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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姝娟     不嫁教书匠txt下载     不嫁教书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章 又借钱了

    她机械地捡过一本作业,作文本是孩子们写的单词。

    她浏览一眼,给个印象等级:

    这些等级分别是:

    Seen

    Good

    Better

    Bes

    孩子们拿到作业本时,第一时间翻看老师给的等级。

    有的脸上乐开了花,有的不太满意。但只要用心书写,基本都是各得其所的。

    学习,是不是世上最公平的事?

    她曾经就是学霸。她以为只要学习好就能得到想要的。

    可是随着长大她发现,学习好不是万能的。

    也许她还没达到通过学习跳到山顶的程度。

    她好像刚要振翅高飞就被拽了回来,落到地面,在尘埃里匍匐。

    作文本一层层减少了。她终于批完了。

    在桌上码齐,摆在一边,课代表一会儿就会来,恭恭敬敬地问:“老师,发回去吗”?

    哎,在孩子眼里,老师,多么无所不能!多么了不起!

    她没什么了不起,她就是众多教书匠中的一个而已。

    为了生活,为了活着,当老师只是个工作。

    而在这工作过程中,投入自己的良心。

    如此而已!

    她在为钱发愁!

    她往窗外看了看,外面风平浪静。初秋的暖阳好懒!

    她呆愣好久,站了起来。

    她一个人出了校门,一直往北走。

    前面是个“丁”字路口。

    这个“丁”字太形象了。

    正好就是卧龙镇的格局。

    她拐过“蒋家饭店”向东而行。

    大街两边店铺鳞次栉比,有的牌匾特别华丽,其实下面压着的就是一个小房子;

    有一个牌匾就是这样,牌匾很气派,画着一长发飘飘的美女,美女旁边四个字:丹丹发屋。

    丹丹发屋就是个低矮的临街小房。

    这是她初中同学小丹开的发廊。

    发廊门窗洞开着,玻璃被小丹擦得明亮干净。

    一个瘦小的女孩正站在镜子前给一个人理发。

    这个女孩就是丹丹。

    发屋很小,屋里还有别人。

    从外看去里面好像没空地儿了。

    她在大街上就看到了这些。

    她没事很少来这里,今天往这里走时希望人能少点。

    她来到了门口,里面果然坐了五六个人,这样小屋就座无虚席了。

    小丹从镜子里看见了她,没回头,而是冲着镜子笑着招呼她:“真是稀客,快进来”。

    小丹穿身时髦的衣裳,自己的头发弄得有款有型,喷着发胶固定成坚固的造型。

    她眼睛很小,一笑成了月牙,她带着月牙笑眼依然看着镜子吩咐那几个人说:“章老师来了,你们还不让座”?

    那几个人都是二十多岁小伙子,溜光水滑的样子一看就游手好闲,他们是粮库那几个工人。

    他们起哄似的往一起挤了又挤,互相揶揄着:“你往那边窜窜,屁股占地方那么大还不自觉”?

    很快靠墙成直角搭板而成的座位空出了一块地方。

    屋里比外面低很多,红梅低头小心地迈进来。

    但她并没去坐,她站在小丹身旁,胳膊肘搭在窗台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摆弄顾客头发。

    发屋棚顶吊着塑料布,塑料布的中间塌下来,里面似乎兜着沙石沉甸甸地,随时要哗啦漏下来的样子。

    墙上订着半截大镜子,镜子下是条窄木板做成的桌面,上面排列着摩丝,发胶,染发膏,焗油膏,一笸箩缠头发的空心卷等。

    她亲眼看过小丹把顾客的头发紧紧地缠在空心卷上,顾客满脑袋空心卷,然后戴上帽子通电烤三四十分钟。

    她看着头皮发麻,所以从来没烫过头发。

    小丹手上忙着眼睛习惯性地朝她头发看一眼说:“再剪剪发梢吧”。

    她就撸下马尾上的皮筋套,套在手腕上,头发“刷”地散开了。

    她拿过一把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

    小丹打理的也是个年轻人,他围着斗篷似的大袍一动不动地坐着,眼睛在镜子里滴流转。

    小丹终于吹起了他的头发,发茬乱飞,像雾慢慢落下来,一股油腻的味道,摩丝也没盖住。

    红梅心想:“挣钱真不容易啊”。

    小丹将斗篷摘下,抖了抖,活干完了。

    那小子冲着镜子左照又照,往门口走,坐着的几人呼啦鱼贯而出。

    他们在大街上继续晃。

    发屋清净了。

    红梅问小丹:“他们不给你钱吗”?

    小丹笑了说:“粮库这帮家伙除了染烫给钱。只是修剪一下,我不要,他们也不给”。

    小丹捻起她一缕头发说:“这回保持得不错,没怎么开叉”。

    她按着红梅肩膀,让她坐在那把椅子里。

    还要罩那个斗篷,红梅笑着说:“算了,别给我披了”。

    小丹也笑了。把斗篷扔在一边。

    小丹按“扇形”在她发梢修剪了一下。

    拿起喷壶往她头发上一顿喷,然后用吹风机冲着她的头发一顿吹。

    小丹的手指灵活地把她的头发卷起松开,经理发师一阵鼓弄,她的头发飘逸浓密。

    小丹双手在她身后托起头发一撩,一片瀑布落下来。

    小丹啧啧称赞:“发量真多!发质真好!能做洗发水广告了”。

    头发弄完了。

    她没起来,依然坐在椅子上,看着镜子里的老同学:“小丹,你有一百块钱吗?我们来工资我就还你”。

    小丹对着镜子,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说:“有”。

    她没问借钱干嘛!

    说着把手伸进衣兜,从里面摸出一沓钱,数出十张十元钞票递给她,问:“这还有那,一百够了吗”?

    小丹这一串流畅的言行令她心里热热的,她赶紧说:“谢谢你,小丹,够了,够了”。

    她也没查直接揣进裤子口袋里。

    小丹拿起笤帚扫地,漫不经心地说:“听说你们老师压薪了,还听说十一前没信儿”。

    “啊?十一前还不开?”!她不禁惊叫起来,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继而气愤地问:“为什么呀?十一前不开工资那就压薪三个月了”。

    小丹停住手,站直了说:“我听别人说,咱们县政府和外省搞了个黄牛公司,投入了很多钱,但公司老板跑路了,这样县政府就被骗了。

    财政现在拿不出钱发工资了”。

    红梅诧异地说:“可是银行,乡政府,他们都是财政拨款呀,他们咋能发下工资”?

    小丹说:“想发没钱也能发,不想发有钱也不发。

    据说财政拨款的单位,专门压老师们工资。

    其他部门都正常,因为老师们老实啊!咋压都不吱声”。

    红梅知道小丹的消息是各路汇集的,实情都是八九不离十。

    学校肯定也有人知道,只是不乱说而已。所以那些男老师骂骂咧咧的。

    她心塞得很。

    她站起来,歉意地说:“小丹,如果十一前真的不能来工资,我就得等十一后还你钱了”。

    小丹眼睛弯成一道缝,说:“看你说的,别说十一后,元旦后也没事,别着急,我不用”。

    小丹,是她借钱路上又一贵人。如果她有半点犹豫,都会令红梅脸红难堪。

    然而,小丹没有。

    她觉得借钱是世界上最难为情的事!

    能借给她钱的人都是值得她铭记一辈子的。

    她辞别小丹,揣着借来的钱,心里踏实地回到了学校。

    到校就凑齐105块交给主任了。

    主任收好钱开玩笑说:“轻手利脚的人多好,大家眼睛都急红了,你说拿一百就拿一百”。

    她哭笑不得,说:“是我借的呀”!

    主任一脸不信的表情。

    谁能相信,她一个刚毕业的女孩借钱交学费?

    一百块钱从手里过了一遍,她又身无分文了。

    她不禁开始盘算一笔账,她想:“我的钱交给了父亲,虽说现在只交部分,但父亲的钱和我的钱加一起也不少,父亲把钱花哪里去了?

    现在家里不像前几年上学的多,那时父亲的工资不够分。

    现在情况变好了,家里只有二姐一人上学,父亲的钱怎么说没有就没有?

    欠的贷款也没见少!

    他总假惺惺地说:‘你用就向我要’,可是用时一要就没有,害得我用钱还得四处借”。

    她越想越不痛快,心里憋屈却没想到和父亲算账。

    父亲总是这种腔调:“花你两钱儿你就抱怨?我供你们这么多年,咋算?

    一家人还分什么你的钱?我的钱?”

    从父亲角度来看,这没毛病。但从她角度看,她抱屈。

    而当年父亲没让她上高中,让她考中专,目的就是让她快点工作挣钱,减轻家里负担。

    所以她不上交工资,父亲就像没利用好规划似的。

    她圆满地完成了父亲的期待,在和父亲一同养家。

    父亲却从不感动,而是窃喜他安排的周全。

    想到这里,她又愤愤然了。

第17章 神仙眷侣

    大家好像都知道了工资在十一前不能来的消息了。

    没人再热烈的议论。

    都按部就班地上课下课。

    没有人把心情带到课堂上。对学生,对讲课,没有有半点敷衍。

    没有!

    这些各种心态的乡镇教师,默默地在校园里耕耘播种。

    时近九月中旬了。

    一天,七八节全体大扫除。

    整个操场沸沸扬扬。

    一个人来到红梅身边。

    她二十多岁,个头不高,脸不大,但腮部很宽,这样显得面容很刚硬,她的眼睛烁烁有神。

    她拍拍红梅肩膀,红梅一回头,笑了。

    说:“小飞”!

    小飞就是这学期调入的小两口中的那个媳妇儿。

    小飞性格开朗,与同龄人很快熟悉了。

    她像老朋友似的对红梅说:“在这坐着干嘛?趁着大扫除去我家呀?我给你好吃的”。

    红梅看着她笑了说:“什么好吃的”?

    小飞说:”满园子好吃的,不够你吃?”。

    班主任们都领着扫除,孩子妈们偷着溜回家了。

    组里冷冷清清。红梅:“走吧!正好到你家看看”。

    她随着小飞走出校门,沿着学校大墙往南走,又顺着另一面大墙往东走,那是去组长家方向。

    春天开运动会在组长老师家吃饭时她去过一次。

    她们路过了组长家门前向着往南一条小道走去。

    红梅想起来了,就是在这条小道上,布莱克站在树下贼头贼脑看她,被花枝遮挡,他以为隐蔽,没想到被突然发现,他吓破胆的怂样。

    她俩在杏花树下尬聊,似乎就在几天前啊?

    一晃过去小半年了。

    没想到旧地重游了。

    小飞哪知她的心事。一边走一边介绍说:“我们年初就决定调来,开春就在这买了房子。

    暑假就搬过来了,开学就上班了。

    我们家都快到边缘了,大道南边就是苞米地,边上的房子便宜嘛”。

    她们差不多又走了十多分钟,一扇篱笆门出现在眼前。

    小飞推门而进。

    说着:“我家到啦”。

    红梅打量着院落。

    有点像大姐家的院子,好大的一片菜园掩映下露出一座两间土屋。

    土屋墙壁抹着均匀的麦草黄泥,窗户和门刷成湛蓝色。

    从她们脚下开始一条砖头铺砌的小道像条带子通向房屋。

    小道两侧种满了花草,有一侧摇曳着“扫帚梅”,她最喜欢的一种街边花卉。

    另一侧是别人家篱笆,沿着篱笆根一排简单的小花儿,红的,紫的,白的,粉的,随风摇曳着。

    秋天,这些大众花卉开的争分夺秒,如火如荼。

    她们来到窗前,窗下的地面全部铺着砖头。

    红梅由衷地赞美:“这是谁铺的?这么有心?拳头大的砖头也拼凑得严丝合缝的。

    又平又顺眼,我竟然觉得比整块砖都有趣”。

    小飞用脚踢了踢地面,好像见证它是否结实,说:“我家大恒铺的,四处捡砖头用编织袋往家背,那甬路也是他铺的。

    我们花五百块钱买下的这个小房。

    破破烂烂的可没像现在这么温馨。

    当时房主搬走好几年了,这房子就空着。

    房顶漏雨,炕也塌了。我和大恒有空就来拾掇,一把泥一块坯地拾掇出来的。

    春天紧抢着把菜园种上了。

    暑假的时候就搬进来了,边住边收拾,现在看着像个家了。

    红梅:“就你们俩收拾”?

    小飞下巴一扬:“是啊!就我们俩,我家大恒是主力,我也不孬,当助手”。

    小飞提她家大恒时满眼柔情。她家大恒与她性格相反,罕言讷语,胖墩墩的,一看就是心里有数的人。

    “哎呀,忘了,走,到园里去”。

    小飞挽着红梅的手推开了菜园篱笆门。

    “你们俩能吃完这些菜吗?”

    “吃不完晒干菜;那些白菜土豆储存起来。还怕吃不了?”

    “你们这小日子真红火”。

    小飞拎把菜刀走向一垄摇曳的甜杆儿,弯下腰手起刀落,砍下来几根,哗啦啦拿着走回来。

    她把甜杆儿往地上一扔,蹲下身又是手起刀落,在“节骨眼儿”处准确地砍断,一根甜杆儿变成了一节节。

    她挑选中部几节,递给红梅。

    两人面对面吃起了甜杆儿。

    红梅咀嚼几口后说:“这么甜啊!”

    然后补充说:“水分充盈,渣子少,甜味纯正,哈哈,我的广告词怎么样?”

    小飞一边吐着渣子一边说:“我看你和我老同学有一拼,你们都是出口成章之人”。

    红梅没在意,小飞继续说:“我说的是师范同学。

    他叫林森,在卧龙分校”。

    原来世界就是这样丝丝缕缕联系起来的啊!

    小飞:“你不认识他吗?”

    红梅慢条斯理地咀嚼完,说:“认识”!

    心里说:“太认识了”。

    小飞:“我的老同学特别聪明,还好学,学啥会啥。

    师范的各种课程他学的轻松愉快。

    不会唱歌学唱歌,不会绘画学绘画,后来这两样都可精了!

    不学习时就是出去打篮球了。他身体素质特别好。

    他这个人最大的障碍就是腼腆,陌生场合看着挺内向,熟悉了后挺健谈的,知识面广啊!

    但这样的男生引不起女生注意。

    女生都喜欢那些会哄人的男生。

    结婚前吧,女生希望男生像龙一样野性;结婚后希望男生像熊一样听话。

    这不矛盾吗?前后矛盾的日子过好才怪,哼”。

    她继续介绍她的老同学:“师范毕业时有一个保送上大学名额,按照成绩非他莫属,但是他没钱,也没那个鬼心眼。

    后来就是我班一个差他十万八千里的小子保送上去了。

    大家心明镜儿似的,那家伙用上钱了”。

    红梅终于补齐了布莱克师范那段时光。

    她敏感地觉察到小飞为什么领她吃甜杆儿来了。

    她没有说什么,专心致志吃甜杆儿。

    午后的风有些凉,小飞说:“进屋来坐一会儿,看看我们的香居,哈哈”。

    她们最先进入的是厨房,典型的东北农村房屋格局。

    她家厨房那叫一个干净。

    棚顶订着塑料布,防止落土,塑料布紧紧贴在房顶,绷得光洁整齐,四边用木板卷压后订在墙面与棚顶的交汇缝里。

    进门右手边一排小柜子,小飞走过去打开柜门,原来每个柜门对应一个隔断空间,每个空间都有用处,用来放碗筷的,用来放米面的,用来放油盐酱醋瓶的。

    关上柜门,外面柜面擦拭得一尘不染。

    小飞敲敲橱柜门,自豪地说:“我家大恒鼓捣做的,怎么样?多结实”!

    厨房左手边是灶台,锅盖铮亮。

    红梅想起她家的锅盖,觉得太不好意思了。

    从厨房的另一个门就进了卧室。

    小屋不大,乍一看家徒四壁的感觉。

    再细看又觉得很温馨。

    北墙整面一个组合柜子,当下流行的家具。

    这是屋里唯一亮点。

    组合柜嘛,是几组功能组合一起的。

    两边的高柜子分别是衣柜和收纳的。

    中间凹进去的地方,按原理放彩电,但她们堆满了整齐的书籍。

    书籍前立个小巧的花瓶,小飞拿起花瓶介绍说:“我们师范三年级时在旧货摊溜达,我一眼就相中了这个花瓶,你猜多少钱买的”?

    红梅想起她在书店花两毛钱买过本小说,就估算说:“两毛?”?

    小飞哈哈大笑说:“这么多人没猜准,你的猜测最靠谱,一毛五买的,钱是大恒花的。

    我可喜欢了,当时就摆在宿舍床头了。

    毕业就带回了家,结婚又带这里来了,这算我的陪嫁”。

    红梅:“人家大恒买的,不是陪嫁”。

    小飞:“那就是彩礼了?一毛五把我娶了”?

    两人哈哈大笑。

    红梅继续打量,西墙上贴了四幅长条画,分别是“梅,兰,竹,菊”。

    小飞站在下面像是讲解员似的介绍:“这是我家大恒画的,花中四君子”。

    她从来都是“我家大恒”,把大恒变成了她家的,带着骄傲和自豪。

    然后就是小炕了,铺着普普通通的高粱篾席子,经常擦拭,变成了淡褐色,看着暖暖的。

    炕里靠窗摆放两摞被子,叠成了方块,就像两床军被般有棱有角,各盖着一块白色布单,布单洗得很薄了,但洁白通透,每个布单上一行倾斜红色印字:“九台师范”。

    小飞说:“我们把各自上学的被子搬来,往一起一靠就结婚了,我自带行李,这是嫁妆了吧”。

    她荣耀地说。

    窗户上挂着花布帘子,花帘一拉就掩藏起两个人的秘密。

    从窗里往外看,碧绿的菜园种得层层叠叠。

    小飞看着她的小家说:“大恒家五个儿子,他是老四,你说我和他结婚能给我们啥?

    啥也没有。

    刚结婚时我们在原单位租房,每月20块房租。

    直到调这里来,买了这个小房。

    花光了所有积蓄。

    好在我们现在没孩子,等缓一缓我们再要小孩,

    我就相中大恒这个人了。只要和他在一起,我饮水也饱。

    更何况大恒不能让我只喝水呀!

    我们俩都上班,挣钱不多,起码在挣钱啊!手头紧就紧点呗”。

    她说这些时眼里的光芒充满了同甘共苦的快乐。

    她换了一种口吻说:“我和你说红梅,咱校有的人找铁路的,找粮库的。

    我觉得她们就是鼠目寸光。

    我才不羡慕呢!我才不找他们呢!

    那些人书没读几天,差不多就是文盲,和他们有什么共同语言?

    为了那点蝇头小利就把自己终身托付给他们?

    我才不自轻自贱呢”。

    说完意味深长的瞥了红梅一眼。

    红梅:“你和大恒,就是一对神仙眷侣啊”!

第18章 黄叶满山

    红彤彤的朝阳窥探着窗棂。

    红梅搭炕沿儿坐着,对着炕琴上的镜子照。

    这个地主姥姥的陪嫁柜子,为什么有这么浪漫的名字?无人解释。

    她从小就知道这个黑不溜秋的长柜子叫“炕琴”。

    炕琴是这间屋里唯一的家具。“琴”面上一头摞棉被,另一头堆着她的书籍。

    在书籍里她挪出个空,摆设一面小圆镜;一管洗面奶;一瓶咏梅牌“奶液”;一瓶洗发水;一把桃木梳子。

    这个角落成了她的梳妆台。

    她的全部化妆品就这么简单。

    她和妹妹共享。

    两人同时要擦脸时,妹妹总是等她先来,然后才往手心里倒一点。

    妹妹使用很节省,常说:“没有你买,我脸就得干吧着”。

    她这是在表达对姐姐的感谢。

    这种感谢令她很难过!

    她心疼妹妹,作为家里最小的女孩,妹妹任劳任怨,说:“大姐出嫁了,家里得留人,我在家做饭”。

    这一点,红梅做不到。

    不让她上高中考大学,她已经抱屈要命了,还辍学做家务?

    不可能!

    父亲对她各种看不上眼,一直觉得她不具备自我牺牲精神!

    此刻,妹妹在睡早觉,秋收令她太疲惫了。

    红梅背对着妹妹,轻手轻脚地梳头发。

    她决定换个发型,不梳马尾了。

    她将头发上半部扎起来,下半部散着。

    她的头发到后心那么长了。

    学姐提醒她:“不能随便剪短,哪天做新娘时现留不赶趟”。

    她对此总是一笑置之。做新娘?那是多么遥远的事!

    但她不知不觉留头发。长一点就很高兴。

    她满意地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这个办法太好了,解决了她马尾总松散的毛病。

    她端起镜子照,在脸上特写镜头似的一点点晃。

    晃到额头,额头饱满光洁,发际线那里散落下一圈毛茸茸的短发;

    晃到眉毛,不禁叹口气。

    眉毛型状紧密,可是眉色特别淡,

    根根那么细,像汗毛似的;

    眼睛不大不小,型状挺好看的,就是有一个双眼皮宽点,有一个窄,不对称。

    睫毛很密很长,也是又细又淡,像一层褐色的影子;

    这些淡淡的五官就这样长在一张淡白的脸上。

    皮肤最令她骄傲,镜子距离不能再近了,也没发现一点瑕疵,细嫩的,覆盖着一层细密的汗毛。

    把镜子拿远点端详。

    嗯,脸型挺完美,嘴唇挺完美。红嫩嫩的。

    女同学都夸她:“嘴唇像花瓣”。

    一番特写后她放下了镜子。

    不知该给自己打多少分。

    但心情很愉快。

    拿过春天穿过的那件鹅黄色格子衬衫,纽扣系到胸口时好紧。

    低头看看,难道胖了?

    那件淡粉色夹克衫感觉没变。

    裤子是流行款---萝卜裤,黑色的上松下窄的裤子。

    她窸窸窣窣更好衣,坐在炕沿儿上穿鞋。

    鞋子是黑色软皮平底的。

    赶集时地摊上买的。

    她终于捯饬好了。可也惊动了妹妹。

    妹妹睡意朦胧地问:“十一假期还没完呢,你记错啦?今天不上班”!

    她小声说:“家里苞米都收回来了,今天没事了,我出去有点事”。

    妹妹依然闭着眼睛,嘟囔:“我来不及给你做饭了”。

    她赶紧说:“你睡吧,好不容易睡早觉”。

    妹妹不再说话了,翻了个身。

    红梅把两手插进夹克衫的兜里,踮脚往窗外张望。

    父亲正在菜园里,他拿把镰刀在割豆角秧,黄瓜秧。

    镰刀在这些藤蔓里费劲地搂着,在朝阳的明亮中,飞腾着灰尘。

    她此时出去,父亲肯定能发现。

    她不愿意向他解释。

    怎么能过他这关呢?

    父亲戴顶发白的蓝帽子,皱着脸一下下挥镰。

    她竟然看了半天父亲搂豆角秧。

    父亲不紧不慢地,不挪地方的把镰刀举起砍下。

    他好像要那么干上一天。

    太阳又往窗户中间凑了凑。

    她实在拖延不起了。豁出去了。

    抬脚往房门走,毫不犹豫地推开房门,目不斜视地往院门走。

    她感觉父亲停下了镰刀,惊讶地看着她。

    但她装作没看见父亲的样子大步出了院门。

    父亲没问她。

    她出来了。

    紧走了几步,回头看,看不见父亲了。

    她像出笼的小鸟儿撒腿就跑起来。

    很快来到村东口,放慢了脚步。

    朝阳把树梢染红了,天空瓦蓝清澈。好一个秋高气爽啊!她沿着大道左边走,

    几片黄叶慢悠悠盘旋而落,落在肩头,她拈了起来,放在鼻翼下捻动着,闻着。

    在她前面,大道的右侧,一辆自行车上坐着一个人。

    他穿身半旧藏蓝色运动衣裤,衣袖退到手肘,露出肌筋黝黑的小臂。

    一头卷毛被小风吹着。

    他将两条腿分在自行车两侧,脚搭在地上。

    他来了!不知等多久了!

    她远远就看见了,狡黠一笑,没惊动他。

    径直走了过去。

    他见她悄默声地从大道那侧过去了。

    赶紧蹬着车子斜线追过来。

    他:“嗨!我在这儿”。

    她依然往前走。

    他知道她是故意的了。几步窜到前面,把车头一歪,拦住了她。

    往她脸上身上打量了一遍,挺痞地说:“小丫头真俊!哪个村的?干嘛去?我带你走啊”?

    她抬起脚踢开了车前轮,说:“我有腿”。

    他把车轮又挡过去,说:“我不是坏人,我也不要钱,上来吧”。

    她绷不住了,笑着说:“一看你就是坏人”。

    他两腿支撑着车子,将车后座向她倾斜过来,她跳起来往上一窜,像个小炮砸下来。

    车子刚要扭,他的大手很快控制了平衡。

    紧接着他两腿助跑着,两脚一缩,蹬起踏板就骑起来。

    自行车被他玩得超级溜。

    车走稳了,他奚笑她:“真是千斤小姐!总是这样上车”。

    她:“咋滴?我愿意”!

    他回头一笑:“我也愿意”!

    这条十二里路他们这样已经好多次来回了。

    一个人走时总感觉漫长,两个人走时又那么短暂。

    路上没有学生,又不是赶集的日子,人们不是在家忙,就是在田野里忙,大道上只有他们。

    在带子似的乡路上,他们的自行车流畅地行驶。

    卧龙石桥到了。

    他把脚拖在路面上,车停下来。

    他回头说:“在这里看看”!

    她跳下了车,车子又一扭,他习惯她下车就如习惯她上车,他把车靠在桥栏上。

    这座桥是石头砌的,护栏横梁上排列一个个圆球,圆球被岁月磨洗得铮亮,石桥保持着石头本色,灰突突的。

    他们走到桥中间,站在南侧护栏前。

    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食品袋,把食品袋伸给她。

    一看里面的发面大饼干她立即饿了,说句:“太好啦”。

    她拿出一块饼干就吃,想起发糕的事,揶揄他:“这次记得带吃的了”?

    他叼了一块,把剩下的两块整理好拎在手里。

    咬口饼干说:“这不怕你这只小耗子饿吗?我来的路上买的”。

    秋收后的田野一马平川,起伏的地平线与白云连成一片。

    在这无垠的秋野上,从南而来的河道蜿蜒到脚下,河道宽且深,水位并不高,像条银亮的带子闪着金波。

    她俩一边咀嚼一边说话。

    她:“真想知道这条河发源哪里?一路上经历着什么样的风景?”。

    他说:“它叫雾开河”。

    她:“它有名字?我还以为无名河呢”?

    他:“孤陋寡闻了吧?这么大的河怎么能没名字?

    我家地南头的小河还有名呢,我们叫南沟子”。

    她:“这用你说!我们村南头的小河也叫南沟子”。

    他拉着她的手说:“来来,咱们看看北边”。

    他们又站在北侧护栏,雾开河从桥下缓缓流出,慢悠悠地往北伸去,在目力所及之处变成闪耀的光晕。

    他:“你想知道雾开河的源头,那你想不想知道它汇入哪里”?

    她:“不知道”。

    他们分吃了最后两块饼干。

    他:“雾开河,满语意思是鲫鱼特别多的河,它汇入松花江,松花江汇入HLJ,HLJ流经俄罗斯最后注入浩瀚的太平洋”。

    她惊讶地说:“这条小河的终点这么了不起啊!你怎么知道的”?

    他:“偶然在县志上看到的,所谓海纳百川,可见汪洋大海也是涓涓细流汇聚而成的呀”。

    她:“每天经过这条河,从来没正眼瞧过,原来它有到达太平洋的抱负,这下面的河水肯定有一滴会到太平洋呗”?

    他笑着说:“理论上应该是的,你看我”。

    他向桥下吐了口唾沫,笑着说:“理论上会流到太平洋”。

    她知道他在调皮,但也学他吐了一口。

    唾沫无声无息地卷入河水里,两人对视一笑:“奔太平洋去了”。

    她趴在桥栏上往远处看,河面上的微风吹起了她的发丝,他不言语了。

    她扭过头,见他眉目含情地打量她。

    他:“我们从来没好好玩过,今天玩个痛快”。

    说着突然掐住她的腰跑到桥中心,旋转着,她被轮起来,胁下被他的大手掐得生疼,她尖叫着。

    他把她往怀里一抱才停下来。

    她似乎晕了,在他怀里不动。他也意识到面对她不能像对哥们儿那样粗鲁。

    两手扶着她的肩,手上不敢用力了,歉意地低头看着她。

    她好半天定好了方向,从他的咯吱窝下溜出去了。

    他楞会神儿也跟过去。

    他拎起自行车,右手抓着车把中间,左手插进裤兜,两人并肩往南走,沿着河床东岸踩出的一条小路。

    小路荒草萋萋,大半已枯黄,走起来很光滑。

    他停下车说:“坐上来”。

    她坐了上去,一手放在腿上,一手放在车座上。

    他依然单手“驾”车。回头看她一眼后,噗嗤笑了,说:“你好像骑毛驴的小媳妇儿”。

    她的脚是自由的,抬起来踢了他一下。

    他:“毛驴儿才踢人。你到底是小媳妇儿还是毛驴儿”?

    她又要抬脚踢,他盯着她的脚,用眼神警告她:“踢我就是毛驴儿”!

    她收回了脚。

    他美滋滋儿的,“这就对了!好好当小媳妇儿”。

    身后传来一阵马车“哒哒”声,他把车推到旁边田埂里,闪出通道。

    等了好半天从他们身边过去一辆小马车,一匹大马拉着一个很小的车斗。

    一个男人坐在前辕,他抱着鞭子并没挥动,车尾坐个女人,两腿悠闲地摇晃着。

    她一脸红黑,包块墨绿色头巾,正津津有味地吃着一段苞米杆儿,苞米杆儿青绿青绿的,看起来水分挺足。

    车斗里扔了一捆黄绿相间的草,还有一个筐,筐里几穗苞米。

    马慢悠悠地走。

    布莱克又把自行车推到路上,他只得慢下来跟在车后。

    车上的女人好奇地打量着这两年轻人,红梅也好奇地打量着绿头巾女人,她轻声对他说:“看,多么普通,又多么浪漫的画面”。

    他低声耳语:“她们看咱们也是一幅画”。

    马车夫扬了扬鞭子,马加快脚步,小马车很快跑前头去了,拐弯进了田里,他见路面宽绰起来,说:“我要骑一会儿”。

    他灵活地把大长腿绕过车大梁,屁股一蹭,坐在了车座上。

    车子在草地上面走,草地很光滑,车轮不小心就扭一下,她情不自禁地把胳膊绕过他的腰腹,把手放在他的腰腹上,不乱动。

    明显地感觉他的腰腹肌肉硬邦邦的,在她的手心下也挺紧张。

    前面的路离河道越来越远,后来看不见河道了。

    她们这样骑出六七里,路越走越宽,越平坦,越高。

    抬眼一望,她简直惊呆了!

    原来她们正走在一个大坝上,大坝高出田野五六米,大坝底一排茂密的白杨林带。

    他们走,白杨林也跟着走,金黄树冠起起伏伏。

    黄叶铺满大坝!

    车轮轻盈飞转,像风一样往前去。

    他骑着,她坐着,风吹着,叶飘着。

    她摩挲一下他的腰腹说:“真美啊”!

    他回了一下头,卷毛呼地一飘。

    此情此景,两人心中都蓦然弥漫一股柔情。

    走完了一条大坝,交叉处伸出另一条,依然望不到头的样子。

    她说:“我们下来吧”。

    他把车放倒。

    大坝上的风强一些,吹拂着他们的衣襟。他掳过她的手,两只手默契地十指相扣。

    他牵着她往回跑,踩着黄叶,带起黄叶,笑声振落了黄叶。

    两人跑得很快,像要把体内蕴藏的力量发散到这里,把天空之蓝,空气之新,落叶之娇,留在心里。

    一口气跑了几百米,他先停下来,拉住她说:“我这么跑没事!你总不服输!好吧,你第一,冠军给你。”

    他伸手从空中接过一片落叶别在她的头发里,说:“给冠军戴上花冠”。

    她站在他面前,手被他攥着,气喘吁吁。

    这一停下来确实感觉到累了。

    她一屁股坐在坝上,他在她身边坐下来。

    坐在高高的大坝上,远村田野尽收眼底,田间一辆牛车慢悠悠走着,看不清赶车人;

    有人在田间弯腰劳作,看不清是男是女,他们都是勤劳的农民。

    村里小鸡下完蛋的咯咯哒,传到他们耳边变成了若有若无的错觉;

    而他们耳边清清楚楚的是,黄叶沙沙飘落声;

    还有他们兴奋的呼吸声。

    这一切令人沉醉!

    她低头看向脚下,不觉又惊呆了,她扯着他的裤腿:“你看”!

    他们看见了大坝斜坡!

    大坝斜坡不是很陡峭,也不是很缓慢,倾斜度恰如其分的似一面巨墙。

    这边望不到头,那边看不见尾,绿草茵茵,黄叶片片。

    黄叶都是来自于大坝底的白杨林。

    树冠伸手可及的样子。

    他不禁向前探身往左边看看,右边瞅瞅,想看看清楚。

    突然,他一头栽了下去,一个翻滚,接着屁股着地向下滑,就像坐滑梯似的,出场极其狼狈。

    她被眼前突然一幕惊呆了,不禁失声惊叫。

    他刚触底就一骨碌爬起来,站在下面着抬头看她,一脸懵。

    她突然爆发出大笑。

    他也不言语手脚并用往上爬,他一步步接近她,手扒着大坝边缘停下来。

    她还在笑,看着他的脸威胁他说:“我给你踹下去怎样?”,说着抬起了脚。

    他说了句“来吧”抄过她的脚,把她一拽。

    她也下去了。

    落叶在草地上像是光滑剂,耳边沙沙之声伴着她飞一样沉落,飞翔的感觉持续了几秒,突然身体一沉,飞翔戛然而止,触底了。

    她一阵懵圈后回过神。

    她不知道自己出场姿势。但见他趴在旁边把脸侧着朝她笑,她意识到肯定狼狈。

    她实在没精力理会他,她在养精蓄锐。

    她是仰面下去的,就那样躺了好一会儿,一骨碌爬起来。

    像他刚才那样手脚并用往上爬,他在后头追。

    同时到了坝顶,她趴在斜坡上喘口气,他转过身坐着,刚要说什么,突然消失了,她回头见他又滑下去了。

    她不敢笑,小心翼翼地抓着坝边,即将上去了,脚一滑,趴着又下去了。

    他先触底的,以为她还在上面,一扭脸,见她也下来了。

    他:“这次是你自己下来的”!

    她把脸埋在落叶里笑,肩膀都抖动起来。

    他:“我把你背上去吧,嗯”?

    她不理他,脚趾在鞋里暗暗抓地,一步步小心地往上爬。

    他在后头也呼哧呼哧上来了。

    两个人又到了大坝边,互相看了一眼,他转过身,蹲在坡上;

    她也跟着转过身,蹲在坡上,手一松,眼瞅着树林滑下去了。

    这次是故意滑的。

    无意中发现了这个游戏,他们不厌其烦地玩着,童年时都没这么尽兴。

    在最后一次爬上去时,他一转身仰面躺在斜坡上。

    伸展双臂,摆个“大”字。

    蓝盈盈的天空像能滴下水来,黄叶三三两两地飘落。

    天空在他眼前是近还是远呢?他好像要融入进去了。

    他扭头对旁边的她说:“你试试!这样看世界,世界就变了另一个样子”。

    她在他一米远的地方,慢慢躺下来,天空翻转过来,令她眩晕,一时不适应,不禁微闭双眸。

    他没听见她说话,就扭头看着她。

    她的头发散乱了,粘了几片黄叶,脸红扑扑的,夹克衫拉链快开到底了,里面鹅黄色的格子衬衫也皱了,下巴颏下两个纽扣间涨开着。

    他的心突突乱跳。他不该看下去的,但忍不住往里看,这是他见到的她最深处的地方。

    他情不自禁地探过身去,就在这时,她睁开了眼睛。

    看着蓝天说:“天空当被,大地当床,我就是大自然的女儿”。

    他抓了把落叶放在她腿上说:“我是大自然的儿子”。

    她坐起身,在身边划拉几把,抓起来丢向他,说:“”想的美”。

    他一骨碌到她身旁,说:“我是大自然的姑爷”。

    她捡起一片黄叶堵在他嘴上,他慢慢地又躺了下去。

    那片黄叶留在了他的嘴上。

    她看了看,觉得有趣,又把他两眼睛也盖住了。

    然后一片片从下巴颏往下摆。

    树叶经常不听话地飘走,滑落,每摆一片她就按压一下。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双手枕在脑后,像是睡着了。

    他的身上排下来一条黄叶铺成的线。

    她摆到了腰带下,

    她倏地缩回了手。

    脸烧起了红云。

    她放下叶子,转身爬上了大坝,低头之际,才发现自己衣冠不整,急忙转过身整理,竟然从衣服里摘出几片叶子。

    他爬了上来,见她坐在大坝上梳头发。

    他坐在她身后,她用五指当梳子,插进茂密的头发里,手指灵活地抓弄。

    头发在他眼前飘来飘去,抖落出一缕缕香。

    这种香和落叶不同,是温暖的,带着体温,酥酥地在他心头荡漾。

    她是看不见自己后脑勺的,手指竟然准确无误地找到地点,抓过一把头发绕皮筋套,像变戏法似的就把皮筋套扎紧了。

    他呆呆地看着,生平第一次专注于女生梳头,好神奇啊!

    他的女孩浑身都是秘密!

    他如醉如痴了。

    一顿捯饬后,她一转身,脸一红,白了他一眼:“呆雁”!

    又笑了。

第19章血色红梅

    他们从大坝上下来,沿着一条小河沟边的小道骑。

    她:“下来走着吧”。

    他:“你怕吗”?

    小道窄窄一条,羊肠子似的,“羊肠子”两边崎岖不平,翻了车就有可能跌进水沟里,他的车轮正好沿着“肠子”走,车轮平稳流畅。

    她不敢往两边看,脸贴在他的后背上,闭着眼睛,手臂紧紧的箍着他的腰。

    她坚定地说:“不怕”!

    他腰杆骄傲地挺拔着。

    这样走了大约五路里那样子,他把两腿撑在地面上,她睁开了眼睛,小心地蹭下了车。

    她活动着腿脚,回头看来时的小道,崇拜地看着他。

    他美滋滋的,指着河沟:“你猜这条小河叫什么名”?

    她听着问得奇怪,突然回味过来,肯定地说:“南沟子”!

    他:“脑袋瓜儿转得真快,这就是我家地南头的南沟子,你看”。

    他向北指着,对面二三百米外坐落着一个村子,村子不小,大约六七十户人家。

    泥墙草顶,也有几座砖瓦房,看不见阡陌纵横,却鸡犬相闻。

    一串串红辣椒挂在窗前,一簇簇黄澄澄的苞米挂在树杈上,好一幅安居乐业的田园图画。

    她好奇地问:“你们村吗?真的吗?”

    他愉快的点点头。

    她好奇地问:“能看见你家吗?”

    他神秘一笑:“你猜,猜不到再告诉你”。

    大同小异的院落好像一个样,她看了一会儿对他摇摇头。

    他不提告诉她的茬,而是把自行车放倒。

    走到河沟边蹲下身,低头仔细查看,突然向她招手。

    她小心地走过去,也蹲下来,清澈见底的小河水缓缓地向东流去,在脚下这处草窝里水面似乎是静止的,细看发现它又时不时地抖动一下,旋转起小小的漩涡,荡开一道道细小涟漪。

    他小声提醒:“你看草根底下”,她朝草根底下查看,见一尾淡黑色小鱼正抖动着尾巴,它的嘴巴一翕一合,嘴对嘴还有一条。

    那条身后还有一条,越看越多。

    她轻轻挪了挪脚,有一条警觉地摆了一下尾钻进草根里。

    她声音小小的:“俶尔远逝,往来翕忽”!

    他声音也小小的:“似与游者相乐”!

    相视痴痴而笑。

    他把衣袖又往高撸了撸,她小声说:“水太凉了”。

    他:“嘘”!

    抓团泥巴堵住了水草缝隙,草根那里形成个小池,一团团泥巴加高了池子,高出了水面。

    接着他一捧捧往外兜水,池里水位下降了,露底了,成泥浆了,几尾小鱼浑身是泥在挣扎。

    使劲地摆动尾巴,他的胳膊溅上了泥点。

    脸上也有几点。

    她仔细地帮他擦去。

    他到这一步才想起来说:“没有东西装啊”!

    她下意识的看看自己身上,什么也没带!

    突然他连声说:“掏掏我这个兜,我的裤兜”。

    她伸手在他兜里摸着,他痒了笑着说:“小笨蛋。一会儿鱼跑了”。

    她终于掏出了一团东西,展开原来是那个食品袋。

    她检查了一下,食品袋完好,面露高兴,撑开袋子口,他把小鱼捡进袋里,她数着:“一,二,三,四,五!哈哈,五条!”

    他在泥浆里来回摸了摸,确认一网打尽了,又往袋里捧水。

    小鱼立即在里面活过来,搅动着泥水来回游着,他捧了几把,说:“死不了就行,够喘气的了”。

    他洗干净手,她拎着小鱼袋,他不经意地说:“都到家门口了,到我家坐一会儿吧”!

    她痛快地点点头。

    他蹦跳着去提自行车。

    想要去他家,必须过小河,小河有的地方看着挺窄,但水草下是淤泥,倒不如选择两岸是硬土的,但也是最宽的,最宽处有一米半那样。

    他找了个“硬帮”的地方,把自行车往对岸一搭。车子像桥似的搭在两岸上。

    他说:“我把稳车子,你看能不能从车上过去”?

    她看了看车子,哼了声:“That'snotagoodidea”,把小鱼袋子往他手里一塞,沿着岸边来回走着选地方。

    他急了,连说:“别逞能,落水就糟了,水太凉”!

    她不回答,选中了一处,往后退了几步,猛向前跑,右脚刚踩到河沿儿,左脚果断腾空,上身前倾,右脚紧跟,刹那间飞了过去。

    落到对岸时向前一个趔趄,抢了几步站稳了。

    她回头看着对岸的他,得意地一扬脸。

    他捏了把汗,脸色慢慢转过来,满意的点点头,说:“好样的!能爬树,能过河”,突然加了一句:“就是不会上自行车”。

    他也走到她飞堑的位置,没用助跑,原地起跳的方式落到了对岸,手里的小鱼安然无恙,她接过了小鱼。

    他将自行车提溜出来,拎起来顿了顿,抖落掉车轮上的泥水。

    然后特意打量了她一遍,笑嘻嘻地说:“看着文文静静的,内心野猫似的,我得多操心管你呢”?

    她反唇相讥:“你还野狗呢”!

    然后醒过腔,斜睨他:“你干嘛管我呢”?

    他笑而不语。

    在他们面前是一条田埂踩出来的小道,直通向村里。

    小道很窄,田埂已经踏平,他依然单手推车,她走在旁边。

    他们慢吞吞地往村里来。

    他介绍说:“我们村叫柳家沟!记住哦”。

    又问:“对了,你们村叫什么名?我猜猜,叫‘梨花沟’?肯定与梨花有关”!

    他很有把握地说。

    她:“不对,叫‘于家店’!”

    他:“叫梨花沟多好”!

    她:“先有于家店后有梨园,好不好?”

    他们走出了小道,上了村里大道,正式进了村。

    她觉得和她的于家店差不多格局。

    但没有大梨园显得光秃秃的,此时她倍感她们的梨园是多么好。

    村里大道倒是很笔直宽阔,大道南北两侧坐落满了房屋院落。

    鸡鸣犬吠这回听真切了,她目不暇接地看看这家看看那家。

    他在村中部停了下来,他们面前是一座道南的院落,土墙草顶,墙面抹着麦梗黄泥。

    只要是草房都是这样的墙面,所不同在于,是不是每年都抹一遍,是不是抹得均匀用心。

    这座小房很显然每年都抹,抹得很用心。

    墙体因为总抹已经变成一座堡垒似的。

    房顶覆盖着苇草。

    这种房顶禁不住风吹,刮大风会“卷我屋上三重茅”。好多人家的房顶像波浪似的薄厚不一,就是大风吹的。

    但这个房顶管理得很精心,房草平整均匀。

    房后栽了一行矮柳,护着墙根。

    他指着这个院落,羞涩地说:“到家啦”!

    他推开右侧院门,笑着说:“寒舍到了”!

    她对于他的住处特别好奇,每一处都令她感觉到新鲜,不禁仔细地打量起来。

    院大门是木楞子钉的,结实稳固,一根根木楞间露出均匀的空隙。

    从大门开始绕房一周垒着一米半高的土墙,土墙修成圆顶,这个圆顶每年需要抹一遍麦梗黄泥,这才能保护墙体。

    院落不大,左手边一个猪圈,里面有头猪;

    猪圈旁边一个鸡舍,鸡舍檐下摆一溜草编鸡窝,像一排整齐的摇篮。

    有只母鸡卧在窝里警觉地倾听着动静。

    他把自行车靠在墙边,接过小鱼,笑着说:“我陪你参观”。

    她往院里走几步,感觉脚下那么舒坦好走呢?

    低头看去,发现院里的地面竟然也是麦梗黄泥抹平的。

    他见她低头看地面就解释说:“黄泥麦梗都不值钱,力气更不值钱,我抹墙时就顺带把地面抹了。

    但下雨天舍不得乱走,得晒干了走起来才没事”。

    她活这么大,第一次看见院里地面是抹平的。

    从院门一进来就铺着碎砖头甬路,甬路两侧镶嵌犬牙似的边,她踩着甬路来到房门口。

    房门口连接菜园也是条犬牙甬路,菜园很大,里面清理得干净整齐,黑悠悠的土地进入休眠状态。

    院西侧的小厢房是仓房,檐下挂满了一串串辣椒,茄子干,豆角干,萝卜干。

    仓房前面搭了个悬空苞米囤,里面装满了苞米。

    她站在窗前打量房子,墙面经年累月总抹麦杆儿黄泥而变成腆着肚子的碉堡。

    感觉墙那么厚,那么结实,住在里面那么安全!

    窗框是天蓝色鉛油新刷过的,这种木框窗户不护理的话,风吹日晒会使油皮裂开卷起,特别难看。

    但他家的窗框整洁醒目,配着明亮的玻璃,令她见识了什么叫窗明几净。

    他打开房门,典型的东北农村民居式样:厨房通向外间卧室,外间卧室通向里间卧室。

    她进了厨房,感觉特别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哦,豁然想起来,在小飞家见过。

    这两家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把平凡日子过得精心有味。

    他家的锅盖也擦拭铮亮,她终于忍不住了,问:“锅盖谁擦的”?

    他笑了说:“老妈没空我就擦,做完饭顺便就擦了”。

    他说着话找到一个空罐头瓶里,连同泥水把小鱼倒进去。

    说:“一会再给它们换水”。

    他擦擦手,打开外间屋门,她走了进去。

    屋墙上糊着报纸,报纸四角对得整齐划一。

    北墙从左到右,依次是一台缝纫机;

    一个绘花柜子;柜子上一面一尘不染的大镜子;

    最后一个家具是一张暗旧的方桌,方桌上放茶盘,暖水瓶之类。

    里间房门开着。

    他赶紧走到门口往里撩了一眼,回头说:“看看我的小屋”。

    他的小屋里面什么样子呢?

    她跨过门槛,进了他的房间。

    这个小屋没有什么家具,墙壁和棚顶糊着报纸,依然大小边对得整齐划一,整体看上去就像一幅幅镶着白边的图画,把报纸糊到这样她真是服气了。

    北墙的东北角一个柜子,准确的说是箱子。

    一立方米大小,很古旧的箱面,似曾有过鲜艳的图画,后来随着岁月朱颜已改,但箱子旧而不破,上面摞着一个方块被垛,只有一褥子一棉被,上面盖块白色布单。

    他介绍着他这个箱子,说:“里面是我从小到大的衣裳,也没几件,还没装满呢”。

    然后神秘一笑,说:“还有我的宝贝”。

    她没问什么宝贝。

    西墙摆着第二个家具,也是最后一个家具,是一张同样古旧四方大木桌。

    她站在桌边惊讶了:“被你摆的满满登登,都是些什么呀?”,

    他:“你好好看看是什么吧”。

    靠墙处码着两排书籍,她随便抽出一本是《李自成》,再看还有好几本《李自成》,原来是全套;

    再抽出一本是《三国演义》,再抽出一本是《水浒传》。

    他看着她一本本抽出来,在旁边解释:“我比较喜欢历史方面的,读着比较过瘾,厚重”。

    她从书上撩起眼皮说:“你的意思我浅薄?只看莺莺燕燕的?”。

    他:“谁说的?咱们这叫琴瑟和谐”。

    她没理会他。

    书籍旁有一个大笔筒,一个小笔筒。

    她说:“这个大笔筒类似我地主姥姥家的青花瓷瓶,多么朴拙的圆柱体”,

    他委婉地更正说:“这个大笔筒也可以叫笔海”。

    其实它就叫笔海!

    她看见“大笔筒”里面插了几支长短不一,粗细不一的毛笔,她抽出一个最大的毛笔在空中笔走龙蛇了一下,放回去。

    他微笑着看她调皮。

    小笔筒正好是一段竹节,里面插满了细小的毛笔,有的笔毛只一撮细毛,她听说过狼毫毛笔,不知是不是这个,为了不露怯,她没问。

    桌面右边铺着一方毛毡,一页毛笔字写了一半,一个调色盒沾着五颜六色的痕迹。

    她问:“你写的毛笔字都在哪里呢”?

    他:“卷起来塞下面柜门里了”。

    她:“你的钢笔字够好的了,又练毛笔字,你要当书法家”?

    他:“没事写几笔,写着写着脑袋就空了,烦恼也就没了,只剩眼前的字了”。

    她抬头往墙面悬挂的那幅画看过去。

    她刚一进来就发现迎面挂幅画,浏览完整个房间她要好好看看这幅画。

    他也想让她好好看看这幅画。

    他握着她的手往门口退了几步站住了。

    他准确的说:“这是竖幅!长1.36米,宽0.66米”。

    只见朴素的云卷花边衬托一枝红梅。

    红梅枝干斜上刺入空白处,花枝挺拔沉稳。

    它像梅园一角,梅林一枝,几分雅静几分高洁,颜色不是很艳丽,但饱满鲜润,好似初绽时还带着矜持;

    造型不是很繁杂,疏密有秩中流溢着洒脱。

    她凝视着画面问:“你画的吗?”。

    他:“嗯”。

    他紧张地盯着她的脸,察言观色。

    他:“照着大师作品临摹的”。

    她:“我不喜欢什么大师的,我就喜欢你的”。

    他暗暗舒了口气,说:“我取下来看”。

    他蹬掉鞋子,上了方桌,两手小心地摘下了画轴,跳下地,穿上了鞋。

    把画铺在炕上,离近了,她看见了一朵朵的精心润色。

    赤心红梅,令她心动!

    他站在她身后,探过头和她一同看画。

    她的目光从上浏览到下,只见一行蝇头小楷:

    一九九零年五月五日---五月三十日。

    她疑惑地看着他,他声音极轻极柔:“想想今年五月初干嘛了”?

    她想了想:“开运动会了”!

    他:“算你有良心,还记得运动会上的事”。

    她咬着嘴唇。

    他:“我师范的时候总喜欢画梅。

    但从来都不满意。

    这回动真格的时候,不敢下手,在报纸上反复练手,所以画了差不多一个月。画的只是皮毛,但是我心中的红梅”!

    他们的每句对话都清风似的,飘过耳朵刚好能听到。

    像是怕惊动了梅花,怕她飞走。

    他站在她身后,两手从她身体两侧托着画,她感觉他一点点往前靠,她只得往前挪。

    直到她抵到了炕沿儿边不能再挪动了,他也贴在了她身后。

    他一点点松开手,画轴轻扣着炕沿儿,垂下去。

    她虚弱地推挡他,手被他的大手钳住了,他带着她的手往上游走。

    他们那样拥着,他把她后脖颈的头发拨开,放到前面,他的呼吸一缕缕扑在她脖颈上,麻酥酥的。

    他的唇沿着她的脖颈往前寻,呼吸变得急促,热浪游过她的脸颊。

    气息里的味道带着不可抗拒的征服,消磨掉她最后的抵抗。

    在迷乱中,她感觉自己的唇被火热的东西捉住了,正在野蛮地吮吸卷舔。

    开始她惊慌失措地紧闭,后来情不自禁地回过头,刚一开启,他就占满了,她热烈地回应着。

    她终于有点意识:

    她被吻了!

    这就是吻!

    她一直抗拒他其实一直在等待!

    他拥着软绵绵的她,她像朵初绽的蓓蕾,被蜜蜂采撷而变得战栗。

    她的睫毛突突翕动着,他不忍用力,但又抗拒不了内心的狂热,就像在违心破坏一件易碎的宝物,明知道该轻拿轻放,却只想醉生梦死。

    他粗鲁地搬过她的身,一把抱紧了,热唇雨点般落下来。

    落在额头,脸颊,腮边,下巴颏,他把长久以来克制的想象都加倍补偿自己。

    脑海里仅存一点点理智,提醒他:放手吧!停止吧!她早晚是我的!留着!先留着!

    但他的身不听心的!

    直到听见她含糊不清地连声“啊”,她开始不安地抗拒,他才停下来。

    他含住她的耳朵呢喃:“怎么了?疼了”?

    她:“嗯”!

    他重新拥她入怀,她把脸埋在他胸脯上。

    随着他起伏。

    他颤抖着抚摸着她凌乱的头发,她也喘息着看见了他的头发覆盖了前额。

    她喃喃地:“你现在好吓人!真的是个坏蛋了”!

    他耳语着:“你也是个小野猫”!

    他:“你别害怕!我会留着你的!留到揭盖头那晚”。

    她往起欠欠身,他一把按回去了。

    他:“我盖封印了。你是我的了!以后我喊你:‘老婆’,你不许说:‘谁是你老婆?’,你就是假惺惺!今天全露馅了。”

    他拥着她坐在炕沿儿上。

    他一低头,触电似的看了她一眼,

    她低下头。赶紧用手揪住衣襟。

    忙乱地系纽扣,低头一看还是系不满。

    她满面红赧地抬起头,嘟囔着:“都怪你,扣子掉了”。

    他如梦初醒,要扒拉她的手,“看看掉了几个”?

    她揪着衣襟:“快找吧”!

    他还要看,“什么样儿的”?

    她抻抻衣襟“和剩下的这些一样,都是黄色的,像水滴”。

    他弯腰在地面搜寻,搜寻一枚黄色的,水滴似的纽扣。

    但是奇了怪,地面溜光光,一粒小小的纽扣钻地下去了?还是飞了?

    他匍匐在地面,钻进了桌子底下,最后屁股从桌子下退出来,站起来时手指捏着一粒纽扣。

    他在衣襟上蹭了蹭,说:“我找老妈针线去”。

    很快他拿过来一个针线笸箩,里面各色线轴,他挑了一轴颜色比较接近的。

    并且挑了一根最细小的针。

    像模像样的穿针引线。

    然后把针线递到她手上。

    她接过来,低头看了看那个空缺,她抿嘴一笑,把针线往他面前一递,命令他:“你给我钉”!

    他看看她,看看针线,飞快地看看她的空缺处,接过了针线。

    他坐在她对面,上身倾过来,她松开了手。

    他从她手里接过纽扣,险些又掉了,两人都吓了一跳。

    这倒使得他全神贯注于钉扣子。

    他又往前凑了凑,大手捏着那粒小扣子,抻过她的衣襟对齐了,找到该放扣子的位置,将扣子按在那里,然后把针扎进扣眼里。

    他小心翼翼地往出抻线,外面怕扎到她的脸,里面怕扎到她的肉。

    她看见他的睫毛又黑又密,半垂着,睫毛下的眼珠又黑又亮,此时聚精会神地都在扣子上,红润的嘴唇使劲抿着,一双大手分工明确,一个捏扣子,一个拿针线。

    手有些不稳,有些紧张。

    这个活对他算是惩罚。她偷偷抿嘴笑。

    她轻轻拨开他垂下来的头发,在他额头印了个唇印。

    他往上看着她,突然“哎呦”一声。

    她紧忙低头看,只见他的左手食指肚沁出一粒鲜红的血滴,瞬间变圆变大,饱满鲜红的一滴血,即将流淌下来。

    她正不知如何是好。

    他低头要吸,却突然站起来,小心翼翼举着食指,走到那幅画前,在一个突出的小枝上,他把手指靠近了,微倾食指,那滴血吧嗒,落在了枝头。

    枝头氤氲出一片花瓣,血色花瓣!

    他把食指继续悬着,过了一会儿,又一滴落下去,又一片花瓣。

    她心头一阵痉挛,尖厉地叫着:“你干嘛”!

    他依然低着头,挤了挤食指,悬着,第三片花瓣绽开了,颜色有些淡,他似乎不太满意。

    她从身后抱紧他,哀求说:“我怕”!

    他这才回身,安慰她:“不怕!我不弄了!”

    他的食指终于不出血了。

    他锁好了扣眼上最后一个疙瘩。

    低头在扣上把线咬断。

    她低头端详着新钉上的扣子,抚摸着,说:“还不错”!

    他:“还想钉”!

    她白了他一眼。

    她系好了衣扣。

    她坐在炕沿儿上,他站在她面前,彼此对视,刚才那阵狂风暴雨似梦似真。

    两人的脸都再次羞红!

    不约而同的挪开了目光,不好意思地笑了,又不约而同的对视,又不好意思的笑了。

    小屋静悄悄的,时光停止了似的。

    他看了她旁一眼,说:“看看那朵梅花怎么样了”?

    他们并肩端详那朵特殊的梅花,他说:“你看,就像半开的花苞”

    她:“血滴干了,颜色就暗了”

    他:“永远开在我们心里,永远鲜艳,你说,对吧”?

    她很乖的:“嗯”!

第20章 最美味的饭

    他拿起桌上的手表看了看,冲她一笑,“我们做饭吃”。

    她随他来到厨房。

    他把一个小板凳往门口一摆,说:“坐这,看我做饭”。

    她坐下了,忍俊不禁地看他忙这忙那。

    他从橱柜上拿过两个蓝布套袖,熟练地穿在两胳膊上。

    又扎上一条蓝布围裙,她咯咯笑起来,说:“你准备得这么专业”!

    他也不回话,走到墙角,那里就着墙的两条边又修了两条边,这样就成了一个长方形池子,里面装着柴禾。

    她看着挺好。

    不像她家,从外面抱回柴往墙角一杵。

    她大姐没结婚时,家里井井有条,可是大姐结婚后,妹妹在家做饭,她才十六岁啊!能有什么经验?

    她自己更是一窍不通。

    她们每天有口熟饭吃就不错了。

    想到这点,她很羡慕他有母亲。

    母亲提携他居家过日子。他家虽然清贫,但不苦!

    他掐过一捆柴放在灶坑旁,蹲下身抓一把填进灶坑里,“撕拉”划燃了火柴去点柴禾叶,那片轻薄干燥的叶片迅速燃起火焰。

    火种引燃柴禾,火苗在锅底蔓延,继而红堂堂地烧起来。

    她不解地问:“锅里有水吗?直接烧也不看看”?

    他神秘一笑说:“到时候你就知道啦”!

    他蹲在灶台前填完一把火就看着她聊几句,然后再添柴,她坐着,他蹲着,两人轻笑着。

    他说:“我上小学后就能做好多家常菜了,老妈从地里回来就能吃上热乎饭。

    后来我和老妈一起上田干活时,看见别人家烟囱冒烟,老妈就说:‘你回去做饭去吧’,看看,她已经认可我了”。

    她:“你爱做饭吗”?

    他:“不爱做!可是我不做老妈就得做,我越来越大了,不能让老妈侍候我”。

    她:“你有媳妇儿了谁做饭?”,

    他:“这不能说是谁的任务,而是谁方便谁做,比如我先到家,我就做;

    可是她先到家,我进屋就吃上热乎饭,比她等着我来做,我肯定高兴。做饭也是爱的表达”。

    她:“那同时到家呢”。

    他不假思索地说:“我做,她看着,坐在小板凳上”。

    她拿过一根柴举起来,轻轻地落在他屁股上,他接过那根柴填进了灶坑。

    锅盖被沸腾的蒸汽顶得噗噗响,那捆柴也烧完了。

    他出去了,再进来时一手拿着三个鸡蛋,向她举了举说:“新下的”。

    另一只手拎个细柳条筐,他把鸡蛋和筐放在靠墙的橱柜上。

    她走过去,见那小筐里装了好几样东西,他往外捡出一样她接过一样,然后放在柜子上。

    一把粉丝;

    一把菠菜;

    一把香菜;

    一个胡萝卜;

    两棵葱;

    三个土豆;

    还有体型较大的,一个西葫芦,一棵大白菜,最后他把筐底躲着的三个红辣椒捡了出来。

    筐空了,柜面满了。

    他笑了:“你摆得这么整齐卖菜呀”?

    她也笑了,她们从最边上的香菜开始摘。

    他:“这些菜都是菜园里的,大白菜和土豆吃到开春,香菜啦菠菜啦埋到土里能存到下小雪,菜园就是咱们农村人的后厨”。

    他们在厨房兴致勃勃地摘菜,门前的甬路上映过来一个人影,那个人影站住不动了。

    过了一会儿人影出现在门口,那是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

    她个头较高,不胖不瘦,一身收拾庄稼时穿的衣裳,脖子上围块褐色头巾。

    她的短发贴在头皮上卷曲着,脸膛因为不涂脂抹粉又风吹日晒变得黑红。

    她并不显老,是典型的农村妇女勤劳朴实的样子,也是位善良母亲的样子。

    她欣喜地打量着正在摘菜的女孩儿,见她顶多二十岁的年纪,鲜润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贴在她宝贝儿子身边,是那么般配。

    他一扭头看见了她,喊了声:“妈,你回来了?我们马上好饭”。

    这位正是布莱克的母亲。

    红梅倏然抬头看了一眼她,本能的往他身后躲了躲。

    母亲迈步进了屋,有点拘谨地站着,他笨拙地开始介绍。

    “红梅,这是老妈”。

    红梅红了脸:“姨”。

    母亲:“哎!哎!哎!”。

    “妈,这就是红梅”。

    母亲:“哎!哎!哎!”。

    红梅转过身继续摘菜,母亲站在后面可劲儿地上下打量着,乐得合不拢嘴。

    他回头冲母亲偷偷一乐,眼神极其得意。

    母亲懂了他的意思:“怎么样?你儿子厉害吧”?

    他一直没有向母亲透漏半点红梅的情况,就是憋股劲,突然给母亲一个惊喜。

    就像得了宝贝,不到关键时刻不能随便展示,

    而一旦曝光,必是一鸣惊人。

    他就要这个效果。

    他从母亲的反应知道,这效果出来了。

    母亲在身后找话说:“我看见咱家烟囱冒烟了。就知道你们做饭了”。

    他调皮的和老妈眨眨眼说:“你去屋里歇着吧,吃我们给你做的饭”。

    母亲觉得该和女孩再说句什么。就问:“红梅你饿了吧”?

    红梅迅速地转了一下脸说:“不饿”,又迅速转过来,她无比认真地摘菜。

    母亲满意地进屋去了。

    她坐在炕沿儿上从北墙大镜子里清楚的看到两孩子,他的儿子满脸乐开了花儿,凑在女孩耳边嘀咕一句什么,女孩抬起粉拳使劲的样子,却轻轻地落在他肩头一下。

    母亲笑了。

    她换上干净衣裳,向炕里躺下去,把胳膊垫在头上,炕热乎乎的,躺在上面好解乏。

    今天一上午她在自家门前那片地里捡苞米,捡谁家落下了的,也有人家不屑于扒开的小穗,她捡了好几筐。

    正要往家运时看见自家烟囱飘起了炊烟,她知道儿子回来了。

    他一大早就欢天喜地的走了,临走时告诉她会领回一个重要客人。

    她按照商量好的杀了只母鸡,炖了两个小时,捞饭时特意在小米里加了一半大米,大米是她家的稀缺物,她要给儿子十足的助力。

    她出门前,把肉和饭热在了锅里。

    儿子只要烧开锅就可以了。

    她从田里挎着筐进了院,刚靠近门口就听见儿子和一个女孩的说话声,她心里按捺不住的激动。

    进门一看,这个女孩真水灵啊!儿子有福了!

    她想到儿子八岁时她就一个人拉扯长大。

    如今儿子给她往家领媳妇儿了。

    她呀熬出头喽!

    这么美滋滋儿的想着,疲惫的母亲打起了盹。

    厨房里两年轻人忙得正欢。

    她洗菜他往菜园端水泼掉,再从水缸里舀满水;

    他切菜她找盘;

    他熟练的操作,她默契地打下手。

    准备就绪后,锅盖上的蒸汽也落下去了。

    他“哐”的掀开锅盖,蒸汽散尽里面是一盆二米饭,一大碗鸡肉炖蘑菇。

    这碗菜是他家过年时上宾之菜,而她就是他家的上宾。

    她寻思过味来,原来他“不经意”地邀请:“都到家门口了,到我家坐一会儿吧”,是他的“预谋”。

    她有点气恼,气他“骗”她,也很甜蜜,只有被“骗”来,今天才如此快乐。

    她含情脉脉地看他一眼,他正有条不紊地忙着。

    锅台上靠墙一溜坛坛罐罐,都擦得铮亮,他从一个罐里用饭勺舀出一些猪油放在锅里,她知道该烧火了,熟练地到柴禾池里掐出一把柴填进灶坑。

    拿过那盒火柴点燃柴禾叶,火舌舔燎着锅底,锅里的猪油融化成一摊透亮的热油。

    他炝锅,添水,下粉丝,放白菜丝,加盐,盖锅盖。

    好嘛,一锅汤一气呵成,果然大厨范儿。

    她也不含糊,蹲在灶坑边烧火,脸蛋被火烤得红扑扑的,他一扭头看到这一幕,心里怦然一动。

    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

    锅里的汤撒欢儿沸腾。

    他也撒欢地把三鸡蛋打进碗里,搅散,放旁边备用。

    两人手上忙着,嘴也不闲着,他开玩笑:“咱抓的鱼太小了,要不给你炖鱼汤”。

    她走过去,手指在罐头瓶里搅了搅,几尾静止的小鱼倏然一惊,尾巴将沉甸清澈的水搅浑了。

    她说:“小学时学过一篇课文,叫《金色的鱼钩》,战士为了救老班长钓到一条小鱼,熬鱼汤给老班长喝,你记得那篇课文吗?”

    他:“记得!还有《草地晚餐》,这些课文都和食物有关。我们今天的丰衣足食都是先烈忍饥挨饿,浴血奋战打下来的”。

    她:“真想知道以后的生活是什么样?我们老了时什么样?”。

    他:“你老太太,我老头子呗”。

    她咯咯笑起来:“我们变成老太太?老头子?那是多么遥远的事啊!猴年马月吧”。

    这时那些菠菜啦,香菜啦,胡萝卜啦,被他切丝后搅拌成一盆凉拌菜。

    他又一次掀开锅盖,舀出粉丝白菜汤。

    火头军心领神会,加柴烧火,大厨炒出一道鸡蛋西葫芦;

    炒土豆丝时,突然想起来问她:“怕不怕辣”?她看着火苗说:“不怕”,

    又一盘红辣椒土豆丝出锅了。

    厨房里炝锅味弥漫,辣椒味呛嗓子。

    厨房很少这么喷香,铁锅很少这么热烈。

    两人都跑到院里呼吸新鲜空气。

    他的头发闪着亮光,她笑他:“头发吃油了”,

    他见她双手沾着柴禾灰,看着她傻笑。

    屋里的母亲醒了。她发现自己刚才沉沉地睡着了,这一觉好幸福!这两孩子忙活啥样了?她起身走到门口,好家伙,满锅台摆着盆盆碗碗,饭做好了。

    他站在井台上,按下压水井的杠杆,她觉得有趣,就抢过来压,可是那根被他灵活操纵的“铁棍”纹丝不动,他从她身后帮忙,和她一起抬起落下,几次就抽上了水。

    一股来自大地深处的清流哗哗不断,四只手被冲刷着,他的大手搓着她的小手,她逆着水流一拨,溅了他一脸,笑声随着水花不停。

    他操起杠杆又压了几下,弯腰把头伸在水下,哗啦啦洗起了脸。

    她抿了一下头发,也凑过去洗,两个人挤在一起。

    她:“你有完没完”?

    他:“马上就完”!

    他甩着手站到一旁,她水花四溅地洗着。

    她也甩着手,头发湿漉漉的,白皙的脸颊冻得绯红通透,嘴唇更艳了。

    他动情地走上前,帮她把刘海儿抿了抿。

    他悄声的:“我不想吃饭了,想吃你”。

    她嘟起嘴:“你是大灰狼呀?到你家来把我吃啦?坏人”。

    母亲在屋里冲外喊:“进屋吃饭啦”。

    两人手拉手进了屋,饭桌摆在炕上,饭菜已经摆在桌上。

    母亲拉过她的手说:“都饿了吧?你们小孩子容易饿”。

    母亲坚持让红梅上炕坐,这样三口人都坐在了炕上。

    母亲坐在饭桌东边,他坐饭桌南边,她坐饭桌西边。

    饭桌上的菜不知故意还是无意,摆出挺好看的造型:

    桌中间一大碗香喷喷的鸡肉炖蘑菇;

    旁边“三足鼎立”着:

    一盘焦黄淡绿的西葫芦炒鸡蛋;

    一盘红油土豆丝;

    一盘红红绿绿的什锦炝拌菜;

    每人手边一碗粉丝白菜汤。

    这桌菜,食材都是出自这园这院,颜色丰富,荤素搭配,再看看母亲淳朴的脸,他开心的笑,她心里很感动。

    母亲端起了碗。

    他甜蜜蜜地看着红梅端起碗筷,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嘴。

    母亲掉过筷子朝他脑门上一敲,他一激灵,母亲嗔怪他:“你那样红梅咋吃?”

    母亲转向红梅说:“孩子呀!别客气,把这当自己家,这一大天都饿了,别客气,吃饱了。想吃啥就吃啥”。

    红梅:“我不客气,姨”。

    他摸了摸额头,“妈,你偏心”!

    他端起碗,往嘴里扒饭,眼睛还在红梅身上。

    母亲装做看不见,心里门清:“傻儿子,从来没如此花痴过”!

    他夹了一块鸡腿肉放在了母亲碗里,又毫不迟疑地夹了一块鸡腿肉放进了红梅碗里。

    母亲心里门清:“给自己夹肉只是铺垫”。

    红梅端着饭碗挡住了半边脸,从碗后朝他忍不住地笑。

    他大嚼大咽,目光和她的对着。

    母亲垂着眼帘,心里门清:“自己真是个大灯泡啊”。

    趁着母亲喝汤时,他迅速翻出一块肉喂到她嘴里。

    一块肉冷不防地喂进她的嘴,她做出的迅速反应就是配合他快点叼住,他往回收筷子时,筷子也被叼住了。

    母亲这时放下汤碗,想不看都不可能,正看见两小屁孩黏腻地笑。

    母亲心里叹口气:“傻儿子,沦陷了”!

    白菜粉丝汤淡淡的清甜很解渴,她不知不觉喝光了一碗;

    土豆丝又匀又细,爽口香辣,她不知不觉吃了不少;

    鸡蛋炒西葫芦火候正好,鸡蛋嫩滑有味,她不知不觉夹了好几次;

    炝拌菜解腻开胃,她不知不觉吃了很多。

    她真的饿了,也真的没装假!

    他手疾眼快地给她填满了饭,她为难地说:“真吃不这些”。

    他:“你吃吧,剩下我吃”。

    她还是不动筷子,母亲嗔怪儿子说:“剩下的是福根,红梅才不给你呢”。

    又转向红梅说:“慢慢吃,不差那一口两口的,都吃了吧”。

    红梅说:“真吃不了呀,刚才喝了那么多汤”。

    他拿过她的碗把那个圆顶拔到他的碗里,递过来说:“这回行了吧,福根也是你的了”。

    她觉得还多,但没再坚持接了过来。

    母亲:“红梅呀,今年多大啦”?

    他抢着说:“妈,她二十了”。

    母亲:“没问你”。

    他:“我二十二了”。

    母亲:“你多大我还不知道”?

    母亲:“红梅呀,你在哪里上班啊”?

    红梅:“我在卧龙七中”。

    母亲:“你哪年毕业的呀”?

    红梅:“去年。工作一年了”。

    母亲不再问了,心里乐开了花。

    母亲把饭碗轻轻地放下说:“你俩慢慢吃,我吃完了”。

    母亲到里间屋去了。

    终于二人世界了,他好像“吃醉”了,眼睛眯成一道缝,从缝里看着她,问:“吃了我家饭就得做我家媳妇儿,就得天天和我吃饭”。

    她刚要反驳,他提醒她:“说好了,不许假惺惺”。

    她果然把到嘴边的话随着饭咽回去了。

    她以为母亲还在隔壁,却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她身后,她感觉到母亲的手抚摸着她的头,是那种插进发丝里带着慈爱的抚摸。

    从没有人这么抚摸过她的头,那双手一下子令她想到母爱。

    她不禁回头看着母亲一笑,正遇到她慈祥的眼神。

    她终于完成了任务,吃完了那半碗饭,福根没剩下。

    然后两个人手脚配合拾掇完了厨房。

    母亲又在外间炕上躺下来,闭上了眼睛。

    他俩蹑手蹑脚地进了里间屋,他用脚轻轻地勾上门,用背靠了靠,门关严了。

    她在炕沿儿上坐下来,炕上铺着一块高粱篾编织的席子,干净中泛着淡黄,摸一把热乎乎的,她忽然感觉很疲惫,挡不住热乎乎的炕的诱惑。

    她侧着身朝炕里躺了下去,把脸枕在胳膊上。

    他站在炕沿儿边问:“我给你拿枕头”?

    她赶紧说:“不用,不用”。

    她觉得拿枕头太那个了。

    他:“看把你吓的!我还没说拿被子呢”。

    他正站在她脚边,她抬脚轻轻地踢了他腿一下。

    他握着她的脚一撸,下来一只鞋,又一撸,下来一只鞋。

    然后手腕一转,她变成了仰面躺。他一只手捏住她的一只脚,小声地威胁她:“服不服?”。

    她嘴硬:“不服”。

    他弯过食指勾下她的脚心。

    她小声地叫着。两脚乱踹。

    他捉得又紧了一把。她动不了,恶狠狠地盯着他不说话。

    僵持了一分钟,他怂了。在炕沿儿边蹲下来,把她的脚放在自己胸口,说:“来吧,随便踹”。

    她趁机抽出脚,不理他,翻下身,侧身躺着,枕着胳膊。

    他在她脚边坐下来,一只手不知不觉地握着她的一只脚。

    她恬静地微闭双眸,落下长长的睫毛,眼睛被一层褐色的雾覆盖。

    就在他躺过的地方,她躺着。

    这令他心里泛起无限柔情蜜意。

    爱,此刻在他胸间,浓浓的,甜甜的。

第21章 二黑

    她慢慢睁开了眼睛,她醒了。

    感觉自己在仰面躺着,脑袋下有枕头,枕头氤氲着一缕男性的味道。陌生又熟悉的味道。

    她看看天棚,想想睡前的事,她回过味来,她在他家。

    她躺在他的炕上,枕着他的枕头。

    这种感觉很异样,缠绵悱恻。

    她躺着没动,这时感觉手上有毛茸茸的东西。“滋儿”一声极细极尖的叫声就在耳边。

    她侧过脸,呦呵!一个毛茸茸的小黑团在她手边拱着,“呀!小狗”!她一下子精神了。

    她翻过来侧身躺着,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肉坨看。

    它仅比她的手大一点,胖乎乎,肉墩墩。

    浑身黑亮,两个耳朵尖各一圈白毛,像是淘气粘上了面粉,脖子下一片白毛,像是穿件翻领衣服露出白衬衫。

    它的小脸圆溜溜,两只小眼睛黑悠悠!湿润的小黑鼻头不断嗅着,两只小耳朵软踏踏的垂着。

    她笑了,伸手揽到她面前,小家伙伸着小鼻子在她的身上嗅闻。

    他撅着屁股趴在炕上,托着腮,很开心给她找了个玩伴。

    她:“多少天了”?

    他:“才25天”。

    她:“一共几只”?

    他:“三只,这个是最胖的,它妈妈有了它们总躲在窝里,要不早出来闹着玩了”。

    小黑狗从她怀里爬了出去,它对炕好像不习惯,站在炕上不太敢走动。

    要转身却坐了个腚敦,奶声奶气地叫几声,以此表达不满,从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来,它又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她的手在它面前抓挠几下,它感觉到了示威,向后倒退一步突然向前一扑,小耳朵一呼扇,

    “看,还挺厉害的,来个饿虎扑食”。

    她坐了起来,头发慵懒地披散着,娇憨撩人。

    他拽拽它的小尾巴,它又猛的调转头,可是屁股没过去,突然来个滚翻。

    它笨拙地往起站,眼神懵懵的。

    他俩哈哈大笑。

    面对嘲弄,它以吼反抗。吼声嫩声嫩气,又引起一阵笑声。

    他:“咱们给它取个名字吧,它还没名字呢”。

    她:“叫什么好呢?”。

    两个人若有所思起来。

    她抚摸着小黑狗光滑的皮毛,搬过它的脸,看看它黑亮的小眼睛,又看看托着腮的他,她突然坏坏地笑起来。

    他马上看着她的眼睛说:“你想好啦?”。

    她只是笑。

    他着急了:“快说呀,叫啥名?”。

    她一本正经地说:“叫二黑吧,二黑行吗?”。

    他觉得不太妥:“它妈叫大黑了”。

    她:“咦?你家两个大黑?”

    他:“谁说的?那个大黑在哪”?

    突然他把目光斜着射向她,咬牙切齿地盘问:“你说!那个大黑是谁?”

    她把脸埋在枕头里,咯咯地笑个没完。

    他来个英雄坐,对着她不依不饶。

    ……

    她:“我招!你就是那个大黑,我都说实话了,不许罚我啦”!

    他哪是吃素的?转着眼珠想着,忽然说:“我也有个名字,哼”。

    她警觉地问:“叫什么”?

    他得意的:“二梅”。

    然后掐着小狗的胁下摇晃着,

    说:“二梅!你看看红梅干嘛呢,她太懒了,是不是”?

    她把后脑勺对着他。

    他装作看不见,摇摇小狗的爪爪,说:“二梅,叫红梅起来”。

    她坐了起来。一把抢过小狗,摇摇它的爪爪,贴着它的耳朵,说:“二黑!你看大黑讨厌不?”

    她抬起头,霸道地说:“我说了算,叫二黑”。

    他也不示弱:“你走了,我天天叫它二梅”。

    她:“你敢!”。

    他软下来:“不敢”。但极其不满的神色。

    突然他也坏坏地笑起来。

    她正抱着二黑,二黑热乎乎沉甸甸的一小坨,正把头扎进她的腋窝,她听见他坏笑抬起头问:“干嘛”?

    他看着二黑说:“我答应你,就叫二黑吧,那都无所谓”。

    他忽然大度起来。但接着说:“你这么会取名字,再取个名字吧”。

    她:“给谁”?

    他眨眨眼,“给我儿子”。

    她猛地抬起头。

    他一本正经地说:“给我未来的儿子取个名字”。

    她盯着他的脸几秒钟,知道他在扯淡,就没搭理他。

    他抓抓她的脚心,催促。

    她就捉弄他说:“林洋!你儿子叫林洋”。

    果然,他马上反驳:“那怎么行?我叫林森,我儿子叫林洋?那不成了同辈人了”?

    她继续胡诌,说:“照你这么说来,爹的名字有三个字,儿子的名字绝不能是三个字的?胡扯!你才是胡扯”。

    他:“三个字没啥,关键就是两个字有讲究,再说,林洋有啥讲究?说来听听”。

    她将扯淡进行到底,说:“你叫林森,大森林,对不对?那么你儿子就是森林的海洋嘛”。

    他:“那为什么不叫林海?”。

    她:“大洋比大海大呀,你儿子像大洋一样宽广”。

    他:“你就胡说八道吧,我儿子不叫林洋,就不叫”。

    她:“那叫什么?”。

    他扭头看着窗外,蓝天悠悠,白云朵朵,辽阔悠然。

    他认真地说:“云飞,叫云飞!像云一样自由飞翔”。

    他转回目光,看着她噗嗤笑了,轻声说:“不管林洋还是云飞,都是你生”。

    说完自己也难为情了,抹了一把脸。

    他终于胜了一局。

    她耳根都涨红了,不再和他扯了,抱着小狗,趿拉上鞋就往外走。

    小狗把她的臂弯睡得热热的。

    她问:“你从哪里抱出来的?狗妈妈呢?”。

    他走到仓房窗下,原来狗窝在这里,苞米楼给遮挡住了。

    借助仓房和园墙,垒着一个狗窝,窝门朝北,对着他的窗下。

    狗窝的东墙是秸秆和麦草拧结的,窝的棚顶覆盖着厚厚的麦草,小窝做的很精心。

    窝里铺着细软的茅草,狗妈妈卧在里面,耐心沉默,两只小奶狗在它身上拱着。

    他从她手里接过二黑,蹲下身放在狗妈妈肚皮下。

    二黑醒了,一头扎进妈妈怀里吃起来,响亮的吮吸着,满足的哼哼着。

    他转过脸看着她笑,她把手放在膝盖上曲身看着这一幕,也愉快地笑着。

    一丝凉风袭来,正午那种温暖褪去了,风凉了。

    他只穿着半袖,但毫不在意的样子。他的心烧着火。

    她站起身,说:“我该回去了,太阳落山太快”。

    离别突然就这样降临了,随着凉风起,所有的温馨即将结束。

    他慢慢的站起身,满眼不舍,这一天中,屋里院里都是她的身影,他的心也满满的都是,突然要走,就像心头被摘掉了什么,空落落的。

    他恳求:“再呆一小会儿,我送你,不怕”。

    为了留住她再呆一会儿,他弯腰抱出了小狗,放进她怀里,说:“再抱一会儿二黑”。

    他承认小狗叫二黑了。

    她有些歉意,“二黑”啦,“林洋”啦,都是她胡说八道的,都是调侃他的。

    而他对“云飞”好像才是认真的。

    将来一个叫“云飞”的小孩,一头毛毛卷,喊他“爸爸”,那么喊谁“妈妈”呢?

    想到这里,她不禁瞥了他一眼。

    二黑像是找到了安乐窝,蜷缩成一团,嘴脸拱进她的腋窝,沉沉而睡。

    他看看二黑,看看她,意味深长地说:“真羡慕二黑”!

    她像晃悠婴儿似的,轻轻摇着,他用指尖点点它的小头,她:“别打扰它,手真欠”。

    他:“我看它睡那么香嫉妒”。

    夕阳似乎急着到另一个地方去,以极快的速度沉落着。

    他看看天色,无奈地说:“走吧,我送你”。

    她像是没听见,继续抱了二黑一会儿,才默默地交给他,他接过去,放在了狗妈妈的身边。

    二黑继续在睡。

    她抻抻衣襟,揽揽头发。他默默地看着她,不说话。

    她:“姨又出去了,回来告诉她,我走了”。

    她扭头看了一眼他的窗,窗里隐约映出墙上那副画,她往院门口走去。

    他在后头跟,推起自行车。

    来的时候,云里飞翔般快乐,回去时脚步沉重。

    来时是一路玩过来的,回去时不必原路返回。

    他们走的是正经大道。

    她坐在后座上,他迎着夕阳的余晖骑着车,身姿被勾勒成一副剪影,稳健地带她回家。

    石桥到了,这就像一个里程碑,再往前走,离家更近了。

    过了石桥,一路往西,天边一点红光也看不见了,只见他的头发飘逸地飞动。

    大道没有其他行人,乡村已经开始进入夜色。

    她把头靠在他的后背上,手亲昵地抓着他的腰腹,时不时地抚摸一下。

    夜色苍茫中,他们到了那棵香水树下。

    她小声说:“我看着你走”。

    他点点头,调转自行车骑上座位,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她朝着自家昏黄的灯光走去。心里七上八下的打鼓。

    她贼溜溜地猫进里间屋,谢天谢地,父亲没刨根问底。

    她看着窗外时不时地发呆。猜测他走到哪里了。

    他回去的速度像赛车似的,用小伙子的激情猛蹬。

    穿过卧龙街里时,道两边店铺里有亮着灯的,出了街道,穿过国道,他往东南骑去,一丝灯光没有了。

    但夜空很晴朗,深邃的天幕中星光点点,半月飘在星辰间,像星海里的船,这星月照着他回家的路。

    秋收的大道被马车轮碾压得平整光滑,在他前面像一条白茫茫的带子,车轮沿着带子刷刷飞驰。

    当他眼前出现点点灯火时,他进屯了。

    他家亮着灯,他风尘仆仆进屋时,母亲正坐在炕上做针线。

    母亲抬起头问他:“你吃不吃饭?热在锅里呢”?

    他:“不吃了,妈,你吃了吗?”

    母亲说:“吃完了”。

    他在炕沿儿上坐下来,看着母亲。等待母亲问什么,但母亲好像没打算问他什么。

    低头继续做针线。

    他沉不住气了,向母亲撒娇:“妈!你说说你的看法?”

    母亲:“什么看法?”

    他有点急,“红梅啊!对红梅看法?”

    母亲漫不经心的:“哦!挺白净的”。

    他扭着身子,正面对着母亲,“她多好看啊!多招人喜欢啊!”

    他气恼母亲连这个都没看出来?

    母亲:“丑妻近地家中宝,好看有啥用?”

    他真的急了,急促地证明:“她不仅好看,还聪明,有才华,和我情投意合”。

    母亲无话可反驳了,只得说:“那从今天开始就仔细攒钱!娶媳妇儿光靠嘴啊?”

    他:“谁说不攒钱啦?我花钱可仔细了,我的工资不都交给你了吗?”

    母亲:“羊毛出在羊身上,到时候还是花在你身上,我就是代管”。

    他满以为母亲能顺着他的心思,夸赞红梅,没想到,母亲突然态度冷淡下来。

    他忽地站起身,走到他房间门口,略停一下,轻声说:“红梅八岁就没母亲了,我俩同病相怜”。

    这一句分量太重了,母亲惊愕地看着他,说不出来话。

    他把门在身后关严,背靠在门上,迎面的梅花图无言地对着他,他一眼寻找到那朵血色梅花,回味着这一天发生的事情,每一幕都刻骨铭心,嘴角浮现出幸福的笑意。

    走到炕沿儿边,他弯腰抱起她枕过的枕头,把脸埋在枕头里,深深地嗅着,这上面依稀残存她的体香。

    他沉醉了。

    母亲在外间炕上放下了针线,望着儿子的门发呆。

    她终于知道,儿子为什么起早贪黑地画那幅画!装裱,悬挂,忙的不亦乐乎。

    开窗怕风吹着,晴天怕太阳晒着,命根子似的护着。

    儿子能找到喜欢的女孩,他们都是老师,出双入对,恩恩爱爱,结婚后给她生个大胖孙子,她含饴弄孙,这是她晚年最幸福的事!

    可是就是因为太完美,她才不敢太奢望。

    经过一下午的冷静,她觉得不能像儿子那样,母子俩都乐疯了。

    她得给儿子降降温,他五迷三道的样子,万一情况有变,他可就真疯了!

    年轻人的感情谁能说清?今天好明天恼!别看两个人如胶似漆,将来什么样都说不准啊!

    儿子啊,你们还太年轻啊!

    她对红梅心生怜惜,那也是个苦命孩子,如果能当她儿媳妇儿,她会像母亲一样疼她。

    母亲轻轻叹口气,默默地又拿起了针线。

第22章 工资来了

    下课铃对于老师和学生都是悦耳的,红梅踩着铃声走出课堂。

    这一天的任务完成了,下班前她可以有三节自由时间,往北边办公室而去的脚步不由得轻松起来。

    她刚一进正厅,就见同事们纷纷朝一个方向去。他们脚下生风,像集体漂移。

    他们的方向是大厅西头的总务处。

    好几个月门可罗雀的总务处门外熙熙攘攘,一条由人排成的长龙从屋里甩出来。尾巴还在往上贴人。

    她要往东头的办公室去,禁不住纳闷地回头张望。

    队伍里有人看见了她,向她招手,眼睛和嘴一起使劲,示意她“过来”!

    她更纳闷了。

    她还要继续往东走,迎面正碰上学姐,学姐一把拽住她,她被来个大反转,学姐笑容满面地说:“开支啦!”!

    又有几个人下课刚回来,也一脸发懵地往东走,学姐大声喊他们:“开支啦”!

    那几个人立刻来个三百六十度,抢在她们前面跑向总务处。

    人们奔走相告:“开支啦”!

    连续压薪三个月,老师们好像已经忘了还会开支了。

    突然开支了,好像钞票从天而降,只要排队人人有份似的。

    还有什么比这更应该激动的吗?

    久旱逢甘霖莫过如此。

    红梅和学姐续在队尾,她们身后还有人续。

    已经有人往外走,低头数着钱,脸上好像并不太开心。

    有消息传出来:

    “才开一个月的”

    “不是应该三个月一起开吗?”

    “没有!说是顺延”

    “这不知咋东挪西借凑一个月的呢”

    大家头头是道的分析中很是体谅县财政。

    总务处的门在循序渐近,那个门像个大嘴,吞噬这队伍,队伍渐渐变短。

    里面又带出消息:

    “采暖费来了”

    “哈哈,那就是多了38块钱”

    这又令人振奋了一下。

    她和学姐终于迈进了总务处的门槛,

    总务处热气腾腾,欢声笑语。一群人把会计围圆了,只听会计声,不见会计影。

    会计是个四十多岁的女老师,整日不苟言笑,红梅能想象出会计此时正沉着脸一丝不苟地数钱。

    大家在她面前从不挑剔她的态度,因为大家眼睛都在钱上。

    她们好半天才凑到桌边,只见桌上摆了好多钱!

    果然会计垂着眼皮在记账。轮到红梅了,她茫然地翻着账本,会计善意地讽刺她:“又往前翻?你小毛孩子在最后头”。

    可不是?她直接翻到账本最后一页,最后一个名字是她。

    她就像金字塔的最底层,最年轻,钱最少。

    她不禁羡慕地看了眼第一页,会计秒懂了她的心思,又调侃她:“可别羡慕那篇上的人,老得都快死了”。

    这引起一阵哄笑。

    会计将一沓面值十块的钞票响亮地往桌上一放,对她说:“这是你的,回去查钱去吧”。

    她红着脸收起这沓钱,挤出人群,一路兴冲冲地往组走,走在路上就开始数,坐下来还在数。

    她数了两遍,和账本上的数字一分不差:

    95.5加上38等于133.5元。

    学姐数完了,把钱往兜里一揣,邀请她:“明天是星期天,咱俩去市里买大衣去啊?”

    她抬起头,摇摇头。低头把钱分出两份,一份一百块,一份33.5块。

    她把钱分别揣进两个裤子兜,她出去了。

    出了校门,她直奔街里。自从借了小丹一百元钱,她没事从来不到街里晃。怕小丹看见她,心里会嘀咕:“借钱不还满世界地溜达啥”?她相信小丹不会这样想,但她自己会这样想!

    这次,她是去还小丹钱的,所以脚步理直气壮。

    下午这个时间点,丹丹发屋顾客不多,她到达时,里面只有小丹一个人。

    这太好了。

    她一进门就把手从裤兜里拿出来,同时攥着一百块钱,她拿过小丹的手,把那一百块钱往她手里一拍,诚挚地说:“小丹,谢谢你!我们来工资了”。

    小丹接过了钱,也没数,往裤兜里一揣,笑着说:“你着啥急?我不急着用”,紧接着说:“以后再用吱声”。

    她笑着说:“我哪天和你开发屋得了,我们挣那几个钱,真要喝西北风了,就这样还不准时”。

    小丹:“看你说的,能用挣钱多少衡量吗?社会地位不一样。不过话说回来,老师工资太低了,男老师根本不能养家”。

    听到这一句。

    红梅心里一动。

    小丹又笑了,说:“粮库那几个小子背后研究你呢”。

    红梅不解,小丹:那几个家伙商量说:“一起追你,看谁能追到手,那帮玩意儿可能起哄了,这事也能起哄”。

    红梅一笑置之,心里说:“什么玩意儿?能滚多远滚多远吧!”

    她从小丹那里往回来,路过供销社生产资料门市的时候,脚步突然停下来,她像钉在那门口似的,犹豫一阵后她说服自己“就是进去看看”。

    她走进那间散发着铁器味道的门市部,一眼看见屋地正中那几辆女款自行车。

    她忐忑地扫了一眼,它们好像都还在。

    走近了,一眼看见那辆紫色的果然还在。

    她不禁暗暗松口气,虽然她眼下买不起,但它只要还在那里,她就可以留着希望。

    她摸了摸它的车座,它的大梁,它的车把,一切都没变,只是灰尘更厚了些。

    她呆呆地注视着,想象着每天骑着它上下班,那么,再寂寞的路也会因它而快乐。

    她瞥了眼那个中年售货员,怕她又要过来催:

    “这才几个钱?推着就走呗?看来看去的!”

    她讨厌那家伙的傲慢嘴脸,就好像她不差钱似的,整天蹲在这怪味弥漫的门市,难怪阴阳怪气。

    她趁售货员还在坐着就“告别”了“她的”紫色自行车,心不在焉地往学校走,惆怅难遣。

    她从小到大,内心一直孤苦无依,惊恐无助,她渴望有个人可以依赖。

    就像《飘》里的瑞德,无所不能,遇到困难时,只要哭一场,他就会降临,安慰她:“我在,别怕”。

    到目前为止,她找到了吗?

    布莱克是她的瑞德吗?有时好像是!可是,当她因为师专学费一筹莫展时,她从未想过向他求助。

    还不是她自己想办法找小丹借的吗?

    而他,好像也不清楚她多么缺钱。

    他们从来没谈过钱!好像都在回避谈钱。

    那天下班回到家时,父亲也一脸兴奋,他开门见山地问:“三闺女啊,你开多少钱啊?”

    她心里说:“这消息比飞毛腿还快”。

    父亲肯定也开支了,而且他属于金字塔尖的人。

    可是他开的不少,钱都哪里去了?

    想到这里她气不打一处来,她垂着眼帘说:“我还债一百块。还剩三十多,不知哪天就会用到”。

    她的意思很明显,你一分不给我留吗?

    父亲的脸逐渐变得冷清清的。他没再穷追猛打。

    可能也没打算穷追猛打。他只是希望她能哄着他说:“爸,我还完债就剩三十多了,我暂时留着,哪天你用到我再给你”。

    但他的这个倔强的闺女总是不会讨人稀罕。

    从前她就这样,那时他可以随心所欲地责骂,他要教训她学乖。

    可是这么多年,她不但没学乖,而且记恨他。

    现在他收敛很多。

    今天闺女的态度令他如噎在喉,他的脸色不免越来越难看。

    她根本不搭理他什么脸色,该干嘛干嘛。

第23章紫色的梦

    收发室工友大爷的小炕被他烧得热乎乎的。

    他用的是学校大柴垛的柴,烧的是学校大煤仓里的煤,那就可劲烧呗,能多热就多热。

    大爷除了收发一下报纸杂志,就是按上下课的铃,然后就坐在炕沿儿上发呆,属于他的慢时光很令人羡慕。

    在他的隔壁,里边那个有大彩电的迷你教室,没有炉子,没有任何取暖设施,冷冰冰的。

    红梅在里面学习时,大爷就把那屋门开着,说:“通通热气吧”。

    门口确实能通过来热气,但小屋后面依然冷嗖嗖,尤其桌子下。

    她几乎每个下午都在小屋呆一会儿,有时看录像,有时备课,她是小屋常客。

    这成了习惯,也是她的等待,等待他抽空过来,而那难得的过来扑空的话,多么遗憾啊!

    大爷已经熟悉布莱克了,只要他一来,大爷像是通报似的,大声说:“林老师来啦”?

    她在里面就听见了。

    他风尘仆仆的走进来,她用目光迎接他,他进来就用目光寻找她,他们的目光相遇的刹那,心也随之而动。

    她立即换上他的数学带,相聚时光总是太短暂,他只能停留两节课,

    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他走了,小屋更冷了,她也回办公室了。

    那天,他又一次来到小屋,很快发现她萎靡倦怠,脸上不见血色,歪着上身靠在书桌上。

    他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她摇摇头,半天才说:“没什么!”

    他更着急了,坐到她身旁,附在她耳边急切地问:“还不和我说实话”?

    她扭捏一会儿,白了他一眼,小声说:说没什么就没什么,瞎问”,然后补充一句:“说了你也不知道”。

    他看她的样子,心里忽然有所悟。他对女孩的生理秘密还是了解一些的。

    他一阵不好意思,但很快又变成了担心。

    他顾不得别的,问她:“你今天怎么上班的”?

    她:“走着”。

    他一阵心疼,又问:“以前特殊日子也是走着?”

    她红了脸,沉默表示默认。

    他看着她憔悴的样子,心疼不已。

    快放学了,她催他:“你还不快走?回去照顾班级?

    他没动,过一会说:“偶尔一次不回去,他们不会怎样。”

    她疲倦地笑了:“我也想多和你呆一会儿”。

    他:“今天我陪你”。

    大爷按响了放学铃声。

    学生们像是听见了回家的号角,潮水般涌出校门,逐渐散光了。

    他站起身,说:“我送你”。

    他推上他的自行车,她坐好了,他骑着往于家店,她的村走。

    他骑得很慢,很平稳,她像躲进了安全的港湾。

    到香水树下时,他把自行车倾斜着,她滑下了车座。

    她懒怠地微笑着,恋恋不舍地目送他回去。

    哎,生为女人就是这么麻烦,每个月光顾一次的大姨妈,每次做客一周,她多希望这几天可以懒着睡觉!

    但因为这而请假?这是不可以的啊!

    第二天清晨,她躺在被窝里,感觉下身黏腻,小腹坠胀,今天是“流量”最澎湃的一天。

    起床就意味着她要走上十二里路,煎熬这一天的每一秒,然后再走回来。

    那滋味令她望而生畏。

    可是,不起床还能怎地?哎,起来吧!

    她强撑着穿衣下地,简单梳洗一下就出了家门。

    刚走上梨园边的小路,猛的站住了,只觉得下身潮水般涌出一股,她甚至听见了“哗”的声音!她叫苦不迭,她想到蓄了一夜的水池,运动用力就溢出来。

    她站着挺过这股劲儿,却感觉卫生巾已经湿透了,只得迈着小步忍耐前行。

    她的前面将会是一村又一村,过了高岗过下坡。

    换做平时这都无所谓,可是,特殊日子,每走一步都是煎熬。

    她愁眉苦脸地出了村口,正往前走着,见大道的右侧一人一车在等待!

    是他!

    一大早他精神飒爽,男人没有这些烦恼,真好!

    看见他她像看到了救星!心头一热!

    他划着大圈绕到她身边,下了车子,把自行车倾斜着,车后座低到她坐下就可以的程度。

    她发现车后座上垫个棉垫,这就像一个豪华座椅在等着她。

    她无言地坐了上去。

    他的大手调节好了车的平衡,抬腿从前边绕着上了车,叮嘱她:“我要骑了”。

    她:”嗯“

    他们的豪华坐骑启航了。

    她坐在软绵绵的垫子上,他挺拔的后背纹丝不动,她不禁看了又看。

    他们越过了一波波学生,一簇簇赶集的行人,她忽然想起来问:“你回去上班就会迟到了”?

    他:“我请同事帮忙盯一会儿班级,没问题,我的弟子们挺乖的”。他说的很轻松,这令她安心些。

    在卧龙七中门口,她下了车,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她。

    她纳闷地接过来一看,乐了。

    他也乐了,说:“这是我上学时用的热水袋,又旧又小,但螺丝扣挺严密,不会漏水,你灌满了热水,抱在手里,肚子凉的时候热热肚子”。

    她不知说什么好,点点头。

    他赶紧骑上车走了。这个早晨,他往返四十里路,只为接她。

    下午他又匆匆地来了,一路送她到家,然后披着色夜往回赶,一天往返八十里路!为了她!

    这几天特殊日子,有了他,她没有遭罪。

    在他频繁地穿过街道时,一次回去途中,路过供销社的生产资料部门时,他停下了车,走了进去。

    那几辆漂亮的女款自行车映入眼帘,他仔细地看了一遍,每辆都那么漂亮。

    他知道,她讨厌现在骑的那辆破自行车,他了解,一个女孩子总会有点虚荣心的。

    他还了解,如果她有钱肯定早买了,之所以没买,一定是没钱。

    她从没向他谈起过对新车的渴望,他却早感觉到了。他也从没向她谈起过,那样会令她尴尬。

    现在他决定给她买辆新自行车,她一定会高兴,露出最甜美的笑容。

    那么买什么颜色呢?

    他的目光又投向了那几辆车,黑色端庄朴素;橄榄绿沉稳大气;玫粉色张扬艳丽;藕荷紫淡雅神秘,这个紫色像一个紫色的梦,他喜欢这款。

    凭感觉,他觉得她也会喜欢紫色。

    就买这辆紫色的。主意已定,他信心满满地离开了供销社,骑车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又开始琢磨另一个问题,那就是钱,买自行车的钱。

    他的工资都交给了母亲,他不想问母亲要,说:“我给红梅买自行车”。

    那么,到哪里弄那268块钱呢?

    进了村,路过表哥家门口时,看见他家院里站个毛驴,一个车斗倾斜着停在旁边。

    表哥赶集回家了。

    布莱克停下来,看着毛驴车出神,忽然笑了。

    把自行车往表哥家门口一靠,他进了院。

    毛驴在低头吃草,辛苦的毛驴终于歇工了。

    他一进屋,果然见表哥盘腿坐在炕桌边吃饭,表哥红堂堂的一张脸,总是风吹日晒显得很老,也很精明,其实他才三十多岁。

    表哥端起酒盅“滋儿”了一口,见布莱克进来,就依然端着酒盅笑着说:“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布莱克开门见山地说:“你现在卖啥货呢”?

    表哥:“你还不知道我吗?一年四季市场需要啥卖啥,眼下正卖香油,新芝麻榨的香油正是上市的季节”。

    布莱克:“你分给我几瓶,我也跟你赶集卖香油去”。

    表哥放下酒盅,“呦呵!你不上班啦”?

    布莱克:“周末赶集”。

    表哥:“方圆几个乡镇的集市我都去,有远有近,哪个都需要起大早占地方,往市场一站就一上午,这天气越来越冷,挣两钱儿可遭罪了,你有班上何必?”

    表嫂在一旁哈哈大笑:“着急娶媳妇?”

    布莱克没被干扰,主题依然明确,他:“这个周末我来找你”。

    说完起身走了。

    表哥摇摇头,抬起手又是“滋儿”一口。

第24章 围脖

    十月末的乡村之夜清寒寂寥,红梅和妹妹坐在里间屋的热炕上,她们披着外衣,腿伸进被窝里。

    红梅腿上摊了本小说,妹妹的腿上摊了件半成品毛衣,那是妹妹给她织的,颜色像淡蓝色的湖水,织针很细,毛线很细,进度很缓慢,她感觉妹妹已经织了一年多了。

    妹妹做完家务就拿起毛衣编织,白天打发寂寞,晚上一坐到半夜,长长的睫毛挡住了她的眼眸,一个姿势长久不变地坐着,手熟练地穿梭着,十六岁的她不知在想什么。

    这件工程浩大的毛衣才织到腋窝,也到了最费时间的地方,织袖子时加针减针最烧脑,弄不好不美观而且穿着不舒服。

    妹妹经常拆了织,织了拆,好几天都在原地踏步。

    在橘黄的灯光下,妹妹专注的织着,红梅默默地注视了一会儿,轻声问她:“织个围脖需要多少毛线”?

    妹妹头也不抬地说:“二两线差不多了”。

    她:“织完了有多长多宽”?妹妹放下织针用手比量了一下:“长一米二!宽二十多厘米!”。

    她又问:“线得多粗?针得几号针”?

    妹妹:“粗线织起来快,但这样的围脖要么硬要么懈,不好看;

    细针细线织起来慢,毛线质量好的话,围脖柔软细腻,看着有档次”。

    她:“哦,那我这手艺细线得多久能织完”?

    妹妹摸了摸手头的毛衣,说:“像这样的线织围脖,就你那技术没两月下不来,关键你还得上班呢”。

    她沉吟不语,心里有了主意,犹豫许久又问:“什么颜色好呢”?

    妹妹:“红的,粉的,鹅黄,葱心绿,海兰,你戴都挺好”。

    她半天又问:“男生戴什么颜色好看呢”?

    妹妹警觉地抬起头,狡黠地笑了,说:“那当然不能鲜艳颜色啦!男生不是黑就是蓝,也有白色”。

    她:“白色太扎眼了”。

    她在黑色和蓝色间犹豫不决,

    眼前浮现出他戴围脖的样子,嘴角抿着笑意。

    妹妹一直瞅着她,帮她分析:“黑色百搭,戴着大方”。

    她终于做出最后决定:“那就黑色吧!”

    她总结了一遍关键点:“细线,柔软,纯黑”。

    然后满意的憧憬着:“这一定能好看”。

    妹妹揶揄她说:“肯定能好看!而且一针一线也带着深情厚谊呀”!

    她不再说什么,把外衣扔在被子上,钻进被窝,被窝里热乎乎的,人在被子里是最放松的。

    她躺在枕上眨巴着眼睛想象着那条围脖最后织成的样子。

    还有围在那个人脖子上的样子:深沉大方,暖和好看!

    不觉一阵睡意袭来,她慢慢闭上了眼睛,耳畔是妹妹织针穿梭的声音,这声音像催眠曲,她香甜地睡着了。

    第二天中午,她独自来到供销社,在卖毛线的柜台前徘徊。

    女售货员把所有黑色毛线都拿出来摆在柜台上,她把手插进毛线里感受着,她要那种上劲紧的,柔软的细线。

    最后她选了一种黑线,黑的纯粹,黑的不死板,透着低调的亚光,她爱不释手,说:“我就要这个”。

    售货员把其他的线收回柜说:“十五块钱一两”。

    她惊讶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喃喃地问:“这么贵?”

    售货员向她普及常识:“这是纯羊毛线,著名的‘抵羊牌’。”

    说着抓了一下收回柜台里的那些黑线:“这些都便宜,一块多一两,但都是腈纶线,你也对比过了,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她攥着‘抵羊牌’不松手。售货员很老道的不说话了,在等待她抉择的过程。

    她把手伸进裤兜,抓出一沓整齐的纸币,一股脑地往柜台上一放,售货员忙不迭地主动数起来,然后推回来几块零钱,满意地笑着说:“毛线30,织针5毛!正好三十块零五毛”!

    她不数也知道,那几个零钱不足两块了。

    她又变成了穷光蛋,她需要撑到下个月开支,如果压薪那就无期了。

    不过换到了手中毛线,她又快乐起来,攥着两团黑黝黝的毛线和一副亮闪闪的织针回到了学校。

    又一个夜晚来临了,姐妹俩又坐在炕上,她拿出毛线和织针。

    妹妹摸了摸,捏了捏,看了看,老道的赞不绝口:“这毛线真好啊!”

    然后坏坏地笑着说:“买的用心,那就用心织吧,你想织啥针?”

    她沉思片刻,说:“大道至简,平针最好,不花哨,正适合黑色,你说呢”?

    妹妹把毛线比在自己脖子上感受着,说:“啥针都是你用心织的,一针一份心。

    戴围脖的人要的就是这份心呀!如果他为了暖和那就随便买个围脖多省事啊!但那是不一样的”!

    妹妹揶揄着她,她也不辩解。妹妹自告奋勇:“我给你起头,起好头你再接着织”。

    她:“你告诉我咋起”。

    妹妹:“这还不让别人插手呢,保证心意的纯粹呗,呵呵呵”。

    她也不言语,把针拿好,把线头抻出来,妹妹凑过去手把手教她起好了头。

    万里长征迈出了第一步,接下来就是她的功夫了。她换了件棉衣披着,往墙上一靠,腿上盖着棉被,织出了第一行。

    停下针端详一下,觉得不错,才往下进行。

    如果织好了这个围脖,这将是她此生第一件大作品。她以前所有的成绩是上中专时织的一副手套,自那以后她再没碰织针。

    现在,她像做嫁妆似的拿起女红,穿梭多少针都愿意。

    橘黄色的灯光下,姐妹两人默默无语,只有织针窜梭,编织着她们秘密心愿。

    几年前这样的夜晚,她点着蜡烛苦读,为了远走高飞的理想;如今电灯常明,她在灯下织围脖,她的理想变得很小,那就是与某个人静谧相守。

    脖子酸了她就抬起头看看窗外,窗外漆黑一片,万籁俱寂;

    然后又低下头来,继续编织,一针针,一行行,围脖在一点点变长。

    最能熬夜的妹妹已经躺下了,睡得酣沉,她独坐灯下,她的技术还不成熟,又要织出满意的样子,所以织得很慢,所以熬夜很晚。

    凭感觉快十二点了,她却毫无睡意,想到第二天还得上班,这才把针线缠好,放在枕边,把灯一关钻进了被窝,闭上眼睛都是围脖,围脖。

    早晨上班时,她把针线装进背包里,就像当年上学背书包那样背着针线上班。

    干“私活”是绝对不可以被校长发现的,校长每次开会都重点强调:“女老师们,给你们孩子大人织的毛线活不许拿到单位来,难道你们做棉衣棉裤也在学校?学校成了加工厂?你们那么爱做针线,回家可劲做,别来上班了”。

    爱织毛线活的总是那么几个人,她们这耳听那耳冒,照织不误,只不过给校长个面子找地方织,或者背对着门织。

    但耳朵肯定要随时听着门,如果门悄悄被打开却没人进来,那就是有人趴在门口往里查看,这时不必回头,把针线搂在胸前就可以了。

    过了一会儿,门被轻轻带上了,她们再把针线拿到上面继续织。

    红梅在学校织东西这是第一次,但织起来就欲罢不能,利用一切零碎时间见缝插针。

    为了不被校长侦查,她躲进了迷你教室,整个下午都坐在那里,看一会儿录像后,就拿出围脖织。

    这里没人来,没人管,她放心大胆地织。

    但小屋越来越冷了,织一会儿手指就不灵活,她就抱起那个小小的热水袋热热手,她觉得手指太凉把热水袋都降温了。

    除了冻手最遭罪的还有脚,脚们的受冷过程比较迟钝,开始是凉,接着是麻,然后无感,可是终于像猫咬似的疼起来,这才是它们的极限反应。

    这时,她赶紧站起来,发现腿又麻了,一双腿,一双脚,不再听她的使唤,她拖拉着进了工友大爷的小屋,大爷怜惜地说:“快坐在炕上暖暖”。

    温暖的小炕把滞涩的血液疏通起来后,她又回到小屋。

    布莱克第一次发现她编织时,又惊又喜,粘过来坐着,摸摸毛线,问:“给谁织的?”

    她笑而不语,手上如梭,她的功夫开始熟练了。

    他刨根问底,一遍又一遍,“告诉我,给谁织的?”。

    她就是不告诉他。

    他问不出结果,幽幽地说:“到底谁那么有福气戴这个围脖啊”?

    她:“他不是福气,他是傻气”。

    他又复活了:“我就喜欢黑色,和我想到一块去了,我喜欢”。

    她:“别自作多情,谁说给你的,我说了吗”?

    他:“不是给我的,给谁的?你在我眼前含情脉脉地织围脖,你不给我?你胆子挺大”!

    他的眼神蓄满了嫉妒,脸都红了。

    她不说什么,把织好的一截围脖搭在他的脖子上。

    端详了一阵,要拿下来,他紧紧地按着,看着她的眼睛说:“别熬夜太晚,织出这么长了,那得熬多晚才织出来的”?

    说着把自己的手凑近嘴边哈了又哈,把她的小手握了进去,放在他唇边:“回北边办公室吧,这里太冷了,你再不听话,我生气了,这个围脖我也不戴”。

    他虽这么说,但心是矛盾的。一方面心疼她挨冻,希望她坐在暖融融的办公室里,可他走到门口的刹那,又渴望见到她。

    她抬起头来的时候,两腮冻得煞白,脸颊冻得绯红,他们总是以这样的画面相见,见到她是他一路奔波到这里的动力。

    天越来越冷了,他的衣服却没变换,单薄得有些寒酸。

    往这来的路上寒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就顶着奇特造型进来了,脖子到衣领那里裸露着,冻得通红,这就是她夜以继日加班加点的动力。

    她要尽早让他戴上围脖。

    第一团线织进去了,第二团线进入倒计时,看来妹妹估算的两个月会提前完成。

    已经飘了几场小雪,像沙砾扑打着脸,他的脖子更红了。

    看着他的脖子,她总能想起家里曾经养过的“秃脖子鸡”。寒冬腊月,它的脖子有一截没毛,一根毛都没有。

    他就像秃脖子鸡,这个比喻令她觉得好笑又很心疼。

    所不同的是,他似乎真不冷,从脖子里还冒热气儿。

    就那样傻傻的出现在门口,灿烂地笑着,哎,真是个冤家!

    十二月刚来就突然降温,真正的冬季来临了。

    这天中午就开始飘雪,鹅毛似的雪片轻扬着。放学的时候,操场喧腾一阵,然后陷进沉寂,只有雪花飘落着。

    他往窗外看了看:“不骑车了,我送你走着回去”。

    他们一出门就闯进了雪白的世界。大道上行人稀少,即使对面相遇,也都是低头赶路。

    他的手好暖,紧握着她的手往石桥走。她穿了件红色的棉服,棉服帽子把脸包得严严实实的,露出一张圆润的红苹果似的脸。

    他终于换上了大衣,是一件蓝色的旧棉服,棉服有帽子他却没戴,在脖颈后搭着,头上全是雪,睫毛粘着冰珠。

    他们站在石桥上,看飞雪在河床尽头迷茫一片,结冰的小河像从云雾这头穿来,又穿向云雾那头。

    雪中的雾开河好美!

    她:“你闭上眼睛,我给你变魔术”。

    他听话的闭上双眼,她从斜背的挎包里拿出织好的围脖。

    把围脖抖开,踮起脚,他微低着头,她把围脖搭在他脖子上,绕了一圈在下巴颏下互相系住,两个端头刚好搭下来。

    他的眼睛悄悄睁开了,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看她认真的给他系围脖。

    他们白色的呼吸交融着,空气的清冽和口鼻里的芬甜互相汲取着。

    她系好了,端详着她的作品,发现一个小小的围脖对男生的改变是那么瞩目,戴着黑围脖的他,帅了起来。

    但有些不满意地说:“再长一点就完美了,以后给你织个长的”。

    他感觉脖子被温柔的东西呵护起来,那里既柔软又暖和。

    他从未戴过围脖,也从未体会戴围脖的感觉,原来真的不一样!

    他低头抚摸着,抚摸着围脖的每一寸,雪花还在落,他的围脖上绽放一朵朵洁白的小花。

    随着手的抚摸,他发现在围脖的端头,在白色雪花里盛开着一朵红艳艳的梅花。

    他惊喜地触摸后,叫起来:“它是真的”!

    他摸到的是一朵绣上去的梅花。毛茸茸的细线反复穿插,变成一朵立体红梅。

    她不好意思的说:“我突发奇想,就买了红毛线绣上去了,你不喜欢就拆下来”。

    他抚摸着那朵红梅,说:“怎么能拆?我喜欢”!

    说着把围脖那端捂在唇上,亲吻着那朵梅花,久久地亲吻着,眼睛看向她,眼神里闪烁着亮晶晶的东西。

    她又一次踮起脚,把他头上的雪花抖落掉,帮他戴上帽子,把那朵红梅掖了起来,说:“藏好了,大男生带朵花被人笑话,你知道有花就行了”。

    他的手寻到了她的手,紧紧地扣着,他们朝她的家走去。

    下雪天并不寒冷,雪花从苍穹而来,赴一场冬的约会,它们纷纷扬扬的下落时摩擦出了热情,与雪中的两个年轻人嬉戏。

    白茫茫的田野乡道上,前后不见别人,只有他们依偎着前行,大声地说笑着。

第25章 赶集出摊

    闹钟铃声冷不丁地响起来,划破凌晨的宁静,外间屋的母亲激灵下醒了。

    她很快清醒过来,但躺着没动。

    铃声响足了,自己停下来的,母亲侧耳倾听儿子房间动静,那间屋鸦雀无声。

    她决定不去叫他,不起来正好,外面那么黑,那么冷,就让他睡个好觉吧。

    可就在她要迷糊时,里间屋门缝里射出一道灯光,是儿子,他起床了。

    母亲坐了起来,披着棉袄,围着被子。在她的注视下,那屋门开了,她的儿子穿戴整齐的走了出来。

    他的穿戴是特殊装备,身穿一件旧的军绿色大衣,脚穿一双家做大棉鞋,那是她特意给他做的,鞋底厚,鞋帮棉花厚,鞋里宽绰,他能穿厚袜子。

    他的重点在头脸上,他戴着黑色的“一杆撸”,它是种特殊的帽子,套住头脸,眼睛处是两个椭圆小洞,只够露出眼睛。

    嘴巴处一道缝,可以呼吸,可以说话。

    这种帽子里面是人造毛的,很紧很长,下面罩住了脖子。

    “一杆撸”是隆冬出摊人垂青的劳保,方便保暖。

    再一个重点是手套,与普通手套的区别是,手指尖能露出来,这样用手方便。

    她看着儿子像蒙面大盗似的走出来,心疼地叮嘱:“集上卖啥的都有,天亮时有那热乎豆浆喝一杯,啊”?

    头套缝动了一下:“嗯”,他走到屋门口,也叮嘱母亲:“栓好门,再睡一会儿吧”。

    他的脚步声在房外远去了,消失了。

    母亲盯着窗外,她怎么能再睡着?

    没放寒假时,儿子礼拜天出去赶集出摊,放了寒假就变成专职赶集出摊的人了。

    方圆几个乡镇的集都是约定俗成的错开时间,按农历计算,有的一四七,有的二五八,有的三六九,这样赶集人只有缝“十”的日子才会歇一天。

    而她的儿子放寒假以来,天天出摊。

    亲眼目睹儿子如此辛苦,她心疼地劝:“我后悔说那句‘抓紧攒钱吧,娶媳妇儿光靠嘴啊’,你为娶媳妇儿真是拼了,是红梅要这要那了吗”?

    他马上否认:“没有!她什么也没要!是我想攒点钱!你放心,我不累,起早怕啥?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母亲忍不住眼圈红了,她又开始自责:“都怪妈没能耐!家里没钱!换做父母双全人家,你就不必这么辛苦了,啥都是父母准备现成的,哎”!

    他赶紧哄母亲:“看你说的!我都多大了?还样样让父母准备现成的?我要靠自己双手创造幸福!也要靠自己争取幸福!你放心吧,我会让你看到我的幸福的”。

    母亲想起他说过的这些话,更心疼儿子了,儿子真是个好孩子啊!

    章红梅有眼光的话千万别错过他啊!

    他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可是他起得也太早了。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表哥家,他家灯火通明,照着院子,他快步走进去,和表哥一起把装着大瓶小罐的香油的纸箱从屋里搬出来,码在毛驴车里。

    表哥熟练地把鞍鞯套在毛驴脖子上,毛驴一天的负荷开始了,他们的工作也开始了。

    表哥比他捂得还严实,牵着毛驴出了院门,上了大道,他一窜坐在了前辕板上,毛驴像是得到了命令,颠着跑起来。

    布莱克紧走几步往车后板上一坐,毛驴车比较低,他把两腿交叉着,这样双脚勉强离地,村里没几家亮灯,黑咕隆咚的,他们出了村,往西北而去,他们赶的集是卧龙集,这最是熟门熟路了。

    表哥在前头说:“最愿意赶卧龙集,离家才8里,沙塘子18里,八宝镇30里,到八宝镇时,毛驴全身都是汗,辛苦我的老伙计喽”。

    表哥亲昵地叫他的毛驴“老伙计”,舍不得重打一下,那是他风雨同舟的战友啊!

    毛驴匀速小跑着,黑黢黢中追赶过几辆毛驴车,那些也是赶集人,车上隐约盖着货物,这些勤劳的“鸟儿”们从四面八方聚来,都奔着卧龙而去。

    毛驴车穿过国道后进了卧龙大街,虽然离市场还有二里路,但车辆密集起来。

    多数是毛驴车,也有三轮车,还有零星的面包车。

    各种车不约而同地排着长队,发动机声中混着毛驴蹄声,一首杂乱的交响曲拉开了序幕。

    他们的方向是前边的住户密集的街里,摊主们在那里沿街摆摊,那就成了市场。

    亮灯的地方越来越近,街道两边的店铺多数都打开了门,靠着坐地户的优势,店铺老板们把货物搬出来摆在门口。

    大街上人影绰绰,都是各种摊主们在找各自的老地盘安营扎寨。

    卖服装的开始上架挂衣服;

    卖水果的把推车一横,车上盖着里外三层,像保护婴儿般保护着水果;

    卖蔬菜的也如此。

    为了区分蔬菜与水果,有摊主挂“幌子”,如果一层棉被上摆个鲜艳的假苹果,那么这摊是卖水果的;

    如果摆了个青绿色的辣椒,那么这摊就是卖蔬菜的,可怜那个辣椒冻的皮都白了,它是个真辣椒。

    卖鱼的分两种,冻得直挺挺的鱼往地上一堆;

    还有养在铁池里的活鱼,鱼在里面不停地扑腾,铁池周围很快结层冰。

    大家都不乐意挨卖活鱼的邻居,顾客都不乐意上前,怕摔倒。

    每个人的地盘都是天长日久摸索占据的。

    如果哪次来晚了,老地盘就易主啦,而再夺回来就难上加难。

    表哥和布莱克的老地盘一直没换,那是市场中间位置,是他们比别人出摊都早换来的。

    他们两边的邻居也不错,一个卖烟叶的,一个卖豆腐的。

    表哥将毛驴赶到街边,他俩从车上抬下两个简易木架,这是布莱克以前给表哥琢磨出来的折叠架,他自己出摊了,就又做了一个。

    两个折叠架并排一支,上面的平面就打开了,铺上一块干净的花布,把香油瓶按大小号摆起来。

    两个人两个摊床,各卖各的。

    毛驴车在他们身后,上面还有成箱的货,就如同他们的库房。

    表哥把毛驴的鞍鞯松了松,在它面前放了一捧苞米粒,毛驴低头用早餐了。

    而两个人却没有要吃饭的想法。

    太阳还没出来,但天色亮了不少,市场几乎满员了,就这么快,摊主们已各就各位。

    就像一场隆重大会,各方准备就绪,只等大人物出场。

    摊主们的大人物就是顾客,他们会在家慢条斯理地吃完早饭,当作消化食般溜达进市场,挑挑拣拣,讨价还价。

    谁也不会关注,摊主们为了准时开张,如何起早,如何从远处而来。

    表哥和布莱克站在他们的摊床后面,两个人此时还可以随意聊天。

    表哥小声说:“你和我说要单独再摆个摊位时,你猜我心里咋想的”?

    布莱克知道表哥又一轮磨叨开始了。反正也没事就陪他唠吧。

    他:“你以为我脑子进水了!明目张胆地抢你生意呗”。

    表哥:“你说试试看,不行你就撤,没想到我不但没少卖,你也没少卖,这叫啥啦?”

    他:“这叫双赢”。

    表哥:“不对!你说是经济学的啥原理”?

    他:“我也说不准,大概叫‘营销心理学’。意思是,有比较,顾客选择时觉得捡到了便宜,否则觉得你随意定价,没得选,那样顾客心里不平衡”。

    表哥:“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哎呀,看来赶集出摊都得有文化”。

    身后的毛驴咀嚼着苞米粒,嘎嘣响,表哥把车上一个纸箱挪出来,揭开包裹的棉垫,掏出一个毛巾包,打开毛巾包,一股微弱的热气飘出来。

    表哥把“一杆撸”掀起,卷在脑门上,像戴个帽子,他捡起两个大包子,一口咬了一个,另一个递给布莱克。

    布莱克也不客气,接了过来。他也把“一杆撸”卷到脑门,开始吃大包子。大包子顶得起它的“大”名,有小饭碗那么大,那么鼓,里面是表嫂精心调配的馅,没多少肉,但滋味足。

    他们的嘴呼出缕缕哈气,看上去大包子热气腾腾的,其实,包子已经不热了,只是不凉而已。

    他们咀嚼的频率很高,一是饿了,二是怕仅有的温度在寒冷里散光了。

    在市场上他们总是这么打发早饭。

    “哎,香油多少钱?这瓶!就这瓶”?

    一个妇女站到了表哥面前,表哥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回答兼介绍。

    但那个妇女脚步只是略停了停,就离开了。

    市场开始“上人”了,摊床夹着的过道开始了络绎不绝。

    这意味着高峰即将到来。

    两个人不再闲聊,戴好“一杆撸”,就像戴好了表演的道具,恭肃地站在摊床后,透过小洞,观察着来往行人,不时地吆喝着:“新榨的小磨香油啦!吃饺子,拌咸菜,喝酒来个炝拌菜,小磨香油啦”!

    表哥把吆喝喊出了韵律节奏,也喊出了滋味,在冰天雪地里,似乎一桌子丰盛酒菜就是香油调配的。

    关于吆喝,开始的时候布莱克张不开嘴,这是和上课不一样的套路啊!

    杵着哑巴几天后,他豁出去了,亮开嗓门一吆喝,从那以后就“开嗓”了。

    他和表哥珠联璧合,表哥声落,他声起来。

    行人有的置若罔闻而过,有的侧目看过来,他们赶紧举起一瓶香油,招徕着。

    太阳升到了房顶,市场变得五彩缤纷,摊床连着摊床,绵亘近千米,这头看不见那尾。

    人潮熙攘!摩肩接踵!

    香油在玻璃瓶里通透明亮,他对这一瓶瓶芝麻的精华珍惜喜爱!

    他想对大家说:“看看,这是芝麻晒足了太阳的光辉,小小的种子酿造出滴滴香油,它们怎么能不香”?

    他没有这么吆喝,如果真的这么吆喝,肯定被当做神经病!在这喧嚣的市场,他得入乡随俗,吆喝大家最明白的,最能引起需求的话。

    出摊赶集是不需要诗情画意的呦!

    冬天大集因为天气原因,人们不恋战,十点钟左右,人群方向就变了,出去的多,进来的少。

    就在摊主低头忙乎一阵再抬头时,密不透风的人群就稀疏了。

    不再有人入场,都是退出去的人流,像是大海退潮,不到半个小时,人没了。

    摊主们有的在坚守,有的开始收拾东西,又开始一番热闹,这番热闹消退后,大街亮堂起来,就像割倒了作物的庄稼地,冷清,萧条。

    表哥和他总是最后退场,他们不慌不忙地装好香油,又码在毛驴车里。

    表哥又给毛驴佩戴好鞍鞯,牵着毛驴上了正道,他往前辕板上一坐,毛驴奔跑起来,它也知道回家是快乐的,跑的比来时快。

    布莱克快跑几步,坐上了早晨的位置,他依然悬起双腿,他们在原路返回。

    表哥目视前方,大声地计划着:“手头的香油先卖着,不再进货了。过几天开始上鞭炮和烟花”。

    他在后头听得真切,看着表哥自信坦然的后背,他问:“能有香油快吗”?

    表哥:“大过年的,谁家都会买上一点,大人不买小孩子嚷嚷呀!老百姓过年就是图个乐呵,不在意鞭炮钱,你就等好吧”!

    进了表哥家院,他们往屋里搬货。健硕的表嫂声如洪钟,用爽朗的笑声迎接他们。

    表嫂:“你们兄弟俩谁卖的多?哈哈!大林攒多少钱了?够买个大件了吧?哈哈”。

    他不搭话,把注意力都用在了搬货上,比表哥跑得勤。

    他把最后一个纸箱摆在屋地时,货就卸完了,他也不客套,往外就走。

    不必约,都知道明天去哪里。

    他大步流星进了家门,脱下所有装备,换上家居衣服,往他的炕上一躺,呀!好舒服啊!

    母亲在炕上赶紧摆饭桌。

    他一歪头看见墙上的红梅,在心里说:“嗨!小丫头!我攒够了钱就给你买自行车!

    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你惊喜的样子,到时候趁着你高兴,我就让你答应嫁给我!来年这个时候,你就能当我新娘啦”!

    想到这里,他忽地坐起来,从军大衣兜里往外掏,一张张来不及整理的纸币摊在炕上。

    这是他一天中最高兴的时刻:坐在炕上数钱,扣除给表哥的底子钱,他把纯收入的十多块钱压平整了,存在了抽屉里。

    这笔钱差不多够两个车轮了。

    他离自行车一步步走近,离娶她的梦想一点点变真。

    他累并幸福着!

第26章 岁月静好

    红梅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妹妹没在身边,她的被窝卷在一旁。

    外间屋烧起了地炉子,炉筒子贴着棚顶从她头上越过,插进墙壁,煤烟带着强劲的抽力把炉筒子鼓得呼呼响,煤烟顺着烟囱散到空中去了。

    自从她上班以来,家里的炉子就烧煤,很慷慨的烧煤,小屋才暖和。

    她在被窝里懒着,放寒假以来就不必起早,这样的日子简直是生活对她的补偿!

    窗户玻璃经过一夜神秘淬炼,变幻出奇花异草的霜花,彤彤红日下,霜花在变形,消融。

    玻璃映着迷蒙的影子,像霞光下的一片湖水。

    她从被窝里坐起来,穿上一件碎花红棉袄,这件棉袄是大姐给她做的。

    她买的新棉花,新花布,对大姐反复强调:“薄薄地絮棉花,棉袄要合体,穿起来别像大傻丫头似的”。

    大姐说:“棉袄都是粗线条,只有你的棉袄我是用尺子量身定做的”。

    大姐量身定做的棉袄果然合体漂亮,这一假期她都穿着它。她穿的裤子比较宽松,为的是在炕上坐着方便。

    她把被子叠好了摞在炕琴的一头,炕琴另一头是她的“化妆台”,她对着小镜子把头发梳成了一条大辫子,她捋着辫稍,发现头发又长了不少。

    她看着自己,想起看过的朝鲜族小人书《春香转》,冲着镜子一笑:“我像不像春香”?

    忙完了这些她才挪着下了炕。外间屋的炕已经收拾得溜光,父亲正站在炉子旁,拎个炉钩子,盯着炉火出神。

    他扫了红梅一眼,那眼神就像一杯白开水没有任何色彩,红梅扫了炉子一眼,互相就算打完招呼了。

    她来到厨房,锅盖只有袅袅蒸汽飘着,地面扫得干干净净。看来饭菜已经煮熟多时了。

    她把房门打开一道缝,见妹妹正在院里喂鸡。

    一个破旧的大搪瓷盆里是妹妹用米糠和剁碎的白菜搅拌而成的鸡食。

    一群鸡围着食盆低头啄着,它们脖颈上的羽毛蓬松鲜亮,各色羽毛在风里抖动着,这些鸡被妹妹喂养得很好。

    妹妹站在旁边,手里拎根拌食的木棍。

    她穿件灰蓝色的半大衣,这是她在外面干活时穿的,那件大衣沾着米糠的新痕旧渍;

    脚上穿双臃肿的大棉鞋,鞋面上也有点点食渣;

    头上包块墨绿色头巾,在下巴颏下系着,头巾下露出一条大辫子垂在后背上,大辫子还没梳理。

    不看脸,只看这身打扮她就是一个农妇模样,只有转过脸来,才恍然大悟,哦,这是个孩子。

    妹妹的脸色与红梅截然不同,妹妹的脸颊像初秋的骄阳染红的秋梨,活泼健康,一双大眼睛睫毛特别长,她是家里最漂亮的女孩。

    正常的话她正是高一学生,可是她却已经是持家能手了。

    她又像当年的大姐一样,任劳任怨地做饭,喂猪,喂鸡。几经磨炼她比身为姐姐的红梅更成熟。

    父亲打心眼里喜欢妹妹---他的老闺女,反正谁为家奉献他就觉得谁懂事。

    每个人都在成长,都是自己成长自己的,当有一天意识到一个人的变化时,其实她已经走过多少心路,谁也不知道。

    红梅是突然发现妹妹长大的,妹妹说的话,做的事,令她这个姐姐突然就惊讶了“咦!这小丫头不可小觑耶”!

    就是从这些发现后,妹妹成了她的知己。

    她开着门缝发呆,妹妹抬头看见了她,笑着说:“你要么出来要么回屋放桌子准备吃饭,开门站着热气都放出去了”。

    她想了想关上了门。

    早饭后的时间就是闲暇了,妹妹脱去了那件大衣,穿件自己织的棕色毛衣,像个小棕熊似的,圆润可爱。

    她梳好了头发,大辫子粗长黝黑。她把她的宠物,一个“荷兰猪”抱到炕上,红梅立即挪过去和她玩。

    这个小东西长得像一只老鼠,但比老鼠大,比兔子小。周身白毛闪亮,毛根处的皮肤也是白的,这样它就是通透的白。

    妹妹轻声叫:“小白”。

    小白的头像极了缩小版的猪头,所以叫“荷兰猪”吧!

    不知谁给妹妹的,也不知妹妹从它多大养起的,红梅注意到家里有这个小东西时,它就这么大,不再长。

    小白极其谨慎胆小,整日在旮旯胡同藏着,屋里安静时溜出来,四处闻嗅,稍有异常“嗖”地不见了。

    妹妹把它放在炕上说:“来,小白,晒晒太阳”。

    姐妹俩把头凑一起同时俯视着小白,小白来到这么明亮的地方吓傻了似的,匍匐着一动不动,两个圆溜溜的红眼珠观察着它的环境。

    红梅用手指在它肥硕的屁股上按了一下,就像按到了机关,它往前蹦一下,再按又蹦。

    妹妹在对面也按了它一下,它调转屁股往回蹦。

    “哈哈哈”,小白的头上是姐妹开心的笑声。

    玩够了小白,妹妹把它放在地上,它“嗖”地没影了。

    妹妹背对着阳光坐在炕头,她又开始给红梅织那件跨世纪的毛衣。

    她感觉那件毛衣还在原地踏步,她从没催过妹妹,她觉得那件毛衣这辈子就会一直这么编织下去了。

    她无聊至极,打开炕琴的柜门,一阵芳香扑鼻,柜门里面塞得满满当当,她抱出她的那个大书包,她又开始捋她的私人物品。

    就像晾晒她的回忆。

    那几本日记翻开时飘出淡淡的霉味,日记里记录着初中时的远大理想,中专时的惆怅彷徨。

    一扎扎书信捆住了千言万语。五颜六色的贺卡上祝福的话语幼稚苍白,说那些话的人早没了联系。

    一沓簇新的信笺赫然在目,她做贼心虚地瞟了妹妹一眼,就把他的十六封信藏在了日记本里,还有那支英雄钢笔。

    妹妹听见姐姐又翻“家私”了,手不停地编织着,突然问她:“围脖送走了?”

    姐姐不回答;

    妹妹:“喜欢吗?”

    姐姐像没听见;

    妹妹:“大小够用吗?”。

    红梅轻轻地摇晃着腿不言语。

    妹妹不吱声了,又陷进她的工作里。

    红梅凑到妹妹身边,压低声音说:“我跟爸说我学习用钱,他没要我十二月工资,给你点呀?平时买点什么用”。

    妹妹:“我在家也不花钱,你留着吧,学习回来时看见什么小玩意儿给我买一样就行,没时间千万别特意出去买”。

    然后大方地说:“我攒了十块钱,你需要就拿去吧”!

    她坐了回去,说:“你那十块钱不知攒多久呢。我可不敢借”。

    但实际上她借过,实在穷急眼时借的,来工资时赶紧还了。

    妹妹:“你什么时候去县里学习”?

    红梅:“据说省教育学院的老师到各县讲课,授课点太多,老师们轮流讲,轮到我们都快过年了”。

    她说这些的时候巴不得立刻能出去学习,不是她对学习多热爱,趁着学习机会可以出去玩,出去约会。

    姐妹俩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时,外间屋进来了外人。

    那人的声音一个顶三个,高音像暴雨突袭般响了起来。

    不必细听,就判断出来人是谁了,是她们的大舅,母亲的亲弟弟。

    妹妹放下针线,扭过头小声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看大舅没事来咱家吗?

    他肯定有事!年底了,咱家的贷款又要催账了,有一笔贷款就是大舅担保的,这肯定催债来了”。

    又是债!又是钱!

    她们听着外间屋的聊天。

    父亲开始的话题,他用讨教的语气问:“粮价怎么样”?

    大舅:“白扯了,卖不上价”。

    他突然来了句:“你们哪知道种地人的苦,你们旱涝保收,到时候就能来几个钱,不发财也饿不死,粮价和你们有啥关系?越贱你们越乐呵呢”。

    这是大舅开天辟地以这种方式夸父亲。而且大舅情绪很好,好像专门来聊天,没提贷款的事。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父亲受宠若惊的:“开始交公粮了吧”?

    大舅:“正在交!苞米打下来,谁家都是挑最好的用来交公粮,不好的粮食粮库根本不收,折腾到那里还得折腾回来,不是瞎扯嘛!

    谁家不是头一天就装好袋子?早晨两三点就赶车到粮库门前排队,去晚了粮库大门都看不见,一溜排出好几里。

    这样也得深夜才能交上,排后头的半夜也交不上,又走不开,就得跟着车一点点往前挪,大冷天不吃不喝真遭罪”。

    大舅是个能吃苦的庄稼汉,他觉得遭罪那就不是一星半点遭罪了。

    大舅无奈又羡慕地说:“瞪眼看人家走后门真眼气人啊”!

    父亲惊异的:“还有走后门的?咋走后门?”

    大舅不屑的哼了一声,意思是教书匠这么大岁数白活,走后门都不知道!

    他说:“粮库正门旁边有个门是职工通道,有人把着,不认识不让进。

    可有的车就明目张胆的赶进去了。

    不大一会儿就拿钱回家了,真眼气人呀。

    排队等一天这都能忍,给粮食验等级时才心疼呢”!

    父亲:“咋验等级”?

    大舅话匣子一下就打开了:“装满粮食的大车终于到门口了,验粮的技术员随便对着一袋苞米用那种铁签子一插,拔出来时带出粮食样品,就那么扫一眼,说一等就一等,说二等就二等,三等也得受着。

    等级不一样差好多钱呢,一年不管咋辛苦就那一签子决定了”。

    父亲义愤填膺地说:“这也太草率了,怪不得总说农民卖粮难。”

    大舅嚷嚷完了一时没话了,父亲也没话了。

    两个人都不知怎么往下进行,气氛就尬那里了。

    那种突然的沉默令人奇怪纳闷。

    突然大舅又开腔了,用欢快的语气说:“前几天我当娘家人送亲喝喜酒,你猜我遇到了谁?”

    大舅一点过度没有就转折话题,就像他赶大马车,突然三百六十度大转弯,把人吓一跳。

    他说:“陪娘家人喝酒的就有个粮库的干部,他是粮库主任。

    那个主任问我是哪里的,我就说于家店的,有大梨园子那个村的。

    他一下子就高兴了说:‘我儿子认识七中一个女老师,就是大梨园子那个村的’。

    我一听就乐了,我说那个女老师是我外甥闺女,我们村就我外甥闺女考上了老师,她是我亲外甥闺女。

    那个主任一下子就站起来了,给我敬了一杯酒。

    他说:‘我家还有个老儿子,退伍好几年了,在粮库上班,是粮食检验员。

    我儿子和你外甥闺女都认识,就是没说过话。

    娘亲舅大,这位舅舅帮帮忙,给他们牵线搭桥,咱们当亲家,以后卖粮好说,那是咱们自己家的事儿”。

    大舅终于说出了此来本意,绕了一大圈保媒来了。

    父亲因为不是被催债而轻松不已,这能从他的声音上听出来。

    但他有了上次在红梅面前碰钉子的经历,这次比较理智谨慎,他底气不足地说:“这得问问红梅本人”。

    大舅马上说:“快问问吧,我家马上卖粮了,全屯子都要卖粮了”。

    他觉得还欠火力,加了一句:“粮库主任家,可不是谁都能嫁进去的,人家看上咱们了,别端着”。

    他拿出了大舅范儿。

    他的目的达到了,充满期待地走了。

    外间屋静下来了。

    他们的谈话红梅和妹妹听得一清二楚。

    妹妹冲她挤眉弄眼:“快答应吧,大舅家要卖粮啦,全村人都要卖粮啦!

    你的使命多重要啊!相当于咱们村派你去和亲!

    以后他们卖粮都走后门,都是一等,甚至特等”!

    红梅都不知道该说啥好了,这番操作令她无语。

    父亲终于忍不住走了过来,他站在里间屋门外,瞅着红梅的背影,她在低头整理什么,父亲眉开笑眼地问:“你大舅提的那个小伙子你见过吗?怎么样?”。

    红梅后脑勺对着父亲,说:“他那么愿意攀亲家把他闺女送去得了,我不去”。

    父亲果然又碰了一鼻子灰,他似乎觉得红梅说的有道理,但又觉得没完成任务,因为有贷款的压力呢,他在门口徘徊又徘徊。

    最后耐着性子说:“你上次说不找老师,现在粮库主任家还不行吗?”

    红梅:“不行”。

    父亲瞪着她的后脑勺,脸上渐渐堆上怒容,就像心里的愤怒穿透掩盖的皮肤,终于露到表面,他狠狠的瞪了一眼这个闺女,然后第二眼,最后第三眼。

    他嘴角紧闭,忽地一转身,上了他的炕,笔直地坐着,两眼瞪着窗外,院里的海棠树枝光秃秃的,像琴弦拨弄着风声呜呜的响。

    父亲心里的节奏更乱,他下一步面临的就是被催债了,那时,孩子大舅再也不会是好脸色,会像数落狗一样,数落他这个年迈的姐夫。

    这一切都源于不懂事的闺女,他怎么能喜欢她?

    妹妹眼瞅着父亲一眼眼瞪姐姐,吓得大气不敢出,她目送着父亲离开,转身看着姐姐。

    红梅把日记本啦,信扎啦,贺年卡,等等仔细地装回了大书包,把大书包塞进了炕琴柜门里,这些东西就是她的青春和爱情,至于别的,都是俗不可耐。

第27章愿此情天长地久

    梨园里白雪皑皑,树枝上经常会跌落一阵雪,像一颗流星飞向地面,带着连绵轻薄的尾巴。

    天空万里无云,遥远的湛蓝托着一轮温煦的红日,红日太高,俯视着无垠雪野。

    快过小年了,村里萦绕着蒸粘豆包,洒年糕的味道,人们都在屋里忙碌,村里那条灰突突的大道上空阔寂寥。

    快近中午时,一个穿着红色棉服,背着鼓溜溜小包的女孩往村口走去,她就是红梅,她要到县里函授学习去。

    她脚步轻盈地出了村,路边的大白杨被冻僵了似的,静默无语。

    “喂……”!

    她把手拢在嘴边拖着长音喊了一声,然后抬头观察树枝上是否有积雪振落。

    树枝一动不动,看来她的声音没威力。

    紧接着一声威力更大的“喂……”在空中传来,却不是她喊的!

    她纳闷地寻找,大道空荡荡,就在她把目光转向树林时,一棵树后转出一个人,她不由得一惊,再一看就笑了。

    她朝那个人跑去,那个人在她前面倒退着跑,她加快脚步竟然追不上。

    她喊了一声:“布莱克”!

    布莱克:“在”!却依然倒退着。

    他开怀地笑,她有些气恼了,不追了,慢吞吞往前走,他不退了,朝她走来,他们越来越近,他的笑脸更清晰了,她嗔怒地斜视着他。

    就在要交错的刹那,他突然一转身,两只手在她腿上一搂,她只感觉两脚猛然离开路面,飘起来后落在了他的后背上,他背着她狂奔。

    一切太突然,措手不及!

    他撒丫子跑进了田野里的小路,那里依稀能辨别出路径,“嘎吱嘎吱”踏雪之声又急又脆,伴着他急促欢快的喘息声。

    她颠簸着,捶打着,尖叫着。

    “你干嘛”?

    “抢黄花大闺女进苞米地”!

    这句话太挑逗了,她美滋滋地笑了。

    他们分别的太久,快一个月了,音信皆无,此刻,他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和热情,化作狂奔。

    她索性不挣扎了,胳膊紧紧的环住他的脖子,他戴着她织的围脖,她把脸贴了上去。

    天蓝的纯粹,雪白的无暇,她好像在飞。

    那条小路有三里多,他全程跑完,上了大道后。

    她:“怎么不跑了?”

    他呼吸绰绰有余地舒畅,说:“马儿跑的快,也得有动力”!

    他回过头等着。

    她:“怎么不在车站等我?跑这么远?”

    他:“都想跑你家抢你去了”!

    她想了想家里的状况,轻叹一声。

    她:“你头发剪短了?卷不明显了,像变了一个人”。

    他:“好不好看?”

    她探头左看看右瞅瞅,

    说:“好看!真的好看”。

    他往上窜了窜她,她:“我下来吧”?

    他:“你敢?”

    她抚摸着他的脸颊,问:“你瘦了!皮肤也粗糙不少,在家干嘛了?好像在野外作业了!”

    他又一次回头,“是啊!我寻宝啦!天天出去找宝”。

    她:“找到多少啦?”

    他:“凑齐了给你个惊喜!现在保密”。

    她:“哼!和我还有秘密!”

    他看着前面稳健地走着,矫健的髋部有韵律地摩擦着她的腿。

    她看见他的两只耳朵冻得通明的红,抻起棉服帽子戴他头上,他使劲摆摆头抖落掉了帽子,命令说:“趴着”。

    她很乖地把脸趴在他的后脖颈上,他身体里散发的味道很冲,带着体温带着神秘气息。

    她悄悄地深嗅着,也把自己的呼吸轻雾似的氤氲在他的脖颈里。

    他走的不快不慢,背着她很享受似的。茫茫雪源中他们像合体的黑红小点移动着。

    ……

    终于上了火车,临近年底,火车也进入忙季,车上座无虚席。

    他们往车厢里扫了一眼就在车门后站下了。车门上边那块玻璃凝结着厚厚的白霜,散发着寒气。

    他把脸凑近了往窗上哈气,那里融出个小洞,他用指甲把小洞阔展着,最后有手掌那么大的地方透亮了。

    透亮的地方正对着她的眼睛,她往外看着飞驰的冰雪大地,笑了。

    他俯身把下巴颏搭在她肩头,双手在下面扣着她的,也往外看着,问:“记得咱们第一次火车相遇吗”?

    她:“记得”!

    他:“我靠窗坐着,看见你巴巴地盯着窗外,我就和你换座位了,你一点都不客气就坐过去了,那时你刚拒绝媒人提亲。你真好意思坐”!

    她扭脸要瞪他,正好对着他的脸,他们凝视片刻,不约而同的无声地笑了。

    到县城是四站,其实四十站,四百站都没关系,谁知道眨眼就到了。

    他接过她的小包背着,她全力以赴地走路,路太滑了。

    天桥上全是冰,往上走时,她被拽上去的,往下走时她依偎着他滑下去的。

    他:“来考试时杨柳依依,来学习时白雪皑皑”。

    她:“来考试时装模作样,来学习时原形毕露”。

    同时“嘿嘿嘿”!

    她:“我们这回住哪里”?

    他:“还是军人招待所吧”!

    两人轻车熟路地办理了入住,上楼时,她愉快的说:“这回挺好,都是四人房间”。

    他还在二楼。在这里,他们即将开启七天的甜蜜之旅。

    一刻值千金,所以一分钟都不能浪费,她放好东西就和他出去了。

    他们顺着大街往前走了一段,他说:“看看咱们坐过的街心花园什么样了?”

    往花园进的台阶落满了积雪,看来人迹罕至。

    那个石桌变成了雪桌,石凳变成了雪凳。

    她:“没人来过?也是,大冬天谁来这里干嘛?

    你看那些雪,落在树尖上,一串串多像春天的那些花!

    而开花时又觉得像雪,花和雪就是这么比来比去的,你说有趣不?”。

    他:“有趣”。

    她:“你怎么了”?

    他:“旧地重游,触景生情”!

    他们在挂满积雪的树枝后依偎着,注视着太阳正归去的天边缥缈的淡青色,二人心里却燃烧着烈焰。

    默默伫立,紧紧依偎,无需太多言语,已胜却人间无数。

    他曾说“愿我们做一对乡村神仙眷侣”,她曾说“愿此情天长地久”!

    此时,这些都不必再说,就已心有灵犀。

    落日悄悄地隐在那片淡青色的暮霭里沉下去了,路灯早早接班。

    他的脸颊轻轻地贴着她的脸蛋,温柔地说:“脸蛋冰凉!走,我们找室内玩去”。

    她侧了侧脸:“你真找到宝啦?”

    他依然柔柔的:“找到啦!你可劲提要求吧”。

    他们出了小花园,慢慢往回溜达,路过工人文化宫时,他突然两眼放光:“看电影去啊”?

    一拍即合。

    文化宫在三十几个台阶上,是个二层小楼,在下面需要仰视它,搞得很威严的样子。

    他们拾级而上。

    她说:“我上中专时经常自己来这里电影,印象最深的是《魂断蓝桥》《青春万岁》”。

    他:“我在师范时只有集体组织时才跟着出去看,自己从来没看过”。

    她:“那时我不是没对象吗!没人陪”。

    他:“今天我陪你看个够”。

    她:“以前门口立块小黑板,写着什么电影,走,找找那块小黑板”。

    到了上面,他找了一圈,遗憾地说:“没有小黑板”。

    他看出来了,她满满的回忆。

    他心里说:“我们今天做的,就是今后的回忆,从今往后,你的回忆里总会有个我”。

    还没到二楼,就听见上面“轰轰地”演出正在进行时。

    来到放映厅门口,忽明忽暗中,看清了,偌大的一个场子算上他们有十来个人,分散在各处坐着。

    也不必对号入座了,他俩选了个比较好的位置坐下来。

    没看出什么味道来时,电影就结束了。

    有几个人离场了,影院里人更少了。

    她俩又窜了一遍座位,坐在了最佳位置。

    电影重新开始。就像给他们演包场,专门又给他们重头讲起故事。

    黑暗中她们十指相扣,互相依偎,头挨着头,看女侠与英雄的恩爱情仇。

    练霓裳,卓一航,他们曾爱得那么深,可误会与选择使得他们恨得那么切!

    她不解,既然那么相爱怎么会有恨呢?

    他俩看的心有戚戚,好在结尾大团圆。

    她:“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武侠作品的魅力,怪不得大家都爱看”,

    他:“因为那里的英雄侠客爱憎分明”。

    出了文化宫,橘黄的路灯像飘在黑夜中似的,县城的夜晚已降临。

    他向她征求:“我们干嘛去?”

    她:“我还想看电影啊”。

    他看看她的眼神,竟然是真的。

    他:“好,还去文化宫?”

    她:“在火车站附近有个真正的电影院,咱们去那里”。

    两个人活力四射地走了二十分钟到了县电影院。

    依然是循环场,但很幸运,赶上了开头。

    屏幕上推出影片名:《伊豆的舞女》。

    这里人更少,他俩依偎在影院正中间。

    这部电影没有像武打片那般情节跌宕,那么很快吸人眼球。

    它更像一首散文诗,讲的也是散文诗般情窦初开的感觉,那感觉是欢喜,是惆怅,是淡淡的忧伤,这些滋味慢慢地渗透到心底,慢慢地扎根,变成永远难忘的殇。

    影片结束又开始循环了,他们慢慢地起身。

    出了影院回到了深更半夜的寒冷里。往回走着,他们同时:“饿啦”。

    她:“你请我吃好吃的”。

    他:“随便你点”。

    两人同时:“找到宝啦”。

    “哈哈”!

    小花园往北那个市场,晚上是喧哗的夜市。

    还没到入口就见那里烟雾缭绕。路两旁门市罗列,门市前的小棚子密密麻麻。

    就在这窄窄的夹道中,人来人往,这里是不夜城。

    她把他的胳膊挽得紧紧的,他也小心地走每一步。脚下的冰道经过一双双脚的打磨像冰场跑道似的光滑。

    两边的棚子都往路中间伸烟囱,抬眼看去烟囱如林,有的吞云吐雾,有的轻烟袅袅,缕缕烟雾升进夜空,夜空好像也暖了。

    棚子里伸出一盏盏灯泡,一圈圈光晕连成一串往夜市深处飘去。

    灯泡散淡的光洒在金红的冻柿子上;

    黑石头似的冻梨上;

    红玛瑙似的糖葫芦上;

    还有人们的脸上,有的人边走边吃,嘴上的热气像烟囱飘出来的烟;有的人拎包捋散,来这里的人都要不虚此行。

    一路寻找美食的感觉就是一种体验。

    夜市好像没有尽头,到行人渐稀处货摊和灯泡依然在延续。

    他们决定往回返了。

    这一路上不停地飘来一种焦糊的味道,是毛与肉在火上烤炙时散发的香味,这种香味勾起味蕾原始的记忆。

    他:“吃毛蛋怎样?”

    见她不觉抿抿嘴唇,他宠溺地笑了,“吃毛蛋去”。

    不必怕错过烤毛蛋的炉子,烧烤向来是夜市的标配,隔几步就一个炉子。

    每个炉子前都有人围坐。他们选了一个没食客的。

    还没走近炉子就受到了热源的吸引,这更吸引他们留下脚步。

    炉子里火炭红红的,炉箅子上烤炙着一层毛蛋。

    小鸡在蛋壳里没来得及啄破那层生命屏障,就胎死腹中了,而这被放在炉箅子烤炙,加上简单的调味:盐和孜然,就成了夜市美味。

    有些残忍,但吃起来时就顾不得了,善念只在一瞬间。

    烤毛蛋焦糊的香味在寒风里盘旋。他们围着炉子坐在马扎上,把手靠近炉子壁上烤着。

    他的手热过来了,拿过她的小手在掌心揉搓着,然后再去烤热自己的手,再去搓她的手。

    烤毛蛋的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垂着眼皮专注于拨弄面前的食物。

    靠炉子太近,两人的脸庞烤得红扑扑的。

    毛蛋烤得焦糊,这才入味,他在里面发现是块鸡腿,就用竹签挑着伸到她嘴边,她一张嘴就吃掉了。

    她挑起一块喂进他的嘴里,问:“尝尝这块是什么”?

    他吧嗒吧嗒咀嚼着,腾出空来,说:“没尝出来”!

    老板的工作暂告一段落,往后坐了坐,依然垂着眼皮,对面前这对年轻人的甜腻一副麻木的表情。

    他们吃了两炉箅子毛蛋,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进了招待所,到二楼楼梯口时,他仰面目送着她继续上楼。

    她到上面的拐角处时停下来低头注视着他。

    继续往上走时,两人目光还继续粘着。

    她要不见了,他跑到墙边往上张望,她要看不见他了,从扶手探出上半身,她们又看见彼此了,他仰脸望着,她低头看着。

    她把手指按在唇上向他一撒,他反应过来后伸手一接按在唇上。

    她一闪不见了,他踮起脚伸长脖子也看不见她了,这才怅怅然转过身。

    回身吓了一跳,见身后一人正怔怔地看着他,那人中年模样,羡慕的眼神赶紧收了回去。

    他转身就往走廊里走,那人也随后跟着,他开门刚关上,那人推开门进来了。

    原来是一个房间的。

    他们打了个简短的招呼:

    “回来了”?

    “回来了”。

    他不急于洗漱,歪在被子上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天棚,嘴角漾着不易察觉的笑。

    中年男人也歪在被子上,看着天棚,他在发呆。

    他偶遇的小情侣是否让他想起了青春?

    她来到三楼她的房间门口,要拿钥匙开门,先推了推,门开了。

    里面三个旅伴都在,一瞥中都是阿姨大姐。她们都进被窝了,有的躺着,有的拥被坐着,这时一声不响地齐刷刷看过来。

    她往她的床走去,那三个人的目光在她身后跟随,然后不约而同地互相对视一下。

    那些目光的意思是“入住最早,回来最晚,一个女孩家干嘛去了”?

    不必问,那满面春色的样子一看就是约会才回来,沉默中三人是否想起了曾经的约会?还是从未有过约会?

第28章 又当学生了

    第二天,函授学习正式开始了。

    他们当起了学生,像大学生情侣那样结伴去上课。

    上课地点在进修学校后楼,那是座新建的教学楼,里面设施很好,专门用于城乡中小学教师培训,学习。

    他们不在一个楼层上课,他陪她一同走到她的班级门口,她站在门外再目送他往楼梯口走,这么一个小别都依依不舍的。

    转弯时他回了一下头,不见了。

    她这才走进班级,后面的座位都满了,她只得坐在最前排。

    成年人学习不知为什么都愿意往后坐。

    没到上课时间,讲课老师还没来,还有学员往屋里进,

    他们像是才从火车站匆匆赶来的。

    大家从四面八方的乡村汇集到这里函授学习,他们的年龄从二十多岁到四十岁不等。

    四十岁往上的,比如她的组长老师,是老中师生,他说:“我不像你们年轻人有前途,我再晃悠几年退休了,还学啥?嫌弃我文凭不达标我到收发室当工友去”。

    而四十岁以下的,即使来学习那也是怨声载道。

    “不学习怕文凭不达标,来学习家务事一大堆,扔下这六七天咋熬?心都要急死了”。

    教室里沸沸腾腾充斥着各种声音。红梅站起来往后面巡视着,她希望有人喊一声:“章红梅我在这里”。

    但只见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互相看着对方在聊天,没人发现她,更没人叫她。

    她失望地回身坐下了。

    她这是头一回听省教育学院老师讲课,也是头一回面对面听高等院校老师讲课,有点小激动。

    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过,教室慢慢安静下来。走廊上响起高跟鞋的笃笃声,一下下敲打着大家的好奇心,笃笃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继续响着进来了。

    门口豁然一亮,飘进来个美女老师。

    她胳膊上搭件粉白色的羽绒服,只穿一件玫粉色的衬衫,包臀黑皮裙随着步韵扭摆着,发出响声的就是脚上那双俏皮的黑皮短靴。

    学员们的呼吸都屏住了,教室里静的似乎无人。

    高跟鞋响上讲台,细细的高跟似乎要扎进地板里。

    她一只手端着教案,教案上托个保温杯,她小心翼翼地站到了讲桌后。

    坐在前排的学员手疾眼快,抢一步上前把保温杯替老师拿着轻轻放在讲桌上。

    美女老师礼貌的微微颔首,她终于腾出手来,把羽绒服小心地放在旁边一张桌上。

    一扭一摆回到讲桌后,她平易近人的微笑着说:“同学们好呀!我是你们的英语精读老师。

    大家辛苦了一学期,在本该休息的假期放下一切来学习,精神难能可贵。

    学习时间只要出满勤,上足课,认真听讲,这本书的结业考试就没问题”。

    老师的嗓音一听就是讲课过多沙哑了,但说的话真顺耳。

    她说完了,几声巴掌呱唧了几下,继而教室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学员们终于明白过味来,大家最关切的是这句“只要出满勤,结业考试没问题”。

    这才是重点,否则撇家舍业却不过关,那就惨了。

    这屋的掌声刚平息,隔壁又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大家心照不宣,哄一声都笑了。

    老师也笑了。

    她幽默地说:“那谁在隔壁也承诺呢”。

    红梅发现还是面授学习有意思,比她一个人蹲小屋子看录像强太多,哎,当学生多好!她没当够学生!

    听讲之余,她经常留个号,偷偷地打量这位老师。

    她虽然保养得宜,但无论怎么打扮也掩盖不了岁月的风尘,一看就有四十多岁了。

    可是,却比二十岁的人自带一股韵味,红梅第一次觉得女人四十岁竟然不那么可怕,只要像这位老师这样。

    这本精读教材对于基础参差不齐的农村老师,实在是太难了,学员们“鸭听雷”式听课。

    美女老师耐心的,细致的,不厌其烦的,恨不得把所有重点都灌进大家耳朵里。

    她口语特棒,反正红梅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认真地记笔记,不愿漏掉任何一点内容,她的基础听这节课连滚带爬,还可以消化。

    她继续溜个号,脑海里一直琢磨一个词汇来形容美女老师,却苦思不得。

    一个半小时的大课还没听够就结束了,望着美女老师离去的背影,她灵光一闪,形容老师的词汇终于捕捉到了。

    学员们压抑了一节课,课间二十分钟“哇”一下乱了。上厕所的,认出对方打招呼的,嚷成一锅粥。

    她感觉门口有个人影一闪,她心有灵犀地走出来,果然是布莱克来见她。

    他们并肩靠在走廊的窗台上。

    她迫不及待地问:“你们上课有意思吗”?

    他饶有兴趣的:“挺有意思的,是个老头上课,头发就剩一圈了,中间铮亮,但聪明脑袋不长毛,思维比我都快”。

    她神秘地问:“我们精读老师你猜怎么着”?

    他等着她说,她附在他耳边私语:“风情”!

    说完观察他的反应,他一头雾水,傻愣愣地不知所云。

    两个人继续嘁嘁喳喳,时不时地窃笑。

    铃声又响了,他说着“下课在这里等我”,就匆匆回去了。

    她回到座位,好奇这节课进来的是什么样的老师?

    教室自觉地安静下来,走廊里传来“踏踏的”脚步声,她判断是个男老师。

    果然门口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一位三十岁上下的男老师进来了,他穿件卡其色羽绒服,戴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细长的眼睛闪着智慧。

    他一手拎个公文包,一手端个保温杯。

    在讲桌后站稳了,放下保温杯,打开公文包,取出教案讲义,这一套动作下来后,才抬起头。

    他没有开场白,开口就讲课,内容是《英语修辞与习语》。

    很快,她发现这位老师有个特点,他说:“这个问题挺简单的,答案我就不往黑板写了”。

    说了几句话后转身还是写下了答案。

    讲到另一点,他说:“这个问题答案不写了”。她盯着他,他果然拿起粉笔转身写下来。

    快下课时满满当当一黑板字。

    作为师者,站在讲台上那一刻,使命感就油然而生了,这位老师就是如此,他也是位负责人的老师。

    铃声再次响起,宣布上午两节大课结束。

    大家议论纷纷往外走,学员们的活动程序一般是,找个小铺吃午饭,女学员逛街。

    小城就一个大商场,那里服装百货比较齐全,除此以外还有很多路边门市。

    这些门市够女人们逛几天的。

    她们正好买点年货,给家里孩子大人买件新衣服。

    放在住的旅店,每天积累几样,学习结束时都是大包小裹地回家。

    红梅不急不忙的收拾物品,教室很快空了,布莱克手扶门框往里看,她背起小包走到门口,两人手拉手下楼了。

    他说:“今天学习用脑过度,我们吃好吃的吧”。

    她:“什么好吃的?馄饨不是好吃的”?

    他:“跟我走吧,我同学说有个地方有好吃的”。

    她:“一上午混出同学来了”?

    他:“大家不都是同学吗?你不是我同学吗?我们在读大学好不好”?

    她:“看你美的”。

    他们路过街心花园继续西走,她回过味来:“这不是去实验高中的方向吗”?

    他们果然来到实验高中对面,在一个小饭店门前已排起了一条长队,他们续在队尾,很快她们身后又接了几个人。

    她观察一遍排队的人,恍然大悟:“这是给学生吃小灶的饭店吧?学生放假了培训老师们正好来了。这家生意真火”。

    他说:“他们卖盒饭,每份好几种菜,每份2块钱。这里仅此一家,来晚了就没有了”。

    他们嘀咕着往前推进着。

    终于到了最前面,一个灶台似的台面,摆了十个大盆,分两行,每盆里还剩少半些菜。

    一个戴白色高帽子的厨师麻利地从一个闷罐里往方便饭盒上扣饭,然后抄起勺子在每一个菜盆里刷刷刮过去。

    每个盆里刮出一点菜扣在盒盖上,最后拿起小勺剜几粒花生米,把花生米点缀在米饭上,把盒饭“刷”地递过来。

    那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布莱克接过来递给她,对高帽说:“两份”,把四块钱递给高帽。

    高帽“刷”又递出一份,他接了,两人赶紧闪身让地方,后边人上。

    他们端着满满登登的饭菜站着等了一会儿,桌边几个人正好起身离开,他们赶紧走了过去。

    把盒饭放在桌上时,才看清都盛了些什么。

    一簇炒豆芽;

    一簇土豆丝;

    几片西葫芦鸡蛋;

    一块肉段;

    几段蒜薹;

    一撮干豆腐;

    几段豆角;

    一块倭瓜;

    一缕凉拌菜;

    几粒花生米。

    一共十样,每样一点点,但凑在一起还不少,满满一盒盖,米饭上还有一些。

    她说:“我有三粒花生米,我看你几粒”?

    他数了数说:“也是三粒,真佩服他的手艺,真准”。

    他夹一粒花生米放进她餐盒里,继续夹第二粒,第三粒,都给她了。

    她说:“来而不往非礼也,给你这个”。她把肉段夹给了他,他又给她夹回去,还把他那块也带去了。

    她们香甜地吃起来,还有人往里进,但盒饭没了,只得失望地出去了。

    那落寞的样子令人同情。

    来这里的几乎都是学员们,不管男女,他们舍不得到大饭店大吃大喝。

    住宿费是固定的,就得在吃上算计,否则学习一周一个月工资就没了,拖家带口的人谁也不会这么奢侈。

    快过年了,家里有那么多安排,赶上学习已经是超出预算,出门在外吃饱不饿就行了,还顿顿过节吗?

    家里孩子大人这几天还不知吃什么喝什么呢。

    终于发现这个快餐店花两块钱换换口味,能吃好几样菜,大家都趋之若鹜。

    红梅的住宿费和伙食费都是布莱克霸道地包揽了。

    不能请她去大饭店搓一顿,而只能吃快餐盒饭和馄饨,他很抱歉。

    但见她吃的津津有味,他心里这才自在些。

    他想动情地告诉她:“我们省吃俭用些,攒钱给你买自行车呀”。

    但他克制住了,他不想过早给她压力,坚持给她惊喜。

    他真是全心全意地爱着她!

    她吃了大半份,觉得可以了,不撑但饱腹了,就放下筷子说:“我吃饱啦”。

    他端起自己的餐盒往嘴里扒拉最后一口,咀嚼着说:“又剩福根了”。

    他顺手拿过她的几口扒拉光了。

    她心里说:“我硬给你,你肯定不要。这样就好了,你捡福根好了”。

    吃饱饭心情就好,他们心满意足地原路返回。路两边的门市五花八门,橱窗里琳琅满目。

    她说:“我们也逛街去,没什么事,就是溜达”。

    他们依偎着侧目走过,哪个门都只是瞧瞧,没想走进。

    前面出现一家珠宝店,就在要一掠而过时,他豪迈地说:“走,进去看看”。

    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问:“你要干嘛?抢啊”?

    他:“看看还不让啦?开开眼界去”。

    他拉着她上了台阶,对开玻璃门悄然打开,他握着她的手大模大样地进去了。

    门口那人又轻轻合上了门。

    他们进来的是个温暖明亮的世界。

    不但灯光亮,玻璃柜台也亮,柜台里的东西更亮。

    她紧紧地挽住他的胳膊,他呢,顺着柜台一样样看过去,看得很认真。

    她只觉得满眼黄澄澄,亮闪闪,更炫目的是价格标签上的数字。每一个数字她都在心里问“这都卖给谁啊”?

    柜台分好多区,每到一个区里面都有声音问:“您二位想看哪一款”?

    他都是那句:“先看看”。

    就这样越走声音越冷淡,到最里面时,没人搭理她们了。

    这一路看过来,她见识了什么叫项链,戒指,耳坠,耳环。

    这些稀有金属调动起人们的欲望,人们以拥有它们为荣。

    他们终于停下了脚步,是被价签上的数字吸引停下来的。

    这里是银饰品区,也都亮晶晶的。都不到一百块,这个价格才敢看一看。

    柜台里的人一声不吭地站着,不被打扰更好。

    他的目光在戒指盒里徘徊,店员随手拿出来,大方地摆在柜台上。

    黑色绒布上镶嵌着精美的银戒指,带着各种匠心创意静静地发光。

    她一眼发现有一款戒指带一朵梅花,简单的梅花造型朴素大方。

    他也看到了,目光就不挪开了,店员终于说了一句话:“这是一系列,卖的特火,有兰花,菊花,荷花,只剩梅花一枚了,再犹豫就没了”。

    他从绒布上摘下那枚戒指,她配和地伸出手,他给她带到无名指上,她的手立刻变了,变得高贵漂亮。

    她偷偷瞄了眼价格,五十块钱,她半个月工资,也很贵呀,舌尖差不点吐出来了。

    她“挑剔”地对他说:“戒指有点大,我的手指太细了”。

    说着摘下来放了回去,他马上捡起来托在手心爱不释手。她偷偷地捏了一把他的手背,他犹豫着把戒指放回去了。

    她使劲地挽着他往外走,顺路经过另一侧柜台,快到门口时,眼睛被一束光晃到了。

    一瞥中,他们看见璀璨夺目的光耀下,一枚枚精美的戒指流光溢彩,闪烁着高贵的光芒。

    玻璃门又一次礼貌的打开,又在他们身后轻轻关闭。

    她一把拉着他下了台阶,远远地离开了金店后才停下来,她放纵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说:“看你在里面你装模作样的,好像兜里装满了钱似的”!

    他双手插进裤兜,大摇大摆地走着,她想起刚才那束耀眼的光芒,问他:“最亮的那个是什么?”

    他回忆着:“难道那就是钻石”?

    她看看他,他看看她,两人迸发出又一阵大笑。

    他们的心都被富贵撞了一下。

    前面出现一家文具店,他们都没商量,毫不犹豫地走进去,她:“这里才是咱们该来的地方,往里一进心就踏实”。

    他们自在地看了几个日记本,这些她曾经却步的日记本如今她是买的起的。

    一本日记吸引了她的瞩目,它的封面是硬壳的:夕阳下的大海烟波浩渺,蔚蓝的海浪漫过平坦的沙滩,在沙滩与海浪交汇处,海浪变成淡蓝色,沙滩金黄一片。

    一对年轻情侣挽着裤腿,一前一后手拉手赤脚走在沙滩上,日记右上角,也就是夕阳的朦胧处写着三个字“勿忘我”。

    她读出了声:“勿忘我!多浪漫深情的三个字”。

    打开里面,纸张是暗光糙面,这是她最喜欢的种类。

    价格五块,有点小贵,他要买单,她说:“这个我来”。

    她付了款。

    她对这个日记本爱不释手。

    她又选了个玛瑙吊坠,看价钱估计就是个工艺玻璃的,但很漂亮,这是给妹妹买的,她戴在棕色毛衣外面挺搭配的。

    ……

    高高的教学楼上有几个窗户亮着灯,其他的窗口都是黑的,融入了夜色里。

    他们手拉手踏进了楼门,门口打更老头在小屋里看电视。

    他小声说:“咱们看看亮灯的教室有人吗?还有谁和咱们一样上晚自习”?

    两个人就专门到有亮的地方去,在门口往里看,一个人没有,明亮的日光灯寂寞地照着空荡荡的屋子,那感觉怪怪的。

    走廊上回荡着他们的脚步声,声控灯一个接一个亮了,在身后又一个接一个灭了。

    他们执着地把好奇心发挥完了,发现整栋大楼只有三个人,他们俩和打更老头。

    她提建议:“到我们班去吧,我习惯坐我的座位”。

    他就随她来到英语班门外,他走到前面进屋里找到开关,教室瞬间亮了。

    她从门口往里走,突然想起上午那个美女老师进门的神态,就脱下棉服,一只手拎着,里面那件红花棉袄衬托着她窈窕的曲线,她风情万种的韵动着胯,把表演夸张了几倍,在他瞠目惊舌中一小步一小步走上讲台。

    不胜娇力地依着讲台而立,拿捏着说:“评一下,我风情吗?以后就这个风格了”?

    她等待着他笑弯了腰,骂她“你这个狐狸精”!

    但是预期效果出乎她意料,只见他回过神来,蹙着眉,不客气地说:“我不答应你这样”!

    他的表情变得清晰,就像刚喝完一罐醋,就像她刚在男人队伍前卖弄完。

    她有几分扫兴几分不悦,但还撑着把玩笑做个结尾,她嗔怒地说:“你管呢?我愿意”!

    他喘气都粗了,说:“你敢这样试试”?

    他的表情一点都不是开玩笑。

    她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嘴上犟着:“你这个老夫子”。

    说着走下讲台。

    他在她旁边坐下来,苦口婆心地说:“咱们是农村,不能和大城市比,咱们是老师,要为人师表”。

    她忽地扭过脸,冲着他,她炸了。

第29章 青春必要愚昧?

    她的面孔涨得通红,连珠炮开始发射:“别总提醒我落的地方是农村!我讨厌死了农村!

    别和我唱高调热爱农村,我没那么高洁,我就是向往大城市,怎么了?”

    说到这里她眼里溢着泪花,哽咽了:“我整个初中就发誓上高中,考大学,是我爸断送了我的大学梦。

    我现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初中同桌朝晖远走高飞,我羡慕她能坐着长途火车到广州上大学。

    可是我呢?如果和她一样,我才大二呀!可是现在的我呢?每天走二十四里路去那破学校上班,再不就是骑个破车子哗啦啦响,挣几个小钱总被我爸抠走。

    凭什么?”

    说到这里,她泣不成声,她自己的话戳到自己的痛点了。

    那是她一辈子的心结。

    她顾不得什么形象了,鼻涕眼泪横流。泪珠源源不断地从眼里流泻,眼睛似乎连着一个委屈的海,睫毛像淋雨的密林。

    他傻了,慌了,突然闯大祸似的发懵。

    他用手掌给她擦泪,她甩开了他的手。

    他站起来去拥抱她,她身子一扭,冲着另一个方向失声”呜呜”。

    忽然又甩回脸,“没谁理解我!以为你理解我,你也是那死德行”!

    说完脸又甩回去,“呜呜”。

    他对着她的后脑勺着急,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手心粘湿,口干舌燥,解释和安慰的话溜得无影无踪。

    只得重复着:“我理解你!你说我不理解你,我太冤枉了”。

    想到冤枉,他忽然觉得确实冤枉,声音颤抖了,站起来绕到她面前,俯下身表白,“你以为我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吗?当个教书匠乐出鼻涕泡?

    我也曾立志上高中考大学啊!可是,我命不好,怎么办?

    现在既然这样了,难过也没用,坚强地活着呗”。

    她:“你就是目光短浅,上大学报答你妈不更有能力”?

    他诚恳的:“哎,谁说不是?”

    他见风向有些好转,趁热打铁,“是我引起你伤心的,你打我解恨就打我吧”。

    他曲着腿半蹲在她面前,任她处置。

    她知道拳头打在他身上就像拍灰尘,就一手捏他一边腮帮子,两只手向两边扯。他的腮瘦削无肉,不大一会儿,就从她手指间滑落回去了。

    她一跺脚,又滚下泪珠,趴在课桌上抽噎。他俯在她的后背上,发现她耳朵附近的头发都湿了,哀求她:“你别哭坏了啊!我的五脏六腑都碎了”。

    不管用!

    他可怜巴巴的:“把警察哭来,非得把我抓走不可,当流氓抓起来,我名声事小,你名节不保了,啊”?

    他说的很认真,这点她没想到,脑海浮现出他被拷走的场景,突然破涕为笑。

    又不好意思抬起脸笑,就依然趴在桌上。

    他挨着她坐下来,梳理着她凌乱的头发,顺带擦干她的腮边,动作温柔细腻。

    她终于止住了啜泣,他把她扶起来,顺势搂在怀里,她把泪痕狼藉的脸藏在他的腋窝下,不给他看。

    她只穿着那件薄棉袄,夜晚的教室暖气不是很热,哭过后她心也凉了似的,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他够到了她的棉服,把她包严了更紧地抱着。

    一阵意想不到的风雨终于平息了,她温顺的一动不动,他心有余悸的不敢乱说话,怕哪句惹毛了她再哭起没完,深更半夜的哄不好,他真怕了她。

    桌角放着她带来的书,他伸手拿过来翻看。

    惊喜地说:“这不是《席慕蓉诗集》吗?我看过她几首诗,没想到你有诗集,太好了”。

    她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披着自己的棉服,伸手拿过来那本日记,往他面前一拍,“诗集是借别人的,我想把里面的诗抄在日记本上,今晚就抄,没想到”。

    没想到突然插曲这么惊心动魄。

    他笑着说:“现在就抄,我先抄”。

    他打开诗集第一页,“我读一下这首,你看好不好?

    当你沉默地离去

    说过的或没有说过的话

    都已忘记

    我将我的哭泣

    也夹在书页里

    好像我们年少时的那几朵茉莉

    也许

    会在多年后的一个黄昏里

    从偶尔翻开的扉页中落下

    没有芬芳

    再无声息

    窗外

    那时也许正落着细细的

    细细的雨”

    读到最后他声音轻轻的,沉默片刻她说:“你抄吧”!

    他在那本“勿忘我”日记的扉页,按诗行的格式写起来,她歪着头默默地看。

    他为这首诗配的笔体是那种娟秀的,她不懂,也没问。

    写完了,她翻看诗集,找到《回首》

    她轻诵着:“一直在盼望一段美丽的爱

    所以我毫不犹豫地将你舍弃

    流浪的途中我不断寻觅

    却没料到回首之时

    年轻的你从未稍离

    从未稍离的你在我心中

    春天来时便反复地吟唱

    ……

    在灰色的黎明前我怅然回顾

    亲爱的朋友啊

    难道鸟必要自焚才能成为凤凰

    难道青春必要愚昧

    爱必得忧伤”

    读完她拿过笔,落笔前说:“你不许笑话我的字,我的字没风格,就是工整而已”。

    他看着她一笔一划地写,说:“一看就是女生的字,挺好,清秀”。

    她看一句诗,在心里默记一遍抄上一句。

    静谧的灯光下,只有笔尖滑过纸页的沙沙声,还有两颗心活泼的跳跃声。

    他们抄完一首再一首,轮到他写字时,他尽量掩饰着自己手指的粗糙,就是这双赶集出摊的手写出的字潇洒漂亮,抄上去的诗句美丽忧伤。

    函授学习这几天,他无比珍惜!

    他不必起早赶集出摊,有她陪伴的每一分每一秒是那么难得可贵,那么令他感觉到幸福!

    蓦然地,一阵急促的铃声响了,他们呆愣片刻赶紧拾掇东西,匆忙地下了楼,刚踏出楼门,身后的灯熄灭了,只有打更老头屋里一明一暗,老头在看电视。

    寒风刺骨中,只有路灯在守夜,他们小跑着回到了招待所。

    她进了房间,带进一身冷气。

    屋里那三个人互相已经很熟络了,她们正坐在床上聊天。

    面对神出鬼没的她,三位大姐极其善意,带着对年轻人的羡慕和调侃。

    三位“室友”说:“回来啦”?

    她声音细细的说:“嗯,回来了”。

    室友又问:“在哪里待着啦?这么冷这么黑”?

    她诚实地答:“在教室了”。

    室友:“学习啦?”,

    她笑着说:“学习啦”。

    一位大姐爽朗地笑着,对其他两人说:“你们说说,谈恋爱是咋回事?两人在一起谈啥?做啥?”

    另一位:“没谈过,不知道,哈哈,快四十了,白活啦,我再年轻一回,一定尝尝谈恋爱啥滋味”。

    这些姐妹真逗!

    她洗漱好了,钻进了被窝,最后一个回来的,却是第一个躺下的。

    她静悄悄地躺着,偶尔翻下身,微闭着眼睛等待睡意。

    她知道谈恋爱怎么回事!因为她爱了,被爱了,正在爱!

    教学楼在晚上八点半前对学员开放,可是,只有他俩光顾。

    又一次的晚饭后,他们来到教室,她站在墨绿色的玻璃黑板前写粉笔字,他坐在下面当她的学生。

    她感慨地说:“什么时候咱们农村学校用上玻璃黑板就好了,教室里有暖气,而不是守个带死不活的炉子,学生冻得发抖,老师穿的像要过雪山似的”。

    他乐观地说:“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我们这么年轻,未来可期”。

    她在黑板上写的是席慕蓉那句诗“难道青春必要愚昧?爱必得忧伤?”

    好半天她感觉身后没动静,猛地一转身,见他站在身后,他们来了个面对面。

    他把双手搭在她肩头看着她的眼睛,久久地注视着,她也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眼神转动着纳闷,他怎么了?

    在她的注视中他慢慢地把身体往下矮,双手从她的肩头往下滑,最后他单膝着地。

    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他打开小盒子,取出一枚闪着银光的戒指。

    他举着戒指,有些紧张,有些不好意思,更多的是认真,他说:“红梅!答应嫁给我吧”。

    这一幕出现在眼前,她觉得好玩,咯咯笑着。

    没回答他的话,关注点在戒指上,她突然惊呼:“这不是那枚梅花吗?”。

    她一下夺过来迫不及待地往手指上套了一下,又取下来说:“它还是很大呀”。

    他期待她眼含泪花,激动拥抱没出现,几分失望,几分讪讪,他站起身说:“是那个,那个戒指!我下午溜出去买的,这几天我一直惦记着买”。

    她的确很惊喜,眼睛一直在戒指上。

    他从衣兜里取出一轴红色的细线,

    “这是那个店员告诉的办法,我就花五分钱买了一轴,你看着我给你变”。

    他们并肩坐在课桌后,只见他抻出一段红线,将红线在戒指环上缠绕,缠一圈打个结,每圈松紧适度,所有结扣均匀有序。

    她依偎着他,拿着线轴,他手里线短了,她及时地放开几圈。

    她的面前摊着那本诗集,她无心抄了,专心致志看他绕指温柔。

    缠了一会儿,他停下来,她把手伸给他,他将戒指套进她的无名指,又取下来接着缠。

    她不解地问:“你照那个手指缠的吗?为什么非得戴那个手指上”?

    他抿嘴一笑,“把你套住!小傻瓜”。

    灯光一眼不眨地注视着空荡荡,静悄悄的教室,在黑板下的第一排座位,一个大男孩给他心爱的女孩缠戒指。

    她又一次伸出手,他将戒指旋转着套进她的无名指,又往上撸了撸,戒指涩涩地纹丝不动。

    她将手指屈伸几下,感觉不松不紧。她把手伸到他眼前,他响亮地撮了一下,说:“这双手做家务可惜了,可我的手糟蹋吧”。

    ……

    第二天早晨,房间里那几位大姐起的比平时早,她们再一次清点了大包小裹里的东西,怕漏掉给谁的礼物,脸上有“漫卷诗书喜欲狂”的喜色。

    下午上课时,她们把这些包裹带到教学楼,放在各自的脚下,有的堆在前头讲台上。

    讲台上出现几座“小山”,最后一节下课铃一响,七天函授落下帷幕,她们背起行囊就走。

    奔向长途汽车站,乘坐去四面八方的乡间客车,回到散落在田野间的家园,家里人会在掐指计算中迎接从县城回来的她们。

    红梅心里合计着,晚车回家的话,他送她到家,再返回自己的家,那就是半夜了。

    每次都这么令他辛苦,实在不忍。算了,明天早上坐车回去不好吗?再说,她不想这么早的结束和他在一起的时光。

    他也是这么想,于是在大家归心似箭的忙碌中,他俩悠哉悠哉地出去玩了。

    晚上九点多回到各自房间。她打开门时,以为里面又会有人躺着坐着,可是眼前的房间空落落的,没有新人入住。她以为那三位大姐回家了,怎么着也会来新旅客吧?

    她看着四张空荡荡的床,不觉抱紧了双臂,在她的床边浅浅地坐下来,期待有人敲门进来,说:“我刚办理完入住手续”。

    但门一直静悄悄的。

    她第一次这么渴望有人喧闹,但房间又静又冷。这一夜她要一个人住了。

    她仔细地检查了几遍门锁,确保万无一失了,回身合衣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好半天却毫无睡意,原来是不敢睡。

    期盼着黎明,期盼着天亮,但这寻常可见的清晨眼巴巴地等待时,过程是那么漫长,那么恐慌。

    天亮还要多久?她看一眼手表过去五分钟,再看一眼还是五分钟,时间的更漏突然静止了。

    她忽地坐起来,毫不犹豫地开门冲出去,哒哒往楼下跑,二楼走廊昏暗寂寥,她跑到一扇门前,咚咚敲起来。

    里面打开了灯,有脚步声走过来,在门里问:“谁啊”?

    她听不清谁来开门,在外面急促地说:“布莱克,林森”!

    门“刷”地打开了,他披着外衣站在门口,表情比她还惊慌,连声问:“怎么了”?

    她眼含委屈的泪花,“就我一个人,我害怕”。

    他说了声“等一下”,门就那么虛掩着,他回身穿衣服。

    很快出来了,关了灯,带上门。

    她一下靠在他的肩上,急切地往回走。他连声安抚“没事了!我陪你!你怎么不早说?我没想到”。

    她又回来了,这屋里有了他,立刻变满了,变暖了,她立刻希望时间慢点过吧。

    ……

    离开卧龙七天,他们又回来了,走在回家的路上,积极性不那么高,每走一步离分别就近一程。

    她不时的抬头看看他,这时他默契地扭头看看她,他们的手就握紧一下。

    他们的谈话不连贯,忽而东,忽而西,想到哪里就嘱咐一句。

    他委婉地劝她:“父母也很难,儿女多体谅吧”。

    这句话就像砸在冰上,纹丝进不去。

    她:“我不是完人,别用完美要求我”

    他:“我们当然不是完人,都有缺点,这不要过年了吗?长一岁啦!那就肯定比过去成熟一分啦”。

    她:“年前年后你在家干嘛?我猜猜,你练字?陪二黑玩?”

    他沉吟半晌,点点头算作回答。

    她:“开学后迷你小屋就不那么冷了,你能来几次”?

    他遗憾地说:“开学后我的两个班就中考冲刺了,我恐怕不能经常去小屋学习了”。

    她脸上明显地失落,心底升腾起怨气来。

    禁不住嘟囔:“见你一面好难!你调到七中不行吗?难道在分校呆一辈子”?

    他:“送走这届再说吧,这节骨眼上不能打退堂鼓啊”!

    这等于他们第一次正面讨论两个人今后何去何从。

    话题变得很沉重,接触到生活实际,一切都不是那么诗情画意了。

    即使再慢又慢,脚下的路还是到头了。他们面对面而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的眼里都有亮晶晶的东西在凝聚。

    她掀开挎包盖,摸出那本日记,说:“你保存着吧,以后我们遇到好诗再一起抄”。

    他接过来装进了棉服兜,那个兜一下子就淹没了日记本。

    他拍拍衣兜说:“放心吧,我会保存得万无一失”。

    她踮起脚,给他紧了紧围脖,低着头说:“我看着你走”!

    他面对着她向后退着,然后转过身大步走,刚走了几步回过身,楸着围脖一角,另一只手指了指,依稀可见那朵红梅。

    她冲动地想扑过去抱住他,但她没动,眼看着他走远,他最后一次向她挥挥手,就大步流星地走向一片白茫茫里。

    她变成个小红点伫立在村头。

    她进家门时发现姐夫在炕沿儿上坐着。

    他穿了件褐色的皮夹克,那件皮夹克大约从来没打过油,裂开无数道细碎的白色口子,他斜背着那个破皮包,皮包窜到了前面,他就那么搂着皮包。

    他正对父亲说:“我正好到你们前屯一家修个电视,就正好过来了”。

    父亲:“修完了?修上了吗?挣多少钱”?

    姐夫这时有点得意地说:“修上了!挣了十块钱”。

    父亲露出喜悦之色:“那零件本钱多少?”

    姐夫:“有的件一块两块的”。

    父亲:“哦”。他很满意。

    姐夫嗫嚅半天说:“年前活多,家电坏了都想趁年前修好,可是我放心不下家里只得在家附近转,你们谁能给你大姐做伴,我就不必回家能往远处走”。

    他面对着红梅和妹妹说。

    妹妹没立即回答,如果她走了谁来经管家里?

    那还能有谁?红梅说:“我去吧”。

    姐夫立刻面露喜色:“那太好了。现在就走,行吗?我今天就能出去了”。

    红梅简单地整理一下,找了条毛围脖,把自己包裹严密了。

    推出那辆破自行车,就这样,她到家还没坐一会儿就和姐夫踏上了去他家的路。

    大道上覆盖着冰雪,镜面似的光滑,姐夫熟练地在前头引路,红梅随后跟随,她骑得十分小心,稍不留神就得人仰马翻。

    但红梅是谁?上班之路什么状况没经历过?不就是三十里嘛。

    在她快到大姐家时,布莱克到家了。

    一进家门二黑就扑过来,它已经三个月大了,半大少年的样子,精力充沛,淘气活泼。

    它攀缘着他的裤腿往上爬,挠得“吱吱”响,他刚一弯腰之际,它爬到了他的肩头,他就那么扛着它进屋了。

    母亲高兴的说:“它就是不会说话呀!心里明镜似的,知道你出去好几天,想你了”。

    他坐在了炕沿上,把二黑放在脚上,带着它上下抬脚,二黑荡起了秋千。眼睛瞪得溜圆,这游戏刺激到它了。

    母亲:“没几天过年了,就别赶集出摊了,好好歇歇吧”。

    他:“明天我就出去!就要过年了鞭炮才卖得快”。

    他心里盘算的是,学习一周花了不少钱,好不容易攒起来的自行车钱,又没了个车轮,他得抓紧挣回来,不能再拖延了,开学就让红梅骑上新车。

    母亲警觉地看着他:“你到底用钱干啥?着急的话花工资呗”!

    他把二黑抱进怀里,安抚它受惊的小脑袋,抚摸着,亲吻着,“妈!你别啥都操心!我自有办法”!

第30章给大姐作伴

    又看见了那个小屋,在高粱杆夹的篱笆墙里,高粱杆儿有多高,篱笆墙就有多高,小屋只露出个房顶。

    篱笆墙密密实实,那两间土屋隐蔽在里面看起来挺避风的样子。

    篱笆墙外面的菜园已收割干净,覆盖着皑皑白雪。

    雪地踩出一条小路通向篱笆墙。

    篱笆墙朝南开了个门,姐夫在前头推门进了院,院里面风平浪静。

    红梅出现在大姐面前时,大姐正和大外甥坐在炕上,大姐又惊又喜,对姐夫连说:“这么大冷天你把三妹带来了?”

    对红梅:说“这么冷天你来了?路上也敢骑车?”

    红梅说:“我在路上都骑热了,一半真热,一半吓的,路面简直是冰场”。

    她双手搭在炕上逗大外甥,那小家伙躲妈妈身后去了。

    她很快感觉到大姐家的不同,原来屋里没炉子。

    炉子在东北农村是取暖不可或缺之物,但大姐家没有,外甥那么小怎么受得了?

    外甥穿着棉衣棉鞋,戴着棉帽子,像被棉絮包起来的蛹。

    姐夫略站一站就打算出去,大姐看着他说:“挣点去吧,这一年就指望这几天了”。

    姐夫把破皮包往身后推了推,开门走了。

    大姐对红梅说:“上炕吧,炕上热乎”。

    她上了炕坐在大姐身旁,大外甥贴在妈妈后背上好奇地打量她。

    大姐穿得也厚实,曾经的长发剪得短短的。

    红梅好久没这么近距离端详大姐,发现她变了太多。

    她曾经丰腴红润的脸颊瘦削无光,眼神里也看不见希翼,她才三十岁,正该是少妇之姿,但完全是村里中年妇女的样子。

    她也同样有着中年妇女的沉静和泰然。

    大姐欠身看看太阳已偏西,说:“你看着孩子,我做饭去”。

    她下地了,头上包了块头巾,在厨房里声音很响亮地烧火做饭,一听就是手脚麻利地忙碌着。

    红梅屁股底下的炕有了温度。她一把搂过大外甥说:“你往哪里跑,我是三姨呀”。

    大外甥穿得像个棉球,里面的小身子骨却轻飘飘的,投进她怀里时像个小猫似的温顺,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他能说简单的话,一本正经地说:“我爸修电视去了,挣钱买饽吃”。

    这是孩子的期待,也是大姐的愿望,姐夫就是实现对老婆孩子的承诺去了。

    大姐从厨房里拎出一块面板摆在炕上,难为情地笑着说:“桌子还没做成呢,还在将就用这个”。

    她把热气腾腾的饭菜摆在“桌”上:熥热的高粱米饭,酸菜炖土豆,一碟咸菜。

    大姐也上了炕,盘腿坐在面板旁,她盛了半碗饭,淋上菜汤,把一块土豆放饭里抿碎,把这样的半碗饭放在外甥面前。

    外甥抓过小勺吃起来,津津有味的。

    红梅工作后再就没吃过高粱米饭,这种粗糙粮食在大姐家还是主食,她端起这碗饭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大姐就是大姐,虽粗茶淡饭,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那盘咸菜是最佳调味品,大姐如数家珍:“我腌好几种咸菜呢,芹菜大头菜;黄瓜;萝卜;茄子,都是园里自己种的,我保证你每顿吃到不同的咸菜。

    我还晒了很多干菜,豆角丝;茄子干;土豆干;倭瓜干,这些干菜用荤油炖土豆,再配着我的咸菜,可好吃了”。

    红梅说:“老妹也弄咸菜,晒干菜了,但手艺还是和你差太远,我又吃到了当年的味道”。

    大姐轻叹一声:“老妹在家就像当年的我似的,一心要把咱家日子过好”。

    红梅心里嘀咕:“我看没好”。

    吃完晚饭,大姐在外面喂鸡喂鸭,又抱进厨房几捆柴禾,明早做饭烧火时免得冰手。

    红梅和外甥趴在窗台往外看,外甥看见妈妈“扑扑的”地拍打着窗户。

    篱笆墙院里昏暗起来,只露出一块清白冷寂的天空,她们离开窗台时,屋里更暗,夜幕要降临了。

    大姐关好了篱笆门,进屋把头巾摘下来扑扑身上灰尘,说:“你给我看孩子我干活快多了,要不一会儿得进屋看一眼,他看不见我就闹”。

    大姐上炕了,沉沉地往炕上一坐,外甥赶紧溜进妈妈的怀里,大姐搂着孩子的身影在苍茫中像个剪影,一时间她们都沉默了。

    这个时候无来由地令人惆怅。

    大姐轻声问:“有没有人给你介绍对象呢?处了没有?”

    红梅迟疑了一下,轻声说:“没有”。

    她觉得既然妹妹都没告诉,大姐也就别告诉了,真要告诉大姐,那父亲肯定会知道。

    她不愿意和父费口舌。

    大姐:“你比我强百倍嘛!你有正式工作,选个条件好的”。

    红梅:“什么样是条件好的?”

    大姐:“你看我家条件好吗?”

    红梅没吱声,说了怕大姐难过。

    大姐:“有正式工作,人品好,家底厚,这就是条件好。别指望白手起家,等家起来了你也老了,对方心一变,你死的心都有”。

    她把听到的这些和布莱克联系起来,第一次假设他变心的样子,不寒而栗。

    但很快否定,他怎么能变心呢?!

    屋里彻底黑透了,大姐打开灯,橘黄的灯光洒满屋里每个角落,屋里好像暖了几度的样子。

    她们聊着天,孩子在大姐怀里睡着了,大姐把他放在炕上,说:“睡前还得烧炕,要不后半夜就凉透了,数九寒天热气儿抽得快。”

    大姐到厨房里拎进屋一捆柴。

    在炕墙下有个灶坑,专门用来烧炕,她蹲在灶坑前,哗啦哗啦把柴禾几把都塞进了炕洞,扫干净了碎叶一并添进里面。

    然后上炕等待屁股底下热起来。

    姐妹俩闲聊着,不停地移动屁股,大姐像发现宝藏似的,惊喜地说:“这热了,坐这儿”。

    一会儿又换个地方说:“坐这儿”。等炕全面热起来后,她赶忙铺被褥。

    恐怕那点热量跑了似的,被褥可以盖住热量,这是真的。

    大姐钻进被窝了,搂着孩子,露出脖子下的肩膀,孩子贴在妈妈的臂弯里,只露出脑瓜顶。就像老鸟怀里的小鸟,一动不动。

    大姐不说话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她睡着了。

    红梅把被角在脖颈上捂得严严实实,被窝里热乎乎的很舒服,但鼻尖凉哇哇的。

    屋里漆黑,融进了夜色。

    寒风透过篱笆墙的缝隙钻进院来,在窗外呜呜地响,像是吹动了无数根琴弦,在寒夜杂乱地弹唱。

    月牙正在房顶吧,它再变大就是元宵节了。

    寒风把夜搅成碎影,投在窗帘上,晃动着。

    宁静的乡村之夜,万籁俱寂,时间静止了一般,她睡着了。

    早晨避寒的最好办法就是不起来。被窝封闭着身体的温度,那个小环境感觉还好。

    屋里已经冻鼻尖了。大姐搂着外甥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为了让孩子呼吸顺畅,她的肩背露在外面,她一夜都是这样子的。

    红梅爬起身给她掖严了被角。

    窗户上厚厚的霜已经显不出窗花,像一层雪。

    彤彤红日在把白霜变薄,屋里亮堂起来,似乎有了暖意,天亮了,太阳出来日子就好过了。

    她感觉很饿。外甥从被窝里探出头看她,像冬眠的松鼠醒来后探头探脑,红梅向他做个鬼脸,小家伙飞快地藏起来。

    她隐约听见外面有喊声,好像就在篱笆门外,她侧耳细听是:“家里有人吗”?

    红梅拨了拨大姐的肩膀,大姐闭着眼睛告诉她:“你出去对他说,你是替别人看家的”。

    原来大姐也听见了。

    红梅穿好衣服把房门打开一道缝,见篱笆门外果然站个男人身影,正拔着篱笆从缝隙向里面张望,她按照大姐告诉的说完后,那个人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她回到屋里,大姐起床了,把孩子捂在被窝里,小小人儿像被包粽子似的缠着,只露出小脸,他鼻尖也绯红,小眼珠骨碌碌转动着。

    大姐说:“来要债的,你姐夫年前挣到钱才能还上,跟那人说多少遍了,可还是隔三差五催一遍,挣到钱就还他,人家也过年,我们耳根也清净”。

    姐夫挣回了钱都得还债吗?那么她们怎么过年呢?大姐清贫的生活令红梅心里拔凉。

    但她无能为力,她能做的就是留下来给大姐作伴。

    腊月二十九那天早晨,大姐刚把饭桌拾掇下去,篱笆门吱扭一响,有人进院了。

    大姐脸色陡然一变,紧张地盯着房门。脚步声扑通扑通进了屋,姐夫出现在她们面前,大姐又是一惊,旋即笑了,她松了口气,:“是你啊,以为要账鬼又来了”。

    姐夫像个乞丐,头发乱糟糟地贴在头皮上,眼窝深陷,眼睛布满血丝,胸前挂着那个破皮包,那里面装着他的挣钱工具。

    他一屁股坐到炕沿儿上,把手伸进怀里掏,他掏出一把钱,一股脑放在炕上。

    大姐坐在他对面,把钞票一张张在手里比齐了,姐夫不掏了她才在手指上吐口唾沫一张张捻开数。

    数完一遍又数一遍,抬起头看着姐夫说:“还债够了,还能剩点过年”。

    这个消息令小屋充满喜气。

    外甥坐在妈妈身边拍着小手说:“爸修电视机,挣钱买饽吃”。

    大姐笑着在儿子头上亲了一下说:“嗯,爸挣钱了给你买饽吃”。

    姐夫把破皮包摘下来放到身后,他萎顿疲惫,但眼神放着光彩。

    一年当中他只有此时感觉到了价值和骄傲。

    大姐手里攥着那沓钱看着姐夫的脸问:“这些天你都咋睡的?咋吃的?”。

    姐夫轻描淡写地说:“赶上哪家电器一天修不完,我就顺理成章地住一宿。

    早晨做饭时街上过来卖大豆腐的主人还能买块大豆腐炖了,临走算修理费时我主动少要几块,主人非得把那几块给我,说:“不容易啊,拿着吧’。”

    大姐眼里充满感激点点头说:“遇到好人家了”。

    姐夫又说:“可别提了,有的人家我修到晚上了,就主动提出能不能住一宿,睡哪都行。

    那家说:“行,但你就少要点钱,当饭费吧’,我临走时主人直接就少给几块,我没说什么,少给就少给吧,当饭费也对,好歹人家还留我吃住了”,

    大姐听了这些眼睛里有几分不满几分心疼,她说:“真有心凉的人,啥人都有”。

    姐夫说:“不管啥人,我好好卖我的手艺心安理得”。

    接下来大姐赶紧安排如下活计:杀两只鸭子;把红梅送回去。

    姐夫就到外面杀鸭子,大姐在大锅里烧沸水烫鸭子。

    很快两只肥胖的鸭子摆在面板上,三个人动手摘鸭子毛,摘到午饭时分,大姐拎一只到厨房剁了,锅里爆炒出香味,鸭子炖上了。

    外甥手舞足蹈地在炕上来回跑着。大姐将另一只鸭子送到院里。

    开饭了,面板上摆了一大盘香喷喷的鸭肉,三大碗饭,一小碗饭,一碟咸菜。

    大姐把一块鸭肝抿碎了拌在饭里,放在外甥面前,外甥手里抓块肉在啃,三个大人也吃起了饭。

    大姐夹个鸭腿放进红梅碗里,笑着说:“陪我呆了好几天,才吃顿好的,多吃点”,

    她又夹了个鸭腿放在姐夫碗里,笑吟吟地说:“这些天太辛苦了,吃点好的补补”。

    她的眼圈突然一红,赶紧端起碗扒饭。

    吃完了饭,大姐把外面那个鸭子装进一个编织袋里,系在姐夫自行车后货架上,她看看天色对姐夫说:“你送三妹回去吧,到那就返回来,回来一起歇着”。

    红梅看着姐夫疲惫的样子,觉得他真该休息,但那三十里路她也真发怵,她没推辞。

    大外甥已经很熟悉她了,看见她要走,“哇”地大哭起来,跑到墙角站着哭,任何人都难忍离别,孩子更直接,用泪水表达。

    红梅和小家伙告别,他哭的更厉害,泣不成声地抽噎,她不敢再招惹他了。

    大姐也落寞地说:“有方便车回去的话,我正月时回去,哪天不一定,别给我留这个留那个,那个鸭子带回去过年吃吧,我实在没别的拿回家”。

    红梅推着自行车出了篱笆院,大姐抱着外甥站在门口,目送她们沿着雪地间的小路骑上自行车走了。

    下午三点多,红梅到家了,姐夫卸下鸭子在屋里坐了片刻,说:“我回去了”。

    父亲看着他来去匆匆,心疼地嘱咐着:“路上小心,贪点黑就贪点黑吧,别急三火四地骑车”。

    姐夫已经骑上车没影了。

    父亲对妹妹说:“把鸭子送外面去吧,你姐她们手头那么紧,带这个干啥”。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红梅说:“有个学生家长给你送来了两只鸡,可肥可大了”。

    妹妹补充说:“还有一些爆竹,五颜六色的不少,都是中小型的,不是那种粗大的二踢脚,看着吓人”。

    红梅狐疑地在记忆里搜寻:“哪个家长会给我送这些”?

    她问:“家长说什么了?学生叫什么名”?

    父亲笑着说:“是一个中年男人,说爆竹是他家的,他就是卖爆竹的,顺路送过来的,他说他是二黑家长,他放下东西就走了”。

    她心里明白了八九分,知道是布莱克捣鬼作妖,他这是“雇佣”谁来的呢?

    他肯定就等在门外了,就躲在香水树后,要不来人怎么找到的?

    那鸡肯定是他家养的,爆竹怎么回事?怎么想到送爆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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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嫁教书匠介绍:
那年她二十岁,因为见惯了父亲作为一个穷教书匠的窝囊样子,她发誓---“这辈子不嫁给教书匠”。嫁对人是她改变命运的最后一招了。但她偏偏遇到了个教书匠,他那年二十二岁,其实他们相识地更早。不嫁教书匠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不嫁教书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不嫁教书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