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谋师?天生病号(二十二)
云沿见到连音后,也不问她为什么不听话的跑来这战事的最前线,最先出口的第一句话是:“夜里凉,先进去。”说着便领连音进屋避风。
小卒确定了连音确实是云沿的座上宾后,这便返回自己的岗位去。
连音随着云沿走进了守军大营临时拨给他用的屋子。
其实里外的温差根本相差不了几度,唯一要说好的地方就只是里头没有风吹。
屋子里摆设简单,能坐的也拢共没两处,云沿领连音落了座,这才关切道:“什么时候出来的,路上吹着风了吗?”
问完后,一个打顿的功夫都不到又紧跟着问:“这几天天冷了许多,你觉不觉着冷?要不我去取只暖手炉来给你暖暖吧?”话完,就真转身去取。
连音没赶上说话,本以为他是有暖手炉用,可没想他是径直往门口走。
见他离门边越发近了,连音忙出声问他:“你去哪里?”
云沿头也不回的说:“你先等等,我去去就来。”
连音见状,立马起身提高了音量喊住他:“你你你,你回来!”
此时的云沿已经半只脚跨了出去,听见连音这声,纠结了一下,又将脚缩了回来,转了回来。
转回身后,云沿疑惑的看着连音。
连音往他的方向走,边走边说:“暖手炉什么的就不用了,我不冷。倒是你怎么不先问问我特地跑来做什么呀?”
云沿抿了下唇,鼓着眼睛看着她,但没有接过她的问题,反而保持起了沉默。
连音走到了云沿的身前,看他忽然而至的沉默,不说话也就算了,脸却异样的红了起来。她不由得大为不解,这突然的是怎么个情况?
目光将他上下棱巡了个遍,云沿却还是不说话,连音不由得问:“你怎么了?”
云沿依旧没说话,脸上则越发红你,他摇了摇头,手指指了指屋外,示意自己要出去一会儿。
连音一皱眉,在他就要转身出去时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这一扯可不得了,云沿出不去,干脆偏过头,一连串的咳嗽抑制不住的从他口里冒出来。
他这一咳,连音惊了一跳,同时心里一片无言。
几乎可以肯定,刚才的脸红反常应该就是他憋着不让自己咳嗽所造成的。
连音扶着他往屋子里边的床榻走,扶他坐下了,她又去桌上倒了水。
幸好屋里的水是温热的。
云沿这一通咳,直咳了好半天才堪堪止住,气虚的喘着气,一张脸更是红艳艳的像是绕着整座湖州城跑了一圈儿。
“喝些水润一润。”连音递出水。
云沿接过连音递来的水喝了两口,这才觉得喉咙和胸口都舒坦了许多,急促的呼吸也终于得以放缓了下来。
连音再等了会儿,见他恢复的差不多了,这才复又问了他一遍刚才的问题:“知道我为什么来吗?”
云沿说:“知道。”
连音确认:“真的吗?”
云沿带点心虚的一笑,道:“要不是知道,我何必憋着。”虽是明知道只能憋一时,但他刚才的第一反应就是不想让连音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憋着?”连音顺势问他。
云沿没答了,只是笑容里心虚更多。
这一年来一直得连音照顾着,云沿比旁人更懂连音对他身体状况的在意。今冬才至,她就已经忙碌着要给他调理,要是让她知晓他这几天又咳嗽不止……,云沿越发觉得对连音有心虚。
连音瞧着他那副心虚劲,莫名有些好气好笑。借着屋子里光亮比之门口更亮些,她又将云沿好好看了一回。
几天没见,他这面上好似就清瘦了小半圈。而最明显的就是眼下的鸦青,看着那一片青色,连音又要问:“你这几天是不是没什么休息的时候。”
云沿默了片刻,算是默认了,不过很快又说:“也就这几天里,等过了今夜便好了。明天便能回去了。”他说的胸有成竹,已然是万无一失了。
连音也不多问他情况,转身把她出来时一并带回来的御寒外袍取了过来,递到云沿手里。
云沿接过后向她道了谢,罩在了身上。
连音转身又去取梨汁罐子,而后想起来问他:“今夜是不是还要熬着?”
云沿轻轻的“嗯”了声。
连音便不多话了。
将带来的梨汁喂云沿喝了些,屋外忽然传来了几声脚步声,不多时便有人不经招呼的走了进来。
连音望过去,这就看见了王元姬。
王元姬瞧见连音也不吃惊,甚至还对着她友好的一笑:“听说府里来人找云先生,我便猜到是姑娘你来了。”
连音也还了一笑,道了声:“大小姐。”
王元姬说:“不必客气。”与连音寒暄完,她看向云沿,“此次由云先生献计,又帮着部署,操劳了多日,实在是感激不尽。只希望今夜之后,云先生的法子能起效用,也不枉先生这几天的辛劳。”
云沿说:“大小姐不必担忧,定然能有效。”
“我自然信你的。”王元姬对云沿笑了笑,话里也是全然的信任。
云沿的反应则是对着王元姬作了一揖。
连音看着王元姬,对方同云沿说话时,她就敏感的注意到了,王元姬的说话语气和表情,和前阵子时有了明显的不同。
难道说这两三天里的工夫,这位王大小姐就……
“好了,我过来只是听说来了人,来看看自己猜的准不准。既然确定了,便不打扰两位了。”说罢,王元姬转身就走。
“王小姐请先留步。”
云沿一声出,王元姬果然一秒站住了脚步,回头笑吟吟的看着云沿:“还有事啊?”
云沿很干脆的问:“不知能不能借王小姐的手炉一用?”
王元姬眨了下眼,立即说:“当然。云先生要用,我这就去取来。”
“不敢劳烦王小姐,我随你去取便可。”云沿转头对连音说要她在屋里等他,随后他便和王元姬一同离开了屋子。
等到屋里就留下连音一人后,连音皱了皱眉,同陆七八说:“他们俩似乎好上了。”
149.谋师?天生病号(二十三)
连音瞧云沿和王元姬对话时也不像之前府里那样子爱答不理的,加之王元姬看云沿时的眼神,和整个面部表情,她立马就做出了两人有戏的猜测。
陆七八没有附和,而是很保守的说了句:“这个我不清楚,静观后续情况吧。”
连音等不多时,云沿怀里揣着手炉,携着一身冷风回到屋里。
进来后,云沿径直走到连音身前,将手炉塞入连音的手里,也是趁着这时候,他碰了碰连音的手背,一脸果然的表情说道:“手这么凉,快些暖暖。”
他的手指头搭到连音手背上时,连音同样感受到了他手指上的温度,半斤八两,也没好到哪儿去。
连音看看手心里暖融融的手炉,再看看云沿,不禁试探着问他:“师兄,你之前在府里都不太搭理王大小姐,如今竟然连她手炉都能借到了?”
云沿瞥了她眼,随后眼皮子微微往下一搭,解释着说道:“这两天里她主动提过要借我手炉用,不过我也用不着,所以也不曾问她借过。”也是今天连音的到来,他见了一身冷风的连音后,脑子里就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这一茬。
不过,这话他没说出来。而连音则也在另一个轨道里畅想,并没有深思他隐没的未尽之言。
话题至此也就到了终了的时候,连音自觉手上的温度已经由手炉带了起来,便不打算再捂着它,转而又要塞回云沿手里。
云沿见状退了两步:“怎么了?你之前不是还挺待见她,这会儿不愿意用她的东西了?”
“啊?”连音保持着伸手递手炉的动作,懵圈的看着云沿,似乎是没听懂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陆七八憋不住闷笑了一声。
连音问陆七八:“你笑什么?”
陆七八说:“没什么。”语气里却全然抑制不住的笑意。
连音一皱眉,再看退开了几步的云沿,茫然的说:“我已经暖和了。想让你也捂捂,你的手也凉。”
云沿:“……”这就很尴尬了。
“不用了,我已经添了衣裳了,不觉得手冷。你还是好好暖着。”云沿一脸尴尬,但又强撑着不表达出来,干脆就以说话来掩饰,“今夜我还有些后续部署,也得等着消息来,你累了就睡这榻上吧。”
床榻虽简陋,但铺设的铺盖却很舒服软和。连音当然是不想睡的,可云沿却不愿意她陪着熬夜,两人僵持了会儿,还是云沿仔细一看,发现连音的眼下也有未睡的倦意,这才问出了连音一宿没睡的事情,便强制着连音去榻上睡了。
连音也记不得自己到底和云沿僵持了有多久,从来作息正常的她也实在没法熬得住困意,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这一睡着,一夜都没醒,直到第二天清晨外间的吵杂声才将她闹醒。
连音睁开眼,屋里除了她,没见云沿的身影,而外间的吵杂声也不停止。连音侧耳听了听,声音断续也听不全在说什么,不过话语里的兴高采烈倒是能听出几分来。
等连音掀被起身,云沿正好从外头走了进来,见她已经醒来,面上的笑容全是如释重负,对连音说:“可以回御史府了。”
连音问他:“退了贼军了?”
云沿笑着“嗯”了声,“天没亮就退兵了。”他昨天虽然表现的胸有成竹,可到底也悬着一颗心,而今终于如释重负,而在如释重负之后,则有些意气奋发。
连音也跟着一笑,赞了声:“厉害了,我的师兄。”
两人说没几句,王元姬也进了来,她来是来告诉云沿过不多时就能回府了,让云沿准备准备。
云沿谢了王元姬的提醒,催促着连音洗漱一下。至于准备倒也没什么好准备的,来时本就是两手空空,走时至多就是捧着连音带来的陶罐子再回去。
三人回到御史府时,御史府里早就接到了退兵的消息,这会儿连御史夫人也走出了内院,亲自在门口迎接王元姬的回来。在御史府人的眼里,这一趟的大功臣并不是云沿,而是王元姬。
云沿也不计较功臣不功臣的虚名,回到御史府后便携着连音一块儿回到了客院。
等回了客院,卸去了这几天的紧张神思后,云沿一下子就倒了下来。
好在连音早就有了思想准备,这才没乱了阵脚。
不多时后,王元姬听说了云沿突然倒下的情况,立马差了大夫过来给云沿号脉,更是从府库里取出了两只人参要给云沿熬汤,除此外,她更是亲自来了客院,执意要帮忙照看云沿,口中的道理也十足:“这一次能保得湖州城,保得东阳郡和这御史府,全是云先生的功劳。这几日他不眠不休,如今他病倒,我怎好不来照顾着他。纵是我父亲在,他也会这么做的。”
连音见王元姬如此坚持,便也就没再拒绝,任由王元姬事事抢在先头。
云沿这一倒下,光昏迷便有两三天,而后又是迷迷糊糊了七八天,大夫诊断说是天气骤变受了寒,加之好些天没合眼,劳累过度,又因天生身子骨弱,这三样加在一起才使得他凶险了起来。
而就连音的观察,以及结合大夫所说的话相辅起来,其实就是云沿受寒发烧了,加之缺乏睡眠,才出现了昏迷和迷迷糊糊的状态,当然身子太弱是根本原因。
不过由此也让连音知晓了一件事,云沿这样的身体,其实真不适合做谋士。可偏偏养大他的人是个谋士,从小到大就将他往谋士的道路上培养着,他也聪明,拥有一名谋士该有的头脑。
两厢相加,只能说是矛盾至极,可又没有办法。
王元姬抢在连音前头衣不解带的照顾了云沿大半个月,云沿这才慢慢恢复起来。
等他有力气说长句子之后,他头一个要求的就是王元姬别再费心照顾他了,他实在是承受不起。说了许久,这才终于说动了王元姬离开客院。于是王元姬从天天守在客院里,变成了每天过来看一回,待一会儿。
一月后,兵发帝都的王相领着大军返回东阳郡。
回府的头一桩事,便是和计无咎一同来见了云沿。
150.谋师?天生病号(二十四)
发兵帝都的王相早在贼军围攻湖州城时便得到了消息,乍然得到消息的那几天里,他也十分焦急和为难,也琢磨过该不该搬兵回来救援,毕竟他的妻女家眷都在东阳郡。不过后来被计无咎给劝住了,之后便得到了湖州城解围的消息。这心里一口气才算是完全舒了开来。
而得知湖州城解围全靠云沿时,王相这心情真是又意外又惊喜。
在这事之前,王相对云沿的印象只停留在计无咎的徒弟这个身份上,还只晓得他身体不大好,除此外就没什么特别印象了。如今再见云沿,王相便忍不住细细将云沿上下打量了一通,眼里多了几分感叹。
王相道:“计先生,云小先生真不愧是计先生你的徒弟啊,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卓绝之智。能得计先生和云小先生在王某身旁相助,实乃是王某的荣幸。”
计无咎不惊不喜的说:“御史大人抬爱了,都是御史大人抬举我等,才让我等有机会一展抱负,为御史大人分忧解劳。”
王相笑着摆手:“计先生太过谦虚了。”
计无咎依旧坚持自身并非谦虚,而都是王相的恩德。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谦虚和奉承着,奇怪的是两人都不嫌累。而王相特意来看的云沿则成为了一句话都说不上的陪衬,更不用说连音了,彻底沦为了一个路人甲,站的远远的,看着两个大男人在那里互相客套。
王相对云沿的探望在客套中开始,也在客套中结束。在客院坐了大半天,真正与云沿说的话不过三两句,其余时间都在同计无咎客套。好不容易屋子里就留了师徒三人,俩徒弟还没和计无咎这个师父好好说说话,计无咎先一步压着声问两人:“你们说,我们回山里去怎么样?”
刚还和王相说着很高兴为他效力的话,一眨眼就要弃王相而去了,这转变的速度可比翻书的速度还快。
连音和云沿互看了眼,由云沿问计无咎:“师父想要回去了?”
计无咎背着手,一脸感慨着道:“出来也挺久了,看也看过了,走也走过了,是挺想念山里头的生活了。”
虽然他话里说是想念山里生活,可连音和云沿都知道他这话是不能信的。而能令计无咎产生这样的念头,必定是有其他更为重要的原因。
也是因为如此,云沿和连音都没接计无咎的话。
计无咎静等了片刻,见两个徒弟都不说话,板着脸生气起来:“怎么?一个个的都待的舒服了,不想走啊?”
“师父说要走,我们做徒弟的,又怎么会忤逆师父呢?”连音接道:“只是刚才看师父和王御史说话,我还以为师父与御史很是交心,是会尽力辅佐的呢。”
云沿顺着连音的话也跟着附和了一声。
计无咎没好气的各瞪了两人眼,顿了一会才选择实话实说,道:“此番发兵帝都,各路诸侯汇集一处,优劣高下可谓是立竿见影,这位王御史怕是主掌不了后世大局。既非良木,不如我们三还是重归山中度日吧。”
连音听完计无咎的分析后,赞同的点了点头。倒也佩服起计无咎来,她这师父有看人的眼光。
如果可以,她倒是很乐意直接将云沿今后会追随的那位主公姓名说给计无咎听,毕竟那位才是真主,不过未免提及后需要过多的解释,她还是忍着不说,先以旁敲侧击的方式问计无咎:“那师父这一番可有发觉真正的良木?”
哪想计无咎摇了摇头头,很干脆的说没有。
连音一愣:“没有?”不应该啊,如果她记得没有错,那位主公应当也在此次诸侯军中啊。
未免怕是自己记错了,连音不由得又将原剧情重新回想了一遍。
等她快速的将原剧情概览了一遍后,她发现自己并没有记差,那位主公确实领了一路救主的诸侯军。既然人确实在,那就是计无咎瞧不上人家了?
计无咎说了声没有后,他又将话题重新绕回了返回山里的事情,计无咎的意思是寻个合适的借口,过两天就同王相辞行回山里去。
连音捡了个空档,打断了计无咎的话,再次将话题带回了诸侯军上,央求道:“既是几天之后的事,师父便先别说了。不如还是先来说说您随军前往帝都的事儿吧。”
计无咎被打断了说话倒也没生气,干脆就顺着连音问她:“那你想知道些什么啊?”
连音说:“什么都想知道,你便一起说说了吧。”
计无咎从鼻子里哼了道气:“你当我是说书先生呢?还一起说说。”口里虽怪罪着,但他却是真的就从发兵那天开始说了起来。
这趟兵发帝都救主,诸侯联军虽最终成功攻入了帝都,却没有能救下小皇帝,就连那挟持天子的逆臣也没能生擒住,帝都里的叛军死了一半,也逃了一半,就连皇宫也被烧了一大片宫苑。
这一遭劫难之下皇室式微,天子年幼自然是没有继承人的,只有几名幸存的皇室宗亲,那十几路诸侯军占领帝都后,首要讨论的便是皇位继承之事。要说联合救主时,各路人马齐心协力,那么此刻,人心显然已经散的不成边了。人人心有鬼胎,商议了三天三夜,也定不下来最新的天子人选。
就在这胶着的情况下,诸侯军中有人以不参与为由领兵返回驻地。这明着说是不参与纷争,可人人心里都清楚,按照那位的为人和素来的野心,这趟回去怕是要修兵起事了。于是接二连三的,心有计较的那十几路诸侯军全部回撤,只留了下一座无主的帝都城。
王朝此时已然倾覆,天下局势后续境况,便要看这十几路诸侯军的了。
虽然这些事早就有了定数,且人人都知晓总有一天会来临,甚至是摩拳擦掌的等着它的降临,但计无咎说完后,倒也不无感叹。
不过连音要知道的并不是这些,比起这些她早就知道了的经过,她一边旁敲侧击,一边引导计无咎说的,便是那位合该是一统天下的正主。
好在经过连音不懈努力的引导之下,计无咎终于是将这位正主的名号叫了出来:“景亭候卫毅?”
151.谋师?天生病号(二十五)
好不容易终于从计无咎口中听到了景亭侯卫毅的名字,连音真想给计无咎鼓掌,也给自己一点掌声了。
这要不显露痕迹的引导,也真是太费神费力了。
连音当然不会放过这得来的绝好机会,忙故作不解的问计无咎:“师父,这位景亭侯又是怎样一个人物?”
“景亭侯?”计无咎想了一想,依着自己所知所见发表看法道:“上两辈的景亭侯都是不错的人物,我也耳闻过许多事。不过如今这位景亭侯,才刚继了侯位不久,不曾听说有过什么建树。”
顿了顿,又说:“此番帝都外见过几回,每每商议之时只端坐在一旁,为人很是低调。人倒是一表人才,器宇不凡,只是不知是真的不显眼,亦或者是在韬光养晦。”至于这个,因为接触的少,计无咎就真的不得而知了。
连音看计无咎评价的很中肯,就跟着接道:“都说虎父无犬子,既然祖辈都是不错的人物,那总不至于将小辈教差了,师父你说是不是?”
计无咎的回答是直接给了她个白眼,竟然没有赞同连音的话,反而唱衰道:“道德传家,十代以上,耕读传家次之,诗书传家又次之,富贵传家,不过三代。”景亭侯府的富贵,是如今卫毅的祖父挣来的,而到卫毅这儿,正好三代。
连音没让他这白眼吓到,立马辩了句:“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这才不过第三代,指不定功泽还大过祖宗了呢。”
计无咎的反应是又给了她一枚白眼。
“师父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也不知道连音是哪句话惹着了计无咎,计无咎竟是与她杠上了,两人一人一句就着景亭侯到底是真低调还是胸中无丘壑争了起来。
两人互不相让,争锋相对,再一次沦为旁观者的云沿看自家师父和师妹一来一往的,不住叹气,年纪相差不少,脾气倒像到一块儿去了。
这一争执,直到晚膳时分才停了下来,只是也没分出个胜负。
计无咎跟个老小孩般,晚膳时嚷嚷着暂时休整,等吃饱后才战。
连音一口答应。
只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晚膳过后计无咎就被王相叫去商议事情了,这再战的事儿便彻底放下了。
计无咎走后,云沿才趁着私下问连音:“你怎么似乎对那位景亭侯很是在意?”
与连音争辩的计无咎或许没注意到,但身为旁观者的云沿却一早就注意到连音一直在有意提及景亭侯卫毅。
甚至为了提及卫毅而故意的与计无咎争执那许多,半点不像平常的样子。平常时候的连音可不会和师父动口舌,总带着份尊师重道的礼仪。
云沿想了很久,也没猜出连音反常的症结所在,只能方面问她要个说法了。
连音听了云沿的话,毫不掩饰的露了笑颜,同他说:“我那不是在意,只是听了师父说良禽择木而栖的话后,忽然有了想法。”
“什么想法?”云沿问了她后,又自答了起来,“觉得那位景亭侯不错?”
“是啊。”连音知道云沿铁定能猜到,所以也不多话,简单的肯定了他的答案。
云沿便好奇了:“为何觉得他不错?”
连音想了下说:“我刚才和师父说的便是原因了。”
云沿回想起刚才她与计无咎争执时说过的话,她说的,他全都记下了,但在回想过后,他忍不住偷偷打量了连音一晚。
他可以很笃定,连音并没有同他说实话。
收回视线的云沿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没将他笃定的事情说出来,而是对着连音笑了笑,继续问她:“那你都是什么想法?”
“我的想法吗?”连音确定着,如果这个问题是计无咎问的,她或许不会将真实的想法说出来,不过是云沿问的,她便可以赌一赌了。
“如果我说想去景州看看,你说如何?”连音小心翼翼的注视着云沿的表情。
趁着连音看他的时候,云沿也回视着她,两人对望了几眼,最后是云沿先眨了眼,而后便听他说:“你想去,我陪你去。”
他的回答也算在连音的猜测中,不过当他这么说时,连音还是意外了下,跟着重问了遍:“你愿意同我一起去?”
云沿颊边带笑:“你都和师父不相让的争了半天,我自然也好奇那位景亭侯到底是有多大的魅力,让你没见过人就那么信任对方必定不是俗辈。”
连音莞尔一笑:“信我,不会有错的。”
云沿:“当然是信你的。”
有了云沿这话,连音已经可以确定,景州之行是定下了。计无咎纵是不同意她的,也总会给云沿面子的。
既然景州之行没跑了,连音也有心思关注其他的事情,这头一个想到的就是王元姬。
瞥看着将养一月终于又好起来的云沿,连音没话找话问他:“若是去景州,你可会有不舍得的?”
“不舍得?”云沿不解。
连音说:“王大小姐啊。”
云沿愣了下,旋即面上表情一收。眼神似气似怨的看着连音,默然不语。
等了半天没听他开口回答一声,连音不由得问他怎么了。
云沿憋了一下,没忍住的问她:“还想去景州吗?”
连音懵懵的不懂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云沿看着她显露的呆样,幽然长叹了一气,不禁觉得胸口有些憋闷,干脆移开了视线不在看连音。
连音蹙着眉,觉得自己好像丧失了某些方面的领悟力。
两人间就这么各自沉默了下来,再无后话。
计无咎在御史府休整了两三天后,便向王相提出了要离去的事情。
王相乍闻计无咎的决定,当即炸了锅,以为是哪儿令计无咎不满意,态度十足的挽留计无咎,还许诺了许多的好处,只可惜计无咎去意已决,半点让步都没有。
王元姬随即也听了消息,她比王相还心里火燎,干脆直接到了客院当着云沿的面问他:“云先生也要随你师父离开?若我让你留下,你可愿意为了我留下?”
152.谋师?天生病号(二十六)
王元姬问了话后,心里半是期许半是肯定,想着两人湖州城时的相处,再是她照拂他病情的那数几日,云沿应当能了解她的心思。
但是令王元姬没有想到的是,云沿既没有吃惊,也没有喜悦,更是连为难都懒得装一下,很是直接的就拒绝了她:“小姐错爱了。”
王元姬满面错愕:“你这是什么意思?”
云沿说:“云某本就是随着家师出来历练的,此番家师既觉得云某的历练已够,云某也该随家师一同离去。”
“历练?”王元姬很不满他说的这两字,他说的轻飘飘,可对她来说,却像是一个巴掌打到了脸上,疼的厉害。
“在府里住了这么久,你就只当是历练了?”王元姬说着,越发觉得话里酸涩,“你病这一场,我天天守着你,你难道也当是历练不成?”
云沿的眉心紧蹙,要问他记得不记得迷糊时候是谁给照顾他的,他怕是也难以说清楚。不过,他很清楚的一点便是,他对王元姬是真的无意。
既是无意,也自然不愿多与王元姬纠缠。云沿不失礼仪但又态度明确的同王元姬说了自己的去意。
王元姬不曾想到,往时的自己有多骄傲,今天在云沿跟前就多么的没有面子。一厢情愿的纠缠了一番,始终都得不到他一句愿意留下的话,最后王元姬才硬逼着自己重拾起高傲离开了客院。
等到王元姬离开后,一早躲一旁给两人腾地方的连音才出现在云沿面前。
云沿一见到连音,还不等连音调侃他两句,率先对连音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近跟前来。
他这心里已将王元姬的话翻来覆去过了几遍,唯一令他在意的只有他迷迷糊糊的那段时间,到底是谁照顾他比较多一些。
私心里自然是希望那个多一些的人是连音,可再回想,隐约觉得那个人不是连音。如此越加肯定后,他的心情就有点儿不爽快了。
连音看云沿面上表情并无其他,也就揣着好奇走近了他。
但等她才靠近云沿,云沿已眼疾手快的伸手给了连音脑门一个爆栗子,面上表情也跟着转变起来,一副颇有怨气的模样。
连音惊了一跳,蒙圈的捂着额头,全然不解自己是哪儿惹着云沿了。难道是责怪她在王元姬出现时躲的远远的,没为他说话?
云沿气恼的看着无辜的连音,口中有话想问连音,可话到牙关后,他又咽了回去,独自到一旁去生闷气了。
连音实在是不明白云沿在闹哪门子脾气,只能向陆七八求助:“最近总觉得云沿有些奇怪,似乎装着什么事,他到底是怎么了?”
陆七八说:“你难道看不出来?”
连音问:“我该看出来什么?”
陆七八迟疑了一会儿,而后说:“没什么。既然看不出来,那就先这样吧。”
连音却不依:“你既然知道情况,那就请告诉我。”
但陆七八打定了主意,就不告诉她:“这个我说就不合适了,不如你还是等云沿亲自告诉你吧。指不定过两天他就告诉你最近发什么疯了。”陆七八不负责任的推测着。
连音:“……”
计无咎在向王相提出了离开的意愿后,第二天就收拾好了行李,连第三天也等不到,第二天午后就带着云沿和连音急匆匆的离开了御史府。
这也是为了让王相措手不及,避免夜长梦多带来的不必要麻烦。
师徒三人一路进了湖州城后,才在城里雇了马车,直奔着景州而去。
这趟往景州,计无咎充分吸取了来东阳郡时的教训,一路上不计成本,完全将云沿放在了第一位,马车用的是好的,马车里铺设了厚厚的一层,坐在其上全然感觉不到过多的颠簸,自然对云沿来说是非常好的。
不过在为这份享受买单时,计无咎才得知他给连音的防身钱都叫她给用完了。计无咎简直痛彻心扉,指着连音鼻子便说她不孝、败家。
要不是计无咎的身份是为人师表,很有可能他就直接要和连音约一架了。
还是云沿不愿看连音被计无咎责怪,出声护住了连音。计无咎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止了声。
等三人抵达景州时,其他几州的诸侯已经打了起来,加之从湖州城退走的贼军又重新整兵,天下局势已于最快时间内发生了改变。
不过景州却不像是要乱的样子,城里井然有序,百姓们依旧是该干嘛干嘛。师徒三人一路走一路看,也不急着就去景亭侯府,而是在城里投了家客栈,趁此听了听城内百姓对景亭侯的看法。
这一方城内的百姓显然很是爱戴景亭侯,但凡问及的,无一不说好的。
连音不由得同计无咎说:“师父,你看这位景亭侯是不是一位良主?”
计无咎的回应是一枚白眼。
“好官并非良主,这是两种不同的身份。”计无咎教育连音道。
在客栈投宿一夜后,第二天计无咎便领着云沿和连音去了景亭侯府拜访。
侯府门房的小厮没有一般府里小厮的那种仗势劲,听计无咎是来拜访景亭侯的也没有为难,问过管事的意思后就将他们带去了花厅。
三人在花厅等不多时便见到了景亭侯卫毅。
卫毅踏入花厅时,厅里的三人全齐齐注视着他,眼神里全是打量。这让卫毅愣了一下。
除计无咎外,云沿和连音第一眼看见卫毅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很年轻。但也不能否认,卫毅生的风光霁月,眉宇眼中的气势也不锋利刺人,若说可以来形容的,大约可以用磊落君子来说。
“计先生。”卫毅见了计无咎还认得出他,“没想到帝都一别还能再见到计先生。”
计无咎起身呵呵一笑:“计某人见过景亭侯,今次不请自来,还望侯爷莫怪。”
“计先生此话怎讲?有朋自远方来,自是不亦说乎。本侯高兴都不及,怎可能会怪罪。”卫毅请了计无咎落座,自己也跟着坐下,目光顺势放到了他身后的云沿和连音身上,问道:“这两位不知是计先生什么人?”
153.谋师?天生病号(二十七)
卫毅注意到云沿和连音后,选择在第一时间里求问计无咎,而不是端着自身侯爷的架势忽视他们,这一点实在博人好感。
不论是对云沿和连音来说,或是对计无咎来说,他都展现出了一份一视同仁的尊重,这一点与当初在御史府见到王相的第一面倒是行成了对比。
卫毅的这份尊重为他赢得了计无咎的一个心情颇佳的笑容,也替卫毅介绍道:“这两个是计某人的小徒,云沿、连音,都来见过侯爷。”
云沿和连音顺着计无咎的话,一起给卫毅见了礼。
卫毅对两人点头示意,同计无咎称赞道:“原来是计先生的高徒,难怪看起来颇是不同,令人觉得面善。”
“侯爷谬赞了。”计无咎例行的客套。
卫毅但笑不语,目光旋即更多的放到了云沿的身上,注意了许久后才复又开口,试探道:“听闻湖州城被贼军围困时,是个年轻人用了奇策,才使得贼军退兵。那位年轻人可是计先生的高徒?”确认的问题问的是计无咎,但卫毅的目光却一直停驻在云沿身上。
计无咎也不隐瞒,但也不直接承认,只笑呵呵的道:“侯爷消息很是灵通。”
“竟真是计先生高徒。”得到了确定,卫毅一脸的惊喜。再看云沿时,眼里全然是敬佩的神色,干脆也绕过了计无咎,直接与云沿对话:“小先生是姓云?”
云沿揖礼道:“是。”
“不知具体姓名如何书写?”卫毅又问。
云沿一字一字解答了。
卫毅记的认真,那模样很像是想要与云沿结交的样子。
更在几句话后放弃了客套,直接问道:“计先生不是应当在东阳郡,如今携徒来景州,可是有定居于景州的打算?”
计无咎不动声色的笑笑,说道:“计某人愿是要携着小徒弟回山中去,不过返程途中听闻景州这一方太平,不若其他几处战事已起,所以顺道过来看看。也趁此良机来拜会一下侯爷。”就不说是特地奔着卫毅来的。
虽然计无咎话里说的矫情,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卫毅又问:“计先生才绝卓智,自该是有一番建树,怎么竟有了归隐的念头?可是与东阳郡的王御史有什么难以磨合的看法?”
这下轮到计无咎但笑不语了。
卫毅见他这作态也不催促,极有耐心的等着计无咎。
等了会儿,计无咎果然说话了。
“不知卫侯爷对如今天下的情势如何看待?”四两拨千斤,难以回答的问题又转回了卫毅那儿。
两人就像是在互相试探,就等着看谁会先拿出诚意来。而很显然,有诚意的这人是卫毅。
在思忖了片刻后,卫毅不多掩饰的将自己对如今诸侯之间的势力,以及已经开的战事都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计无咎听着,不时轻抚着自己的胡须。连音和云沿也跟着静静地听着,一直到卫毅说完。计无咎才唤了云沿的名字,问他说:“云沿,你怎么看?”
卫毅的目光又移到云沿身上,云沿没多想自家师父为什么要问自己,对卫毅作揖后便针对着卫毅刚才的分析添了自己的看法。
听云沿说话时,计无咎依旧那副抚摸胡须的动作,倒是卫毅眸中闪了几缕光彩。
话完,云沿又向卫毅作了一揖。
卫毅还没说话,计无咎先对他道:“卫侯爷觉得小徒说的如何?”
“云先生见解透彻。”卫毅道。
计无咎微微一笑,说道:“卫侯爷赞誉了。不过,若是卫侯爷不嫌弃,不知可否让小徒待在侯爷身旁,跟着侯爷见识见识。”
卫毅和云沿都颇为讶异的看着计无咎,不曾想过他会这样的话。
计无咎又说:“我这徒弟一直随我待在山里住,可我这当师父的,又不愿他像我似的,只知在山中虚度年月,年轻人还是该出来闯闯的好,也才不虚枉此生。”
卫毅立马接话:“计先生既然看的上本侯,本侯自当不负所托。”
“那便先谢过侯爷了。”
眼见自己就这么被师父“托付”给旁人了,云沿有话想问问计无咎,只是此时此地不是好机会,他便保持了沉默。
卫毅是真的高兴能将云沿收入麾下,不过同时他也好奇计无咎为什么向他推荐了徒弟,而没提计无咎本人。
计无咎知道卫毅要说什么,率先说道:“至于老朽,年事已高,也是不适宜再费神费力了。”他已经将自称改成了“老朽”,以此来明示自己不愿意参与这天下纷争的心态。
卫毅听他这样说也就打消了原本要说的话,改而再与计无咎话了些家常。
两人谈了一两个时辰才觉得尽兴,话末时,卫毅要留他们用膳,计无咎则拒绝了,说明天再让云沿来侯府,今天先回去收拾行李。
如此这样,卫毅也不好强留,不过也派了人送他们去了投宿的客栈,说是明天也派人来接云沿入府。
计无咎没有拒绝。
师徒三人回了客栈后,云沿这才有了最好的机会细细问了计无咎的想法和安排。
计无咎说:“我是真想回山里头去了。这人到了一定年纪啊,就变了心思了。我本以为我这心里还有雄心壮志,其实啊,不过就是个不甘心的念想,等到有机会实现时才明白,原来就是贪个新奇,还真没那么大的兴趣。”
又说:“你年纪轻,到处看看才好。这前期是我替你选了,至于后期如何发展,端看你自己了。若你觉得不好,该怎么周旋,就全看你的本事了。”说白了,这才是计无咎真正安排给云沿的试炼。
交代完了云沿的事后,计无咎又转头问连音:“连音,你呢?随为师回去,还是和云沿一同留在景亭侯府?”
不等连音发表意见,云沿替她做了决定:“她自然也留下。”
连音望眼云沿,点点头。她当然是要和云沿在一起。
计无咎没说什么,不过又想起来交代了云沿一句:“那你可要看好你师妹,可别让她被卫毅勾去了魂。”想着来景州前连音句句都说卫毅好,计无咎觉得很有必要让云沿看住了。
连音一愣,哭笑不得的看向计无咎。
紧接着就听云沿说:“那还是让她随师父回去吧。”
连音再看云沿:“……”
154.谋师?天生病号(二十八)
离开景亭侯府前,卫毅说过第二天会派人来接云沿,到第二天时,他果真派了华盖宝马车架早早就停在客栈门口。索性师徒三人早上起的也早,各自收拾妥当后,便在客栈门口分别。
计无咎最后还是孤身一人上路,将连音留在了云沿身边,让她跟着一起去了景亭侯府。
临走前,计无咎不忘再次提点云沿和连音:“你们师兄妹两人便好好历练,记得要相互扶持,遇事有商有量的,可别闹什么别扭。不过我也不担心这些。你们什么时候想回山里头了,就回来陪为师。”这话说出来,倒让人听着有些眼角带湿。
“好了,你们去吧。”计无咎挥挥手,示意两人走吧。
云沿平时里在计无咎面前也不大讲虚礼,今天却向计无咎深拜了一拜。
计无咎笑了笑,率先背着身走了。
景亭侯府里早被卫毅打点过,独独辟了一座两进的小院拨给云沿住。
小院里环境清幽,有一方小花圃,墙边依着两棵大龄的落叶树,还附带着小厨房。临近小院的一路又是穿花拂柳,实在是很合云沿和连音两人的心意。
两人整顿妥当后站在小院里环顾着以后的新家,连音有些感慨,没想到云沿追随卫毅的时间会提早这么多。当然,都是计无咎这个助攻的功劳。
云沿也有诸多感慨,不过他感慨的与连音不太相同。
两人沉默了阵后,云沿忽然对连音说:“师父叮嘱过要你我万事莫忘商量,今后你遇事可千万不要瞒我。”
连音不知道他好好的提这茬做什么,但确实是计无咎说过的,她也觉得这话没毛病,便点了头说好。
云沿很满意她的合作,但又不忘再重申一遍:“无论什么事,都不能瞒。”
“好。”连音满口答应。
云沿这才吞下定心丸。心里想着,万一真喜欢上什么人也得告诉他才好。这话得在以后耳提面命。
两人整顿好的当夜,卫毅亲自过来看了看小院的情况,在确定云沿和连音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后,他兴致勃勃的拉着云沿谈说起了其他的事。
卫毅最好奇,最想问的就是湖州城一役的事情。当初军情传到帝都城外时,许多人都一并跟着听到了。
原本大家都抱着看戏的态度,想知道王相到底会怎么选择。没想到不多时后,湖州脱困的消息也跟着来了。
好戏瞧不着了,多数人都觉得扫兴,而卫毅却自那时就好奇起了这脱困的过程,更是让人私下去打探了番,这才知道些情况,但总是比不过当事人来说的具体。
这一夜,算的相谈甚欢,也让云沿和卫毅彼此间都有了进一层的认识,大有从陌生过渡入熟悉的感觉。
也是在这一场交谈之后,卫毅有事没事便会来小院找云沿。或是泡上一壶茶对坐相谈古往今来之事,或是直接取了黑白两棋厮杀上一番。
日子过得悠然的,都能让人忘记了今夕是何夕,也忘了为什么会在这里。
而在景州之外,战火已经绵延波及了好几个州郡,原本救天子时有的十多路军侯,如今也正以意料不及的速度极快速的没落下去。
云沿和连音在景亭侯府住了两个年头后,外间的十多路军侯早已经归整成了六路。趁乱举事而起的贼军也在这两年内被各路诸侯围堵上一回,气数终于耗尽。
接下来,便到了真正决出真正王者的时候。
两年来一直置身事外的景亭侯和免受战火波及的景州,也结束了短暂的祥和,成了旁人眼中的肥肉,都想要将其一口吞掉。
终于,在某一天的傍晚,景亭侯府传了战报。
头一个领兵而来的就是东阳郡的王相。
155.谋师?天生病号(二十九)
两年的时间,正够春秋四季轮换两轮,也够王相东征西伐快速壮大自己的势力。
在一连吞并了三个州的势力后,挡在王相面前的便是隆中之地的景州。王相想要进一步扩大自己的势力,直接踏过景州是最节省时间和实力的良策,是以王相在听从了身旁谋士的计策,打算先发制人,拿下景州。
景亭侯卫毅在多数人心里不过是个无用也无谋的世袭侯爷,能让他安然度过两年的太平日子,一是看在他爹的面子上,二是卫毅懂得与人为善,四方的关系周旋的好,是以各路诸侯才暂且放过他一马。
如今王相不再打算卖景亭侯过往的面子,更是为了少生枝节,想以奇袭轻取景州。然而令王相没想到的是,看似糊涂混日的景亭侯其实早就有所防范,王相才刚发兵,对方就得到了消息,并已先一步布防,这着实让王相意料不及。
一攻失败后,王相干脆完全揭开了他的面纱,由原本暗搓搓的偷袭化为明面上的征讨,立即整了精兵攻至景州城外。原本以为这大军一过去,要不是景州城溃败一片,要不就是景亭侯吓得屁滚尿流立马递上降书,反正景州必定能到手,可情况再次出乎了王相的意料之外。
继奇袭失败之后,他的精兵竟也没能立刻就将景州城拿下,而是始终被阻在城外,这让王相心生了古怪。
“袁先生,是你说要拿下景州,也是你说取下景州万无一失。可如今两番交战,始终讨不到一点好处,你可是有什么想说的?”亲自坐镇大帐的王相面露不满的问下座的谋士。
被提名的谋士并不因为王相言语中的不满而有任何惶恐之色,只不过他也很是奇怪:“卫毅此人不管是心有城府,还是当真无勇无谋,他手中无人可用当是错不了的。可如今我们大军两回无功而返,却像极了是有高人在旁指点。”
王相不语。两次无功而返,这是他两年里不曾有过的败绩。越想,真是越让他胸闷。要不是维持着仁主的名号,怕是他早就指着提出计策的谋士的鼻子一顿痛骂了,两回交战可折了他不少人,还是他单方面的折损。
一同坐在帐内的其他谋士也与袁姓谋士同样的看法,只是原本没被问道,所以没说,而今纷纷开口,统一讨论起这两番的发兵,越是议论,越是肯定,卫毅身旁铁定有人献计,不然不会是当下的局面。而且这献计的人应当也是有些本事的。
不过这神秘高人到底是谁,王相的谋士们议论半晌也没个肯定,毕竟这年头有些名号的谋士都已各为其主,若有什么动态,大家也必定能得到消息。
王相沉默的听着手下一种谋士议论,见他们半天没有名字,心里除了暗骂手下这帮谋士无用之外,也悄悄的好奇起了卫毅身旁到底有什么人。更是懊恼的想着,为什么卫毅身旁的人不是自己的人。
不然,也不会是当下的境况。
就在王相逐渐沉入谋士们的议论中时,景州城的守军大将也正在主营大帐里向卫毅汇报战况。
等到听完守军大将的汇报后,卫毅转头就问站立于他身旁的云沿:“云沿,接下来该当如何?”他问的一脸认真,不但认真,还带着十足的信任。只要是云沿说的,铁定是万无一失的。
长眉微微一动,云沿垂着眼眸思忖了须臾,随即偏头望着下座处淡淡一笑,文不答题的说:“连音,一路过来,累吗?要是累,就先去歇着吧。”
卫毅和守军大将齐齐转头跟着看向坐在下首处,显然刚从发呆中回神的连音。
连音则将视线移到了长衫玉立的云沿身上,有些无奈又有些无语。不过趁着他们说正事的功夫和陆七八说了几句话,怎么又被云沿给逮个正着了。似乎她就不该有发呆的时候,也不能和陆七八有多聊几句的时候,不然总会像是上课开小差被老师抓包的学生似的。
这感觉,可真不怎么好。
云沿见连音脱离了魂游天外状态,笑意就跟着深了几分。
连音可笑不出来,只能一脸淡然的看着云沿。
两年的功夫,云沿已经是十七八的青年郎了,早已经褪去了少年的稚气,五官已趋向成熟人的明朗。经过她两年来的调养,以及景亭侯府的好吃好喝,虽然不能与体魄健壮的健康人相比,但身量方面倒没落下。而且面相白净似冠玉,唇红齿白的实在是堪当奶油小生。
“这只能算是病态之美。”陆七八忽然出声同连音说道。
连音没因为被陆七八窥探到自己的想法而产生任何的不好意思,反而淡然的“哦”了声算作回应。
陆七八紧跟着说:“其实我长得比他好看不少。”
听见这句,连音先是一愣,而后忍不住笑意。
“真的。”陆七八像是要连音信服,又添加了一句。
“好,有机会让我见见。”连音像安抚孩子般,随口安抚了句。
陆七八顿了一下,而后回了她声:“好啊。”
连音不多和陆七八说话,免得云沿又瞧出来,一结束和陆七八的对话,出声对云沿说:“侯爷问你看法,你多管我做什么。”
“无妨。”卫毅与云沿相处这两年来,早已经对这样的场面见怪不怪,忙是出声挺了云沿一句,“连音姑娘,你跟着我们一同赶来,车马颠簸一路,也该是累了,不如让人带你先去歇息吧。”说着就给手下大将递了眼神,让人安置连音。
这两年的相处里,卫毅对云沿推心置腹,两人说是主公与谋士的关系,倒不如说已经转为了挚友的关系。云沿的情况,卫毅自诩再没其他人比他知之更多了,也知道连音之于云沿来说,可看的比眼珠子还重要,是以卫毅素来对连音也是十分照顾和尊重。
大将接到卫毅的示意,连忙去帐外唤了副将,连音先一步对卫毅说:“侯爷莫忙了,还是说正事要紧,我也想听听师兄接下来的高见呢。”
卫毅下意识的看了眼云沿的意思,见云沿刚才说话的意思并非是要连音回避,便也就唤回了大将,重将话题放回了后事之上。
156.谋师?天生病号(三十)
话题重新回到了战事上,云沿也就暂时收起了对连音的关注,一整面色,娓娓道了他的想法。
王相好歹也算是云沿的老东家,虽然当年帝都之行时云沿没有跟随在侧,对于王相军队的具体情况了解的并不透彻,但是在御史府客院住着的那段日子,对王相手下哪些人得用,哪些人不得用已是很透彻。
王相这两年里势力扩展了不少,手下谋士也新添了几名,人才济济。不过新添的那几个都是声名在外的,想要了解他们的情况实在是很容易,不说云沿自己了,就是连音也早就帮着云沿做好了功课。所以这一回,算的是对手在明,他在暗,下一步很容易部署。
不过云沿想说的,并不是单单的退敌良策,还有卫毅韬光养晦了这么久,所为的根本之事。
云沿说:“如今王御史已得徐州、梧州和漳州,版图比起他自己那一方湖州已然大了许多,而今他想要再占他城,势必要取下景州作为他逐鹿的捷径。侯爷不如就趁此机会,向他讨一讨漳州吧。”
“讨漳州?”卫毅眼中带上了一点惊奇和兴奋。
漳州与景州是友邻的关系,在版图上是一直线。如果卫毅能够取下漳州,再联合现有的景州,恰好能成一股,无论是往上攻,或者是往下攻,都能非常好的进行配合,而又能阻挡上下两路军的联结,确实是非常好的提议。
卫毅从不质疑云沿,立马就向他讨要起了良策。
云沿也不卖关子,话音漫漫的将他的计策告知了卫毅。
不过云沿也有言在先:“讨下漳州后,侯爷怕是便不能再安然的享受景亭侯的悠闲日子了。”
卫毅的回应是无谓一笑。
云沿懂他这笑容的意思,不禁与卫毅相视一笑。两人彼此间有的是不用言语的默契。
连音坐看着两人间的互动,也有一丝丝兴奋的情绪浮上来,照顾了云沿这么久,好像终于要见证一代谋士的养成了。
依照云沿给卫毅的计策,守军连夜将城内的军队全部撤出城,只余下少部分军力和城墙上虚张声势的旌旗飘扬。
王相大军在休整了两天之后,重整了军力又是第三次来攻,加之王相调动了一波漳州的兵力誓要强攻,是以城里的虚张声势一时半会也没让他看清真正情况。
等到王相率着大部队破开城门长驱直入后,遗留在城内的军力直接请王相大军吃了一场漫天箭雨。此时卫毅的大军直接兵分三路,左右两路汇合围了王相大军的尾部,另有一路直接杀到王相大军后方,直接端了王军的大本营。
王相中计后,也是部下拼死才保的他逃出一条生路,在得知驻军大本营已经沦陷后,立马由奋力逃出生天的小部队护送打马逃回湖州。
卫毅则趁机直接整兵杀向了兵力不足的漳州。
待到王相安全回到湖州时,漳州九郡的五郡早已被卫毅拿下,全部挂上了景字旗。
王相得知后,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来。
而卫毅这边的时间点也算的很好,取下漳州五郡后,便不再继续向其他四郡进发,主要也是因为五郡的残兵已汇入了其他四郡,王相也安然回了湖州,若要想再取下其他四郡,颇有些难度。
大势已定,其他几路诸侯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卫毅在不知不觉中干了这么大一票。而且,也叫人不得不道句:卫毅果然不是善茬。
整顿完漳州五郡新地盘的事务,择定了驻军将领后,卫毅便领着亲兵,连带着云沿和连音一起回了景州景亭侯府。
回到侯府不过两天,左右自立为王的诸侯便谴了心腹使者来见卫毅,说是要与卫毅寻求合作。
卫毅不是蠢人,他看的出所谓谴使一方面是来与自己商谈合作,但另有一方面不过是来探查虚实,想要从中了解他到底是怎么拿下的漳州五郡,更想知道他身后到底有了怎样一个得力帮手。
与这一帮子人周旋的卫毅事后不禁摇头而笑,云沿还说他今后再享受不到景亭侯的逍遥,那云沿岂不是也是一样,漳州五郡之后,云沿的名字怕是也再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了。不过,只要能保的住云沿这个名字一时,卫毅便会尽力帮着瞒一瞒。
除了谋求联盟合作的诸侯使者之外,卫毅甚至还见到了原漳州的领主,而那位原漳州领主的到来,竟然是想要问卫毅要回漳州五郡。
对于这个奇葩的要求,卫毅只差呵呵对方一脸。他凭自己本事打下的地盘,对方也是凭自己本事丢的地盘,有什么理由要求旁人归还?又不是在过家家,输了还能耍赖的。
不过卫毅在面对对方时,自然不能将话说的这么直白,也因是如此,这位原漳州领主干脆真的就耍起了赖,不但逗留在景州多日不离去,还对着卫毅死缠烂打,动用各种往日里的情分,想要卫毅念及上一辈的交情,将漳州五郡归还于他。
卫毅被缠的着实无奈,只能让云沿出面来试一试。却没想到云沿看似脾气温顺像只小绵羊般,但动起嘴皮子忽悠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那位原漳州领主便被云沿给彻底忽悠住了,没几天就悻悻的离开了景州,再没来烦扰卫毅索要漳州五郡。
确定人彻底远离了景州后,卫毅对云沿更加高看一眼,惊叹不已:“读书人就是读书人,这嘴皮子一比一合,便是死的也能让你忽悠活了。有了你在,今后再有这样的场面,我便不用再出面了,又省了一招力气。”
云沿但笑不语,虽说卫毅是在夸他,可这夸赞总觉得太过别扭,他不想接。
“对了。”卫毅想到一处,忽然神情认真了起来,云沿见了也跟着一起肃穆了面容,只听卫毅说:“你这忽悠人的本事,可别用在我身上,我保准抵挡不住。”
云沿笑意不变,口中道:“怎会。”他要是能忽悠,也只想对一个人忽悠。可偏偏那人还忽悠不着。
继其他几路诸侯与原漳州的领主相继拜访过卫毅之后,王相也差遣了人来到景州,同样打着商议合作的名号,却是来和卫毅商议有关结姻的大事。
157.谋师?天生病号(三十一)
卫毅接见湖州来使时,还当是又来个想要索讨漳州五郡的奇葩,可没想到王相打的主意比索要漳州五郡还胃口大,竟要卫毅给他王相当女婿。
卫毅如今二十有四,快至弱冠时正遇上老侯爷过世,他为父守孝三载,而后又恰好赶上帝都救主,再到后来各路诸侯自封为王,他的婚事也就耽搁到了今日还没个着落。
没媳妇想讨媳妇是一回事,这被人主动找上门来做媒可又是另一桩事了。
卫毅与湖州来使周旋了一番,既没满口答应也没一口回绝,而是先将人稳住后才第一时间去了云沿住的小院,打算看看云沿有何看法。
对于王相府上的那位千金,卫毅听说是听说过的,但他并没对王元姬抱有任何心思,所以听人提起时也没往心里去,自然所知不多,但云沿在王家住过,应当知道的清楚些。
卫毅进入小院时,云沿正与连音一块儿在院里挑拣晒后的药材。
这两年里,连音不停歇的为云沿食补,因此也接触了许多药材,都快赶上半个大夫了。有些药材需要晾晒干才能使用,每每连音都亲力亲为,而这时云沿总会围在她身旁,说是帮她的忙,不过是为了与她一起处在一块儿。
云沿的心思,卫毅相处了两年也早看出来了,可直到此刻,他好像才终于清晰的明白。
卫毅本想出声唤云沿,可看着小院里两个小年轻比肩挨在一处,他从没像此刻这样觉得这画面很是和谐,他竟不忍打搅。
难道是因为被人说了亲事,所以才有这番全然不同的感想?卫毅不禁自问着。
卫毅在小院门口看了一阵,最后还是院内的人发现了他的存在。
连音抬头望着卫毅,声音不轻不重的说:“侯爷来了。”这一声近的云沿听到了,远的卫毅也跟着听到了。
云沿这才顺着看向卫毅。
卫毅收起了不忍打搅的情绪,大跨步的向两人走去。
云沿趁着卫毅走近时也出声唤了他声,但并没打算招呼卫毅进屋里坐,而是引了卫毅坐于搁置在院内的玫瑰椅上,手中还帮着连音拣药材。
卫毅坐在秀气的玫瑰椅上,斜看着两人,开门见山道:“我刚见了湖州王御史派的人。”
云沿转头看了过来,语意淡然的道:“不是为了漳州五郡。”
“不是。”
“那就是来谈结盟的?”云沿问。
“对了一半,还有一半。”卫毅想说,可突然又觉得无法启齿。
云沿好奇起来:“还有一半?”不禁跟着琢磨,剩下一半会是什么。
卫毅沉默了会儿,见云沿没说出来,最终还是他自己公布了答案:“王御史想把他闺女嫁我。”
这回不但是云沿停了手里的动作,就连连音也一块儿停了手里的动作。
王元姬配卫毅?连音忍不住好奇了句:“王大小姐之前许过人家了没?”难道她那位相处不过一载的丈夫已经去了?
两个男人都觉得连音这问题有些奇怪。当然了,他们俩又不是什么爱探究别人家务事的人,王元姬有没有许过人家。他们怎么知道?
卫毅头一个就问连音:“连音姑娘这么问,可是你知道些什么?”
云沿也跟着注视着连音,同样的好奇。
“我只是好奇问问。”连音在两人的注视下缓缓摇摇头,解释道:“王大小姐如今也该有十七八了吧?”
她记得没错的话,王元姬似乎与云沿一样大的年纪。
云沿注意到连音看向自己的眼神带着点什么,不禁心虚的问:“你这么瞧我做什么?”他这头一个想起的就是当初要离开御史府时,王元姬拦着自己说的那些话,只当是连音也想起了那一茬,要同自己计较那事情。
“没有啊。”连音一眼瞧出了云沿莫名的心虚,虽不知他为什么心虚,但又觉得他这样还挺有意思,不禁又多看了几眼。
云沿每被连音多看一眼,便觉得心虚更重一分,等连音再来几眼后,云沿反而带着不满的气恼解释道:“我与王小姐在当初离开时已将话说的清楚,你当时也在,难道你不信?”
连音愣了下,头一秒竟然没懂他这么说的用意是什么。稍后才慢慢体会过来,他这是以为自己要和他提过往的事情。
这……真是太冤枉了。
不过这两人还没有机会将这误会解开,被晾在一旁的卫毅不甘寂寞的插话进来:“你和那位王小姐曾有过私交?”这就有点尴尬了。
158.谋师?天生病号(三十二)
卫毅的问话里并不带有过多的他想,在他这里,王相还处于敌对范畴,对于王相的女儿,自然也是没多大兴趣的。不过,若那位王家小姐真与云沿有什么私交的话,那这事无论如何都不会在卫毅的考虑范围内。
连音代云沿答道:“私交应当是没有的。只是当初湖州城一役时,王大小姐与我师兄一齐驻在前线,那几日最为特殊,我师兄应当能说说王大小姐是怎样一个人。”
这是替他解释?云沿却觉得连音是在故意描黑。什么叫那几日最为特殊?哪里特殊了?他倒认为,只有连音特地赶到湖州城驻军大营的那天,才是最为特殊的。
接到卫毅投睇来的好奇视线,云沿抠了抠手中晒干的药材,思忖了片刻道:“侯爷想要知道哪些方面?”
“你随便说便成。”哪些方面?卫毅本就是好奇瞎问问,哪里有什么针对性。
“嗯。”云沿若有所思的应了声,又思忖了会儿,这才回道:“样样不及我师妹。”
连音:“……”
卫毅:“……”
等了片刻,不见云沿再有任何下文,卫毅不禁添问了句:“没有了?”
云沿把玩着手中的一把药材,闻言就说:“与王小姐没见过几回。长相不如我师妹,声音也不及我师妹的悦耳。不知王小姐懂不懂药理药材,能不能像我师妹这样懂得药材的药性。不过我唯一能确定的一点便是,王小姐的厨艺,定是没有我师妹好的。”
连音已经被云沿说愣了,就是卫毅也觉得听不下去了。什么都及不上他师妹,他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简直看不过眼。
两人眼神各异的看了云沿一番,连音更是对陆七八说:“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陆七八问:“哪里不对劲?”
连音还说:“我还有些慌。”
陆七八:“嗯,你继续。”
连音说:“很少听人夸我。”
“所以呢?觉得有些感动?”陆七八跟着问。
“不是。”连音搜罗了一下贴切的用词,“别扭。”
陆七八憋着没有笑出来。如果可以,真想让连音将这词当面说给云沿听听。
发表完了自己的感想后,连音结束了和陆七八的对话,转头问卫毅说:“侯爷对湖州那边的提议是如何看待?是觉得能与对方商谈,还是不愿与对方有任何的交好?”
卫毅倒也不隐瞒,敞亮的道:“府里是缺个女主人主持,但比起府里的事务,我更不愿在身边放置个二心的。”
连音点头表示赞同。卫毅为人如何,脾性怎样,两年的相处也已经够她了解。作为将来一统天下的主,卫毅与许多连音所知的帝王所不同,野心家的名号之前,他是个仁王。所以她也自然希望,卫毅的后院能太太平平的。
她也实事求是的对卫毅说:“王大小姐是个贤内助的好人选,治家上不失为一把好手。”
卫毅一听,这正是他想要的,不由得起了些兴趣。
“侯爷若有意,可以让人先去探探情况。”为了安全起见,连音还是提议卫毅该是自己去了解了解,毕竟光听她说也片面了。
而且连音也想知道,这两年里王元姬可有什么变化。
卫毅觉得连音这话中肯,合他的心意,当即也不耽搁,起身就说先走,寻人去打探了。
159.谋师?天生病号(三十三)
卫毅走后,小院里又剩下了云沿和连音两个。
云沿见连音又忙乎起晾晒的药材,半点他话都没有,面上神色也没半分其他的颜色,他却绷不住想要问一问她:“你没话想说?”
连音掀了掀眼皮子,语气全然不解的问他:“要说什么?”
云沿看着连音这茫然不知的模样就有些来气,又有点无力。
按理说都两年了,若说两年前他自己还没体会到各种缘由,总爱生她闷气她不理解也罢。可这两年来,他已然开窍,各种暗示也给的不少,怕是瞎子也该看得出来他想表露的心思。可她偏偏仍是一副不解世事的样子。
有时候他真想问问她,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不知道。
可这问题,他始终没敢挑明了问出口。就连她每每摆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他也只能由着她,将那些个话都咽回肚子里,一起装作没事人的模样。
这一回也是这样。
云沿摇摇头,挫败的道了声没什么,便将刚才自己起的头给揭过去了。
他没了话要说,连音却心不在焉的纠结了起来,最终主动续起了话题:“下次可别再在侯爷面前胡乱夸我了。”
云沿微微一皱眉,“我哪里是胡乱夸你了?”那明明是出自真心肺腑的。
连音摇摇头,不想和他过多讨论,只是再次告诫他:“总之我受不得夸。”
云沿倒好奇的非要一问究竟:“怎么受不得了?我师妹确实是美人胚子,也确实博学多才,更不用说一手好厨艺。”
越说,云沿的嘴角沾染上了笑意,“而且,还一直不知怨劳的照料着我,岂不是比旁人好的非常多。你说说,你这样好,我怎么就夸不得你了?”
连音皱着眉,一脸的为难,见云沿那笑嘻嘻不太正经的模样,她终于将心里的感觉道了出来:“听的别扭!”
云沿哭笑不得:“别扭?”实在难以理解她那脑瓜子里的想法。
连音说:“我做这些事又不是为了让你说我好,况且我也没觉得自己说了多少事,可你这样夸我,不是让我觉得别扭?”说穿了,连音觉得这是她的工作,是她应尽的责任。
而且她这工作也还没干的多出色,实在受不住夸赞。但这话自然是不能同云沿说的。
想了下后,又说:“你说,我以后给你膳食里添的药材,是添重些好,还是少搁些好?”
云沿明白她这话就是在要挟自己了。
他回答:“不论你添多少,我总是吃的。”身形往她身旁贴近了几分,近距离看着她侧颜,他心情便又好了起来。
连音横了他眼,觉得没法和他多聊了,干脆转了话题,提起了王元姬的事情:“你觉得侯爷和王大小姐,能否促成好事。”
云沿不感兴趣的道:“不知,一切还看侯爷的意思。”
连音不放过,又问:“那你觉得侯爷真与王相联合会如何?是能多添些助力,还是多出几分阻力?”
云沿接过连音手里弄好的,不答反问道:“那你又怎么看?说与我听听?”
连音拍了拍手,说:“王大小姐还是不错的贤内助人选,不过她父亲可未必是个好岳父。若要我来说,要是侯爷能得王大小姐倾心相助,那也能成桩美谈。”
“不过……”连音转了话锋,“就怕王大小姐心里头会偏依在她父亲那边。”要是没有偏依向王相那边,也就不会有原剧情的那许多事情了。
不过好在如今的云沿没再心系王元姬,连音这才敢在卫毅面前说上一句王元姬的好。要不然,她绝对是不会提及一个字的。
“既然明知道这些,何必还要同侯爷说她好话,又让侯爷去打探。”
连音说:“只是不想否认她拥有的优点。”
云沿不禁又是摇头,心里想着,这大概也是他这师妹的优点。
这世间不可能存在全然的是非对错黑白曲直,而连音很明白这道理,也懂得客观看待,比那些一根筋的要通彻许多。
“暂且先等打探的消息吧。”云沿用这句作为这个话题的结尾。
卫毅派了得力心腹出去探听王元姬的情形后,一面又稳住了湖州的来使,每日都好吃好喝的招待着人家,但就是不给人家一个答复。
这留人,一留就留了大半个月。
他派出去的人总算是带着详细的消息回来禀告。
160.谋师?天生病号(三十四)
湖州来的使者一面想从卫毅这里得到个答复,他好回去同王相复命。一面又想打探打探卫毅身边人的虚实,想要知道卫毅的身后是不是真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相助。
留在景亭侯府的日子里,他是不遗余力的见人便旁敲侧击。景亭侯府人丁简单,本以为打探起来方便,可哪想除了知道卫毅身旁确实有位谋士外,其他的竟是一概都问不出来。那使者都快将景亭侯府上下的奴仆都见个透彻了,也愣是没见到一个像谋士的人。
使者自然不会知道,他能有这点收货还是卫毅愿意透露的,要不然,怕是他连一个字都问不出来。
就在使者头痛没有实质性收获的时候,卫毅派出去的心腹倒是拿着实质性收获回来复命了。
卫毅在听过心腹探子的汇报后,避过了湖州那位使者又到了云沿住的小院里。
这趟过来,小院里的两人正在院里对弈。瞧两人不声不响的落子,卫毅又是一阵的心羡。
这人和人的区别怎么就如此大呢?这两位天天都能把日子过的闲散慵懒,相较起来,他却是炕头冷热全无人看顾。
忍不住就叹了一气。
卫毅的动静让正对他方向的云沿抬了头,至于背对他的连音干脆就没回头,所有的思绪都集中在下一步的落子位置上。
云沿冲卫毅点了个头,算作欢迎他的到来,不过手中还不愿意结束与连音的这一局,“嗒”的一声又落下一子,也让连音再次为难的蹙起了眉头。卫毅什么话都没说,放轻了脚步慢慢走到一旁就着半局棋观战。
卫毅和云沿也是老棋友了,不过十局总有八局要输给云沿,如今看云沿和连音下棋,情况也是不遑多让。但唯一有所不同的是,云沿的行棋不如与自己下棋时那么干脆利落,行子之间,留了许多情,分明是不想太快收割,想要与对手多纠缠一番。
连下个棋都花心思,看不过眼的卫毅又是忍不住一叹。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将这一局结束,卫毅出声说:“探子有消息了。”
连音和云沿闻言都暂停了手中收拾棋局的动作,一致的看往卫毅,由云沿出声问:“侯爷听过消息了?您的意下如何?”
卫毅说:“王御史家的那位姑娘,夸得人还真挺多。”夸赞的内容也与连音说的一致,治家有方,年轻轻轻便帮着母亲主持中馈,还治理的井井有条,又很是得奴仆的人心。有她在,府里就没出过岔子。
“只不过。”卫毅说过了好的,自然也要说说其他方面。“有件事倒是特别,那位王家姑娘这样好,竟还不曾许过人家。你们说这是正常还是不正常?”这样好的姑娘,自然是抢着人要才是,可那位如今也十七八的年纪了,竟还不曾许配人家,这就让人觉得奇怪了。
难道是貌比无盐,或是身有隐疾?
连音听后,视线默默的往对面一瞥。王元姬竟不曾婚嫁过?这真是出乎她的意料了。
对面人不接她的视线,连音也就顺势收回了视线,好奇问卫毅:“那侯爷可知道缘由?”
161.谋师?天生病号(三十五)
“这便又是一桩奇事了。”卫毅停顿了一下,“探子回的消息说,这位王家小姐一直不曾许配人家,是因为她心有所属。据说她一早就已放言,婚姻之事要她自己做主,任何人不得插手。”
连音忍不住又瞥了对面一眼,这回对面那人倒是没再避开她的视线里。
不过对面那人一脸的无辜状。
旁边的卫毅没多关注两人的暗地里交流,继续道:“既然早已扬言要自己做主,这回的事怕是也非自愿的。”
连音跟着道:“那看来侯爷已经有了定断了。”
卫毅确实有了定论,但这心情总还是受了些影响。原本对那位王家小姐是没什么兴趣,可那小姐好歹也是他头一个让人去打探的姑娘,自己又等了大半月的消息,总是有了一丝惦记,如今得到了消息,姑娘人是不错的,也符合他满意的条件,可在这些之上,又掺杂了个令人扼腕叹息的消息,他总觉得有些遗憾。
叹了一气道:“君子不夺人所爱,也不做强求之事。既然那位王家小姐已经心有所属,我怎能明知之下还强娶?”他可不想枕边人人在心不在,他的傲气可不会允许他这么做。
连音听着一言不发,她没打算再在卫毅面前说王元姬一句好了。
“既然侯爷有了定论,那我也就放心了。”充当了好一会儿听众的云沿终于也开了口。
随后又说:“王相此人表面仁义,可那个性却十分优柔寡断,但又架不住极有野望,与他合作短期内或许不会如何,但长久之后,等到大局底定后,他定是会成为侯爷的阻力。”
卫毅边听边点头,对于王相的品性,他不说了解透彻,但与云沿的看法是一致的。
云沿看出卫毅与自己看法一致后,接着道:“依我看,侯爷暂且不必与他交恶,至少他现今可以牵制东北和北部的两路诸侯,而我们也可以先往南,将南部的两州拿下。”
卫毅顺着云沿的提议思了一思,右手的食指与拇指慢慢的摩挲着,片刻后他结束这个动作,右手整个握成拳:“好,便照你的意思来。”
云沿面上带来笑,人站了起来,道:“取南部两州的事宜早不宜迟,至少要赶在王相动别的念头之前。”
“何时出发便有你说了算。“卫毅也干脆,将决定权和指挥权都交给了云沿,而他则先要去处理湖州的事情。
将出征的事情交给云沿后,卫毅便离开了小院。
连音将黑白棋子尽数收拢入棋笥后,才对云沿说:“王大小姐心有所属了。”
云沿心里一跳,知道连音这话后肯定有其他内容,第一反应便是要转移话题。
但连音显然没那么好打发,顺着她刚才的话接续道:“我在想王大小姐心有所属的人该不会是师兄你吧。”
该来的总是躲不过,云沿纵使再无奈也没辙,但他知道自己很有必要强调自己的无辜和清白:“我与那位王家小姐不过见过几面,也不曾多说过几句。之前在湖州城时,也不曾亲近过,如今更是连她模样都记不得了。你这样说,岂不是让我为难。”
连音看云沿眉头都皱了起来,全身心满满的抗拒,她不禁笑了起来:“师兄不用这么紧张,我并不打算将她与你说到一处。只是告诉你一声。”
有什么可告诉的?云沿心想着,但没反驳出来。
连音忽然说:“师兄,若是将来有一天俘虏了王御使的家眷,你一定要提醒侯爷,莫要将王大小姐留下。”
云沿听的奇怪,想要问及连音原因,可她并不说,只让他不要忘记了。
162.谋师?天生病号(三十六)
结姻之事有了定论,又有了下一步的计划,卫毅和云沿两边都忙了起来。
相较于云沿被卫毅委了重任,真正需要伤神伤脑。卫毅却显然轻松的许多,他所做的就是依旧吊着那位湖州来使,整天留着人家谈天谈地,就是不给一个明确答复,直到南下的一应事宜全部备妥,他这才假惺惺的告知湖州来使这事成不了,并以此打发对方离开。
湖州来使得知卫毅的决定后,整个心情犹如百万匹野马奔腾而过。
毕竟在湖州来使看来,卫毅前期的表现可半点都不像是有要拒绝的意思,他还当卫毅是故意卖关子,但总会同意这提议的。可最后事实却给了他一记耳光,真叫人郁闷不已。
就在湖州来使离开景州的第二天,卫毅便亲率着精兵趁着水路南下,直捣南部的目的地。
南部多河道,历来是水路经商要道,两岸州郡大多富庶,能将这一片掌在手中,也就等于是将钱粮紧握在手中,对于后期的战事百利而无一害。
云沿也是因这考量,才要卫毅先拿下南部两州。
在云沿的授意下,景字军统一乔装成了过往的商客,十多艘大船载着兵士就这样大摇大摆的深入了南部,也打了南部诸侯一个措手不及。
而湖州那边,来使一得到卫毅南下的信息便紧赶慢赶回去向王相汇报,只不过还没等王相整合完兵力发兵,南部两州已皆数入了卫毅的手,王相当即恨的就想提大刀直接杀往景军回程的路上,将卫毅给活劈了。
卫毅这一仗后,当今诸侯领地的格局又有了变化,原本还处于暗火的战局不知不觉间也烧热起来。
接连吞并了南部两州与漳州五郡后,卫毅已然成了众矢之的,从南部回到景州修整不过数日,便没了清闲日子。
此后的两年间,大小战事不见间断。
身为卫毅的谋士,也是唯一的一位谋士,云沿这两年一直跟在卫毅身侧东奔西走,为其出谋划策。两人不说所向披靡,但也一路高歌猛进,几乎将整个南部蚕食而尽。
战局对卫毅来说是有利的,但对云沿的身体来说,却是一种极大的消耗。
有时战事紧迫起来,更是连合一合眼的时间都没有,每每这时,连音总忍不住一声叹息。食补、调养根本就无法满足云沿的消耗需求,他应该整天打鸡血才对。
“你都已经三天没怎么合眼了,真的不睡会儿吗?”连音重新给云沿沏了热茶,递到他面前的时候,忍不住又劝了句。
扫荡了南部后,卫毅的景字军下一程便是围杀西部的三州。如今两州已拿下,正酣战最后一州,战事正到紧要关头,云沿便又没了睡觉的时间,一双眼睛就没离开过布军布阵的沙盘。
云沿分神接了连音递来的热茶,热热的温度从指腹传递到心里,也让他抽离了灌注战事的思绪,认真的注意到身旁的人:“这几日又累及你了。”
“没有。”连音虽然很想说他确实是累及自己了,他让自己过去几年花费的精力都白费了。但那也只是放在心里想想,等说出来的话到底还是风淡云轻,全无责怪。
云沿可没真当做无事模样,只能带着歉意对连音解释:“战事正紧,如今有些阻力,若是能尽早扭转这一面,这一战也可尽早结束。”说着就为连音指点起沙盘上的推演情势。
连音跟着看完了满盘,耐心的等到他说完才接话道:“比起一场接一场、没玩没了的战事,我只担心你的身体,你都没发觉你比前两月消瘦了些吗?”
云沿的反应是抬手摸了把自己的脸颊,而后笑着道:“我怎不觉得?”
连音横他眼,颇有些嫌弃的样子。
云沿放下手,再仔细看了连音几眼后,忽然对连音道:“等战事结束后,我们回去看看师父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