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谈判
阶下囚绞尽脑汁为自己夺生机,巧言令色巧舌如簧,这并不稀奇,可像她这样有理有据发人深省的是极少的,而且切切实实让你有一种感觉——她说得很有道理,真杀了他们,谢远真出兵霖州城,届时有没有银鉴局的事情暴露就不重要了。
或许是见不得明谨反拿捏他们,有人愤愤道:“便是他来了又如何!要是朝廷有能力杀入我霖州城,以前早动手了,即便开拔大军到我霖州城,最后也不过是苦苦待在外面进不来而已。”
此人一说,其他人狂肆意而笑,大声赞同,门主眉宇也舒展了几分。
明谨看他们这副样子,反而笑了,因为她看出来了,这伙人还没聪明到了解自身的弱点。
无自知之明的人,其实也高明不到哪里去,因为没有准备,扛不住真正的杀伤。
“是吗?也不见得吧,我在城里根郊区都大概观察了下,霖州城无粮产,吃食都没来处,湖河之鱼跟山中野兽都不多,基本食物都靠外部输送,所以城中所有客栈的食物价格极其昂贵,那么只要围困霖州城一个月就足够了——而现在昭国边疆无战事,守霖州城一个月并不困难,全看朝廷是否愿意下这个家决心,承担这份代价。”
她钓不到鱼其实真跟她自己无关,而是因为鱼确实不多,但芍药跟明黛自带气运,换了其他颇有生存经验的下属,竟也跟她差不离。
这应该跟霖州城的毒性环境有关,邪徒太多,诸多毒物,导致其他生灵植物灭绝不生。
对了,还得算进铁矿冶炼对这山林湖泊的危害。
这也算是霖州城自尝恶果吧。
“自然,诸位邪道门徒也可以通过吃人肉来满足所需,但据我所知,霖州城能发展到如此规模靠的反而不是诸位,而是底层那些鱼龙混杂之人,将他们视为劳力还可压榨鞭策,毕竟没到生死底线,可若是视为食物,那就未必了。一来内乱,二来自斩根基,三来,城中除了你们血炼门的人,势必还有人掌握出入之法,为了自保他们会逃出去,而且也一定会为了利益把这个秘密出卖以求利益。”
为了自保,明谨的确是尽口舌之利,末了,她还深深看向血炼门门主,“希望门主阁下三思,其实并无极端矛盾,何必鱼死网破,我们叔侄求生,诸位求稳,各退一步,这样不好么?“
谢沥素来都知道这个侄女自小就因为父母的关系,习惯了站在高处审视自家世族的规则利弊,但不管是享受承受或者是批判放弃,有一个铁一般的事实——她始终还是学会了如何用最安全最虚伪的优雅谈判手段来维护家族或者自身的利益。
说实在的,血炼门上下很不爽,很憋屈,门主看明谨的眼神都能把她吞进去,可对方所说的事实也能把他们吞了。
所言非虚。
沉吟许久,刑房陷入可怕的死寂。
也不知多久,门主抬了手,那烙铁朝明谨挨近了下,然后...
铿!
它被扔在地上。
门主朝明谨阴恻恻道:“谢家嫡女,果然非同小可,那么,明日再议。”
而后便将明谨关于这暗牢的另一间牢之中。
“看好了,别动她。”
守卫是有的,但门主这些人都走了,包括那个林术,似乎地位不低,被门主特别召走了。
坐在牢房里,明谨再次理了下身上的衣物,整理好后,对看着自己的谢沥道:“三叔,不必用这般痛心谴责的目光瞧我,我这没受伤呢,倒是你,这般凄惨,若是阿黛跟三婶见到,怕是要哭晕过去。”
谢沥没料到明谨到这时刻还有心与自己调侃,但提及妻女,他心中酸楚,原本想自尽以免成为软肋让血炼门拿来威胁明谨的他也有了些动摇。
他张开嘴,想要说话。
“舌根受损,不必说,我都懂的。”明谨温和了眉眼,轻轻道:“您不必怕,我们一定能出去。”
因为账本在手么?因为说服了这些邪徒?
谢沥本想提醒明谨这伙人不会这么好说话,一定会思虑另外的手段,但忽对上明谨的眼神。
哪怕身体重创,但到底意志坚定,如今尚有几分清明,似懂了几分,目光一闪,闭了眼故作昏迷。
偌大的刑房,关着两个人,却有十个红袍人看管,但对谢沥这个折磨许久的老猎物无甚兴趣,但对明谨这个新猎物有些探究,哪怕她现在连脸上都满是血污,浪费得很。
不过他们还记着这个女人巧舌如簧,让门主都没法碰她一分。
呵!待门主他们想出法子,得了那账本,一定会将此女折磨致死,最后剥皮割肉做为珍馐供他们品尝。
这些人眼神邪恶,明谨视若无睹,也似疲惫,靠着牢门静静闭眼休憩。
另一边,血炼门门主正在跟林术等心腹商议。
有人心中不服,想走狠毒之法逼迫明谨,也有人顾忌,更有人忧虑。
但最终门主还是看向了林术。
“你怎么看?”
“她所言,的确是我们的软肋。”
门主不说话。
林术:“可我们也不必全按照她说的做,她故意调开人马,以身作饵引我们的人出马抓她,早早安排那些下属杀回来,却没想到我们也早已看穿了她的计策,反安排了人引开那些人。可此女谨慎,是以账本肯定没放在她自己身上,怕是就在那些下属手中。”
“那么,现在我们可以用她来要挟对方交出账本。”
“对于她的下属而言,账本肯定没有她的性命重要,是一定会答应的,但会要求我们一手交人一手交账本。”
“只要我们届时在约会交易之地做好埋伏,将他们一网打尽...人跟账本就都在我们手里。”
门主眉宇舒展,笑着颔首。
“那此事就交给你去安排,去吧。”
其他人看向林术,眼中嫉恨。
不过当众人正要离开时,忽听下属匆匆来报。
有人闯牢狱救走庄无血了!
“该死!监察院的人混进来了!”
血炼门的人一惊,门主一拍椅子扶手,扶手断裂。
“监察院!他们多少人?”
“目前就一伙八九人,但未知有没有人接应。”
虽然人不多,但众人还是觉得不安,因为监察院最厉害的就是情报,如果有人已经摸到此地,那么此地绝对已经暴露。
谢家两人可引来谢远跟乌甲军,那么监察院呢?
朝廷是否已经留意此地。
门主目光闪烁,忽然对林术说:“去把谢家那两个人带来,我们离开此地。”
既然已经被朝廷注意,那么这两个人就一定要拿捏在手中!
林术应下后,迅速带人赶往暗牢。
于此时....正是血炼门的人给暗牢看守送饭的时间。
十个看守席地而坐,吃着盘里的饭菜,却没留意那个等着收餐盘的人微微抬了下巴,露出一张冷漠的脸。
第91章 归来
林术等人用最快的速度冲向暗牢,本想抓住时间带走谢家两个人质,却不想进门一看。
嚯,好大的血腥味。
当然了,这暗牢本来就充满血腥味,就没清纯过,可此前挂一个谢沥,血腥味撑死了也就一人之学,且血炼门为了让他吊着命,有没让多流血,可现在呢。
十个看守倒在地上,咽喉淌血一大片,睁着眼,眼里满是惊恐,但奇怪的是他们并无打斗挣扎的痕迹。
“人呢!”
目光一扫,再无那谢家两人的踪迹。
林术目光在地上翻倒的菜盘一扫而过,冷冷道:“是厨房那边出了问题,快追!”
先在菜里下毒,然后在人倒下后还要一剑封绝。
手法很老练。
“谢明谨他们的人?”
“不可能阿,他们的人明明被我们用计引住了,怎么会这么快就追到这来,还有能力救走他们!”
众人议论纷纷,十分惊疑,却见林术目光锐利,“她自己的人是被引开了,可谢远的人呢?”
众人一惊,倏然顿悟过来——谢家暗卫!
他们当然知道谢家暗卫的存在,只是抓了谢沥之后,引出的也不过是两三个暗卫到处暗查,没太大成果,怎么一抓谢明谨,一下子就厉害起来了?
这谢家三爷是捡来的?
“错了,不是他们厉害。”
“是谢明谨厉害。”
林术冷眼瞧着空无一人的牢笼,此刻再无那个女子的痕迹,“以身做饵,计中计,好大的魄力啊!”
“姑娘,这边。”
谢家暗卫速度极快,乘着血炼门的大部分人被营救庄无血的监察院之人引走,抓住机会,果断出手,干掉给暗牢送饭的人,换上对方装束,给饭菜下药,然后迅速击杀十个中毒后无反抗能力的看守,然后带着明谨两人逃离暗牢。
这一路自然惊险,但好在路线是早已计定好的,路上阻拦的人都已经被潜入的其他暗卫及时干掉,是以这一路十分顺畅,也有人接应。
逃出这血炼门的教派驻地后,明谨一开眼就见到半山岗景象,以及远处集中的点点星火。
原来血炼门位于此地。
这座山....
众人也没多逗留,快速离开,在毕三的带领下到了山中腹地的一个山洞之中。
“三爷情况不妙。”
用布包裹好谢沥背在背上的高大暗卫将人放下,明谨上前来,把了他的手腕,眉头一簇,“已服过护心丹跟辟血丸,止血提气,却高热不退,莫非....”
时间太紧迫了,她也没有机会给谢沥查看的机会,如今逃出血炼门,暂时安全,谢沥的重伤就显现出来了。
把脉后,明谨仔细查看谢沥的眼白跟舌苔,眉头压下,“中毒了。”
谢沥身上有毒,这并不奇怪,毕竟被囚禁上刑了许多日子。
毕三将剑插在地上,半跪在身边,问:“可是那花儿红?”
他们在霖州城已蛰伏许多日子,若非得到明谨暗中联系,与天狗等人两边配合,行此惊险之举,他们也不能得手,当然,花儿红的存在他们是造就知晓的,也通知过明谨,是以明谨在客栈中早已洞察到了床榻的问题。
“不像,更深一些,怕是从花儿红体内萃取出来的毒液凝深而成个,更歹毒一些。”
既要设计,让血炼门的人深信她已入瓮,将她带入门派驻地,那得足够真实才行,所以她跟明黛他们确实是中了花儿红毒的,但这单纯的蛰毒只要被咬得不多,毒素有限,就不会毙命,还可解毒,不但她可解,暗卫之中也有药师可解,所以她才狠得下心。
可若是萃取凝深的,这毒素就厉害了,如同杏仁芽毒,凝深了,些许就可致命。
“三爷如此身体情况,怕是撑不了太久,姑娘可有法子?”
明谨收回手,瞧着谢沥高热滚烫的脸,眉头紧锁,“这毒本致命,可三叔一直没死,显是血炼门给他一点点解药吊着,就为了防他被救走脱困。”
为了解毒,哪怕已救走人,也还是得回头去找解毒,等于再次送上门。
血炼门门主此人并非蠢货,歹毒得很呢。
但毕三闻言,并未在意这个,反而骤然目光一厉,“那姑娘您...”
明谨及时捂住昏迷谢沥的耳朵,一个淡淡的眼神扫来,毕三顿时闭嘴,只是脸色难看了许多。
“监察院的人不多,虽为了救庄无血,给了我们天大的好时机,但那边的人救走庄无血后,一旦撤走,血炼门的人一定会腾出手来追捕我们,赶紧离开此地,跟天狗他们汇合。”
论人质价值,十个庄无血也比不上一个谢明谨,血炼门很会算的。
“是。”
将一枚护心丹喂给谢沥后,谢沥体内毒热稍缓了一些,半昏沉中被重新背起,他嘴巴动了动。
“三叔?你想说什么?”明谨细心,凑近了去。
半响,她依稀听清谢沥嘴里念叨的话里面反复提及两个人。
阿秋,还有蝴蝶奶奶。
阿秋是谁,明谨未可知,但蝴蝶奶奶众人都是听闻过的。
“怕是这位蝴蝶奶奶能解此毒。”
“走!”
城中,天狗等人早已结束了与那血炼门抬棺群伙的厮杀,对方见空棺计被识破,也就急流勇退,纷纷朝四方鬼魅退去,想再将天狗等人分散开来,还好,天狗没有中计。
当然了,现在他们估计就知道一开始天狗就没有中计。
天狗他们也离开了客栈,毕竟敌暗我明很危险,也是好笑,大概是觉得天狗他们这伙人的腿太粗壮,素来高傲的莫让等人愣是扒住了,有事好商量,要走一起走。
不过他们也认为他们可以抱团,还是有一个核心原因的——他们有共同的敌人。
自得知对方的主子被邪徒掳走,也看着天狗他们四处寻找,这伙雪鹰堡的人也陪着一起,不外乎为了联手之下找到解药。
“本来找到蝴蝶奶奶更好,但蝴蝶奶奶踪迹飘渺,问了这么多人,竟都不知道她到底在哪,时间紧迫,我们也只能跟着一起了。”
雪鹰堡的人还是很实际的,不会本末倒置,只是找蝴蝶奶奶没有成果,找邪徒老窝却也没什么成绩,这让几个师兄十分烦躁,眼看着小师妹一日比一日虚弱。
“天狗兄,这霖州城实在诡诈,竟连对方什么人马都查不出。”
“不是那些人不知道,而是他们不肯说,我们是外来人,可对方扎根这么多年,拿捏着这些人的生计跟性命,怎么会三言两语就被我们问出来。”
钱财蛊惑都是不成,因为这些底层人摸不到出城的路子,带着钱也是找死。
“那该如何?难道就这么....”
莫让正要套问些什么,忽见天狗骤然站起,且握住了腰上的长剑。
莫让眉心一动,几乎以为对方要出手,但很快发觉对方是被其他事惊动了。
“主子回来了!”
莫让等人:“???”
什么情况,自己回来了?!
第92章 蝴蝶奶奶
明黛跟芍药冲进屋的时候,正见到坐在床边跟天狗还有毕三说话的明谨,她眼眶一红。
“见过三姑娘。”
毕三两人正行礼,却见对方直接冲进屋子,直接抱住了正要说话的明谨。
明谨一怔,轻拍她后背,本温柔,却又见明黛撤开,盯着她,“谢明谨,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竟...”
她本想责问明谨,嘴巴却忽然被捂住。
“你看。”
明谨眼神示意,明黛这才看到床上躺着的人,呆了呆。
“先别激动,他中毒了,命还在悬着,得找人解毒。”
明谨以谢沥转移明黛注意力,又用解毒再次转移她的注意力,让明黛一时没法悲喜,只能被解毒之事吸引。
半响后,明黛隔壁屋见到了被天狗喊来的雪鹰堡等人。
林素跟明黛他们一样,被解毒了,但那位小师妹中的毒不一样,明谨查看后,道:“跟三叔一样,只是没三叔严重。”
莫让等人这才看出明谨会医,边上虚弱的林素不由问,“姑娘您可能救?”
“不能,道行不够。”
明谨会医,但对蛊毒涉猎不多,而且她没有时间——这花儿红的毒是古来就有的,但用花儿红的蛊毒提炼出来的毒,却是血炼门的创作,后人要破解,所需时间不少,不是她现在可以解决的,毕竟谢沥他们等不了。
“不如我们杀入血炼门,逼问解药。”
天狗想了办法,觉得以他们现在的力量,拿下血炼门也不难。
明谨扫了他一眼,淡淡道:“那边的人应该已经察觉到我把你们都召集了,加上庄无血那些人也混进来,但凡有点脑子,他们也会舍弃原来的驻地,躲藏隐蔽起来,要再找出来,可没那么容易。”
毕竟是地头蛇。
狗头等人一想也是,那么现在只剩下蝴蝶奶奶一个选择了。
可初来乍到,他们对这位圣医了解不多。
就连毕三,他们来得久了一些,可关注调查的并非这方面,所以也帮助不大。
好在现在他们人多。
“莫侠士,你们可有些了解?”明谨还是想尽量节省时间,于是问了莫让等人。
“我们也了解不多,只是当初小师妹中毒后,我们带回堡里,师傅他们看过后,无法,只提过蝴蝶奶奶擅蛊毒,理应可解,我们就兴匆匆来了。”
林素在一旁不由添句,“我还记得师叔提过,蝴蝶奶奶此人性情乖张,不喜张扬,但凡找她问医,绝不给路子,全靠求医者自己寻找,也不许医治过的人暴露自己的行踪。但若是真被找到了,她也不会多为难。”
因为找到她本就是极难极难的事。
明黛皱眉,“还真是高人多脾气,我爹这状况,还有多久?”
比起被对方随意残害的雪鹰堡小师妹,谢沥身上的毒素重多了。
她问得艰难,但能问出口,已算果决。
明谨看了她一眼,“差不离三天。”
三天?!!
就三天。
莫让等人不免为止叹息,却见明谨指了下,“他们的小师妹,五天吧。”
谁也没比谁好多少。
“情况如此,我们也只能兵行险招了。”
明谨目光闪烁,对天狗道:“去放消息,说血炼门已被我们击溃,逃离驻地,霖州城现在为我们所管,若有不服的尽管来,若有想要投靠的也来,但需以蝴蝶奶奶的踪迹为投名状。”
这个法子...听着很不错。
很有大户人家的霸气,跟他们此前暗下查访的法子截然不同。
最重要的是现在血炼门的人也确实逃走了,霖州城那些人并不知道深浅,只会看表面人心惶惶。
整个霖州城躁动起来,便如浑水摸鱼,图谋契机。
众人信服,下去行事,但毕三也被明谨另外吩咐了一件事。
“血炼门那边你安排探子再去看下,他们怕被我们埋伏,走得匆忙,不是所有都能带走的。”
“您是让我去找遗留的解药?”
“不,我是让你去找找有没有一个叫阿秋的人。”
谢沥情况不好,明谨没法多问,但对方既奄奄之下还着重喊出对方名字,那肯定是很重要的。
毕三领命,正要退出去,却听明谨突兀再问了一句,“十一去哪了?他原来被我先行派来霖州城帮忙寻找三叔,现在却没跟你一起。”
毕三低头行礼,“属下不知。”
明谨挑眉,却也不问,只轻轻道:“我的事,不许说,否则很麻烦。”
毕三冰冷面容有些绷紧,没应话。
明谨头疼,还是摆手让他出去了。
待后者出去,明谨拿出解毒丹服下一颗,然后按住了胸口。
血炼门退走的动静虽不大,却也不是没人知道,毕竟有其他教派邪徒同样扎根多年,眼底通天,而天狗跟毕三他们实在人手众多,出手厉害,动静这么大,又公然传出这样的信号,血炼门驻地又确实走空了,顿时让霖州城中的人信了大半。
挑战是不敢挑战的,都在观望,还有些人蠢蠢欲动。
而这一夜....分外寂静。
刷刷,几道残影潜伏入夜,穿梭巷道之中,很快到了城中人口聚集之地最混杂的青楼红院。
几人掠射上挑,避开喧嚣人群,上了屋檐,很快几个跳跃窜入青楼后院,潜行之后,包围了一间小院,然后...
门窗一破开,噗!粉尘飞来,几人大骇,正想动手,但毒粉入体,几人手中利器纷纷落地,口吐白沫倒下。
院中烛火点燃,一个老者举着烛台走出来,看着地上的尸体,皱皱眉,老迈道:“真是无妄之灾,想安生养个老都不成。”
“师傅,这逼迫血炼门的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竟逼得他们来灭口。”
“胃口太大,惹了惹不起的人。”老者摇摇头。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两方相争,当然找更强的一方抱大腿啊,至少血炼门想灭口,对我们又知之甚详,我可不想天天躲来躲去换地方,可那边的人却是想求我救人。”
这并不难选择。
蝴蝶奶奶的小徒弟给明谨他们传信之后,明谨他们当然不会耽搁,立刻转移阵地到了...青楼。
“这...我们可真没找过这种地方。”莫让等人都无语了,打死也没想到名满天下的蝴蝶奶奶住在青楼。
林素用剑扫了众人的眼,“看什么呢,人家老前辈只为隐藏踪迹而已。”
正说着,他们走进院子,正听见里面传来老神在在的声音/
“还能为什么,还有比青楼更多漂亮姑娘的地方吗?”
“你们这些年轻人,懂个屁,等你们在霖州城待久一些,就是见了一头母猪也觉得清秀可人。”
林素等他震惊,一抬头就看见一个糟老头翘着腿捣药。
这....
蝴蝶奶奶?
这不一个老头儿么。
雪鹰堡的人忽然心中释然了,他们找不到对方是有道理的,不是他们的错——只要不跟天狗兄的主子比的话。
第93章 解毒
“不过你这雪鹰堡的小娃娃长得倒是还不错,可惜啊,如果能见到忘周山的圣女就好了,欸,你们这两个,长得好好的,干嘛把自己弄得这么丑,太不检点了!”
从小就知道自己长相平凡的林素还未感慨这老头审美降低也不是没有好处,就被对方以江湖第一门派忘周山的重锤砸心,可她性子木讷,也不知道怼回去。
但刚进门的明谨跟明黛被对方调侃了之后,明黛嘴巴微动,刚想开口,却反应过来对方能救自己父亲,于是忍了忍,可明谨不一样。
“蝴蝶前辈,在霖州此地,命比什么都重要,所谓样貌虚荣,跟钱财名利都是虚的。”
明谨状似苦口婆心,蝴蝶奶奶目光一闪,“你说得很对,所以我老头子我第一次邀伤者上门,就是因为怕死。”
明谨淡笑,“活着不易,理当怕死。”
她带着明黛上前,也将谢沥安置于塌上,蝴蝶奶奶放下药盅,上前摸了脉,“哎呀呀,这血炼门是越发出息了,好好一个花儿红,被他们玩出这许多花来。”
明黛忍不住问,“蝴蝶...老医师可有相救之法?”
她实在没法像明谨那样一本正经喊蝴蝶前辈。
哪怕这一个人真敢叫,一个也真敢应。
“当然有啊,没有的话我喊你们来做甚,请你们吃药啊?”
这死老头儿,嘴里没一句不是阴阳怪气的,让人很想捅死他。
不过明黛却是欢喜。
可以救?
明谨眉宇也舒展了许多,上前行礼,“那有劳蝴蝶前辈了,若能相救,我等感激不尽。”
蝴蝶奶奶不知可否,先替谢沥看了,然后替那小师妹也看了,而后说:“我得先给他们驱毒,然后调理养护,需要些时日,你们可以等?”
明谨知道对方这话里内含的意思。
“前辈放心,不管血炼门,还是其他教派,只要我们在这,他们就无法接近半寸之地。”
轻描淡写,但威严庄重,让人信服。
莫让等人不由交换目光,这伙人身手功夫厉害,都有江湖底子,但秩序跟手段又像是死士出身,最重要的是哪怕是江湖中明列第一的忘周山,也不会如此淡看他们雪鹰堡。
“那就好,老头子我救人的时候,可不想有不长眼的打扰。”
蝴蝶奶奶这才专心忙了起来,一边吩咐小徒弟帮忙,毕三前来报,耳语几句,明谨便转身跟他走了出去。
“找到了?”
“是,在那些牢房里面,真有一个叫阿秋的女子,不过伤势很重,像是熬刑了很长一段时间,现在离死不远了,属下已让人将她带来。”
竟是女子?明谨微讶,但不知此女身份,也没多说,快步走到小院里,还没见到人就在周遭环境浓重的药草味中闻到一股腐臭味。
“姑娘....您恐不宜见她。”毕三在明谨距离那女子四五步远的时候拦了下,明谨目光在那女子身上游走一圈,唇瓣微抿,吐出一句,“邪教中人,该杀!”
她怎会看不出这衣不蔽体的女子身上诸多伤痕是为何而来,还有这腐臭分明...女子所患,难言之重症。
她云英未嫁,也难怪毕三会阻止。
思虑了下,明谨让人进去问了蝴蝶奶奶能否让她调用院子里的药草,她要救个人。
蝴蝶奶奶正忙着呢,脱不开身,知道明谨自己能解决,当然应了,不过所用药草的钱是肯定要给的。
明黛虽好奇,却也更操心自己父亲的安危,所以没出来看。
毕三拦不住明谨亲自给此女医治,也只能做好防卫,找那小徒弟讨要来了相关装备给她换上,以免沾染这妇人病疫。
这个阿秋的病症太重,身上血肉惨不忍睹,芍药哪里愿意明谨伺候,便也来帮忙,好在明谨学医多年,芍药也帮扶多年,很有经验,两人用了一下午,将这女子清理干净,明谨也给她上了药,这个垂死的女子先是恢复些意志,感瘙痒剧痛而挣扎呻吟,后药效起用,疼痛减去,才沉沉昏睡。
芍药小心翼翼帮明谨褪去手套跟罩袍,又给自己脱下,用下属熬炼好的药水洗手,然后才拿干净的巾帕擦拭明谨额头。
“姑娘,你脸色不好,累着了吧,要我说这事可以让其他人上手,您何必...”
明谨摇摇头,道:“这几日虽人多,暂压得住局面,但他们损伤不少,都忙着给其他人医治呢,哪能事事使唤。”
对天狗这些人,还是对谢家暗卫,她都挺一视同仁。
芍药也不好说什么,又见她面容跟鬓边还留有血迹,不免心疼愧疚,“您看看,没有奴婢服侍身边,您都不知道照顾自己,都这副样子了,若让都城那些贵女见到,还不知道如何嘲笑您呢。”
虽是后来醒了才知道,也曾懊恼担心极致,可现在芍药决口不提明谨亲自涉险入血炼门的事,怕传言出去影响明谨的清白名声,但后者这副脏污的样子实在不能忍。
“膈应她们那么多年,讨一下她们的欢心也好。”明谨擦去眼角的血迹,语气疲软,显得温柔。
芍药心疼她,现在局面稳得住,该暴露也都暴露了,正好这里有许多草药,她便要去厨房给她烧水泡个药澡。
明谨担心明黛熬不住,边回了内屋,正看见明黛给谢沥擦拭面颊。
边上蝴蝶奶奶在配药。
“去歇一歇,让其他人来。”明谨过去后淡声吩咐明黛,后者却倔强,“没事,我来。”
“我在命令你,没听出来吗?”
“....”
明黛转过头,对上明谨的目光,倏然反应过来——对方一直是有权威的,如果她乐意的话。
难道她会听?
明黛将毛巾递给边上的暗卫,起了身,看了外面漆黑的天色,不由观察了下明谨的脸色,“你身体没事吧。”
“累极了,黛黛要是心疼我,就去给我烧水洗澡可好?”
“....真是做梦。”
明黛红唇轻瞥,直接转身走了。
明谨轻笑了下,转头给谢沥把脉的时候,听到蝴蝶奶奶阴阳怪气道:“自己的脉都还没把清楚呢,就惦记着给别人吧,你倒是少见的不怕死。”
明谨沉吟着,确定谢沥体热褪去,毒性被驱了不少,微微放心,且也笑着对蝴蝶奶奶道:“我自然是怕的,只是有轻重缓急罢了,反正只要结果尽我意,是早是晚倒无所谓。”
“反正,前辈您总不会不给我解毒吧。”
明谨说罢,伸出手让蝴蝶奶奶把脉。
第94章 虫卵
后者翻着白眼,倒也替她把了,过了一会,他眉头紧锁,细细查看,道:“我看你也是懂医术的,难道没察觉自己什么情况?”
“我的毒性发作似乎没他们剧烈,但更隐晦,似不太像单纯的提炼深毒。”
“的确不像,你这毒有活性多了...你是不是被他们喂了什么?”
“饭菜算吗?”
“血炼门的饭菜你都敢吃,八百年没吃过饭啊?”
蝴蝶奶奶怒瞪明谨,明谨叹气。“我隔壁一位兄台,没饭吃,倒是被人折磨了一番,还被一位好男色的血炼门邪徒预定宠爱,好歹吊着命。为一女子,我又没人家那条件卖身保命,也只能乖乖吃肉吃菜了。”
她岂会不知那饭菜有问题,只是拒绝不了,还不如乖乖吃下,免受折磨。
蝴蝶奶奶沉思,“如此,我倒是理解你了。”
明谨:“是吧。”
“不过你吃的那饭菜里有花儿红的幼生虫卵,那血炼门怕是想长远控制你,若是让虫卵在你体内发育开来,我也救不了,只能由着那门主拿捏你。”
手指抵着额侧,明谨询问:“母虫在他手中?”
“当然,不然你以为他哪来那么多花儿虫毒,尤其是这些年,什么客栈饭店,许多都被他安插了花儿红的小巢,动辄杀人,然后....”
他忽发觉自己说多了,正要闭嘴,却听到明谨淡淡道:“正常的花儿红繁衍速度并不快,毕竟是蛊虫,大多以吞噬同类为生,数量有限,若要大量繁育为己用,炼尸为蛊巢是最好的手段。”
蝴蝶奶奶大概没想到她来这里没多久,连这种隐秘都查探出来了,“是啊,不然你以为他们要那么多尸体干什么,吃也没那么大胃口啊。”
“是这个道理。”
两个医师聊得很上头,边上暗卫几次欲言又止。
姑娘,您是顶级的世家贵女,请稳住,别被这糟老头儿带偏了。
还好,明谨对自己的情况有数,早早压制了蛊虫生长,如今时间也来得及,蝴蝶奶奶着手诱引,用药将蛊卵活性击杀,再随血毒排出。
但这是一个长远活计,比谢沥他们更难更久。
“会很辛苦。”
“还好吧,我最多的就是时间,平日里也没什么事干,最会的就是吃药调养了。”
蝴蝶奶奶觉得伤者如果都像这姑娘一样温顺有条理,他们当医师的一定很长命很多。
他正要夸赞。
“这些药不贵,要么把这几味草药换一下,药性可以替代吧?”
蝴蝶奶奶看了下,他娘的!都是顶级的药物,天才地宝,价值连城,他从医多年都没经手过几样。
“你都有?”
“我没有。”
“那你说个什么劲儿?”
“家里库房有,没有也可以从黑市买,反正也不贵。”
反正也不贵,简单五个字真诚从容得仿佛从肺里吐出来似的,分外清纯不做作。
蝴蝶奶奶:“....”
真是长了好大的见识,扎了心肝好粗一把钢刀!
明谨泡澡之前,对毕三道:“血炼门那边的人不会坐以待毙,单他们门下之人,或许不愿意跟我们硬碰硬,但他们可能会联合其他邪教教派一起攻击,放出消息,我们只为求医问药,救完人便会离开。那些小教派知道好歹,爱惜羽毛,就不会轻易为人棋子。”
“是。”
毕三下去吩咐人,明谨这才进屋入了浴桶,芍药不由笑着说:“刚刚我烧水,三姑娘摸进来帮忙添柴呢,奴婢没阻止。”
本是尊贵的三房嫡女,别说给人烧火,就是庖厨都是不进的,自小养尊处优,能做到这份上,芍药却只觉得自家姑娘值得。
“嗯,她性子高傲,让她做些事也好,平白欠我人情,她不舒坦的。”
明谨闭着眼,轻轻说着,芍药本欲再说些什么,却见她已经睡过去了,眼底下微微发青,显是累极。
芍药正要将明谨抱出浴盆。
“何人!”外面守护的毕三一声厉喝,接着刀剑击鸣。
明谨猛然被惊醒,原本疲倦的眼底有些微血丝。
血炼门的人还敢来么?
还是她吩咐地慢了一些,对方已联合了那些小教派?
来得幸好不是血炼门的人。
青楼里面不大一个院子,药炉,里外不仅有谢家暗卫,还有天狗等人,如今还多了监察院一伙人马,人头攒动,那蝴蝶奶奶的小徒弟都吓坏了,时不时探看外面的人,而屋内,蝴蝶奶奶瞧了瞧进门的庄无血,表情有些凝重。
他知道对方是什么人。
监察院,昭国最神憎鬼厌的组织。
“这地方不错,老头儿很有心思嘛。”
蝴蝶奶奶绷着脸,“混口饭吃而已。”
“咦,青楼还有这行买卖?”
这狗东西,说话太难听了吧。
阴阳怪气蝴蝶奶奶难得棋逢对手,可想到对方身份,忍了忍。
“我差点忘记介绍了,蝴蝶前辈,这位就是我隔壁那位兄台。”明谨忽然说。
蝴蝶奶奶:“啊?哦?了解了解,原来如此。”
他忽然就不气了,反而用怜悯的眼神瞧庄无血。
庄无血大概也反应过来了,面色阴沉,狠毒瞧着明谨,“谢明谨,我来找你是有正事的。”
明谨:“我知道...在此之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被关了几天?”
庄无血一愣,何意?他故作玄虚,“你猜。”
“我猜好几天,所以你也吃过饭菜吧。”
庄无血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蝴蝶奶奶这才打量庄无血,这人武功底子很高,当然比明谨扛得住毒性,可外伤内伤很重,因此无法察觉花儿红虫卵的作用。
“兄台,让老夫把个脉如何?”
庄无血花费重金,喝了恶臭难喝至极的药,边上监察院下属都忍不住捏鼻子。
“她也中了,为什么喝的药跟我的不一样?”
“她的轻微,你的严重,当然不一样,你要是觉得难喝,我给i你换效果没那么好的,两年三年也能好。”
真是爱说笑,加了猫屎鸟屎跟屎壳郎药粉熬出来的,味道能一样么。
蝴蝶奶奶暗想。
监察院争权厉害,三年带毒等于死路,庄无血为了保命,也只能忍。
见庄无血吃瘪,毕三也痛快,毕竟监察院这群人找谢家麻烦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喝完药,庄无血才跟明谨提及正事。
屋内烛火暖暖,药草香气都压不住那留着残渣的药碗散发出来的恶臭,明谨边让芍药把碗撤下,听了庄无血的话,重复了一句,“吊魂棺?”
第95章 合作?
“你们就顾着救人这种私事,我们可不一样,是有公事来的,自然不会放过血炼门。”
庄无血其实是在试探,试探谢家是否对霖州城有其他安排。
“庄大人为国事操劳,为国捐躯,其心可表日月,真是让人钦佩。”
来了来了,谢二嫡女官方发言。
捐躯什么的,真是余味流长。
真是一生污点啊,偏偏让这女人亲眼见到。
心中暗恨的庄无血似笑非笑,“好说,为了朝廷办事而已,谢二姑娘既有如此爱国之心,想来很乐意让我调配你手底下这些人去铲除血炼门的邪徒。”
明谨微笑:“当然不介意。”
庄无血正要笑,却见这人带着笑来了一句,“那得让你们监察院换一个领导之人来才行。”
庄无血眯起眼,“你什么意思?”
明谨:“很显然,我不信任你的能力。”
边上几个监察院的人面面相觑,本来还觉得谢明谨大概要跟自己老大撕破脸了,但好像初次见面就已经撕开了?
“故意被抓,入了他们的老巢,忍辱负重,这本是让人钦佩的,但你没忍住,还是让你的人把你救出去了。我想,你原来的计划就是等着待在外面的监察院之人故意搞出声势,震慑血炼门之人,让他们为了隐蔽而带你撤退去真正的邪教聚集之地,可你看见了我,于是改变了注意,想以国之大义相要挟,拿我这边的人当棋子。”
庄无血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呢,结果就这事。
“所以啊,谢二姑娘是不愿意咯?怀疑我要利用你,还是觉得我庄某人就该死在那牢狱呢?”
“不,我只是责怪你本应该笃定自己绝不会死,昭国豺狼还是有些价值的,就该把自己的价值最大化,这可是庄大人此前教我的。”
“好生义正言辞,那你自己呢,莫非会甘愿牺牲....”
“已经堕落到跟我非官职的一介女流相比,这难道不是庄大人自身能力的体现吗?食君俸禄,享国之薪荣,却这般自轻自贱,看来我的判断没错。“
自轻自贱?这用词简直有毒。
磅!庄无血一愣之后骤然暴怒,将腰上佩刀砸在桌面,但另一边,天狗跟毕三都已凛然出剑。
两边之人霎时剑拔弩张。
动静不小,屋外不远处的雪鹰堡等人惊愕,齐齐看着门外被暗卫们包围起来的三个监察院门人。
这些是什么人。
不是谈合作吗?
“不愿意就不愿意,何必这样恶毒攻讦,好好的贵女,不必时刻卖弄自己的锋芒辞令。”
庄无血阴沉怪笑,轻轻松松就把邪恶推到了明谨身上。
明谨不说话,只是做了一个示意他出去的手势。
庄无血扯了下衣摆,嗤笑了下,转身欲走。
“庄大人当然知道我不可能同意,可你还是来问了,不过是来试探一件事,以及做准备。”
“其实不必这么婉转,直接问就可以了。”
“我自然会告诉庄大人我父亲不会违背军规,在没有君王旨意的情况下,私自调兵来霖城。既没这个前提,庄大人也就不用守株待兔等着抓我父亲的错处邀功领赏。”
庄无血转过身,死盯着明谨,眼神如狼。
“我对父亲都没指望,庄大人就别多想了,既恢复了正常的样子,我们反而可以好好聊一聊。”
“比如合作把血炼门连根拔起,庄大人完成任务,我也能铲除谋害我谢家的邪恶敌人,平等合作,互惠互利,不好吗?”
把人给庄无血指挥是不可能的,她要争取的是毕三自身的话语权。
合作而已。
庄无血嘴角下压,似是即将拒绝的不悦,但很快嘴角一勾。
“我就等着谢二姑娘提出来呢。”
“这样我就不会害羞了。”
抱歉,被你恶心到了,老大。
监察院的人齐齐撇过脸。
“监察院的人?”明黛屋外等着,见到门打开后首先看到的庄无血,表情不太好看。
这些贼人,没几个好东西。
明黛也洗过澡了,虽然不比从前妆容精致,衣着华贵,却如天然去雕饰的绝美瑰玉,这一瞪,盛烈娇媚,满是不爽。
监察院的人群体愣了下,但...砰!明黛摔上门懒瞧他们的行为让他们齐齐悻悻。
被讨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他们可没怕过谁,可有谢二姑娘一本正经的凶残在前,再看这位绝美如仙妖的谢三姑娘就显得有几分骄烈可爱了。
在母猪都显清秀的霖州城,还有谢明谨这同行衬托,他们委实记恨不起对方。
庄无血瞥过下属,冷哼一声。
合作已定,毕三看着庄无血他们离去的背影。
“不值得信任的合作者,有他们无他们对结果影响不大,毕竟他们人不多,姑娘本就想对付血炼门,为何?”
监察院厉害,可大队人马不在这里。
“王权之下,当有所敬畏,他们人多不多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把一切行为归咎于公义”
背着监察院行事,私自拿下血炼门,哪怕是好事,于国家于民生有利,但太高调,风头太大,只会被外人猜测谢家对霖州城池的图谋,背后有人再推波助澜,没准就会怀疑谢家想把霖州城占为己有,就好像朝廷对乌灵的忌讳。
登高望远,却不知更高处的人在望着你。
毕三沉默了,其实暗卫里面很多人都感觉得出来,这位少主是一个对自身有莫大克制之人。
行事端方,不走狭境,不冒险求威权利益。
“那就按计划来,也省了去探查吊魂棺的所在,节省时间。”
次日,明谨明黛等人留在药院,但没想到雪鹰堡等人得知要去剿灭血炼门后,踊跃参加,只留下林素跟她的小师妹跟明谨她们一起。
这两人显然有些担心,只是林素成熟,这位小师妹却显得幼稚,大半天都在说着担心自己是兄妹。
明黛好像对此女没什么好感,不加好脸色,就直接让她出去了。
小师妹大概没想到明黛这么不客气,红了眼眶正要辩驳一二,却被林素拉扯了袖子,后者跟明谨两人致歉,后带着人出去了。
明黛只是觉得后者聒噪,加上她听过雪鹰堡这些弟子的事情,觉得这种为了行侠仗义,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对手就贸然出手,结果坑死一群师兄弟。
“这次是例外,父亲此事了后,我会回去跟族里请罪。”
明谨本在画图,听明黛言语,略惊讶。
“仔细想想,我跟她也没什么区别,都挺自大的,这次算是连累你了。”
“一家人,以后不要说这些。”
明谨收笔,将图纸搁置身前静静看着,似是无意间回话,明黛却看了她一眼,也不说什么了,但...
外面忽然传来动静。
血炼门的人找上来了!
“怕是想抓我们当人质。”
天狗留下负责防卫,正带人抵御来者,小师妹病弱,还不能动武,于是被林素送进来。
“你先待在这里,跟谢姑娘她们一起,等我们铲除了外面的人再出来。”
林素说完就要出去,忽然....明黛一声惊呼!
“你干什么!”
林素回头,猛睁大眼,因为她看到她的小师妹...将利刃抵住了明谨的咽喉。
第96章 马蹄
“小师妹,你在做什么?快放下剑!”林素十分震惊,却见向来柔弱清纯的小师妹面上露出阴沉嘲讽之色,并不理会林素,只看了下冲进来的两个护卫,对自己控制住的明谨道:“谢二姑娘,让你的人退出去呗,免得把我吓着了,误伤了你。”
说罢,她将剑刃往明谨脖子上再次抵了抵,霎时出了一条血痕。
都不用明谨说,护卫们就立即往后退,明黛也苍白着脸,“你不要乱来,伤了她,你肯定走不出这个房子。”
“我当然知道,退,快退!”
小师妹挟持着明谨往屋外挪,而明谨在最初错愕之后镇定了下来,道:“你确实中了毒,也确实解了毒,按理说不会这么突然变节,对方也没什么可威胁你的地方。所以...你一开始就是邪教安排在正派名门中的暗桩,恐怕你那些师兄的死也没那么简单吧。”
林素面色变了,锐利盯着小师妹,却见小师妹半点尴尬都没有,反而十分自然道:“真聪明啊,可惜我那些师兄师姐就一个个蠢笨如猪,被我骗得团团转。”
清纯的外表下,是昭然的邪恶,林素气得心肝疼,却也不敢动手,在外面跟那些血炼门刺客厮杀的天狗等人见到被挟持的明谨,不得不勒令其他人停手。
明谨也才看到带着面具的血炼门之人。
“林术?”
明谨一喊,林术似乎笑了下,“很荣幸让谢二姑娘记住,不过以后我们还有更多机会接触——首先我们得靠姑娘你才能离开霖州城。”
那小师妹似乎对林术十分信服,“林大哥,门主呢?我们一起走。”
“门主在等着,你把她带过来,我们现在就走,诸位,不要靠这么近,你们家少主身骄肉贵,稍微碰一下都是损伤,你们也心疼不是。”
人在对方手里,天狗他们是真拦不住,但也不肯轻易放人走。
“放,但你们在后面吊着,两位,我的作用只能保你们到出口那儿,到地方了,放了我,你们远走天涯,若是想把我带走做长远的护身符,那恐怕不行。”
小师妹似很厌恶明谨,冷笑道:“你还敢跟我们讨教还价?”
“你很喜欢他?如果我让我的下属把他杀了,你会不会心疼?”明谨淡淡一句。
此话一说,天狗等人便把林术团团包围起来。
小师妹一惊。
林术在面具下的双目也深沉了几分。
“走不走?我身骄肉贵,站太久会很累哦。”
“....”
小师妹他们还是答应了,挟持着明谨往外面转移。
天狗等人自然亦步亦趋跟着。
刚离开入口繁杂的城池街道,外面人烟稀少,地域旷阔,如果让这两人把明谨带走了,他们就很难追赶了,所以天狗等人十分谨慎,可这两人奸诈老道,根本不肯轻易放人,非要到当初的入口。
“好了,到这里了,你们可以放了我们家姑娘了。”
芍药一直跟着,看到前面入口地带后就急切喊道。
万一入了地下通道,对方认路,他们可不认,对方轻轻松松就可以甩开他们。
小师妹当然也知道这点,但她实在不想放弃这么好的人质,正要努力一把,忽听明谨说了一句,“你没觉得自己身体有点痒么?”
什么?小师妹下意识去反省自己身上的确存在的一点不适,她还以为是自己刚解毒的缘故,现在被明谨忽然一提,顿时转移了注意力。
“小心,她有诈!”不远处被天狗等人隔离开的林术低喝警醒,但迟了,小师妹已察觉到明谨用手部顶了自己腹部,试图脱离,她想抓住对方,或者用剑伤她,但不行,体内剧痛。
明谨推开小师妹的时候,后者已经口吐白沫倒在地上。
毒,中毒!
一路都跟着的林素吃惊,既觉得痛快,又倍感复杂,忍不住看向明谨。
而脱身的明谨甩了下袖口,将一枚小竹盅露了出来,明黛等人一看,顿时醒悟过来——她身上藏了蛊虫。
“我经常被人抓了当人质,见蝴蝶奶奶那边的蛊虫养得不错,我要了一只防身,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不过不致命,她还没死,林女侠不必担心。”
林素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自家姑娘都脱困了,天狗等人二话不说将林术包围起来。
局势一下子就翻转了,明黛跟芍药正松一口气,却听这个邪徒林术跟明谨唠嗑起来了。
“你确定自己是贵女吗?好好的大家闺秀,随身带这么危险的东西,就不怕晚上它爬上你的床?”
“如果你认为我是贵女,就没必要用这般失礼的言辞与我攀谈,而应该急着逃走才对。”
明谨其实自己也在疑虑,朝天狗递了一个眼神,后者顿然警觉起来,这人已经被包围了,却不急着逃走,是因为自己武功足够强大,太自信,还是...
“戒备!”天狗呼喊一声,周边林子跟荒草丛却已冒出许多邪徒来。
看着不像是血炼门的人,倒像是小教派的那些人。
“你竟联合了这些人。”
明谨有些吃惊了,因为这么短的时间,逃入吊魂棺之地的血炼门就联合了这些人?以什么理由?
“没办法,你们这些外来人太强了,真的只为了救人?怕是想乘机扫荡霖州城吧,到时候不管我们血炼门,还是他们,其实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所以为了保命,就劳烦谢二姑娘跟我们走一遭了,对了,你身上总不会还藏着什么虫子吧。”
明谨:“....”
这些小教派的人实在太多了,根本不是他们拦得住的,天狗等人只能护着明谨等人想杀出重围。
但就在此事....咻咻破空声,后方林中有弓箭密密麻麻抛射,在这些小教派之人张狂围扑过来时候,将他们一个个射杀。
这一幕莫说这伙邪徒惊恐,就是明谨他们都十分错愕。
“林术,你不说他们的人都去了吊魂棺那边吗?怎么还有!”
“干你娘的,这是弓箭手啊!!”
然而他们唤不到林术了,因为此人已见状不妙,撕开重围朝入口跑去。
“快,我们也去那边!”
“快下地道!!”
明谨这边有天狗他们保护,小教派的人一时也拿不下,这箭雨密密麻麻的,精准无比,实在扛不住,于是一群乌合之众乌泱泱也要从地下通道跑。
不过不是谁都有林术那身法的,弓箭封锁,然后....草丛中杀出一伙伏兵,好一个凶残。
没多久就配合弓箭手把这群人杀了七七八八。
“主子,这些人好像是?”
天狗留意到那几个暗卫莫名亢奋,不由询问明谨。
明谨不说话,只看向曾经的官道如今却杂草荒芜的地方,那里通达一处——曾经的霖州城城门。
那边如今传来密集震撼的动静。
马蹄声。
第97章 六亲不认
霖州城是神秘危险的,主要是出入的方式掌握在邪教手中,一个地下迷宫可以阻断外侵之人。
可如果足够强大,能够破开城门前的密林瘴气跟陷阱,一样可以长驱直入。
不过当乌甲骑兵浩浩荡荡进入城中时,霖州城很多人恐惧,因为他们看到的是地上行走的乌云,带血的长枪跟呈亮的铠甲。
骑兵,弓箭队,伏兵,足足五千人马,全部进驻城池,人口密集的繁华街区整个被包围了。
所谓的围城,也不过如此。
“他们来了,真的来了,朝廷真的来剿灭我们了。”
有人惊恐尖叫,刚好呼吁其他人逃跑或者反抗...
嗡!
一根箭矢穿透他的咽喉。
“邪道贼子,敢混淆视听,搅乱民情,该杀!”
威严厉喝之下,街道两旁那些平日里弄虚作假的各色异人战战兢兢,彼时,天空轰鸣一声。
原来雷雨来了。
一个人骑着马慢慢穿行在雨幕中,黑袍银边,袖口徽印煦煦生辉,一头白发在昏沉下来的天色中尤显得灼目。
一个苍白而深沉的中年男子。
“参见主君。”
青楼,蝴蝶奶奶的小院里,雷雨还在下,蝴蝶奶奶抱着药罐探头探脑,看到那几个冷漠的暗卫低着头,乖巧得跟小猫似的,而一位穿着乌甲的副官撑着伞陪着谢远走进门,明明不少人,可谢远抬了眼,也只看着站在廊下的明谨。
“见过大伯。”明黛弯腰行礼,也没指望这位冷酷的大伯理会自己,甚至深怕他看向自己,还好,对方没有。
明黛刚松一口气,却偷瞥到谢远停在了明谨前面。
有点吓人。
“见过父亲。”
明谨低头恭顺行礼,谢远看了她一眼,随手递过来一张干净的巾帕。
明谨一愣,下意识摸了下脖颈,指尖摸到黏黏的液体。
是之前被那小师妹手中剑弄出的细微伤痕,有一点点血线。
“谢谢父亲。”明谨微微蹙眉,接过巾帕按在了脖颈上,而芍药也战战兢兢上来帮她处理伤口。
“芍药。”
“啊,弄疼您了么?”
“你手不要抖。”
“....”
明谨这才跟芍药逗趣两句缓和一下气氛,却见那小师妹已经被拖进来了,扔在了地上。
“这什么人,派头这么大?这到底谁家啊。”蝴蝶奶奶嘀咕着,边上的林素苍白着脸,说:“谢远。”
每一个人江湖人都知道这个人,并深恶痛绝。
什么!
蝴蝶奶奶二话不说,转身就走,林素还以为此人也痛恨谢远,结果见到这人谄媚搬出了椅子。
林素:“......”
谢远坐下后,转了下扳指,朝地上被冷水泼后幽幽醒来的小师妹看了一眼。
天狗眉心一跳,这人是弓箭手跟伏兵过来接管带走的,却没想带到了这里。
更没想到自家主子的父亲一个眼神过去,一个士兵就过去了,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这个士兵抓住小师妹的手臂,按在地上拔出腰刀利落一斩。
惨叫声后,血溅三米,五指分离。
众人惊呆了,而明黛跟芍药都吓得不敢尖叫,林素则是下意识握住了腰上的长剑,面上苍白无血,不敢出剑。
拷问?
不,没拷问,紧接着被斩断另外一只手的五指。
跟切菜似的。
谢远不说话,就面无表情瞧着。
明黛看向明谨,后者面色沉静,好像对这等惨象视若无睹。
或者说,它不足以让她动容。
也不追究谢远做这些事的缘由,只是冷眼看着。
过了一会,那小师妹大概受不了了,哭嚎着求饶,却被捂住嘴,拖进了边上的小房间。
蝴蝶奶奶再不敢说这是自己房子了,安静如鸡,默默捣鼓自己的药草,时而探头探脑。
小师妹被拖走后,地上留下不少血迹,明谨瞥过,暗想自己父亲从来不走寻常路,也不喜欢耽误时间,做事必有目的。
他坐下来,既不为审问那小师妹,那就是有其他正事。
目光微闪,明谨问谢远,“父亲大人是怎么进城来的?”
“骑马进来的。”
“....”
那您厉害了,我是走进来的。
闷了下,明谨抿了下唇,继续恭顺问:“这霖州城城门内外都设下了许多迷障跟陷阱,父亲是怎么进来的?”
“内奸。”
明谨扬眉,果然是通过安插在霖州城的内奸拿到法门。
可就这样的话也没法这么轻松吧,因为知道是一回事,破除迷障跟陷阱却需要相关的能力跟经验,所以....
“邪祟麻烦,没章法,花点时间去找一些懂奇门遁甲的人,我不希望下次还看到你被人挟持。”
“是,听从父亲教诲。”
“既然你现在伪装乖顺如此入戏,那我不妨再教你一些。”
说罢,谢远招了下手。
明黛忽然变了脸,因为看到谢沥被扶出来了。
“父亲!父亲,您身上还有伤....”
“大伯...”
她大概发自内心恐惧,膝盖一弯就想跪下跟谢远求情,可明谨拽住了她的手臂,也捂住了她的嘴。
明黛怒瞪明谨,本想推开后者,但闻到对方身上浓重的药味以及脖子上的伤痕,就卸去了力道,只能瞪着她。
明谨视若无睹,只是拦着她。
谢沥跪在了地上,血迹从他的腿脚流淌出来,因为剧痛,他的身体也颤抖着,但还是低下头。
“兄长....我错了。”
“错哪了?”
“一,我不该违背您的命令不等后续准备就提前进入霖州城。其二,我没有及时将账本交给兄长您,反而带着它进霖州城。其三,我不该因为自己的过错而引家族中人冒险,为了营救我而身犯险境。”
林素闻言就看向了明谨两姐妹,暗想谢家的规矩都是这样的吗?
森严,可怕,并且无情。
谢远双手放在扶手上,手掌交握,淡淡道:“还有吗?”
像是察觉到什么,谢沥瞳孔一缩,身体抖颤,最终低下头,继续道:“兄长,跟她没关系,是我瞧她可怜,为了帮她找回被拐入霖州城的妹妹才冒险进入城中,我遇险的时候,也是交托她藏好了账本,她因为我被关押折磨,我....”
谢远:“我不在乎你跟那个女人的风花雪月,也不在乎你因谁犯错,而是你...已犯了过错。”
谢沥阖眼,嘴角已因为痛苦而渗出血来。
“兄长说得对,我应该接受惩戒。”
然后他跪着。
雨水拍打在他身上。
蝴蝶奶奶瞠目结舌,“难怪他名气这么大。”
自古狠人六亲不认啊。
第98章 云中殿
“父亲!”明黛忍受不住,正想撤开明谨的手冲出去,骤然,谢沥瞳孔涣散...骤然啪嗒一下,倒在地上。
目光一闪的明谨忽然松开手,明黛这才冲了过去,呼喊着谢沥。
谢远没看那边父女情深,反而转头看着明谨,“知道我来了,不来见我,急匆匆回这里,就是给你三叔喂药?让他该昏的时候就昏,免得被我折磨?”
明谨扯扯嘴角,“我不明白父亲的意思,三叔他只是身体不好,伤势太重,扛不住而已,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蝴蝶奶奶的医术不太好。”
扒着门看热闹的蝴蝶奶娘:“???”
关他什么事!
这俩父女不做人啊!
不过明黛恍然,看看昏过去的谢沥,再看看明谨。
难怪她回来后第一时间跟自己去看了父亲,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背着自己给父亲喂了药。
谢远沉沉看了明谨一眼,忽然伸出手。
众人看着渗人,以为他要打明谨,但最终,他也只是挑去她头发上的一枚树叶碎片。
“邋遢。”
冷漠孤绝,带着点嫌弃。
亲爹的那种嫌弃。
明谨:“....”
谢远也不再多说,收回手,背负身后,淡漠强势道:“跟在我身边,不许乱跑。”
明谨跟着谢远去了吊魂棺。
明黛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她在想一件事,吊魂棺那边应该还没结束厮杀,因为毕三还没派人来报,可她大伯还是把明谨带走了。
那边难道不危险吗?
危险。
但他更信任自己可以保护自己的女儿。
除此之外,他谁也不信。
明黛有了这样的认知后,心中复杂,不为这个认知本身,而是她往年应该觉得十分厌恶不爽的,甚至还有嫉妒不甘之心。
不甘自己父亲屈居人下,为人所威制。
不甘自己处处不如谢明谨,待遇天差地别。
但现在呢,她竟有没觉得什么。
这才是她如今心中最不自在之事。
不过有一个问题,她大伯好像没把军队全部带走,反而只带走了几百个,其余全在城中。
明黛看着天空风雨尤在,不由沉思。
吊魂棺,此前明谨听庄无血说过,知道这是霖州城几十年来邪道发展的圣地,素有非同寻常的意义,一代一代的邪教争霸杀戮,最终见证胜利之地。
明谨一开始本以为只是尽显邪教浮夸之风的地名,却不想人家人如其名。
昏暗深谷,处处吊棺,那棺自然是很有些年头的,明谨不由想起天狗跟自己说过的那些义庄。
这城中的义庄数量太多,看来不只是浮于表面的邪教意义,人家是有实用的。
明谨这时才见一个中年男子,带着前锋探路,主动指导小心撬开了棺盖,让明谨他们瞧了棺里的物件。
尸体?跟尸体有些差别,一个人形大茧子。
“这是尸俑?”明谨一说,中年男子,也就是奇门遁甲高手兼内奸的伏炼大师就夸赞了她,“少主真是博闻广识,这的确是尸俑,是炼尸与蛊毒一道融合的手法。”
明谨淡淡一笑,“真是劳烦这些邪道为此创新进取,代代相传。”
伏炼一时也听不出这人是嘲讽还是褒奖,对方态度很寡淡,情绪不外露。
他小心觑了下不言语的谢远一眼,暗道果然是父女。
谋而后动,哪怕不知这尸俑的存在,也因为早知尸体跟蛊虫的作用而早有猜疑,因此一点也不惊讶。
明谨的确不惊讶,反而对这些棺椁上的符文有些好奇。
“要不要给你拆了棺材板带回去研究?”谢远在边上淡淡一句,谈不上温和,也不算严厉,反而有几分冷淡的纵容,又让人尴尬。
还好明谨不尴尬,。
“算了,有点脏。”
“嗯。”
然后两父女就走了。
天天摸这些脏东西的伏炼:“.....”
感觉有被冒犯到。
外围很多棺椁,内部却多壁画跟图幡,看起来十分神秘古老,明谨目光在它们上面逗留许久,瞥过边上跟谢远说话的伏炼,不好多问,因此缄默,却不想谢远忽然提及了这些图纹。
伏炼自然是无有不言,“主君果然睿智,观察入微,从细小处见大文明。”
“什么大文明?”
“不知道。”
谢远眯起眼的时候,伏炼低下头,乖顺道:“此文明传承久远,能破解或知其来历者,如今凤毛麟角,如今布置这吊魂棺内外的人也不过是被人指导的而已。”
“血炼门门主?”
“是上代门主,这一代不过是三年前继位的,其实我们都知道他是谋害了上代门主才拿到的门主之位,对这些隐秘掌握不够,让人不能信服。”
“你想离开,也不单是因为这个。”
伏炼叹气,“主君说得对,主要是他的心太大了,本来占据霖州城已是凶险,时刻提防朝廷来剿,可他偏要对外面各种布置,说起来布局甚广,图谋远大,其实就是软饭硬吃,他撑不死,我们却怕噎着。”
倒也可以理解。
前面还有陷阱,伏炼就过去帮忙剪除,看着此人背影,明谨深思一二,却听谢远道:“不信他?”
“他是父亲的人,谈何我信不信。”
把父女隔阂分明得明明白白。
谢远倒也不生气,看了明谨一眼,“只要能给的利益跟保障足够,没有得不到的人。”
这是一种教诲,也像是在提醒她不要凡事都与人讲道义。
世家规则,这本来也不算错。
但明谨随意一扫前方,骤见到山谷横梁上垂挂的干尸,光线昏暗,戳戳尸影,她脑海中霎时闪过那一日昏沉雨夜,她匆忙推门而入时候见到的一幕。
往日挚友,红衣吊尸。
她呼吸微颤,目光收回,垂眸淡淡道:“父亲说得对。”
谢远皱眉,但没说什么,袖摆轻扬,往前走去,而他所过之处,身后甲兵杀戮而出,见敌便杀。
一动一静,如同血云。
明谨忽然在想,也许某种意义上,她,或者他父亲所在的谢家,于整个昭国,可能也是一种邪道。
有了乌甲军的相助,尘烟渐平,往内看,竟见到古老的大殿,真如古时所字——南荒百道血中炼,巫衣千锁云中殿。
“东北行武虚,西南走蛊巫,久闻霖州城近南荒巫文明,果然很有源头。”
明谨站在大殿外如此感慨,正见到毕三带毕十一过来复命,此前没见毕十一,怕是在谢远带大军进驻城中时,毕十一就带人抄小道赶来了。
不过明谨也没过问这个,反而是毕三主动跟明谨汇报了毕十一的调派,以为此前毕十一一直是跟随她的。
明谨自然说无事,而毕三继续汇报了三件事。
1,大局已定。
2,血炼门门主已被诛杀。
3,庄无血他们不见了。
第99章 文献
庄无血他们跑了不奇怪,监察院本就擅察言观色,捕捉敌机,见谢家强兵来,怕吃亏,跑了也不奇怪。
谢远父女都没太在意,倒是都看向了地上抬过来的血炼门门主。
明谨觉得有些奇怪,那逃走的林术跟那小师妹谋事之时曾提及等门主撤退,显然这个计划是门主指定的,对方并无死战之心,反而有心逃窜,难道是没成功,被毕三他们缠住了?
明谨正要过去看一下那个门主的尸体,步子刚迈出去一步,却见谢远抬手,“将他尸体解开来,看看是否易容,也查他躯体本质是否符合。”
轻描淡写就要解尸,明谨步子顿住,不由看向自己父亲,却见后者已踱步往殿内走去。
毕十一也挡在了明谨前面,“解尸血腥,属下陪姑娘您往别处查看。”
明谨微颔首,跟在谢远后面,依稀听到什么微弱声音,她狐疑,正要进殿,忽然前面高大后背挡住了。
“出去。”
“嗯?”
明谨惊讶,微微皱眉,却是在谢远拦下之前往边侧挪步,往内看去,这一看,面色极为严峻。
笼子,上百个笼子,笼子里竟都是活物。
人,活人,但这些活人肚子都很大。
基本都是女子,其中有些还是小孩。
明谨已经看到了,轻咬贝齿,第一次越过谢远吩咐后面的人,“让军医过来,再唤来伏炼,让他们处理...告诉他,求活论死。”
求活论死,意思自行理解。
副官正要应下,忽想起主君还在,不由看过去,谢远不说话,就是摆了下手。
副官这才退下。
因为此地凶险,前锋数十人探路,剪除凶险后才引路,明谨也没再看这惨不忍睹的一幕,跟着谢远快了步伐,越过这殿中院子密密麻麻的孕蛊区,往内又见到许多毒花毒草。
直到进入内殿区域。
这内殿大门为一巨锁锁着,竟是封死了,问了伏炼,才知道这钥匙在那门主手中,但门主已死,身上也没什么钥匙。
不对,门主未必已死。
毕三跑来汇报,“未易容,样貌真实,也确有武功底子,但属下没能从他体内找到母蛊的存在痕迹。”
毕三是老江湖了,经验老道,从母蛊插手,就找到了一点猫腻。
“非本人?”
“属下猜测不是。”
谢远倒是不太在意这个,什么门主,在他看来也只是个小角色,低头清理袖子,淡淡道:“有广陵谷的痕迹吗?”
骤然提起这个邪教,毕三有些惊讶,但还是道:“查过这霖州城,广陵谷算是明列三四的教派,跟血炼门不可相比,也为后者统帅,拷问过两个教派的一些人,提及往日对姑娘的一些谋害。”
算是对上了。
只是这个门主竟然以假身遁逃。
“那广陵谷的人可曾在这里?”
“有些在,有些逃了。”
谢远不置可否,指了下殿门。
“没钥匙,就把门给我砸了。”
边上的明谨:“....”
总觉得有点耳熟。
哄!!砰然巨响,厚重的殿门被数个军中力士用铁斧强行劈裂开来,明谨才发觉这殿门竟是极品黑罡木所制,这等材质,便是皇族那边也不多见,毕竟它的稀罕就在于古老跟渐渐失传。
这种一种无需保养便可百年不腐的珍贵木材,若是有特殊秘法,怕是可以数百年维持坚韧本质。
明谨都怀疑这座内殿传承历史不下于百年了。
门一开,沉重的大锁落地,边上门扇也被破开,保留两人出入的尺度,查看过没有毒气跟机关陷阱,毕十一才邀请两父女进去查看。
明谨一进去就吃惊了。
这么多古籍?
她小心拿起一本翻看,发现里面的文字跟图纹跟外面见到的很像,但更体统,不像外面的断裂旁用。
这些到底是什么?
明谨翻看了两三本后,眼神从惊疑,凝重,最后到欢喜,堪称神采奕奕。
“竟是南古王朝的历史文献,如此珍贵...”明谨难得失态,竟不愿意再去用手翻阅这些脆弱的书页,小心翼翼将它们放下,也提醒其他兵士不许磕碰,她甚至平定了心绪后去找了谢远。
“父亲大人,我....”
这次是真心实意放下了高傲跟间隙,是毫无底限的服软。
“求我?”
“....”
明谨还没开口,谢远就看破了她似的,“古文明固然珍贵,却跟你无甚关系,何必这样勉强自己。”
父女之间太了解对方,话就变少了,除非吵架。
还好明谨有自知之明,决意求人,就不会摆架子跟人吵架,对方是生身父亲也不行。
“只是觉得它们很珍贵,也有利于父亲您的名望,若能将它们上供阁部翰林院,于社稷,于朝廷,于诸文明百家也有大助力。”
顿了下,大概是觉得这种说法空泛了,有点儿浮夸,于是明谨提出了一个更浮夸虚无的说法。
“其实父亲您也知道,虽然有些大逆不道,但人的一生有限,世家跟国家也有限,唯独这些....”
她手指虚点这一箱箱的文献。
“它们是无限的,代代相传,永不消弭。”
“女儿请求父亲...,,”
带着文献之事通禀朝廷的密探小队纵马离开霖州城的时候,城外坡道上方,有一伙人居高临下看着他们远去。
其中一个人将手中密钥交给一个随从,“任务已经完成,将它交给老师。”
“怎么,你不亲自交给老师吗?这可是霖州城数十年来的财富累积,那老白鬼在鱼肚子里肯定死不瞑目。”
这一代血炼门的门主的确有一个外号叫老白鬼。
而这个说话的人....如果现在头七早已过了不知道多久的赵家小侯爷在这里,肯定会发出杀猪般的鬼叫声,因为就是这个人给他带来了有生以来最可怕的死前折磨。
若是明谨在这里,也会顿悟霖州城这一场厮杀,怕也是别人手中棋局图谋的利益。
用谢家乌甲军灭血炼门等教派,占巨大财富,且不废兵卒——那些死在明面上的,于他们连蝼蚁都算不上。
“不用,还有接下来的计划,那谢家父女不是省油的人,未必能瞒过他们。”
“瞒不过又如何,不是还有你看着吗?”把玩钥匙的青年人阴邪不定,笑意狡诈。
林术瞥他一眼,转身隐入黑暗。
第100章 再见
七八日后,吊魂棺之地,芍药正在服侍明谨喝药,往日喝苦药磨磨蹭蹭还非要蜜饯的主儿,最近几日尤其痛快,几乎都是一口闷,然后就埋头整理书卷,小心翼翼,如同伺候婴儿。
“姑娘,您这几天可忙着这些,都不顾自己身体了。”
明谨轻捂住她的嘴,眼露嗔意,芍药顿时偷看了下外面,见没谢远身影才松一口气,她如今也知道自家姑娘同样中了蛊毒,虽有疗效可解,可到底不敢让谢远知道。
否则...三房父女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芍药至今记得那日谢沥带重病差点跪死的惨状。
所以这喝的药其实是明谨自己调的,真真假假,反而掩盖了蛊毒之事。
“没什么问题了,你没看我最近精神气儿好多了么?”
芍药一看,还真是,瞧着忙事却神采非凡的明谨,心中宽慰,捧着药碗走了。
而明谨正用柔软的书用鸡毛担子将一册典籍腾卷的粉尘轻轻拭去,然后用小钳子挑了页骨丝线小心修补....
纵然是再邪恶猖獗之地,天地之间,昭阳公正,自有光辉平等招待,它斜窗而入,暖而不灼,微尘飘渺,她弯着腰,袖摆提挂肩,露出雪白细腻的小臂皓腕,手下动作细致入微,眉眼专注温润如画。
好像很难用华丽辞藻去形容这一幕。
并非美,并非色,只是宁静。
和风若有雪,风雪回旋飘飒意,银川既落天,地脉素裹之大气。
这是动静融合,她的动全在锋芒,动辄让人心悸,若是静,就真的全是画了。
站在门槛外面,贴着门,看着她的人也很安静。
明谨将事完了后,似察觉到了,侧身回眸瞧他,就一眼,惊讶之后思索,然后恍然,眉眼灵动归于宁和,然后行了闺阁女子的秀礼。
“徐先生功名不俗,可得翰林,恭喜。”
疏离客气,可偏偏礼仪圆满,又周全体贴。
徐秋白也是一个知进退的,所以隔着一层门槛没进,就站在那行礼。
“只是阁部诏令,翰林文臣之前辈最近忙于剑南文改,又有先帝留下的三代文籍编纂之事,人手实在脱不开,便从我们这届考生中抽出了几个。”
他也知道自己即便不说,她真有心知道,他的科举成绩也能全数摆上她案头。
他当然不会自视过高,哪怕他得了状元,于谢家也不算什么。
所以不愿意提。
明谨果然不提,只笑了笑,放下了手头工具,也不经意间放下袖子,盖了那手臂。
“也幸好徐先生你们前来,这修书修纂之事,是我一闺阁女子不擅之事,这些已好的,若有不善,还请见谅。”
她只是客气,却不会轻贱自己。
论才学,论根基,她是有傲气的,也知道徐秋白懂她,所以言语说明了就好。
徐秋白目光扫过边上被整理齐备,看起来比边上那些书看起来干净新秀许多。
“辛苦谢姑娘。”
“客气。”
明谨走出来,徐秋白侧开,让她从跟前走过,一缕淡香风飘过,消散得十分干净利落。
她没停留。
过了一个拐角,明谨却见一个人杵在那若有所思,“你做甚?跟做贼似的。”
明黛是前两日过来的,但明谨常日待在内殿书库,没怎么见过她。
“过来喊你吃饭罢了,免得你在那边闻着书尘气饱了。”
“盖是你自己不作那病床前服侍的孝女,跑来这阴冷的地儿,你偏要阴阳怪气挤兑我,也没你这般不讲理的啊。”
明谨倚着柱子,不免嗔怪她。
明黛最见不得她这副样子,“我不是挤兑你,我就是恰好撞上你跟那徐秋白各自惺惺作态的别扭样子。”
“明月那丫头长了一饕餮无边肚,我另一妹妹竟也天赋异禀,自带火眼金睛?”
一个是猪,一个是猴子?
我不过说了你一句,你怎就骂上了。
“呦,你也知道是火眼金睛啊,是以我说对了?”
明谨瞧她是铁了心要编排自己,便走过去,给了对方一个结果。
“男女之间,若预见彼此无长久一生的婚缘,就全是妖媚纵情之事,除此之外,可千万不能动真格的,黛妹妹可千万警惕着。”
不谈情,既谈欲。
这话露骨,本不该出自闺秀之口,可她坦荡,反而不见下流,只觉得诚恳悠远。
她素来是个做事看人都很长远的人。
明黛愣了下,走在她身后,不由道:“本是你的事,你怎还教训我了?”
“我未来的婚事啊,没有余地,所以犯错的可能小,而你,三叔婶婶疼爱,余地留多,你可选择的范围很大,我希望你将来能不悔,且如意。”
明黛步子轻顿,回神后,发现明谨已经走远了。
“明月不在,倒是训我上瘾了?”
她一时也忘记了徐秋白,想跟上去,却发现若是不跑着,总有些距离。
但两人前后都见到不远处一个青袍官帽的年轻文官带着许多文气浓郁的书生拾阶上殿,泱泱一群。
不过她们看见了他们,他们却见不着她们。
暗卫跟军士威严,这些文臣战战兢兢,不敢乱看,何况视线也被隔离了,那为首的文官也只在抬头见远望道了飘过殿下拐角的一片明红衣角。
暗卫来告罪,因这些人来得太快,他们没提前跟两女提及,好在没让那些人见着了,否则名声传出去也有碍。
至于徐秋白....明谨没说什么,其他人也不好说去跟那一穷二白的臭书生威胁一番。
总觉得这个书生有点不一样。
这段时日谢远踪迹鬼魅,连明谨都很少见到,也不知道对方是否在吊魂棺,因朝廷下派的人已到,谢远不在,明谨也没法脱身离开,只能代为安排,辅助这些人整理古籍文献,但她自己没露面。
直到三日后,那文官有事求见,暗卫来报,明谨沉吟了下,允了。
却没想徐秋白也在。
翰林院文知庄帏大概二十五六许,也是少见的年轻才俊,也曾是当年的科举榜首,惊才绝艳,如今虽只是在翰林院供职,却也是正五品官秩,翰林院素来是内阁的摇篮,再攒些资历,此人就会入朝堂大展宏图,接着外放,再回来就是大员了,最后入内阁。
这是文官的最正统也最上乘的路子,可见其前途远大。
但明谨知道徐秋白并不会比对方弱,当然,她说的不是皮囊。
抬眼先见了庄帏,却必不可免被边上一袭白衣的徐秋白引了一瞬。
要想孝,一身俏?
第101章 描绘
明谨脑海里莫名浮上谢明月那浪荡小丫头才会编排的言语,心中涩然,目光自然收回,与庄帏商谈起正事来。
原来是这些饱学之士品鉴过这些文献,当日震惊于它的珍贵,后面小心于它的修缮,但人手不够,日子得拉长,可这地方实在凶险,也不知这兵甲守卫何时会离开。
“既是朝廷命令,自然是相守到诸位完成文献整理之事。”明谨知道这些人的意思,无非觉得这乌甲军是谢家的人马,未必会庇护他们。
这种认知听着威风,其实很危险。
明谨应下后,庄帏又笑道:“我曾见过姑娘修纂整理过的那些文献,实在难得,能否请姑娘您帮忙,您放心,我会帮忙掩饰您的身份,您也不必跟我们一起,每日把那些文献抬过来一部分给您,可好?”
若是避开那些男子,其实是最好的,她也的确很想接触那些文献。
但...
“不必,我非朝廷人员,若非此前刚打开殿门,破坏内外流通之气,容易加快文献之损坏,我也不会贸然动手,如今诸位既已到来,这是朝廷委派给你们的工作,我一闺阁女是不宜参与的。”
“不过大人您也不必担心人手不够,若有修书上告,我可以告知我父亲,他定会帮忙传讯朝廷,再调一些人来。”
庄帏有些惊讶,但还是高兴应下了。
走出门后。
“徐兄,果然如你所说,谢姑娘不会答应,真是可惜了,这般才学....欸。”
徐秋白没说话,只是摇摇头,而后回去继续忙碌。
庄帏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在两人离开的廊下拐角,毕十一冷眼瞧着。
不对姑娘做评价,免得为人编排么?
“此人有问题?”
毕三从后面走出来,问了。
“都城探子来消息,说最近城中有动静,关于姑娘的。”
都城中很多人都在传谢家到如今都无意将谢明谨的婚约交托给世家联姻(宴王那不算),怕是想榜下捉婿招赘。
满城都观望着呢,但谢公爷事务繁忙,不见踪迹,而谢明谨却也一直待在家里,也没见出来,谢家没表露,倒是便宜了其他世家憋着劲儿瞧女婿,这徐秋白就是最大的热门。
可人家稳得住,也闭门在家不肯露面,这要不是朝廷调派,这人还在家里读书呢。
可这是别人的事,本也跟他们不相干,问题就在于这人又冒出来了。
毕十一很戒备,却又不敢随意干涉。
“姑娘在乡下那会,也年年都有人编排她的婚约,如今回来了,更不奇怪,此事皆在主君决断之中,你我不得僭越。”
“是。”
谢远到底去了哪,明谨一直不知道,倒是明黛来往吊魂棺跟城池之间,给她送蝴蝶奶奶做好的药,对方能不去照顾谢沥,一来可能是因为她一娇滴滴的贵女也做不到军医那般专业,二来估计就是知道了明谨也中了蛊毒,她性子高傲,也不喜欢来虚的,就设身处地照顾她。
明谨也不说破,任由后者给她熬药。
日子一天天过去,半个月后,徐秋白他们终于快收尾了,而明谨跟谢沥他们的毒也解得差不多了,两边人都在准备离开。
“蝴蝶老前辈说这是最后一碗药了,喝完就好了,对了,我们是不是明日启程?”
“嗯,你想回家了?”
“没,只是最开始还不习惯此地的简陋寒酸。”
“现在习惯了?”
“不,更不习惯了。”明黛面无表情道,眼皮底下的青色也颇明显。
明谨莞尔。
世家贵女十几年娇养出来的金贵,可不是几天忍耐就能改过来的。
“放心吧,明日就走了,你也就能见到婶婶跟阿月跟蒙蒙他们了。”
“谁想谢明月了!”
“我没说你想她啊。”
“....”
明黛高傲离开后,明谨在芍药整理行囊的时候,出去散步了。
经过这么多天的整理,此地没了往日的可怕,倒显得古老神秘,明谨没有再接触那些文献,就有心通过山壁上的符纹满足心中渴求。
但她走着走着,竟还是到了内殿书阁这边,里面已经搬空了,人也走不在,显得空幽。
明谨走进殿内,看着墙上没法带走的壁画,有些可惜,左右无事,就拿了边上残余的白纸简单描绘了起来。
弄着弄着,她忽然在另一侧的壁面看见了一个诡秘的黑影。
谁!
外面守卫已不在内殿附近,距离远了些,她喊了大概也听不到,明谨目光一扫,看到边上架子上还有剩余下来保养书材的木浆粉,于是不动声色拿起,朝这个冒出来的黑影....
“阿!”对方被粉末扑了个正着,迷了眼,狼狈咳嗽。
明谨这才发现是谁,“是你!徐先生。”
她一看,发现对方手上有一本册子,上面还能看见描绘的图样,怕也跟自己一样,只是自己是临时起意,对方却是有备而来。
“是我,咳咳。”
徐秋白有些狼狈,都看不清人,满脸粉末,越发像个白面书生了。
“等等,你别动,乱擦拭粉末会进眼睛的,我帮你。”明谨分外不好意思,忙拿出手帕帮他轻轻擦拭,还没擦干净,她忽然愣了下。
“怎..怎么了?”被擦拭了眼睛的徐秋白睁开眼,见对方明眸皓齿近在眼前,且定定瞧着他,白皙面颊不由浮上一层粉色,耳朵则是红得不行。
明谨回神,这才留意到自己跟对方太近了,微涩然,撤开一步,将手帕塞到他手里。
“先生自己来吧...这里有点不对劲。”
徐秋白捏了手帕,也退开了一步,“谢谢姑娘,这面墙有问题?”
他顺着明谨的目光看去,也发现了墙上壁画的特异。
平时没感觉,可一旦光线角度对上,还是能觉察到它的立体之感。
“这一块好像并非平面壁画,浮雕?”
他跟明谨走过去,看着这块浮雕,两人皆是观察入微之人,但真要确定,还是要上手抚摸才行。
两人同时伸手,手指碰到的时候,薄凉跟温软接触,似有电流刺过一般,徐秋白先抽了回去,不敢看她。
明谨手指顿了下,权当无事,继续抚过这个巴掌大的图腾浮雕,力道不大,怕有什么特异机关。
第102章 俏得很
“此地鬼魅,若有特异,怕是机括,我们先走吧,交由他人来调查。”
明谨谨慎无比,不肯冒险,收回手,正想走,忽然,她听到嘎嚓一声,下意识低头往下看去,便瞧见脚下所踩的木板方格似乎往下凹陷了些许。
这....明谨面色微变,正要闪开,但来不及了。
嘎嚓!机括运转之下,整个地板抽空,明谨顿时往下掉,边上的徐秋白震惊,急忙伸手抓住她的手臂,但他本也站在半个格子里面,踏空之下本可闪开,因拽住了明谨,他又是一文弱书生,救人不成,反而自己也跟着掉了下去。
两人身影眨眼不见,机括回弹,那地板又恢复原样。
殿内空幽,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只有沾了粉尘的手帕飘然而落。
咚!徐秋白先落地,闷哼之下,明谨也吃了痛,回神之后才发现自己被这人握住了腰肢,卧躺在他身上。
疼痛之下,四目相对,两人都红了脸,明谨想起身,却发现左臂酸痛,像是被剐蹭到了,有伤,微抽了一口气,却发现腰肢被人挪动,而后,她身下垫着的人自己滚出去了...
滚到了边上。
明谨都觉得是不是自己太过分了,但她一瞥,瞧见他后肩渗出的大片血迹,不由变脸。
“你受伤了!”
这才发现地上有一块带血的尖石,怕是他们刚刚掉下来的时候,他在下面当垫子,砸中了,还好伤在肩头,而非后背心部位,否则此人怕是已毙命了。
本来拘于男女大防的礼节,明谨多有克制,如今看对方差点因自己丢了性命,心头复杂得很,顾不得许多,撑着疼痛的手臂,上前欲查看他的伤口。
“谢姑娘,无碍的,不是致命伤。”
“安静,它在流血,把衣服解了。”
徐秋白错愕,见明谨伸手过来,下意识就揪住了自己的衣领。
“你!”明谨见状,压着羞恼,冷厉道:“你若失血过多死在这里,凭我一人如何出去?名节之事哪有性命重要,你一个男人怎比我一个女人还怕。”
这话厉害了,哪个男人能忍。
徐秋白瞧了她一眼,松开手,木木道:“那你来吧。”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盘腿坐着稳如老僧,且闭上眼。
一副良家少女悲观绝望任由权贵恶少欺辱似的。对了,他今天还是穿着一身白。
俏得很。
明谨:“....”
明谨也不愿跟这人口舌之争,便伸手解开他的衣领,褪了上衣跟内衫,白皙细腻的皮肤上赫然有一块块青紫,大概是刚刚摔的,后背则有被尖石戳破的伤口,鲜血淋漓。
“没碰到骨头,还好,但得包扎止血,否则血流过多,或者发炎发脓,会伤及筋骨,以后你写字就困难了。”
明谨将伤势情况告知他,却发现在这个伤口下面还有一个疤痕。
她看了,想起上次他在花羽节的时候为了救自己受的伤....
“你上衣内衫是干净的,拿来包扎可否?”
徐秋白自然应了,见明谨拿了衣衫要撕开,但撕了两下都不行。
嗯,有点尴尬。
徐秋白不由皱眉,忽然用没受伤的手扣住了明谨手腕,不让她继续使劲,“你左臂受伤了,别乱来,你我合力吧。”
他们两个,一个伤了右肩,一个伤了左臂,都使不开劲,于是各自拽了衣衫一边合力撕一处。
撕拉....内衫被撕出长条,大概因为顺利,两人用力连贯,没想到最后在衣衫的缝口处卡了一下,因为男子的力气终究大了许多,明谨没预防,整个人扑了过去。
扑过去的结果就是...
徐秋白发出了弱弱的呻吟声。
因为明谨将他重重按在了地上,然后他受伤的肩膀又撞到了地面。
看着都疼。
明谨有些慌,下意识就捂住了他的嘴。
“我不是故意的,你别叫了。”
徐秋白疼得眼眶发红,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坏人。
明谨目光游离,为了掩饰尴尬,低头弄布条,然后替他包扎好伤口。
“这里也不知是哪里,这内殿之下竟还有地下密室。”
此时才有精力去观察此地环境,明谨发现这是一个封闭的密室,上头天花板不矮,人根本上不去,那地板合并后就是四四方方的恐惧,地面有床桌椅等生活用具,也有书架跟书桌等,乍一看像是一个囚禁人的居所。
“也许不是囚禁,而是躲藏,毕竟没人会在囚室里放置极品黑罡木所制的桌椅。”
徐秋白也发现了,思虑后,道:“怕是有百年历史了吧,莫非是当年的南荒密族之人?”
“不知道,但可以确定这一次不是谁要害我。”想到今日遭遇,明谨不由苦笑,这次可真怪不得别人,是她自己倒霉。
“谢姑娘这一天天的,老惦记别人要害你,你累不累?”
“那徐先生这一天天的,老因为我受伤,你疼不疼?”
左右这里无人,明谨言语多有锐利,徐秋白被梗住,颇有些悻悻,“今天是真的意外,若早知如此,我肯定不来。”
明谨睨他,也不说话,起身去看架子上的书,却发现这些书并未被保养过,已在腐坏的边沿。
“这些书好像跟外面那些书不是一个时代的,更久远一些。”
明谨认不出这些文字,看徐秋白穿上外袍后过来翻看,似有发现,不由问道:“外面那些书大概是南荒春秋三代的文献,这里的若是更早,莫非是战国逐鹿一代的?”
“应该是,你看这些文字,很多都以象形体,但逐鹿时代,建国文明与武道兵种,文字发展也融入了武道痕迹,这里有刀型,这边这个斩字也有剑体,便也只有那个时代是如此的了。”
徐秋白对此爱不释手,珍重非常,明谨瞧了他一眼,莫名觉得他们两个人其实很像。
尤其在爱好方面。
“人间至宝也不过如此了,可惜这些书籍快腐坏了,保留不了多久。”
刚刚只碰触翻看一两下,书页就开始分解了。
不仅是他们,换做任何人来也一样,只要碰触就会崩解,而此密室封闭,要挪出这些书籍,必然要搬运....
“不是所有东西都能留下来的。”
第103章 卸磨杀驴?
明谨此前花言巧语去游说谢远,说文明可长远,其实她心知肚明,文明有断代,一代一代都有缺失。
她觉得失落,却被徐秋白提醒,“比起它们,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做——比如出去。”
明谨了然,“别说没有食物,此地封闭,看着好像也没有气口,待久了你我呼吸都艰难。”
她正如此说,忽然,两人对视了下。
不对啊,若是此地非囚室,便是当年之人躲藏之地,既为躲藏,只为避难,一旦危险过去,自然是要出去的。
不可能把自己封闭死,一定留有气口,也有出去的机关。
“找一下吧。”
两人都带伤,但顾不得疼痛,分开寻找,但找了一圈没找到什么机关。
“不可能啊,莫非...”
徐秋白忽然抽出了一本书籍,明谨看他这个举动,不由挑眉。
她也想到了。
这个空间没有尸骨,说明当年并无人死在这里,可上面又有掉人下来的机关,这密室主人是何心态呢?
“怕是留了什么东西在这里,想引后人来继承吧。”
以那浮雕为诱饵,让人站在不起眼的角落石板上触动机括,而后掉下来。
莫非是这些书?
“不,是这本书。”
徐秋白崩坏了许多书,从中抽出了一本,这一本显然比其他书完好许多,竟无腐坏。
因为它是假的。
啪嗒一下,这本书竟是一书套夹子,里面空的,放置着两个物件。
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一张薄如蝉翼的皮革图纸。
“《鬼谷通脉遗录》?莫非是南荒密族中的鬼谷一脉?那可是了不得的一脉,可惜早已失了传承。”
徐秋白对江湖事大概也是一知半解,翻了翻,忽然递给明谨。
“给我做甚?”
固然还不知这是什么秘籍,但向来是极端珍贵的,明谨没接。
“你不是对武功很感兴趣吗?拿着吧,打发时间也好。”
“你倒是都看出来了。”
明谨知道对方了解自己,只是对方嫌少表露。
“也不是白给你说书那么久的,别人家的姑娘都爱听富家公子农家姑娘的爱情故事,要么就是才子与青楼佳人,唯独你,但凡听到武林侠事,连茶都爱多喝几壶。”
“别人家的姑娘?徐先生还给别人家说过书么?“
“....”
好清奇的角度,徐秋白一时没提防,轻咳了下,道:“生计艰难,不得已。”
明谨也没刁难他,翻了下《鬼谷通脉遗录》,“我筋脉受损,也学不了武功,这个给我未必有用。”
她主动告知自己的身体情况,徐秋白面露错愕,但看了她一会,温声道:“也没关系,拿去打发时间....也可以拿去卖。”
这么珍贵的秘籍,卖?
果然是书生意气。
明谨愣了愣,笑了,“好吧,如果我真拿去卖了,分你一半。”她将《鬼谷通脉遗录》放在一边,拿起那皮革图纸,“这好像是地图,上面有机关指示。”
两人按照图纸指示,挪动了床榻,原来这床榻就是机关掣,但要转对了方向才行。
咣当!墙壁划开一道石门,两人这才看到通路。
图纸不大,但画得很周详,竟是两个完整的地下迷宫王道,之所以说两个,是因为一个在正面,是吊魂棺内殿下面的,不大。
一个是反面,是整个霖州城的。
“不大是不大,不过外面还有个房间?”
两人本来可以直接出去,但对这个房间有点兴趣。
一进屋两人就见到了地上一具枯骨。
都已化为白骨,也没什么可怕的。
“是后来人修建的,看这用材就没有原来那个密室讲究。”
钟鸣鼎食之家,眼界一旦拔高,就不会轻易下调,徐秋白看明谨摸着那普通桌椅面露遗憾,不由笑了,“你要是真喜欢,可以回去帮你搬一张椅子出来。”
“我以为先生你会帮我搬桌子。”
“我受伤了,要是我没受伤,那我也....”
在明谨戏谑的目光下,俊美斯文的五官微皱,温温吞吞道:“也搬不动。”
“先生是一个实诚人,我不如你。”明谨憋着笑,很快却笑意淡去,因为她从架子上的几封奏章下阙发现这里的最后一个主人是谁。
“霖州城破城之前最后一任知州江文凯,这么一箱财物,这边应该是衣物,看着怎么像避难逃生。”
几十年了,衣物已经破败,但金银财物都在,还有银票,银票款式上的时间有记录,不难确认。
“江文凯?他不是在当年的破城之战中战死了么?后来击退外敌,朝廷还给殉功了。”
“怕是用别人尸身替代了,金蝉脱壳。”
明谨翻着奏章,眉头轻皱,光看此人抱着这么多财物诈死,俨然不是什么好官。
“这里有一个匣子,你看看。”
徐秋白把匣子递给明谨,明谨有些纳闷,“怎么什么东西都给我?”
“一个诈死的守城主官临死前都要藏得死死的东西,想来很重要,我还未正式得官身,不宜过问这些,给你,起码你能处理。”
明谨看了他一下,接过匣子,翻看了下,然后打开,里面是保存得很好的一叠密信。
她拆开一封,看了一会,表情波澜不惊。
“它的确跟当年破城的机密有关,你想知道吗?”
徐秋白摇头,“我一个好好的应届仕子,已经定了要入翰林,慢慢熬资历,馒头跟青菜都会有,犯不着管这事儿,也管不动。”
他倒是没有清流文官的刚正,挺明哲保身的,也不怕这样会让明谨看低他。
“这样也好,你本该有好好的路走。”明谨颔首,将信件放回去,顺手把那秘籍也一起放入,然后合上盖子。
“走吧。”
她好像心事重重,对那些财物以及其他物件都不感兴趣。
两人循着地图走,很快找到了出路,上了地道台阶后,一假山暗门打开,两人内殿后门的从假山中走出,风尘仆仆,颇狼狈,但彼此扶持,刚有幸免于难的欢喜,就见到了前方星星光火。
明谨一眼就看到了毕十一毕三等人,本该欢喜,但她第一时间把身边的人让后一推。
徐秋白:“???”
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第104章 新鲜
这个书生也是个弱的,踉跄了下撞上石头,吃痛了下,然后就看到比他更柔弱的女子挡在了身前,郑重又温软朝前方一人说了话。
“天都黑了...父亲可用过饭?”
徐秋白身体一僵,默默往后躲,可惜好像碰到了机关,前面打开的暗门也不知怎滴,咣当一下自动关闭。
两人就这么被活生生堵在假山前面。
而前方黑衣长袍且染血的谢国公就那么面无表情看着他们。
不远处闻讯赶来的明黛不远不近瞧见这一幕,窒了窒,恨不得现在就消失。
还有比大房主君主母吵架或者大房父女吵架更可怕的事吗?
明黛以为绝无仅有,没想到还真的有。
看着前方疑似“大型嫡女疑似失踪其实夜会外男被抓”现场,真是好大一个修罗场。
太可怕了。
不过这谢明谨竟还敢问自己亲爹吃过饭没....人家亲爹吃了吗?
铿!!
谢远手臂动了下,边上副官腰上的剑就出鞘了。
剑指徐秋白。
“熊心豹子胆,你吃了吗?”
徐秋白:“...”
众人噤若寒蝉。
自己父亲是何等心狠手辣之人,明谨比谁都明白,她头疼得很,正想回话周旋一二,好歹让谢国公手中利剑戳不到一身俏的徐先生身上去,却不想身后这个人还有胆子回了一句:“不敢吃。”
明谨回头瞧他,表情一言难尽。
徐秋白面色苍白,回看她,似乎在问自己这样回答可不可以。
很...可以,真的很可以。
明谨在谢远面如棺盖提剑踱步走来前,软声道:“父亲,借一步说话?”
“若我不借呢?”
“....”
顶级世家主君,借一步都不肯,怎能这么抠呢。
天天被亲爹梗的明谨不得不硬着头皮,“那只能女儿自己借了。”
她上前一步,从匣子里拿出了《鬼谷通脉遗录》。
“父亲大人,您看这个。”
“多亏了徐先生,女儿的病可能有救了。”
谢远随手拿过《鬼谷通脉遗录》,翻了两下,虽有火把的光灼灼,可到底是黑夜,眉眼微垂的他让人看不清神色。
其实明谨自己都没怎么翻过,她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翻出一朵花来,但它绝对是珍贵的,也可以当作这次她失踪的理由。
至于两人孤男寡女.....
谢远阖上书,挑眉看她,淡淡道:“既有恩义在,为父自要好好感谢一番,来人,带姑娘回去吃饭。”
这是要把明谨带走,然后处置徐秋白了。
至于怎么处置,谁也不知道。
毕十一正要过来带走明谨,明谨竟很顺从,只回身朝徐秋白一作揖行礼,道:“今日多谢先生舍身相救,明谨感激不尽,因男女有别,不好公开,日后必有厚礼相赠。”
然后她就跟着毕十一走了。
以进为退。
明黛暗想自己都看得出来,那她大伯肯定也....
“我谢家历史上并不缺养面首的女主君。”
明谨还没走远,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对谁说的,但她步子顿了下,也没回头,好像没听到一样,管自己走了。
倒是那徐秋白微有错愕,后垂下眉眼,俊俏的脸庞上有些黯淡跟忍耐。
谢远也没多说,剑忽落地,仗剑须臾,瞧着徐秋白,气愤森然。
明黛不敢看,在明谨走过来后,跟在她身边一起,“我现在知道大伯为何还没定下你婚约了。”
怕是真的要招赘了。
明谨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反而问她:“你们是怎么找到这边的?”
“不是我们,是大伯,他闻讯就赶来了,也是他厉害,直接找到了那内殿,又确定了壁画上的玄机,已经找到了地下密室,只是吊索下去的人说你们已不在,机关封闭,大伯就命人勘测地形,以奇门九星确定四个生门,四个生门都有人过去,但我不知道大伯为何第一个找的就是假山那边...”
明谨思虑了下,道:“三个生门是障眼法,可能是因为只有假山的位置避开了殿门出入口,偏僻隐秘,而这地下迷宫的主要作用还是为了藏身,出入也要避开人而耳目。”
明黛恍然,“没想到大伯对这方面也很了解。”
不是他了解,而是她的母亲很擅长这方面。
明谨皱眉,有意转移这个话题,“当时伏炼不在吗?”
“那个大师?不在,他应该去忙别的去了,也有可能是大伯并不信他。”
“你也不用担心消息会泄露出去,毕三他们早已打理好了。”
明谨的失踪很快被人察觉到了,当时明黛跟毕三等人十分震惊,但也果断,立刻封锁消息,并以追查潜伏邪祟的理由看封禁看管了翰林院那些文官,不让对方离开居所半步,然后安排人员刮地皮一般搜查各处,谢远也很快赶了回来。
“还好你没事。”明黛是真真切切松一口气,却被明谨抬手抚了下脑袋。
“姐姐回来了,妹妹不要怕。”
明黛受不了她这样,隔开她的手,面露不屑,“我就是怕大伯拿我给你祭天。”
“对了,你真不担心那个姓徐的?不怕大伯杀了他啊?”
“如果父亲臻要杀什么人,我向来是阻止不了的。”
明谨轻描淡写,明黛突想到了她这段时日在都城打探到的四年前旧事,想起苏言两女的遭遇,便缄默了,只沉默陪她回去。
彼时,徐秋白主动告罪,“大人,晚辈有罪,并非有心连累谢姑娘,今日之事,也绝不会为人所知。”
谢远看了他一眼,手上骤然动了,剑起,剑入。
徐秋白愣神之下毫无提防,眼看着这一剑插入了身体。
次日,军队开拔,明谨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瞧见文官那边一身白的徐秋白,眉眼顿时松伐了许多,但也瞧见了对方双肩都有包扎的伤布,她愣了下,皱眉喊来了毕十一,问他情况。
毕十一倒也没隐瞒,“主君说昨晚有邪人入侵,徐先生倒霉,撞上了,被邪人所伤。”
明谨:“他不是已经受伤了吗?”
干嘛还戳他一剑。
毕十一老神在在,“主君说那个不够新鲜。”
新鲜?
新鲜....
同个马车的明黛无语,且看明谨也是一脸郁卒。
徐先生很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