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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梁可凡1     大明之好运加身txt下载     大明之好运加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1章 君心难测

    张宁和马顺说几句话的功夫,贾小四出来道:“张大人快去,陛下找你呢。”

    朱祁镇进偏殿昭仁殿,转身一看,张宁没跟进来,忙让贾小四出来找。他有很多话要和张宁说。

    张宁进殿行礼参见毕,专心当一名听众,倾听朱祁镇诉说和王振的师生情,中间贾小四请示上御膳,朱祁镇以吃不下为由拒绝了。

    待他说完,已是两个时辰过去,太阳西斜,日色将暮。

    张宁饿得肚子咕咕叫,道:“陛下可觉得好些了么?”

    “好多了。”朱祁镇看起来脸色没有之前难看,也没有之前悲伤,只是神情略有些忧郁。

    “陛下想怎么处理此事?”倾诉完,事情总得解决。

    朱祁镇抿了抿唇,抬眸望向御桌下首左侧,那儿的官帽椅空着。张宁坐在下首右侧。

    收回视线,朱祁镇声音低沉道:“让胡潆查清此事。”

    张宁很意外。你诉说王振种种好处,最后居然要调查?那你说这么多做什么?他无声吐槽了一句,瞥了一眼朱祁镇渐渐沉静的脸庞,多少有些明白,之前感情有多么深,此时的背叛就有多么可恨。

    接着,朱祁镇宣胡溹进宫,让他调查胡大酋弹劾王振之事。对这个结果,胡潆很意外,领旨之余,意味深长看了张宁一眼。

    我只是当好一名观众。张宁无声自语。

    眼看宫门即将落锁,张宁告辞出宫,走出宫门的一刹那,只觉疲惫不堪。打响今天这一战,准备了两个月不说,还有运气。王大酋奏章快读完时,张宁悄悄把玉佩戴上。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戴,是担心这么长的奏章读起来不止一刻钟,可不要王大酋没读完,转厄运,那就糟了。

    至于为什么不开始读时戴上,一刻钟后取下再戴,则是不能精准的计算一刻钟。要紧关头,慎重起见,张宁不敢冒险。

    王大酋读完奏章,朱祁镇破天荒的吩咐王振呈上去,很大原因有玉佩加持运气的成分。

    不过,王大酋坚持当殿读奏章,朱祁镇听到弹劾王振时没有打断,则是张宁之前的话在朱祁镇心里烙下烙印,要不然他不会悄悄去太庙祭拜先帝。

    之后慈寿宫争执,看似没有张宁什么事,其实张宁料定顾命大臣肯定会在议政的时候将消息透给太皇太后,为防太皇太后一时心软,因而让悠悠提前进宫向太皇太后请安。凑巧的是,这两天太皇太后腿疾发作,悠悠提前进宫请安,为她捶腿,在太皇太后看来,是孝顺。

    让张宁没想到的是,太皇太后对王振没有心软,竟以家奴为由要直接打杀了事。

    朱祁镇的表现就耐人寻味了,谁都看出他要保王振,为此甚至说出不要皇位的话,把太皇太后气晕过去。

    可仅仅倾诉两个时辰,回忆一遍和王振相识相伴走过多少年,有多么深厚的师生情份后,朱祁镇的态度便变了。

    他作出这个决定时,张宁来不及戴上玉佩,可以说在没有任何外力作用下,他宣胡潆进宫,把调查王振的事交给胡潆。

    事情至此似乎进入第二阶段,只要证据确凿,便能定王振的罪。

    张宁将今天发生的事在脑中过了一遍后,却不这样认为。或者朱祁镇只是想确认王振有没有做下王大酋弹劾的那些恶行而已。

    马车快到安乡伯府时,张宁又想起一件事,在慈寿宫回乾清宫的路上,朱祁镇曾提及王振的种种好,他曾一针见血地指出,王振倚仗他的宠信而胡作胡为。难不成这句话对他造成极大冲击,以致他决定弄清真相,看看王振到底做了哪些事?

    朱祁镇应该知道胡潆查清案情,审问完毕后,不会就此作罢。到时,他要怎么保王振?

    张宁皱眉沉思,以至到府而不知。

    自从张宁通过校阅进宫当值后,安乡伯府门前热闹很多,不时有一些勋贵子弟来访。纺织厂开业后,又有很多权贵的管家过来找老关。有些自高身份的权贵觉得,到安乡伯府求见更给老关面子。

    这么一来,以前门可罗雀的安乡伯府便车来车往了。守门的老仆自动自发担当起迎来送往的重任。

    老仆刚好送某府管家出来,就见公子的马车从两人身旁经过,他忙行礼,叫了一声:“公子。”

    某府管家忙跟着行礼,并自报是哪府的管家。

    老仆熟知公子性情,以为公子肯定会停车和管家说几句,没想马车毫不停留,就这么从侧门进去了。

    老仆怔了一下,解释道:“公子四更天进宫当值,实在太睏了。这是睡着了。”

    俗说话,宰相家奴七品官,我可是国公府的管家,你怎能这样对我?某管家脸色极不好看,但有求于人,不好当面发作,袍袖一拂,说一声:“告辞。”头也不回地走了。

    马车停在滴水檐下。任高下车,等半天,见张宁没下来,以为睡着,毕竟张宁每天进宫路上都是呼呼大睡,今天或许也是如此,就没打扰,悄悄在旁护卫,以防婢仆们惊扰到他。

    如果我是朱祁镇,要怎么保王振?打感情牌肯定不行,没见把太皇太后气晕过去吗?可除了感情牌,再没有其他了。张宁想得脑袋瓜子疼,一点头绪没有。

    他揉了揉眉心,发现马车不动,便敲敲车壁,道:“怎么了?”

    任高道:“回府了,请公子下车。”

    张宁掀帘一看,还真是,不由失笑,道:“幸好坐马车,要不然会出事的。”骑马要是这样,不撞到人才怪。

    任高关切地道:“公子还好吧?”公子现在回府路上也睡大觉吗?这得多缺觉啊。

    “我没事。”张宁说着起身下车,回自己院子。

    吃过晚饭,泡在热水里,他依然在想,朱祁镇要怎么救王振。想得入神,浑然忘了身在浴桶之中,直到水凉了,有些冷,才起身穿衣。

    他穿越后,让木匠打造一个超级大浴桶,就是前世电视剧里古装戏,美女沐浴那种。他别出心裁地设计一个木质枕头,侧躺在里面,头枕在枕头上刚刚好。

    初夏时分,昼夜温差大,因而沐浴用的还是热水。

    由清儿侍候穿好衣服,张宁决定不想了,以后找机会探探朱祁镇口风就是。他刚从浴室出来,婢女来报:“公子,胡大人求见。”

    这是掐着点过来?张宁很怀疑院里有胡潆安插的密探,要不然胡潆早不来晚不来,他刚沐浴好就来。

    “快请。”张宁说着换上飞鱼服,到花厅见客。

    胡潆一袭青衫,乍一看活脱脱一个老书生。他笑眯眯道:“贤侄免礼。”

    贤侄?张宁觉得自己听错了,胡潆怎会叫自己贤侄?

    胡潆不慌不忙地解释:“听说英国公将你当子侄辈看待,老夫和英国公位属同僚,自是一样。”

    不是说勋贵和文官老死不相往来吗?你当我子侄,我是不是应该叫你一声伯父?张宁无声吐槽,笑得一团和气,和胡潆分宾主坐下,道:“大人这么晚找小侄,有什么事么?”

    对胡潆,他不太熟,“伯父”叫不出口,不过顺竿子爬自称小侄还是可以的。

    胡潆笑吟吟的,待清儿上茶退下,才敛了笑,道:“贤侄可知陛下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在慈寿宫时还以皇位相威胁,怎么半天后却传他进宫,让他审问王振?在他看来,审问王振尚在其次,揣测皇帝心意才要紧。

    为此,他分别拜访杨士奇和杨荣,杨荣对此一无所知,杨士奇隐晦提及,应该问张宁。于是他便过来了。

    姜果然老的辣,明白关键在哪里。胡潆是先帝顾命大臣,是先帝和太皇太后信得过的人,太皇太后对王振的态度非常明确,非打杀不可,那是不是意味着,胡潆也是这样?

    张宁念头电闪,不答反问,道:“胡大人会怎么审问?”

    怎么审,学问可多了,端看胡潆向着谁。

    这小子不简单啊,难怪杨士奇提及他。胡潆白眉一轩,道:“王振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只要陛下不存心包庇,此案并不难审。”

    张宁道:“大人担心陛下有包庇之意?”

    “君心难测,不得不防。”胡潆坦然道:“老夫身负先帝嘱托,哪能留此小人横行世间?只是如何劝陛下,老夫却是束手无策。”

    不仅他,五位顾命大臣和太皇太后都拿皇帝没办法,要不然太皇太后也不会气晕过去。

    张宁道:“大人此心,日月可鉴,小侄佩服之至。陛下顾念王振从小陪伴教导之情,心痛王振辜负他的信任,悲伤难以自抑。”

    胡潆眼皮微动,道:“陛下不想惩治这个阉人?”

    这是他今晚过来的目的,须确认。

    张宁道:“或者过几天,陛下会想通。”

    也就是说,现在没想通。

    胡潆白眉再次轩起,道:“贤侄以为,若老夫将王振所作恶事查得一清二楚,陛下迫于老夫等人的压力,可会依法惩治?”

    张宁暗暗翻了个白眼,以臣逼君本就大逆不道,何况你们亲眼目睹发生在慈寿宫的一幕,还说这话,真是白活了。

    张宁和朱祁镇认识时日虽短,却看出他外柔内刚,看着随和没有架子,实则遇强则强,越是逼迫于他,他反弹越厉害。反过来,尊重他,和他讲道理,往往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大概这就是历史上,他被俘蒙北一年,最后也先反而派使者求明廷派人接他回去的原因。无论怎么威逼,他都不会屈服,又要不来银子、日用品等物,可不是只能放他回来?

    若查清理实,以事实逼他杀王振,只怕他拼了命也要保这个权奸。方法不对,只会适得其反,张宁暗暗叹息一声,道:“只有背叛,才能让陛下寒心。”

    胡潆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才道:“贤侄可有妙计?”

    妙计自然是有的。张宁道:“听说王振在城东建了一座宅子,从城外引活水入府,虽未建成,却可见其豪华。大人若查抄此府,说不定能查到些了不得的物什。”

    “贤侄说得是。正因为此府尚未完工,没人注意,收藏些违禁物事也未可知。”胡潆一点就透,起身告辞:“老夫还要审案,就不打扰贤侄了。”

    “好说。”张宁送到府门口,目送胡潆上马车而去。

    …………

    接下来两天,朱祁镇无精打采,饮食也少了。贾小四见他形容憔悴,再三地劝他多吃一些,每次他都叫张宁过去陪膳,胃口才开。

    张宁想着前世看过的电视剧,没有说朱祁镇有龙阳之好,估计他没这方面的爱好,才放心。不过,不能再放任他这样下去了。

    “陛下,可要去探王公公?”

    去看先生?朱祁镇眼眸一下亮了,随即黯淡下去,沉默几息,才道:“好。”

    你是想见又怕见吧?这么纠结做什么?他道:“陛下当面问他可曾做那些事,不是比被胡大人查出来强么?”

    “说得是。”朱祁镇来了精神,道:“小四更衣,朕和张卿去一趟诏狱。”

    …………

    王振在诏狱不假,却不在牢房,而在狱卒所居的小屋中,面前有酒有肉,正一口酒一口肉,边吃边骂张宁。

    朱祁镇站在门口默默看了半晌,转身就走。

    出诏狱,来到大街上,张宁道:“有陛下在,王公公笃定得很哪。”

    “哼!”朱祁镇怒道:“枉朕为他担心得吃不下,睡不安稳。”

    你哪里是担心他,你是担心他真的做下那些事。张宁并不拆穿,道:“可不是。陛下龙体要紧,别让太皇太后、太后担心才是。”

    太皇太后晕后,孙太后便搬到慈寿宫,不过日常侍奉汤药还是悠悠。

    朱祁镇仰头望了一眼乌云密布的天空,道:“回宫。”到乾清宫便宣胡潆进宫询问案情。

    胡潆看他气愤愤的,一时拿不准他为什么生气,只好将已经查实的十三条罪状呈上,道:“臣请查抄王振在城东的府邸,请陛下允准。”

    他原没想朱祁镇会同意,没想话音刚落,朱祁镇便道:“准了。”

第62章 幕后

    胡溹担心皇帝反悔,即刻带人直奔王振位于城东的私宅,从一个密室抄出障扇等皇帝御用物事,又发现其中一面障扇的扇柄藏有一柄细长的剑。

    胡潆大惊之下不敢擅专,马上带上障扇等物以及一应工匠进宫。

    朱祁镇看着放在面前的明黄色障扇,以及里面锋利的长剑,身体摇摇欲坠。

    障扇由宫女持于皇帝背后,是皇帝仪仗的重要组成部分,只有皇帝才能享此殊荣。正因为在背后,所以扇柄藏剑的用意不言自明。

    朕视为父亲的王先生竟一心想杀朕?!朱祁镇只觉心痛难忍,对胡潆道:“卿下去吧。”

    搜出这些东西,胡潆同样吃惊不小。他以为王振跋扈偏激贪财,没想到这阉货竟有谋害皇帝以图篡位的心思。直到见驾,他还心绪难平,又不敢直视皇帝,皇帝让他出去,他便行礼退下了。

    昭仁殿后,他便来找张宁。

    张宁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站在那儿低头看着什么。胡潆走近发现,这小子竟然在看蚂蚁搬家。

    真闲啊。

    张宁闲得无聊,只能闲中找乐,刚才发现脚边两行蚂蚁来来去去,相遇时头顶的触角轻轻触碰,不仅低头看了起来。

    “贤侄好兴致。”胡潆在张宁身旁站定,看了他脚边的蚂蚁一眼,低声道。

    “胡大人。”张宁听到声音抬头行礼,道:“你怎么走路没有声音?”

    哪里是我走路没有声音,分明是你小子看蚂蚁看得入神,没听到脚步声。胡潆道:“贤侄想不想知道老夫从王振那所未建成的府邸中搜出什么?”

    不就是一些大逆不道的物事吗?那些东西是我提议,英国公着手准备的。我怎会不知道?张宁无声吐槽,表面一脸好奇地道:“不知大人搜出什么?金银珠宝么?王振心倒大,府邸还未完工,竟将金银珠宝放在那里。”

    “不是。”胡潆语气沉重地道:“障扇,扇柄藏剑。这么长,这么细的剑。”他比划了一下,道:“老夫看到障扇,差点背过气去,发现扇柄藏有利剑,还能喘气,实是命长哪。”

    打开密室门,看到御用物事,他确实受不了,背过气去倒不至于。

    张宁道:“王振的胆子这么大?”

    “证据已送陛下御览。”胡潆摇头道:“枉陛下待他一片赤诚。”

    张宁道:“陛下还好么?”这么做是为了治王振的罪,以免土木堡之变的惨剧重演,可张宁多少有些担心朱祁镇接受不了。

    胡潆摇头不语。

    张宁望向昭仁殿殿门方向,就见贾小四脚步匆匆而来,道:“张大人快去。”

    胡潆早就听说皇帝常宣张宁进殿闲谈,可亲眼所见还是瞪大了眼。

    张宁丢下他飞奔而去。

    眼望张宁的背影,胡潆只觉他身上的飞鱼服在阳光下耀眼得很。这个少年不简单哪,能得皇帝宠信至此,居然不骄不躁,还有闲心看蚂蚁。如果他没有看错,王振伏法后,皇帝跟前第一红人非这少年莫属,不知他是否还能如此沉稳?

    …………

    张宁一进殿脸色就变了,来不及行礼,抢上道:“陛下怎么了?”

    朱祁镇坐在御桌后,脸色苍白得可怕,唇边更有一丝血痕。难道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竟然吐血?张宁转头望向跟进来的贾小四。

    贾小四一脸惶急,只是摇头。他出殿叫张宁,什么都不知道,其他小太监全在廊下侍候,竟没一人发现。

    朱祁镇道:“小四出去。”

    “是。”贾小四不敢多话,应声退下。

    朱祁镇苦笑道:“没什么,只是气血逆行而已。朕现在好多了。”

    果然吐血了。张宁既心虚又惭愧,道:“臣这就去宣太医。”皇帝被气到吐血,事情不小,非得宣几个太医会诊不可。

    “不用。”朱祁镇示意张宁在下首坐下,道:“卿陪朕说说话吧。”

    又要回忆王振过去的种种好吗?张宁道:“是。臣先派人去宣太医,再陪陛下说话。”

    “朕一时气愤才致吐血,以后不会了。”朱祁镇叹了口气,道:“卿以为,该怎么处置他?”

    这两天我一直想找机会探你的口风,只是不得其便,现在你反而问我?张宁道:“他行此大逆不道之事,留他不得。”我费时两个月,为了除掉他,你问我,真是问对人了。

    朱祁镇轻轻点头,道:“朕不想见他,你替朕去瞧瞧他,问他有何未了心愿。”

    “陛下对他实是仁至义尽。”张宁这话出自肺腑。对朱祁镇来说,王振已经备好凶器,准备暗杀他了,他还想帮他完成最后心愿,实是仁及义尽。

    朱祁镇叹了口气,道:“朕心里难受得紧。”

    “如今天气渐暖,郊外景色宜人,陛下不妨外出赏花散心。”张宁力劝朱祁镇去外面走走,不要天天像怨妇似的,闷在宫里回忆和王振相爱相杀,不,深厚的师生感情。

    朱祁镇沉默半晌,道:“安定前些天说去燕山狩猎,朕没答应,春天正是动物生崽的季节,不宜杀生。”

    明朝皇帝很少狩猎,不过少并不代表没有,除了仁宗在位时间短,身体胖肥,行动不便外,其他几个皇帝都曾去狩猎。

    朱祁镇小时候曾随先帝去过两次,没有打下猎物,不过印象深刻。陪在父皇身边的时光,他都不会忘。

    张宁道:“不一定非得狩猎。陛下可以去散散心,随驾诸位大人要不要打猎,由他们去就是。”

    “散散心?”朱祁镇喃喃自语,有些意动,过了几息才道:“太皇太后病体未好,朕不宜外出,过段时间再说吧。”

    太皇太后被气晕后,玉体不曾痊愈,胡太医天天进宫请脉,孙太后和悠悠暂居慈寿宫,衣不解带在榻前服侍。

    “陛下说得是。”张宁道,心想,我就不拍你马屁,说你有孝心了。

    他想了想,道:“臣不懂医理,不敢妄言。不过,太皇太后年事已高,一向居于深宫,少于走动,恐怕血压高了些。陛下不妨让胡太医开些降血压的药。”

    他不懂医理,不敢乱说,但想到太皇太后是悠悠祖母,还是多嘴提了一句。至于如何调理,要用哪些药,得问胡太医。

    胡太医的医术自是没得说,不是现代那些挂专家头衔的医生可比。

    朱祁镇道:“什么是血压?”这名词他没有听说过。

    “人的血管就像一根管子。人上了年纪,管子老了旧了,会堵塞变硬,这样血流通起来就不太通畅,俗称血压高。”张宁努力回想前世看到的解说,道:“太皇太后不见得一定是这病,但上了年纪,又少走动的人一般易得,臣斗胆胡说,陛下不妨让胡太医再诊视一番。”

    朱祁镇若有所思,道:“卿不是医者,并无把握。”

    “是。”张宁点头。

    “你不怕朕怪你胡言乱语,治你的罪吗?”

    “怕。”张宁坦言:“臣怕得很,但太皇太后玉体要紧,臣不敢隐瞒。”

    前世,张宁的祖母便是高血压患者,他曾对此病做过一番了解,估摸太皇太后会被气晕,大概生气时血压升高,以致脑部的毛细血管破裂。不过一来这些专业名词放在现在太过惊世骇俗,二来他不是大夫,没有说服力,不敢乱说。

    就他所说,其实已经称得上惊世骇俗了,只是“高血压”这个名词,张宁前世听得多了,觉得平常而已。

    朱祁镇拧眉想了一会儿,道:“小四,宣胡太医进宫。”

    白天,胡太医在慈寿宫候侍候,太皇太后服药后,他要观察药效,以便调整药方。一听皇帝宣,没多久便到。

    他行礼毕还没直起身,朱祁镇道:“皇祖母病体如何?”

    这几天,朱祁镇早晚到慈寿宫探病,对太皇太后的病情了如指掌。上午过去时,常向胡太医询问太皇太后的病情,此时问出这话,胡太医不免奇怪。

    张宁道:“陛下问,太皇太后的手指可能随意伸曲?”他曾听医生说,要是病人的手指不能自由伸曲,很大可能是脑部血管破裂,脑中积血。

    胡太医道:“臣惭愧,臣不知。”

    他没注意正常得很,中医并没有高血压的说法。张宁道:“能否请胡太医诊视一次?”

    朱祁镇道:“胡卿走一遭吧。”

    皇帝都这么说了,胡太医只好回慈寿宫向太皇太后禀明情况,先行请罪,再让太皇太后伸曲手指。

    “又是张宁?他要做什么?”太皇太后很不乐意配合。

    悠悠一边为太皇太后捏肩,一边道:“想必他的主意不太离谱,皇兄和胡太医才肯听他的,皇祖母就听他一次吧。”

    “你呀。”太皇太后伸手拍拍悠悠的手背,随即弯曲手指,却发现五指弯曲不了,也不能完全伸直。

    胡太医记下病情,回乾清宫说明情况。

    果然爆血管。张宁心头一沉,道:“请胡太医开些舒缓血压的药。”

    朱祁镇担心太皇太后,道:“胡卿费心了。”

    待胡太医离开,朱祁镇猛然觉得,心痛难受的情绪消散大半。他不由望向张宁,道:“卿特地转移朕的注意么?”

    效果不错的说。

第63章 王振的遗愿

    还是上次那个小屋,喝了酒,睡星惺松的王振只觉头痛欲裂。

    “来人。”他连着喊了几声,却一直没有人理睬。

    “小小狱卒敢不听使唤,咱家让人给你‘弹琵琶’。”王振恨声说着,想坐起来,挣扎了两下,只觉头痛得厉害,只好躺回去。

    他不停咒骂,直到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推开,一个身着飞鱼服,剑眉星目,鼻直唇薄的俊朗少年走了进来,居高临下看他。他感觉到有人注视,抬头看清头顶那张可恶脸,顿时怒不可竭。

    “张宁,咱家定要将你千刀万剐!”他手指伸向半空,虚指张宁,无奈躺在小小的床上,没有半点气势。

    张宁笑眯眯看他,道:“本官代陛下问你,可有未了心愿。”

    “陛下?陛下在哪里?”王振望向门口,没看到朱祁镇,不免莫名仓惶,他进诏狱几天,为何皇帝一直没来看他?

    “来人,给他醒醒酒。”

    张宁话音刚落,候在门外的狱卒应声而入,“啪啪啪”几个耳光打得王振头晕眼花,酒也醒了。

    “小小狱卒竟敢对咱家动手!”他震惊愤怒之余,一股寒气自心底升起,到底发生什么事,一向对他恭敬无比,唯恐侍候不周被他怪罪的狱卒态度竟变得这么快?他一句话脱口而出:“马顺呢?叫马顺过来。”

    马顺原是诏狱的牢头,因费尽心思极力拍马屁讨好,加上之前两任指挥使不太听话,王顺先后将两任指挥使下诏狱后,让马顺这只忠犬当指挥使。一年多来,马顺不知为他祸害多少弹劾他,没有孝敬他的官员。

    狱卒露出嘲弄的笑容。

    张宁笑道:“马大人宠爱的小妾病了,哪里抽得开身?”

    自从得王振提拔,从一个小小牢头一跃成为三品锦衣卫指挥使后,马顺只做三件事:一,继续拍王振马屁;二,奉王振之命让下诏狱的官员只求速死;三,大肆搜罗美人进府。

    这些美人中,最合他心意的是一个叫美娘的商贾之女。美娘天生媚骨,最会服侍人,马顺三天没宿在她房中便觉浑身不自在。

    这几天,美娘病了,缠着要马顺在床榻边陪伴,马顺起先不理。婢女来报,美娘上吊,他不理,美娘继续上吊,上吊几次都被救下来之后,马顺不忍心了,如她所愿,在府里陪她。看她憔悴得不像话,还绵绵情话无尽,不免心疼,哪有心情理会公事?更吩咐任何事都不得打扰他。

    这也是他以为皇帝将王振下诏狱,只是做个样子糊弄群臣,过几天就放出来了,并没往心里去。皇帝和张宁悄悄到诏狱探视,他不知情,胡潆带人查抄王振位于城东未完工的府邸,他同样不知情。他一直在府中陪伴爱妾。

    王振得知马顺没在,顿时慌了,一骨碌从小床上爬起来,喝令狱卒:“快去叫马顺过来。”

    狱卒道:“王公公,你的事儿败露了,请马大人过来无济于事,还是老实些儿,以求全尸吧。”

    “胡说。陛下对咱家百依百顺,怎会治咱家的罪?”

    可怜王振以为狱卒指的是王大酋弹劾的事。他清楚得很,这些对皇帝来说,都不是事,皇帝为平息众怒让他在诏狱呆几天,对他来说已是奇耻大辱。他不知多少次在心里发誓,出去后,一定要将张宁和王大酋下诏狱,折磨得他们只求速死却死不了。

    张宁板着脸,一本正经道:“陛下口谕,卿代朕去问他有何未了心愿。你既没有未了心愿,本官就此回去复旨了。”

    说得真像那么回事。王振双手背在背后,盯着张宁看了两息,道:“张宁,你说你代陛下来问咱家有何未了心愿?”

    “对,赶快想想吧,说不定陛下看在你几年陪伴的份上,圆了你的遗愿。”其实张宁很好奇,王振最想做的是什么?是什么支撑他抛妻弃女自残身体,千里迢迢应召进宫?

    “王大酋算什么东西?陛下怎会听他胡说八道?”王振绕着张宁转了半圈,小屋狭窄,没办法转一圈,然后森然道:“张宁,是不是你在陛下跟前进谗言?”

    张宁道:“何用本官?太皇太后要立即打杀你,五位顾命大臣要审问你,满朝文武上奏章要治你的罪。你罪大恶极,意然障扇藏剑,意图谋害陛下。你就等着诛九族吧。”

    谋害皇帝、造反,是诛九族的重罪。

    “障扇藏剑?”王振喃喃自语,猛地推开张宁,冲向小屋敞开的门:“咱家冤枉,咱家要找陛下分说清楚。”

    一定有人栽赃陷害,极有可能就是站在他面前的小子,待他和皇帝分说清楚,回来再来收拾这小子不迟。

    他堪堪冲到门口,两个昨天还对他点头哈腰,争先恐后讨好他的狱卒闪身而出,堵住小小的木门。其中一人露出两颗大黄牙,皮笑肉不笑地道:“王振,你要去哪里?”

    王振的心彻底凉了。

    张宁慢条斯理道:“陛下不想见你。”这是实话。

    王振缓缓走回小屋,坐在小床上,默然半晌,声音低沉道:“咱家幼读诗文经史,极佩服本朝成祖皇帝雄才大略,希望有朝一日能像成祖皇帝一样,跨骏马率大军亲征蒙古。”

    八年后,你终于找到机会,于是怂恿朱祁镇御驾亲征,在土木堡葬送掉朝廷二十多万精锐,一百多位大臣,连最信任你的皇帝学生也因此成为俘虏?张宁冷笑两声,道:“读经史能带兵,能上阵杀敌吗?你最好换一个,要不然本官回禀陛下,你只有无穷忏悔。”

    张宁绝对不可能将他刚才那番话带回去。

    王振怒道:“你怎能如此糊弄陛下?”

    “如果你想求陛下开恩,留你女儿一命,本官会帮你带回口信,领兵作战之事却是休想。”张宁冷冷道。他不知道朱祁镇听到这番话会如何帮他完成心愿,为防万一,却是万万不会转达的。

    “女儿?咱家的女儿早就不认咱家这个父亲了。”王振“嘿嘿”笑了两声,道:“咱家还想她作甚?你转告陛下,他日一统蒙北,将咱家的骨灰洒满蒙北草原。”

    “好。”张宁道。

第64章 行刑

    午时三刻。王振凌迟于菜市口。

    清早,无数百姓蜂拥向菜市口,把菜市口以及周围的路口堵得密不透风。百官下朝后赶过来,车轿过不去,只好让随从护卫清出一条路。来的官员多了,被赶来赶去,离刑场越来越远的百姓火了,大声鼓噪起来。

    张宁干脆下车带任荣和高小弟从人群中穿过。他一身飞鱼服,所过之处,百姓退避,倒是走得很快。后面张辅看到,让亲卫挤过来喊他:“张大人等等,国公爷在后边。”

    张宁回头一看,张辅骑在枣红马上,居高临下隔着无数黑压压的人头朝他笑,长须随风飘动,乍一看还以为关云长再世。

    张宁往回走,人群再次让出一条道。来到张辅面前,他道:“国公爷有什么吩咐?”

    张辅翻身下马,道:“老夫倚仗一次你这身官服。走吧。”

    锦衣卫凶名在外,飞鱼服可比他的麒麟服管用多了。

    两人一边走,张宁一边道:“国公爷也来看热闹么?”

    王振迫害过勋贵没有?有。无论文官勋贵皇亲国戚,但凡进京没有孝敬的,弹劾他的,他看不顺眼的,都想办法收拾。一般会罗织罪名下诏狱,进了诏狱,就是进了他的地盘,要怎么折磨全凭他一句话。

    被害勋贵的至亲好友为救人疲于奔命,有些求到张辅哪里,张辅曾伸出援手,只是没有救出来。

    这还是在太皇太后多次叫王振过去训斥的情况下,要是没有太皇太后时常叫他过去训斥,王振必然肆无忌惮,局面势必失控。

    臭小子这是明知故问啊,老夫为你出了多少力?张辅瞪了张宁一眼,道:“难道老夫不能来?”

    “国公爷说哪里话,陛下英明,王振服诛,百姓们跟过年似的,你老人家哪能不来凑热闹?”张宁陪笑道。现在不是说话之所,只能扯些废话。

    张辅道:“难得在这里遇到你,你送去老夫府中的布匹老夫看了,织得不错。听老夫府上的管家说,每匹布比别的布庄便宜一成,可是真的?”

    “真的。”

    要不然为何老关躲在府里不敢出门?那是躲拿货的商贾啊。就算同等价钱,土布也不用卖了,何况他的布又漂亮又便宜?可人想尽办法求着要拿货,拒绝的次数多了,不是不好意思吗?干脆躲起来得了。

    “张宁啊,你要交税,要付妇人们的月例,布匹还比别家便宜,利润从何而来?”张辅语重心长道。

    身为英国公府的一府之主,张辅不仅会领兵作战,还得为英国公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的衣食,日常的人情往来,车马费用操心。这帐嘛,也是懂的。

    在他看来,一个织布妇人一个月十五两银子,简直是高得离谱,能给一两就不错了。给这么多,岂不加重张宁的负担?

    张宁道:“国公爷有所不知,新织机效率高,一天少则织五匹布,多则六七匹。旧织机一天织不到一匹,这当中的差额,就是小子的利润了。”

    “你算过帐?别被人糊弄了。”张辅停步认真看他。

    这是提醒他别上当受骗啊,要不是拿他当自家子侄看待,哪会这样提醒?张宁心头一暖,道:“算过,帐没错。”

    正因为算过帐,他才让老关降价一成。这个价,他还有两成毛利。光是这一项产出,已经是安乡伯府良田商铺收入的十倍了。

    张辅见张宁说得肯定,便没再说什么。

    …………

    行刑的刽子手秦二是家传的手艺,传到他已是第四代。他接过父亲这把特制的小刀十三年了,从第二年开始,凌迟时就没失过手,总在最后一刀割断犯人的咽喉,犯人才咽气。

    已经算是金字招牌了。

    今天,他的犯人是王振,这个曾经执掌东厂和间接执掌锦衣卫的权监。

    秦二光着膀子,露出饱满的胸肌以及一身健壮的肌肉,看王振的眼光如同看砧板上的肉。

    王振本来低垂着头,不知想什么,直到监斩官胡潆坐到桌后,掷下斩首的竹签,吩咐验明正身行刑,他才嘶哑着声音道:“张宁在吗?”

    对将死之人,胡潆还是很宽容的,道:“你找张宁做什么?有什么话老夫可以转告。”

    “咱家有话问他。”

    胡潆扫了一眼黑压压的人头,道:“去问一下,张宁来了没有。”

    皇帝甚至没有提见王振最后一面,胡潆并不担心最后关头会有赦他的旨意。王振拖延时间没用。

    张宁和张辅边走边说,突然一个大嗓门喊:“张宁来了没有?”

    这是找我?张宁让任荣去看怎么回事。很快任荣回来,将情况一说,张辅道:“老夫和你一起去。”

    张宁很想说不用,王振权倾朝野时我都没怕过,现在更不用怕。可张辅不由分说当先而行,他只好紧随其后。

    两人挤进去,王振一眼看到张宁那身飞鱼服,嘶哑着声音大声道:“张宁,可是你陷害咱家?”

    障扇之事不问清楚他死不瞑目。

    张宁扬声回应:“没有人陷害你,完全是你罪有应有。”

    “咱家恶行累累不假,却没有谋害陛下之心。障扇藏剑是你做的吧?”王振狞笑着就要扑向张宁,无奈被五花大缚,用尽全力,只是扭了扭身子。

    “从你府中搜出障扇,障扇中藏剑,怨得了别人吗?王振,你休要血口喷人。想拉本官陪葬,却是休想。”张宁断然否认。

    王振“嘿嘿”冷笑两声,道:“咱家害的人不少,却没有人像你这么邪门。不是你,是谁?”不是你,皇帝怎会突然变得这么绝情?

    “夜路行得多,总会遇到鬼,多行不义必自弊。你早就该想到有这么一天。”张宁一脸正气,一句话说得很多人连连点头。

    王振看到张宁身侧的张辅,放声大笑,道:“英国公好算计,扶持张宁接近陛下,进谗言陷害咱家。张宁不是易与之辈,你小心有一天栽在他手里。”

    张辅道:“死到临头还要行离间计,真是百死莫赎。胡大人,时辰还没到吗?”

    这些话传到陛下耳里大大不妙,胡潆早就想打断王振的话了,借着张辅的话头道:“时辰到,行刑。”

    秦二应声而出,割下第一刀。

    菜市口人满为患,却只有王振的惨叫声。

    张宁到底受过现代教育,看了两眼,转过头,眼望别处。倒是有不少官员嚷嚷要生嚼王振的肉,让秦二把割下的肉给他们,他们接过放进嘴里大嚼,吃得牙齿缝里带着肉丝,唇边带血。

    这是将自己当野兽啊。张宁看不下去了,道:“国公爷,小子还有事,先走了。”

    他来,只是确定受刑者是王振。虽说胡潆肯定会验明正身,但不亲眼看着,他不放心。

    张辅知他不忍,叹道:“你身为勋贵子弟,迟早要上战场,这点血腥都胆怯,以后上战场怎么办?罢了,老夫陪你回去吧。”

    “上战场凭本事厮杀,岂是行刑可比?”张宁理直气壮道。上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哪会心软?再说,战场厮杀,一刀下去,不管砍中那里,都只一刀,哪是千刀万剐可比?

    两人向胡潆告辞,胡潆起身拱手道:“老夫公务在身,不能远送,国公爷和张大人慢走。”

    离开刑场,王振的惨叫声更加刺耳。张宁只觉寒毛直竖,不由加快脚步。待出了菜市口,他和张辅作别,准备上自家马车,远远离开这个地方。

    张辅道:“随老夫去五军都督府一趟。”

    张宁只好点应,两人一骑马一坐车,先后到五军都督府。分宾主坐定,书吏上茶退下,张辅道:“王振的话,你不可不防。”

    “国公爷何以教我?”张宁也担心这事。

    帝王心术最是难测,别看朱祁镇同意杀王振,还是最重的刑罚:凌迟处死。以张宁对他的了解,不用多久,他就会想起王振的种种好处,想起他临死前说被陷害。到时不管张宁是不是真的做过,轻则遭猜忌,重则得去诏狱走一遭了。

    张辅道:“一路上,老夫都在想这事。为消除隐患,你不妨将此事告知陛下。陛下心软重情,知道你被王振诬陷,只会气愤同情,不致猜忌。”

    和我想的一样。张宁一向觉得,阳谋比阴谋好得多,先给朱祁镇打预防针,比什么都强。

    别以为王振的话传不到朱祁镇耳朵,现场不知有多少锦衣卫和东厂的番子,恐怕两人在五军都督府说话的功夫,朱祁镇已经得到密报了。

    王振正是因为知道他临死前说的话朱祁镇肯定知道,才最后阴张宁一下。

    张辅叹气:“你得多招他恨哪。”

    虽说事情确实是张宁做的,但张宁做得很隐蔽,完全隐居幕后,本身还以纺织厂为烟雾,可不知是直觉还是仇恨,王振就认准他,临死还要阴他一把。

    两人达成共识,张宁不敢耽搁,起身告辞:“小子还要进宫当值,这就回去了。”

    朱祁镇特地要他当值五天休沐一天,今天是他当值,特地请假过来的。

    “快去。”比起他的隐晦,张辅就直接得多了。

第65章 取信

    朱祁镇坐在御座上,脸现坚毅之色。

    这是化悲痛为力量吗?张宁行礼参见毕,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

    “他临死前说什么?”朱祁镇似乎怒气未息,不愿提王振的名字,以“他”代称。

    张宁原原本本把王振行刑前的话说了,道:“陛下明鉴,臣冤枉,臣只是一个小小的总旗,哪来的能力诬陷东厂厂公、秉笔太监?”

    朱祁镇没有表情,仿佛深不见底的湖面,不起一丝漪涟,让张宁更相信他已经得到禀报。

    再问一次是试探还是信任?

    良久,朱祁镇才缓缓道:“他一向口是心非,卿不必介意。”

    “为避嫌,臣请辞去总旗之职。”张宁一副强抑气愤的样子。来皇宫的路上,他一直在想应该以什么态度才能最逼真的表现出被冤枉的心情,最后决定做出请辞的姿态。

    当然,在进乾清宫前,他已经把玉佩佩上。

    在张宁进宫当值前,有关他的一切已经呈到朱祁镇案前,可以说,朱祁镇比他还清楚他十五年的人生。而他之所以通过校阅,成为锦衣卫总旗,完全是因为遇到朱祁镇。朱祁镇动了侧隐之心,透露试题,他才考上。要不是他透题,他还带着一群勋贵子弟在街头打架斗殴呢。

    想到张宁在酒楼求试题的情景,朱祁镇动容了。

    对他来说,这份前程来之不易。可他竟然为了避嫌,提出请辞。

    再想到两个多月来张宁的陪伴,一阵暖流自朱祁镇心头流过。和王振口口声声要他做明君,对他严格要求不同,张宁更多的是陪伴,在张宁进宫当值的日子里,他无聊了,张宁是最好的朋友,陪他打发无聊的时光;他有心事,张宁依然是最好的朋友,听他倾诉心声,为他排烦闷。

    两人的友情在平淡似水的时光中日益深厚。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现在不仅把王振临死前的言语一字不差全盘托出,甚至为了避嫌自请离开。

    朱祁镇得到曹吉祥禀报,心里多少有些疑虑,现在却只有感动。

    张宁是真心待朕啊。

    他起身离座,来到张宁面前,道:“卿不必如此。”

    这是挽留?张宁道:“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王振临死前诬陷臣,臣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只好请辞了。”

    “朕相信卿是清白的。”朱祁镇尊王振为师近十年,指责的话说不口。

    他顿了顿,道:“他多次阻止朕宣卿过来闲谈,对卿多有贬低之语,借临死之机害卿性命也是有的。卿不必跟一个死人计较。”

    “谢陛下。”张宁再次行礼,脸上情不自禁露出笑容,显得十分欢喜。

    张宁确实很开心,朱祁镇能说出这番话,可见真对王振失望透顶了。要知道,在原本的历史轨道上,王振害得他被俘,回京城后为弟弟朱祁钰囚禁在南宫,可说受尽磨难,却还是念着王振的好,重登帝位后,为他立庙。

    一百多位随驾大臣死在土木堡,二十多万精锐能逃回来的极少,他何曾为这些人立庙立碑?可见他对王振的感情多么深厚。

    而今他总算醒悟,看清王振的真面目。这当中,有张宁一针见血的提醒,有玉佩运气加持的作用,但更多还是朱祁镇本身智商在线。原来的历史轨道上,他一直执迷不悟,不过居于深宫,识人不明而已。

    杀死王振是扭转土木堡惨败的关键一步,张宁做到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王振临死前的话让他重陷危机。

    好在,他以退为进完美消除了朱祁镇心里的怀疑。果然活着才重要,死人怎么跟活人斗呢?张宁感概的同时没放松警惕,一直掐着时间,生怕一刻钟到转厄运。

    朱祁镇难得的露出笑容,道:“朕还有政务要处理,卿先去当值吧。”

    王振今天行刑,朱祁镇昨晚一宿没睡,早朝心不在焉,散朝后无心处理政事,得到密报,更是怀疑冤杀了先生,直到张宁回来,一字不漏转达王振临死前的话,他的心才敞亮。

    如果非说张宁在整件事中起了作用,那就是从慈寿宫回乾清宫的路上,一针见血地指出,王振利用皇帝的宠信胡作非为,如果他有将皇帝当学生看待,不会这样做。

    正是这句话点醒朱祁镇,让朱祁镇同意审问,事情因此一发不可收拾,最终把王振送上断头台。

    这能说张宁陷害他吗?不能。人就说一句大实话。

    朱祁镇想到这里,心情更加好了。

    …………

    张宁出昭仁殿马上把玉佩取下,同时暗暗抹了一把冷汗。一番对话看似平常,其实暗藏风险。人心是最难测的,帝王之心更是似海深,取信皇帝岂是易事?

    幸好有玉佩,要不然只怕朱祁镇真的准他辞去总旗之职也未可知。

    张宁摩挲玉佩,感叹运气真的很重要。

    回到当值的台阶前站定,他状似观赏天上淡薄的云彩,实则在脑中把殿中的对话过了一遍,确定没有纰漏。

    和皇帝有关的事,都是大事,大意不得。

    他真正放松下来,只觉天更蓝,阳光更灿烂,心情更好。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一个身着蓝色衣衫的美少女缓缓走来,在他面前停住,仰头看他。

    张宁装模作样地行礼:“见过郡主。”

    正是悠悠到了。

    悠悠极有神采的眼眸看他一息,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王振被处死了?”

    “还没有,凌迟一天割不完,要明天才死。”

    悠悠俏皮地翻了个白眼,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张宁笑,道:“是,现在虽没死,不过跟死没差别。你为什么不去看热闹?”难道因为场面太血腥,不敢去?

    “我要在宫里侍奉汤药啊。你是不是跟胡太医说了什么?他换了药,皇祖母的玉体好很多,每天少睡一个时辰。”

    “那就好。”张宁道。

    胡太医的医术没得说,要紧的是,他肯接受别人的意见,并勇于尝试。

    悠悠左右看看,确定周围没人,才低声道:“我没帮上你的忙,皇祖母自己有主意着呢。”

    原来是为这事。张宁笑道:“我就是以防万一,太皇太后本就厌恶他,你不掺和进这些事更好。”

    “真难为你了。”悠悠叹道,他才十五岁呢,就轻身涉险。

    张宁厚着脸皮道:“要觉得我好,就嫁给我。”

    “皇祖母思念父王,有宣父王进京的意思,若父王到京,你不妨……”悠悠越说声音越低,越说脸越红。

    张宁正要趁机胡说八道一番,就见曹吉祥脸色怪异走过去,边走边小声嘀咕:“反了,反了,他们竟敢殴打马大人致死。”

第66章 历史变还是没变?

    美娘病中更惹人怜爱,马顺深陷其中,两人卿卿我我之际,得知王振在菜市口被凌迟处死,魂都吓没了。他来不及着靴,更没穿官服,只着中衣,喝令备车,直奔菜市口。

    马顺挤进法场时,官员百姓争食王振之肉,王振身上鲜血淋漓,已疼得晕死过去。

    “王公公!”马顺急怒交心,不由分说,抢过车夫手里的马鞭,朝吃王振之肉的人们头上身上抽去,不少人挨了鞭子。

    百姓们见他身着绸缎中衣,敢怒不敢言。官员们看清是他,顿时怒了,王振我们都凌迟了,还怕你这走狗吗?几个挨了鞭子,脸上身上热辣辣的疼的官员不约而同撸起袖子,冲了上去,有抢下他手里马鞭的,有予以回击的。

    你一拳击在他头顶,我一脚踢在他腿上,几人动手后,面面相觑一息,想到王振已是将死之人,怕走狗何来?抡起老拳又上。

    场面开始混乱。

    今天可谓文武百官齐出动,来观看王振受刑,有师座、同乡、同年、同窗曾遭受王振迫害,冤死诏狱的,想着动手的人这么多,马顺不一定认出自己,加上对他恨意难填,于是冲了上去。

    也有看不惯王振、马顺的所作所为,上前帮拳的。

    虽然明知不会有人劫法场,胡潆身为监斩官,还是高坐桌后,耳听八方,眼望四方,随时防备有不法之徒。可这一幕发生的实在太快,以致他来不及反应,一群身着朝服的老中青年们便把马顺团团围住。其中最多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

    文官们平素最看不起身上缺挂件的阉人,或有意或无意让王振感受到白眼。每年奉旨出京的文官有很多,其中少不得有办完公务回京后,没有给这位太监送礼,因而被王振惦记上,身陷诏狱,以致死得惨不堪言的。

    这些人的故旧一定会来观看王振受刑,也在人群中,这时自是成为群殴马顺的主力。

    于是,胡潆所见,便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围殴马顺。

    更过份的是,他就怔了一下,真的只有一下,马顺便鼻青脸肿,倒地不起,死了。

    很多文官犹不解恨,对马顺的尸体踹个不停。

    “住手。”胡潆赶紧喝止。

    文官们不敢不给这位顾命大臣面子,虽恨意未解,还是先后停手。

    “你们……唉!”胡潆叹气,吩咐随从:“把诸位大人看守起来,待本官进宫请旨后再做定夺。”

    事情闹大了,他不敢擅专,只能进宫讨皇帝一句话。

    听说要被当犯人看守起来,文官们不乐意了。看王振行刑,让他们更加思念冤死的故旧,对王振恨意更深,打死一个马顺,更激起他们的血性。

    胡潆见文官们有的官帽掉了,有的一只脚着靴一只脚着袜,有的腰带被扯断。人多僧少,为争多打几拳多踢几脚,相互之间不免推搡拉扯。这也罢了,可他们看自己的眼神像野兽就很可怕了。

    胡潆退后两步,道:“马顺已死,出人命案,本官只好把你们看守起来,等候陛下发落。”

    不是我想对你们怎么样,是你们搞出人命,我要放你们走,就得背锅了。

    文官们不管,胡潆退后两步,他们上前两步,颇有接着群殴他的架势。

    胡潆大惊,道:“快来人,看住他们。”这些人已经失去理智,一个应对不善,我怕是会步马顺后尘,那死得多冤啊。

    好在每次行刑都会调很多衙役保护法场,文官们很快被手持长枪的衙役、胡潆带来的随从围了起来。

    “别让他们走了。”胡潆丢下一句,狼狈万分,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法场,火速赶向皇宫。

    在胡潆之前,已有东厂的番子飞马报给曹吉祥。王振是东厂厂公,他是王振亲信,东厂名符其实的二号人物,王振下诏狱后,他觉得接替王振的机会来了,不仅没有想办法把王振捞出来,反而牢牢把东厂抓在手里。

    至于锦衣卫,先前消息传不到指挥使那里,又得不到指挥使的命令,几乎等同瘫痪,现在指挥使更被活活打死,在场的番子惊慌之下,竟手足无措,来不及将消息送回南北镇抚司,竟致群龙无首,没有报到朱祁镇那里。

    曹吉祥接到消息,心情复杂的同时,庆幸自己机灵,抛弃王振,投向朱祁镇,甚至王振行刑也未离开皇宫。还是宫里安全啊。

    文官们的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把人打死。他一边嘀咕,一边到乾清宫报知朱祁镇。

    …………

    张宁心头剧震,马顺还是没能逃过被文官们打死的命运,并不会因为他穿越而自然死亡?

    穿过来后,张宁一直担心会因为他的到来而改变原本的历史,如果真这样,他不多的历史知识会不会完全没有作用?如果还是用已知的历史知识作出决定,会不会让他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特别在张宁有玉佩可以改变运气的情况下,好运还好,若是不慎转为厄运而不自知,那就真的怎么死都不知道了。

    张宁一直小心翼翼地试探,除了开纺织厂,将近现代的织机带到这个时代之外,不敢多做,没想到出乎他意料,马顺的命运并没有因此而改变。

    不,也可以说改变了,提前八年被文官们活活打死。

    在原来的历史轨道上,他应该死于正统十四年,土木堡之变的消息传到京城后。

    可是死法没变。

    或者说,历史上的人物结局没有改变,但时间轴变了?嗯,以后再多观察。张宁收敛发散的思维,问悠悠:“他说什么?”

    曹吉祥声音虽小,胜在周围寂静,还是一字不漏传进耳里。悠悠一脸诧异道:“他说马顺被谁打死了。谁敢打死马顺?”

    谁不是见了他绕着走?敢打死他,那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很快,悠悠极有神采的眼眸亮如星晨,道:“难道因为王振已死,他们干脆把马顺也打死了?”

    谁不知道马顺是王振的走狗?而且是很没用的走狗,王振下诏狱他没有站出来说一句话,王振行刑,他同样装死。这样的走狗,要他何用?

    “谁敢去锦衣卫衙门打死指挥使?真当校尉们是吃闲饭的吗?”张宁不明白了,马顺在哪被打死的呢?

    悠悠眼珠子转了转,抿嘴轻笑,道:“我去瞧瞧皇兄。”

    好主意。张宁道:“回头告诉我啊。”

    “偏不,你想知道,自己问皇兄去。”悠悠调皮地眨眨眼,转身走了。

    发生这么大的事,得掌握第一手资料,不能坐等悠悠转告。悠悠的语气明摆着只是吊他的胃口而已,张宁却不能在这里干等。

    没有朱祁镇派人来叫,张宁职责所在,不能离开,这可怎么办?他四处张望,等了一小会儿,可算看到一个小太监手捧朱红漆盘,漆盘上放一盏茶走过。小太监张宁认识,是专事为朱祁镇端茶端点心的陈雨生。

    陈雨生只有十岁,出生时天降大雨,因而名“雨生”。他年纪虽小,做事却妥当,话不多,却极有眼色,被王振调到乾清宫,负责为朱祁镇上茶。

    张宁进宫当值这段时间,早就和乾清宫的小太监们混熟了,陈雨生便是其中之一。他喊:“雨生,过来。”

    陈雨生停步看了他一眼,道:“张大人,小的得先奉茶,奉完茶再来陪你说话。”大家都知道张大人是个话痨,喜欢找他们唠嗑。

    等你送完茶黄花菜都凉了。张宁道:“你奉茶时顺便禀报一声,就说张宁求见。”

    “你有事?”陈雨生犹豫了,宫里规矩严,通报不是他的活儿,不敢乱掺和,要不然会受罚。

    “有大事。”张宁严肃道:“你跟陛下提一嘴儿,陛下一准传见。”

    我们都知道你和陛下要好,陛下闲暇时常找你过去说闲话,可现在王公公死了,曹公公要立威,我们一点规则都错不得。陈雨生为难了,想了想道:“张大人稍待,我跟贾公公提一提可好?”

    贾小四是皇帝跟前说得上话的人,由他通报,自己就不用受罚了。

    张宁无奈道:“好,你快点儿,我有急事。”

    陈雨生答应了,因手捧茶盏,生怕溅丁一点出来,走得很慢。张宁急得不行,却不敢催,生怕催得急了,他打翻茶盏受罚。

    陈雨生走了约莫五十步,就见一个小太监飞奔而来,越过他,进昭仁宫去了。

    又发生什么事了?张宁更加着急,正想着要不要不顾宫里的规则,擅自离开这儿,去一趟昭仁殿。朱祁镇性子随和,想来不会处罚他?可转念一想,规矩这种事可大可小,不能落人把柄,又耐住了性子。

    他望得脖子都酸了,陈雨生还不急不慢朝前走,刚才那个小太监却飞奔回来,出宫去了。

    不大功夫,胡潆脸色大变,手提袍袂急步而来。

    “胡大人,你这是怎么了?”张宁扬声喊,心想,难道马顺在法场被打死?他不会劫法场吧?

    胡潆闻声望了过来,见是张宁,脚步不停,道:“张大人,老夫有事见驾,先行一步。”

第67章 天大人情

    “胡大人是为马顺被打死之事?”张宁道。

    胡潆脚步顿了一下,也就顿一下,然后继续提袍袂飞奔。事情重大,他没有闲暇去想张宁何以知道,更无暇停下来和张宁闲话。现在必须禀明皇帝,讨皇帝一句话处理此事才正经。

    文官们变得像野兽,太可怕了。胡潆一想到披散头发撸起袖子,看他的眼神像要把他撕碎的文官们就打了个寒颤,必须尽快制止啊。

    张宁目送胡潆快速离去,喃喃自语:“这么急?看来是了。”

    好在很快贾小四过来,道:“张大人,陛下叫你过去。”

    昭仁殿里,曹吉祥仿如亲眼所见,绘声绘色把法场发生的一幕描述了一遍,听得朱祁镇脸色苍白,半天沉吟不语。文官们把马顺活活打死,接下来会不会冲进宫城,找朕的麻烦?

    胡潆行礼参见毕,开始述说法场的一幕,朱祁镇听了第二遍,脸色又白了几分,好在张宁到了,听了尾巴。

    马顺果然在法场被文官们打死啊。张宁一副不出所料的神色,待胡潆说完,道:“陛下,请赐动手打人的诸位大人无罪。”

    朱祁镇和胡潆同时一怔,齐齐望了过来。张宁道:“马顺之前的所作所为激起公愤,今天更是动手在先,诸位大人迫不得已只好还手,人太多,场面太混乱,没有轻重把马顺打死,情有可原。”

    胡潆道:“当场打死人,怎能无罪?”

    你不知道场面多吓人,要亲身经历,就不会这样说了。

    张宁道:“胡大人,诸位大人情绪频临失控边缘,只能以安抚为主,若是治他们的罪,恐怕会让场面彻底失控。”

    你听我的没错,原来的历史轨道上,八年后,马顺被打死,于谦就是这么做的。就算情况稍有不同,也相差不远。张宁急于见皇帝,就是为了这件事。

    “场面已经失控了,要不是衙役人多,他们会连老夫一起打死。他们已经失去理智,变得不可理喻。”胡潆只是摇头,认为不可放了这些人,最少得关起来,待他们冷静再放他们。

    张宁道:“只要陛下派人安抚,言明既往不咎,再追查马顺的罪名,他们定然会冷静下来。他们是陛下的臣子,不是乱臣贼子。”

    “不妥不妥。他们已经失去理智。”

    听面前一老一少争执,朱祁镇眉头渐渐舒展,脸色也恢复正常,道:“张卿说得有理,就着张卿替朕前去宣诏。”

    着哇,你既说安抚有用,那就派你好了。要不是在驾前,胡潆就拍大腿了,只觉皇帝英明之至。

    “臣奉诏。”张宁道。就算你不让我去,我还要抢这个任务呢,人情嘛,当然得当面卖才值钱。

    胡潆好心提醒:“张大人从小打架惯了,身手自是好的,可他们人多,你还是多带些人去稳妥些。”

    朱祁镇忙道:“多调些校尉带去。”

    带锦衣卫校尉再合适不过了。

    张宁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虽然觉得文官们发泄完后,会冷静下来,诏书一到,他们只有感激涕零的份,但凡事有万一,因而非常爽快地答应了。

    带上一队校尉,浩浩荡荡来到菜市口,百姓们飞快让开一条路,让一行人进去,同时唯恐被锦衣卫看到,要是他们看自己不顺眼,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秦二还在行刑,一刀下去,便切下三寸长两寸宽薄薄的一片肉,肉上带着鲜血。要买的人掏出五个铜板扔在王振脚边,再接过这片肉,放进嘴里大嚼。

    被看守起来的文官们有焦躁不安的;有渐渐冷静,想起刚才的事后悔不已的。随着时间推移,不安的情绪逐渐弥漫,他们脑中想的是同一件事:“如果皇帝追究怎么办?自古杀人偿命,他们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活活打死马顺。”

    有年轻官员渐渐垂头丧气,十年寒窗苦读,这才步上仕途,壮志未酬,却要为一时冲动付出代价。

    有人问看守的衙役讨要纸笔。衙役问做什么,年轻官员道:“给新婚妻子写诀别信。”

    “对,给我们拿纸笔。”好几人道。

    也有须发皆白者笑道:“老夫比你们多活几十年,死得不冤。”

    一句话招来无数白眼,刚才就数你打得最凶,还好意思炫耀?

    衙役取来纸笔,抬来桌椅,这些人按官职大人轮流写遗书之际,张宁带校尉来了。

    张宁挥手让衙役站开些,中气十足地道:“诏书到。”

    有诏书!有人面露悲戚,有人失魂落魄,有人竟一屁股坐倒在地。

    张宁道:“诸位大人请接诏。”

    “可是要治我们的罪?我们认了。”有人喊。

    “对,我们认了。”反正抵赖不了,不如光明磊落一些,不少官员纷纷道。

    张宁笑了:“诸位大人愿意认罪?”

    “张宁,你不要废话,快快回宫禀报陛下吧。”有人道,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

    张宁一声暴喝:“还不快快接诏。”

    “接诏就接诏。”有人嘀咕,躬身行礼。

    这还差不多。张宁展开一张明黄纸,念道:“朕知道你们曾为马顺逼迫,如今激愤之下将他打死,朕不予追究,以后若是再有恶行,必将严惩。”

    说是诏书,其实只是朱祁镇写的一张纸条,真正的诏书虽不用经过中书门下,也得走程序,哪有这么快?为求效果,一切从权,只要是皇帝的意思,不会有人计较这个细节。

    “不予追究?”很多文官如同做梦般喃喃自语,不敢相信。先前那个须发皆白的官员大声道:“张大人,陛下不予追究我等的所作所为么?”

    张宁大义凛然道:“本官为你等求情,只此一次,别无下回。你们好自为之。”

    “张大人为我等求情?”文官们深受震动,我们是读书人,你是勋贵子弟,大家并无交情,你何以如此仗义?

    “正是本官为你们求情,陛下又爱你等才学,因而赦免。下次绝不轻饶。”

    “哎呀呀,多谢张大人。”文官们不分官职,齐齐行礼。

    张宁受了他们的礼,道:“快进宫谢恩去吧。”

第68章 一箭双雕(求订阅)

    “张大人,大恩不言谢,这份恩情,我等铭记五内。”文官们纷纷行礼道谢,一个个情真意切,看张宁如同再生父母。

    本以为必死,没想到关键时刻张宁挺身而出,替他们向皇帝求情。也就是张宁深得皇帝信任,才能求下这个天大人情,换作别人,求了没用。

    “张大人,以后但凡我等能帮上忙的尽管说。”年轻的官员们拍胸脯道。

    老成持重者虽没将这句话宣之于口,却默默点头,他们欠的是命,得用命来还,只要不涉及家族,就算把命还张宁又如何?

    张宁笑眯眯和他们寒暄,问明他们的姓名官职,牢牢记在心里。

    张宁通过校阅,成为总旗才两个多月,文官和勋贵又自成体系,没有来往,哪记得这些?原主以前成天打架斗殴,哪有留意谁跟谁,顶多认清补子。因而,这些人,他大多不认识。

    待他记住人名官职长相,胡潆回来了,看现场一片欢乐,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对这位下令把他们看守起来,颇有要他们命的意思的顾命大臣,文官们多少有些意见。你看张宁,人还是勋贵子弟呢,要紧关头仗义伸出援手,你倒好,就怕我们不死。亏你还是科举出身呢。

    胡潆在桌后坐好,让衙役们退下,继续监斩。

    看看差不多了,张宁道:“诸位大人,你们累了,先回府歇着吧。”好好的朝服弄得污七八糟,可不是得回府换身衣服?他相信经历今天惊魂一幕的文官们,回府后肯定不会再出来看热闹了。

    文官们没理胡潆,一个个亲热地和张宁道别,约踏青的,约喝酒的,约吟诗的,不一而足。

    张宁一一答应,待他们在仆从的搀扶下离开菜市口,才来到胡潆面前,道:“胡大人,小子这就回宫复诏了。”

    “贤侄看透人心之能,世所罕见。老夫想约贤侄到府上喝酒,不知多久才排得上?”胡潆捋须道。

    去你府上喝酒?不会鸿门宴吧?张宁无声吐槽,道:“不如明晚如何?”

    凌迟要割两千多刀,一天割不完,胡潆明天还得继续监斩,只好约明晚。

    “一言为定。”胡潆哈哈大笑,吹得胸前胡子飞扬,道:“酉时正,老夫在府中恭候。”

    “一定叨扰。”

    张宁告辞,上马车准备回去时,顾淳从人群中冒了出来,道:“阿宁,你这么快就当上钦差了?”

    “哪里呀,不过是顺便。”张宁随口搪塞过去,道:“凌迟有什么好看的,你看到这时候还没看过瘾?”

    “我原本要走,见书呆子们发疯打人,最后把马顺活活打死,于是多呆一会儿,看陛下如何处置此事。陛下可真宽宏大量,要是我……”顾淳说了一半,发觉说溜嘴,赶紧把嘴闭上。

    这里不是说话之所,和顾淳也没到推心置腹的地步,交浅言深是大忌。张宁笑笑没接话,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没什么好看的,还是回去吧。”

    “你呢?要是没事,不如我们一块儿去找刘念喝酒。唉,你们都不打架了,我无聊得紧。”

    顾淳自从得了纺织厂一成股份后,三五天便去纺织厂转一圈,虽没查帐,却和郑氏混熟了,对这位绣娘的能力极是服气,对纺织厂的获利极有信心。纺织厂一个月分红一次,再过几天,他便有第一笔进帐了,因而想请张宁喝酒,打好关系。

    张宁道:“我当值呢,奉圣命出来颁诏,完了还得回宫复命。喝酒的事,过几天再说吧。”

    如果刚才的文官们一人请他一天,怕是两三个月不得闲。张宁想到连七品编修都撸袖子上,便感概不已,道:“刚才这一场才是真正打架,我们不过是孩子玩闹罢了。”

    “可不是。”顾淳显然也感触良多,那是真把人打死啊,想到马顺的凄惨样,他便觉得之前和张宁打的架只是小孩子之间的把戏,不值一提。

    两人谈谈说说,很快出了菜市口,张宁作别上车回宫。顾淳则上车后又去纺织厂转一圈,看到一匹匹绸缎,一匹匹布,便如看到一锭锭银子,越看越让他喜不自胜,觉得日子有奔头。

    …………

    张宁到乾清宫向朱祁镇复命,道:“诸位大人们感激陛下宽赦之恩,已经回去了。”

    “他们没有再闹事?”朱祁镇看到张宁身上的飞鱼服没有一丝褶皱,心里哪还会不明白?

    “没有。他们以为陛下定然会将他们处死,没想到陛下既往不咎,都说天恩浩荡呢。”张宁道,无声自语:“我不会告诉你,快到法场时,赶紧把玉佩佩上。”

    面对已经失去理智的男人,还是一大群,目测几十上百人,张宁怎会不将能增加好运的玉佩佩上?哪怕他们真的群情激涌,不也增加逃跑的机会吗?他可不想将命留在这里。

    “如此甚好。卿帮朕解决一大难题,朕重重有赏。”朱祁镇想了想,道:“就赏卿绸缎十匹,卿以为如何?”

    你不会将我卖给你的绸缎赏赐给我吧?张宁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道:“臣谢恩。”

    朱祁镇又留他说了一会儿话,才让他回去当值。

    张宁回到当值的台阶,意外发现悠悠还在那儿。这都过去多久了?怕是有一个时辰了吧?他道:“你不用去慈寿宫侍奉汤药吗?”

    她得为太皇太后试药,张宁担心,这么多药喝下去,没病也会得病,让她推了这差使,她又不肯。

    “回去了呀,这不,陈雨生说你回来,我马上过来。皇兄和你说什么?”悠悠极有神采的眼眸深情看他,竟然有一丝担忧。

    担心我被暴怒的文官打死?张宁心中一荡,轻轻握住她手尖,道:“那些人被手持长枪的衙役围住,不敢反抗。陛下肯饶他们,他们感激涕零得很。”

    悠悠心事被识破,大羞,抽回手,嗔道:“我管他们做什么?皇祖母一刻离不开我,我回去啦。”

    “你害羞的样子真好看,我喜欢看。”张宁冲她的背影嚷了一句,她跑得更快了。

第69章 许亲

    华灯初上,张宁如约来到杨士奇府。

    杨士奇出身贫寒,幼年失枯,和母亲相依为命,在高中进士之前,曾教书度日,这也造就他坚毅的性格。

    他的幼子杨稷出府迎接,亲热地挽起张宁的手,道:“稀客,稀客,快请。”

    杨稷和父亲有七八分相像,饱满的天庭和高挺的鼻子更是如出一辙。他约莫三十一二岁,上唇留两撇小胡子,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

    如果张宁没有意外穿越,再过几年,一直伴在首辅父亲身边,被捧得很高的杨稷会在酒后失手杀人,此事被王振利用,成为逼杨士奇离开朝廷的筹码。而今王振已死,这件事大概不会发生,不过杨稷喜酒爱色又易冲动的毛病若是不改,迟早会出事。

    张宁无声自语中,和杨稷穿过亭台楼阁,来到绿草如阴的花园。花园中一盏盏仕女烛台散落于地,一团团桔黄色的烛火如跳动的舞蹈,在仕女烛台的手掌上跳舞。

    一株高大挺拔的槐树下,放一张八仙桌,每条桌边各有一张官帽椅,杨士奇坐在主位,见张宁和杨稷过来,笑吟吟道:“张公子请坐。”

    没称官职。这是私人聚会,不涉公事的意思?张宁心里嘀咕,停步行礼道:“见过首辅大人。”

    “免礼,快坐。阿稷,吩咐下去,上菜。”杨士奇说着指左手下首的椅子,要张宁坐。

    只请我一人?张宁颇感意外,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他倒也不怕。

    杨稷在杨士奇右侧下首坐下,在旁侍候的两个中年仆妇开始上菜,一共上了四个菜,两荤两素,量特别多。

    没有酒。

    张宁搞不懂了,你请我喝酒,饭桌上没有酒,只有四个菜,这是闹哪样?

    胖些的仆妇端来三碗饭,分别放在三人面前,让张宁大跌眼镜,随即理解,请客总得让客人吃饱。要让人吃饱,最好莫过于米饭面食了。杨士奇是江西泰和人,以米饭为主。

    仆妇退下,一时没人说话。

    好环境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菜形成鲜明的对比,让张宁很是无语,只能静观其变,想来杨士奇不会无缘无故约他过来。

    杨稷自从见到老父后便收起笑容,变得面无表情,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杨士奇则笑容满面,拿起筷子,虚指桌上四盘菜,道:“老夫食量大,每餐得吃三大碗饭,喜食肉,无肉不欢,今天邀你过来,不知你的口味,因而让厨子多上两个素菜。”

    也就是说,往日杨士奇吃饭,只有两盘肉。

    张宁看桌上两盘肉,一是鸡肉,大概一整只鸡的量,切成块,堆得冒尖;一是红烧羊肉,也冒尖。两盘菜一是白菜,另外一盘青翠碧绿,张宁一时认不出是什么。

    “下官不挑食。”张宁收回视线道。

    坦白说,菜不算差,但和他首辅的身份极不相衬。不过他坦然得很,大概每次请客都这样?

    杨士奇虚指那盘鸡肉,道:“厨子的拿手菜,你尝尝,吃完再喝一碗鸡汤,舒服得很。”

    坐在杨稷对面的张宁见他话音刚落,杨稷嘴角抽了抽,想必从小吃鸡肉吃到快吐了。忍住笑意,张宁夹了一块鸡肉,不巧得很,是原本会很柴的鸡胸肉,咬一口,出乎意料的是,鸡皮酥脆,鸡肉鲜嫩,嚼两下,满嘴香甜。

    “确实美味。”张宁夸奖不已。越是普通的食材越能显出厨子的厨艺,果然没错。

    “哈哈哈,三斤重的鸡,老夫一顿能吃一只。”杨士奇爽朗大笑,笑完,道:“听说张公子尚未婚配,老夫有一孙女,长相秀丽,幼读书史,就是不怎么喜欢女红。你很对老夫脾气,老夫意欲把孙女许你为妻,你看如何?”

    “什么?”画风急转直下,以至张宁一时反应不过来。

    一直没出声的杨稷插嘴道:“谁不知道张大人意在安定郡主?父亲大人就别自取其辱了。”

    “闭嘴,你懂什么。”杨士奇瞪了儿子一眼,开口训斥。

    杨稷撇了撇嘴,不敢再说。

    他一直没动筷,想必对桌上的饭菜不感冒。对一个喜酒的人,没酒是最大的折磨,偏偏上了白米饭。张宁有些好奇这对父子相处的日常,看杨稷时便带上些许笑意。

    杨稷低头看面前的碗,没发觉。

    “婚姻大事,小子作不了主。”张宁推托。

    虽说首辅家风定然是好的,但和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子谈婚论嫁,张宁接受不能,何况他意属悠悠,不愿再次错过。

    总不能让杨首辅的孙女为妾吧?嗯,为妾的话,我不介意。张宁无声自语。

    杨士奇道:“这有何难,老夫修书一封,着人送到大同,想来安乡伯不会推辞。”

    能跟当朝首辅结为亲家,估计张勇不会反对。

    要真这样,这辈子跟悠悠的亲事又告吹了。张宁忙道:“小子和太皇太后有三年之约。”

    杨士奇成竹在胸笑道:“这个容易,老夫跟太皇太后说一声,约定之事就此作罢,太皇太后还是会给老夫这个面子的。”

    这回轮到张宁嘴角抽搐了,您老能不能别做得这么绝?

    杨士奇转头对杨稷道:“去叫容儿出来。”

    杨稷面无表情应了一声:“是。”转身走开,不一会儿回来,想是让婢仆去请杨容儿。

    “来来来,吃饭。”杨士奇招呼完张宁,自己吃了起来。

    张宁只好拿起碗筷。

    一碗饭快吃完时,细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张宁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着鹅黄衣衫,长相秀丽,身材高挑的少女迤逦而来。来到桌前,裣衽行礼:“拜见祖父,见过叔父。”

    杨稷点了点头。

    杨士奇已吃第二碗饭,见孙女来了,停筷道:“坐下吧。”

    杨容儿瞟了左侧下首的张宁一眼,似乎好奇为何会有陌生年轻男子在此。

    “这位是张公子,我想将你许配给他,你可合意?”杨士奇道。

    张宁和杨容儿同时吓了一跳,互相对望一眼,隔空互瞪三息,都笑了。

    杨容儿道:“这位张公子长得好俊。”

    “嗯?不许胡闹。”杨士奇有些无奈,显然很是宠这位孙女。

第70章 再遇

    这是被调戏了?张宁无声自嘲,没想到高挑秀丽气质斯文的少女出口这么火爆。他微微一笑,道:“姑娘骨骼清奇,宛如仙女下凡,小生有幸得以一见。”

    开玩笑,我可是活了两世的男人,怎会被你一句话唬住?当然是连本带利调戏回来。

    杨容儿显然没料到张奇胆子这么大,竟敢当着杨士奇的面这么夸她,不由小脸微热,低下头。

    杨士奇真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了,对孙女舍不得训斥,对张宁却是不能训斥。

    杨稷“咯”的笑出了声,道:“父亲没有看错,你们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不出声则已,一出声,杨士奇找到化解尴尬的发泄口了,瞪了他一眼,训斥道:“都是你,平素惯得她无法无天,以后若再如此,为父定不轻饶。”

    杨稷笑容凝固在脸上,他得多倒霉,才在老父面前嘲笑侄女?他伸手轻打自己脸颊,“啪”的一声轻响,道:“儿子多嘴。”

    杨士奇哼了一声,转向张宁,道:“此事就这么定了。”

    张宁看戏呢,突然火烧到自己身上,忙道:“阁老大人,还是由小子写信告知家父吧。”

    “也好。老夫静待安乡伯托媒求亲。”男方求亲最好不过了,杨士奇点头答应。

    这事能拖则拖,实在拖不过去再说。张宁忍住抹汗的冲动,感觉到杨容儿看他,便朝她微微一笑。

    杨容儿回以笑容,盈盈起身,道:“祖父,孙女回房去了。”这登徒子眼神好厉害,像是要把人看穿。

    杨士奇宠溺地道:“去吧。”

    杨容儿再次深深看了张宁一眼,转身走了。

    待杨士奇吃完三大碗饭,两盘肉吃了大半,放下碗筷,张宁才告辞出了杨府,上了自家马车,拉起车窗帘,任由夜晚凉爽的风吹在脸上,越想越觉这事透着古怪。

    杨士奇为什么会突然许亲?就因为察觉王振受刑背后有他推手?若真这样,除了杨士奇,还有谁察觉?

    要不要调查这件事?身为总旗,他有手下,要调查什么,只需吩咐下去即可。

    难道是因为纺织厂?杨士奇看出纺织厂的价值,认为可以带动京城百姓致富,由京城辐射全国,让全国百姓衣食丰足,才愿意把孙女许配给他?

    杨士奇不会这样做。张宁摇头否定,应该是看到他的升值潜力吧?短短三个月,他便通过校阅,成为皇帝跟前的红人,连王振都干不过他。

    应该是这样。

    张宁思忖再三,觉得最重要一点是,他是皇帝跟前红人,和他联姻能为杨族带来好处。杨士奇六十多岁了,必须为家族的未来打算。

    这样看来,这件事对自己没有坏处。张宁端起小几上的茶盏,喝了一口温热刚好的茶。

    …………

    一连几天,每天回府,都有文官候在门房,有时五六人,有时三四人,争着要请他喝酒。

    开始张宁不免嘀咕:“不会要将女儿或是孙女许配我吧?”要不是那天在法场约好,他一个都不会赴约,那天气氛热烈,不便拒绝,以免大家不愉快,现在只好应酬一下了。

    人太多,又都不肯改期,都说府上备好酒菜,只等张宁一到便开席,张宁无奈,又想尽快结束这种状态,只好像赶场似的,每家吃一点,喝两杯,再去另一家。

    好在提亲的人不多,让他稍微放心。

    让张宁没有想到的是,他们没有当面提,不代表他们不会托媒上门求亲。张勇不在京中,自是向张宁本人提了。

    张宁只好以年龄尚小拒绝。

    不知什么时候,杨士奇属意张宁的消息不径而走。谁敢和内阁首辅争女婿?没人敢上门提亲,安乡伯府的门槛才没有被踩破。

    张宁当值时在宫里遇到杨士奇几次,他都问张勇可曾回信,张宁都说尚未收到。

    确实没有收到,他还没有去信向张勇提起此事呢。

    倒是张辅得知原讳后把他叫去,语重心长道:“杨阁老青睐,万万不能错过机会。”

    “是,小子知道。”张宁敷衍,心想,如果杨士奇肯让孙女儿为妾,我倒不介意。只是这话太过惊世骇俗,不好宣之于口。

    这天,他休沐,和刘念相约出来走走,重温当日街头打架的旧地,没想路上遇到杨容儿。她坐在车里,车窗前竹帘半卷,露出半张秀丽的俏脸,看到张宁的马车经过,让车里的小丫头喊了一嗓子。

    张宁不好装作不认识,只好吩咐停车,车刚停稳,杨容儿已带小丫头过来,道:“张公子这是要去哪里?”

    “随便逛逛。”张宁道,确实是随便逛,就是出来吹吹风,看看街景。

    “这样啊?小女子想去柘潭寺进香,不如张公子一起去?”杨容儿眨了眨好看的眼睛道。

    你们大概只有庙会或是去寺庙进香,才有机会出来吧?张宁无声吐槽,看了身旁一脸艳羡的刘念一眼,道:“不大方便。”

    刘念很想说,不要拿我当挡箭牌,我其实可以有多远滚走远,让你们花前月下,啊,不,去进香。

    他刚张嘴,张宁一个眼神过去,他马上闭嘴。

    “确实不方便。”杨容儿显然误会了,道:“既然如此,那改日好了。”

    “好。”张宁和她作别,目送她走向杨府马车。

    马车重又行驶,刘念迫不及待道:“这位姑娘是谁?看她好象饱满诗书的样子,怎么邀你去进香?”

    张宁笑,道:“谁说饱读诗书不能去寺庙进香?她确实出自书香门第,熟读书史。”

    “外头都传杨阁老有意将孙女许配你,她不会是……”刘念恍然,随即作不甘状:“这么一位可人儿,怎么就看中你了?”貌似他家世长相不比张宁差多少啊。

    张宁摊手:“我长得俊。”

    很显然,杨容儿以貌取人,要不然不会说出:“这位张公子长得真俊。”的话。

    “我长得也不差。”刘念摸摸自己的脸,不甘心极了。

    “多少差那么一丁点吧?”张宁自恋道。他这张脸确实很俊,说貌比潘安也不为过了。

第71章 悠悠急了

    不到一天,勋贵子弟们都知道杨家姑娘貌美如花,气质高雅,人人羡慕张宁。顾淳更和薛翰到府拜访,先用言语试探,接着婉转说明来意:“能不能帮他们求娶一位书香门第的妻子?”

    张宁奇怪道:“这是从何说起?”这是把他当媒婆了吧?他要不要立即翻脸?

    顾淳吞吞吐吐不敢说,薛翰快言快语道:“阿宁,你也清楚,勋贵子弟那么多,能袭爵的只有长兄。我们虽然衣食不缺,还不是一样要读经史学骑射,谋前程?我们没有读书的天赋,又不像寒门子弟那么勤奋,科举之路就难得很了。要是有一位书香门第的妻子,科举之路就容易多了。”

    “你们想走科举?”不由张宁不吃惊,不是没有勋贵子弟参加科举,而是鲜有中举的。勋贵们因功封爵,这功,是从战场上搏取,不是读书考试得来的。

    勋贵是贵族,也是武将。

    “就算不走这条路,有一位官场上的岳父,父亲也要高看两眼。”

    说到底,不过想找靠山。

    张宁很想说,男儿只有靠自己打拼出一片天,才有功成名就的一天,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如薛翰所说,勋贵子弟那么多,要出头谈何容易。

    “你们看中哪家姑娘,应该让令尊托人过府求亲。”张宁最后只是如此道。

    顾淳和薛翰无比失望地走了。

    …………

    张宁进宫当值,悠悠如常过来,极有神采的眼眸看了他一会儿,道:“听说你要和杨阁老的孙女儿结亲?”

    “没有的事。”张宁断然否认:“我绝对不会忘了和太皇太后的三年之约。”

    悠悠定定看他,确认他没有撒谎后才道:“父王已奉旨离开封地,不日来京。”

    “郑王爷来京了?”张宁可没忘记父亲信中所说,郑王拒绝婚事。他反问道:“他会同意这门亲事吗?”

    “以前不会,现在会。你放心好了。”

    “那你呢?肯嫁我吗?”张宁再次问出这句话,心里忐忑得很。在他心里,此时的悠悠和前世的女朋友是同一个人,她不肯嫁,也就意味着女朋友拒绝他的求婚。

    他相信女朋友不会拒绝,可没有亲口听到她说出:“我愿意。”时,还是很忐忑。

    悠悠低下头,声细如蚊道:“你不用担心。”

    张宁顿时心花怒放,这是答应了啊。他笑得见眼不见缝,道:“我放心,当然放心。”

    悠悠抬眸看他,道:“那杨家姑娘是京城才女,你舍得放弃吗?”

    “啊?她是京城才女?”张宁还是第一次听说,不免吃惊,一点看不出才女范啊。才女不是应该举止娴淑吗?她太大胆奔放了吧?

    悠悠认真道:“真是京城才女。她写的字,作的诗,弹的琴,是为京城三绝,只要求得一样,可说此生不虚了。这两年,杨阁老千挑万选,连新科状元彭时都不中意,不知道怎么竟相中了你。”

    “字、诗、琴三绝?”张宁傻眼,道:“是京城闺阁中没有谁的字比她好吧?”这个时代读书人少,读书的女子更少,识得几个字就可以称才女了吧?

    悠悠摇头:“不是。很多男子的字不如她,诗我没见过,不过大家都这么说,想必差不了。琴么,倒是听过一回,太皇太后千秋,她曾进宫祝寿,在慈寿宫弹了两着曲子,说绕梁三日也不为过。”

    张宁呆住了,喃喃道:“不会吧?”

    想起那日街头偶遇,她带小丫头去柘潭寺进香,一点不像才女,就是身材不错,气质很好。

    “你后悔了吗?”悠悠步步紧逼。

    若真是这样,貌似有点后悔。不不不,不能这样说。张宁果断否认:“我只爱你一人,别的女子于我有如……有如……”

    悠悠微微一笑,道:“有如什么?”

    “没有差别,都一样。”张宁道。

    “哈哈哈。”悠悠轻笑出声,道:“瞧把你急的,倒像我是妒妇一样。”

    你就是。张宁腹诽,道:“你是不是着急了,才让王爷赶紧进京谈妥亲事?可惜家父尚在大同,无法回京,只能书信来往。”

    郑王已经拒绝亲事,张宁估计父亲不会再托媒求亲,要郑王主动托媒难上加难。这么一想的话,这门亲事能成的机会不高。这可怎么办?他皱了皱眉头,随即想,车到山前必有路,怕什么?何况他有加运玉佩。

    悠悠道:“父王奉诏进京,跟我没有关系。我只是提醒你,可以趁此机会,图谋一番。”

    说得好象真跟你没有关系似的。女人呀,就是口是心非。

    张宁故意两手一摊,道:“我无法可想。”

    悠悠不乐意了,俏脸一板,道:“必须想。”说完转身走了。

    有情敌就是不同啊。张宁大乐,笑出了声,目送她婀娜的背影越走越远,竟不是去昭仁殿,而是回慈寿宫。

    太皇太后病情逐渐好转,手指能动弹,但仍卧床,孙太后捱不住,已回宫去了,只有悠悠依然在榻前侍奉汤药。

    她这是听到风声,特地来试探我?不过想到高挑秀丽的杨容儿,张宁的笑容更灿烂了,这位姑娘貌似也挺钟意他。

    又过了几天,张宁回府,接到杨士奇派老仆送来的信,让他过府一叙。张宁心想,这是要催促他了。

    果然,刚在书房分宾主坐下,杨士奇便道:“不知安乡伯回信没有?”

    张宁含糊道:“尚未。”

    “难道他对老夫的孙女不满意?”杨士奇锐利的眼睛似乎要看穿张宁的五脏六腑。张宁硬着头皮道:“瓦剌时常攻城,想必战事吃紧,他忙不过来。”

    “胡说,老夫这些天只看到一封来自大同的奏章,言明瓦剌使者一共两千五百多人朝贡,哪里来的战事?谈何吃紧?”杨士奇怒了。你当老夫好糊弄吗?

    张宁苦笑:“实不相瞒,小子进宫当值五天,休沐一天,实在是无暇他顾,前天休沐才抽空给家父写信。”

    杨士奇脸色稍霁:“原来如此。”顿了顿,又道:“老夫这就修书一封,和安乡伯叙叙旧。”

第72章 意外

    经查,马顺有五十六大罪,其中大半在王振指使下所为。罪证一公布,朝野哗然,纷纷上奏章请求抄马顺的府邸,诛王振、马顺九族。

    朱祁镇到底顾念王振的启蒙陪伴之情,只准了抄没马顺家财,充入国库,同时诛马顺九族,没有诛王振族人。

    胡潆带人抄家,马顺父母妻儿被下狱时,府中乱成一团,谁也没注意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厮从后门出来。看守后门的衙役不仅没有拿下他,反而当没看到,任由他离去,很快消失在人流中。

    小厮在城中绕了半天,确定身后无人跟踪,拐进一条狭小胡同,来到一个小小院落,屈指敲门。三长两短的敲门声清脆响起。

    不一会儿,院门打开,一个老妇看了他一眼,放他进去,自己探身出来,张望十几息,确定后面没有人,才掩上院门,栓上木栓。

    刚才进去的小厮已不见踪影,厅中一个媚态入骨的美少妇正自扎起一头青丝,盈盈向老妇行了一礼,娇声:“多谢大娘救命之恩。”

    老妇扶她起身,道:“小娘子不用多礼,若不嫌弃,就在这里住下,饮食起居由奴婢侍候。”

    这位美少妇自是商贾出身的美娘了。

    美娘的父亲为攀附马顺,将她送给马顺为妾。她天生媚骨,进府后深得马顺欢心,马顺最爱看她脸上淡淡的,身体却狂热得让人恨不得揉碎了的样子。府里小妾虽多,宿在她房中的次数最多。

    只是马顺一直不知道,她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表哥,她进马顺府中那晚,表哥一时想不开,跳河了。

    她得到消息,没有流一滴泪,只是发誓要为表哥报仇,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马顺是王振的走狗,又是锦衣卫指挥使,要动王振,必须支开他。张宁让刘念调查王振,收集王振罪证时,便开始着手准备。大概跟曾是牢头有关,马顺好色,只能从女色上头着手。

    负责这件事的是顾淳,他暗中着手调查马顺府上的妾侍们,发现这些女子不外乎三个来源,一来自青楼;二来自没有节操想拍马屁的官员们的孝敬;三是马顺自己搜罗来的。

    无论哪个来源,都免不了逼迫。

    有逼迫,就有不甘心。所以他重点调查几个受马顺庞爱的妾侍,发现有两个被逼进府,其中就有美娘。

    消息汇总报到张宁那儿,张宁略一沉略,便将她列为突破口。顾淳派人详细了解后发现她进府前有一段情,于是派府中能言善辨的仆妇乔装为裁缝,进府劝说。

    顾淳本以为得冒极大风险,许仆妇提携她的儿子为亲随,仆妇也做好身亡的准备,没想一说明来意,美娘马上答应,十分配合。

    有机会杀马顺,美娘哪会错过?

    如今事成,王振凌迟,马顺在法场被文官们打死,又查实五十六大罪,抄家在即,张宁特地交待顾淳,救出美娘,好好安置。

    美娘以为必死,没想到能活。她不愿回家,于是在南城给她买了这座小院子,一应家具物什俱全,又有仆妇侍候,可谓想得十分周到了。

    …………

    马顺既死,指挥使空缺,群臣多上奏章请求由南镇抚司同知郭琳接替马顺。也有人觉得,郭琳性子太过温和,不如北镇抚司同知姜文举果断。有一个凶狠的锦衣卫指挥使是官员们的灾难,这样说的人,同样推荐郭琳。

    一时之间,郭琳将成为锦衣卫指挥使的风声甚嚣尘上。

    郭琳却知,他一定不会坐上这个位子。下属恭喜他时,他笑笑道:“圣意难测,本官能保住同知之位就不错了。”

    他少年进锦衣卫,积功升到同知,在同知之位一干二十年,历经五任指挥使,最后三任都不得善终。最后一位,也就是马顺,更惨遭群殴致死。他能活到现在,实属不易,要是能一直呆在同知的位置上,得以善终,他也是愿意的。

    下属们自是各种奉承,都说指挥使之位非他莫属。

    姜文举年过四十,面白无须。是的,没有胡子,不是他不想留胡子,而是毛发少,留不起来,反而惹人耻笑,干脆一狠心,上唇颌下剃得精光。

    他性格阴沉,喜怒不形于色,马顺反而有点怯他。不过马顺交代下来的事,他一丝不扣地执行,让马顺放心不少。

    外面传言满天飞,北镇抚司上下都很不满,论能力,郭琳哪能和姜文举比?凭什么郭琳要压姜文举一头手底下群情激愤,姜文举依然面无表情。

    …………

    张宁认为,谁当指挥使,对他影响不大,不过若是郭琳的话,想必日子会好过一点。郭琳对他颇为友善。

    至于姜文举,风评并不好。北镇抚司负责诏狱,风评不好意料之中。张宁并没见过他,谈不上印象好坏。

    天气越来越热,当值时越来越难熬,飞鱼服看着威风,夏天穿又闷又热。张宁觉得很有必要提一下,飞鱼服应该用三种布料,春夏各一种布料,夏天一种,冬天一种,以方便在职人员办差。

    他正发散思绪,贾小四来了:“张大人,陛下叫你过去。”

    每天朱祁镇都会找他聊天,今天也不例外。

    张宁来到昭仁殿时,朱祁镇正在喝酸梅汤,身后两名宫女为他扇扇,每个殿前放一盆冰。当值时,张宁最希望到昭仁殿,凉爽是原因之一。

    张宁行礼参见毕,朱祁镇赐坐,让人给他端来酸梅汤,然后道:“朕让卿接任指挥使一职,不知卿意下如何?”

    “噗!”张宁一口酸梅汤喷出老远,一边放下玉碗,掏出锦帕擦拭,一边道:“臣为指挥使?”

    我只是从七品的总旗,一下子升到正三品的指挥使,合适吗?

    朱祁镇看张宁手忙脚乱,笑了,道:“怎么?”

    “臣……意外得很。”张宁实话实说,怎么也没想到天上掉馅饼。只是他才十五岁,进锦衣卫不过三四个月,能服众吗?

    朱祁镇道:“朕只信任卿。”别人我不相信,我只相信你。

    锦衣卫为皇帝亲卫,说白了,是皇帝的护卫,皇帝自然要找一个信得过的人执掌。

第73章 走马上任

    接不接受?

    张宁只考虑三息,便长身而起,行礼道:“谢陛下。”

    他年轻,没有资历,官职低微,可这又怎样?马顺是从牢头一跃成为指挥使的,比他差多了。当然,当时弹劾王振公器私用的,都被下诏狱,交给马顺收拾了。

    机会难得,不能错过。

    朱祁镇笑得极是欢畅,道:“你我少年君臣,做一番大事业出来,上对得起祖宗,下对对得起百姓。哈哈哈。”

    你以为我会拒绝,准备好劝我的说辞,没想到不用废唇舌,所以很开心?张宁瞬间明白朱祁镇的想法,道:“臣自当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朕信任的,只有卿一人。”朱祁镇语出至诚,随即想到王振,脸上闪过一丝黯然,道:“朕以前信任他,他说什么是什么,没想到他竟会有谋害朕之心。唉!”

    他没有谋害你,而是谋害你的江山臣子军士,帮了也先一个大忙。张宁无声自语,认真道:“臣世代忠臣,臣父在大同苦战,岂是王振可比?”

    勋贵子弟的祖先曾在沙场浴血奋战,因功封爵,这样的人不信任,要信任什么人?王振只是一个不得志的教谕,有什么值得信任的?

    朱祁镇叹道:“朕被他蒙敝多年,要不是他担心没有下手的机会,以致事败,朕总有一天为他所乘。”

    原来的历史轨道上,土木堡之变当夜,王振为愤恨他的护卫樊忠所杀,直到死,也没有表现出对朱祁镇不忠。

    朱祁镇历经磨难,重登帝位后,便想起他的好。现在从他未建成的府中搜出障扇等御用之物,扇中还藏长剑,明摆着要刺杀朱祁镇,朱祁镇哪还会对他有丝毫情分?每次想起,只有无尽的伤心懊悔和愤恨。

    张宁道:“陛下吉人天相,哪能为宵小所乘?”

    …………

    圣旨下,最为高兴的便是张辅,整个中军都督府都听见他的笑声。其次是杨士奇,他已经写信给张勇,提及议亲之事,想来不久便能收到张勇的回信。还有一个是悠悠。张宁一下子成为正三品大员,不用她多说什么,父王也会同意这门亲事。

    呼声最高的郭琳出乎所有人意料,第一个以下属的身份拜访张宁,态度放得十分低。

    姜文举则没有动静。张宁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不过自己背后是皇帝,这个人若不能为他所有,自会撤换,倒也不用太担心。

    文武百官得到消息,先是惊愕,接着惊慌,这位可是街头上有名的混混,曾仗着是勋贵子弟,成天打群架。虽然这几个月转了性,但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谁知道他会不会故态复萌?

    很多官员哀号:“又要有人冤死诏狱了。”

    更有人愤愤不平:“什么时候诏狱沦为某些人的私刑?”

    为免夜里作噩梦,很多朝臣上奏章弹劾,其中言辞最激烈的要数御史们,他们总算有事做了。

    奏章雪片一样飞到朱祁镇御案,朱祁镇看也没看,让贾小四取来大筐,装了两大筐。张宁过来,他指给张宁看:“朕知道他们会反对,没想到反对得这么厉害。”

    毕竟从没有一位锦衣卫指挥使年仅十五岁,群臣不反对才是怪事。

    张宁冷静道:“陛下准备怎么办?”

    你要收回诏书吗?

    一般来说,诏书下,断没有收回的道理,何况诏书得通过中书省,也就是说得通过杨士奇,他不同意随时可以驳回。

    很显然,他同意了。

    朱祁镇道:“由他们闹去,过几天就好了。”

    还能这样?张宁忍住捂脸的冲动,道:“这件事交给臣吧,臣让他们不再烦扰陛下。”

    明朝的文官以受廷杖为荣,但却闻诏狱而色变。张宁明天走马上荣,要让他们闭嘴还是很容易的。

    奏章“留中”,有几个性子暴躁的朝臣便在早朝上闹着要朱祁镇收回诏书,重新任命老成持重之辈为锦衣卫指挥使,更有人当廷推荐郭琳,朱祁镇被烦得不行,强忍着才没有提前退朝。见张宁大包大揽,他哪会不同意?

    张宁走马上任第一天,便将连上十三道奏章的御史郭有道“请”来。

    可笑的是,郭有道曾参与法场上殴打马顺,因张宁一句话而得救,前段时间还宴请张宁,只是他俸禄微薄,菜肴十分普通,酒也是浊酒。张宁不仅没有计较,还和他碰了三杯。

    两人都没想到再次相见,竟是在锦衣卫衙门。

    郭有道五十出头,长相清癯,颌下胡子修剪得十分漂亮,整个人透着一股子仙风道骨。

    在张宁看来,他这是饿的,要是再这么饿下去,可以辟谷去当神仙了。

    “张大人以何罪拿我?”郭有道质问道。和上次宴请张宁时热情有加不同,这次冷若冰霜。

    张宁一身蟒袍,让人不敢直视,年轻得不像话的俊脸,又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郭有道纵然忐忑,还是在心里暗赞一声:“这皮相,世间少有。”

    张宁道:“本官记得,当日郭大人曾言,但凡本官有差遣,无有不从。郭大人忘了当日之言了?”

    郭有道昂然道:“没忘。但今日不同彼时,下官觉得张大人一无资历,二太过年轻,不适合担此重任,锦衣卫身负陛下安危之责,岂可儿戏?因而请陛下另觅良臣。但若张大人有所差遣,下官依然为大人尽命。”

    你精分了吧?张宁翻了个白眼,道:“郭大人将此事一分为二?也就是说,本官若治你的罪,你受刑不过,一命呜呼,可以下辈子再还本官这个人情?”

    郭有道一惊,道:“本官何罪之有?”

    “我说有,就是有。没有也是有。”张宁霸气得很。

    郭有道默然。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是御史,日常工作就是风闻奏事,听到风言风语,无须核实,可以弹劾,若是有一天听到这位张大人什么不法事,他会不会因为弹劾而被下诏狱?为免遭此厄难,他才拼命上奏章反对,没想到不仅反对无效,反而让自己身陷险境,这可怎么办?

第74章 新官上任

    “大人年纪轻轻,正是无忧无虑的好时光,何必逞一时之快,以致半途夭折?大人该知,历任锦衣卫指挥使鲜有得善终者。”郭有道苦笑道。

    他原本想私下劝张宁,又想自己欠张宁人情,没什么立场去劝他,于是一横心,干脆公事公办,弹劾了事。

    没想到因此惹出大事。

    误会啊。他心底咆哮。

    “你现在就要不得善终了,还是先关心你自己吧。”张宁吩咐:“来人,给他弹弹‘琵琶’。”

    “弹琵琶”为十大酷刑之首,具体操作是脱光犯人的衣服,把犯人双手捆起来尽力向后拉,凸显出肋骨和皮肤,然后用锋利小刀一刀刀割下去,最后露出森森白骨。

    张宁话声刚落,屋外便有两个校尉应声而入,行礼道:“大人有何吩咐?”

    听到“弹琵琶”三个字,郭有道一交跌坐在地,见校尉进来,以为要行刑,慌乱之下,爬前两步,一把抱住张宁的大腿,哀求道:“大人杀了我吧。”

    他不怕死,却怕受此极刑。

    张宁挣开他的手臂,微微一笑,道:“你我原无私怨,只要你悔过自亲,这刑罚么……”

    郭有道听张宁口气松动,看到一线希望,忙道:“只要不受此极刑,下官,下官愿不再弹劾,不,下官愿追随大人。”反正我之前已经欠他的人情,就当将命卖给他算了。

    变得这么快?你是御史啊,应该宁死不屈,只留清名。张宁无声吐槽,道:“追随本官?”

    “是。大人说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郭有道只求不受极刑,哪怕立即被杀,也不在乎。

    张宁挥了挥手,两个校尉退下。

    “起来吧。”张宁在椅中坐了。

    郭有道胆战心惊爬起来,官袍尽为冷汗湿透,好半天才道:“大人?”我真的安全了吗?

    现在的郭有道哪还有半点仙风道骨的神仙模样?不过一句话就让他如此失魂落魄,锦衣卫果然凶名在外。进锦衣卫三四个月,张宁第一次感受到锦衣卫的霸道凶残。难怪无数人削尖脑袋也要成为一名有卫校尉,这种欺负人的感觉真的很爽啊。

    张宁道:“你先在诏狱住几天,自可以毫发无伤地回府。”

    “还要进诏狱?”郭有道的腿又软了,我已经愿意追随你了,你咋还将我下诏狱?

    “不会对你进刑,只是做做样子。如何?”张宁道。

    问我的意思?我当然不愿意,可是我要不答应,只怕一样得进诏狱,只是还会受“弹琵琶”这样的极刑。郭有道哭丧着脸,道:“下官听大人吩咐就是。”

    “你既愿意追随本官,本官自是不会伤害你。来人。”张宁安抚,随后一句威严的“来人”让郭有道再次腿一软,坐倒在地。

    “大人,下官真不用受刑?”他不放心地问了一句。他不怕死,只怕生不如死呀。

    张宁道:“真的。放心好了。”

    两个校尉再次进来,行礼道:“大人。”

    他们张宁的心腹护卫任荣和高小弟。张宁荣升指挥使,便让两人进了锦衣卫,成为校尉,方便跟在他身边。

    虽然在外面,但屋里的对话一字不漏传进他们耳里,对这个弹劾自家小主人的家伙,两人哪有半点好感,行完礼,两对眼睛虎视眈眈,看得郭有道哀嚎:“大人,你说过不行刑的。”

    张宁没理他,吩咐道:“请郭大人去诏狱住几天,就住上次王振住那间屋子吧,一日三餐,别饿坏他。”

    王振住过的屋子!郭有道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任荣和高小弟一人抓住他一条腿,拖了出去,给他上镣铐,弄进囚车经过闹市,一路上不断有人道:“看到没有,这人弹劾锦衣卫指挥使张大人,获罪下诏狱了。”

    消息越传越广,不到两个时辰,满京城无人不知张大人心狠心辣,将弹劾他的御史郭大人下诏狱,看郭大人形容凄惨,想来凶多吉少,活不了啦。

    弹劾过张宁有准备后事的,有担忧得整晚睡不着的,也有捶胸顿足,追悔不及的。正写奏章准备弹劾的则扔掉毛笔,点亮火折子把草稿烧了。

    有些人不怕死,但怕死得惨不堪言;有些人则只是跟风,凑凑热闹。最重要一点是,大家跟张宁没有仇,只是觉得他太年轻,不堪担起重任,可谁也没想到这位只有十五岁的毛头小子竟然动作十分迅速,马上行动,把倒霉蛋郭有道整得生不如死。

    或许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

    太可怕了。

    也有极少数不怕死,也不怕生不如死的御史,还想继续弹劾,直到朱祁镇收回成命为止。可惜奏章还没写好,就被妻子撕了。你不怕死可以,先把我们母子安置好再去死。

    看着妻儿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再硬的心肠也软了,只好把写了一半的奏章撕了,扔进废纸篓。

    …………

    距离乾清宫不远的一个偏静小院里,胖肥的曹吉祥听完小太监汇报完后,脸色十分难看,待小太监离开,他来回踱了好一会儿,喃喃自语:“竟然将郭有道下诏狱,他怎么敢!”

    张宁太年轻,不知道御史的可怕。他这是惹了马蜂窝了,不要说他,就是远在大同的张勇,只怕副总兵的官职也保不住。

    曹吉祥停步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凭他也想和我斗?呵呵。”

    东厂和锦衣卫一向明争暗斗。以前为向皇帝争宠,没少互使绊子,最近两年才和平共处,理由很简单,这两个特务机构的实际掌舵人都是王振。自己哪会跟自己过不去?

    现在王振和马顺都死了,东厂厂公和锦衣卫指挥使之位空缺,曹吉祥等了好几天,没想到等来张宁成为指挥使的诏书。

    皇帝好象遗忘了他。

    幸好朝臣们极力反对,曹吉祥乐呵呵地看张宁的笑话,就接到张宁将郭有道下诏狱的消息。他想不通张宁这么做的底气所在,不过以他的经验,文官,特别是御史,十分难对付,看来张宁很快就滚蛋了。

    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只管看好戏就是。

    …………

    朱祁镇发现,今天送上来的奏章没有一封弹劾张宁,就像这件事从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以为还有奏章没送过来,一问贾小四,才知全在这儿,不由奇怪极了。

    太皇太后病了,不能再听政,王振已死,死人是没办法代替皇帝批红的,朱祁镇只好亲自处理政务。没想到刚接手,便遇到朝臣们弹劾张宁的事。

    他头痛几天了,突然耳根子得清静,一时还很不习惯。

    张宁进宫时,他好奇道:“卿是怎么做到的?”

    这手腕,了不起啊。

    张宁微微一笑,道:“臣只是吓他们一吓,用事实告诉他们,弹劾臣会在诏狱凄惨死去。他们跟朕没有深仇大恨,没有政见分岐,没有利益冲突,自然不再纠缠此事了。”

    张宁没有说出口的是,没有深仇大恨尚在其次,重要的是,这些人以为他年轻,不经吓,没想到不仅没吓退他,反而让他亮出獠牙。

    知道他的厉害后,谁还敢多嘴多舌?

    于是朱祁镇耳根子得以清静,张宁得以名正言顺成为有史以为最年轻的锦衣卫指挥使。

    …………

    “他们竟然怕了?”曹吉祥觉得不可思议,不敢置信,只是将郭有道送进诏狱,就把文官们吓住?文官们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小了?

    他派人去查,却查不到郭有道在锦衣卫受刑的情况。

    诏狱是锦衣卫的地盘,守得密不透风,他的人进不去,只探到郭有道确实进了诏狱大门,既然进去,想必难有生路。

    可是这样就把文官们吓住?

    还是说,张宁背后是勋贵,文官们实际怕的是张辅以及整个勋贵集团?曹吉祥觉得肯定是这样。

    他望向乾清官方向,想起一直在皇帝身边侍候的贾小四,只觉危机重重,既然十五岁的张宁能成为指挥使,十四岁的贾小四为什么不能成为东厂厂公?

    这小子野心不小啊。

    …………

    马顺留下的这间屋子,张宁已经让人重新收拾过,家具也换过,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很压抑。难道是因为接连三任前任都没有好下场?

    “来人,重新收拾一个院子。”张宁道。

    任荣道:“大人看中哪个院子?”

    锦衣卫这个大院里,张宁说了算,他看中那里,下属自然要腾出来。

    “走,看看去。”张宁起身出了院子,巡视这所占地极广,四四方方又让人闻之名变的所在。这里由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院子组成,院子里是各司办差所在,见他进来,都起身行礼,同时暗暗嘀咕,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位大人可别把火烧到自己头上。

    张宁神态和蔼之至,一点不端架子,和下属们闲聊几句,转了一圈就走了。

    这样看了五六个院子,来到一个墙壁新刷,院子挺宽敞的所在。进了院门,只见居中一大丛芍药。是的,开得极好的芍药。

    这跟锦衣卫的凶名不符啊。张宁有点怔神。也怪这两天忙着应酬前来恭喜的勋贵,和想办法收拾想将他拉下位子的文官,没时间到自己这一亩三分地转转,要知道有这么好一个地方,何必窝在马顺那个院子?

    脚步声响,一人从东厢房出来。

    这人四十出头,面白无须,喜怒不形于色,正是姜文举。

    “见过大人。”姜文举行礼,竟是不肯多说一个字。

    “免礼。这是你的院子?”张宁饶有兴趣地绕那一大丛芍药转圈,道:“院里怎么有这个?”

    姜文举面无表情道:“下官喜欢花花草草,尤喜芍药,因而让人在这里种了一丛,没想到这里肥沃,日子久了,长这么多。”

    “这得好几分地吧?”张宁还没绕完一个圈,实在是这丛芍药太大了。

    “应该是吧。大人里面请。”姜文举面无表情道。

    张宁想了想,道:“姜大人,本官也是爱花之人,不知能否和你换换院子?”

    姜文举眼芒一缩,没有说话。

    张宁微微一笑,双手背在背后,眼望天上悠悠飘过的白云。

    过了十几息,姜文举才面无表情道:“大人既然喜欢这丛芍药,下官让人挖了移植到大人院里就是。”

    “不,我就要这个院子。”张宁状似漫不经心般道:“你喜欢芍药,把它移植过去就是。”

    姜文举眼芒再次一缩,过了好一会儿才面无表情道:“是,下官这就着人移植。”

    这么听话?张宁看中这个院子,开口索要,也有试探姜文举的意思,没想到他表现得十分不情愿,却很快便温顺接从。

    张宁没有说话,进了东厢房,见里面陈设简单大气,很有章法,不禁赞道:“姜大人胸有沟渠,不简单。”

    姜文举依然面无表情道:“谢大人夸奖。大人若是喜欢,便保留好了。下官这就收拾一番,到东院去。”

    东院是锦衣卫内部代指锦挥使所在的院子。

    “你很好,有前途。哈哈。”张宁心情大为爽快,再夸他一句。难怪这人能稳坐北镇抚同知的位子,这份定力,实属难能。

    “谢大人。大人要没有别的吩咐,下官这就着手收拾了。有些文书须下官亲自动手。”

    也就是说,你让我搬,我马上搬没问题,但没时间陪你了。

    “去吧。”张宁淡淡道。

    姜文举在这个位置已经干了七年,历经两任指挥使,要没有手腕,哪办得到?张宁本就打着能用则用,不能用就撤的心思,现在他这么配合,自然是先用着再说。

    姜文举动作很快,不到半个时辰便将一应文书收拾出来,别的东西自然有亲随着手,两个时辰后,两人便换了院子。

    坐在窗明几净的桌后,张宁只觉心旷神怡,他不禁想:“难道马顺被活活打死,不是命中注定,而是风水不好?”

    他从袖袋里拿出古朴的玉佩,轻轻抚摸一会,再次放入袖袋,只觉揣着它,不佩在身上,运气稍强,又不至于在一刻钟后转为厄运。

    或者一直带着它,便能改变运气,只是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第75章 人无信不立

    天气渐热,几十斤的甲胄穿在身上,又重又热,是个人都受不了。张勇巡视回来,让亲卫解下甲胄,只着中衣,只觉十分凉快。

    瓦剌派使者进关后不会再来滋扰,这段时间一般没有战事。

    “大人,京城来信。”亲卫呈上一封书信。

    儿子越来越出息,每次接到京城来信,张勇都老怀大慰,心情畅快,这次也不例外。他探手接过,看清信封上的字,惊道:“杨首辅的信?”

    杨士奇写信给他做什么?不不不,杨士奇是他想巴结却巴结不上的内阁首辅,怎会写信给他?

    虽说朝中文官勋贵阉党互不来往,但文官处理政事,军饷钱粮得通过他们手,内阁,特别是首辅的权力还是大到无法想像的,张勇一直想和三杨走得近一些,只是不得其便。

    如今杨士奇竟然来信,他第一反应便是:“这信是假的吧?”

    亲随道:“是,送信人就在府外,说要等大人的回信再走。”

    “在府外?快快请进来。”张勇忙道,一边让亲随取来长袍穿上,套上靴子。

    杨士奇写完信,没有走驿道,更没有八百里加急,而是派人从京城快马加鞭送到大同,并嘱咐立等回信。

    来人二十出头,一脸精明,只是青衣小帽,任谁都看得出是奴仆。

    张勇哪敢以奴仆待他?请他坐了,又命人上茶,道:“不知阁老有何吩咐?”

    来人清楚眼前这位副总兵极有可能是自家老爷的亲家,哪敢放肆?推辞不过,屁股沾一点椅沿,小心翼翼坐下,神态恭敬道:“张老大人看信便知。”

    张老大人?我很老吗?张勇下意识摸了摸自己乌黑如墨的胡子。

    来人极善揣摩,马上解释道:“令郎张大人在京中和我家老爷是忘年之交,为区别令郎,只好称呼你为老大人了。”

    不是你看着老,别误会。

    张勇浑身骨头顿时轻了二两,眉开眼笑道:“犬子得阁老青眼么?”这小子不错,有老子几分做官的天分。

    来人含笑:“正是。老大人请看信,老爷吩咐,让小的带回信回京。”

    “哎,你一路风尘仆仆,怎么也得歇两天再回去嘛。”张勇嘴上客气,心里不免疑惑,要是杨士奇交代下来的事,我一时半会的办不成,你是不是非逼着我办成?这哪里是送信,分明是监督。

    “有劳老大人挂心,小的取了回信,即刻回京。”来人道,眼睛一直看放在桌上的信,信封完好,还没拆。

    张勇一再地劝,来人见他只顾说话,就是不看信,急了,道:“烦请老大人先看信。”

    我不是怕他交代下来的事办不了么?张勇心里打鼓,在来人一再催促下,勉强拆开信封,取出信,看了起来,越看眼睛瞪得越大,真是不敢相信。

    杨士奇居然要和我结为亲家?我没看错吧?张勇再看一遍,又看一遍,再抬头,就见送信的小厮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双手下垂,作侍立状,含笑道:“老爷说,请老大人将回信交由小的带回去。”

    “阁老大人看中我家小子?”张勇似问来人,又似自言自语。真是天上掉馅饼,啊,不,掉一个儿媳妇。这些天他没少为儿子的婚事操心,怎么挑都觉得没一家闺女配得上自己英俊不凡的儿子。现在想来,敢情是在官职品级和自己差不多的同僚中寻觅啊。

    难怪没挑到中意的。

    杨士奇的孙女,肯定是好的。

    首辅门庭,天下仅此一家,别无分号。就是不知道信是不是真的。他低头一看信末的署名,觉得稳妥起见,还是让总兵大人看一看,鉴别来信真假再说。

    来人道:“老大人可知,我家老爷曾请张大人过府,当面许亲,张大人以婚姻须有父母之命为由,拒绝了……”

    “什么!”张勇大怒,道:“阁老当面许亲?犬子拒绝?小子太不识抬举。”

    “老大人息怒。”来人体贴地道:“我家老爷倒没生气,只是让张大人来信告知老大人。很多天过去了,我家老爷一直没有等到回讯,只好派小的送来书信一封。老爷说,府上三姑娘熟读经史,和张大人珠联璧合,是一对璧人,还请老大人不要拒绝。”

    “老夫没有收到犬子来信。”张勇一句话出口,再次大怒:“这小子竟敢撒谎,实是可恶。待老夫修书一封,将他禁足。”

    “禁足不得啊老大人。”来人道:“陛下特地让张大人当值五天,休沐一天。你若将他禁足,他怎么进宫当值?”

    “这……”张勇语塞,儿子这么得宠吗?皇帝一天没见他都不行?唉,儿子太能干,老子制不住了。

    “请老大人立即回信。”

    杨士奇的意思很明显,同不同意这门亲事,你说一声,别耽误我孙女。

    “你且稍待,老夫这就回信。”话说到这地步,张勇也不打算查验信的真伪了,反正儿子是男人,不吃亏。

    张勇喊人进来磨墨,立即书写回信一封,交给来人,又让他吃了饭再回去。

    来人没有推辞,去花厅用餐后出府上马而去。

    一整天,张勇时不时笑出了声,直到晚上才想起给儿子写信,在信中将儿子训斥一番。

    …………

    郭有道跟做梦似的,真的在诏狱一间狭小的屋子里呆了几天,被放出来了。

    毫发无伤啊。

    走在大街上,他直掐自己手臂,每次都疼得直呲牙。

    没想到张宁年纪虽轻,却说话算话,这人,他跟定了。他猛地转身,朝安乡伯府走去。

    …………

    乾清宫里,君臣喝完冰冻酸梅汤,朱祁镇用锦帕擦拭完嘴角,慢悠悠开口:“朕再给卿三个月,三个月后,朕要六成份子。”

    张宁今天进宫,除了禀报这两天京城发生的某些事,还呈上一本帐本。纺织厂开业一个月,扣除所有支出,盈利一万两千三百五十七两六钱。

    仅仅六百人的纺织厂,一个月便赚这么月,这样算下来,一年有十多万两银子的收入,若是扩大规模,多雇些人呢?朱祁镇哪能不动心?何况除了盈利,还有商贾和织女的税收。

    自大明立国至今,从来没有织女交过税,张宁算是书写历史先河了。

    每个织女二十税五,一两银子一千个铜板,交税五十个铜板,月收入十五两银,需要交七百五十个铜板,多收多交。

    纺织厂有六百女工,一个月交银四百多两,一年便是五六千两,长年累月下来,于帝国而言,无异一笔庞大的收入。

    这笔银子自然是充入国库的。

    商贾的税,由户部核算收取,同样充入国库。

    这两项,比起纺织厂的盈利,又微不足道了。

    张宁早有准备,微笑道:“谢陛下恩典,让臣收回成本。”

    地不用银子,建厂房买织机用不了五万两,让自己赚四个月,朱祁镇已经很厚道了。张宁曾经想将织机献给朱祁镇,不过考虑到朱祁镇的性格不是唯朕独尊的类型,献给他,很有可能间接献给王振,不如自己做。

    现在做成,四六分已经是很不错的结果了。张宁以为朱祁镇会三七分呢。

    朱祁镇微觉意外,有些不好意思道:“杨卿天天哭穷,朕也是没法子。来人,宣杨荣过来。”

    “如果陛下向天下商贾收税,国库定然充盈,杨大人也不用为军饷操碎了心。”张宁状似无意道。提高商贾的地位不是一日之功,只能慢慢来,以允许商贾着绸缎为条件,要他们按月交税,商贾的地位自然能慢慢提高。

    朱祁镇想了想,道:“慢慢来,急不得。”

    张宁笑了,原来皇帝也有这念头。只要不是木头人就好。

    “自太祖始,商贾地位最低。这么多年过去,依朕看,他们地位不算低了,只是明诏向商贾收税,只怕朝中那些老头子又会吵得朕头痛。”朱祁镇笑了笑,道:“朕赐纺织厂厂名,是为太平。”

    “太平厂?”张宁很想说,你是不是看史书,对唐朝的太平公主有什么想法?

    “愿天下太平。卿可以将太平厂开遍天下,所得依然六四分,朕得六,卿得四。”朱祁镇坦然道。

    陛下,你果然胸怀天下。这是要垄断纺织业吗?张宁道:“是,臣这就着手去做。”

    朱祁镇想像每一座州县都有一座太平厂,不仅解决妇人的温饱,所得还能充盈国库,心情大好,道:“卿只管放手去做。”

    张宁答应了。皇帝是大股东,肯定无往不利,只是这人选嘛,得好好挑一挑。

    “臣想开一座培训掌柜的私垫,学徒们学成后赴各地做生意,至于太平厂嘛,臣再想想怎么解决动力问题。”张宁觉得,每一地开一座纺织厂不如把蒸汽机做出来,以此解决织机动力问题。这个问题解决了,产能提高,余下的便是卖布。

    朱祁镇道:“卿只管放手去做,一切有朕。”

    “谢陛下。”张宁胸口一热,说不感动是假的。

    君臣畅想未来,说到一切顺利的话,几年下来,何愁国库不充盈,杨荣来了,行礼毕坐下,屁股还没坐稳,扭头问张宁:“张大人,纺织厂一个月之期到了吧?”

    他可是心心念念想着银子的事。

    张宁道:“今早户部员外郎周平带人到纺织厂收税,本官府上管家老关已悉数将所核银两上交,杨大人可叫周平过来询问。”

    杨荣意外:“已经交了?周平没有报上来啊。”

    他担心张宁升锦衣卫指挥使后会仗势欺人,要是他坚决不交,户部能拿他怎么样?除了跑断腿,说破嘴,半点用没有。

    “大概他拿名册去布庄收税了。”张宁笑道。

    杨荣再次意外:“去布庄收税?”什么时候商贾用得着交税了?随即恍然:“张大人了不起,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老夫佩服,佩服之至。”

    当初,张宁承诺,纺织厂的东家交税,织女交税,卖布的商贾也要交税,如今一一兑现承诺。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原可以不必如此。

    张宁笑道:“周平不仅收取织女们的税,连本官的税也一并收了。白花花的银子装了一车。”

    “一车?!”杨荣的眼睛亮了,灼热得吓人。

    张宁笑道:“正是。哎呀,本官冒着成为商贾的笑话,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就这么被周平派人载走,心疼得本官差点背过气去。可是有言在先,偏偏又无可奈何。唉。”

    这是心疼的模样吗?摆明取笑周平。

    杨荣哈哈大笑,道:“老夫替周平谢过张大人。”

    你没有为难周平一个小小员外郎,还让他把应收的银子带走,实是让人意外,也足以说明你言而有信。

    不仗势欺人的锦衣卫指挥使太难得了。杨荣对张宁的好感度蹭蹭往上升。

    朱祁镇微笑道:“叫卿过来,便是为这事。”随即将要太平厂六成份子的事说了,同时提出,要将太平厂织出来的布销往全国。当然,卖布的商贾要收税。

    杨荣面露惊容,二话不说起身长揖到地,道:“谢过张大人。”

    张宁现在可不是成天打架斗殴的勋贵子弟,他是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一手握密探,一手握诏狱,他不肯交出一个铜板,周平恐怕有性命之忧,而今他不仅如约交银,还让出纺织厂六成份子。这样的行为着实让他动容,用“视金钱如粪土”来形容张宁一点不为过。

    张宁起身还礼,道:“杨大人不用客气。人无信不立,有言在先,本官怎能食言而肥?”

    皇帝要股份,我能不给吗?至于交税,那是为了太平厂有更好的发展前景,舍小利而取大财。这点眼界,我还是有的。

    杨荣接着说起瓦剌使者朝贡:“年初才来,而今又来,哪有那么多东西赏赐他?”

    张宁道:“他们不是喜欢我们的丝绸吗?可以赏赐他们丝绸,以物易物就是。”

    杨荣眼前一亮,道:“正是。”

    很快,他又略为担忧地道:“他们喜欢丝绸的一个原因是,丝绸不易射穿。”

    也就是说,他们将丝绸当成战略物资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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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之好运加身介绍:
自从买了玉佩,张宁就在好运和厄运之间折腾,先把王振折腾没,再把也先折腾死,剩下的就是发展那点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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