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蛮不讲理
书房里,小厮已上了茶,郑王喝了两口,道:“你这茶不错,不过不如我时常喝的,待我回府派人给你送两斤过来。”
他进京时带了好多车东西,其中光是上好的茶叶就足足两车,除了送给朱祁镇和太皇太后以及几个留在京中的皇亲国戚,还剩不小。这是把张宁当女婿看待了,要不然不会提送茶叶的事。
张宁道:“王爷喝的什么茶?”
“龙井。全是清明前五天采摘的,除了贡茶,再没有更好的了。你这个原也不错,只是和我喝的相比,差了不少。”郑王放下茶盏道。
信你才有鬼了。清明前采摘的上等龙井数量极少,除了送进宫成为贡品,当地地方官大多会送给京中的大员,每人送的都不多,数量少嘛。
这些,张宁曾偶尔在历年的档案中看到。张宁没拆穿郑王,只是淡淡道:“上等的龙井是贡品,王爷就不怕逾越?”
要问藩王最怕什么,那就是被逾越了。一旦被指逾越,紧接而来的便皇帝非常严厉的处罚。张宁这话直指郑王的要命。
果然,郑王心下一凛,道:“孤自有分寸,不用你操心。”最怕你以此为由派人监视我。虽然现在我一举一动也受监视,但只要监视得不太紧,不太明显,我也就忍了。
监视也分很多种,要说郑王府以及护卫中没有锦衣卫密探,郑王是不信的,这都是你知我知大家知的事,只要不做得太明显,他又能怎么样?
“呵呵。”
张宁笑得郑王寒毛直竖,你小子可别真的派人监视我,或者胡乱给我安罪名。他心虚地道:“孤一向心系陛下,这茶嘛,也是送进宫后剩下的。”
这就怂了?张宁笑道:“王爷多心了,本官可什么都没说。”
“你什么都没说才可怕。我跟你说,孤今天过来是要谈郡主的亲事,以后你我就是翁婿了,你可不许在陛下跟前乱说话。”
“什么亲事?怎么你我就成翁婿了?王爷这话从何说起?”张宁装糊涂。
“令尊写信向孤求亲,孤这不是亲自过府答应这门亲事吗?亲事既成,你我就是翁婿了。难道你想娶郡主,却不想让孤这个岳父大人?”
“你说什么?”张勇不情不愿地过来,刚进门就听到他这么说,不由诧异地反问。
郑王道:“你来得正好,这会儿没有外人,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这门亲事,孤答应了。你就等着当郡主的老公公吧。”
“你答应了?”张勇反问。
“答应了啊。难不成你想反悔?”郑王理直气壮道。吩咐备车过来时他就想好了,就拿张勇曾经写信求亲说事,至于他拒绝的书信,呵呵,要是张勇会留到现才是傻子呢。
张勇拿不出他拒绝的信,亲事就成了。
“我反悔什么啊?王爷不是回信拒绝了吗?”张勇看了儿子一眼,还真让儿子盼着了,两家都上赶着答应亲事,就是不知道两家肯不肯同时嫁女,这谁为妻谁为妾的问题又很让人头疼。
“我什么时候回信拒绝?回信在哪里,安乡伯拿出来我看,可别是假的吧?”郑王估气愤状,完全不承认。
张勇哪见过这阵仗,呆了一下才道:“信……我撕了。”
当时看了回信,差点没气炸,他当场就撕得粉碎了,哪会留着?然后便到处寻摸,想尽快给儿子说一门合心意的亲事,没想到找了一圈,没找到配得上儿子的,也幸亏这样,儿子才说了杨首辅的孙女。
郑王哈哈笑了两声,道:“撕了?安乡伯,是完全没收到的拒绝的回信吧?孤奉诏进京,本想进京后再行当面议亲。你怎么能说孤拒绝呢?张宁这样的俊杰,正是乘龙快婿的人选,孤怎么会拒绝?安乡伯不要说笑。”
“……”这话说的,张勇都不知说什么好了。你没拒绝,你是要进京当面和我商议亲事,难道你有未卜先知之能,能提前知道我会递奏章请求休沐回京,陛下又恩准?
张勇并不清楚郑王回信拒绝在先,奉诏进京在后,要不然更是无语了。
“安乡伯,亲事已成,以后我们就是亲家了。”郑王见张勇目瞪口呆,赶紧敲定。
张勇想了想,决定说实话,道:“王爷,末将接到你的回信,你拒绝了。杨阁老为媒,说的是杨首辅的孙女,这门亲事嘛,末将已经答应了。”
你愿不愿意把郡主嫁给犬子为妾?这话他好不容易才咽了回去。
“什么?”郑王霍地站了起来,怒气勃发道:“岂有此理!你既写信向孤提亲,又怎么能答应别家的亲事呢?和杨家的亲事作不得数。你这就去和杨东里说,张宁已是郡马,不可能娶他家孙女,让他另行说亲。”
“怕是不行,我们刚才才当面把亲事定下来。”反正话都说开了,张勇也豁出去了。再说,他和杨士奇才是真正的当面敲定亲事,跟郑王的先是拒绝,接着反悔重提亲事完全不同。你这是一厢情愿啊。
“张勇,你先是提亲,接着悔婚,孤要去御前告你。”郑王气急败坏道。不气不行,不把事情闹大,这门亲事就成不了。
之前他和杨士奇闹到朱祁镇跟前,朱祁镇都没理他们的事,也不肯赐婚,亲事才一直拖到现在。
“我哪里悔婚了。”张勇无奈道。郑王,你虽是藩王,但说话做事多少讲点道理啊,明明是你回信拒婚,信中还没有一句好话,现在反而说我悔婚,这不是反咬一口吗?
张宁看郑王咄咄逼人,父亲没有还手之手,便道:“王爷接到家父的信,可曾回信说到京城当面商议吗?”
“那还用说?”郑王理直气壮道。
“怎么不用说?你不说,家父怎么知道你是这个意思?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你没回信,家父为本官另行说亲,不是很正常吗?”张宁不客气道。你坚持说没有回信,那就算没有回信好了。既然没有回信,那还说什么?
第137章 二次争婿(一)
郑王被说得哑口无言,老羞成怒道:“你小子怎么对长辈说话?”孤可是泰山大人。有这么对泰山大人说话的吗?
张宁每晚悄悄到安定郡主府送美食,对郑王哪会没有香火之情?如果不是在这件事上不能服软,张宁绝对不会跟他计较,现在却是不行,当下故意道:“王爷是谁的长辈?”
郑王这个气啊,手往桌上一拍,“呯”的一声响,道:“你小子说什么呢?”
见郑王非说亲事已定,张勇早忘了生气,反而有些像做梦。当日他写信求亲,是得知顽劣的儿子通过校阅,谋得前程,高兴得忘了形,热血上脑,一时冲动的行为。待接到郑王的回信,又气得吐血,撕了信,破口大骂。
在他看来,和郑王的牵扯到此为止了,没想到还有后续。
他正迷迷瞪瞪,郑王这一拍桌,他一个激灵,下意识道:“犬子说得没错。”随即想起儿子说要两个都娶的话,迟疑了一下,又道:“王爷若是肯让郡主为……”“妾”字实在说不出口。
“安乡伯,你的儿子实在欠管教。”郑王怒气冲冲道:“连长辈都不认了,这怎么行?”
张宁道:“王爷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气。你这样动不动就发火,不利于解决问题。这亲事嘛,既然没谈妥,家父为本官另求名门淑女也是人之常情。本官亲事已定,王爷想怎么样?”
“你和杨东里那老头的婚约不算数。”郑王霸气道。
张宁汗了一下,道:“和本官有婚约的是杨首辅的孙女,这点万万不能搞错。”
“总之不算数。”郑王重点强调。
“王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能不算数?本官不是背信弃义之人。”张宁一点不脸红地道,心里想的却是,但愿悠悠知道后不要太生气。
郑王明白自己说不过张宁。他瞪了张宁一眼,转头道:“安乡伯,你即刻派人通知杨东里,你在杨勉仁做媒之前写信向郡主求亲,如今孤已答应这门亲事,若是他肯让孙女为妾,郡主宽宏大量,倒可以让她进门。”
让首辅孙女为妾?这话亏你说得出来。张勇摇头道:“末将官卑职微,犬子能得首辅大人青眼,将孙女许配犬子,已是高攀,怎么敢痴心妄想杨家小姐为妾?”
我又不傻,怎会被你当枪使?
郑王瞪道:“你不说,孤这就派人去通知杨东里。”架都当面掐过了,还怕再掐一次吗?
“王爷何用派人去通知?首辅大人和杨阁老都在敝府花厅喝茶,你移步过去,不过半刻钟而已。”张宁摸透郑王的心思,他肯定会以张勇的名义告诉杨士奇,张家要悔婚,就算杨士奇不会上当,张勇也落得一个背信弃义攀皇室的骂名。
这怎么行?
“杨东里那老东西在你府上?”郑王丢下一句,转身出门,出了书房才发现不知道花厅在哪里,于是站在门外道:“小子还不快快带路?”
老子好歹是正三品大员,你一口一个小子,真的好吗?张宁道:“王爷,待亲事议定,你再对本官呼来喝去未迟。现在嘛,有点早了。”
郑王瞪眼道:“早一时半刻而已,有什么相干?”
“名不正则言不顺。”张宁道,虽然这样说,还是叫一个小厮:“引王爷到正院花厅。”你们掐架,我们父子就不掺和了。
张勇一样的心思,父子很有默契的没有过去的意思。
郑王看似十分暴躁蛮不讲理,其实却是通过这种方式试探张家父子的态度。张勇只是碍于先和杨家议了亲,不好反悔。至于张宁,京城中无人不知,他对定安郡主一见钟情,非她不娶。
男方有意,这就行了。
…………
花厅里,杨士奇和杨荣让小厮拿来棋盘,对坐奕棋。
孙女亲事已定,杨士奇心情极好,主动让杨荣三手,已胜一局,第二局刚开始。杨士奇手拿白子,刚要下,郑王便冲进来,道:“杨东里,安乡伯先写信向郡主求亲,孤现在已经答应了。令孙女和张宁的亲事就此作罢。”
他挺一个大肚子,趾高气扬说完,一副你现在可以回去的神气。
杨士奇下了白子,道:“王爷也来了?安乡伯府今天好生热闹。不知王爷说的亲事已定是什么意思?”
你就装吧。郑王道:“孤亲自通知你,已经很给你面子,若你非要把孙女嫁给张宁,只能为妾。郡主宽宏大量,不会虐待她,你放心好了。”
杨荣纵然历给四朝,见过无数奇事,听了郑王这么奇葩的说法,还是不知该以什么表情相对。
杨士奇并不生气,平静地道:“郑王说笑了。”
今天安乡伯府大摆宴席庆贺张宁封爵,满朝文武几乎全都到贺,杨士奇自然不会和郑王掐,惹得主人不快。
“没有说笑,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这就进宫请陛下赐婚,也好让安乡伯府好事成双。哈哈,张宁既是兴昌伯,又是郡马,岂不传为美谈?”
他若进宫求皇帝赐婚,没准皇帝真会下旨。这次不同,一是张勇回京,二是自己没在跟前,皇帝不了解情况啊。圣旨一下就不能更改了,容儿的婚事岂不泡汤?
杨士奇不淡定了,道:“王爷想做什么?”你是来搅局的吧?
“安乡伯写信,孤当面回复,亲事已成。所以,没你什么事了。”郑王挺了挺大肚子,得瑟道,同时不忘拿出张勇写给他的信示威似的扬了扬。
杨士奇和杨荣对望一眼,杨荣道:“媒人呢?”
“有皇帝赐婚就行,要什么媒人?”
这倒说得过去,皇帝赐婚对臣子来说,是最高荣耀,上哪请这么高级别的媒人去?问题是,人家亲事已定,你胡搅蛮缠,还这么理直气壮,岂不过份?
杨荣道:“王爷非要进宫请旨赐婚,臣和王爷一起去。这事,我们当着陛下的面说清楚,臣为张杨两家媒人,自当担起责任。”
“杨勉仁,你脑子让门夹了吧?连媒人都抢着当。”郑王不客气道。
第138章 二次争婿(二)
杨荣并不生气,起身道:“王爷请。”一起进宫总好过你在这里搅局,惹人笑话。
郑王道:“没你什么事,何用你在这里插嘴插舌?”说完转身就走,边走边吩咐在花厅侍候的小厮:“出去传话,就说孤为女婿贺,加一百席流水席,两台大戏。”
派在花厅待客的小厮极是机灵,道:“是。”出了花厅直奔大堂,却是先去禀报张勇。
杨士奇涵养再好,这时也有了火气。你在这里闹也就算了,反正张杨两家亲事已定,你再闹只会自取其辱,可若是放任你这么闹下去,不仅两家亲事不成,杨家还会成为京城笑话。
堂堂首辅的脸面往哪搁?容儿的终身怎么办?
杨士奇起身正色道:“王爷,京中青年才俊很多,你为何非认定张宁?”
安定郡主若不进京为太皇太后贺寿,你选婿的范围局限于封地,怎么挑选,也没现在好。京城就不同了,勋贵官宦极多,这些人家的子侄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这样你还不知足,非要抢我的孙婿,是怎么回事?
郑王道:“东里啊,京中青年才俊多得很,令孙女又有才女之名,你挑一个读书人,让他们夫唱妇随不是很好吗?为什么非盯着孤的郡马不放?”
杨士奇一听就火了,话怎么能这样说?他按捺下一腔怒火,道:“王爷说笑了,张宁已是臣的孙女婿,郡主又决无为妾之理。难道王爷要他停妻再娶么?若是这样,说不得,臣只好告御状了。”
“他们还没成亲,怎么说得上停妻再娶?杨东里,你说张宁是你孙女婿,有什么证据?”
杨荣插嘴道:“臣为媒说合的亲事,需要什么证据?”
“孤可是有安乡伯写的亲笔信。”郑王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信,像是扬一面得胜的旗帜。
你能不能别拿信说事?杨荣道:“安乡伯信中说什么?王爷可否借信一观?”我倒想看看张勇写了什么,以致你得瑟得成这样。
郑王赶紧把信揣怀里,道:“你和杨东里是一伙的,我怕你撕了。”
“……”杨荣气得说不出话。就算你心里这么想,也不用说得这么直接吧?怎么我就会撕了呢?我人品这么差吗?
杨士奇道:“王爷担心信被撕,不妨请安乡伯过来,当着你我的面说清楚这信的来龙去脉。这总可以吧?”
“不用了。孤已经说了,你们的亲事不作数,还要安乡伯说什么?难道你信不过孤?”
还真信不过。杨荣道:“亲事不作数的话,是王爷说的,不是安乡伯吧?要是这样,东里兄,为弟觉得,一定要当面问问安乡伯。”就差说郑王不能相信了。
杨士奇哪会听不出杨荣话中之意,点头道:“勉仁说得有理。”对廊下侍候的小厮道:“你去请安乡伯过来一趟。”
花厅里侍候的小厮有一个,外头廊下有两个。花厅里的小厮领了郑王差使,去禀报张勇还没回来。廊下侍候的小厮离得远,没听清花厅里说什么,那小厮见杨士奇吩咐,行礼应是去了。
郑王不甘示弱的对另一个小厮道:“你去请安乡伯,就说孤请他过来一趟。”
这是针锋相对吧?杨士奇忍着没发作。杨荣看不下去,道:“王爷何必如此?”
郑王道:“难道孤指使不动安乡伯府的奴仆不成?孤可是安乡伯的亲家。”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杨士奇道:“勉仁,随他去吧。”何必跟不可理喻的人计较?
郑王只当没听见。
小厮看看三人,行礼应:“是。”快步离去,打定主意把三人剑拔弩张的情况禀报家主,以免家主错判形势。
…………
郑王离开后,张勇重回大堂,他倒不是全然推托,确实满堂宾客等着他。他是主人,哪能缺席?
张宁继续拗人设,扮演不喜欢凑热闹的原主,自行回所居院子,和刘念、顾淳、薛翰喝酒说话。
张勇眼看时辰不早,吩咐摆开酒席,又让人去请郑王、杨士奇和杨荣坐席。朝中以这三位为尊,自然是这三位先行入席,其余的宾客再按官职大人安排。
他多少有些担心郑王言词不得体,但想双杨身为首辅和阁老,位高权重,郑王怎么也得给他们面子,不至于闹得太僵。加上宾客们各种奉承,他渐渐飘飘然起来,便放下亲事之争,和宾客们说得热闹。
大堂上奉承声笑声不断之际,第一个小厮来了,低声把郑王要加席面和两台大戏的事说了。
张勇想了想道:“你去问公子,要是公子同意便加,要是公子不同意便不加。”
小厮离开去找张宁,有听到的宾客便以郑王对张宁青眼有加说事,其余的人跟着鼓吹,张勇微闭双目,一脸自得。有这样的儿子,他的人生无憾了。
他正得意呢,第二个小厮来了,禀报郑王请他过去。
“什么事?”他问。
“小的不清楚。”小厮一脸呆萌道。他刚才一心想去外头热闹的地方侍候,哪管花厅里三个老头子争执什么?
张勇皱眉。第三个小厮来了,快言快语把所见所闻说了。他声音清脆,口齿伶俐,条理清楚。满堂宾客都听明白了,郑王和杨首辅为争婿争执不下,杨阁老自然是向着首辅的,双方堪堪平手,这才要张勇过去一言而决。
众人看张勇的目光羡慕妒忌恨,大堂中一时落针可闻,实在是众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张勇没想到最后竟扯到自己身上,这事怎么说都不合适,得罪谁都不行。他想了半晌,对第三个小厮道:“去请公子。”
第三个小厮快步去找张宁。
张勇对第一个小厮道:“吩咐下去,迟些时候开席。”说不定这事得闹到什么程度,哪有心情吃饭啊?
满堂都起了看热闹的心思,纷纷道:“本官陪伯爷一起去。”
你们就别去添乱了。张勇道:“诸位大人在这里用茶。来人呀,多上点心。”
到了饭点没有饭吃,可不是只好多吃些点心?
第139章 二次争婿(三)
张宁整个人摊在躺椅上,听刘念和顾淳说训练军士的趣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直到小厮进来把郑王和双杨的争执一五一十学了一遍。
郑王和杨士奇为他撕破脸!顾淳心头掀起惊涛骇浪,无法控制的脸色大变,一时说不出话来。
刘念笑得合不拢嘴,道:“阿宁,郑王和杨首辅都很看好你,你会选哪一家?”
像他们这种人家,正妻人选一向需要多方面考虑,以便利益最大化,郑王是皇帝的亲叔父,皇室的佼佼者;杨士奇首辅身份已足以说明一切,那是读书人的最高成就,当之无愧的文官代表。这样的人家,能攀上一个,前程便是一片坦途。
刘念既为好兄弟有这么好的运气高兴,又隐隐有些怅然若失,自己也要努力才行,不能落下好兄弟太多。
来了。张宁并不觉意外,对刘念和顾淳道:“我去去就来。”
刘念道:“我们帮不上忙,你小心周旋。”
他们只是小小的从七品,他的父亲只是伯爵,不受皇帝待见,一年到头难得见皇帝一次,在郑王和杨士奇面前哪有说话的份?只能靠张宁自己了。
顾淳脸上阴晴不定,道:“这件事确实很难处理,你看着办吧。”
要是你挑剩下的能给我就好了。身为镇远侯的长房长孙,下一位镇远侯,顾淳还是敢想一想的。
张宁问清两人现在花厅,过去了。
…………
郑王接连挑衅,都不能激怒杨士奇,多少有些失望。他原本打算激怒杨士奇,拼着受几下拳脚,也要让杨士奇落一个殴打藩王的名声。有这个由头,他到朱祁镇跟前哭诉,朱祁镇能无动于衷吗?
只要朱祁镇偏向他,悠悠的亲事就定了。
杨士奇六十多岁的人,又是文官,能有多大力气?几下拳脚他完全受得起。这老货人老成精,竟然不受激,只好另想办法了。
双杨虽然气恼,但不失礼数,收拾好棋盘,将上首的位子让出来。郑王找不到发作的借口,高踞上首,开动脑子,想方设法寻找两人的错处。
张勇急冲冲过来,三人看清来的是他,都站了起来。郑王抢上一把抓住他一条膀子,另一只手扬了扬从怀里掏出来的信,道:“亲家,这是你的亲笔信吧?”
另一边,杨荣一点不慢,抓住张勇另一条膀子,道:“安乡伯,张杨两家的亲事是你亲口答应的吧?老夫这大媒可担着责任。”
张勇看看左边,看看右边,一脸为难道:“王爷,阁老,你两位先放手。”
“这信是不是你写的?”郑王一副你敢说不是试试的神态。
“安乡伯,亲事是不是你亲口应承?”杨荣紧跟其后,只是神态语气温和很多。
张勇不知说什么好,再次苦笑道:“王爷,阁老,你两位先放手。”这样拉拉扯扯的,成什么样子
杨士奇毕竟上了年纪,动作稍慢,这时站在杨荣身边,道:“安乡伯,亲事可是你亲口答应,难不成你想反悔?”
张勇上阵悍不畏死,这时在三人六只眼睛的盯视下,却如芒在背,干笑道:“王爷,首辅,阁老,有话坐下说。”
郑王手上用力,张勇猝不及防,一个趔趄,被扯了过去。
杨荣手上一空,无奈道:“王爷,有话坐下说。”
说毛线说,刚刚你怎么不说坐下说?郑王瞪了他一眼,道:“安乡伯,孤只要你一句话,要求不高吧?”
你一来,孤就喊亲家,待遇够高吧?
张勇苦笑从郑王手里抽回膀子,分别行礼道:“这信确实是末将所写,只是王爷回信拒绝了,这才有张杨两家联姻,还请王爷见谅。”
杨荣接声道:“王爷听到了?张杨两有已经联姻,还请王爷为郡主另择俊杰。”
郡主要什么样的青年才俊没有?何必在张宁这棵树上吊死?你就别搅和了。
“你承认这封信是你亲笔所写?”郑王再次道。
“我写的啊,你不是没答应吗?”张勇无奈了,这样纠缠有意思吗?
郑王大肚子挺得高高的,道:“你承认就好。孤问你,你既然已经写信替儿子向孤求亲,为什么还答应杨东里的亲事?”
“啊?”张勇一脸呆滞。事情不是这样的,怎么一到你嘴里就变了味?
对郑王言语上的套路,杨士奇早就看透了,张勇承认信是自己写的,他想阻止已来不及,只好按捺下不满,关注事情发展。
张勇总得给他一个说法。
杨荣就没有他这么沉着了,急声道:“王爷怎么能这么说呢?”张勇曾写信向郑王求亲被拒的消息以前谁都不知,现在可说已经无人不知了。你拒亲又后悔,把人家当什么?
“安乡伯写信向孤求亲,孤当面回复,同意这门亲事。杨东里,令孙女可愿为妾?”郑王得意洋洋道。
这就过分了。杨士奇脸一沉,道:“王爷慎言。臣的孙女许配张宁为正室,岂能为妾。”名分大事,岂是儿戏?你虽贵为王爷,但言语中辱及我的孙女,我岂能客气?
郑王道:“郡主为张宁正妻,令孙女只好为妾了。”
这是争谁为大妇吗?张勇不敢相信。
杨士奇气极,一把攥住郑王的手腕,道:“臣和王爷到陛下驾前分辨清楚。”
“走啊。孤怕你不成?”郑王反手握住杨士奇的手腕,两人拉扯着出了花厅,就在这时,张宁来了。他进门前已佩上玉佩。
“你们这是做什么?”张宁奇道。你们加一起一百一十几岁了,拉拉扯扯的成什么样子?
“你来得正好。”郑王和杨士奇齐声道。
张宁道:“王爷,你是说,你答应这门亲事?”
“那是当然。”郑王现在看张宁十分顺眼,答得那叫一个快。
张宁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这时故意一脸为难道:“那我勉为其难,都娶了吧。”
“什么?”杨士奇不乐意了:“你娶郡主,容儿怎么办?”
张宁霸气地道:“也娶。”又补上一句:“不然对容儿太不公平了。”
见郑王和杨士奇没有反对两个都娶的话,张宁心里乐开了花,这两位默认就好。
“容儿和郡主,谁为正妻?”杨荣加上一句。
第140章 二次争婿(四)
张宁一脸为难,道:“这个嘛……”
从他和悠悠两世情缘的角度来看,他当然希望给悠悠名份,再说悠悠是郡主,断无为妾的道理。可杨士奇的孙女也不可能为妾。
郑王道:“郡主岂有为妾道理?杨东里的孙女为妾再合适不过了。”
杨士奇怒道:“王爷,凡事总有先来后到,你可是现在才答应亲事,哪里比得上臣早就和安乡伯谈妥?”
“没错。东里兄和安乡伯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杨荣见缝插针来一句,特别强调张杨两家有媒人,按照世俗礼法,只有和杨家的亲事才作数。
郑王瞪眼道:“你们敢让郡主为妾?”
“……”杨士奇和杨荣立即闭嘴。他们不敢也不能。
真的两个都娶啊。张勇傻眼了。
张宁道:“王爷……”
“什么王爷?还不叫岳父?”郑王老大不乐意,要不是眼前这位是乘龙快婿,早就一脚踹过去了。
张宁乖觉地改口:“岳父,小婿这就进宫求陛下的旨意。”
“嗯?”杨士奇扬眉看他。
“求两份。”张宁补充。
杨士奇道:“这还差不多。你即刻去,老夫和王爷在这里等消息。”他人老成精,哪会不明白张宁指的是什么,郡主铁定是正妻,只希望张宁能进宫为杨容儿求来名份。
“是。”张宁坐车进宫去了。
张勇笑得合不拢嘴,一边吩咐摆席,一边请郑王和双杨去大堂坐席,郑王自然坐了首位,杨士奇坐他下首,杨荣坐在杨士奇下首。其余官员按品阶大小而坐。
一时间满堂欢声笑语,手端朱漆托盘上菜的仆从如川流不息。
…………
朱祁镇用完午膳继续看奏章,得报张宁来了,奇道:“卿不是为封爵贺吗?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张宁参拜毕,把郑王非在嫁女的事说了,道:“臣父先答应杨首辅的亲事,不如悔婚,臣求陛下恩准,为郡主和臣以及杨氏赐婚。”
朱祁镇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朕这就写一份手书,让小四过去宣读。”
诏书分三种,赐婚嘛,就是走个程序,表面皇帝的态度,也是臣子的荣耀,不用经中书省。
“谢陛下。”
“皇叔和杨卿同意就行。对了,太皇太后知道这件事吗?”上次朱祁镇不肯赐婚,就是担心太皇太后不同意,怕惹她生气,加重她的病情。
张宁想了想,道:“臣没问王爷,不太清楚。”
“宣皇叔。”朱祁镇对站在殿角手持佛尘听得嘴张大得可以塞进一颗鸭蛋的贾小四道。
贾小四跟在皇帝身边,原本大臣们奏事时,他大多数时候神游天外,因为政务他听不懂,不听不用费神,听了反而要费神去想为什么这样做。但是这件事不同,两府争婿的八卦太有意思了。
贾小四怔了一息才记起出声,行礼去宣郑王。
朱祁镇对这八卦也很感兴趣,笑问张宁:“你是不是早有预谋,既当朕的妹夫,又成为杨卿的孙女婿?”
“没有。臣对郡主一见钟情,不作他想,没想到事情会成这样。”张宁违心地道。怎么可能告诉皇帝,一开始我确实想娶你堂妹,后来想一脚踏两船,两个都娶呢?
朱祁镇道:“朕不信。”
不信也没办法。张宁赌咒发誓,朱祁镇半信半疑,道:“你不会和杨氏也好上了吧?”
“哪能呢?两家谈了亲事后,臣在路上遇到杨氏两次,只是打了招呼,私下并无来往。”张宁道:“陛下,臣只喜欢悠悠,再无他念。”
我绝对不会告诉你,我每晚都和悠悠幽会。
“杨氏只能以平妻的身份嫁进偿昌伯府。现在的郡主府还给悠悠留着。”朱祁镇道:“这嫁妆嘛,朕先问问皇祖母要给多少,朕再备上一份。”
自从收商税后,运银车天天运银子入库,朱祁镇现在不差银。
那敢情好。张宁笑道:“谢陛下。臣府上人丁单薄,家父只有臣一根独苗,就不另外开府了。”
也就是说,娶亲后还在安乡伯府住。
朱祁镇道:“太皇太后恩准的话,朕不反对。”
这就是娶郡主的好处了,公主出嫁后只能住进十王府,郡主不受限制。
两人谈谈说说间,郑王来了,参见毕,朱祁镇皇祖母的意思,郑王道:“臣求得母后恩准才敢许亲,要不然怎么敢?”
你担心气坏母后,我哪能不担心?当然得她老人家同意才行。
朱祁镇笑道:“那就好。”提笔写了旨意交给贾小四。
“公公请稍待。”郑王心中一动,道:“理该先禀报母后再去宣旨。”
“王爷不是征得太皇太后同意了吗?”张宁道。万一太皇太后反悔了,非要横加拦阻怎么办?他好不容易才看到娶悠悠的希望,实在不愿意错过。
郑王道:“两家亲事已定得禀报母后一声。”说着起身出昭仁殿朝慈寿宫走去。
“……”张宁很想说,万一太皇太后不同意怎么办?
朱祁镇见他一脸担心,安慰道:“皇叔只是先告知皇祖母,毕竟皇祖母最疼悠悠。”
人都走了,还能说什么?张宁道:“若太皇太后反对,还请陛下多多美言几句。”你能为王振当面顶撞她,怎么着也得帮我在她面前说几句好话。
朱祁镇道:“那是自然。不过朕想来,皇祖母不会反对,她是极言而且信的。”
果然,两刻钟后,郑王回来了,道:“请陛下派一位公公去安乡伯府宣旨吧。张宁,母后有话叮嘱你。”
也就是说,太皇太后同意了。
朱祁镇让贾小四去宣旨,这是今天他第二次赶去安乡伯府。
张宁则起身去慈寿宫,虽然心中忐忑,还是硬着头皮加快脚步。到了慈寿宫行礼毕,太皇太后看了他几息,叹道:“还是让你如了愿,只是这三年之约还得遵守。三年内,你封侯才能娶悠悠,若是三年内不能封侯,那就封侯再娶好了。你好自为之吧。”
“什么?”张宁怔住。难道你不怕你孙女成了老姑娘吗?
第141章 三喜临门
太皇太后越看眼前这张略显稚嫩的脸越是生气,你说你一个男人,长那么好看干嘛?她颇有些恶作剧的趣味,道:“三年之约依然算数。”
“娘娘的意思,臣封侯后才能迎娶郡主?”张宁咬了咬后槽牙道。
“正是。”太皇太后道。
张宁很有把靴子按她脸上的冲动,最后却只能面无表情地道:“娘娘等着好了,臣三年内必定封侯。”
“好,哀家等你封侯那天。”太皇太后笑了笑道。
太皇太后笑的时候,左侧的脸只能扯扯唇角,不过她靠锦榻而坐,张宁看到的是她右半边脸。
“臣告辞。”张宁一息都不想在这里呆了,起身行礼离开。快步出了慈寿宫,看周围没人,他便摘下玉佩,揣进袖里。
今天玉佩似乎不起作用?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张宁心思转动间,有些担忧,难不成玉佩加持运气还有有效期?现在的他已成为皇帝跟前的红人,让人胆战心寒的锦衣指挥使,不是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应付很多事情。可他已经习惯在紧要关头佩上玉佩。
换句话说,他对玉佩有依赖。
如果玉佩失去加持运气的作用,在一段时间内,他必然会不适用。
能不能加持运气,他得再试试。张宁加快脚步去昭仁殿。
郑王已经出宫去了,朱祁镇一见张宁,便停笔道:“皇祖母没有刁难你吧?”
“太皇太后说,三年封侯之约依然有效。臣如今已是兴昌伯了,再立些功劳,陛下恩典,说不定就能封侯了呢。”张宁苦笑道。
能不能封侯皇帝说了算,偏偏皇帝不能一拍脑袋,说,你需要封侯才能娶老婆,朕封你就是。
朱祁镇抿了抿唇,道:“皇祖母还是舍不得悠悠,想再多留她几年。若约定不作数,你们全择日成亲吧?”
“那是当然。趁臣父回京,臣把亲事办了,也是人情之常。”张宁一点没掩饰尽快娶得美人归的心思。
“皇祖母还在康复中,她喜爱悠悠,只要悠悠侍奉汤药,若悠悠出嫁,怎能日日进宫?”朱祁镇叹道:“皇祖母和悠悠有缘,见到悠悠,病先好三分。”
孙太皇和钱皇后倒想在太皇太后跟前尽孝,无奈老人家见了悠悠便十分欢喜。
原来是这个原因,就算想再多留悠悠三年,也不用这样吧?张宁无奈道:“悠悠出嫁后随时可以进宫侍奉太皇太后。”
“老人家的想法和我们不同。”朱祁镇好言安慰,道:“亲事已定,还须准备嫁妆,时间充裕一些也是好的。”
只能这样自我安慰了。
张宁告辞出宫。
…………
安乡伯府门前的流水席人满为患,摆宴的院子里欢声笑语,推杯换盏,人人喝得微熏之际,老仆快步进来,来不及行礼,对主位的张勇道:“老爷,宫里的公公来宣旨。”
“又宣旨?难道还有什么喜事不成?”
“不会吧?一门双伯爷已经是极大的荣耀了。”
“难说得很,张大人如今圣眷正隆,说不定喜上加喜。”
饮宴的众位宾客议论纷纷,人人露出羡慕的神色望向张勇。
张勇心中有所猜测,这是赐婚的旨意吧?他难掩喜色站起来,道:“快摆香案。”
话音未落,贾小四已进来,道:“伯爷,咱家又来了。这次咱家得先贺喜,再讨一杯喜酒喝。”
实在是一上午跑了三次,腿都跑断了。
“应该的,应该的。”张勇连声道,亲自倒了一杯酒端到贾小四面前,道:“公公请先饮一杯,待摆了香案,末将接了旨,再请公公入席。”
贾小四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笑眯眯道:“张大既是郡马,又是首辅大人府上的乘龙快婿,这酒么,咱家先干为敬。”
“什么郡马?”
“你没听说是首辅大人府上的乘龙快婿吗?难不成……”
宾客们有如沸水般又议论开了,从来没有郡马纳妾的,首辅门庭,嫡出的孙女更不可能为妾,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的目光全都投在贾小四身上,杨士奇和杨荣听到议论,心中有气,杨荣按捺不住,故意道:“贾公公,只需安乡伯接旨吗?”
“那倒不是。”贾小四笑眯眯道:“这是赐婚的旨意,须郑王爷、杨首辅和安乡伯同时接旨,郑王爷还在宫中,只好请杨首辅和安乡伯接了。”
郑王离开慈寿宫便出宫回安定郡主府,第一时间将消息告诉悠悠,贾小四为他遮掩,说了还在宫中。
“赐婚的!不知谁为正妻谁为妾。”
“那还用说吗?”
会这么谈论的自然是勋贵们,文官们不敢得罪杨士奇,全都管住自己的嘴巴。
杨荣故意道:“陛下赐婚,女方是杨首辅府上么?”
就在这时,小厮们抬出桌子香炉,贾小四乘机道:“杨阁老,咱家宣读旨意你就知道了。杨首辅。安乡伯接旨。”待杨士奇和张勇行礼,他便展开圣旨大声读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贾小四读完,满堂宾客鸦雀无声。从来没有郡主和人共侍一夫,张宁会不会太受宠了些?宾客们满脑子都是不敢相信。
果然让儿子盼到了。张勇欣喜异常,大声道:“臣接旨,谢恩。”
杨士奇听着皇帝没有让孙女为妾,想来一是照顾到自己的面子,二是张宁为孙女说情,可孙女虽然有妻的名分,却难保不受委屈。和郡主共侍一夫,自然以郡主为尊。
事到如今,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满朝无人不知孙女许配张宁,若被安定郡主横刀夺爱,孙女的终身怎么办?她可是非张宁不嫁的。
想到孙女对张宁的痴迷,杨士奇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他沉声道:“臣接旨,谢恩。”
贾小四笑眯眯道:“恭喜杨首辅,恭喜安乡伯,今天贵府可是三喜临门。”
“不错,确实是三喜临门,我等为安乡伯贺,为杨首辅贺。”宾客们乱纷纷道,不少人羡慕妒忌恨,巴不得这样的喜事降临自己身上。
张勇哈哈大笑,道:“喝酒,喝酒,哈哈哈。”
第142章 玉佩异变
这一场酒直喝到太阳落山,天色将晚。
张勇早就醉得人事不知,杨士奇上了年纪,不胜酒力,和杨荣以公务繁忙为由的提前退席。张宁从宫中回来时,菜如流水似的上,宾客们有东倒西歪的,有醉倒在地,被小厮们扶到客户歇息的,也有猜拳喧闹不已的。
张宁看了看,吩咐老关好生侍候,然后回自己住的院子。
刘念和顾淳还在院里,两人都有了醉意,一自斟自饮,一抱酒壶打盹。
怎么醉成这样?张宁叫过清儿,道:“怎么不扶顾公子回客房休息?”
清儿道:“奴婢要扶,顾公子不让,非要这样想。”
“那刘公子呢?”
刘念看似自斟自饮,其实醉眼迷离,一杯酒倒在一半洒在衣服了,要说他没醉,张宁绝对不相信。
“刘公子不停要酒,不给酒就要打人。”清儿十分无奈,道:“要不是奴婢躲得快就挨了打,哪敢上前扶他?”
张宁喊两个小厮抬顾淳去客户睡觉,再抢掉刘念的酒壶酒杯,让小厮们按住他手脚,抬他去另一间客房。
顾淳醉得人事不知,像死人似的由小厮们摆布,刘念边挣扎边嘴里念念有词:“我要喝酒,谁不让我喝,我跟谁急。”
小厮道:“公子,明天再喝吧。”
“不行,今天是我兄弟大喜的日子,我一定要喝。”刘念说着,双手挥舞间打了小厮一个耳光。
小厮吃痛,用力拿住他的手,抬去客户了。
听他嘴里念念有词,张宁心里感动,默默拿起桌上的酒壶,就着壶嘴喝了一口。总算如愿把亲事定下来了,和杨容儿的亲事算是意外,和悠悠的两世情缘终于有好的结果,虽然要他三年内封侯才能完婚,但有皇帝背书,亲事无论如何都不会出意外了。
张宁又喝了一口酒,整个人摊在躺椅上,只觉头脑兴奋,浑身乏力。就这样躺了小半个时辰,才翻身坐起,回自己卧房。
他拿出玉佩细看,没任何异常的地方,用手轻轻摩挲,温润如玉。佩在腰上,只觉因为婚事已定而兴奋过度的大脑开始冷静,有了思考能力。
冷静、有思考能力,是好运的一种。
玉佩好运加持的效果没变,那为什么在慈寿宫而对太皇太后时没有任保作用?张宁百思不得其解。他当然不希望厄运降临,看看差不多一刻钟了,便把玉佩解下。
玉佩刚解下放在桌上,他的大脑又开始兴奋,各种念头纷至踏来,甚至开始幻想娶悠悠和杨容儿后,两人都怀孕的情景。
嗯,佩上佩之前,他没有这样想。难道说,玉佩出现异变,好运之后厄运加剧,还是说,解下玉佩后再佩上,不是重新开始算时间,而是接上刚才的时间,接着往下算。要是这样的话,岂不糟糕?
他在接受好运之后,不得不接受厄运。
张宁再次解下玉佩,脑中纷至踏来的念头没有任何改变。他静待半刻,既没有好运发生,也没有诸如走路被莫名其妙的东西绊倒的厄运,脑海中不可控制的念头依然如沸水般。
他感受一番,再佩上玉佩。大脑又恢复冷静沉着。
他掐着时间,看看一刻钟快到,才解下玉佩。如此反复多次,终于确定,玉佩并没有异变。
那为什么在慈寿宫没有效果,太皇太后对他依然有深深的偏见,依然要宁三年封侯之约呢?
张宁抚摸玉佩,想了半天,不得其解。
这件事必须搞清楚,以免误佩玉佩,好运没有加成变厄运。他无声自语,决定佩上玉佩去摆宴的院子转转,看看会发生什么情况。
院子里,醉倒的官员更多了,每当宾客醉倒,老关会派小厮去传他的家人过来,送他上车回府。
这时剩下的宾客大概只有一半,大多有了醉意,见张宁过来,不停向他敬酒。对这种只有十度左右的低度酒,张宁几乎酒到杯干。
他喝了不少,不仅没有醉,更没有任何意外发生,没有摔倒醉倒。他终于放心,玉佩没有异变为好运之后转为厄运,也没有解下后再佩上时间持续算。
至于增加好运的能力是不是存在,张宁测试不出来,他酒量不错,前世一箱啤酒下去不醉是常事。
随便找个借口离开院子,解下玉佩,张宁决定再测试能不能增加好运。他佩着玉佩出了大门,流水席还在继续,人们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十分畅意。
他转了一圈,依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我是不是脑袋让门夹了?竟然到这种地方测试好运?吃流水席的都是平民百姓,见了他不望风而逃就算好的了,指望从他们这里得到好运,不是笑话吗?张宁暗自骂了一句,转身入内。
张宁再次入内,解下玉佩拿在手里细看,还是看不出什么。这样不是办法啊。深吸一口气,喊清儿上茶,一气儿连喝两盏茶,走到廊下吹吹风,准备换换脑子后再想其他办法测试。
他无意间抬头一看,天色昏暗,小厮们忙着点亮烛火。
“清儿,去看看酒席散了没有。”
清儿应了一声,转身出门,不久回来道:“公子,管家派人送最后一位客人离去,总算散了。”
“一顿饭从中午吃到现在,时间真的是太长了。这些人可真会喝。”清儿小声嘀咕。
张宁道:“老爷呢?”
“还没醒呢。老爷高兴坏了,酒到杯干,喝了很多。”清儿道。
遇上这么大的喜事,父亲高兴在所难免。张宁想了想,出了院子,来到张勇所住的正院,只见张勇躺在床上打着呼。
张宁心中默念:“父亲快醒。”就这样念了几次,张勇呼声突然停了,张开眼睛道:“现在什么时辰?”
一个进入深度睡眠的人怎么可能说醒就醒?这是玉佩的力量吧?张宁试探着道:“父亲酒醒了吗?”
“我没有醉。”张勇说着坐了起来,见自己在房中,奇道:“我怎么在这里?那么多客人怎么办?”
“天已黑了,客人也回去了。”张宁道。
第143章 三喜临门
太皇太后越看眼前这张略显稚嫩的脸越是生气,你说你一个男人,长那么好看干嘛?她颇有些恶作剧的趣味,道:“三年之约依然算数。”
“娘娘的意思,臣封侯后才能迎娶郡主?”张宁咬了咬后槽牙道。
“正是。”太皇太后道。
张宁很有把靴子按她脸上的冲动,最后却只能面无表情地道:“娘娘等着好了,臣三年内必定封侯。”
“好,哀家等你封侯那天。”太皇太后笑了笑道。
太皇太后笑的时候,左侧的脸只能扯扯唇角,不过她靠锦榻而坐,张宁看到的是她右半边脸。
“臣告辞。”张宁一息都不想在这里呆了,起身行礼离开。快步出了慈寿宫,看周围没人,他便摘下玉佩,揣进袖里。
今天玉佩似乎不起作用?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张宁心思转动间,有些担忧,难不成玉佩加持运气还有有效期?现在的他已成为皇帝跟前的红人,让人胆战心寒的锦衣指挥使,不是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应付很多事情。可他已经习惯在紧要关头佩上玉佩。
换句话说,他对玉佩有依赖。
如果玉佩失去加持运气的作用,在一段时间内,他必然会不适用。
能不能加持运气,他得再试试。张宁加快脚步去昭仁殿。
郑王已经出宫去了,朱祁镇一见张宁,便停笔道:“皇祖母没有刁难你吧?”
“太皇太后说,三年封侯之约依然有效。臣如今已是兴昌伯了,再立些功劳,陛下恩典,说不定就能封侯了呢。”张宁苦笑道。
能不能封侯皇帝说了算,偏偏皇帝不能一拍脑袋,说,你需要封侯才能娶老婆,朕封你就是。
朱祁镇抿了抿唇,道:“皇祖母还是舍不得悠悠,想再多留她几年。若约定不作数,你们全择日成亲吧?”
“那是当然。趁臣父回京,臣把亲事办了,也是人情之常。”张宁一点没掩饰尽快娶得美人归的心思。
“皇祖母还在康复中,她喜爱悠悠,只要悠悠侍奉汤药,若悠悠出嫁,怎能日日进宫?”朱祁镇叹道:“皇祖母和悠悠有缘,见到悠悠,病先好三分。”
孙太皇和钱皇后倒想在太皇太后跟前尽孝,无奈老人家见了悠悠便十分欢喜。
原来是这个原因,就算想再多留悠悠三年,也不用这样吧?张宁无奈道:“悠悠出嫁后随时可以进宫侍奉太皇太后。”
“老人家的想法和我们不同。”朱祁镇好言安慰,道:“亲事已定,还须准备嫁妆,时间充裕一些也是好的。”
只能这样自我安慰了。
张宁告辞出宫。
…………
安乡伯府门前的流水席人满为患,摆宴的院子里欢声笑语,推杯换盏,人人喝得微熏之际,老仆快步进来,来不及行礼,对主位的张勇道:“老爷,宫里的公公来宣旨。”
“又宣旨?难道还有什么喜事不成?”
“不会吧?一门双伯爷已经是极大的荣耀了。”
“难说得很,张大人如今圣眷正隆,说不定喜上加喜。”
饮宴的众位宾客议论纷纷,人人露出羡慕的神色望向张勇。
张勇心中有所猜测,这是赐婚的旨意吧?他难掩喜色站起来,道:“快摆香案。”
话音未落,贾小四已进来,道:“伯爷,咱家又来了。这次咱家得先贺喜,再讨一杯喜酒喝。”
实在是一上午跑了三次,腿都跑断了。
“应该的,应该的。”张勇连声道,亲自倒了一杯酒端到贾小四面前,道:“公公请先饮一杯,待摆了香案,末将接了旨,再请公公入席。”
贾小四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笑眯眯道:“张大既是郡马,又是首辅大人府上的乘龙快婿,这酒么,咱家先干为敬。”
“什么郡马?”
“你没听说是首辅大人府上的乘龙快婿吗?难不成……”
宾客们有如沸水般又议论开了,从来没有郡马纳妾的,首辅门庭,嫡出的孙女更不可能为妾,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的目光全都投在贾小四身上,杨士奇和杨荣听到议论,心中有气,杨荣按捺不住,故意道:“贾公公,只需安乡伯接旨吗?”
“那倒不是。”贾小四笑眯眯道:“这是赐婚的旨意,须郑王爷、杨首辅和安乡伯同时接旨,郑王爷还在宫中,只好请杨首辅和安乡伯接了。”
郑王离开慈寿宫便出宫回安定郡主府,第一时间将消息告诉悠悠,贾小四为他遮掩,说了还在宫中。
“赐婚的!不知谁为正妻谁为妾。”
“那还用说吗?”
会这么谈论的自然是勋贵们,文官们不敢得罪杨士奇,全都管住自己的嘴巴。
杨荣故意道:“陛下赐婚,女方是杨首辅府上么?”
就在这时,小厮们抬出桌子香炉,贾小四乘机道:“杨阁老,咱家宣读旨意你就知道了。杨首辅。安乡伯接旨。”待杨士奇和张勇行礼,他便展开圣旨大声读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贾小四读完,满堂宾客鸦雀无声。从来没有郡主和人共侍一夫,张宁会不会太受宠了些?宾客们满脑子都是不敢相信。
果然让儿子盼到了。张勇欣喜异常,大声道:“臣接旨,谢恩。”
杨士奇听着皇帝没有让孙女为妾,想来一是照顾到自己的面子,二是张宁为孙女说情,可孙女虽然有妻的名分,却难保不受委屈。和郡主共侍一夫,自然以郡主为尊。
事到如今,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满朝无人不知孙女许配张宁,若被安定郡主横刀夺爱,孙女的终身怎么办?她可是非张宁不嫁的。
想到孙女对张宁的痴迷,杨士奇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他沉声道:“臣接旨,谢恩。”
贾小四笑眯眯道:“恭喜杨首辅,恭喜安乡伯,今天贵府可是三喜临门。”
“不错,确实是三喜临门,我等为安乡伯贺,为杨首辅贺。”宾客们乱纷纷道,不少人羡慕妒忌恨,巴不得这样的喜事降临自己身上。
张勇哈哈大笑,道:“喝酒,喝酒,哈哈哈。”
第144章 这位姑娘是谁
院子里侍候的婢仆早就被清儿遣走了,连清儿都不知躲到哪里去。张宁连喊两声,没人出来。
顾淳连声道:“好好好,我不乱说。”
“天色不早,你应该回去了。”张宁板着脸道,谁愿意卿卿我我时有人在碍眼啊。何况怀里的杨容儿娇躯轻颤,显然很紧张。
“让我回去行,你先告诉我,这位姑娘是哪家府上的,我就走。”他好奇得不得了,能让张宁破戒的女子,怎么也得见识一下。
“不行。”张宁扬声道:“清儿,死哪儿去了?”他在院里,清儿断没有出去躲清静的道理,大概见他和杨容儿你侬我侬,识趣躲回房了。小丫头不会没分寸。
果然,他这一高声,清儿便应声而出:“来了。”厢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小丫头探出半张脸,道:“公子,有什么吩咐?”
张宁一指陪笑的顾淳:“叫两个人,把他扔出府去。”
“别呀。天都黑了,我还没吃饭呢,让我吃了饭再回去。”顾淳哀求,不管怎样,能混得一刻是一刻。
清儿在厢房里把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刚才没出来,是生怕张宁和杨容儿脸嫩,这时道:“顾公子,宴席已经散了,公子又有事,没空待客。你不如先回去,明天再来。”
“明天我要进营了。”顾淳道:“我说清儿,你只要告诉我一声,这位姑娘是谁,我马上就走。”
清儿低头轻笑,道:“奴婢哪里知道?顾公子快别为难奴婢了。你要是不走,奴婢这就去叫人,外面流水席还开着呢,要真被扔出去,传出去可不好听。”
“流水席还开着?不会吧?”顾淳半信半疑道:“晚上没歇吗?”
流水席十二个时辰供应还是三餐供应,完全看主家的实力,张勇也就罢了,张宁可是实打实的大财主,光是纺织厂给他带来的财源,就是十年流水席也吃不穷他。
清儿道:“没有。郑王又加了一百席,外面火把高点,热闹得很多。你还是回去吧。”
“郑王又加一百席?一共两百席?有那么多人吃饭吗?”顾淳奇道。两百席十二个时辰不停,这得吃多少东西?得多少人吃啊。
“那奴婢就不知道了。反正厨子们分两班轮流掌勺。”
“阿宁,你可真行。”顾淳竖大拇指,道:“你这样搞法,京城的名声得谈论很久啊。”
张宁道:“明人怎么说,那是别人的事。我又不活在别人嘴里。你快回去吧。”他感觉到怀里杨容儿安定了些,语气也缓和一些。
顾淳想了想,转了转眼珠子,道:“行,我这就走。”
清儿行礼道:“顾公子这边请。”竟是要带他出去。
顾淳轻咳一声,道:“走吧。”当先而行。
一直很不安很害羞的杨容儿松了口气,听着脚步声朝院门口走去,紧紧贴着张宁胸口的脸轻轻离开了些。
张宁的手依然放在她后背,见她离开自己胸口,轻声安慰:“没事了。”
其实就算让顾淳知道杨容儿在这里也没关系,不过她不愿意,他自然不会勉强。就像悠悠要她避开人们的视线,悄悄从后门进府,他便遵从一样的道理。男人嘛,顺着自己女人一些,不是应该的吗?
耳听脚步声出了院站,清儿的声音在院外传来:“顾公子,这边。”
总算走了。杨容儿放心地离开张宁的怀抱。
张宁见顾淳确实出院,杨容儿刚才又紧张得娇躯轻颤,便扶她在石凳上坐下,道:“吓着你了吧?刚才那位是顾淳,喜欢开玩笑,你别介意。”
一句话没说完,清儿的惊呼声传来:“顾公子,你要去哪里?”
就见明晃晃的烛火下,一道蓝色人影如箭般冲了进来,一个声音赞道:“好一个美人儿。”
杨容儿受惊吓之下,忙以袖遮面。
张宁大怒,喝道:“顾淳!你做什么?”
这就过份了。
清儿的声音随之响起:“顾公子……公子,他趁婢女没防备,跑了进来。”
出了院子是甬道,顾淳故意磨蹭,清儿见他离开,便没有催促,没想到他存着杀一个回马枪的心思,这一跑进来,可把杨容儿的容貌看得清清楚楚。
顾淳见张宁动了真怒,忙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奇什么样的姑娘能让你动心。真心对不起,吓着你了,我这里给你赔不是。”最后一句话是对杨容儿说的,他行了一礼,不待张宁和杨容儿说话,转身便走。
“站住。”张宁声音不高,自有一股威严。
顾淳不敢违拗,停步转身,再行一礼,道:“阿宁,是我不对,玩笑得过了头。”
他只想瞧瞧张宁怀里的女子长什么样,是谁家姑娘,如今看清容貌,长相出众,气质清雅,已经心满意足,于是老实道歉。
张宁怒瞪他一眼,再看石凳上的杨容儿,见她脸色苍白,忙道:“怎么样?”不会一受惊吓便受不住吧?
杨容儿刚才确实觉得一颗心漏跳了一拍,不过听到顾淳的声音,知道是张宁的朋友恶作剧后,心神稍定。只是心跳漏这一拍,脸色便苍白得很。
“没事。”她摇了摇头,道:“这位便是顾公子吧?”
两家议亲,她哪会不清楚顾淳走了张宁的门路?就是因为这样,祖父才看在张宁面子上,推荐他去神枪营训练军士。
“不敢当。”顾淳又行了一礼,道:“是我唐突了。”
张宁确定杨容儿没事,转头瞪了顾淳一眼,道:“你做什么?”
“我就是好奇。这位姑娘长相气质如此出众,不知是府上是……”顾淳又行了一礼,简直是奉行礼多人不怪的策略了。
张宁翻了个白眼,道:“趁早别乱想,要不然前程堪忧。赶紧的,走。”这小子以为杨容儿是哪家青楼的姑娘,才有这样好的长相气质,要是杨容儿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在杨士奇面前告他一状,他的前程可不是堪忧?
顾淳聪明得很,虽不清楚眼前这位姑娘的身份,但事关前程,岂是玩笑,忙行礼出门。
第145章 这是嫂子
这次真走了吧?杨容儿眼神询问张宁,苍白的脸,娇羞的模样,让人倍觉心疼。
屋里还有一个呢。张宁道:“花园的花开得正好,我们边赏花边谈吧。”身为密探头子,了解议亲的女子只是一句话的事。
杨容儿有文人的通病,风花雪月无一不喜,特别喜欢莲花。安乡伯府没有池塘,种不了莲花,不过有一个不大的花园,主要植物是槐树。花也有一些,不过很少。
为不受搮扰,只好邀杨容儿去花园了。
槐树也可以欣赏嘛。张宁自嘲道。
“好。”杨容儿应声而起,和张宁一起去花园。
张宁手提气死风灯,不一会儿两人来到花园。一进门,杨容儿就着气死风灯的灯光看清周围的环境,便怔了一下,道:“府上的花园真是别具一格。”
谁家花园会种高大的槐树?看这树龄没有三十年也得五十年了吧?难道历代安乡伯都喜欢槐树不成?杨容儿很自然的考虑过门后怎么改造花园。
一轮上弦月挂在树梢,洒下稀薄的月光,张宁看了看手里的气死风灯,道:“前面有一个台子,台下有花,只是夜色中看不清楚。”
那边确实有一个台子,那是张勇练武的地方。台下有一块空地,原来被花匠开发成菜地,后来张勇说:“某又不是买不起几把菜蔬,种什么菜?种花。”
于是花匠弄了一把花籽撒上,长出后稍加打理,成了一片花地。随意撒的没什么名贵品种,只聊胜于无而已。
杨容儿沉默几息,叹道:“令尊多年驻守大同,你又年幼,府里的下人偷懒也是有的。”父子的日子过成什么样了?真让人心疼。
张宁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好。他穿越过来后,先是一心想要穿回去,发现回到现代,回到原本那个家无望后,便开始谋划这一世的生存,哪有闲心去管花花草草?至于原主,倒是真正的勋贵子弟,只是他除了睡觉,几乎所有时间都在外头疯,家就像旅馆,人都是关心,关心什么花?
好一会儿,他才道:“这些槐树,是先祖种的,家父怀念先祖,一直没有动。”这是原主留下来的记忆,至于第一代安乡伯为什么会在种这么多槐树,张宁就不得而知了。
杨容儿先是觉得无法理解,转念一想,张家先祖当年追随太祖靖难,以军功封爵,喜欢高大粗犷的槐树,不喜欢漂亮精致的东西实属正常。只是身边这个俊朗的人怎么也这样?他会不会不解风情?
各种念头在杨容儿脑里转来转去。她只顾想心事,一时没有出声。两人默默走着,不知不觉走到台子旁,在气死风灯的照耀下,杨容儿看清台子周围的情况。
“你府上的花匠实在是……怎么能像种菜一样种花呢。”杨容儿一脸无奈,花的品种太过普通,种得也太随便,这花匠早就该发卖才对。
张宁咳了两声,道:“以后你过门儿,想怎么整治都行。”他哪有闲心侍弄花草?
“真的?”杨容儿又是娇羞又是兴奋地道。
看她这样子,不会是所谓的,人前是贵妇,床上的荡、妇吧?要真是这样,那就捡到宝了。张宁心头微动,看杨容儿的眼神有些不同。
“这里没什么好看,不如回去。”杨容儿接过张宁手里的气死风灯,走近细看台下那些花儿,越看越失望,没看完便提议回去。
美人儿要回去,张宁自然没有异议。
两人顺原路往回走,刚进张宁所居的院子,厢房里一人冲进来,大声道:“阿宁,你去哪里?”
冷不及防的,杨容儿差点惊呼出声,好在良好的素养让她把惊呼声抑在嗓子眼,不过已然花容失声。
张宁皱眉道:“阿念,你这么大惊小叫的做什么?”
刘念喊出口才看清和张宁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少女。他就着院中的烛光上下打量杨容儿两眼,赞道:“好一个美人儿。”
“说什么呢,这是嫂子。”张宁道。
“原来是嫂子?嫂子在上,小弟这里有礼了。”刘念忙行礼,道:“嫂子什么时候过来?小弟惊吓嫂子,罪该万死,还请嫂子不要见怪。”
刘念什么时候嘴这么甜了?张宁一把将他扯到烛下,就着烛光仔细看他,道:“你是谁?”不会被穿越了吧?
“我是阿念啊。阿宁,你不能见色忘友啊。”刘念道,瞥见杨容儿没注意,鬼鬼祟祟小声道:“是郡主还是杨家小姐?”
既然是嫂子,除了这两位,再没有别人了。
张宁同样小声道:“你猜。”
刘念又偷瞄了杨容儿一眼,道:“看她气质高雅,应该是杨家小姐吧?郡主想必一身贵气,而且不会一受惊便花容失声。”
郡主气场得多强大啊,哪会轻易被吓到,只有杨家小姐这样的才女才会一惊一咋的嘛。
张宁轻轻点头,道:“你酒醒了吗?醒了赶紧走。”
“这就走。”刘念一脸我明白的表情,好兄弟要和未过门的妻子幽会,他自然要识趣。虽然他醒后头痛欲裂,便还是二话不说,向杨容儿告辞,然后快步离去。
杨容儿平复心情,在石凳坐了,道:“这位又是谁?”
“我从小到大的玩伴,诚意伯的幼子刘念。”张宁道,心里默默补充:“其实是原主从小玩到大的玩伴。”
“原来他就是刘念。”杨容儿微笑道:“人家曾听说他打架时鬼点子特别多,最喜欢使下三烂手段,还喜欢撒石泥,不知是也不是?”
杨士奇提亲之前并不是没有派人调查张宁,只是一来做得隐蔽,二来派了仆从,没有锦衣卫密探那么专业,调查得不详细,不过张宁和刘念伙同一些勋贵大街头打架的事,却是一查就出,大家都说张宁打架悍不畏死,刘念怕死,躲在后面扔石泥。
如果两人的打架风格倒过来,杨士奇肯定不会提亲。只会躲在后面扔石灰的少年,怎么能成为他的孙女婿?
第146章 相处
“没想到刘念这么出名。”张宁道。
杨容儿道:“他也去神枪营训练军士吗?和刚才那个顾淳一起?”
这么好的夜晚,为什么要谈论别的男人?张宁道:“是。对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这是他第三次问她今晚来的目的,要是她再不说,张宁只好会为她想念自己,相思难忍,跑来和息私会了。
刚来拜访那会儿,杨容儿很紧张,现在谈谈说说,她已经放松不少。不过说起来的目的,她还是有些害羞,低下头轻声道:“祖父说,你和太皇太后三年之约依然作数。不管三年内你能不能封侯,人家都等你。”
说到后来声音低不可闻。
原来是为这个。张宁心头微暖,再次握住她的手,道:“谢谢你。”
这次,杨容儿没有抽回手,而是任由张宁握着,只是头垂得更低了,声细如蚊道:“你非娶郡主不可吗?”如果不娶郡主,岂不是不用遵守三年之约?封侯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多少人穷尽一生,也没能等到封侯的机会。
封不封侯的区别在于,你有爵位便是贵族,爵位还可一代代传下去,子子孙孙因你而成为贵族,整个家族的命运也因此而改变。
张宁迟早会袭爵,成为安乡伯,太皇太后这样的要求,实在是太苛刻了。
两世情缘,怎么能说断就断?张宁认真道:“郡主为人谦和,极好相处,你不用担心。你们同为陛下赐婚,不分大小。”
杨容儿多少有些担心过门后被安定郡主压制,毕竟人家是太皇太后跟前的红人,皇帝的堂妹,身份尊贵。不过她自认门庭不差,自己以礼相待,郡主应该不会故意为难。如今又有张宁开解,她更加放心了。
她道:“人家在慈寿宫多次见过郡主,她人很好,太皇太后也很宠她。”
张宁趁机道:“郡主也夸你才名远播,是京城少有的才女呢。”
“哪有。人家才疏学浅,哪里当得起才女二字?不过是那些人无聊闹着玩而已。”杨容儿害羞道。
张宁道:“能以琴得太皇太后青眼的可不多。”
杨容儿轻声道:“不过是看在祖父的份上罢了。她们以为我不明白,其实我心里明镜似的。人家的诗写得好,尤其是八股文,祖父曾多次称赞,说人家若是男子,必然中举无疑。”
能得杨士奇称赞,可见她的八股真的写得好。八股文写得好,什么体裁会写不好?所以她的才名是由此而来。
张宁恍然,道:“原来这样。郡主说你是京城才女,确实没错,只是她不曾读过你的诗罢了。”哪天你写两首诗见她见识见识。”
杨容儿轻笑出声,道:“她不见得喜欢诗。”
“那她喜欢什么?”张宁故意道,心里早替杨容儿回答:“她就是一个小吃货。”
“人家看每次宫女进献吃食,都由她尝后递给太皇太后,要么她于吃食一道很有心得,要么她极得太皇太后信任,或者两者兼有。但是,宫中试食者大多是公公们,为什么到太皇太后这里就换了郡主呢?可见郡主于吃食一道有心得。她说不好吃的,想必太皇太后不会吃。”杨容儿想了想道。
观察入微啊,不愧是诗人。
张宁赞道:“你心思细腻得很啊。”
杨容儿仰起脸看他,道:“那,是哪一样呢?”
她可不认为张宁对安定郡主没有了解,那是他非娶不可的女子,哪会不让密探调查清楚?虽然这样有些不地道,不过这样做才适合他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嘛。
张宁想起悠悠眉眼弯弯吃美食的样子,微笑道:“她于饮食一道确实有造诣,哪天你们可以一起参详,做几道新菜出来。”
杨容儿恍然,道:“难怪了。”
“难怪什么?”张宁问。
“难怪那次,皇后娘娘献了一道点心,郡主尝后说太甜,太皇太后便赏给宫里的公公们。”杨容儿道。
赏给宫里的公公们,没赏你?张宁很想问,这道甜点因为做得不好没赏她,还是因为她是大臣之孙,不及宫里的太监们和太皇太后亲近,才没有赏她?话到嘴边,换了一种说法:“太皇太后平时赏过你什么吗?”
“你说吃食吗?赏过。太皇太后吃后觉得好吃的东西,会赏郡主,有时候也会赏人家。”杨容儿道。
显然,赏悠悠的次数更多。这也在道理之中,悠悠是太皇太后亲孙女,又天天在榻前侍候。自家亲孙女总比别人家的孩子要亲近些。
“太皇太后为人怎么样?”
历史上,张太皇太后素有贤名,这也是无论她怎么为难,张宁都敬重她,甚至提醒胡太医,她可能一气之下,脑中血管爆裂的原因。
不过史书上写的,和亲自接触的人的感受肯定不同。
杨容儿想了想,道:“太皇太后人很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为难你。”
她曾问过祖父,太皇太后为什么要这样做,祖父却沉默不语。
张宁轻拍她的后背,道:“没事的,不就封侯吗?三年内我一定做到,不让你们无限期等下去。”
杨容儿没说话,把头轻轻靠在张宁肩头。
两人依偎良久,直到二更鼓响,杨容儿轻呼:“人家得回去了。”
张宁也惊觉,一时忘形,把去郡主府的事给忘了,不知道悠悠是不是一直在等?
杨容儿从他怀里挣脱,站了起来,道:“这就告辞。”
张宁跟着站起,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杨容儿道:“天色不早,这一来一回的,天都快亮了。”
“哪有那么夸张?”张宁笑道:“你一个姑娘家回去,我肯定得送。”吩咐备车。
清儿从厢房里出来,小跑出去,不一会儿回来道:“公子,车备好了。”
杨容儿道:“不用备车。”她坐车来,就让张宁送她回府,再坐她的车回来就行,这么晚,料来不会有人瞧见。
张宁一心想送她后赶去郡主府,哪肯,道:“坐我的车好了。”
第147章 等待
接到旨意,终身已定,悠悠有松了口气之感。
张宁对她的情意,满朝皆闻,自她出宫回府居住后,每晚悄悄过来私会,每次都带新奇的吃食。这样的男人不嫁,要嫁给谁?
前些天杨荣以受张勇之托为由,早朝前在宫门口向杨士奇提亲,能攀上首辅,满朝文武羡慕嫉妒恨,悠悠只能暗自伤心,在太皇太后面前强颜欢笑,不敢露出丝毫。
好在不久父王到京,见到张宁后,很是满意,再三劝说太皇太后,又拉着杨士奇闹到皇帝跟前,总算迫使杨士奇让步。
她并不担心杨容儿过门后会威胁到她,她贵为郡主,杨容儿又出身书香门第,只有更加自爱。
旨意中并没有提及名份,不过她心里明白,显然她为正妻,杨容儿为平妻。
一下午过去,她都沉浸在满满的幸福感中,直到天色黑了下来,上弦月挂在屋檐下,才坐到梳妆台前,细细打扮起来。
弯弯的上弦月一点点移到空中,张宁却一直没有来。想到他府上大开宴席,宾客如云,她又恍然。他哪抽得出开身呢。
看看到了二更时,估计张宁不会来了。她吩咐:“绿萝,收拾了睡吧。”
“郡主不再等一会儿吗?今天可是陛下赐婚的大喜日子,张大人无论如何都应该过来见你一面才是。”绿萝满是期待地道。
相识之初,张宁骗她解开绳索,又骗她去五军都督府,害她受责,她曾经恨张宁一段时间,但是随着张宁和自家郡主日渐情深,她早就从张宁黑转为张宁粉,对张宁好感满满了。她很乐意这个机智的少年成为自家郡主的夫婿。
悠悠望了一眼后门的方向,叹道:“估计有事来不了,明晚来也未可知。”
“奴婢想,张大人不喝酒,没人敢勉强。郡主再等等吧,奴婢觉得,他一定会来。”绿萝肯定地道。
“那就再等会儿吧。”悠悠轻声道:“我回房了,他来,你禀报我。”
绿萝道:“奴婢去后门候着,张大人一来,马上禀报你。”
悠悠点点头,回闺房不到两刻钟,绿萝一脸喜色飞奔而来:“郡主,来了,他来了。”
…………
张宁的马车驶进侧门,他从车窗口瞥到站在门侧的老妇柳婆婆,见她神态更加恭敬,不由微微一笑,如今名份已定,仆妇的态度自然不同。
他并不知道,三长两短的敲门声响起时,柳婆婆去开门,绿萝便飞奔去禀报。
马车在院墙边停下,张宁下车,熟门熟路来到悠悠所居的院子。
悠悠已走出闺房,在院里相迎,先扫了他两只手一眼,见手上空空如也,故意嗔道:“府上大摆宴席,怎么连两道好点心也没带来?”
张宁道:“厨子都去外头烧菜,外头两百席流水席,府里的厨子不够用,去外头酒楼请了好些厨子。”
两百席流水席呢,菜要不停地上,厨子也是人,也得喘口气不是?张勇三天前就让老关去外头请厨子,好多酒楼都抽了大厨过来。
悠悠忍笑道:“可以去外头端一些嘛。流水席上没有点心吗?”
“没有吧?都是热菜。百姓们随来随吃,怎么会讲究几冷几热的菜式?”张宁说着在院中的躺椅坐了,伸了个懒腰,道:“今天可累死我了,还不如去大院里办公呢。”
他虽然不用管迎来送往的事,但外头喧闹得很,杨士奇和郑王又先后到来,争着把亲事定下来,甚至闹到皇帝跟前。他得趁这个机会把悠悠和杨容儿的亲事定下来,除了玉佩增加运气,还费很多心思,怎么可能不累?
悠悠凝视他,道:“杨家小姐同意这门亲事吗?”
她担心杨容儿以先和他订亲为由,为难他。
“同意啊。你是郡主,不用担心。”张宁道。有个牛逼娘家简直可以横着走了。
“我不担心。”悠悠叹道:“当初父王不一时冲动,拒了亲事,也就没有后来这些风波了。”更没有杨容儿什么事。
“可不是。”张宁说得十分敷衍,如果郑王接到张勇的信,答应亲事,杨士奇绝对不会许亲,那么他就跟杨容儿没有交集了。虽然过程曲折,但结果很好,他将娶了两个妻子。
张宁偷着乐呢。
悠悠道:“既然累,就不要过来,怎么还跑这一趟?”让车夫任荣过来说一声就行。
张宁打了个呵欠,道:“今天是我们定亲的大喜日子,我怎么能不过来?何况,又多了个杨容儿,不过来我怎么放心?”
原来你担心我生气,过来安慰我。悠悠心头暖暖的,轻轻握住张宁的手,道:“我怎么会生气?这件事,原不是你的错。”
要生气早就生气了,还会每晚让柳婆婆给你开门么?
张宁轻轻拥她入怀,两人良久没有说话。直到三更鼓响,悠悠才挣脱他的怀抱,道:“天色不早,你回去歇了吧。明晚不用过来,在府上歇一歇。”
她这是关心夫婿,担心累着他。
张宁摊开手脚,笑道:“我年轻,歇一会儿就好了。”
“三更了。”悠悠道,以手遮唇,打了个呵欠。张宁很有分寸,一般都是二更三刻前离去,很少这么晚还没走。
“你睏了?那我先回去。”其实张宁也有些睡意。
今晚相聚的时间短,又来不及说什么话,两人都依依不舍,相视几息,张宁笑着起身,道:“我明晚早点来。”
安乡伯府办三天流水席,明天人还是很多,不过他自然是不在乎的。
“嗯。”悠悠温顺地道,牵着他的手,送他来到停马车的院墙边,看着他上马车,目送马车驶向后门。
没生气就好,张宁探身朝她挥挥手。
悠悠挥手回应,直到马车转了个弯,看不见,才转身准备回闺房,刚走没几步,一盏点亮的气死风灯迎面而来。
“谁?”她问。
这么晚了,谁在府中闲走?肯定不是更夫,更夫是打着梆子的。
气死风灯更近了,她依稀看清来的是三人,前头一人,后面两人,其中一人侧身走在前头那人旁边,手提气死风灯,为她照路。
第148章 遇上
走在前头那人听到悠悠出声,加快脚步走向她这边。后面提手气死风灯那人小跑跟上,以保气死风灯的烛光能照到这人面前那段路。
三人很快来到近前。
悠悠就着烛光看清前面那人的身形,特别是那个挺得老高的大肚子,不由奇道:“父王,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
三更已过,四更未至,府里大部分人都在熟睡中,而父王应该例外,要么在外饮酒未回,要么宿醉未醒。这个时辰,他就没有清醒的时候,更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后门这一带,是安定郡主府的僻静地方,要不然悠悠也不会让张宁从这里进门。
郑王抢过小太监手里的气死风灯,高高举起,烛光照在悠悠脸上。他确认无误,确实是爱女无疑,同样一脸懵逼,道:“你怎么在这里?”
这个时辰,你不是应该在闺房睡觉吗?
“我……我睡不着,出来转转,散散步。”悠悠随口编了个理由。
“散步?现在?”郑王一脸不信,道:“悠悠,有什么事你跟父王说,可别想不开。你要是不同意这门亲,父王拼着受责,也要求陛下改了旨意。”
皇帝的诏书、圣旨一离开宫门,颁了下去,便是金口玉言,绝对无法更改。郑王爱女心切,不愿她受委屈,才想不顾一切,让皇帝取消赐婚旨意。只要皇帝肯取消旨意,张宁想娶悠悠便难如登天了。
“没有的事。”悠悠上前扶他,道:“我怎么会不同意这门亲事?我真的只是睡不着,出来散散步。父王,我扶你回去。”
走近父王身边,没闻到父王身上的酒味,悠悠纳罕不已。他今天怎么没有喝酒?
郑王先不走,就着烛火盯着爱女的脸看,道:“你是不是不愿意他娶杨士奇那老货的孙女?父王明天就去求陛下,让他免了张家和杨家的亲事。”
之所以去求皇帝,不求太皇太后,那是有原因的,皇帝为人随和好说话,太皇太后对张宁有很深的偏见,又不满意这门亲事,去求她,不仅打扰她静养,让她更加心烦,指不定会出什么事。
郑王为爱女着想,自然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
“哪有啊。”悠悠无奈道:“我真的只是出来散步。”
“那为什么没有婢女跟随?又没有提气死风灯?黑蒙蒙的,你散哪门子的步?”郑王道。上弦月早下去了,今晚星星不多,没提气死风灯,那是伸手不见五指啊。不说这么晚,就算你当真睡不着,也不可能什么都没带就出来。
悠悠这才明白,自己只顾和张宁依偎,不想有人打扰,没让绿萝陪着,父王才疑心。
“父王,我们回房说。”她道,一路上我得空想想编什么理由糊弄过去。
“好。”郑王没有疑心,任由爱女扶着,朝正房走去。
从这里到正房还得走好长的路呢,父女默默走了一阵,悠悠想好借口,便道:“这么晚了,父王怎么到这里?”
“你的亲事定下来,为父心里高兴,又不想看见杨士奇那老货,从宫里出来后便没去安乡伯府,约了和怡郡王几人去醉仙楼喝酒。这不是刚回来吗?”郑王道。
和怡郡王的先祖是太祖的堂兄,太祖得天下后分封兄弟族人,便封了郡王,后代子孙袭爵,这一代的和怡郡王算起来是郑王的族兄,两人年岁差不多,兴趣相投,郑王进京后常和他宴饮。
喝了酒?悠悠吸吸鼻子,依然没闻到郑王身上的酒味,奇道:“真的喝了酒吗?”
“那是自然,为父心里畅快,喝多了,醉了,和怡郡王派人送我回来,睡了一觉,这才起来。”郑王有些遗憾地道。他的酒量还是不行啊,感觉没喝多少,怎么就醉了呢?
“你刚睡醒?那怎么到这儿呢?”悠悠奇道。要不是张宁早走十几息,岂不是刚好遇上?
“不是刚睡醒,醒来有一会儿了,吃了一碗莲子羹,洗了个澡,再也睡不着,便出来走走,这奴才带路,黑灯瞎火的迷了路,把为父带到这儿了。”郑王狠狠瞪了提气死风灯的小太监一眼,小太监低垂着头,半声不敢吭。
原来你才是睡不着出来散步啊。悠悠无声自语,若有深意看了小太监一眼。她可不相信小太监迷路,误走误撞走到这里,倒像听到什么风声,特意带郑王过来。
小太监小声求饶,道:“郡主,奴才在醉仙楼偏院等王爷时,被他们灌了两杯酒,有些醉了,这才迷了路。郡主饶了奴才这一次吧。”
醉仙楼的贵客上楼饮酒,随从护卫自有人侍候,多半会被带到偏院,上些酒食点心之类。反正这些消费会算在贵客头上,醉仙楼不亏。
悠悠道:“你随父王进京也有好些天了,怎么还会迷路?要是不识路,就该发卖了。”
小太监扑通一声跪下,哀求道:“奴才再也不敢喝酒了,求郡主看在奴才忠心耿耿的份上,饶了奴才这一次吧。”
郑王道:“这次就算了,下次决不轻饶。害孤走了半天,腿都走疼了。”
“是,谢王爷,谢郡主。”小太监忙起身。
就着烛光,悠悠看清小太监的脸,见她十八、九岁的样子,人中很长,下巴偏短。
小太监感觉到悠悠的目光,移开气死风灯,头快垂到胸前,希望以此避开正脸。
“既然父王饶你,本郡主暂时不与你计较,下次若是再犯,决不轻饶。”悠悠声音不高,自有威严。
“谢郡主。”小太监连声道。
悠悠再不理他,扶父王抄近路,很快来到正堂。
见到明亮的烛火,郑王吁了口气,道:“孤最讨厌黑蒙蒙的,这奴才偏带孤去那些地方。”
那你还饶了他?悠悠腹诽,行礼道:“父王,你且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你到底为什么去那里?黑蒙蒙的,有什么好的?”
就是要黑蒙蒙的才好啊。悠悠在路上再想好了,道:“父王不知,那里有我一间静室,我没事常去那里打坐。”
第149章 满满的父爱
大半夜不睡觉,跑到府里最偏僻的地方打坐?郑王半点不信,随即明白,肯定是杨士奇那老货横插一脚,张宁不得同时娶两个,爱女这是接受不了啊。想来也是,郡马除了郡主,怎么能有别的女人呢?
“悠悠,你不用伤心,父王明天就去求陛下撤回张杨两家的亲事。”郑王下定决心道。为了爱女,就算受重责失去帝心又有什么?爱女第一,其余的都往后排。
“父王,不是你想的这样。现在夜已深了,你先安歇,我们明天去静室看看,你就明白了。”悠悠平静地道。
郑王想了想道:“好,明早我们一起去看。”
悠悠行礼告退,郑王让小太监提气死风灯送她回去。派的正是那位人中长,下巴短的小太监。
小太监佝偻着腰走在悠悠身侧,位置刚刚好,气死风灯的灯光刚好照亮悠悠前面的路,但又没越过悠悠。
走了一段路,悠悠道:“你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进王府?”
她离开郑王府来到京城不到一年,从来没见过这位小太监,能让父王带在身边,可见信任,这人是怎么做到的?
“回郡主的话,奴才名叫邓志成,因为粗识几个字,得王爷青眼,在王爷身边侍候。”小太监邓志成恭敬道。
“既然识得字,为什么会净身?”只有穷人家的孩子才会净身,能读书识字,家里的境况肯定差不了。
邓志成道:“奴才的父亲幼时曾是士绅之子的书童,粗识得几个字,奴才小时候他尚健在。奴才的字就是他教的。奴才十岁那年,他因病去世,家母悲伤过度也跟着去了,奴才只好净身。”
十岁净身,到现在也有好几年了,要是进了郑王府的话,为什么她一直没瞧见?悠悠心里更加起疑,没有再问。
藩王府里也能使用阉人,不过有定额,正因为有限,所以才要求严格,府里有几个阉人,悠悠清楚得很。
悠悠回到闺房已近四更,她一边在绿萝服侍下收拾,一边吩咐道:“在后门旁边的院子找一间厢房,打扫干净,挂一幅观世音的画像。”
绿萝没问原因,应声出去吩咐,自有婢女连夜去打扫。
夜已深,悠悠躺在床上却睡不着,只是想着张宁的款款情深,情难自禁,直到窗纸透出蒙蒙白光,才朦胧睡去。
她这一睡就到半晌午,醒来时,郑王已在厅上等候,只是心疼爱女,不忍心让婢女叫醒她。悠悠洗漱更衣吃饭,然后父女俩带着大群的婢仆来到后门。
距后门约一箭之地有一个小院子,一直空着。昨晚婢女奉命过来打扫,这时锁一打开,小小的院子一尘不染,推开虚掩的厅门,只见正中挂一幅观音持净瓶相,画中的观音一脸慈悲的俯视众生。
这画,乃是名家世画,绿萝奉命从库中打出来,连夜挂上的。
画像前的香案上,摆一个精致的香炉,炉中有几根烧烬的檀香。香案前有一个素净的锦垫,除此之外再无一物。
郑王在厅门口站了一会儿,满腹疑惑道:“你平时没事到这里礼佛?”难道爱女在京中受了委屈?母后那么宠爱她,皇帝待她有如胞妹,谁敢给她委屈?
“是,父王这边请。”悠悠说着举步入内,来到香案前,对着观世音的画像虔诚行了一礼,才转身道:“父王请坐。”
早有识趣的婢女拿来一个一模一样的锦垫,放在下首。
“悠悠,谁给你委屈受,你告诉父王,父王一定给你出气。”郑王坐下,心痛道。宝贝受委屈,以致只能向观世音诉说,这还得了?
“父王说什么呢?女儿自到京城,深得皇祖母疼爱,皇兄对待女儿和三位公主无异,哪有受委屈?自从听说父王进京,女儿便在这儿设了静室,供养观世音菩萨,早晚一柱清香,祈求父王一路平安。”
原来为我祈求平安,郑王大受感动,道:“好女儿,真是难为你了。”
“昨晚女儿睡不着,没有惊动婢女,悄悄到这儿,给菩萨上一柱清香,静坐片刻,回去时便遇到父王。”
“原来这样。”郑王总算放心,道:“没事就好。”
悠悠回以微笑。父女俩就在这里说话,直到午时将过,郑王肚子咕咕叫,才起身回正堂,一起吃饭。
…………
格斯尔带所有来朝贡的人员,出了京城,日夜飞驰,牛羊病死随手便扔掉,只是不到一个时辰,便有锦衣卫校尉找上门来,立逼着他把牛羊掩埋,否则不予放行。
格斯尔一行两千余人。锦衣卫校尉只有两人,可他不敢违抗。他清楚得很,如果他不按照锦衣卫校尉的要求掩埋病死的牛羊,真的会寸步难行。
因为锦衣卫校尉亮出腰牌,有这块腰牌,就能要求地方官配合,能调动当地民壮,而他们以使者的身份进关,所有弓箭武器都会扣了。
没有弓箭武器的他们,就像没有牙齿的大虫,在人数劣势的情况下,只好照办了。
格斯尔心里憋屈得不行,多少千夫长奉命到来朝贡,有谁像他们这一次那样窝囊?正使都陷进去不说,还处处受限。
格斯尔再三交涉要不回巴图,胪鸿寺又被神枪营的军士包围,再不走只怕性命堪忧,可一路被监视,又让他气到吐血。
再次掩埋五只羊一只牛后,格斯尔分拨几个随从赶着牛羊赶路,然后喝令手下上马,风驰电掣而去。竟是不管几个随从和那些明廷挑剩下的瘦弱牛羊。
没有这些累赘,一行人日夜兼程,只用几天就赶到大同。
这些天接到他的命令在大同城外某地集中的部下一直心惊胆战,躲躲藏藏,就怕出什么事,特别遇到张勇,被袭击那几人更是如此。
幸好没出什么意外。
见大部队到来,这些人都喜出望外,没见到巴图,又十分不解。格斯尔没有解释,道:“即刻起身出关。”
如今的明廷和以往大大不同,必须赶紧出关,把消息告知太师。
第150章 关心
安乡伯府外流水席上依然人满为患,两台戏班子分列府门口左右,戏子们使尽浑身解数,依依呀呀唱着戏。府门口已经没有送完礼站在台阶上喝杯茶的官员。
张宁的马车驶出来时,喝流水席的百姓们人人停筷望了过来,露出敬畏的神色,马车里那位权倾朝野,无论多大的官,他说拿就拿,那是丝毫不含糊啊。
张宁随意望了车窗外一眼,眼睛似乎在吃流水席的百姓们身上停留一息,又似乎没有都没看,马车就过去了。
有百姓叫了起来:“张大人看到我。”
“别做梦了,张大人怎么会看你?”无数嘲笑的声音纷纷响起,说什么的都有。
马车早去得远了。
…………
张宁来到昭仁殿,朱祁镇正在批奏章。
说完正事,他道:“你昨天见到悠悠没有?她今天没有进宫,只派婢女到慈寿宫,告诉皇祖母,她身体有些不适。皇祖母担心得紧,刚派人过去瞧瞧。”
朱祁镇担心亲事不合悠悠的意,她气病了还是赌气不进宫侍奉太皇太后?张宁略一思忖,道:“昨天见到她,说要进宫感谢陛下,想来是真的身体不舒服,没办法进宫。”
“嗯。”朱祁镇道:“三位公主下嫁后只能住进十王府,等闲难得见驸马一面,朕希望悠悠幸福。”
你是暗示我,她若对这门亲事不满意,你会收回旨意吗?张宁一点不担心道:“不知哪位公公去郡主府?臣等他回来,听他怎么说?”
悠悠肯定不会说夜里太昨睡,今早起不来,没办法进宫。不知派人到宫里请假的是她自己,还是绿萝?
可别小看绿萝这个贴身婢女,为主子着想,她很可能自作主张。
过了小半个时辰,一个清秀的小太监进来行礼,道:“奴才奉太皇太后之命去瞧郡主,她歇息半天,已好很多,下午便进宫。”
朱祁镇道:“可见到郡主?”
“见到了。郑王爷也在府中,一并见的。”
“她气色如何?要不要请太医去瞧瞧?”朱祁镇道,他担心这位堂妹的玉体,又担心自己好心办坏事,赐婚不合她的意。悠悠和张宁情投意合,只是突然多了一个杨容儿,不知道悠悠会不会因此改变心意?
“郡主气色很好。奴才提议请太医,郡主说不用,郑王爷也说不用。”
刚得如意郎君,怎么可能气色不好。张宁无声自语。
朱祁镇再三询问,确定悠悠真的没有生病,才让小太监回慈寿宫。小太监向太皇太后禀报后再过来。
“臣想去瞧瞧她。”张宁道。可以光明正大见她,为什么不去?之所以在昭仁殿等小太监回来,不过是想看看他怎么向朱祁镇禀报。
朱祁镇道:“去吧。朕要不是政务繁忙,便和你一起去了。”
他已经接手政务,每天花费大把的时间批阅奏章,几乎没有微服出宫的时间。
看他比几个月前成熟很多的脸庞,张宁唏嘘不已,王振死了,朱祁镇也迅速成熟,真是帝国的幸事。
…………
悠悠吃过晚饭,确实想进宫,就在这时,慈寿宫来人。应付完小太监,她便收拾进宫,张宁来的时候,没遇到她。
郑王破天荒没有去饮酒。他命人请张宁到书房,屏退小太监,道:“孤不能在京中久留,迟早得回封地,悠悠在京城,还须你多照顾。”
我自己的老婆,用得着你叮嘱吗?张宁腹诽,表面恭敬道:“岳父大人不用担心,一切有小婿呢。”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她在府中僻静处设了佛堂,供奉观世音,孤总觉得不是好事。要是京城中有人欺负她,你得为她撑腰才是。”郑王道。这才是他请张宁到书房叙话的目的。
虽然悠悠一直说没受委屈,便他担心悠悠生气他担心,不肯说实话。要是张宁听到什么风声,细细查下去,他岂不是不用悬心?
张宁道:“岳父大人不用担心,或者只是郡主一心向佛?”
她怎么可能在府中设佛堂?她绝对不可能信佛。这一点,张宁笃定得很,他两世深爱的人,是一个无神论者。
“真的没有吗?”
“没有。岳父大人试想,谁敢对郡主不敬?”张宁道。
郑王叹道:“我原也这么想,只是……贤婿,你不知道我看到佛堂时是怎么震撼。”
“这件事交给小婿。”张宁道:“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的。郡主既然进宫,小婿晚上再过来。”
晚上可以从正门进了,不知道悠悠会不会吃惊。张宁想着怎么吓悠悠一跳。
“好,你问问她,要是须派人调查,也可以。”郑王咬牙道。不到万不得已,他可不想惹上锦衣卫密探,不过想到眼前之人便是密探头子,他又坦然。
他可是密探头子的岳父,怕这些人做什么?
“是。”张宁又说几句闲话,然后起身告辞。
当晚用过晚饭后,他坐马车再到安定郡主府,悠悠得报他从正门进来,很是不解,吩咐请他到书房用茶。
一见面,悠悠便道:“怎么从大门来?”
不是说好从后门进吗?今天父王破天荒一天没出门,要是让他发现怎么破?虽说两人已是未婚夫妻,悠悠还是不可避免地紧张了。
书房里只有绿萝侍候。
张宁看了绿萝一眼,悠悠会意,道:“你退下。”
绿萝行礼退下,顺手带上门。
“岳父说,你在府里设佛堂?你什么时候信佛了?”张宁奇道。自从听到这个消息,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按说,郑王绝对不可能骗他,可悠悠也绝对不可能信佛,这就让人费解了。
悠悠叹道:“我等你晚上过来,告诉你这件事呢。”
把昨晚送他离去,遇到小太监邓志成借口迷路,带父王到后门,差点撞破他们的事,她只好借口睡不着,去佛堂静坐的事说了。
“这个小太监有问题。我让人查一查,你先不要动。”张宁道。他可不相信就是那么巧,郑王难得酒醒一次,还睡不着了,大半夜的去散步,偏偏提气死风灯的小太监不识路,无意中走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