,朕有赏。来呀,赏杨氏绸缎十匹。”
贾小四应声出宫颁赏。
杨士奇怔了一下,道:“陛下,臣孙女的行为,极有可能引起我朝和瓦剌之间的争端。”
毕竟杨府的车夫把瓦剌使者打了,在场五人先被打得鲜血淋漓,再被捆得跟粽子似的,扔在胪鸿寺大门口。
这件事,瓦剌太师也先肯定不肯善罢干休。
朱祁镇道:“卿立即拟一份国书,质问瓦剌太师,为何派使者在京城行凶。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幼童已死,当斩瓦剌使者。”
纵然杨士奇见惯风浪,听皇帝义正辞严这么说,还是呆了一下,道:“陛下?”
你确定你没说错吗?这件事,不是应该明天早朝商议后再派使者前往瓦剌吗?
“就这么决定了。瓦剌使者来了两千多人是吧?一律不许外出。调神枪营军士包围胪鸿寺,瓦剌使者只要踏出胪鸿寺一步,杀无赦。”
他所说的瓦剌使者不仅指正使巴图,而是所有随同巴图来京的瓦剌人。
张宁道:“陛下所言极是。”
为防瓦剌人暴动,确实应该将他们全部软禁起来,下狱不妥,下诏狱也不妥,软禁在胪鸿寺再好不过了。
杨士奇深吸口气,行礼道:“臣明白了。臣这就去拟诏。”
他不清楚皇帝为何如此强硬,但皇帝不仅没有怪罪杨容儿,反而嘉奖,还是让他惊喜不已。只要保住孙女,就算和瓦剌宣战又如何?难道朝廷会怕鞑子不成?
杨士奇临出殿,深深看了张宁一眼,他可不认为张宁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多半是这位锦衣卫指挥使接到消息,进宫为杨容儿求情。不知道他如何说动皇帝,以致皇帝态度如此强硬?
杨士奇暗自猜测的同时又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提前许婚,要不然张宁岂会这么尽心为杨容儿说话?
张宁回他以微笑。
见到张宁平静的笑容,杨士奇一颗担心焦灼的心顿时平静下来,这个时候张宁还有心情对他微笑,可见事情没有那么糟糕。
目送杨士奇匆匆出殿而去,张宁道:“臣这就去胪鸿寺,把杨容儿带回杨府。”
朱祁镇调侃道:“不喜她抛头露面么?”
“那倒不是,而是神枪营的军士即将包围胪鸿寺,必须驱除百姓,以免误伤。只要杨容儿回府,百姓们自然散了。”
百姓们不满巴图等人的所作所为,却不敢为苦主,即那个惨遭调、戏,儿子又被摔死的年轻妇人出头。
想到杨容儿一介女子路见不平,殊为难能。朱祁镇道:“去吧。”
张宁出昭仁殿,从腰间摘下一块古朴的玉佩。
第114 对峙(两章合一)
胪鸿寺门口,杨容儿俏脸紧绷,双手反背在背后,胸脯挺得高高的。她的对面,铁塔也似的瓦剌副使格斯尔浑身发散着难闻的气味,双眼如铜铃,凶狠地盯着她。
两人对峙,旁边胪鸿寺少卿章少同急得满头大汗,两边陪笑说好话,只是没人理他。
格斯尔挥舞拳头,钵大的拳头就要砸在杨容儿头上,却突然“哎哟”一声惨叫,铁塔也似的身躯向后便倒,直直砸在地面上,发出“呯”的一声巨响。
站得近的百姓只觉地面晃了晃,跟地龙翻身似的。
格斯尔再恶形恶相,杨容儿也不惧。为她驾车的车夫是江湖中人,有一身好功夫,一手长鞭更是使得出神入化。他手上的马鞭是特制的,比普通马鞭长很多,要不然也不能在人群外便把巴图等人打得没有还手之力。
巴图号称瓦剌勇士,一身蛮力惊人。
这位真人不露相的车手就在她身后,料来格斯尔动她不得。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车夫身形刚晃动,格斯尔便仰面倒了下去,砸得地面晃动,烟尘满天。他是来搞笑的吗?
格斯尔手腕血流如注,在地上滚来滚去,不停惨呼。
事出突然,章少同反应不及,待得反应过来,脸吓得煞白,尖声大叫:“有刺客。抓刺客。”
他可看得真真的,格斯尔拳头砸下来时,不知哪里飞来一颗小石子,无声无息击在他的手腕上。
小小一颗石子,劲头却大,不仅差点把格斯尔的手腕打断,还带得三四百斤重的鞑子仰面朝天摔倒在地。
原本站在格斯尔身后的手下抢上去扶起他,又朝章少同喝道:“还不快请大夫。”说话的同时,飞快帮忙止血。
“快传大夫。”章少同大叫,心里不停骂娘。这些鞑子一年来几次也就算了,每次来都要生事,这次惹上的还是杨首辅的孙女,京城有名的才女,张宁未过门的妻子。这件事,恐怕不能善了了。
有仆役飞奔就近去请大夫。
杨容儿冷冷道:“他能救,孩童却永远救不活了。今天你们要不滚出京城,这事不算完。”
她本想缚巴图到胪鸿寺讨说法,没想胪鸿寺卿没露面,就一个胪鸿寺少卿出来和稀泥。难道使者就可以在京城行凶吗?
“杨小姐,事关两国大计,不要乱说。”章少同不停伸袖抹汗,你祖父可是首辅,你怎么能信口开河?
“你们放鞑子进京城行凶杀人,还说什么两国大计?”杨容儿生气了,道:“章大人,你做的是我大明的官儿,还是瓦剌的官儿?”
这话十分厉害,章少同脸一下子就白了,道:“杨小姐,下官自然是大明的官儿。”
格斯尔包扎好,止住了血,人也精神了。草原上的汉子,受伤是常事,就算手折了又如何?可面子是万万不能丢的。
他推开手下,居高临下怒喝:“哪里来的小女子,给我打。”
他的手下应声而动,从胪鸿寺涌出几十人,挤开围观的百姓,把杨容儿围在中间。
巴图带进关的都是百中挑一的勇士,寻常百姓哪是对手?虽然不愤瓦剌使者行凶杀人,又担心杨容儿安危,可在拳头威胁下还是退却了。
杨容主婢三人被围在中间,形势十分危急。
奉命保护杨容儿的番子名叫洪小河,那颗差点打断格斯尔手腕的小石子就是他弹出去的。他见杨容儿被围,回锦衣卫大院向张宁请示显然来不及,便悄悄下达命令,也围了上去,重点看住格斯尔和巴图。
他带来几十人,单论在场人数,并不比瓦剌人少,一人紧跟一人还有富余。
格斯尔见这些百姓不退反进,恶狠狠威胁:“老子先解决这小娘们,再跟你们算帐。”
“有话好好说,不要伤了和气。”章少同徒劳地劝着,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和解已不可能,他也只是略微尽心,面见上司时有借口可说。
杨容儿的婢女翠屏道:“兀那鞑子,嘴巴放干净点,谁是小娘们?”
格斯尔气笑了,对章少同道:“你们就是这样欢迎贵客的吗?”
你们哪里是贵客,明明是强盗。章少同腹诽,违心地陪着笑脸道:“大人何必跟奴婢计较?”
格斯尔多次作为副使进京朝贡,朝廷授他副指挥使之职,因而章少同以“大人”称呼。
“哈哈哈,他哪里比奴婢强了?”洪小河大笑道,言语间充满挑衅意味。被瓦剌这些臭男人瞪眼的可是张大人未过门的妻子,洪小河很想把格斯尔等人的眼珠子挖出来。
怎么有不怕死的百姓跟着凑热闹?章少同在杨容儿和格斯尔面前低声下气,在百姓面前可就威风得很了,喝令胪鸿寺的仆役:“把他们赶走。”
两边的人这么一围,胪鸿寺门前的空地满满当当,奉命出来的仆役连站的地方都没有,哪里驱赶得了?
洪小河大声道:“大人好威风,却不知为何任由瓦剌使者在京城行凶?”他一指坐在板车上抱着儿子尸体痛哭的年轻妇人,质问道:“我大明百姓就该白死吗?难道鞑子的命比大明百姓金贵?杨家小姐问得好,我等也要跟着问一句,大人做的是瓦剌的官,还是大明的官?”
“对。你做的是瓦剌的官,还是大明的官?”和洪小河同来的锦衣卫番子们异口同声道。你一个胪鸿寺少卿哪里放在我们锦衣卫眼里?比你再大的官进了诏狱,也只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份。
番子们质问得理直气壮。
站在道路两旁远远看着的百姓纷纷道:“你做的是瓦剌的官还是大明的官?”
人群中更有人道:“要是做瓦剌的官,就和瓦剌人一起滚出去。”
他们都记得,杨容儿要求瓦剌使者滚出去。他们也早就看不惯章少同和稀泥的态度,明明人被摔死,你身为朝廷命官,还帮着凶手说话,害得杨家姑娘抛头露面,有什么资格当官?
章少同额头的汗水跟不要钱似的地往下淌,边色荏内厉地道:“哪里来的刁民!都给我拿下。”连声催促仆役们拿人。
仆役们无奈,只好奋勇向前。
洪小河朝身边一个番子使了个眼色,那番子会意,转身就走。有人离去正合仆役们的心意,哪会阻拦?
远处的百姓鼓噪起来,却无人敢和官府对抗,胆小的生怕受牵连,更是往后缩。
杨容儿冷笑一声,道:“章大人,真当自己是瓦剌的官儿了么?”
她是首辅之孙,真惹恼了她,在首辅面前抵毁自己,首辅随便找个借口就可以免了自己的官职。章少同心里明镜似的,眼前的少女万万得罪不得。
他陪笑道:“杨小姐,刁民多事,不惩戒不行。谢大人已去请杨首辅的示下,小姐请入内待茶,待谢大人回来,自有公论。”
这话,他早就说过,不过杨容儿不买帐。
杨容儿手指地上的巴图,道:“百姓是刁民,这些杀人凶手难道是良民?章大人,你真会颠倒黑白。你要拿百姓,先将我们主婢拿下。”
难怪情报说,明人总是内讧。格斯尔心头暗喜,火上添油道:“章大人何必怕这女子?”
其实杨容儿找上门来,三言两语间,他便弄明白她的身份,要不然就不是和她对峙,而是把她打死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带一个十三四岁的丫头,外加一个伤人的车夫,他要动手,章少同哪拦得住?
章少同无奈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位姑娘是首辅之孙,锦衣卫指挥使张大人未过门的妻子。下官官卑职微,难做得很哪。”
这两个身份,无论哪个,我都得罪不起。你要不是瓦剌使者,真会被她赶出京城,巴图真会被她斩首。
这门亲事最近两天才轰动京城,格斯尔刚到京,还不曾听说,不由吃了一惊,道:“这位姑娘是皇帝陛下跟前的红人张大人未过门的妻子?”
王振已死,张宁成为皇帝跟前的红人之事,早有情报送入王庭,此次他们到京,原有试探张宁态度的意思。
王振不用说,那就是一个贪财的阉货,只要打点到了,什么都好说。据说张宁是守大同的副总兵张勇之子,不知是否敌视瓦剌,加上他新任锦衣卫指挥使,手握锦衣卫,若是能够收买,明廷岂不如同瞎子?
格斯尔万万没有想到,巴图出去闲逛,竟会打死人。小小百姓,打死无所谓,不巧的是,遇上张宁未过门的妻子,若得罪了她,岂能收买张宁?
他身材高大,跟铁塔也似,心思却极细腻,要不然也不会以副使的身份入关。不过一息,他便决定不追究巴图被打之事,以此向张宁示好。
不过,先前强硬要杨容儿交出车夫,这时怎么圆回来?他很快道:“原来是杨夫人。夫人的车夫打伤俺们正使,原应该把车夫交出来由俺们处理,看在张大人面上,这事就算了。只是夫人回去后,必须跟张大人提一声儿。”
卖了人情,自然要受人情的人知道,这原无可厚非。
章少同差点捂脸,鞑子就是鞑子,话太糙了,你就不能婉转一点吗?不过他很好奇,为什么首辅面子没有锦衣卫指挥使的面子大。
两人之所以对峙,就是因为杨容儿捆了巴图还不肯干休,赶到胪鸿寺,要把进京朝贡的瓦剌人全赶出去京城。格斯尔则要求她交出车夫,由他折磨至死。
如今格斯尔自愿让步卖好,眼看事情得到解决,章少同只觉自己守得云开见月明。
让两人没想到的是,杨容儿不为所动,冷冷道:“谁准你们在京城行凶杀人?凶手理该斩首,其余的瓦剌人不准滞留京城,都给本姑娘滚出去。”
章少同不停向她使眼色,她只当没瞧见。
婢女翠屏应声道:“我家小姐让你们滚出去。你们没听见吗?即刻滚出去,别站脏我们的地。”
章少同实在是没办法了,苦笑对口齿伶俐的丫头道:“我的姑奶奶,你少说两句。”
“对,滚出去。”洪小河大声道。
远处听到的百姓跟着纷纷道:“滚出去。”
到处一片喝滚声,格斯尔脸上挂不住了,一张紫黑脸膛涨得通红,变色道:“杨夫人,你府上的车夫伤了我们的正使,这事没完,我这就向你们皇帝告状去。”
“先滚出去再说。”杨容儿觉得洪小河有些异样,朝他点了点头,道:“这位兄台,能不能麻烦你们把这些讨厌的瓦剌人赶出去?”
她故意不称格斯尔为使者。
“可以啊。”洪小河爽快地答应了,扬声对远处的百姓道:“大家伙齐心合力,一起把这些杀人凶手赶出去。”
杨容儿这么娇滴滴的姑娘,为被摔死的男童出面,百姓们佩服得紧,本就有心帮她,洪小河自是一响百应。
百姓们纷纷朝胪鸿寺大门靠拢。
章少同一看不对,这是要引发几千人械斗啊,忙作揖道:“杨小姐,得饶人处且饶人吧。瓦剌使者伤人,自有陛下公断。”
“既然章大人为他们求情,那就算了。不过,从没有听说几千个使者的。他们既然为使者,就应该有使者的样子,留下正副使,加上几个仆从,其余的赶出去。”杨容儿道。
章少同抹汗,道:“杨小姐说得是,只是这……”
“这些人留在京城也是祸患,不赶出去就都杀了。我说大个子,不如我们比武,你派一个人,我派一个人,你们输了自尽,如何?”
格斯尔怔了一下,道:“为什么我们输了要自尽?”
“因为你们是杀人凶手啊。”杨容儿理所当然地道。
张宁和朱祁镇说完正事便出宫赶了出来,在路上遇到报信的番子,任高快马车扬鞭。这时马车就停在不远处,听到小姑娘这么蛮不讲理的说法,露出一口大白牙,乐不可支。
“我们是使者!”格斯尔加重语气强调。
“行,你留下,其他人滚出去。”杨容儿对洪小河道:“他们不走,我们把他们捆了,押出京城。”
“只是押出京城,他们会祸害别的地方,得押出关。”洪小河认真建议。
杨容儿想了想,道:“太费粮食了,不如全都杀了。”
真是暴力女啊。张宁笑得喘不过气。
第115章 你是谁
两千余人,名义全是使者,都杀了?章少同先是吓了一跳,接着用看怪物的眼神看杨容儿。亏他刚才一直对这位首辅孙女,京城有名的才女毕恭毕敬,这哪里是才女,简直是疯子,太粗暴了,有辱斯文啊。
格斯尔手指杨容儿,被噎得不轻。
“杨小姐,还是待谢大人回来处理吧。”章少同笑得很勉强。
“不行,这事必须尽快办了。留他们在京城,谁知道会惹出多大的乱子。他们再杀人,你负责吗?”杨容儿道。
巴图悠悠醒转,听到清脆的声音,看清被捆的现状,差点没再次晕过去,对气得捏紧拳头的格斯尔道:“还站着干什么?把这女娃娃杀了。”
他叽哩咕噜说什么,杨容儿听不懂,但料想不是好事。路人告诉车夫,鞑子杀人,她以为是巴图,因而决意不放过巴图,见他醒了,于是转头看了车夫一眼。
车夫会意,抬腿踹了巴图一脚。这一脚踹得太狠了,巴图哼都没哼一声,又晕了过去。
格斯尔气疯了,这可是当着他的面动手啊,打的还是他们的正使,要是这样算了,瓦剌的脸往哪搁?其实刚才人群中飞出一颗小石子差点打折他的手腕,他就想逼着章少同把看热闹这些百姓抓起来了,无奈杨容儿咄咄逼人,反而要把他们全杀了,他来不及要胁。
他不发威,大明的官员真当他们好欺负吗?
“章大人若不拿下一再逞凶的凶犯,本使即刻带人回王庭,禀明太师,尽起我草原英雄,和明朝决一死战。”
章少同越听越是心惊,瓦剌使者若真拂袖而去,由此起兵锋,他丢官是小事,下狱是大事。他赶紧陪笑道:“副指挥使消消气,这事待谢大人回来,自然会给你一个公论。”
谢梵去找杨士奇要说法,他不得已出来,从头到尾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格斯尔听都听烦了,怒道:“你们首辅的孙女的仆从当着本使的面殴打正使,真当我瓦剌无人吗”
章少同继续和稀泥:“哎呀,你堂堂副使,何必和一个仆从计较?”
三人说话声音都不低,马车又驶近了些,停在洪小河等人身后。张宁本已收住笑,听到章少同这句话,实在没憋住,笑出了声。
这是计较身份的时候吗?章少同真是和得一手好稀泥啊。
格斯尔大怒,喝道:“谁?”
他带来的几个随手飞快把马车围住。之前现场剑拔弩张,谁也没注意哪来的马车。
洪小河却一早注意到马车,知道张宁来了,和十几个同伴以护卫的姿态站在马车旁警戒。格斯尔的随从还没走近马车便被拦住了,眼看双方快要打起来,章少同要看不出马车的主人身份非同寻常,就太没眼力了。
他走到距马车一丈处停往,作揖道:“不知哪位大人到来?”
张宁今天乘坐的马车没有任何标志,只是比寻常马车宽大一些,不像官宦人家的马车,更像商贾乘坐的。马车虽普通,但车里的人敢这样肆无忌惮当众嘲笑,身份肯定不一般。
杨容儿妙目望了过来。
一只修长的手推开细竹帘。坐在车辕的车夫忙把细竹帘挑起。
杨容儿、格斯尔、章少同以及远远围观的百姓都把目光投向车门,只见一个身着紫衣的俊朗少年从车里出来,站在车辕上。
他剑眉星目,鼻直唇薄,让人一见便不由自主感叹一声:“好一个俊俏的少年。”
杨容儿见张宁来了,差点失声惊呼,随即有了主心骨,轻移莲步,走近马车,道:“他们在京城行凶。”
“他们”指的是谁,不言自明。
张宁轻轻点头,道:“交给我吧,你先回去。”
“嗯。”杨容儿一向不善和人争强斗胜,今天激于义愤,和臭气难当的格斯尔对峙半天,十分委屈,这时听张宁和颜悦色,眼眶都红了,不再理会格斯尔等人,带翠屏和车夫走向自己的马车。
格斯尔气得连眼珠子都红了。
来人一身紫衣,不知什么身份。这人不仅没有责怪杨容儿,反而让她走了。这女子指使仆役两次殴打他们正使以及千夫长等人,如何能让她走了?
“谁让你放走凶手?”他大声道,一边示意,手下吹了声口哨,从胪鸿寺中涌出几百人,把张宁的马车团团围住。
格斯尔的意思很明显,你既放走杨容儿,那就留下吧。
杨容儿有首辅孙女的身份,他不敢动,才一直忍着,眼前的少年一袭紫衣,没着官服,纵然是官家子弟,背景也不可能强过杨容儿。
天气炎热,张宁除非上朝,要不然怎会着官服?自然是着轻薄的衣衫。他又征得朱祁镇同意,就是进宫也不必穿官服。今天依然一袭紫衣,腰系同色腰带,腰带上一枚古朴的玉佩在阳光下闪着淡淡的白光,只是没人注意罢了。
章少同已行下礼去:“见过大人。”
“免了。”张宁先不理格斯尔,朝章少同摆了摆手,道:“谢大人不在么?”
“谢大人去内阁,讨首辅大人的示下,一直没有回来。”章少同心里苦涩得不行,他命不好,遇上一个没有担当的上司,这苦处向谁说去?
格斯尔见张宁没搭理他,更加恼火,道:“扶巴图大人回来,再把这少年拿下。”
杨容儿离去,巴图等人还捆得跟粽子似的丢在地上呢,其他人醒着,不停转动眼珠子,只有巴图晕了过去。
当下便有人朝巴图等人奔去,意图解开他们的绳索,把他们扶回胪鸿寺,也有人朝张宁奔来,要拿下他。
张宁自顾自走下马车。
洪小河带人拿住巴图等人,和救人的瓦剌人对峙。
直到这时,章少同才醒悟,所谓胆大包天的百姓原来是锦衣卫扮的。想到自己一直在锦衣卫密探的注视之下,后背不由自主出了一身冷汗。
张宁所过之处,锦衣卫番子让开一条路,又对他形成保护。
格斯尔看得眼都直了,气势不知不觉便弱了,道:“你是谁?”
张宁一直走到他面前,瓦剌人为他气势所摄,竟不敢拦阻。
“锦衣卫指挥使,张宁。”张宁淡淡道。
第116章 巴图认栽
“锦衣卫指挥使张宁?”
格斯尔将这句话在脑中过了一遍,才明白遇到的是谁。这是他们准备试探,试图拉拢的对象啊。
从王庭出发前,也先曾和巴图说过,如果能用财帛收买张宁,一定要用财帛收买。到京城后,巴图递了国书,便派人去打听张宁的事情,没想到还没打听清楚,便出事了。巴图自己也被打晕。
明人这是怎么了?难不成王振死后,明人对瓦剌的态度便变得强硬了吗?格斯尔只觉头皮一阵阵发麻,张宁不好收买也就算了,若是张宁针对瓦剌,那就糟糕了。
看看三百斤重的巴图被两个身着百姓装剌的明人提在手中,那么大一个脑袋软软下垂,不知生死,格斯尔知道这时不能退缩,一旦退缩,就要不巴图了。
那可是他们此次的正使,代表瓦剌的脸面。
“原来是锦衣卫指挥使张大人,失敬失敬。”格斯尔拱了拱手,道:“张大人放走行凶的凶犯,想和我瓦剌刀兵相见吗?”
张宁笑笑道:“放走行凶的凶犯?没有吧。”
“你不是让那女子走了吗?”格斯尔不解,难不成你先让人回去,然后再带人把她抓回来?你有这么无聊?
“凶犯在这里。”张宁指指被番子提在手中,眼珠子转个不停的千夫长,道:“他当街行凶,摔死幼童,按我大明律,杀人偿命。”
杨容儿误以为男童是巴图摔死,张宁得洪小河禀报,不会搞错。
“这是我瓦剌千夫长。”格斯尔尖声道,又指死活不知的巴图,道:“我们正使可没有杀人,你为什么不放了他?”
“他当街调、戏良家妇女,以致此祸,按我大明律应该流放。”张宁道:“我大明律可没有列明使者可在京城行凶。你们若想起兵征伐,难道我大明就怕了吗?”说到最后一句,已是声色俱厉。
格斯尔为他官威所摄,心头一凛,道:“还请张大人放了我们正使,这件事须由他处理。”若是他被那女子的仆役踢死,我们自然就有借口索要大量财物了。
张宁道:“他不再是你们正使了。你最好飞信传书向太师请示由谁担任正使。”
“不是正使?”格斯尔一呆,道:“为何不是正使?”任谁为使者,是太师的权力,你说了怎么能算?
张宁道:“他触犯我大明律法,是我大明的犯人。难不成你们会让一个犯人当正使?如果你们非要这么做也无不可,不过须后果自负。”
格斯尔总算听明白了,敢情这位明朝皇帝跟前的红人把巴图当犯人看待啊。之前他们过来朝贡,沿途可没少奸**人,有妇人不堪凌辱上吊投河,家眷告到官府,地方官一听是使者犯下的事,都不敢接状纸。一件天大的事便不了了之。
这也是巴图敢于当街对年轻妇人动手动脚的原因。
格斯尔相信,如果王振还在,这件事基本就不是事。可现在王振不在了,皇帝信任的偏偏又是眼前这个对瓦剌不太友好的少年,这可怎么办?
嗯,他们原想试探张宁的态度,现在倒不用试探了,人的态度明摆着呢。
他转向好说话的章少同:“章大人,你看这事……”
张宁现身后,章少同便当起透明人,这时正自感叹有品级高的大人在场就是好,不用自己费口舌担责任,就见格斯尔望向自己。
他变脸极快,不再谄媚地陪笑,而是冷淡地道:“下官官卑职微,哪有说话的余地。副指挥使太瞧得起下官了。”推得一干二净。
明廷这些官员变脸比草愿上变天还快。格斯尔暗恨,道:“大人刚才可不是这样说的。你说一切好商量,又说以和为贵。”
“没错啊。我官卑职微,只能讨诸位大人示下,如今张大人来了,自然一切由张大人作主。副指挥使大人若是要兵戈相见,我大明兵强马壮,也是不怕的。”章少同语气很强硬,就差当场撕破脸了。
这人以前没怎么接触,没想到倒是当外交官的人才。张宁赞许地瞟了他一眼,这一眼让章少同半边身子都酥了。若得张大人在皇帝跟前美言几句,说不定能再升一级,成为胪鸿寺卿呢。
格斯尔就没有他这么好的心情了,他和巴图入关,是做生意来了,送些老弱病残的牛羊,多换些粮食回去,才好度过严冬。这才刚到京城,就遇上这么一档子事,张宁少年得志,态度强硬,可怎么办好?
他进退两难,想发作以兵威威胁,人说了,要打就打,想低头认了,又拉不下这个脸,主要这还是瓦剌的脸面。
张宁见他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道:“给你三天时间,让你写信请示你们太师。若是决定要战,那就战好了。两国交兵不战来使,我们会放你回去的。”
章少同马屁奉上:“张大人好气度好涵量。”
什么好气度好涵量?你这马屁精刚才也不停夸我好吗?格斯尔对章少同怒目而视。
“三天不够。”不知道什么时候,巴图再次醒来,把两人的对话听在耳中,这时睁开眼睛道:“张大人,从王庭到京城,就算快马加鞭,最快也得一个月,三天怎么够?”
张宁奇道:“你们没带雕吗?可以让雕带信嘛。”
什么雕?巴图和格斯尔都一头雾水。
张宁深深鄙视中,连雕都没有,好意思说你们是草原民族吗?他道:“既然这样,我建议你们副使升为正使,要不要朝贡由你们决定。你这位正使必须留下。”
格斯尔用蒙古话请示巴图,怎么办?
巴图道:“先用牛羊换了粮食送回王庭,请示太师后,怎么决定再说。”
“那你呢?”格斯尔不放心道。
“这位少年大官看样子没打算让我回去了。”巴图叹气,真是倒霉,怎么保隔三四个月,一切就都没了呢?要知道少年这样不讲理,他就收敛一下了。
对草原汉子来说,面子完全没有肚子重要,格斯尔很快道:“好。”
第117章 吃醋了
格斯尔眼睁睁看短褐打扮的洪小河带几个同样打扮的人把巴图、千夫长和随从押走,再看张宁,便有几分畏惧。这个少年,没那么简单。
张宁也在看他,道:“把你们那些在大明境内小偷小摸的族人叫回来,要不然一旦被抓住,罪加一等。”
别人不知道,张宁可是清楚得很,两千多人的使者队伍,进入大同后,四五百人不知去向。这些人在大明境内肯定没干好事。
格斯尔道:“张大人何必这样针对瓦剌?”
“如果你们像其他使者一样,只带若干人进入大明境内,本官自然不会针对你们。指责别人之前先反省吧。限你五天之内把人召回来,否则后果自负。”
格斯尔清楚,张宁有能力说到做到,只好强装强硬,哼了一声,道:“好。”
张宁不再理他,转身望向板车上的年轻妇人。
杨容儿上马车后并没有离去,而是坐在自己马车里,卷起竹帘,一直看着这边。这时见张宁和臭气难闻的格斯尔说完话,便从马车下来,准备安抚死去儿子的妇人。
年轻妇人哭得肝肠寸断,晕过去两次,好在亲眷得知消息赶了过来。她的丈夫,一个二十一二岁的木讷男子战战兢兢向张宁行礼,道:“多谢,大人援手,小民,不知如何报答。”
比起儿子惨死,他更害怕站在面前的张宁,锦衣卫令人闻之色变,这位可是锦衣卫的大头子,谁知道他会不会带来更大的灾难?
百姓见到大官总是很拘谨,张宁温声道:“本官会奏明陛下,按大明律治凶手的罪,你不用担心。给你银子十两,先让孩子入土为安吧。”
既是车夫又是护卫的任高适时取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
“啊?”年轻男子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呆地看任高手里的银子,不敢拿。
杨容儿走了过来,同样温声道:“不要苛待你妻子。翠屏,也给他十两银子吧。”
俏婢翠屏应了一声,取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
杨容儿走到被扶住,勉强能坐起来的年轻妇人面前,轻叹一声,柔声道:“事出突然,你要好好活下去。”
这时程朱理学已十分流行,杨容儿担心年轻妇人回家后会被夫家以“不洁”、“不贞”的理由逼死,因此劝她好好活下去。
先前杨容儿为她出头,她再伤心,也看在眼里,这时怔怔看她三息,放声大哭。
杨容儿轻拍她肩头,叹道:“你我生为女子,已十分不易,何况人生艰难。”
年轻妇人大概没料到她贵为千金小姐,竟会这么亲和,一时忘了哭,怔怔看她。
张宁在旁边道:“不错,人生艰难,理该坚强面对。”转头对年轻男子道:“你妻子并没有受辱,你不要亏待她。你的孩子为保护母亲被摔死,厚葬他吧。”
年轻男子心头一酸,眼泪再也忍不住。他伸袖擦了一把眼泪,道:“大人放心,小民和妻子十分恩爱,不会亏待她的。孩子……孩子……”想到孩子死状凄惨,脑浆流了一地,忍不住放声大哭。
张宁吩咐任高:“再给他一百两银子。”
任高应了,问明年轻男子家住哪里,让高大弟回府取后送去。
章少同十分机警,见张宁和杨容儿对苦主一家这么关心,忙派仆役驾马车把年轻妇人和幼童尸体送回去。
事情总算处理好了。张宁邀杨容儿上马车:“我送你回去吧?”
杨容儿心情沉重,默默点头,快上马车时才反应过来,嗔道:“你怎么这么好心?”上次邀你去枯潭寺,你可是一口拒绝了。
张宁不明所以,道:“我什么时候不安好心了?”没规定锦衣卫指挥使就一定是坏人吧?要真有这样的规定,你祖父也不会把你许配给我。
杨容儿白了他一眼,一副不屑和他说话的样子。张宁以为她要去坐自己的马车,却见她轻提罗裙,迈步上了放在马车旁边的小凳子。
不还是接受嘛。可说我不安好心是几个意思?张宁一头雾水。
车夫自行驾车回去,翠屏则紧随自家小姐,也上了马车。
张宁乘坐的这辆马车虽然比普通马车宽敞,能坐三人,但他不想有小丫头跟着,便道:“你坐车辕吧。”
车辕上放小凳子也是能坐人的。
翠屏嘟了嘟嘴,道:“我要看紧我家小姐,免得她受你欺负。”
“我欺负你家小姐?”张宁无语,道:“任高,你送她们回府吧。本官嘛,就不上车了。”
“姑爷真小气,这样就生气了。”翠屏嘀咕,偏偏又让张宁听得清清楚楚。
杨容儿脸一沉,轻斥道:“翠屏不得无礼。你坐车辕吧。”又对张宁道:“张大人,请。”
这还差不多。张宁微笑点头,待小丫头低头出了车厢,拿一张小凳子坐在车辕上,才上车,吩咐道:“走吧。”
任高放下细竹帘,扬起马鞭,马车驶出人群。
围观百姓目送马车远去,纷纷道:“没想到张大人这么随和。”锦衣卫凶名在外,谁会想到张宁竟会赠银子给年轻男子一家?
也有上了年纪的老者感概道:“老汉真是开了眼,看来锦衣卫也没那么可怕嘛。”
话音未落便被人堵了回去:“人家张大人不屑于和我们这等升斗小民计较,你没见他对那瓦剌使者多么强硬吗?人可是被锦衣卫带走了。”
这些议论,张宁没有听到,听到也不在乎。马车里,杨容儿做看窗外风景状,张宁则目不转睛地看她,不得不说,她皮肤是真的好,一张脸如同剥壳的鸡蛋,让人很想亲一口。
马车转了个弯,杨容儿收回目光,迎上张宁的视线,道:“我比安定郡主如何?”
张宁猝不及防,道:“什么?”
“京城中谁不知你非安定郡主不娶?安定郡主确实漂亮,我比她如何?”杨容儿眼角上挑,挑衅意味极浓。
这是吃醋了?张宁笑道:“你们都美。你刚才说错了,我不是非安定郡主不娶,我是想一双两好,娶你们俩。”
第118章 要有梦想
你不是喜欢吃醋吗?那就吃个够好了。张宁促狭地打量她。
杨容儿长长的眉慢慢扬了起来,狭长的眼睛越睁越大,最后竟成圆形,偏褐色的眼珠映出张宁的笑脸,小巧的嘴则嘟了起来,弧线优美的下巴扬起,颇有些居高临下,带着挑衅意味看张宁。
原来才女生气是这个样子啊。张宁嘴越咧越开,最后大笑出声:“哈哈哈……”
“笑什么!”杨容儿更生气了,粉拳擂了他一下。
“哈哈哈……”张宁继续大笑中。
外面车辕上,俏婢翠屏回头望了被细竹帘挡住的车门一眼,小声嘀咕:“有什么好笑的?”
车里车外只有一道细竹帘挡住,两人说话,外面听得清清楚楚,小姐受欺负,翠屏很生气,小拳头握得紧紧的。
张宁越笑,杨容儿越生气,俏脸涨得通气,愠道:“你再笑,我下车了。”
“你打算走路回去?”这里距杨府倒是不远,嗯,走路也就半个时辰吧。
杨容儿这个气啊,粉拳又擂了他一下,道:“你才走路回去呢。”
“这是我的马车,我为什么要走路回去?”张宁继续逗她,没办法,她生气的样子真的很可爱,比她冷冷淡淡扮才女的样子可爱多了。
“你是不是男人嘛。”杨容儿嘟起嘴,细看和翠屏一模一样。
张宁捧腹大笑,道:“小丫头嘟嘴的样子是跟你学的?怎么不学你一点好呢?”
“你说什么?”杨容儿气得鼻尖都红了,道:“再笑,我生气了啊。”
“你是说,你现在没生气?”张宁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杨容儿喊:“停车。”
马车继续行驶。把两人对话听在耳中,偷着乐的任高自然不会听她的。
杨容儿急了,轻敲车壁,道:“停车,听到没有?”
“好了好了,我不笑。”张宁脸上带笑道:“别总是一本正经开不得玩笑嘛。”
他给台阶下,杨容儿怒气稍解,嗔道:“谁跟你开玩笑?”
她一见少年便倾心,祖父才会许亲,没想到少年张口就拒绝了,亏得祖父坚持,不惜以首辅之尊亲自写信给远在大同的安乡伯,得到回信又托杨荣说媒,要不是少年对安定郡主心存幻想,杨家用得着这样低声下气吗?
张宁道:“不开玩笑。好吧,你要说什么?”
杨容儿又白了他一眼,道:“我和安定郡主,谁更美?”
女人最烦的就是问这个好吗?你是才女,不是应该吟诗作对吗?哦,你的琴还是京城一绝,这时候就应该抚琴一曲,给我听听嘛。张宁腹诽,道:“真想知道?你气质空灵,像幽兰。她嘛,像牡丹。”
这是事实,杨容儿一身浓浓的书卷气,总是淡淡的,脸上带着生人勿近的字样。悠悠出身皇室,从小在王府长大,气质优雅,衣着华贵,可不是牡丹?
杨容儿没想他会这么说,一时不知怎么接话。
“你常进宫为太皇太后抚琴,想必多次见到安定郡主吧?和她是朋友吗?”张宁很好奇两人会不会成为闺蜜。
“是,每次进宫都见到她。朋友谈不上,不过她人不错,太皇太后挺宠爱她。”杨容儿道,脑中浮现在慈寿宫的一幕幕。每当她抚琴时,安定郡主总是安静地坐在太皇太后榻侧,一曲终了,她会为太皇太后递上一块瓜果或是点心。
两人私下并没有说过话,不过在太皇太后跟前,她曾为自己解围。那是自己初进宫时,不太了解太皇太后的性情,选的曲目不中太皇太后的意,还是安定郡主说要听那首曲子,太皇太后才让她弹完那一曲。事后她想,不见得安定郡主喜欢那首曲子,很有可能为了帮她。
她一直没有机会向她道谢。
不知安定郡主听到张杨两家的亲事,会作何感想?
杨容儿有些恍神,出神半晌,想起张宁说,两个都想娶的话,又觉这提议似乎不错,若是有个安定郡主这样的姐妹,闲时弹弹琴,说说话,下下棋,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喂,想什么呢?”张宁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道:“你不会和她是仇敌吧?”
两个女人要成生死仇敌,那就糟糕了,他永远不可能美梦成真。
“什么仇敌?我和她是那样的人吗?安定郡主帮过我呢。”杨容儿把经过说了,道:“她人很不错的。”
“你最近进宫,她对你怎么样?”张宁有点心虚地问。他受过现代教育,总觉得晚上和悠悠约会,明面上又和杨容儿议亲,很对不起两人。
不知道两人是否心存芥蒂?
杨容儿回想了一下,答非所问道:“之前倒没看出来,今儿进宫,定安郡主气色极好,好象有什么喜事,心情也不错。她不会也议亲了吧?不知什么样的男子才入得她的眼。”
张宁得瑟,她有爱情滋润,能不满面红光吗?他道:“像我这样的美男子呗。”
“你确实是美男子,只是她的婚事不由她作主。”杨容儿敛住笑,真心为悠悠担心起来:“不知道太皇太后会为她挑选什么样的夫婿?”
想到太皇太后对自己的偏见,张宁沉默了。
车中一时安静下来。
马车驶了一阵,离杨府已不远,杨容儿打破沉默,道:“令尊就要回京了?”
朱祁镇已准张勇回京一月。说是一月,若快马加鞭,在路上就得半个月,因而在京中最多只能呆半个月。不过这已经是皇恩浩荡了,要不是看在张宁面子上,哪能回来?
张宁道:“是。”
杨容儿俏脸微红,轻声道:“我们的婚事可以定下来了吧?”张勇请旨回京,想必为了儿子亲事。
“应该是吧。”张宁现在已不如起初那么抗拒,而是做着娶两位美娇娘的美梦。他对杨容儿说要娶她们俩,还真不是玩笑。不过他也知道,这两位无论谁,都不可能作妾,事情有些难办。
难办不是不能办,且看着吧。张宁无声自语。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放弃悠悠就是了。
不久,马车停在杨府门前,杨容儿下车进府。
第119章 审问(一)
张宁的马车转向,驶向宫城。
“陛下,瓦剌使者当街调、戏民女,千夫长当街摔死幼童,已被拿下,暂时关在诏狱。”张宁参见毕坐下,禀报瓦剌使者当街行凶一事的处理结果。
把巴图下诏狱是为了从他嘴里套出瓦剌的情报,这个要快,不然恐怕生变。在巴图被押下去时,张宁已悄悄下令,命洪小河尽快审问。
朱祁镇很意外,道:“瓦剌使者肯束手认罪?”
“副使格斯尔以起兵攻伐相威胁,臣不为所动,一番言语交锋,才把正使巴图等人拿下。哼,由不得他们,臣决意以此事为契机,拷问巴图。”张宁在朱祁镇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真正目的。
派遣再多的密探也不如从巴图等人嘴里撬来的情报,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张宁怎么会放过?
料想格斯尔也明白,只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见张宁态度强硬,巴图等人又在他手里,不如顺水推舟,牺牲几人,保全所有人。估计他会再三请求皇帝接见,在接见时请求赏赐,然后尽快离开京城。
可惜张宁送杨容离开胪鸿寺前,已吩咐章少同,尽量拖延。待到神枪营就位形成包围,格斯尔有如软禁,一切更由不得他了。
朝廷有严格的调兵制度,相关人员下衙前能办完手续就算不错了。张宁并不因为杨容儿和格斯尔对峙时,不见一个神枪营军士而对刘念和顾淳有看法。
朱祁镇道:“他们惯会以起兵征伐威胁,谢梵不就吃他这一套吗?这次,他没出来阻挠吧?哼,料他不敢。”
胪鸿寺卿只有四品,官职足足比张宁低两级,何况一个做接待工作的官员,怎敢对锦衣卫指挥使不敬?
张宁摇头道:“杨家小姐带人到胪鸿寺找他要说法时,他便从后门溜了,跑去求见杨首辅。首辅大人接到消息马上求见陛下。呵呵,这位谢大人还真是老油条啊,直到事情处理完,他也没露面。”
朱祁镇皱眉道:“他怎么这样?”
谢梵善于处理人际关系,王振又对他印象极好,才被委以胪鸿寺卿之职,怎么遇到一点小事便做缩头乌龟?
张宁道:“据报,他离开内阁后,没有坐自己的马车,而是叫了一顶轿,来到胪鸿寺附近的酒楼,坐在二楼窗边,跟看戏似的,看杨家小姐和格斯尔吵架呢。”
提起谢梵,张宁就一肚子火,不说他这样的行为有失官员脸面,单从他悄悄躲起来,由杨容儿抛头露面,就该剐一百次。
朱祁镇眉头皱成“川”字形,道:“章少同呢?也没现身么?”
“有啊。一开始两边和稀泥,待臣不畏格斯尔威胁后,态度转为强硬。”
“卿以为,谁为胪鸿寺卿合适?”朱祁镇问出这句话,显然有换人的心思。
张宁想了想,道:“胪鸿寺是接待各国使者的地方,不仅要做好接待工作,还要宣扬我大明国威,不能一味谄媚。章少同在形势不明的情况下,能稳住,勉强算合格,不如让他试试。”
张宁虽不齿章少同和稀泥,但他一个从五品的胪鸿寺左少卿,在杨容儿和格斯尔面前,算是官卑职微了。在他周旋下,情况没有恶化已是不错。
胪鸿寺日常工作是接待朝贡的各国使者,会处理人际关系为首要。张宁的要求不止于此,现在土木堡之变没有发生,以后大概率不会发生,大明只有更加强盛,不可能走下坡路。那么,胪鸿寺在接待使者时,便不必谄媚了。
只有弱国才没有外交,才需要谄媚,强国只需要小国们俯首听命。
章少同最后的态度是张宁觉得可以让他试试的关键。若是他依然以谄媚为主,再换一个不迟。
朱祁镇道:“那就让章少同试试。小四,你去内阁说一声。”
“是。”贾小四应声出殿而去。
至于谢梵该怎么安排,朱祁镇没提,自是由内阁拟了条陈呈上来。
话说完,张宁告辞出宫,去诏狱。
巴图已经彻底醒了。狱卒有的是办法让他醒。面对满室刑具,这个自诩草原上的英雄怂了,张宁到的时候,他正在招供。
刑室分内外两间,外间是对罪犯行刑之所,墙上和地上摆着各式刑具。内间长宽约莫三丈,空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凳子,面向行刑室的墙有一扇窗,是为观看行刑的上官准备的。
有些牢头或是老卒在诏狱时间长了,心理变态,就想看犯人行刑时的血腥场面。这内室是马顺为牢头时让人砌的,每当有对王振不敬的文官受刑时,他就在这里观看。
马顺死后,张宁保留这间内室。他倒没有那么变态,只是觉得不妨留着,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这不就用上了嘛。
巴图战战兢兢的声音不断传进来。
“……太师有意东征朝鲜,只是大汗不准,为此才把大汗软禁……要不是大汗阻止,我们的兵马已在奔袭朝鲜的路上了。现在夏天快过,秋天将临,只能等来春了……”
巴图对脱脱不花有满满的怨念,要不是这个废物阻止,太师东征,他肯定在队伍中,哪会成为被下狱的倒霉蛋?不就调、戏一下民女吗?又没把那女人怎么样。
负责审问的狱卒喝道:“说正事。”
“说正事就说正事。”巴图不甘地嘀咕,不就抱怨几句吗?怎么就不是正事了。
洪小河端一杯茶进内室,陪笑道:“大人,这里只有劣茶,你将就一下。”
狱卒们都是行刑的好手,可不懂喝茶这些风雅之事,听闻大人喜欢茶饮,他寻摸半天,才找到一点粗茶叶,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张宁没有接他的茶盏,道:“问问瓦剌的兵力。”
“是。”洪小河左右看看,不知道要把茶盏放哪里。
“拿出去吧。”张宁道,在这样充满血腥气的地方喝茶,茶的味道能好得了吗?何况洪小河都说了,是劣茶。
洪小河连声告罪,出了内室,不顾茶烫嘴,一气儿把茶喝了,随手把粗茶盏往墙边一搁,喝道:“瓦剌现在有多少骑兵?听谁号令?”
第120章 审问(二)
兵力是国家和部落的最高机密,没有之一。
巴图怔了一下,眨巴眨巴眼睛,狡黠地道:“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千夫长,哪知道这么重要的军情?”
他以为来的人足够多,明廷不清楚他们这些人的身份,他们又不像明廷的官员那样有官服,颜色和补子就把官阶标得一清二楚,因而想以没有进入王庭核心,不了解情况为由,蒙混过去。
洪小河道:“不说即刻行刑。”
话音刚落,立即有两个袒露上身,只着犊鼻裤,露出一身肥肉的狱卒各提巴图一只手,把他拷在刑床上。
巴图惨叫,叫声未歇,两只脚也被拷住了。
一个狱卒提起墙边炭炉上冒着热气的铜壶,一个狱卒手里的匕首往上一挑,巴图上身的牛皮马甲从中裂开,露出他一身黑黝黝的皮肤和一个肥大的肚子。
冰凉的胸口划过肚子,皮肤上起了一粒粒鸡皮疙瘩。
狱卒收起匕首,接过同伴递来的铜壶,倾倒壶嘴。刚刚止沸的沸水如一道水箭,喷在巴图起鸡皮疙瘩的皮肤上。
水箭所过之处,皮肤起泡溃烂。
巴图尖声惨叫。
狱卒停止倾倒沸水,皮笑肉不笑道:“招不招?”
巴图只觉胸口的皮肤热辣辣地疼,眼见狱卒手里的铜壶又提近了些,忙道:“我说,我说还不行吗?”说到后来已带哭腔。明人太奸诈了,想出这么恶毒的法子,他进来时就奇怪,为什么大热的天,墙边会放一个小炉子,炉子上的铜壶一直冒白汽呢,敢情是想把他煮熟啊。
洪小河挥挥手,狱卒把铜壶放回炭炉。
“太师帐下有五万多人,都是能挽强弓的勇士,大汗帐下不到五千人,都是一些一场白灾就会冻死的废物。所以大汗才会被太师软禁。”巴图一咬牙全都说了,汉人都说好汉不吃眼前亏,草原上的英雄也是。
五万多骑兵?张宁眯了眯眼。前世有一部电视剧很火,讲述的是一个医女和朱祁镇、朱祁钰兄弟俩的爱情故事,张宁陪女朋友看后,又在网络上看了相关的贴子,其中有关明朝和也先兵力的争议最大,甚至有自称专家的人士信誓旦旦说,也先只有二万骑兵。
巴图为隐藏实力,只有往少说,绝对不会往大里说。这个数据应该可以相信。
洪小河恐吓道:“胡说,你们明明有十万青壮男子。”
瓦剌是长在马背的民族,平时放牧,战时召集部落成为军队,巴图所说的勇士便是青壮男子了。
随着他的话,狱卒又提起铜壶,走了过来,做出随时会把冒着白汽的沸水倒在巴图黝黑皮肤上的举动。
巴图急了,道:“没有。绝对没有。太师只要勇士,超过二十五岁的男人一概不要。”
“你多少岁?”洪小河好奇。不由他不好奇,巴图一脸茂密的络腮胡子,长得又粗又壮,皮肤黝黑粗糙,既有抬头纹又有鱼尾纹,看起来没有四十岁也得三十多。
巴图垂头丧气道:“我明年就二十五岁了,按理不能跟随太师。这是太师让我为正使到明廷朝贡的原因,算是补偿我,唉……”
谁知道人倒霉,喝口水都塞牙,只是在街上调、戏一个民女,便被下狱动刑。要是格斯尔强硬一点,我哪里会落到这步田地?巴图想起上次打猎时曾和格斯尔争一只兔子,越想越觉得,肯定因为兔子没给格斯尔,这人渣公报私仇,不从张宁手里把他要回去。
内室,张宁怔了一息,无声自语:“才二十四?”
外间,洪小河已失声道:“你才二十四岁?”也太苍老了。
“已经二十四岁了。”巴图连声叹气。
张宁转念便明白,草原上生存条件恶劣,瓦剌人又多肉食,要不是朝贡时大明皇帝常赏赐茶饼,他们只怕看起来更苍老,寿命更短。
巴图叹完气,满怀希望道:“张大人有说什么时候放我吗?只要过了二十五岁,便是老人了,身体会越来越虚弱,有时候一场白灾便活不下去。我知道的都说了,能不能让我留在京城?”
这货居然开始计划未来了。这是以为透露情报,有功劳,可以提要求吗?张宁笑了。
洪小河哪敢答应他?脸一板,喝道:“你是犯人,必须按我大明律法治罪,若判流放,便得长途跋涉去流放地。”
“去流放地?也就是说,不用回草原了?”巴图双眼放光,自己这是赚到了,只要能留在大明这等富饶繁华的地方,去哪里都比草原强。
洪小河又问几个问题,巴图十分配合,问什么说什么,说得详细无比。
待他问完,书吏拿了供词,让巴图画押。
张宁从内室走出来,道:“给我吧。”
这可是绝密材料,等闲不能外泄,怎么能按普通供词处理呢?
巴图见张宁来了,大声喊:“张大人,我想留在京城。”
在被押来诏狱的路上,他问了洪小河,知道张宁的身份,这时一见身着紫衣的俊朗少年,马上呼喊起来。
“你想留在京城?哪怕坐牢?”张宁问。
坐牢?巴图打了个寒噤,道:“我不要在这里坐牢,流放可以。我在京城流放。”
京城繁华,能留在这里比去草原好多了。
张宁对洪小河道:“告诉他什么是流放。”然后自顾自走了。
…………
锦衣卫大院里,张宁把供词看了两遍,再和派去草原的密探历经千辛万苦打探来的情报相对照,发现巴图的供词更加详细,也因此确定供词无假。
有了这份供词,征伐瓦剌更有把握了。
按照巴图所说,也先野心勃勃,一心带兵南下,在大明的花花世界牧马。这点从也先东征西讨,已经一统蒙古,又准备东征朝鲜便可以看出来了。
当年,成吉思汗便是一统蒙古之后,带兵南下。也先这是效仿他。
把两份资分别料装好,张宁再次进宫。
朱祁镇看完资料,豪气万丈道:“神枪营有新阵法,能对付骑兵,我们怕他何来?”
“他们的骑兵箭术好,骑术精。不过我们可以用特别的盾牌抵挡他们的箭,然后由神枪营射击。”张宁道。
论骑术箭术,瓦剌骑兵要胜一筹,不过神枪营的火铳大炮也不是摆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