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花间色TXT下载花间色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花间色全文阅读

作者:沧澜止戈     花间色txt下载     花间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5章 妖怪

    “虽然我身份不够,但也算大房之人,三叔不在,儿郎当出面。”

    跟谢明谨没得比,可比其他人还是够的。

    林氏也知道这个道理,可谢之檩实在太小了,也不过十五。

    “让他去好了,外面那个嚎嗓子跟杀猪似的人还能把他也杀了咋滴。”

    谢明月十分没心没肺,好像全然不把自己弟弟的性命放在眼里。

    不过谢之檩也没说错,谢明谨不来,谢沥不在,这里就是林氏也弹压不了谢之檩。

    长辈名分,也得看强势是否。

    谢家大房权力太大,家族规矩也重,其他房早已被压得没脾气,根本不敢反抗。

    林氏也只能看向自己女儿。

    “其实都名不正言不顺,既如此,都出去好了。”谢明黛这话一说,其他谢家人一听也是这个道理。

    怕是肯定怕的,他们也不是多出色的人才,可世家贵胄养出的那股子自尊让他们有时候把体面看得比性命还重。

    赵景铭的行为早已践踏了谢家的尊严,叔伯一辈的痛恨非常,闻言齐齐说要一起出去。

    谢家大门出了这么多谢家人,浩浩荡荡的,倒也气派。

    如果说赵景焕是一个尊贵与少年天性并重的轻佻小侯爷,那赵景铭就是一个杀戮在沙场上的青年将军,气派威严,杀意凛然。

    庄无血是闻腥臭贪腐肉的豺狼,赵景焕就是真的一匹狼。

    “谢明谨不敢出来,就你们这些人来送死?以为你们人多,我就不敢杀了?”

    赵景铭冷笑,谢家不少人都怵他,林氏面色发白,强撑着开口:“赵小将军率军威压我谢府,口口声声要我家姑娘偿命,我谢家也能体恤将军失弟之痛,但此事绝非我家姑娘所为,还请将军等朝廷调查结果出来。”

    好在这段时日被明谨推着上了架,主管偌大谢氏本家,也算磨砺了一些,向来柔弱的林氏这一路反复忖度,此刻揣着胆气作此发言。

    “谁人不知你谢家与我赵家不和,谢明谨与我弟弟同在鸾溪涧,她好端端的,我弟弟却如此惨死,焉能与她无关!”

    军武之人蛮横无礼,根本不不屑与林氏这个妇人掰扯,赵景铭轻蔑看着谢氏众人,手中旌戟丈八长,往下垂抵,几可触地,但这不意味着他放下杀意,反而是一种酝酿。

    “我知你们谢家端着身份,以为她不出来我就不敢杀进去。”

    赵景铭声音冷冽,目光幽深。

    莫非他真敢?!

    谢明月等人惶惶。

    “我当然不敢,毕竟我朝有定制,直闯官邸乃是重罪,何况你谢家百年门楣。”赵景铭忽笑了。

    不等谢家人错愕,赵景铭就手腕用力,旌戟倏然上举,尖端指着谢氏众人,一一横扫过。

    如同干脆切割过众人头颅。

    “但你谢家若有人出府,我赵景铭皆可邀来好生招待,也问候下你们是否对我弟弟遇害有所了解,我想这不过分吧。”

    “尤其你们这么多人一起出来,也省得我费功夫。”

    他咧嘴一笑,眼中歹毒,且话语刚落,身后兵勇就凶煞上前,眼看着就要将谢氏众人包围拿下。

    谢家护卫见状不好,忙提刀上来阻拦。

    谢明黛等人也没想到此人如此轻狂狠毒,若是他们真被“挟持了”,就不只是丢了谢家脸面了,尤其女眷,更是名声受辱得厉害。

    “赵景铭,你怎敢!!”

    “赵家小儿,你放肆!”

    “你若真胆大,有本事将我斩杀于此地!”

    谢家人既震惊又气愤,其中几个不顾护卫阻拦大步走出去,面露青筋,要看着要跟赵景铭拼命似的。

    赵景铭冷笑,一个眼神过去,手底下的兵头就要按住了五房老爷的肩头跟四房长孙的脑袋,瞧着就要将人往地上摁,好在护卫上来格挡,两人狼狈后退。

    奇耻大辱!

    谢家人躁动,街旁站在马车边上,也站在一家客栈檐下的徐秋白见到这一幕后,微微蹙眉,清越目光却越过众人,往府门里面看。

    他或许在想,谢明谨这样的人物,会料不到自己若是闭塞府内,谢家必得有人出面,而出面之人也必会遭赵景铭欺辱,以她的性格,难道真的会窝在府内?

    应当会出来的吧。

    谢家护卫跟红衫铁骑的兵勇已动手了,这一幕出乎许多人意料。

    “竟真动手了。”萧季惊讶,却见萧禹探头探脑的。

    “你找什么?”

    “找妖怪。”

    “???”

    萧季挑眉,很快露出微妙的笑,“你竟把谢明谨当成妖怪?”

    就算是为敌,也不好蒙着眼睛昧着心肝吧,没瞧赵景焕那高高在上内有算计的小侯爷在敌对立场下都对谢明谨投以几分男人皆懂的示好之意么。

    自古,男人女人也就那档子事儿。

    他这弟弟倒是真的还没长大。

    “是阿,她本来就是妖怪,哪有女的像她那么....额,还有妖怪呢?”

    萧季本在观察外面,听到这厮嘀咕,也瞧他震惊古怪的脸,不由下意识转头看去,饶是在都城当值多年,也算见多识广,见到前方一人也是吃了一惊。

    “哥,你也被吓到了阿,这个男人也长得太....”

    白皙,妖艳秀美,比女人还美,但却是个男的。

    只是不知道是女式妆容的缘故,还是其他,自带让女人心悸,男人迷惑的阴柔之气。

    似察觉到目光,手指勾着一杯小砂杯斜靠椅子惫懒侧看外头谢府门前动静的阴柔男子忽然挑眉瞥来一眼。

    那一眼,狐狸般上挑的桃花眼让那眼线的妩媚浑然生出了几分妖气来。

    此人是?

    萧季忽然脸色微变,迅速收回目光,瞥到边上萧禹还在关注对方,如果对方真是他猜想的那个人,那他这个弟弟如果引起对方兴趣,日后恐怕....迟疑了下,萧季的宽大手掌还是捏住了萧禹的脸,将他脑袋硬生生掰过来,用略僵硬的语气哄道:“他长什么样跟你有关么?好好看,没准谢明谨很快就出现了。”

    萧禹果然被引开了注意力,却是狐疑探了脑袋,顾自嘟囔道:“不应当啊,她竟真的窝着了?不过瞧着今日这谢家是真的丢大脸了。”

    谢明谨竟真的没出现。

第46章 失策

    萧禹嘴上可惜,其实表情很快慰似的——谢家没脸了,那谢明谨以后是不是也不能在他面前威风了?

    感觉好像也不错啊。

    “是很丢脸,百年门楣,谢大人还在朝中任职,春秋鼎盛,这赵景铭竟如此激进。”

    萧季此话刚说,袖子被萧禹扯了,“都到这份上了,我们不帮他们吗?我们家好歹是谢家的人欸。”

    虽说心里想看明谨吃大亏,在自己面前俯首帖耳,可萧禹也不是个傻子,怕自家被殃及池鱼。

    “你说得对,的确得叫父亲有所行动,毕竟谢大人还在....”萧季刚说着,忽然挑眉。

    “不用叫了,父亲来了。”

    不止是萧季两人之父,还有郡守叶卓。

    两人都来了。

    两兄弟说话的时候,刚刚被他们关注的阴柔男子低低吩咐了一句,“去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人来....”

    声线很是纤细。

    身后很不起眼的瘦弱白面男子就微躬了身子,后退理去。

    如同鬼魅一样,毫无存在感。

    叶卓匆匆而来,见着眼前景象,只觉得大祸临头,但也出声欲阻拦赵景铭,只是颇为客气。

    赵景铭哪里会把他们放在眼里,只冷冷道:“早已听说乌灵是谢家的天下,今日一见,果然啊,我这还没把谢家人怎么着呢,两位大人就迫不及待冲出来了。”

    叶卓两人面色顿时沉了下来,对视一眼。

    这鸾溪涧的事没凭没据的,这赵家人是得了哪方神明庇佑,这般强势猖狂,就真不怕谢远日后报复吗?

    叶卓是文官,心思更深沉,压了眼底晦涩,“赵小将军,如今结果还未出来,便是你见着了谢二姑娘又能如何呢,你今日如此行为,日后怕是会被御史弹劾,到时恐....咦?”

    他的惊疑来自于他的声音被哒哒的马蹄声打断,而红衫铁骑赶到之后,全城百姓避让,马车停靠,哪里还有马车穿行,更别提行驶方向还是往这边来的。

    那一架马车来得低调,轻快,从空旷清净的街道独自而来,有边上酒馆客栈的人瞧着对方是刚刚从谢府边上后街绕出来的,估计是不知前面街上动静,无知无畏,可眼下那车夫是个瞎的么,瞧见前方兵勇嚣悍,竟也不知避让?

    竟还往前!

    若非蠢货,便是有蹊跷!

    二楼的萧家兄弟看得清楚,当这马车从跟前轻巧而过,他们看到了马车没有放下的帘子里坐着的人,齐齐一怔。

    而马车里的人偏过脸,目光扫过街上,扫过东家几口人似熟悉的样貌,也只是轻如鸿毛,轻轻掠过,然后马车停在谢府前面,也停在红衫铁骑前面。

    高头骏马低头喘气,摇头摆尾,似是闲散,却不知人之众,众之势。

    谢家人齐齐脸色微变,林氏则是看向谢明黛,后者脸色十分难看。

    赵景铭忽眯起眼,举着旌戟直指马车。

    “谢明谨?”

    谢明谨已经撩开帘子了,下了马车,站在那儿,瞧着赵景铭道:“从前我与小侯爷倒是在都城见过几次,唯独赵大公子常年戎武于军中,从未见过。”

    她没直接回应,但显而易见,赵景铭眼底深沉,淡道:“你倒是胆大,竟真敢出来,是怕连累那些谢家人?”

    此话一说。

    林氏:“阿谨,你何必如此!”

    谢氏众兄弟姐妹:“你快回去!我们没事!”

    点睛之笔是谢明月感动无比,眼眶都红了,嚎了一声:“你这个傻瓜,谁要你出来了!”

    不久前被这个姐姐大力支持出来“送死”的谢之檩:“....”

    我们可能不是亲的。

    谢家人陷入了无限感动并且激动的状态,但下一秒。

    “倒不是,我从后门走,马车绕了一圈,发现外面两条路都被你红衫铁骑吓退的其他马车堵住了,要出去只能过这里。”

    “没想到这里人这么多。”

    谢家人:???

    路边观望看热闹的人:!!!

    赵景铭:“....”

    吓到你了?那真是不好意思。

    真是令人窒息的尴尬气氛啊。

    谢明黛若不是惦记着翻白眼是谢明月这个傻妞的招牌动作,早已不顾形象了。

    不过她有些疑惑,怎么只有车夫跟谢明谨,她那个心腹贴身丫鬟呢?

    若真要离开谢家,怎的不见她?

    赵景铭总觉得这个谢明谨在嘲讽他——若非瞧不上他,怎会无惧,怎敢前来?

    “你是真不怕我杀你,看来都城那边传闻你当年为谢大人厌弃,都是些蠢人各自臆想。”

    “不过来都来了,那就别走了吧。”

    他阴沉沉的,身后兵勇哗然跑过去将明谨整个包围起来。

    一个弱女子,一个被世家金贵娇养起来的千金,哪堪如此凶险。

    谢家女子们看着都惊惧,而明谨眼底光辉微颤,但神态由心定,她冷眼瞧着这些凶狠且带兵器的兵勇,对赵景铭道:“要将我就地击杀,还是带走囚困逼供?”

    她问得直白,赵景铭目光一闪,还在思索如何应答,就见谢明谨轻轻说了一句。

    “我是后门溜出来的。”

    平白无故的,说这句话有何用意?

    不聪明的还在想,聪明的已经顿悟。

    谢之檩飞快一眼扫过赵景铭以及他身后数量不少的红衫铁骑兵勇。

    带这么多人,而且皆是行动力惊人的骑兵。

    真有心入城杀人,只堵大门,却无心封锁谢府后院?再不济盯紧谢府总能做到吧。

    可他没有。

    若说是粗疏大意,那也说不过去,要知道此人可是在沙场上一刀一剑拼杀出来的军功晋升的四品少将。

    所以只能说明对方根本无杀谢明谨之心。

    可这么大阵仗,就为了做做样子?

    谢之檩脑海中浮现许多念头,还未得出结论,赵景铭脸色已变,道:“倒是我疏忽了。”

    “不过现在这样也好,你不也把自己送到我眼前?不过我想对于你这样的世家贵女,一定更喜欢被囚禁。”

    参军多年,这种羞辱性的浑话信手拈来。

    对这样的羞辱,明谨向来不放在心上,可不代表她不会反击。

    比如她把刚刚隐晦温和的提醒摆到明面来。

    “不想杀却摆出想杀的姿态,最在乎你这般姿态的也不过就两个人,一个你爹,一个我爹。”

    “无惧我爹也非要这么做,必然是做给你爹看的。”

    “是怕他怀疑暗杀掉赵景焕的其实是你吗——尤其是当他死后,你就成了下一任明昌侯的最有力继承者。”

    她总能以言语掀起风暴,而风暴中心赵景铭已然暴怒,额头青筋爆出,怒喝:“谢明谨,你血口喷人,自寻死路!”

    明谨闻声阖眼,眼中有光,她知道将有风来。

    对方竟比她想的还要缺乏忍耐力。

    失策了。

    因为前方在马上威风凛凛的赵家小将一拉缰绳,纵马狂奔而来,三丈之距,风驰电掣,戟尖划破空气,寒芒星吐,凝于七寸之地——距离她这么近,似乎也很远。

第47章 乌衣甲

    明明是锐利凝练极为干脆的马上穿刺,旁人惊骇不必说,明谨自己就煞白了脸,只是她没动,但她耳旁的一缕发丝动了,被这一穿刺带出的风吹动。

    不知道是因为身体跟不上,来不及躲,还是....

    锵!

    一条未明的线,箭尖撞在戟尖。

    它歪了。

    明谨煞白的脸色还未恢复,但赵景铭骇然,立刻拉了缰绳,双腿一蹬,立身从马上飞起,跳空落地后朝那箭矢射出的地方看去,看到了屋檐顶上射弓的青年。

    “毕十一!”谢明月等人认出了,但红衫骑兵里面有副官反而急喊,“将军,小心!”

    小心什么?小心这个毕十一再次射箭?

    不对!

    赵景铭转身,看到一个迅猛的人纵横残影,好厉害的轻功!速度竟比骑兵速度还快了一些,是以在骑兵赶到截杀之前,他就已经到了赵景铭跟前。

    人未停,剑出。

    那出的剑如同瀑布落星一般豪迈磅礴。

    赵景铭到底沙场激战多年,面对这等厉害的剑客,他只一咬牙根,手腕筋脉绷紧,一动,长而强健的旌戟在空气中划出缝纫师剪切绸布的声音。

    然后....人与人,剑与旌戟。

    像是山与海,苍松与礁石。

    虽说身边有不少暗卫,暗卫也有不少高手,但很多厮杀并未真正展露在她眼前,可她又从小对武功争斗颇有兴致,只是她母亲的背景复杂,似避讳什么,待她懂事起就很少显露武功,这让她一直克制着这种兴致,眼下真遇见了,她浑然顾不得自己刚刚差点被击杀的凶险,只专注看着前方,眼见人与人的厮杀,兵器与兵器的碰撞,她心头倏然浮起一念。

    若有魑魅伏夜行来,剑风飘飒,戟光寒川,我自一人斩尽,让它再现天光。

    可惜,她只是困于宅院的无能女子。

    明谨情绪低落时候,乍闻一声惊呼,回神看去,一贯以单手握着旌戟悍攻的赵景铭此事双脚落地,只双手握之格挡,但挡不住,于是退,一步步退,脚下石板一块块碎。

    最终,他顿住了,胸腔起伏,最终一口鲜血从紧闭的嘴角溢出。

    内伤,重创。

    “将军!”

    赵景铭面色潮红,眼看着那位剑客提剑缓缓走来,剑刃单薄,游走寒光,那普通却冷漠的脸庞如同一块雕刻的木头,他只为杀戮而生。

    也为杀戮而来。

    他惧了。

    出生侯府,哪怕非嫡子,非未来侯爷,他也是养尊处优的,他的性命本就该珍惜,绝不能死在这里。

    于是他退了。

    无攻却自退,这是一种示弱,却又有一番倔强。

    “上!”赵景铭抬手一指,此前赶到但忌惮两人厮杀而不好掺和的骑兵们顿时御马上前。

    纵然非金戈铁马,亦有奔腾浪潮之音,远处对街屋顶的毕十一起弓上箭,近处独自提剑的剑客巍然不动,临风来,衣袍动,他一人缓转剑柄,眉眼如电。

    千钧一发,一触即发!

    忽有雷鼓声,似曾相识。

    它来了!!!

    “阿,这是?”

    此前各自给自家姑娘通风报信的两个丫鬟感觉颇为一致——这不是之前听到的声音么。

    大队人马骑兵奔走的声音。

    众人恍惚中,这磅礴声音从远到近,很快就显露真容到众人眼里只见谢府前面宽阔的左右两边街道出现许多其他骑兵。

    若说红衫骑兵亦赤红甲为名,那眼前这一列骑兵便是以墨玄甲为名。

    谢家人看到后都愣了下,这不是.....

    谢明黛最快反应过来,且迅速朝明谨瞥去,却觉得这人好像脸色很不好看。

    不是因为之前被吓的,而是因为见到了这一伙骑兵后脸色才难看的。

    为何。

    自己亲爹麾下的军队亲自来救她,不好吗?

    多气派,多微风,多显身份,足以打破当年传言她被谢远厌弃而驱逐的劣势。

    “是乌甲骑兵。”

    “谢远竟把一列乌甲骑兵派来了!”

    “虽早知谢大人掌中有兵权,但乌甲骑兵从未到达我们乌灵,还是第一次见到。”

    “好生气派,一品军侯果然非同小可。”

    乌灵世家早知乌灵之地是谢家的天下,可中间家族威势几番起伏,曾巅峰荣耀,曾被贬没落,起起伏伏,自明谨出生之前,谢家还是失落的,龟缩在乌灵,根基虚弱,只空守着当年的老宅子,后自谢远的崛起而崛起。

    不过也因为关键在于谢远,他越往上升迁,权力就越集中于都城,且谢远此人向来冷漠,多年不回乌灵,因此也没什么人见过他跟他麾下最有名的乌甲骑兵。

    如今见到了....

    许子奎等书生十分惶恐,有好几个彼此交换眼神,眼里满是懊悔——他们懊悔此前在鸾溪涧羞辱谢之檩。

    因为他们对谢家的权力好像一无所知。

    “哥,我有一个问题不知道当不当问。”萧禹这段时日性情改了许多,好像一涉及谢家,他就收了脾气。

    萧季冷眼瞥他,淡淡道:“三个红衫铁骑军都打不过。”

    萧禹震惊!

    论军旅之强,乌甲铁骑已位列昭国强旅,为上三军之一,不过谢远此人的可怕跟危险性在于——他本身是个文官。

    “这么厉害,那这赵景铭怎么敢?是没想到谢远依旧看重谢明谨吗?”

    萧禹就不明白了。

    “也只有一个原因——他的背后必然站着一个不弱于谢远的人。”

    “但,这也不代表他现在不畏惧。”

    萧季说着,萧禹也看到了红衫铁骑的兵勇们有些不安,因为他们被包围了。

    铁蹄击打地面,哒哒作响,一个个骑兵绕过广场前路,从后门包抄,绕道谢府门前,聚众成势,乌黑甲,玄长枪,面对面平排过去对峙红衫铁骑。

    兵骑百里,乌山千重。

    赵景铭脸色难看,目光不断闪烁。

    气氛森然更甚于之前,彼此气势汹涌,各不退让,但明眼人都看出红衫铁骑跟赵景铭势弱一些,因为后者本身威逼府门前,失礼在前,加上此地是谢家老窝,客场作战,自然劣势。

    不过他们都不肯退让,因此对峙在持续,酝酿起来的气氛让满城风雨欲来似的。

    说实在的,若只是红衫铁骑威逼谢府,可若是两军厮杀起来,那整个乌灵郡城就大祸临头了,绝对会殃及池鱼。

    此刻附近街道观望的人都有些惴惴不安,既想退走,又怕闹出动静引起注意。

    不过这种对峙很快被打破了。

第48章 有关

    “赵景铭!”明谨忽呼唤,也不等对方呼应,便缓声道:“你今日来,本也无意杀我,本意是为了做出样子,让人以为你与赵景焕兄弟情深,才冒着得罪我父亲的危险来为他报仇,不管往日你我两家立场为何,是否有仇,当就小侯爷之死,你我两家就不该中了别人的计策而彼此攻讦。”

    赵景铭一愣,“你的意思是那真凶故意设计的?为的是引起我们两家的仇恨?”

    “不然我看不出这件事的其他利益结果。”

    叶卓若有所思:“就不能是仇杀或者其他私人目的的暗杀?”

    眼前谢家势强,没了红衫铁骑的威胁,他不介意把仇杀这事坐实,让赵景铭有嫌疑,这更符合谢家利益,也自然符合他们谢氏一脉政治力量的利益。

    可惜,自家台子被自家人拆了。

    明谨瞥了叶卓一眼,垂眸,淡淡道:“人与人为敌也讲究格局跟实力,要办成这件事,得洞悉我与小侯爷两边各自的布置,抓空子暗杀,有如此之强的策划与实力,不是我们这个级别的人可以得罪的,对方目的在我们的父亲身上还差不多。”

    赵景铭略有触动,他们都出身政治世家,从小耳濡目染,自然对明谨的话有触动。

    何况他也明白了明谨的意思——她今日无意把事情闹大,也无意在自己占上风的时候把他逼入死地。

    明白归明白,只是不理解。

    但他愿意下台阶。

    “你说得有道理,幕后之人定然想引起我们两家争斗,他好做渔翁得利。”

    赵景铭说着,目光微妙从前方乌甲骑兵扫过,又掠过那位剑客跟毕十一,眼底幽深晦涩,最终一抬手。

    刷!

    红衫铁骑齐齐收回兵器。

    不过乌甲铁骑却是没动,赵景铭不由看向明谨,后者却是看向一处,朝那边抬手作揖。

    众人一看,谢沥已然带人出现了。

    骑马来的,大概是没跟上快马前来的骑兵,不过此时赶到恰也合适。

    正可以收尾。

    谢沥收到明谨的目光,有些惊讶,还未做出反应,便见明谨道:“见过三叔,三叔为解乌灵城池邪教入侵之危,匆匆请命急调乌甲铁骑前来,辛苦了。”

    这???

    真是如此?

    还是....她是为了减轻谢远私调铁骑回乌灵的责任。

    谢沥立刻反应过来,当即说:“还好来得及,但我没想到赵小将军也赶到了,也是,邪教委实狠毒,竟那般惨无人道残骸小侯爷,搅乱乌灵郡的安宁。既在乌灵地界,我谢家也是要承担一定责任的,此番一定要联手查出幕后真凶,赵小将军,入府一叙如何?”

    入谢府?赵景铭目光一闪,“我带兵入城于朝廷法理不合,要先领兵出城驻扎再说,日后再叙。”

    一来是不想在谢家受制于人,二来也是考虑到明谨刚刚先发制人为谢远开脱找理由,他也不愿意自己留下把柄,自要修补一二。

    谢沥儒雅一笑,“请便。”

    而后他也看向乌甲铁骑,铁骑众人也跟着刷刷收了兵器。

    危机这才解了。

    不过正在此时。

    “呦,真是大场面啊,可惜没能打起来。”

    庄无血等监察院的人出现之时,赵景铭跟谢沥两边人脸色都分外难看。

    因为对方不是匆匆骑马赶来的,而是从一个巷子里施施然出来的,可见对方此前就已到场,只是隐忍不出——怕是在等两边打起来。

    若是如此,那谢赵两家就有麻烦了。

    依朝廷定制,无朝廷调派,军旅是不能私自入城的,不过算起来,谢远品级太高,有完整权限,对他影响更小一些,但赵景铭就不一样了。

    他只是小将,并非整个红衫铁骑的统帅,品级不够高,但凡有点能力的御史参他一本,他就得被朝廷斥罪,除非明昌侯愿意保他,可这次行动是他私人的。

    好在他们悬崖勒马,没有真的打起来。

    如此一想,此前谢明谨的言论倒是十分有远见。

    于此时,赵景铭心有余悸,飞快瞥过明谨,心头十分不适——他竟还不如一个女人!

    “这还得多亏谢二姑娘的机敏,竟猜到本官会过来,及时阻止,真是让本官钦佩。”

    庄无血嘴上赞叹,实则眼底厌憎,对明谨显然十分非好感。

    面对如此恶毒危险之人,明谨也只是平淡道:“庄大人过誉了,我并未想到你们会回来。”

    她是真没想到庄无血等人会忽然出现,但她知道对方在鸾溪涧调查,迟早也会知道今天之事,出现与否意义不大。

    但对方既然露面了,就一定有所图。

    庄无血眯起眼,“哦?那就是谢二姑娘你能掐会算?”

    嘲讽意味颇浓。

    “如果我说我忌惮的只是百姓之言,庄大人信吗?”

    庄无血一愣,但看明谨面色轻描淡写,便以为她在开玩笑,于是他也就轻笑了下,“自然是信的,此前你所言,本官不也信了。”

    明谨:“不过半日,庄大人就已调查出了事实根据,监察院果然厉害。”

    什么信不信的,不过是因为已经调查确认了而已。

    庄无血嘴角微微扯,露出了发黄尖锐的牙齿,当着众人的面道:“经我等验尸勘查之后,证明当日确有蒋氏余孽跟邪教广陵谷门徒入山袭击谢二姑娘,而虐杀小侯爷之真凶还未可知,但已有些头绪,待我监察院继续追查即可,赵小将军不要太急,可千万不能像今天一样....”

    若说他对谢明谨一贯恶意刻薄,对赵景铭也没好到哪里去,语调一转,字字铿锵:“兵临城下,带兵入城,并威逼一品大员兼掌上三军军权的权臣之府,这么大的胆气,若说只扎根于你赵家府邸继承之权,未免太过牛刀小用了吧。”

    这....这嘴巴也太毒了吧!!!

    谢家赵家两家都被他恶意挤兑跟嘲讽了遍。

    赵景铭跟谢沥等人脸色都分外难看。

    此人通传昭国之赫赫恶名果然非虚!

    谢明月目瞪口呆:世上竟有比我那臭嫡姐更嘴毒之人?

    但恼怒在心,赵景铭却不敢得罪庄无血,只绷着脸讪讪道:“庄大人所言有理,今日是我鲁莽了。”

    庄无血:“你鲁不鲁莽跟我也没啥关系,目前真凶还未找到,如果能抓你回去也不错,好歹也够份量,结果你们悬崖勒马了,真是可惜了。”

    赵景铭:“....”

    这人才该被虐杀吧,真是苍天无眼。

    眼看赵景铭被怼得没脾气,谢家人倒是乐见此事,却见庄无血回头问谢沥跟明谨,“你们可知道本官来的路上被人袭击了?”

    谢沥第一时间也想到了自家大哥的嫌疑,刚要解释,庄无血自顾自道:“本官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你们谢家。”

    这下赵景铭又痛快了。

    谢家人心塞,而庄无血却是带着微妙的笑容,“于是我开始查,还真让我查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谢二姑娘,这事还跟你有关。”

    他看向谢明谨。

第49章 且慢(谢谢兰燚/迷途信仰的盟主打赏。)

    明谨蹙眉,深觉得此人提及的定然不是什么好事,“愿闻其详。”

    “我们找到一具尸体,尸体被抛弃于官道两旁的深沟,也才死去几日,最重要的是——他是luo体的。”

    他想看谢明谨的反应,却听到谢家那边有人嘀咕:“阿,奸杀?“

    庄无血跟明谨齐齐看过去,各出一只手一起捂住谢明月嘴巴的谢之檩跟谢明黛脸色很难看。

    庄无血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神色不明,但眼神太危险,让谢明月跟谢之檩都为之颤抖,倒是谢明黛冷然瞥了他,并无惧怕,只是乘机训斥谢明月。

    “那人是男的,而且是习武之人。”

    庄无血的眼神太意味深长了。

    是我谢家暗卫!

    心念突闪,明谨手指曲紧,迅速问:“哪条官道?”

    “都城与乌灵。”

    明谨嘴角顿时下压,“那么,看来是我父亲传召的传讯卫士,有人截杀了他,搜查过他的身体,不单取走传召密函,还剥下他的衣服伪装,可我也并未见过此人,收过传召,按时间算来也该差不多送到的。总不会是对方迷路了吧,所以....”

    她忽然对上庄无血的目光,只见后者沉沉道:“所以这个人也只是一颗棋子,自以为杀了真正的传讯密卫,却不知在赶来乌灵的半道上又被人截杀了一回。”

    明谨若有所思:“尸体找到了?”

    “自然,就在距离乌灵郡城十里之外的官道,雨夜之途,往来人稀少,截杀之后立即撤退,而后隐匿起来,待花羽之日既潜入鸾溪涧,也亏了下过雨,尸体腐烂发臭速度更快一些,我等找起来也不难。”

    监察院的调查能力非同小可,但半日肯定是做不到的,明谨知道对方这一路不仅遭遇了一次刺杀,甚至也在路上就已经开始调查许多,从官道排查而来。

    其实很难,但对方是监察院,那也就理所应当了。

    但更重要的是——对方能锁定官道排查,势必早已知道谢远会派密卫传召在乌灵的明谨。

    这也意味着在赵景焕被杀之前,谢远的行为举止本就在对方监控之内。

    是谁有这么大的权限去监控权势熏天的谢远?

    这也验证了明谨此前的忧虑并非杞人忧天。

    谢沥想到此处,不由心中恍惚,却又听明谨冷静道:“那这就是两拨人了,也恰符合鸾溪涧中的两伙歹人,也许期间有相关联系,至于谁是黄雀就未可知了,大人是来找我再次征询的?“

    “旁人对我监察院避之唯恐不及,谢二姑娘倒是赶着上?”

    庄无血也不知是调侃还是试探,明谨反而笑了笑,“那大概是因为我比那些人更清楚但凡监察院想调查的,没有一个逃得过,何况监察院乃君王之真眼,洞悉我昭国所有邪祟妄行,乃君王意志之体现,身为昭国子民,配合不是应当的么?”

    来了来了,又来了。

    谢家嫡女官方正统发言,端方优雅有道理,无漏洞无懈可击。

    谢明月谢之檩谢明黛三人表情出奇一致——齐齐偏过脸,在别人没留意的角度默默撇了下嘴角。

    庄无血不是没调查过明谨,依稀觉得比起四年前尚算年少的谢明谨,如今后者虽也不过十八岁,但已然老成,城府内敛,言谈举止也更趋近当朝老臣们的官调。

    莫非的关乡下庄子里关出的修身养性?

    若是如此,都城中那些王公大臣们都该把那些纨绔子孙们都扔乡下去。

    “虽说我监察院要调查的人,配不配合的作用不大,左右我们都能查出来,但谢二姑娘这样的人如果多一些,我们这些爪牙的工作也能清闲很多。”庄无血也回以虚伪一笑,后一摆手,“那,谢二姑娘,请吧。”

    无视众人担忧目光的明谨正打算随之一起进家门,骤然听到后面街道冒出一句。

    “且慢。”

    阴柔,散漫,薄凉彻骨。

    其实目前看来,场面危局已解了,至少赵景铭必然退走城外,可又掺和了一个庄无血进来,对方的态度善恶不明,谢沥委实不敢放松,何况他心里吊着事儿,因此忧心忡忡,强撑着脸面正要上前迂回一二,可谁曾想冒出这么一个人物来。

    这....这个人看着就不是一般人物。

    还有这样阴柔绝美之人?像是一条藏匿在花草之中美艳绝伦的毒蛇。

    中兴鼎盛之谢府,有爵位有勋功,府邸所在前路是不能有建筑拦风水的,所以广场开阔,往两侧拓宽街道蔓延出去才是居住的建筑。

    本来此地世家府邸颇多,倒也没什么商贩店家,但谢家老祖,也便是当年陪着昭国高祖打天下的谢家老祖乃是一个心性极开阔之人,不喜那些繁文缛节,又爱热闹,哪怕立国之后凭着高祖恩赐的偌大荣耀,也不拘一格,特允在府门前属谢家名下的街道开辟了商号,当时引起不小震动,不少礼官大为抨击,其余前朝遗留的世家也多有诟病,但高祖不以为意,特允,甚至坊间传闻这两位至交好友还时常结伴在街道上布衣打扮吃喝聚会,后来日子一久,也便没什么人提及了。

    直到现在。

    明谨放眼望去,望到刚刚出声之人从那茶楼走出,只一眼,她脸上幡然变色。

    是他!

    “哥,他是谁?”萧禹看此人离开茶楼出现明谨等人面前,不由问了身边萧季。

    但问了两声,后者都没回答,似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之中。

    “谢二姑娘认得我?”那边的阴柔男子笑眯眯问。

    豺狼跟狼都看到了,这又来了一只妩媚阴邪的狐狸。

    身后还带着好几个白面冰冷看起来很是阴柔的男子。

    这伙人看起来颇怪异。

    一派的阴柔?

    谢明月暗自嘀咕,却觉得自家嫡姐果然段数极高,如今还能稳得住。

    “以前听说过。”明谨却有些克制,此前对赵景铭跟庄无血外放的周旋都收了回来,越发谨慎。

    监察院的名声太大,如雷贯耳,加上四年前她就早也开始留意这方面的事情,本就有情报在手,所以早知道有这样的人物,只是她一个闺阁女,除非惹事,否则自不会跟庄无血还有对方这样的人接触。

    可这样的人太醒目了。

    阴柔男子笑了笑,把玩着自己纤细且瓷白的手指,慢悠悠说:“那肯定不是什么好名声,怕是污了谢二姑娘这般尊贵之人的耳。”

    他的目光像是秋时过山溪卷了落花的流水,既有落花的缱绻妩媚,又有秋时的飒飒凌寒,在明谨的身上攀爬了一二,最后落在她的耳朵上。

    “这样好看的人,这样好看的小耳朵,我可不忍心。”

    那调调,那眼神,周旁人不觉得挑逗春情,只觉得无端毛骨悚然。

第50章 赐婚(祝贺阿姒姒结婚,谢谢你会走位吗/阿沧的书迷的打赏。)

    谢明黛敏锐察觉到此人绝非等闲,起码庄无血等人肯定是认得这厮的,因为除了庄无血眯着眼不说话之外,身后八人修养不够,一个个都如临大敌,手掌都扣住了腰后佩刀,似是对这伙人忌惮又厌恶。

    也有让文武百官闻之变色的监察院都忌惮厌恶的?

    来者到底何人。

    明谨却不理会对方昭然的调戏跟隐藏的怪癖,只清浅道:“千机大人也是来乌灵调查小侯爷被杀之事的?”

    原来这人叫千机,听起来不像是正经名字,倒像是取的别称。

    她谨慎克制,不肯犯错,奈何今日遇到的人物一个比一个狂放乖张。

    “区区一个二品军侯之嫡子,又无官职在身,被杀了怎么会让我们来呢。”

    这阴阳怪气的,自然是说给别人听的——没资格动用我们来,那来的人又算什么?

    连谢明月都顿悟了——这监察院跟这伙人有仇啊。

    监察院的人果然愤怒了,有一个还想嘲讽回去,却被庄无血抬手拦下。

    不让反击?

    自然不是了,他要自己来!

    “呦呵,那几位爷来此地是来游山玩水的?不过这乌灵风水是真不错,特别是鸾溪涧,那斋菜闻着都香,若不是赵小将军非要赌谢二姑娘家的大门,我们都想在山里吃个饭。”

    听起来是很正常的一番话,可问题在于他们发现千机身后那些人脸色也变了,手一招,袖口下面出现各种各样的灵巧兵器。

    三言两语就有如此效果?那可真刺激啊!

    不过哪里有攻击性了?

    谢明月都震惊了,来回看两边人。

    而已经低调很久恨不得自己现在就带兵出城的赵景铭跟想直接回家关门的谢明谨也很无语。

    昭国最惹人讨厌跟忌惮的两个部门,他们一个也不想招惹。

    所以明谨不说话了,可庄无血此人太缺德了,愣是又补了句:“我想,这还是跟你有关,对吧,谢二姑娘。”

    明谨:“.....”

    千机笑了笑,桃花眼颇冷俏,“谢二姑娘不用紧张,我来找你啊,是好事。”

    庄无血挑眉,若有所思瞥过明谨。

    能让这个不男不女的狗玩意儿亲自来,也就两个人有这样的本事,其中一个就是....

    其实明谨已经有不好的预感了,只是还没确定——这种不安感,这种预兆,早在此前就有,如今终于用有定论了?

    本以为要去了都城才能知晓。

    而她今日本来是决意不去都城,要离开谢家的。

    可如今....

    看千机这般姿态,明谨掩下复杂心思,垂下眼,道:“千机大人千里迢迢而来,明谨荣幸甚焉。”

    “客气。”

    千机随即从袖口掏出一个墨黑带金的卷轴,九爪金龙纹明显,众人只一见就齐齐愣松,叶卓两人为官的反应最快,直接弯了膝盖跪下了,其余人这才醒悟,齐跪了大片。

    千机也不管前面谁跪谁不跪,自顾自用纤细阴柔的语调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辅国公谢远之女谢明谨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躬闻之甚悦。今宴王年过而立,还未婚娶,当择贤女与配,恰宴王心悦此女,与朕求赐婚约,值谢明谨待宇闺中,与宴王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谢明谨许配宴王为王妃。”

    别人听没听清,明谨没管,但谢沥脸色大变,就要出口,却见明谨转头看来,飘来锐利一眼,他一窒。

    而明谨这一眼本是警告谢沥的,却也瞧见了那头街道檐下站在马车边上的徐秋白。

    看一眼,收回,轻描淡写,不带情感。

    而这一点点时间,千机已经念完,特地往前几步,走到明谨跟前,似笑非笑道:“恭喜谢二姑娘,本是国公之女,世袭权爵之嫡出,尊贵非常,但日后还能更上一层楼,改日就要叫王妃殿下了。”

    他温柔卷了圣旨,往前一递。

    “谢二姑娘可欢喜?”

    明谨的目光从对方瑰魅如琥珀的瞳孔扫过,轻巧收回,而后她抬手,轻款袖摆垂落,随风飘动,而她弯下了膝盖,跪下了,恭谨出声。

    “臣女谢明谨,接旨。”

    这一低头,掩盖了她眼底的黯色跟冷寂。

    而接住圣旨的手指微紧,骨节在粉白皮肉下,微微泛了纤细青筋。

    “欸,宴王?那是什么人?王爷啊,君上的第几个孩子啊?”

    回到家里后,谢明月迫不及待拽着谢之檩问,然后就瞧见对方脸上表情,“你这是什么表情,好像吞了什么屎尿一样。”

    原本谢之檩是震惊加嫌弃——这种事你竟然不知道!你是猪吗?

    而后是生气。

    白皙脸庞爬上潮红,怒斥:“谢明月,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个千金小姐,什么粗俗的话都说。”

    “你喝醉了吧,我们是什么出身自己不清楚,摆什么谱,还有,记得叫姐姐!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谢明月还怕对方不听,特地掐着嗓子摆了站姿端起来,“尔等谢家子女,当以家规为重,克己复礼,长幼秩序不可忤逆。”

    这款儿太眼熟了。

    谢之檩愣了下,吐出一句,“狗咬象牙装象。”

    谢明月怒瞪,正要反驳,却见对方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但还要再补一刀,“真正克己复礼的人在你后面。”

    “呵,你还学会虚晃一招了是吧。”

    谢之檩冷笑不说话。

    谢明月也冷笑不说话。

    对视之后,最终,谢明月败下阵来,转过身去。

    见到了正在不远处跟芍药说话的明谨。

    主仆两人显然私密话。

    芍药脸上有焦虑跟沮丧,但明谨很淡然,好像此前被赐婚的人不是她一样。

    确定那边听不到他们刚刚说的话,谢明月松了一口气,又问谢之檩,“欸,你还没说呢,那个宴王是君上第几个孩子啊?”

    谢之檩受不了了,捂住她嘴巴拖到假山后面,恨铁不成钢道:“君上就一子,已立为太子,但年纪甚小,并非这宴王。”

    “啊,那这个王爷是?”

    “是先帝之幺弟,如今也才三十许。”

    芍药震惊。

    “这么老!”

    谢之檩表情一窒,“慎言!”

    “你的表情告诉我,你也是这么想的。”

    “....”

    两姐弟对视着,默默消化这个难得一致的认知。

    那宴王到底是什么人物?

    总觉得不是什么好姐夫.....起码从庄无血跟那个千机那些人身上看出一些猫腻。

    这两个变态明摆着幸灾乐祸。

第51章 实力与侥幸(谢谢柳长生灬/泷白衣打赏,求月票)

    两姐弟说话的时候,明谨也的确在跟芍药交流,后者一开始十分负疚,正在问责自己。

    “姑娘,是我没用,没能拦下三爷跟毕十一他们。”

    明谨淡淡看她,“你怕我生气?”

    芍药察觉到她的确生气了,眼眶都红了,越发低头,“姑娘,您罚我了。”

    “嗯,自然要罚你。”

    明谨说着伸出手,朝着芍药...头上的树木枝头扯了下,哗啦啦。

    枝头挂着的水珠一串一串落下,水珠溅落破碎,湿了芍药满脸,后者错愕。

    “跟我这么多年,都不知道我在气另一个人么。”

    芍药懵懂,但慢慢也懂了。

    起初他们乘坐的马车出了后门,最擅测探且行速极佳的下属依从明谨的吩咐以轻功疾行前去城门外探看,结果没看到红衫铁骑的人马,先以过人的眼力瞧见了远方官道奔行践踏尘烟而来的乌甲铁骑,这个护卫起初欢喜,立马回奔告知明谨,结果看到的是明谨放下来的脸色。

    他自然不懂,更不懂明谨接下来的吩咐——她要他出城拦截传讯,让乌甲铁骑不要入城。

    作为下属,哪怕不懂命令,听话就是了,可护卫也很为难,因他上辖的是毕十一等人,固然明谨可以凌驾于毕十一他们给予差遣,但一旦跟主君意志有所冲突,不管是护卫还是暗卫,他们统一服从主君安排,不会听从明谨。

    护卫的为难,明谨观察到了,并未强迫地方,也不愿意浪费时间,直接让护卫把芍药带去城外,让后者传递自己命令。

    当时明谨是这样说的。

    “听不听是他们的事,我只做我该做的,你也只是帮我带个人过去,至于其他的,你一无所知,这并不违背你的任务宗旨。”

    护卫服从了,于是芍药跟着对方去了,这也是谢明黛为何后面没见到芍药的原因。

    至于乌甲骑兵最终还是入城,于其说明谨当时的郁闷是因为这个结果,不如说是她在与另一个人置气。

    做女儿的,会为做父亲的固执而负气。

    也为自己无力阻止而负气。

    “姑娘,主君只是想保护你。”

    “你有时候可不是这么想的,只是嘴上一味与我说好听的。”

    明谨说着带着芍药往小道这边走,她的时间不多,事情很多,也是抓了空隙跟芍药说话,等下还得去应付此时由谢沥周旋的千机跟庄无血两个麻烦人物。

    过了小道,像是被边上路过的苦陀桑书落下的涩苦香气给沾染到了,芍药苦了脸,十分忧愁,好像在说——你们两父女真的是太让人头疼了。

    暗杀,试探,现在还来这样一个赐婚。

    “姑娘,现在最重要的是那个赐婚,怎么会是那个宴王!”芍药其实也顾不得主仆身份了,提起那宴王,她的面上毫不遮掩厌恶。

    而此时,她们大概也没料到前面有人,骤听到两姐弟窝在假山后面的窃窃私语。

    “宴王此人,除了年纪大了她十几岁,本是皇亲贵胄,更是当年先帝极为疼宠的弟弟,应当也是风采不俗的吧。”

    谢之檩端着清冷姿态如此说。

    “我还觉得我应当是天底下最美最纯善的小仙女呢,她都说过了——不知道就不知道,不必强装知道,伪装的假象总有破灭的一天,因为你本就是需要伪装的弱者,因为很多强者都尚且没有能力保证真相的永恒,那弱者如何有能力维持假象的长久。”

    谢明月不以为然,还乘机教训他一番。

    谢之檩一怔,这次倒没有被戳破的恼怒,只是面色有些难堪,一时不说话。

    谢明月见他不说话,只能顾自嘀咕:“也不知道那个王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不是好人,那她岂不是很惨,赐婚欸,都不能拒绝。”

    “不会的。”

    “你知道个屁,什么不会...啊?”

    谢明月后知后觉发现刚刚说话的其实是女声,跟谢之檩一起转头一看。

    假山边上小道站着的明谨正平静看着他们。

    “宴王此人,哪怕未必是绝世的谦谦君子,但并不是个坏人,且身份尊贵,我不会受委屈的,你们不用担心。”

    谢明月脸红了,一跺脚,“谁担心你了!”

    她转身就跑了。

    谢之檩瞥了明谨后面的芍药,转身欲走,但走了两步,忽然转身,“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明谨看着他,一抬手,芍药往旁边离开,留出了私人空间。

    “刚刚芍药的脸色不对,你骗我们了?”

    “没有。”

    谢之檩沉默,观察着,最终信了,因为明谨的姿态、眼神跟气质都在告诉他,她没撒谎。

    “那真是太可惜了,让你成为了更尊贵的人。”

    谢之檩说完也走了。

    芍药瞪眼,明谨失笑。

    “外相反,内里同,是亲姐弟啊。”

    芍药想,论撒谎跟骗人,这两姐弟是一样的菜鸟,而自家姑娘....返璞归真。

    “谢二姑娘是很快就要成为王妃的人了,可不能耽搁你太多时间了,有事儿,本官可得赶紧问。”

    明谨听着庄无血似笑非笑的话,却没回避对方的恶劣挤兑,反落落大方笑道:“那我现在总不好让庄大人行礼吧?”

    世家贵女哪怕出身再高,也无权让官职人员行礼,可王妃不一样,乃是皇族人,天然高于后者。庄无血眯起眼,也笑了,“那本官得先让别人跟我行个礼,然后咱们坐下来好好谈下事儿——比如本官已然确认广陵谷跟蒋东来两拨人都曾潜入鸾溪涧,也的确都对谢二姑娘出过手,是以,本官就得再确认一件事。”

    “庄大人请说。”

    明谨还在思索这人提及的别人是谁。

    “你是如何在这两拨人如此强悍密集的围杀下脱困的呢?”

    “侥幸,以及实力。”

    “那你的实力是谢家养肥的东家收养之子那位东战大人?”

    明谨垂眸,淡道:“东战大人职责为守护百姓,那是百姓的实力,也是我的侥幸。”

    “哦,那这位徐先生,是你的实力?”

    庄无血一抬手,引了门外被带来的人,然后便看到了明谨的脸色倏然一沉。

第52章 规则,调令(20191116181102447)

    徐秋白被带来,带到门口,但又被两个监察院之人拦住,于是他站在那里,隔着风跟窗外倾泻而入的流光去看那两个在座之人。

    流光太过昭昭,他反而有些看不清明谨的表情,只听到那个庄大人笑着说了话。

    “其实本官本以为这位徐先生是谢二姑娘的侥幸,因为他出现得太过凑巧了吧,恰恰救下了你,既然谢二姑娘否认了,那本官就得好好问问他了,不过他毕竟不是徐姑娘,可能不会有多好的待遇,至少,桌子椅子是肯定没有的。”

    庄无血是牙齿常年带腐肉的豺狼,说罢就要起身出去,俨然要带走徐秋白另外问讯。

    当然,那时手段就完全符合都城闻传的那些耸人听闻之事。

    其实也不需要多残忍,多留他几日,让他错过科考,或者伤了他的手....足以毁掉这个人。

    “庄大人是想通过威胁逼迫我,找出谢家的破绽,惊扰我父亲的路数,从而打开缺口吗?”

    庄无血顿足,回身看明谨,发黄牙齿微露,“你觉得呢?”

    “看来庄大人负责的对我父亲侦察之事很是受挫。”

    庄无血眯起眼,双手负背,笑得更甚,同等语气反问:“谢二姑娘是想通过激怒我来除掉你的这位爱慕者,以免他干扰你成为王妃?”

    “除掉他?”明谨盯着他。

    庄无血嘴角上扬,“谢二姑娘以为监察院跟本官的赫赫威名是凭空杜撰出来的么?“

    “你不敢,监察院也不敢。”

    明谨面无表情道。

    庄无血一愣,后笑了,笑得残忍,其余几个监察院之人也冷笑了。

    不敢?

    难得看这位滴水不漏得谢姑娘生气,却不想生气后还不如不生气呢。

    竟有些天真了。

    “莫非谢远大人对这位徐先生也颇有认同,拿他当女婿,愿意庇护....”庄无血嘴巴无德,但这次还没说完,就见明谨板着脸倒茶,喝茶。

    “觉得我很天真是么?以为凭着谢家权势就可以威逼监察院,殊不知监察院根本无惧我父亲。”

    庄无血:“难道不是?”

    “是啊,没错的,而且我还知道我父亲那样的官职若都被调查,说明是于巅峰处风雨飘摇。”

    “可是....难道你们监察院不是?”

    她的目光从离唇的茶杯收回,微抬眼,静静瞧他。

    “登高跌重,朝堂永不灭的定律,春秋鼎盛永恒者近乎于无。我父亲跟你们监察院又有何区别呢?”

    庄无血负于身后的双手微微曲紧,“谢二姑娘这个威胁的招数很是不错啊,但你都说这乃是常态,难道我监察院还会因此而束手束脚,为你区区一个闺阁女子而退怯?也怕你报复?”

    “当然不会,我哪有那般本事。”

    “那你觉得是谁有这个本事?”

    庄无血笑问。

    明谨将空了的茶杯往上指了指,“本有国家赐予的司法职权,调查百官皆不为过,在其位谋其政。但明知对方有功名在身,才学斐然,乃天子门生,阁部近臣,监察院仍要戕害,那动的是朝堂的规则——因为越权,此乃为上者大忌。”

    庄无血跟另外八人面色齐齐沉下去,而谢明谨接着将茶杯放下,反扣在桌面。

    “朝堂之下,中有儒道清流,下有黎明百姓,口诛笔伐,聚众成势,为上者尚且得海纳百川,监察院难道还想凌驾于其上?这是国家的规则。”

    明谨依旧面上无其他神色,只冷漠,眉眼深沉,坐在那融在流光光晕里。

    “庄大人在我父亲那玩不赢,非要在我这重开棋盘,想破开自己在监察院内部争权中桎梏的局,本也无碍,我一区区女子还觉得荣幸之至,可不管哪一个游戏都得讲究规则,庄大人不守规则,可千万别拖累我。”

    明谨垂下眼,双手手指交错,淡淡道:“毕竟我这样的人,其实早已自身难保。”

    她的手段,向来在对方触犯底线时最为分明。

    要么不出手,要么致命。

    庄无血单手扣剑,又在须臾松开剑柄,冷眼瞧了瞧明谨,而后一抬手,看管着徐秋白的几个人便散开了。

    庄无血整张脸都是黑的,大步走出去,跟徐秋白擦肩而过后,其余八人跟着走出去。

    徐秋白堪堪死里逃生,刚往里面坐着的明谨看去,嘴巴微微张正要说些什么。

    “徐先生,今日失礼了,作为补偿,本官不如告诉你一个都城人人尽皆知的秘密。”

    徐秋白转过身,看着台阶下面的庄无血。

    后者微笑,嘴巴微开,轻描淡写一句。

    “宴王殿下喜好美人....以及雏妓。”

    庄无血等人是带人走了。

    留下徐秋白。

    明谨还是坐在那,只是眉头轻蹙,看着一直望着自己的徐秋白。

    对视也不知多久。

    最终徐秋白抬手,作揖,然后无声后退一步,转身下了台阶。

    那是一场下在别庄田间清凉的春雨,一次夜里百家灯火尽灭时在河道两岸绽放却熄灭的烟火。

    亦是海岸朝崖抨击膜拜时候海鸥飞翔而过的无痕曲线。

    它来过,也离开,总无痕。

    就好像明谨看到徐秋白发红的眼眶里略不明的光色。

    他低头了,也走了。

    明谨转过脸,单手抵着脸,看着正前方对着窗口外锁住的风景。

    那是谢家宗祠。

    这个人....总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知进退,懂别离。

    以后怕是见不到,听不到那些有趣的故事了。

    明谨忽然有莫名的遗憾。

    因此怅然。

    “什么意思?现在就要走?岂不是见不到了?”

    当谢明月得知谢沥跟千机周旋过后带回来的消息,整个人在主院正堂直接炸了。

    谢沥也没计较她的失礼,反而忧心忡忡看着明谨,他自然知道宴王是个什么底细,心里呕得不行,甚至有种滑稽感——我谢家嫡女竟匹配这么个玩意儿?我那位兄长到底在做什么?

    还是说哪怕是兄长尽力了也没能拦下?

    “我以后依旧会修书回来监督你的学业。”明谨倒是平静,平静到谢家其余人一致认为她嫁得还不错。

    毕竟对方身份也配得上谢家嫡女。

    但也不少人很是伤感。

    要去都城了啊。

    又要去了。

    怕是又要好些年了,以后....可能也不会回来了?

    谢至臻眼里挂了泪珠,呜咽一声就转过身拽住了自家父亲的衣摆,背对众人嘤嘤哭着。

    明谨手指动了动,但还是没过去抱住他,只是淡着脸跟谢沥谈了离开的安排,几句说完就要起身离开。

    但大门之处走进两个人。

    一个毕十一,他跟在一个人身后,便是那个剑客。

    年纪已然三十多许,对方也没有姓名,只有一个代号。

    毕三。

    毕三走进来,站在那,抬手作揖行礼后,从衣内掏出一封密卷。

    “主君有令。”

    众人看向明谨,但明谨没动,谢沥见状就上前拿了打开一看,看完错愕,忍不住将密卷递给明谨。

    明谨若有所思,随之看了一眼,倏尔怔住了。

    上面的命令很简单。

    调令。

    本家即日起全部迁往都城,不得延误。

第53章 作别(谢谢超喜欢天界的姑娘们,清风云轻的打赏)

    水调歌头,隔洲有伶人空唱晚。

    袅袅声来,庞大的行云舟上凉亭香薰清幽,谢之檩跟谢明月过了护卫跟丫鬟那关才入了这前舱之地,正见到明谨坐在凉亭里看书。

    “有事?”明谨放下书,问他们。

    谢之檩正要说话,谢明月抢先问:“你不晕船吗?这又坐船又看书的。”

    明谨瞟她,“你说的是你自己?”

    谢明月一梗,狡辩道:“我只是晕船而已。”

    明谨:“哦,所以你果然没看书,我交代的学习也没能完成吧。”

    谢明月:“!!!”

    你是亲姐吗?不对,你还是人吗?!

    谢明月气鼓鼓坐着边上不说话,明谨瞥过她苍白的脸色,自知这丫头不是因为怼不过人便不怼的人物,怕是自身不舒服。

    她抬手微微一招,芍药便端出了一盒糖盅。

    “咦,有糖!”谢明月眼睛一亮,迫不及待拿了两颗,觑了下明谨的脸色,小胖手又伸进去,抓了好几颗。

    呵,还真贪心!

    谢之檩本来还想嘲笑,但很快笑不出来了,只面无表情看着眼前一幕。

    那塞进糖盅瓶口的手...拔不出来了。

    芍药愣愣看着因为谢明月用力拔而直接垂挂了糖盅从盘子上悬空的糖盅。

    额,倒拔杨垂柳女壮士?

    谢明月:“???”

    明谨:“.....”

    让人难以呼吸的沉默最终以谢之檩引以为耻的咬牙声中结束。

    “真是....有!辱!斯!文!”

    砰!糖盅最终被敲碎,盘子上散满了糖果,红着脸的谢明月索性顺着自己丢脸极致的状态把这些糖果全要了。

    理由很简单——这糖盅害我,必须赔我!它肚子里的糖果都是我的我的!

    她理直气壮,明谨也只是平心静气看她一眼,“你再说一遍?”

    谢明月顿时面上讪讪,只能捂着刚刚拿走的最上面几颗糖果,顺便剥开糖纸吃了两颗,然后....

    她的脸庞扭曲了。

    “好苦!!”

    她正要吐出来。

    “吐出来就罚抄十本书。”

    “!!!”

    谢明月难以置信,不得不咽下去。

    “止船晕用的,两颗足以,进屋服些汤水,睡一觉就好了。”

    明谨说罢就让人把谢明月带走,后者这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再仔细一看,那糖盅里的糖果好像的确分两种糖纸包裹,最上面一层的跟下面不一样。

    显然是治晕船的药丸,也极苦,不过药效很快,谢明月很快就有了困意,苦着脸问:“在你这睡啊?”

    明谨:“嗯?”

    谢明月:“你的床?”

    明谨微纳闷,扫过这小丫头亮起来的眼,问:“你喜欢睡地上?”

    “不不不,我没有,我马上就去。”

    谢明月立刻从椅子上起来,顺从跟着丫鬟走了,走之前还得意朝谢之檩挤眉弄眼——看吧,她果然还是更喜欢我。

    呵!谢之檩冷笑,收回目光后,瞥过芍药正在收拾的盘子上糖果,若有所思。

    他这位嫡姐最擅洞察人心与性格,心术细密非常。

    他顾自沉思,回神后才发现自己刚刚走神很久,有些尴尬,却发现明谨依旧在看书,也没理会他。

    “走的时候,东战约过我,让我转达他的谢意。”

    谢之檩觉得有些奇怪,“明明三日前我们出发离开乌灵时,几位官员也来相送,东战就在其中,甚至还跟你说过话,为何后来又要我转达谢意?”

    谢意?明谨放下书,思绪回到当日。

    “多谢东大人当日鸾溪涧相助之恩。”

    “不过是安防之责。”

    “我也是百姓之一,理当致谢。”

    明谨态度诚恳,东战也不好因偏见而苛责对方,便是了略一颔首,“谨姑娘客气了。”

    想了下,又补道:“今日来送,也是为乌灵官员之意,于礼义也必须来。”

    俨然一副自己本身并不想来的样子。

    “东大人客气了。”

    东战:“.....”

    有不知何所言的尴尬跟憋闷。

    于是明谨提出告辞,要转身上船,但听到后面东战出了声。

    “我一直不喜欢谢家,高傲,冷漠,虚伪,我也曾以为自己偏激,但这次所见,我的判断并没有错。”

    明谨转身,看着他,却不说话。

    东战面无表情道:“我年少时,不知多少人曾对我言,谢家门庭高贵,不可轻辱,谢家人知礼守礼,家规森严,谢家主君谢远才能超绝,国之肱骨,最为看重嫡女。”

    明谨笑了笑,“如今发现都是假的么?”

    东战:“起码最后一件事非真。”

    如果真看重自己的嫡女,怎么会让这样的婚约成真,还过了赐婚那一关,毫无转圜的余地。

    而这般结果,对谢家,对谢国公也是极大有好处的。

    国公之府,顶级紫勋世家,要更上一层楼也只能走这条路了吧。

    所有人都得到了好处,独独除了谢明谨。

    谢家啊谢家。

    他看着离了几步远的谢明谨,又想到那位宴王,莫名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荒诞。

    但他却看见明谨平静道:“世上哪有万全的事,既要富贵万全,又要才德至上,我贪求的事已在鸾溪涧过了祈愿,焉知神明是否愿意青眼,若是再贪,怕要惹神明厌恶了。”

    “不过,多谢东大人善意。”

    “并非善意,只是想看看谨姑娘是否狼狈。”

    明谨一顿,瞧着面色冷然的东战,些许,她手指敛了垂落的宽松袖摆,指腹细数上面的纹路,转过身。

    她说了一句话,让东战倏然变脸。

    她竟知道了?!

    “如果早知他人恶意,就更不必放在心上了,在这方面,东大人怕是不如我——所以,何必一直记着当年谢东两家一些闲人的碎嘴呢。”

    她走了,风来,卷了香气,离了残影。

    那一幕,好像在跟整个乌灵作别。

    因她一句话而变脸的东战站在原地,神色变换莫测。脑海里却想起自己书房密柜中的都城调令,耳边听到不远处走来的萧季调侃他。

    “东战兄春风得意马蹄疾哦,怕是不久也要去都城了吧。”

    东战不说话,萧季继续笑,“不过我恭喜你可不是仕途,听说郡守大人对你十分看重,已然请了说亲人踏你府邸门槛了哦。”

    萧季桀桀两声,“不过我还不清楚东战兄迎娶的是哪位叶家姑娘,是大的还是小的。”

    他话里提及的大小姐妹,显然不会是那位风头正盛的叶家庶女。

    因为在萧季看来,以东战如今这样的官位跟大好仕途,就该娶嫡女。

    不过...难道谢明谨不是更好的人选么?

    萧季目光晦暗。

第54章 慎言

    “都不是。”东战好像不欲多说,只是微微蹙眉。

    萧季敏锐,察觉到对方虽然否认那叶卓两个嫡女,却也没否决叶家说亲,也就是说他接下了。

    叶绮思?

    “东战兄,你不会是....想不开吧。”萧季似认真似随意道。

    “庶出永远是庶出,我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我为男儿都如此,何况女儿家。”

    东战却似被触动了什么似的,表情紧绷,淡淡道:“在我看来,有些嫡出因为尊贵,反待人苛刻,待己虚伪,还不如娶一个庶出却纯良女子。”

    “何况,我本就是泥腿子出身,也配不起嫡女。”

    东战说完就走了。

    萧季看着他走,却也察觉到身边凑近了一个人。

    “哥,你跟东战那厮说什么呢?”

    “说婚姻大事。”

    “这种破事有什么好说的,欸,你还没跟我说那个宴王殿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与你何干?”

    “我...我看个热闹还不行么?”

    “那你先告诉我,当年你到底做了什么,让明谨那么对你。”

    “额.....”

    萧禹有些语焉不详,躲躲闪闪。

    另一边,骑马离开的东战却在马上想起当年旧事。

    半大点的孩子,卑微的流浪儿,因为每日在窗外偷看学堂开课而被注意到,后贵人相助,锦衣玉食,那时他是惊喜的,敏感的,也是自卑的,小心翼翼,生怕做错什么事,惹人厌恶,可后来,他初初见到谢家人,也初初对谢明谨惊鸿一瞥。

    后来,他还未消化完那一眼,就听到了一些人的话。

    癞蛤蟆,天鹅,痴人做梦。

    可他从未那样想过。

    他只是觉得这位贵女不像其他人,从未轻视羞辱他,待他平和,是梦一样的人物。

    他感激她,也珍惜这个朋友。

    可是....

    他很快低下头,把卑微放在心肝上,不再在谢东两家的学堂里接触她。

    后来偶然一次,他见到了谢明谨真正的样子。

    冷漠,强势,甚至无情。

    她把比自己年小几岁的一个小孩子活生生倒吊在了树上,甚至用刀抵住了他的咽喉。

    他当时并不知道那个小孩是谁,也不知道前面发生什么事,只一直记得那日的谢明谨。

    以至于他后来看谢明谨的任何一面,都觉得是虚伪的。

    “就是...就是说了一些很不好的话。”萧禹对对手指,表情很不自然,最后低下头,嘀咕道:“我说她母亲是贪慕虚荣的女人,因美色被他父亲喜爱,当他父亲喜新厌旧喜欢了一个青楼女子后,自知在谢家混不下去,就把她抛弃,管自己跑了。”

    萧季的表情古怪,盯着他,萧禹尴尬,“后来...她就生气了。”

    当时身边大人都那么说,他就听了,又特别喜欢招惹这个鲜少理会自己的大姐姐,于是嘴巴没把门,却不知后者生气后会那么可怕。

    他那次真的差点死了,后来萧谢两家都知道这件事,可她毫发无伤,反而自己被一再嘱咐不能泄露此事,他觉得特别憋闷,就在心里记了很多年。

    如今想来....

    “萧禹。”

    “啊?”

    萧禹回神,对上萧季的眼,“咋了,哥?”

    “你能活到现在,可真够命大的。”

    “哼,她是没杀我。”

    “你应该感激的不是她不杀你,而是她没把这件事告诉谢远。”

    那时应该是谢远的发妻刚离开谢家之时,也是谢远性情大变之时。

    当时谢家可都死了不少人啊。

    萧季深深看他一眼,“也亏父亲是真的疼爱你。”

    船只将近柳州,需补充新鲜食物,码头热闹得很,不少船只都在码头接受码头驿官的协调,一一停靠,一艘艘船也在慢慢靠近。

    船上。

    “他应当是感谢我没有将他顶到庄无血面前吧。”

    明谨对此不甚在意,反问谢之檩,“就为这事来找我么?”

    “也不止。”谢之檩斟酌一二,才鼓起勇气道:“我觉得你的学问也极好,我有些不明想问问你。”

    他有些不安跟心虚,因为她明摆着更喜欢谢明月,否则后者那样的榆木脑袋怎么值得她费大心血督促进学,而自己是庶子,他有进益于她有何好处呢?

    果然,他看到对方的表情淡了。

    “如果不合适就算了,我这就退...”

    “你很想做官吗?”

    谢之檩被这个问题给搞蒙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这...难道不该吗?你很讨厌别人做官?”

    到底是聪明的,他敏锐察觉到了重点。

    “也不是。”

    明谨偏过脸,看着两岸景色,语气轻飘,“我只是不喜欢当不了好官还非要当官的人。”

    这话乍一听没问题,但含义太深了,谢之檩有些触动,此时,正听到不远处靠过来的船只甲板上传来一些醉酒之人的喧嚣言语。

    其中有个嗓门不小的书生打扮青年提着酒壶大骂,言语中提及两个词。

    谢远,奸臣。

    “听到了,他不是个好人,不要学他。”

    “.....”

    谢之檩的脸色难堪得很,但又想到一件事——似乎对方没有像以前一样对自己防备这方面了,起码在“父亲不是好人”这件事上,她是愿意教养自己的。

    也没留意谢之檩的心思,明谨将书放在桌子上,“现在,你可以问了。”

    两人开始谈学,却不知隔壁那艘船上,醉酒怒骂的书生被身边同窗捂住了嘴巴。

    “呜呜呜....你们干嘛!”

    “则成兄,慎言,我等怕是大祸临头了!”

    “何事?”

    “你看....”

    醉眼朦胧的书生一睁眼瞧见了隔壁高耸磅礴的大船乘风破浪,他一怔,“这...”

    “你再看看后面。”

    他的脑袋被如丧考妣的同窗扭了下,往后看去,看到了七八艘同一制式大船。

    而这些船只的旗帜上俱是同一图腾。

    但更可怕的是在这些船的最后面,还跟着一艘船,那旗帜也是....

    “是十二监!”

    “这些死阉人...”

    “慎言慎言!”

    一群人直哆嗦,把大嘴巴的书生捂着拖着带走了,乘着靠岸匆匆下了船,顾不得柳州根本不是他们的目的地。

    入夜,明谨躺在床上沉睡着,江上月色渐凉,纱窗外有月色一轮,但这月色渐被窗口攀爬上的黑影笼罩。

    小刀割开纱窗,探入一只手拧开窗拴,正要开门....这个黑影却也察觉到了另一个黑影。

    不好!

    突起剑鸣,而后是尖锐的抨击声。

    明谨被惊醒,坐起身,同样被惊醒的芍药前来服侍,正惊疑中,屋外走廊传来毕十一的声音。

    “姑娘莫惊,有贼人前来,毕三已在擒拿对方。”

    对方估计也没料到毕三会彻夜守在船顶,也是一个狠人,这可是江边,风寒得很!

    芍药点了灯,长发披肩一缕缕在暖光下滑下丝袍未能遮掩的光滑锁骨,明谨簇了眉梢,淡道:“小心为上。”

    毕十一应下了,过了一会,外面喧嚣停,毕三来复命。

    人抓到了。

    竟不用拷问也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还是一个熟人。

第55章 树大招风(今天给堂妹送亲,太累了,实在写不了第二更,请假。)

    “蒋元东?”正喝着水的明谨惊讶,后失笑,“正好前段时日得罪了某些人,如今倒能缓和一下关系了。”

    “先拷问吧,问不出了就联系庄无血。”

    本来也在回都城途中,但走的陆路,因是快马,反而比明谨他们快,庄无血带人赶到柳州接管蒋元东之时,谢家船只早已离开。

    看到蒋元东,庄无血目光一厉,问留在柳州负责看守交接的毕十一,“为何腿折了?”

    “姑娘说断了腿就不好跑了,省了我们看守之人辛苦。”

    监察院的人齐齐震惊。

    谢二姑娘可真是体恤下人,心思纯良之人?

    庄无血怪笑一声,“你家姑娘其实还挺适合来我们监察院当值的。”

    毕十一微笑:“我家姑娘若是女儿家,能从仕途,那也看不上你们监察院,科考入仕去阁部不好吗?”

    说完,他转身带人走了,顺便掏出兜里的糖果吃。

    监察院的人:“....”

    真是好大的口气!呸!

    “果然是有人跟蒋元东传讯,让他们盯上了我,这伙人好厉害啊,玩弄众人于股掌之上。”

    赞叹之余,明谨尚不确定这幕后之人是否广陵谷,还是说广陵谷其实也是背后被利用的一方,她在等一个消息。

    很快,交接完后的毕十一快马追上了行舟的速度,上船后告知了庄无血等人的事。

    明谨算了下时间,挑眉,“这么急着让调查有所突破,看来他们现在也没能抓住这幕后之人真正的底细。”

    监察院的名头摆在那,巅峰处显赫,显赫中摇摇欲坠,是极不愿这等天下皆知的皇命差事有所失败的,所以着急了。

    缄默沉思了下,明谨忽问毕三,“现在负责追查上次蛇手青之事的是你?”

    毕三颔首。

    “没追到根处?”

    “属下无能。”

    明谨皱眉,“不,那只能说明对方太厉害,这么厉害,又都这么擅长借刀杀人,总不会有这么凑巧的吧,上次也说是邪教痕迹?可确定?”

    “可。”

    “那就暂时把调查主力放在广陵谷身上,不必遮掩,要大动静。”

    因为目前最接近她的也只有这个邪教。

    毕三眯起眼,目光一闪,跟毕十一一起齐齐道:“姑娘厉害!”

    边上的芍药:“???”

    啥子意思?

    我知道姑娘厉害,可为什么厉害我想不明白。

    谢家本就是庞然大物,盯着它的人太多,如果谢家暗卫都调查不出来,就借其他势力一起调查。

    因势利导而已。

    光追着那隐匿在幕后借刀杀人的神秘真凶太过艰难,还不如先确认是不是广陵谷幕后操纵一切,进而抽丝剥茧。

    这就是明谨的意见,显然暗卫是会听的,因为这不违背他们的宗旨。

    不过如今明谨最重要的还是另一件事——都城快到了。

    相比柳州码头的繁华,都城码头更是无法形容,开阔巨大,波澜平调撞石岸,江上行舟鳞次栉比,往来无数,且调配入巷井井有条,毫无紊乱,显然水司掌权有力,且有秩序。

    毕竟是一国之都,权力机要之地。

    谢明月扒着甲板栏杆眺望,十分惊奇,却不知其他船上,谢家其他人就靠近都城就越冷淡平静,只有小辈的才显得激动一些,因为他们没来过——但到了谢明月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基本都端着,也就谢明月一个实诚,毫不掩饰她的惊奇。

    却不想最见过世面的明谨会亲自给谢明月解释码头放眼看去的诸多胜景,包括东面的七珑塔,南面的华琯寺.....

    其声婉婉,其笑潺潺,提及这些古老建筑,引出一段段历史沉甸的名人传记跟轶事奇闻,谢明月听得入迷,不由赞道:“都城真是一个好地方啊。”

    明谨笑:“地方从来都是好的,不好的是人,可人也不是都不好。”

    谢明月心梗,忍不住嘀咕:“看个风景就好,不说人话作甚。”

    这么深,她怎么能理解嘛。

    “自然是为了显得我比你聪明啊。”明谨轻妩瞥她,眉眼间尽是清浅却动人的戏谑笑意。

    “哼!“谢明月气得跺脚。

    另一边,行舟已然在水司衙门看到谢家跟十二鉴的旗帜后飞快挪了排位秩序,率先调进码头。

    船靠岸,谢家数百奴仆护卫开始整置箱裹行囊,井然有序。

    “不亏是近两百年的世家大族,崛起于高祖期,纵然浮沉,但传承未断,这等底蕴非同小可。”

    站在船头的千机听到身后下属掐着尖细嗓子如此说,他笑了。

    “自高祖起,三人陪着一起打天下,逐鹿中原,最终定鼎乾坤,高祖念三人功勋,特地于立国时顶下紫勋之荣耀,世替罔袭,皇权之下,谢容周三族鼎立,可一百多年的岁月,紫勋三族浮沉不同,周家已灭,容家青黄不接,衰弱后也只能维持一个空架子,唯独谢家,再浮沉也最终重回巅峰。”

    千机像是在夸赞谢家,却又讥诮一句,“可他们也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是什么?”

    “树大招风,一个萝卜一个坑。”

    行舟上的奴仆们把差事都办好了,可都城的谢府也把差事做到位了。

    一列列马车跟护卫已然等待就绪,且有许多嬷嬷丫鬟等候着,领头人乃是一个高挺俊逸,英姿勃发的冠玉青年,还有两位上了些年纪的儒袍中年男子。

    “来了。”

    谢家二爷谢隽双手负背,见到庞大船队的时候已然欢喜,但为人稳重,端住了,待谢家人真的悉数出了船舱,这才露出笑意,尤其是那个青年,几顾不得礼仪,飞快几步到第二艘船放下的船梯边上,嘹亮呼喊:“阿黛!”

    谢明黛艳丽脸庞顿时露出笑容,也快了两步下船阶,“哥!”

    这个青年自然是谢之岫,也是饱学有才之士,如今已有功名在身,即将入仕当值。

    “孩儿见过母亲。”

    林氏就在后面,母子三人时隔多年再见面,分外激动,但林氏也没忘记规矩,拉了拉谢之岫,让他过去先跟大房的那边打招呼。

    尤其是谢明谨。

    “孩儿晓得。”听到明谨,谢之岫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些,但不是特别明显,却被谢明黛察觉到了,正想询问什么,忽听到喧嚣之声,抬头一看,码头外面本就云及的运载马车一片混乱,马匹被惊怒,人自然也受惊了,惨叫声叠起,而后,他们见到了一伙人骑马而来,纵横气派,强横无比。

    其中为首者...皇族王绒玄衣,头顶金冠。

第56章 骗人

    这一伙人挥鞭前来后,无视周边惊恐避让的小老百姓们,控制马匹速度,为首者勒令高头骏马,停在了谢家行舟前面。

    码头周边的繁杂人流这才看清对方的穿着打扮,亦知道对方身份,顿时跪了一片。

    对这些地上跪倒之人视若无睹,来者目光一扫,在已经在船阶上的谢明黛身上逗留了下,后看向谢隽,谢隽本跟明谨说话,闻了外侧动静,转身去看,露出了本挡住的谢明谨。

    为首者笑了,却没说话。

    那种笑让人觉得很不舒服,哪怕这个人天生贵胄,容颜英俊,但那眼神中蕴含的猖獗淫肆之意让人着恼。

    明谨静静瞧着他,也没说话。

    码头江风尤盛,岸上垂柳随风飘摆,但这位金尊玉贵之人的语气却似这座雍容都城更年累月攀爬堆砌在石板上的青苔,看着青绿诱人,实则带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且,最可怕的是它黏附极强,难以根除,似长在眼睛上的腥苔。

    “阿谨,本王尤记得当年你曾说过无论如何也看不上本王,你一贯是不喜欢对别人说难听话的人,也素来愿给人留余地,料想本王也是被你讨厌到了极致的才肯放这样的狠话吧。”

    “你当时离开,本王何其难过啊。”

    一番话说得情意绵绵,可尤有轻佻冒犯之意,尤是谢明月都感觉到了——对方打量明谨的眼神,就跟狼看着羔羊一样,恨不得吞吃入腹。

    果然,下一秒此人就接着说:“那如今看来,你到底还是要成为本王的女人,想来,你如此端方自持,一定能管好本王的后院,成为本王的贤内助。”

    其实一二三几句话听着没什么大毛病,充其量算不含蓄,违背礼法,但对方乃是皇亲国戚,本来礼教对他们的束缚就有限,只是对于谢家这样的顶级世族而言委实冒犯,顶多只能以对方实在喜爱明谨而难以克制来安慰自己?

    谢明月等人只能压着不适不说话,但他们没想到当事人却开了口。

    “今日良辰吉日,花响楼的大门可不等人,王爷不抓紧时间么?”

    宴王目光一闪,眯起眼,也回以一笑,“它敢不等我?”

    明谨:“门等人,可人不等人,毕竟跟王爷您也不是这偌大都城里最尊贵的人,总有人跟您一样同好此道的。”

    一般人不懂其意,可但凡有点政治敏感度的人都听懂了——宴王是皇家贵胄不错,可为得宠的先帝幺弟,血脉近族,在侄子也就是太子褚律登记为帝后,他必定无实权在手,也为朝廷避讳,尊贵是表面的,实权在别人手里,敢予他争斗的人不少。

    可说来也矛盾,论权柄,他还远不如谢远这些权臣,为何还敢强取明谨?就不怕冒犯谢远?

    也因为这个缘故,连谢沥等谢家内部人都默认是谢远也认同这门亲事,让这门婚约过了名旨。

    谢隽等人听懂了,宴王自然也懂,表情便阴霾了几分,歹毒看着明谨,嘴角微勾,“既然阿谨你如此体贴,那本王就先去了,不过本王还得说一句。”

    “阿谨,待你日后进门,本王以后必没有什么时间去花响楼咯。”

    他瞥过不远处一艘船上还未下来的千机等人,眼神略阴暗了些,但笑声肆意,然后纵马喧嚣离开。

    人一走,本来安静的码头依旧不敢热闹,直到谢家人并未久留,开始上马车。

    明谨刚要上马车,忽然被人拦住了。

    “怎么?”明谨瞧着谢明月俩姐弟。

    谢明月:“花响楼是什么地方?”

    明谨:“青楼。”

    谢明月震惊,不远处吊在后面的谢明黛兄妹也表情复杂。

    “青楼?他去青楼?你还叫他去?那你之前说的都是骗我们的咯!什么他人还不错...”

    “嗯,是阿。”

    谢明月质问之后原以为明谨会推诿否认,结果没有,后者竟这么理直气壮。

    “你你你...你骗人还这么理直气壮!你平常还教育我们为人要诚恳!你怎么能这样!”

    谢明月气得不行,鼓着腮帮子瞪明谨。

    “我骗你们是一回事,这跟我教不教你们没有逻辑冲突,相反,你更应当受教——就好比我吃的饭里有辣椒,提醒你们别吃,难道你们要因为我吃了就非要吃么?”明谨依旧正经淡雅模样,边上芍药听着都觉得自己姑娘说的很有道理。

    真是一个好姐姐啊。

    谢明月:“???”

    还好有一个谢之檩,他尚抓住了重点。

    “看来嫡姐也知道撒谎骗人不好,且既骗了人,难道不该道歉嘛?难道因为你是姐姐,就不用?以身作则也是你该教养我们的不是吗?”

    明谨瞟他一眼,“你不提,我也是要说的,盖因为我曾骗你们,所以我决定今日多出两倍习题问卷给你们。”

    谢明月:“!!!”

    不,我错了,我不要!

    两日前才船上所得的习卷跟文章还没做完的谢之檩:“....”

    他是一个很好学的人,巴不得学习任务更重一些,可明谨给他留的真的太!难!了!

    让他在乌灵饱受赞誉的学习天赋遭到了不小的重挫。

    三日一次任务,他只剩下一日,前几日的尚且没有做完,又来?!

    谢之檩心里发虚,嘴上强硬,“那就再好不过。”

    “她两倍,你五倍。”

    本在绝望中的谢明月一愣,忽然心情舒展了许多,脸色肉眼可见好转了。

    谢之檩:“....”

    两姐弟带着沉重心情郁郁回了自己马车那边。

    谢家几艘大船运送本家人,大房独一舟,其余人则是分摊在其他船上,林氏带众多家眷子嗣一一上马车,正忙着,谢明黛倒没去帮忙,她刚刚跟谢之岫站在不远处,大概是默契,两人都没走远,恰能听到大房三人的对话。

    对于明谨一本正经糊弄人的本事,谢明黛一直是佩服的,“她以前在都城也都这样吗?”

    谢之岫皱皱眉,“不了解,跟她不熟。”

    谢明黛漠了下说,“哥。”

    谢之岫:“嗯?”

    “你是不是忘记了以前你给家里的家书里面十有八九都提起谨妹妹多聪明多厉害...提多了,我都以为她才是你亲妹妹。”

    “....”

    妹妹好聪明,这都还记得呢。

第57章 国公府(求月票啊,还有月票啊老铁们,新书月票榜上的去不?)

    这也是谢明黛从小不喜欢明谨的主要原因——试问家里爹爹娘亲哥哥一天天夸隔壁房的小姐姐,你受得了么?

    偏偏人家夸得还很真实,没夸张,你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长年累月在对方的阴影下长大。

    谢明黛都觉得自己没有给明谨扎小人下诅咒已经是修养过人品德超绝了。

    大概是谢明黛明艳脸庞之下的怨念太过明显,谢之岫顿时尴尬,却不多说,恰好林氏喊了他们,兄妹也就走了。

    但谢明黛也挺会察言观色,谢明谨跟自己哥哥肯定是很熟的,但过去四年,自谢明谨去了别庄,自己哥哥就绝口不提了,今日一见也特别冷淡,连问候都要长辈提醒,且因为刚刚宴王出现,他就没能过去。

    竟真的也就不问候了。

    好奇怪。

    如此改变,要么自己哥哥是个见风使舵的人物,可这有诸多不合理,不管谢明谨跟大伯是否真的父慈子孝,她在谢家地位稳固,日后出嫁再怎么样也是王妃,哥哥不该如此行径。

    那就是第二种了。

    四年前....谢明谨到底做了什么事跟谢远决裂,又引自己哥哥冷淡?

    也许在都城她可以知道个大概。

    “家里已都在等着了,得知母亲妹妹你们要过来,大伯二伯他们都特别高兴,可惜父亲这次因为公差在身,还得在乌灵旅行职务不能前来。”

    林氏跟谢明黛:二伯我们信,大伯那个...算了吧。

    那魔王般的人物还有高兴的表情?还特别高兴?

    想想都恐怖。

    “对了,明容姐姐今日也归家等着你们。”

    谢之岫刚说完就瞧见谢明黛面容阴沉。

    额,他差点忘了。

    自家妹妹讨厌的姐姐不止一个。

    “这么远,还没到啊,都城里的府邸是建在山里的吗?”谢明月坐在马车上,坐得屁股生疼,撩开帘子看前面的马车,嘴里嘀嘀咕咕,念叨着明谨的车子肯定比她的好。

    嬷嬷努力稳住挪开挪去没个形象的谢明月,“姑娘,这跟车子没关系。”

    谢明月:“那跟我们的屁股有关系吗?”

    嬷嬷:“....”

    这种粗俗之言请不要带上你的嫡姐,你们不一样。

    再远的路,也总有走尽的时候。

    当这许多马车连贯停在巨大的庭院广场,两巨画壁高耸,连弧测路望外蔓延出去,来路时,马车里的人早已见过连排的高大桦树跟联袂的锦绣山林湖泊,大气恢弘,谢明月等在乌灵出身的人早已被这些美景跟惊呆了,见到国公府真正的模样,更是回不过神来。

    “收一收看到猪蹄一样的表情。”

    谢明黛走过谢明月身边的时候,低声冷冷一句,谢明月顿时气恼,正要追上去,却被谢之檩拽住衣角,“她是在提醒你,怕你被都城那些人羞辱。”

    他们两姐弟理当知道自己出身尴尬,其实上不得台面,所以为人处事更得谨慎才行。

    “我知道,还用你说?”

    “那你还....”

    “骂她还需要找原因吗?我只需要找时间就行了。”

    “....”

    谢之檩目瞪口呆,只能看着谢明月雄赳赳气昂昂去前面“挑衅”谢明黛,然后就开始了被单方面吊打....

    谢之檩无语之时,目光却不由自主聚集在那头站在谢宅大门前的明谨身上。

    很多人都在看她,因为此时站在门前微仰面瞧着公府门匾的她神色平静,但眼神旷远,那单薄纤长的躯体里好像逸散出一种孤独的阴郁感。

    太聪明的人,心思重,所谓慧极必伤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谢之檩莫名如此想。

    但他始终不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让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对养育自己的家族有如此矛盾郁结的心态。

    府门已经打开,头发发白却精神健硕的管家迈着沉稳的脚步出门,本来面色古板,但看到明谨后忽然就变了神色,一下子就活了似的,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明谨跟前,噗通一下就跪下了。

    “姑娘,您可回来了!”

    明谨本失神在想事情,被这动静惊醒,见到跪下的老管家,顿时头疼,忙让芍药扶起人来,面露无奈,“云叔,您这是做什么,一把年纪了,要折我了。”

    “姑娘是公府的少主子,受得起受得起。”云管家虽被扶起,但姿态很明确——他只认一个少主子。

    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既是给国公府的其他人,也是给谢明黛这些人,这是在给离开四年才归来的谢明谨做场子呢。

    老狐狸!

    谢明黛等人在心里门儿清,但也没多恶感,本来这也是事实,只能说这件事从侧面也证明了一件事——当年谢明谨绝对不可能是被厌弃驱逐的。

    老管家出来,很快门后也迎出另一堆人,谢明黛当年也在国公府待过,毕竟三房回归乌灵时,她早已出身了,对公府以及逗留都城的其他族人还有印象。

    比如....谢明容?

    谢明黛瞧见一堆出来迎接的亲戚,随着林氏热情寒暄也叫了一些婶婶叔叔堂哥堂姐弟弟妹妹什么的,但没瞧见谢明容。

    “阿谨,你回来了。”

    谢家二房主母许氏的语气颇为复杂,看明谨的眼神更复杂,但明谨很平和,对她行礼道:“见过二婶。”

    许氏连连点头,却不敢对明黛一样抓着手亲热询问,只客气回应,而后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谢明黛忽然在想,自己母亲这般小家碧玉的对明谨有惧感也不奇怪,因为二婶乃伯爵府嫡长女出身,一样对明谨客气,保留一定分寸。

    不过再想想....老祖母还在老家老屋里关着呢。

    这些又算什么呢。

    接人是整个家族的活儿,可论安置就跟二房无关了,因为公爵之位是谢家高祖打下的荣耀,可后来也被褫夺,是谢远重新将它拿回来,甚至还入了阁部重臣,等于说如今的谢家荣耀是谢远一手打下来的,而非祖宗荫蔽继承的,当个人权力高于家族力量,自然也是大房做主一切,所以二婶等人并没有摆谱,而是任由老管家跟明谨提及公府之事。

    说着就过了前厅,中院,厢房百多间,花园就有七八个,大小都有,内府湖泊三四个。

    谢明月都看呆了。

    但明谨看惯了这些,对老管家提及的家事也不是很感兴趣,只听不问,至多问问一些老家仆的身体康健与否,像是不想违背老人家的一片忠诚,其实对谢家之事....她留有余地。

    林氏思索时,瞧到往日熟稔的自家二嫂打量自己,“二嫂....”

    “她在乌灵让你管家?”

    “是啊,可吓死我了....”

    “瞧你个出息,不过这么看来,她这次回来怕是...还有得闹。”

    两妯娌对视一眼,都有些避讳——说出去也是笑话,她们这些家妇竟最怕大伯跟侄女吵架。

    一个两个的,动起真格来一脉相承的吓人。

    不过窃窃私语的两人很快被前方发生的一幕给搞得心思不定,因为也很吓人!

第58章 吃不下

    本来林氏两人正挽着手聊天,跨过中院主屋过桥槛,忽见走前面的明谨停下了。

    这湖泊小桥的,桥边长得极好的木槿花开正好,花落水流,桥的那一端也有一颗花树,月季,人家花开得好好的,愣是被过桥跟树下的两个年轻女孩给压住了花色。

    过桥的这个,清艳端柔,内敛在心,似长在青竹根上的淬玉白兰,柔韧兼备,但风来雨打,尚可妩媚,又似临湖下的兰竹倒影,有种变幻莫测之感。

    而树下的那个,妇人打扮,严肃的端方,实在的漠然,尊贵跟冷傲都忠诚于内外,美则美矣,让人不敢亵渎,是一尊教化人心的菩萨。

    看人的目光像是自带戒尺似的。

    谢明月一看到这个女子就颤抖了心肝——天呐,这是另一个谢明谨啊,而且是永久保持教导姿态的谢明谨!

    太可怕了!

    “谢明容。”谢明黛在心里默默念,颇有些不喜,暗道不喜欢这个人的绝对不止自己一个吧。

    这么能装能端还八百年就没笑脸的人,谁会喜欢呢。

    她正如此想着,却听到前面的明谨温和恭敬喊了一句。

    “容姐姐。”

    真是好生亲近跟温柔,能把人心肝给听酥了。

    林氏两人转头看自己女儿,却刚好看到谢明月谢明黛以及谢之檩三人脸色莫名一致,那是一种好像吃了满满一盘黄沙土的表情。

    林氏两人:“....”

    谢明容依旧板着脸,但眉头更紧,只漠然站着,直到明谨走下桥,走到她跟前行礼的时候,却在瞧见她的妇人发髻时愣了下。

    谢明容仿佛知道她所想,“我成婚了,看来你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语气冷然。

    后面的谢明月本步伐活泼,感觉到了前方烽火味浓郁,当即缓了步子,故作欣赏风景不肯过来。

    她如此,其他人也一个个偏头晃脑,谢至臻个小萝卜头都抓着一朵花儿摸,也不怕把花儿摸秃了。

    明谨自然是惊讶的,更多的是愧意,“抱歉,姐姐,我....”

    当年她决意不再知道谢家任何事,其中也自然包括都城这边的谢家。

    却不想当年的堂姐已成为他人妇。

    “恭喜你,也快要成婚了。”

    被打断的明谨表情一顿,对上谢明容的眼,沉默须臾,她轻轻笑了下,“谢谢容姐姐,那你这些年还好么?你....”

    比起远离乌灵多年不见的谢明黛这些人,她对谢明容这些都城亲戚显然更熟悉些,一照面不需要太多观察跟试探,第一反应永远是熟稔。

    包括对许氏等人。

    “总会比你的未来夫君好很多。”

    这说的是人话嘛?

    谢明月本来装木头人,闻言就生了气,正要走上前怼对方,却被谢之檩拽了手腕,后者用眼神凌厉警告她别上去。

    因为嫡姐显然不愿意他们掺和,否则也不会继续留着笑容道:“那是一定的,姐姐当匹配最好的郎君。”

    世家之贵女,人生十之八九的笑容是带着适礼跟虚伪的,极少数的真诚尤为可贵。

    她是真心的,可谢明容也是真心的。

    “谢明容说完就侧身,越过明谨,两人擦肩而过,她朝外走去,对许氏等人行礼,道夫家那边今日还有事,她不能久待,得提前回去。

    冷淡又淡薄,却让人挑不出错处。

    许氏等人自然不好多留,尤其是许氏,哪怕觉得今日这样的大日子,女儿归家也是正常的,可女儿向来有主见,既说有事,那肯定是有事,加上自发生了一些事,母女关系疏远许多,压了心里的苦涩,她也只能准备体贴送人离开。

    而被谢明容冷待抛下的明谨站在芙蓉花树垂了下眼,敛了淡淡的黯然,很快浮上平静,转过身来,朝谢明容走去,想挽留一二,却见外面管事的前来报,大姑爷来府了。

    明谨留意到谢明容眉心蹙紧,面上五官压了沉郁之色,且还冷冷看了自己一眼。

    眼神凌厉。

    与自己有关?

    这位大姑爷是谁?

    归勤伯府嫡长子,现如今的四品中郎官,未来的归勤伯,也算出身跟仕途皆是不俗,不算辱没谢家二房嫡长女,至于是什么样的人,今日初见倒也不好断定,但对方特地于公务白忙之中上门拜访,一来陪伴妻子,二来也是来见见妻子娘家人,尽尽礼数。

    此人自然是言行合一,礼数十分周到,温润谦和,虽出身优越,但毫无架子,待谢明月等人都十分宽厚热情,而对明谨时也保持礼数,但对方看明谨的眼神有些奇怪,有一种避让跟尴尬。

    这次,反而是明谨冷漠了,气息跟谢明容无限趋同,眉眼敛收间疏离许多,也不再刻意亲近谢明容。

    像是两人之间隔着什么似的。

    派出这类异样,总体来说,都城谢家对这位大姑爷观感极好。

    而乌灵的本家人也被这位大姑爷折服,赞誉有加。

    宴席早已摆好,谢明月等人本以为谢远会回来,好生紧张,但很快老管家传讯说主君在朝议事,要多日不归。

    这都不回来?

    真是因为公事,还是其他原因?

    “大哥公务繁忙,脱不开身,无碍的,待今日他归来再见,来来来,喝酒喝酒...”

    男席那边是谢隽打圆场,招呼众人,觥筹交错。

    女席这边就岁月静好很多了,都是世家出身的贵女,不管年纪多大,但凡懂事的,都风雅仪人。

    但谢明月觉得这些人这么能装,大概率是因为有两个人在场——谢明谨跟谢明容这两尊大佛。

    谢明月偷偷嘀咕:“这还怎么吃得下饭嘛。”

    谢明黛跟谢之檩齐齐冷笑。

    放心,你一定吃得下。

    这顿饭其实不一定难吃,因为分席之后,冷漠的明谨就收敛了沉思,缓和了许多,喜怒不形于色,只在饭桌上静静吃着佳肴,吃得不多,但起码不耽误别人。

    酒席么,如果做不了其他的,那就吃饭好了

    许氏是二房主母,在大房当家不在,明谨又是小辈的情况下,当周旋气氛,因此先起身跟一些年纪大了的祖亲敬酒....长辈那边热闹起来,小辈这一桌还是冷冷清清的,许氏看到了,找了个时间抽身出来,到明谨他们这边。

    “明容虽已嫁人,但她年纪跟你们相仿,跟你们这些弟弟妹妹多年不见,一桌的话好亲近哦。”

    慈母之心显而易见,希望替女儿打开族中小辈的交际圈,但谢明容对此也只沉默以待,许氏或许是察觉到她的冷淡,一时有些尴尬,一向长袖善舞的人愣是说不出话来,就在此时,一只温软的手牵住了许氏尴尬停在半空的手腕。

    “明容姐姐素来端方雅致,严苛守礼,这些弟弟妹妹往常还有些顽皮,怕是斟酌着不要犯错才不敢跟姐姐说话,就好像我,也会有些怕她。”

第59章 大姐姐

    许氏有了台阶下,便是笑了,“你啊,你们两姐妹都一样,作为姐姐当为楷模不假,可也不能太严肃,平白把弟弟妹妹吓到了。”

    谢明黛虽对谢明容无感,但也知道尊敬长辈,于是带头迎合了两句,气氛这才热起来,许氏也松了一口气,退回自己那桌。

    她一走,桌上气氛余热未散,开始有人给谢明容敬酒,后者虽然严肃,但素来守礼,重家族规矩,这样本家和庆的大日子,她也不会太驳别人面子,因此也给了回应。

    谢明月本来松了一口气,挑起筷子准备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明谨那边本着长姐为尊给谢明容敬酒。

    谢明容定定看她良久,最终也跟着端起酒杯,却没碰杯,只淡淡道:“你也是一个会犯错的人?”

    明谨垂眸,“是人都会犯错。”

    “也对,只有你错了,才能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

    谢明容的话里冷然。

    正在吃饭的众人一时不敢动筷,明谨捏紧了酒杯,轻轻道:“有时候,对错也不是那么重要,我只希望姐姐心中开阔,生活和乐。”

    “对错是不重要,但起码得证明它的归属——四年前,自打我嫁入忠勤伯府,外面就都在盛传是我谢明容觊觎你在谢家的地位,乘你离开都城而抢了你的未婚夫婿,你觉得这是对还是错?”

    啪嗒,筷子掉在了瓷碗上,谢明月目瞪口呆看着前方面对面坐着的两女。

    谢明黛则是眉梢狠狠一挑。

    果然,她就知道这两个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而自打那个大姐夫一来,谢明谨跟谢明容的反应就异于常人。

    可谢明谨什么时候又多出一个未婚夫婿?这才送走一个活在话本里的寒门草根白面书生呢!

    这女的行情如此走俏?

    不过这气氛还真是....让人难以下咽。

    自打见到张庸,明谨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一遭,只是没想到谢明容这么直接抖搂出来,好像不屑再花费更多时间与她仇怨。

    对视着谢明容,明谨轻轻道:“我想,如果我没有离开都城,与某些人成婚的是我,那么后来会说我醉心权术、为了替父亲笼络朝堂势力才瞧上这些年的新锐归勤伯府的人,肯定跟说姐姐你的是同一拨。”

    谢明容:“一味指责别人不像是你的作风。”

    明谨:“便是圣人,也不会在他人说自己是非的时候先说自己错了吧。”

    谢明容:“你可以指责别人,比如我。”

    明谨:“其一本身我对这种他人碎嘴自以为的天作之合没任何兴趣,本不归属于我,谈不上被夺走。其二我也不觉得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谢明容:“有。”

    明谨一怔,却见谢明容主动将杯子铿锵一碰,“四年前你走了,抛弃所有离开谢家,当时我就告诉自己,我会成为谢家最有价值的女儿,你不愿意承担的,我可以做到。”

    她一饮而尽,而后盯着明谨的目光冷然,“可你又回来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也依旧应有尽有。”

    杯子落桌面,谢明容难得微微一笑,却皮肉都如冰川浮雕。

    “谢明谨,我真羡慕你,进可攻退可守,永远留有余地。”

    “而我很期待,这一次的家族利益,你会选择避让,还是选择忍受。”

    那一刹,谢明月觉得自己起初正对谢明谨想要争夺地位的手段简直太小孩子气了。

    你瞧瞧人家,这位大姐姐可是一个狠人啊。

    不过...气氛凝固到极致,几乎让谢明月都忍不住想将咽喉卡着的红烧肉吐出来了。

    最终,明谨起身,主动跟谢明容已经空了的杯子碰了下,也一饮而尽。

    “容姐姐希望我做的,我自然会做。”

    “这样,容姐姐总能原谅我了吧。”

    “虽然我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而且让我再选一次,我依旧还敢。”

    她凑上前,青丝披肩吹落,轻声细软,放低了姿态,像极了小时候带她在院子里放风筝时,不会放,求你,放不动不想放,还是求你,那眼巴巴可怜的模样,哪怕后来岁月渐长,所有人都变了模样,但当她需要的时候,依旧可以翻脸变换。

    谢家人骨子里有一种特质不会变的——为达目的,哪怕未必不择手段,也绝对不会罢休。

    摆得起高姿态,也能低头惹尘埃,这才是谢明谨。

    而谢明容....她当时就一个反应。

    黑脸,僵身体,怒瞪。

    且也冷厉瞥过正用“三条野狗看另一条吃肉包的野狗”般眼神看自己的谢明月三人。

    哦,还有一个同样气明谨当年不告知原因非要一意孤行离开谢家抛弃所有的谢之岫。

    他们都是谢家附属,明谨抛弃谢家,跟抛弃他们无异。

    可哪怕决意断交,见了眼前一幕,到底还是意难平。

    多年家书抵万金,不及隔壁大姐姐?

    谢明谨,你待人也太偏私了!

    一直自以为自己是谢明谨最偏爱而且日常跟谢明黛谢之檩两人炫耀的谢明月终于吃不下了。

    “姑娘,醒酒汤来了,喝一口吧。”

    明谨回神,接过汤药,刺鼻的气味让她泛起的酒气压下了些,往常芍药都会关切她所经历的事,但对今晚之事却绝口不提,大概明了对于谢家这些至亲之人,自家姑娘心态一贯纠结。

    既然纠结,何必提起。

    反正已经低头乖乖哄了姐姐,难道还能反悔么?

    一想到端方严厉的谢明容在主动当众撕破脸后被自家姑娘卖乖温软给弄得把酒杯都翻倒失礼的模样,芍药就忍不住想笑。

    其实吧,姑娘

    喝完了汤药,面上妩媚醉人的绯红似散了,她的眉眼半醉半醒,柔声道:“花响楼那边的安排好了么?”

    “好了,天狗已松开监控,放大荒的奸细入细雨阁。”

    明谨略颔首,脱下身上薄薄的睡袍,露出内里贴着冰肌雪肤的青纱,坐在了软榻上,借着两边金鹤提灯熏出的暖光朝芍药看来。

    “你说,对一个自小喜欢雏妓,残害许多百姓幼女的人,我让他无中生有背上叛国罪名去监察院走一遭,我这么坏,会不会遭天谴啊?“

    芍药沉思片刻,回:“天谴不会劈仙女。”

    明谨一怔,后失笑,笑声银铃般,也就着半熏的酒气躺进了温暖的被子里,像个小孩子一样,对芍药眨眨眼,“小芍药,仙女要睡了....”

    她是醉了,本来酒量就不好,倒跟今夜什么人什么事无关。

    说来也奇怪,没入都城前,郁结难消,真回来了,她的心态反而沉定了。

    也许是这一门婚约给了她一点提醒,指点她去追寻四年前就一直不明的秘密——她的父亲到底在与谁争斗。

    次日,雪花一般的请帖累计案头,乌灵郡城两骑兵对峙的消息早已传到都城,既是谢家依旧气派的贵女,又是未来王妃,如今的谢明谨好像重回了当年的巅峰....

    当然还差点,比如今日这一封请帖。

    谢明谨赴邀,因为这一场最凶险,对她敌意最深,却可以一次解决,一劳永逸——如果她想彻底解决这个恶心她许久却未曾对他人表露的婚约。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7312/ 第一时间欣赏花间色最新章节! 作者:沧澜止戈所写的《花间色》为转载作品,花间色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花间色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花间色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花间色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花间色介绍:
人间繁花似锦,谢氏嫡长女谢明谨就该是最动人的那抹绝色,可后世人都说,乌灵谢氏百年门楣,嫡系上下三代无一清白人。花间色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花间色,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花间色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