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准备
明谨没有让他免礼,反而俯视着他,“你父亲这些年还好么?“
萧季低着头,道:“多有来信牵挂,幸好父亲身体康健。”
“那也多见几面,毕竟这世间,父母天伦是很难料的。”
她似乎在感慨自己,又像是在感慨其他,但风姿气度太盛,又是武道高手,这些在都城也颇有些脸面的人似乎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直到明谨也没看他们,顾自走到了窗边,对羡楼来迎的管事要了酒食。
萧季等人这才下楼,但熟悉他的同伴隐隐觉得此人心不在焉,恰等他们刚出大门,一列威森洌冷的监察院队伍就来了,红衣者,庄无血,从乌灵归来。
直接骑马带人堵在了羡楼前面。
萧季一惊,几乎手脚冰凉,但还是镇定问何事。
“何事?乌灵广陵谷你不知道?”
“如果不知道,没关系,回去慢慢说。”
萧季要被拿下前,他心中骇然,嘴上却要喊是谢明谨害我,你们勾结等等,但庄无血没给他机会。
“有人携证据跟证人来都城告你。”
“是谁?定然是...”
“是你父亲。”
萧季震惊,却才看到后面跟着的一辆马车中,已老了许多的萧族长下了马车,隔着人潮汹涌的街道朝他看来。
那一眼,萧季知道自己完了。
要么他完,要么萧家完。
萧季被带走了,边上同僚面如土色,尤不知是怎么回事,却见那萧季的父亲也就是萧伯父迈着沉重的步子过来,在楼下朝明谨作揖行礼。
明谨只看了他一眼,慢悠悠道:“若是进了监察院,院主大人问萧大人你是否为我胁迫,你便说是吧,让他来查,左右他这么些天,也不知查出个什么东西。”
此话诛心,亦是对监察院的羞辱。
堂而皇之。
偏偏庄无血等人没什么反应。
因为...当前监察院已分裂。
东战得到消息的时候,发怔了好久,最坏的情况比他预估来得早。
谢家结果还没定,萧家就已经被清算了。
但萧家掌门人尚算果决,当得知自己的庶长子干的事后,很快做了决断。
那叶家呢?
他回头看向满头大汗,捧着孕肚的叶绮思,只能高喊请医师...
明谨回家后,将酒留下,将吃食交给云管家,后者也不说什么,带去了二房三房。
这么多天了,彼此三房之间却是从未见。
整个谢家仿佛被大雪蒙上了一层,寂静,苍白。
萧季的落网打开了一个口子,让宗室那边沾了一身腥,但监察院的分裂结果是萧季这边突破了朝中官员中隐藏的广陵谷余孽之事,而院主那边的调查似有些进展,说密信没问题,但谢家给的这些似乎有些问题。
言外之意是谢家造假。
可三司会审的结果是谢家给的没问题,但跟密信的确有出入,议论大半天后,军部那边忽然说有当年谢青的旧档案库存,可以比对。
比对结果其实也容易,朝中文化人不少,大家无数,光是典部就有能人,何况监察院跟刑部这些地方。
比对的结果是谢家的跟军部给的那两份对上了,无问题,且年代真假也验证过,不可做假,倒是...
苏慎之看着那位儒林附庸者无数的笔坛圣手,心中猜疑起,但面上不显,故作好奇跟郑重。
这密信怎么可能有问题呢。
谢家,明谨倚靠着阁楼,风来飘动,萧容问她:“少宗不担心?”
“你跟父亲联手办的事,没有办不成的。”
这件事,她没有插手过。
其实通敌卖国是真事,真密信也的确在别人手里,这是无解的局,可她的父亲到底还是办到了,想到了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
真内容假笔迹,千方百计到苏慎之手里,让他捂着多年,让他深信不疑这是他可以压制谢家的至宝。
再逼他用出来。
假密信用了一次,若是废了,日后真密信再出来,十有八九也不会再启用了。
届时也没什么人信了。
这就是釜底抽薪。
其中冒险,其中难度,最难以控制的一环便是那位控制真密信的人物。
所以,有他们联手围杀那人的事儿。
如今事情终于成了。
他已死,依旧给了她选择的余地。
接下来是她的事了。
“您其实知道它办不办得成,其实跟那封真内容却假笔迹的密信能不能骗过苏慎之无关。”
“重要的是,君上肯不肯信。”
“从您参与围杀,从您派人来找我们,您就已经准备好了吗?如果您一定要保下整个谢家。”
萧容留意她的神色,却只见到她清冷脸庞上的沉默变成了淡淡一笑。
云淡风轻。
但萧容看到了不远处放着的酒。
她没喝,只是来祭拜先人的。
说明她始终清醒。
通敌卖国的密信被作废的那一天,也是谢远出丧的前一天。
仲帝来了。
明谨在边上看着仲帝率领文武百官前来祭拜,她很平静,眉眼无波澜,这些个大官一想到她是杀过大荒一苇渡江的高手,就没法想她的年纪跟女儿身,何况谢家历代也不是只出一个厉害的女子。
客客气气,或者状似安抚勉励。
唯独一个人。
言太傅,他过跟前的时候,明谨抬眸看去,眼神复杂,但也很快低头致谢。
言太傅有些沉默,寡言,没说什么就走了。
倒是让其他官员想起了当年的事,说起来,这两家也是仇人。
院子开阔,周边却有些冷清。
“入冬,不知是否还有雪来。”仲帝站在亭子里如此一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除了周边护卫,也没了其他人,他今日这说话的语气跟语调,似乎有些不同。
“定是好时节。”明谨中规中矩道。
仲帝回头看她,似乎在看她的内心,又似在看她的眉眼,但最终也只是收回目光,“你不忙?”
明谨在等他走,也不好明说,“明日过后就好了。”
“想赶我走。”
“...”
明谨低头作揖,“不敢。”
“你走吧,孤想一个人待一会。”
明谨回身走了,但察觉到后面那人一直在看自己。
仲帝,褚律。
此人很奇怪。
明谨刚要过回廊。
“谢明谨。”
明谨忽听对方唤自己,顿足,回身行礼问了。
“没什么,你走得有点慢。”
“...”
明谨离开后,仲帝倚靠了下柱子,低头轻轻笑了下,但笑着笑着,又似回忆起了什么,他看向了外面的庄园。
他还记得那里有个地方是放风筝的。
开阔,明堂,无忧无虑。
她会笑。
君王祭拜过后,次日沿途百家设路祭,安静,也没什么波澜,一路出了都城,进了祖陵,明谨看着一切落成。
谢沥等人跟在她后面。
这几日,他们的心思起伏巨大,甚至有种梦中的感觉。
那泼天的罪名,转眼就没了,而且听说院主因为假密信的事被告,反被调查。
好像一下子就雨过天晴了,但总觉得哪里不安,有种漂浮感。
第226章 交易
言太傅,他过跟前的时候,明谨抬眸看去,眼神复杂,但也很快低头致谢。
言太傅有些沉默,寡言,没说什么就走了。
倒是让其他官员想起了当年的事,说起来,这两家也是仇人。
院子开阔,周边却有些冷清。
“入冬,不止是否还有雪来。”仲帝站在亭子里如此一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除了周边护卫,也没了其他人,他今日这说话的语气跟语调,似乎有些不同。
“定时好时节。”明谨中规中矩道。
仲帝回头看她,似乎在看她的内心,又似在看她的眉眼,但最终也只是收回目光,“你不忙?”
明谨在等他走,也不好明说,“明日过后就好了。”
“想赶我走。”
“...”
明谨低头作揖,“不敢。”
“你走吧,孤想一个人待一会。”
明谨回身走了,但察觉到后面那人一直在看自己。
仲帝,褚律。
此人很奇怪。
明谨刚要过回廊。
“谢明谨。”
明谨忽听对方唤自己,顿足,回身行礼问了。
“没什么,你走得有点慢。”
“...”
明谨离开后,仲帝倚靠了下柱子,低头轻轻笑了下,但笑着笑着,又似回忆起了什么,他看向了外面的庄园。
他还记得那里有个地方是放风筝的。
开阔,明堂,无忧无虑。
她会笑。
君王祭拜过后,次日沿途百家设路祭,安静,也没什么波澜,一路出了都城,进了祖陵,明谨看着一切落成。
谢沥等人跟在她后面。
这几日,他们的心思起伏巨大,甚至有种梦中的感觉。
那泼天的罪名,转眼就没了,而且听说院主因为假密信的事被告,反被调查。
好像一下子就雨过天晴了,但总觉得哪里不安,有种漂浮感。————————
结束之后,山岗上一片梅花盛开,可眺望远方都城繁华。
谢沥走来,不敢靠近,在三步外站着,边上护卫的拓泽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也没让开。
倒是明谨回头看了谢沥,“三叔有事?”
“阿黛的尸骨...”
“我已委托乌灵耆老葬在乌灵祖地了。”
她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为人父母的,反而没有半点插手的余地,但谢沥没有恼怒,没有埋怨,反而压着一口胆战心惊的气儿。
他知道,背后肯定没有她这么轻描淡写,但他也不会往太坏的结果想。
他不敢,也不能。
因为他的妻子...儿子...
深吸一口气。
谢沥本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倒是明谨说了一句:“如今风波暂停,三叔送婶婶去乌灵吧,陪阿黛几年,怕她这么多年没回去,不习惯。”
谢沥一怔,其实如今待在谢家,与二房关系也委实困顿
一来,对谢隽这个二哥,他恨之入骨,又百感交集。
二来,对二房其他人,血亲骨肉,感情深厚,也知其他人并不参与其中,甚至也是无辜,可怜二嫂子承担一切,还得照顾刚刚失去孩子的明容,他跟自己妻子又无法憎恶。
如此之下,待在都城确实难受,但是...
“我跟你三婶商量过,她说不用了,以后平稳了,过些年再回去。”
明谨微讶,淡看,却没问,谢沥也就没说,行礼后就退下了。
边上的拓泽看着,暗想这谢家还是有些人有良心的,起码三房的人就还知道主上这些日子操劳跟艰难,没一味想着自己的伤痛。
至于二房...那才是真的麻烦。
恐怕他们自己无颜面对主上,也无法面对其他人,更不是不敢。
前几日瞧着二房那往日贵气优雅的主母,活生生几天瘦了十几斤,面黄干瘦,也不爱说话。
“接下来,我去一下乌灵,看好二房。”明谨也只是这样淡淡一句,拓泽会意。
天寒地冻,谢家危机已解,朝廷也降下许多赏赐,为谢远护守边疆的功劳,因为爵位上已登顶,就给了太祖时才有的免罪金牌。
本来就有丹书铁卷,如今还有免罪金牌,一时又有许多人登门拜访,谢家门楣光辉如旧,但谢家反而依旧闭门不开,婉拒了许多人,低调度日。
而在这样的时节,明谨跟芍药反回到了乌灵。
隆冬时节,乌灵老宅的人虽也知道都城那边的风云,好在乌灵地块都是小角色,也不敢给谢家脸色看,连往日结仇的东家也不敢罗嗦。
毕竟他们反而更知道谢家的可怕。
老家的人日子倒也不难过,就是担心,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好在最后结果是好的,老宅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但他们都没想到明谨会忽然回来,好在仆役都是有经验的,安排得很好。
三日后,光火温润,不大不小的浴池里,芍药拿来了一个盘子,盘上一丹红似血的药瓶。
“姑娘,这瓶药...您特地调配了它,可是疗伤用的?”
“不是。”
明谨坐在妆台前,梳着墨色绸缎般的发丝,淡淡道:“破身子用的。”
芍药错愕,差点抖翻了药瓶。
破身,破什么身?
明谨没说话,只是起身过来,拿过药瓶,将里面的药丸倒入水中。
不过顷刻,它变了血红色,看起来触目惊心。
明谨脱去薄纱,下了水。
芍药眼睁睁看着瓷白如玉的胴体被那如血的池水淹没,她从明谨脸上看到了痛苦的神色。
“姑娘,你...”
“你出去。”
明谨的声音分外沙哑。
芍药只能出去,但在外面如坐针毡,可里面没出半点声音。
也不知多久,明谨才扶着柱子出来,身上还留有淡淡的血气。
“姑娘,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药?不然日后若有什么差错,拓泽他们能撕了我。”芍药几哭着扶住她。
明谨抵着她的肩头,坐到边上软榻上,闻言反轻轻笑了下,抚过她的脑袋,道:“只是一种让太医都只能查出我已非处子之身,且曾流孕过的药。”
芍药目瞪口呆,“姑娘,你,你这...”
她似乎敏锐,迅速察觉到了,“有人盯上你了吗?且是姑娘无法拒绝的,只能用这种法子?难道,难道是...”
一下子,她好像想通了,露出惊恐之色。
明谨瞧她一眼,按住她颤抖的手,淡薄却稳重道:“这世上哪有白得的一口饭食,要么辛苦劳作,要么花钱买,总归是一种买卖。”
她越轻描淡写,越让芍药红了眼,“那姑娘您现在这是?”
“他若要,我便给,但总得试下看看他会不会嫌弃,自己放弃了。”
芍药觉得吧,若非是对男女之事冷了心,哪个女子会用这种法子来驱走男人。
“若是,若是不伤身子,倒也没事。”
芍药捏着药瓶说,明谨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
沐浴之后,她换了衣,披着袍子,明谨站在宗祠里,也不知多久,明谨走到了宗祠后院,在冷淡的月光下,芍药站在后面,看到明谨拿出了一个物件,捏了一会,忽松手,将它沉入水潭中。
若有人站在边上,可以看到那是一枚玉珏。
珍贵无双,价值连城。
举国不出其三。
本有两块,如今一块已入了水潭。
明谨跟谢沥说了明黛的事,自然不会是虚的,此前就已经办好了,她来乌灵这些时日,便是等着封礼。
这一次,都城谢家本家的也都回来了。
包括三房...还有二房的。
连谢明容都来了,只是身体虚弱,面色苍白得让耆老们担惊受怕,生怕她在这里出点什么事儿。
“此前风云未定,如今定了,倒可以安三姑娘的亡魂了。”耆老也郑重跟族中其他长辈主持了此事,哪怕他们都知道里面无尸骸,可谢明黛死在这边地块,若是牌位在都城,怕她找不到回家的路,这才有了乌灵置办的事。
但这些又都是给活人看的。
耆老年纪大,猜到了一些,怜惜明黛,又尊重明谨,办得分外用心,只要他们当真了,来日谢沥他们也会当真的。
就当谢明黛往生投胎了吧。
这就是给活人的安慰。
说起来,人也都是矛盾的。
明谨一连经了两场丧礼,看着气质比前些时候更冷了,但眉眼之间竟有了几分夺目的艳,偶尔,忍着悲痛的林氏看她几眼,总有些恍惚。
谢明容也察觉到了。
本就是一家血亲,谢氏子女高鼻梁,各个样貌精致,侧脸些许轮廓总有些相似,只不过气质有差。
如今,明谨蜕变太快,一日比一日变化,倒是真让往昔熟悉她的人迷茫了。
在这里,每人提起谢隽的葬礼。
二房的都没提,包括许氏。
只是回城的时候,谢明容那个好脾气的哥哥没忍住,提了一句。
许氏又去问了明容。
马车上,靠在软垫里的明容看了她一眼,道:“给活人看的,若是活人不期待,那便算了。”
许氏知道自己女儿是把家族利益看得比父女之情重的人,又把情义看得比自身利益重。
而她的父亲既以家族利益来损害血脉之情,从兄弟到侄女。又以个人利益来损坏家族利益。
不管从哪一条,他都沉重击溃了自己女儿的心境。
哪怕他嘴上说得再冠冕堂皇,作为妻子却了解他自小嫉妒大哥不甘人下的晦暗心理。
自然,他的女儿也懂。
“那我便告诉你哥哥。”许氏正要出去,却听到明容道了一句,“以后这种事,让他去过问明谨,凭着她跟大伯牺牲才保住的尊荣安生,没得还有道理去埋怨她心狠。”
许氏一怔,“你哥他只是...”
只是一时让父子之情压过了一切。
人之偏私,大抵如此。
明容偏过脸,看向车外,“我们都没有资格。”
她已然猜到明谨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才能让一切以这个结果收尾,否则君主不会宽容让步。
那密信似真似假,可结合谢家这些年遭遇,十有八九是真的。
这么大的隐患,要以如此结局收尾,背后谋划付出的人该承担何等血泪?
包括谢明谨。
而这个代价...她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可她已无力阻止。
刚这么想,她却听到丫鬟来报说刚刚明谨骑马离开了。
对了,附近好像是红石谷。
红石谷。
明谨骑马到了溪边。
当时暴雨,溪流成河段,滔滔流水,凶猛得让她找不到父亲的头颅。
但她在这里见到了一个人。
一人站在那,身后站着一个老者。
这是一个上了些许年岁的太监。
见到明谨后,他弯腰朝她行礼。
但明谨下马回礼了。
用的是江湖的礼节。
因为眼前人...实力境界她看不透。
如今她已一苇渡江了。
太监见她来了,就自发走进了林子里,不阻碍两人说话。
那么,河边的人会是谁呢?
“见过君上,不知君上遣密令让臣女来此何事?”
仲帝回头瞧她,“装傻么?”
明谨垂眸。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明谨见他敞开了,倒也没有装傻充愣,只说:“我知道,一开始就没想过让君上白帮忙。”
“其实也不是帮忙,一开始,作为一个被人节制控制无大权的傀儡,我与你父亲联手,是各取所需,你若是因此觉得我逼迫你,倒也不必。”
“合作归合作,但君上完全可以此来进一步要挟谢家,而不是这样干脆利落把它抹过去,替谢家解了隐患,您肯宽厚,谢家自有回报。”
这个回报就是她。
仲帝看着她半响,忽走过来,到她跟前。
他其实是普通人,并不习武,而她如今的武功,当世没几个能凌驾她之上。
他却主动靠近。
“谢明谨,我要娶你。”
他的声量不大,但明谨似料到了,只退了一步,沉默了许久才道:“君上,我并非完璧。”
仲帝一怔,面色变化,眼中风暴几一刹卷动,但很快沉寂。
“徐秋白?”
“是。”
“然后呢?”
“曾有孕,但我父亲被他斩首那日。”明谨别开脸,看着不远处曾经水流汹涌的河床,淡淡道:“我把孩子流掉了。”
仲帝一惊,探手攥住了她的手腕,没用力,但也不是摸脉的动作,只是他起了波动的反应。
明谨下意识看了一眼对方的宽大手掌,再抬头看他。
仲帝抿紧薄唇,眼里复杂。
也看不清是恼怒,嫌弃,还是屈辱,反正是很复杂的情绪。
明谨这般能窥探人心的人物都没能辩出此人的心性。
毕竟他装了这么多年,若非最近之事,她都不知道对方的是这般隐忍的人物。
但她自小就认识他,依稀记得他之样貌本就出色,这些年平庸待人,倒淡化了太子到帝王的至尊冷俊,如今露出了几分真心情,这股子出色就又出来了。
第227章 劝她
明谨从红石谷出,外面等待的拓泽见她神色不对。
“主上?”
拓泽问了,明谨摇头不语,却是不急着急马回去,倒是骑着马慢慢前往都城。
她在想这位君上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她早就知道他想得到他。
大抵是看男人看多了,不管言行如何,她只看对方的眼神。
这世上的人,能掩饰眼神的世间少有,便是一苇渡江的高手也如此。
自她回都城,自年少后第一次见到这位平庸的帝王,她就看到了他眼里有自己的影子。
可她也没太在意,她只在意对方对谢家的善恶。
也只在意这种图谋是否可值得利用。
可今日一见,她又觉得有些奇怪。
“拓泽,你可有过想得到的女人?”明谨突兀一问。
拓泽发怔,想了下,摇摇头,“没有,那个太伤人了,不敢碰。”
他好奇了,莫非主上心中有人?是里面见的那个人?
“是伤人,不碰也挺好。”明谨些微淡笑,眼里哪有什么动情,反倒是容纳了周遭清寒霜瑟。
“怕是快下雪了。”
她轻轻一叹,却不知此时都城的城墙上,谢家车马入城,城墙上提剑的言贞却是瞧了一会,没见到明谨。
倒是见到了窗帘拉开,惊鸿一瞥的谢明容。
四目相对。
些许后,她们在羡楼包厢见了面。
言贞很意外谢明容会差人联系自己,但看对方清瘦了许多的面容,谢家的消息,便是里面的苍蝇小事,飘到外面也是大事。
何况谢隽之死、谢明容失子跟与张庸和离...她垂眸,到底没露出半点对谢家的疏离之心,心中对这位女子多有尊重跟怜惜。
左右,她也知道这些事跟世家女子其实也没什么相干。
“为何明容姑娘你会喊我?”
明容抬眸看她,反问:“为何你会来?本该对我谢家恨之入骨的。”
言贞皱眉,没说话。
“你也觉得这些家族争斗,其实是跟女子没什么干系的么?”
言贞低头,看着酒水里飘荡的涟漪,“玉珠若是也被他人如此对待,也不会有后面那么多事。”
“其实都是有干系的。”
谢明容一句话让言贞猛然抬头。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谢明容垂眸喝水,手指苍白得近乎透明,“你跟苏玉珠都有资格怨恨,只是肯对我谢家女子宽厚几分,多谢。”
很久以前,言贞就知道谢家有这么一位严守戒律的长姐,也听当年的明谨提过很多次,后者孺慕敬重,她跟玉珠却十分发怵,觉得这样的姐姐太可怕了。
这么多年了,物是人非,但她依旧从骨子里怵这位女子。
或许是因为畏惧在这连番变故下,对方还能在虚弱的皮囊之下维持礼数跟风骨。
反倒是自己,当年憎恶之下,带刀刺伤了谢明谨...
莫非对方今日是来责难的?
“客气,只是长大了。”
“是,你长大了,阿瑾也长大了。”
言贞捏紧了杯子,“明容姑娘是有什么指点吗?”
“其实她以前为苏言两家与家族,与我大伯对抗的时候,我责备过她,甚至觉得她不堪为家族承继者。”
言贞面色微冷,眼里却闪过复杂,却不说话。
“我一直都觉得争斗输赢还是成败,她都该维持冷静,而不是感情用事,这么多年了,我没变过,却发现她其实也没变。”
言贞别开脸,心里酸涩,只问:“你是说她为我跟玉珠付出许多,希望我能放下...”
“不,我是想劝你能否帮我劝她,劝她放下。”
什么意思?
言贞忽然不懂了,却见谢明容坐在那,苍白面容下有难得的悲凉。
“你恐怕还不知道当年那些欺侮蹂贱过玉珠姑娘的人,这些年都以各种各样的缘由下场极为惨烈,要么家破人亡,要么生不如死。”
言贞震惊,当年那些事,名单都毁了,那个坊间如今也不知道换过多少茬的人,她自然查不到旧事。
也自然查不到都是哪些人。
可谢明容查到了。
是谢明谨做的吗?她是那样端方正雅的人,克己复礼,竟会在私底下大开杀戒吗?
且是当年旧事,也就是说,很多年前谢明谨就已经动手了。
却无人知。
“其实也只是蛛丝马迹,因为当年事情出来时,我与她决裂,特地派人查了,知道个别人的身份,这些年再查,却发现那些人的下场...言姑娘,她把自己最好的一面都给了你们。”
“那些不堪的,不能为人道来的,她放不下的,放眼这人世间,已经没人能让她诉说了。”
言贞忽然明白了,明白了明谨现在的状态恐怕就如当年,为了玉珠,明谨可以蛰伏多年,在黑暗中疯狂报复那些人,那么如今,为了谢明黛,恐怕...
“她想做什么?”
“我不确定。”谢明容轻按了下眉心,露出倦色,“我只想求你往前走一步,哪怕一步也好。”
她说完,也不逼着要答案,便起身要走,却见言贞反问她:“为何你自己不劝她呢?”
言贞并不知道谢隽之死真相,只知道后者似乎违反了家规,被处置了,却不知道是明谨亲自斩首。
故此一问。
“谢家人会成为她的软肋,我再近一步,就等于把她逼进深渊一步。”
“你不一样,你是她失去了都不敢去挽回的过去。”
明容出了包厢,下楼上马车后,却见街上热闹一片,原来出了告示。
朝中勾结邪教之案件出了结果,主嫌疑人之一萧季供认原与宴王有所勾结,联合广陵谷图谋大业,败坏朝廷根基,残害百姓,甚至丧心病狂到造假圣旨...
告示里面是牵连的人。
谢明容让心腹去看告示,把牵连之人的身份记下。
“秦家的?”谢明容稍微皱眉。
竟牵连了秦家?
不管是否真的牵连,刑部那边竟也敢挂上去,要知道现在中宫有孕,这个孩子的意义非凡,若是男婴,昭国朝堂的气象都会为此分裂。
刑部竟把秦家挂上去,岂不是打皇后的脸?
对了,刑部那边有翎妃的根基。
但...也有谢家跟三十五氏族的根基。
谢明容思虑片刻,觉得大概是明谨跟萧容要对秦家对手了。
“可皇后有子,以明谨的性格,该知道孩子还没生下来前绝不是动手的好时机。”
谢明容打消了这个怀疑,却蓦然想到若是从前,她一定去找明谨好好交谈,她素来爱在这方面与之别苗头,说是不甘人后,其实也是一种惺惺相惜,毕竟她也没有别的人可以诉说了。
可现在不能了。
她低低一笑,含着苦涩。
谢家女子,大多孤独。
第228章 秘密
皇后果然坐不住了,秦家也在朝堂上喊冤,闹腾之下,仲帝似很为难,最后还是苏慎之等阁臣建议退让一步,再行调查...
三日后,君上以为边疆大胜庆功,宴请有功之臣,文武百官聚集,世家爵府云集,谢家跟三十五氏族都在其列。
明谨跟萧容进宫的时候,朝堂气象跟往日幡然不同,热情者从众,女眷们看明谨的眼神如同看她们自家的老爷祖宗,既敬畏又艳羡。
大抵是因为明白自己等人是活在家族权力之下的富贵花,生死皆有他人定,但对方便是权力本身。
三十五氏族送棺威逼都城的事,如今想想尤脊背发凉。
这般热闹下,却都被萧容挡下了。
明谨一个人坐在列席前端,这个位置,当年是她父亲坐的,如今她是宗子,过些时日就可以袭爵了。
宗室子女尚不能做的事,她先做到了。
对面宗室群体中坐着的褚兰艾面色复杂。
而上座君王左右乃王后与宠妃,梨白衣提剑站在下首柱子边上,跟禁军统领左右庇护,她冷眼瞧着百官宴饮,偶尔目光落在谢明谨身上,面色微微复杂。
这人好像一点事也没有,倒显得她最近患得患失是想多了。
不过...梨白衣到外面透气一会,没多久,褚兰艾出来了。
梨白衣闻到她身上有酒气。
“散酒么?”梨白衣问她。
“差不多,里面有点闷。”
歌舞升平的,她从小到大见多了,有点腻。
褚兰艾双手按在白石栏杆上,闻着夜色之下宫城之中开阔吹来的风,似清醒了一些,看向梨白衣,“你看到你在席上看了谢明谨好几次,她都没跟你说话,你们闹矛盾了。”
她老早看出来了,这两个在武道上有极端天赋的天之娇女,似乎在第一面就成了朋友,那是她有点渴望的情谊。
可自乌灵剿广陵谷回来后,两人之间就疏远了。
准确说,是谢明谨主动疏远了梨白衣。
“不知道,我不太明白。”梨白衣靠着柱子,“我此前还问她什么时候去楼里,她答应过的,师傅也挺想她,可这么多天,她都没回去,想是最近风波太多...”
褚兰艾第一次见自己的师妹这样迷惑,大概是因为第一次交朋友,却被冷落了,她不明白,也不理解。
不忍她难过,褚兰艾委婉安慰道:“或许是因为怕影响白衣剑雪楼,你知道,她现在身份很敏感。”
“等过段时间就好了。”
“她素来是一个很为别人考虑的人。”
梨白衣一想,觉得也对,“我还以为是因为...因为我那天没帮到谢明容。”
她这么说,褚兰艾顿时无奈。
武功进境越快,但怎么觉得还是很单纯。
“进去吧,不好离开太久。”
她们进去了才发现有些人不在,其中皇后早早就走了,毕竟有孕,不宜在吵闹之地待太久。
过了一会,仲帝提到要去偃月台看放烟花。
众人便是改道过去了。
路上经过许多阁楼,一边看着宫里早已挂上的花灯,一时光彩夺目,一些宗室血脉跟官员子女都十分激动,好些还提了小花灯把玩。
明谨走在路上,边上萧容一直跟着,走着走着,萧容问了一句。
“少宗不要兔子灯么?”
明谨回头,瞧见萧容不知从哪个小太监小宫女手里拿到了一个花灯。
光火之下,这个人笑着朝她走来。
仲帝回头看了一眼,微微眯起眼。
“我已非小孩子了,萧七叔莫要哄我。”明谨淡淡一笑,却也接过兔子灯,手指在上面轻轻敲击了下,里面的烛光绰绰,她微一偏眸,却见跟前半高的少年人。
昭国太子。
四年前在泉山还是少年,四年后,依旧是少年,只是也快褪去少年青涩,多了几分太子身份养出来的尊贵跟冷漠。
但看过来的眼神...还有几分当年在泉山想玩雪却克制的样子。
“殿下想要吗?”
太子看了她一眼,“我亦非小孩子。”,他冷冷一句,管自己走了,老太监亦步亦趋跟着。
不少人都看过来,翎妃更是打量明谨,因为这位如今权势惊人的女少宗会生气,结果没有,后者反而笑了,将花灯随手送给了一个小宫女。
而后拂袖翩跹而去。
但还没跟上前面的人,却已听到前面的尖叫声。
明谨跟萧容对视一眼,走了上去,很快知道了前面的动静。
是梨白衣跟禁军统领先察觉到前面偏院的花园中的追杀。
两个有武功的太监在追杀一个宫女。
宫女奄奄一息,被梨白衣救下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带着一口气说出了骇人听闻的秘密。
她,撞上了王后与人密会私通。
当时在场的人几乎都觉得这是一个阴谋,一个谋害王后的阴谋,结果宫女已经咽气了。
被禁军统领拿下的两个太监被一认,确实是王后身边的人。
所以,的确是王后派出暗杀这小宫女?
至少这是笃定的吧。
仲帝面色极为难看,但好像并不愿意事情闹大,于是勒令把这两个太监带下去,查清是谁在污蔑王后。
结果这两个太监大概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其中一个咬舌自尽,另一个被禁军统领拿住了咽喉制住了,在万念俱灰下,此太监提出想戴罪立功,于是喊了另一个秘密。
王后所怀的孩子,不是君上的。
太监大多嗓子尖细,这么一嚎,所有人都听见了,当时不知多少人恨不得自己消失。
明谨站在光火不及的阴暗里,一眼瞧过去,看见了仲帝一脸惊愕,还万分真实地按住了自己的心脏,难以置信问了一句:“你再说一遍!”
于是那小太监真的又喊了一遍。
然后仲帝万念俱灰,几乎昏死过去,还是身边的翎妃迫不及待带着泼天的欢喜扶住了他,一面担忧君王安危,身边一群人安抚君王。
君上勉强撑住,再次表态自己信任王后,但要去找王后问问清空。
其他人自然没有不应允的,但各个提出要退下,可君王不让,说非要当众给王后跟未来的孩子清白。
其他人也只能硬着头皮一起过去。
明谨:“...”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这位君王可以隐藏这么多年了。
演技委实精湛。
第229章 求婚
谢明容思虑片刻,觉得大概是明谨跟萧容要对秦家对手了。
“可皇后有子,以明谨的性格,该知道孩子还没生下来前绝不是动手的好时机。”
谢明容打消了这个怀疑,却蓦然想到若是从前,她一定去找明谨好好交谈,她素来爱在这方面与之别苗头,说是不甘人后,其实也是一种惺惺相惜,毕竟她也没有别的人可以诉说了。
可现在不能了。
她低低一笑,含着苦涩。
谢家女子,大多孤独。
不过事关王后,还事关君王子嗣,也不是靠一个宫女两个太监能定罪的。
可如果是抓奸在床呢?
当明谨不紧不慢吊在身后,到达皇后的坤宁宫,大概是因为没人敢挡在她前面,也有可能是其他人本就畏惧到了极致,巴不得有理由退出去,于是,反倒像是要给她看似的。
前方这副场景。
挺着孕肚的皇后跟被抓在场的奸夫。
很滑稽,很不可思议。
但的的确确,他们躺在了一张床上,衣衫不整。
这可能吗?
绝不可能出现的一幕,就这么出现在众人跟前。
哪怕所有人都觉得这肯定有人谋划,有孕的王后跟昭国第一公子,这可能吗?
明谨冷冷淡淡看着,目光苏慎之醒来后哗然变换的脸色跟眼神。
她挑眉。
啊,真真假假。
也许就像那封密信一样。
真的内容,假的信。
所以,这位苏公子果然野心勃勃,让中宫之子带上他的血脉。
但更可怕的是当着所有人的面,面色苍白的仲帝走过去,抱住了同样惶恐甚至急着喊冤的王后。
他安抚自己的王后。
“不用怕,孤信你,为了洗清王后你的冤屈,过几日你怕也要生下孤的孩子,届时验验它的血脉就是了,看看到底是孤的,还是苏爱卿的。”
皇后跟苏慎之都跪下了。
秦家的人也跪下了,哭嚎。
文武臣子们纷纷想往外推,可君王没开口,他们又不敢退,还是那苏慎之敏锐,倏然看向明谨。
他一看,皇后就反应过来了,竟质问明谨,“谢明谨,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如此害我!难道,你为了进宫,竟...”
褚兰艾跟梨白衣齐齐皱眉。
所有人都看向明谨,秦家的人抓到了方向,当即哭喊冤枉,也指责谢家居心拨测。
倚着柱子的明谨看了他们一眼,淡淡道:“皇后娘娘多虑了,自建国太祖时起,谢家有祖训,谢家女不入宫。”
她没明说,可很多臣子也都心知肚明。
谢明谨真要进宫,皇后之位就没秦家什么事了。
明谨也没多言,只是淡淡看了皇后一眼,皇后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冷漠,像是在看一个已经废掉的棋子。
至于这颗棋子是不是她废掉的...皇后其实也看不懂。
这种路数不像是谢明谨出的,对方也从来不插手后宫,起码她掌握后宫这么多年,没查出半点关于谢家跟谢明谨的人手。
不过眼下只有拽住谢明谨才能挽回劣势。
可惜,明谨不接茬,轻飘飘一句就推回来了,也没多言,因为这是仲帝的局。
她觉得以此人的手腕,估计能把皇后跟苏慎之都扫干净了。
所以她走了。
谢明谨一走,其他官员也不想逗留。
说起来很多人也都察觉到了异样——今天的仲帝,看似维护,其实...
言太傅貌似不经意看了一眼明谨离去的背影,眼底晦涩。
其实皇后也没有机会把孩子生下来了。
如明谨猜测的那般,皇宫就一个太子的情况让所有皇帝的女人都心生期颐,可怎么都怀不上,一男半女都没有,年华老去,她们怎么可能甘心。
尤其是皇后。
而苏慎之,这个昭国第一公子,不论是皮囊,还是哪煦煦生辉的才华,都足以让孤独寂寞的皇后生起无穷的热情,于是一推二就,暗度陈仓。
一个孩子,也正好符合两人共同的需求。
她需要一个孩子来让国家权力归属秦家这边,就好像仲帝身上一般的秦家血脉让秦家繁荣多年。
而苏慎之...则是野心的扩张。
在有把握解决谢远之后,他就已经锁定了昭国第一权臣的位置,但他不满足于此,他还要让自己成为天下的主人。
于是...
这些都只是猜测,但很快因为监察院院主被调查期间权力旁落到了庄无血身上,而庄无血连同十二监调查,整个后宫被掘地三尺挖了彻底,连很多陈年旧事都被挖了出来,最终人证物证俱全。
孩子都还没生出来,皇后就在昭国今年第一场冬季来雪时悄无声息被处理了。
然后是苏慎之,但没死,只是被关起来了。
碍于太宰的关系,苏家当前被戒严封府,但秦家跟苏家相关的人马就完了。
抄家灭族不知多少。
这一个冬天,午门每天都有一堆人被斩首,血染皑皑。
秦家,苏家,萧季等人,监察院院主,宴王...
大概是因为身份尊贵,宴王只是被褫夺一切,被贬为庶人,听说出狱的那天,连一身锦衣华服都被剥了,换成了粗糙的布衣,他瘦了很多,面带阴狠,却看不到半个来接他的人。
听说他府邸的那些姬妾都跑光了,生怕被牵连,至于仆人老早卷走了府里的财物...
但宴王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仇敌很多,很快潜入人群中,一个时辰后,他骑马出了都城,想要回到自己的封地,拿到一些财物,日后再图谋翻身。
不过他没想到自己刚骑马过山道...
地上一条被落叶掩盖的草绳将马匹直接拦摔,他从马上飞出,砸落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到一些山野汉子跟妇人从满腹的山林中跑出来,各个带着菜刀跟锄头。
足足近百人。
山岗上,一袭长衫的明谨静静瞧着宴王被这些曾惨死了幼女且投告无门的一家家贫民折磨虐杀。
也不知多久,直到他们泪流满面尽兴了,将宴王的骸骨跟尸肉扔进林子里喂野兽,
明谨转身,见到了不远处看着她的言贞。
四目相对。
明谨并不意外。
因为对方的武功远远低于她,自然瞒不过她的洞察。
“这么冷的天,怎么到外面来了。”明谨并无半点不自在,反而踱步走在小雪飘洒的山路中,笑问言贞。
“明容姐很担心你。”
明谨微微顿足,“你喊她姐?”
言贞偏开脸,道:“我对你有极端的偏私憎恨,但对她没有,她值得我尊敬。”
她承认了对明谨的苛刻,但又好像是一种偏爱,因为太看重,所以难以放下。
就好像她曾经对谢远的苛刻。
如今身在其中,她才懂了,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圣人。
“也挺好,你现在一板一眼的,应该跟她聊得来。”
明谨很随意得调侃,路过言贞边上的时候,却见后者攥住了她的袖子,颤着声问:“接下来你还会做什么吗?”
明谨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袖子,又抬眸看她,眼里温和,“你害怕了吗?怕我这般狠毒。”
“不,我只是想知道你需要付出什么?”
“有些事,总是有原因的,若无他故意喊明容过来,明容也不会见到我杀谢隽,也不会没了孩子。”
明谨并没有回答言贞的问题,反而顾自解释:“以前总以为世家上百年,无非行善,再行善。后来才发现...阎王要你三更死,不容留你到五更。”
“其实是好人,还是坏人,也没什么要紧。”
言贞看着她离去,背影飘渺,融入这天底苍茫白雪之中。
那一刹,她发现自己有负谢明容所托。
没有人,这世上再没有人能阻拦谢明谨。
次年开春,在秦家被灭族三个月后,在民间看来最是和暖灿然的一个日子里,宫中礼官跟司仪在禁军的护送下,浩浩荡荡过宫城,过城池街道,在满官僚跟氏族以及百姓们的好奇下停留在了谢家大门前。
直接宣旨代君王求娶谢明谨。
谢家人经过去年年底的噩运,如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还以为又是什么泼天大祸,结果听到了这个,当时谢沥等人脸色就变了。
谢家女不入宫的。
仲帝不知道吗?
是知道了,还非要如此?
此时,朝堂之中一片混乱。
仲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提出了先帝遗命,欲娶谢明谨。
朝野震动,文臣谏言如流,但仲帝就给了两个理由。
其一,先帝遗命,有密诏,你们可以验。
其二...
“皇爷爷早年便赐予谢明谨青雀令,密诏里面也有提及,我昭国自太祖时起便有青龙青雀为双主合婚之命,且历代君王若赐出青雀令,便得遵守帝后之礼,于礼制平等,不可宠妾灭妻,虽说因为这个规矩,后来青雀令就极少赐予,但皇爷爷既给了谢明谨,就说明他认为她有资格当我昭国三百年来第二位青雀元后。”
“难道你们觉得太祖跟皇爷爷是糊涂的?”
“还是觉得孤不配谢明谨?”
第一次,昭国朝堂第一次发觉仲帝如此强势。
不仅能言善辩,而且霸道。
或许他们早该明白了,自这三个月来血流成河,就该明白这才是真正的仲帝。
隐忍之下的霸道强势,强势之下的攻击性。
如今,殿上已无人有能力与之抗衡。
太宰还在昏迷不出朝堂,苏氏一脉被斩杀大半,秦家等外戚灭族,萧季等勾结外敌被灭,就连谢家...谢远也没了不是吗?
很多人倏然发现,这个天下其实已经完全属于这位被阁部操控多年的君主。
就仿佛当年隐忍而生在杀伐中夺权的先帝。
现在,他要谢明谨,也要朝堂默认这种结果。
谢家大门前,谢沥跪着,却不敢接旨,脸色煞白,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礼部的人也不为难他,只是在千机的带领下进了谢家门。
见到了谢明谨。
明谨放下书,走出庭院,看了他一眼。
目光落在他手里的圣旨上。
“又是你。”
千机微笑,“是的,少宗大人,又是我,又是我来...这次,算是君上的求婚。”
他跪下,托举手里的求婚王帖跟圣旨。
托盘上还放着一枚青龙令。
明谨看了一会,道:“我手里并无青雀令。”
千机低着头,“君上说您有。”
谢沥跟谢明容在廊下,听到了这句话,却也都看到了明谨身后,那个贴身丫鬟,那个明谨自小就信任无比的丫鬟走了出来,低着头托举了一枚令牌。
明谨转头看芍药,面色无他,只有深刻的眼底。
“原来,连你都是对我别有所图么?小芍药。”
芍药低头,哽咽道:“姑娘,奴婢别无选择。”
明谨看了她好一会,这才用苍白的手指拿捏起那枚令牌,摩梭了片刻,仿佛那晚将它扔进池子里,她也将它放在了千机托举的盘子里。
然后,拿过婚帖跟圣旨。
“替我谢过君上厚爱。”
在很多人看来,其实她也别无选择。
谢明容忽然就红了眼眶。
芍药被千机带走,很快见到了老太监,老太监推开门,让她进去。
芍药面色惨淡跪在地上,不敢看前面把玩青雀令的仲帝。
“她待你果然很好,竟没杀你。”
“奴婢,宁愿姑娘杀了我。”
褚律看了她一眼,道:“你可不能死,这些年,因为她太聪明,我也没让人联系过你,如今反正你已经暴露,倒是有话问你。”
芍药不语,任由他问。
他问了很多事,芍药有些答了,有些没答。
“都已经是背主之人了,还这么坚持么?”
芍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茫茫呆滞着,手指绞着袖子,过了一会才趴在地上,求褚律放过她的家人。
“嗯,我会放,但你等下回去找谢明谨。”
芍药疑惑,抬头看他。
却见褚律叹气。
“在她身边安插一个你,怕是会让她更厌恶我,如果我私自处理你...你回去吧,要怎么处理是她的事。”
他摸了下脸,苦笑,“刚求婚就把她得罪死了,我怕是这天底下最不怕死的新郎官咯。”
但芍药分明看到了他眉眼上的开心。
那是这位心机深沉且性情古怪的帝王第一次如此昭然纯粹的喜意。
就好像...好像得到了多年渴求无比的珍宝。
第230章 理由
如果明谨是男子,自然不用走后宫一途,不管是文官还是掌管乌甲军,他们都有领袖可以依靠。
可她偏偏不是。
她只能进宫。
可她如果不去联系三十五氏族,不保谢家,管自己抽身,多年后天人合一,她一样可以毫发无伤。
可她也没有
“每一个选择都需要付出代价,其实这个代价也不大,姐姐不必为此担心。”
不大嘛?是不大,就好像她自己,当年其实也没把婚姻嫁娶当成泼天的大事。
说白了,谢家女子根基太高,不必拘泥于普通女子一眼看到底的人生。
可后宫,那不一样。
进去了,这一生就出不来了。
谢明容眼底微红,却忽被明谨覆住了双目。
她感觉到了这只手的绵软跟冰凉。
也听到了明谨温润却沙哑的声音。
“姐姐,你不要哭。”
“你知道的,我最受不了你们哭。”
“前些天,明月那丫头哭了后,我做了好几天噩梦。”
她好像在开玩笑,但眉眼那样难过。
谢明容反攥住她的手,起身过去抱住她。
这是变故之后,两姐妹第一次接触。
比从前都更接近彼此的灵魂。
“你让我怎么办?阿瑾,你让我以后怎么办?”
“你为什么不走?”
“难道大伯算计这一切,是为了让你走这条路吗?”
“你怎忍心,忍心做这样的抉择...”
她知道这个妹妹喜欢放风筝,喜欢自由,喜欢山海,喜欢武林,喜欢骑马仗剑天涯。
可是不行,她半生被困在了谢家。
后半生要被困在宫廷。
她这一生都被锁链缠住了。
本不该如此的。
明谨抱住谢明容,手掌轻抚盖她的后脑,安抚她。
“姐姐,你要记住,这世上,没有绝对牢固的牢狱。”
“只要足够强大,天地都该只是我掌心方寸。”
谢明容一愣,不由看她。
却见明谨垂眸淡笑。
“以后,没人能在欺辱我。”
“但我希望,你能成为我放下谢家的唯一理由。”
若说去年冬时王后之事,虽说没什么人敢掰扯,但到底知道的人太多了,人多口杂,死的人多,牵连的动静大,再怎么样也没法这样,最后连武林人士都知道当今仲帝头顶一片绿油油,还好他有一个太子,不然都不知道传得多难听。
朝堂跟民间还好,到底有些顾忌,可武林不一样,可把一些年轻的武林英豪给笑哭了,只是被长辈们训斥一番后才收敛了一些,但个别人还是对仲帝充满嘲讽之意。
“那后宫美女如云,也就一个儿子,好不容易再得一个,结果还是别人的,这还真是....”
陈不念嘴里叨叨,却被一颗果子扔中了,砸了头,他转头怒瞪陈不忘,“老头儿,你干嘛!”
“干嘛?救你的命,别嘴上瞎扯,日后招了祸患。”
陈不念撇嘴,“天高皇帝远,我在这山沟里说几句,他还能听见?你别一味吓唬我。”
“你个蠢货,真当现在的皇帝是个好欺负的,你也不想想,最近几个月死了多少人,听说都城那边郊外乱葬岗都塞不下尸体了,豺狼都肥了三圈。”
陈不忘恨铁不成钢,瞪着陈不念警告他,其实后者也不傻,狡猾得很,就是太过不羁。
“我跟你说,没斐无道那武功,就别学他的猖狂,你没那能耐。”
陈不忘骂着骂着就找到了感觉,越骂越顺溜,却见陈不念似想到了什么,竟咧嘴了一句,“那是,我要是有谢明谨那聪明,我...”
他说完,本以为会招骂,却见自己师傅面色复杂。
“怎了?她出事了?”
陈不忘摸摸脑袋,叹口气,却是不说话。
陈不念着急了,提剑而起,却被陈不忘制住了,被后者低低一喝,“你刚刚编排的那位帝王要娶妻了。”
“娶妻就娶妻,跟我....”陈不念一惊,瞪着陈不忘。
两师徒互瞪着,一派死寂。
帝王失了王后,要有一个新王后,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可如果这个对象是谢明谨,不说朝堂民间躁动,就是武林都震动了。
怎么会如此?
褚氏跟谢氏?听起来是世上最门当户对的,可昭国自来是不兴公府送女进宫的。
尤其是谢家这样的极鼎盛世家。
莫非是因为谢远没了,为了保住家门荣耀,才把谢明谨送进去?也不对,谢家是她说了算的。
“都快袭爵的人了,当好好的女公爵,世家之首,可比进宫痛快吧。”
“不过是皇后...也荣耀至极。”
“说到底,还是为了谢家吧。”
民间跟武林议论纷纷,但朝堂被弹压住了,礼部正在赶着工时准备婚事...
谢宅,谢明容离开后,芍药被送了回来。
前者出门的时候,正撞见面色惨败的芍药,步子一顿,谢明容与芍药目光一对视,后者低头躲避。
谢明容微敛眸,深深看了芍药一眼,倒没有一味的冷意,也有几分揣测。
她也没有僭越过明谨管教芍药的意思,只是看一眼就走了。
芍药被拓泽送进屋子,门一关,屋内寂静。
芍药跪在地上,不说话,过了好一会,站在屋内黑暗中的明谨才出了声。
“他跟你问什么了?”
“问,您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讨厌什么,讨厌别人做什么...”
芍药自己说得都古怪。
明谨沉默片刻,“没问我跟徐秋白的事?问我跟他何时违背礼节...又是何时流掉了孩子,他没问?”
她的语气特别淡,不带什么情绪。
“没有。”芍药皱着眉,“他...他好像更在意您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问的都是极琐碎的事,也说以前怕你猜出我身份,一直没联系,如今暴露了,要一口气问清楚。”
她自己都觉得这个帝王有点变态。
因为这种顾虑,芍药顺便把前尘往事也提了,“此前我跟您说得不详细,毕竟您也不问我,姑娘,我被送到您身边之前,就已经被他们挑中了,但因为您身边本就有主君严格审查过,他们并不敢让我做什么,起初那些年,有时候连我都忘记了自己是怎么来到您身边的,也忘记了还有家人被控制着,我总觉得自己只是芍药,只是您身边的小丫鬟,可是前段时间...就是主君死的时候,他们找到我,我那时候就知道完了。”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些事,其实也都是小事,唯独一件。
第231章 族祭
“回乌灵那晚,您把青雀令扔到水潭里,然后回头问我可不可以把这件事老实告诉他们,我当时...既恐惧,又释然。”
“我觉得与其让我在家人的性命跟背叛您之间做抉择,还不如让您挑明了。”
芍药满脸泪水,明谨却说:“所以,你故意在那段时间露出一些心神不宁的样子么?”
芍药低着头,“我只是觉得自己笨,但我一直都知道,家人的性命是我自己的事,我没法心安理得拿您去换家人的将来。”
所以那晚,她惊恐中跪下了,死活不肯答应,因为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最后,还是明谨抚着她的脑袋,告诉她这符合她自己的利益。
什么利益?
她的姑娘并不喜欢后宫啊。
否则当年小时候从先帝手里得到青雀令的时候就该告诉其他人了,可她什么都没说。
只是把令牌藏起来了。
当时不明白,现在好像有些明白了。
姑娘是在以进为退。
进宫,是姑娘自己主动的选择,但偏要显得被动,因为这样可以掩饰她真正的目的。
“你并不笨,只是有人比你更聪明,其实,你一开始就没有通过调查,你可知道?”
芍药错愕,却见内屋里的明谨目光晦暗。
“毕一,是父亲身边最早也最得力的人,他一开始是斥候出身,最擅调查,后来掩盖身份到我身边,前些年我并不知晓,到后来我知晓了,也就是父亲身死之后,他告诉我,我的身边有一个人是仲帝安插的人,却是父亲允许他安插的。”
“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芍药呆呆的。
意味着她的身份早已暴露,意味着她的所有动向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中,也意味着...
“意味着主君也早知道仲帝对您的觊觎?”
明谨的声音袅袅淡薄如烟。
“于父亲而言,若是能保证我安全的,任何人,任何事皆是可以利用的,包括今时今日不知他是否真心,又是否长久的所谓男女之情。”
“这些都值得谋划。”
包括芍药,都是早已准备好的棋子。
“可能,他也一直认为假若我选择了三十五氏族,就必然要进宫,若要进宫,在与他之间,我一定要是占优势的那一个。”
芍药恍然,想到已然故去的谢远,再想到如今孤身站在黑暗里的明谨,听出她语气里萧瑟的意味,一时心头发涩。
父母之爱子,为之计长远。
主君为她谋划的路,不管她选哪一条,他都力所能及做了最好的安排。
“姑娘,其实您可以不选的。”
明谨沉默很久,走到了窗边,慢悠悠道:“那我如今选了,你可知道我为何如此?”
芍药抬起头,正看到明谨走到窗边,手指轻轻推开窗。
她似明悟了些,说:“姑娘您,痛到了极致,恨到了极致,要杀了那些曾经任意算计,陷您痛苦的人。”
“您,需要那极端的权势。”
旁人都不知道,不管是那言贞,褚兰艾,还是后面能与自家姑娘交心的梨白衣,他们都不知道,都没见过自家姑娘几度炼狱后一再痛苦一再克制的摸样。
苏玉珠一次,谢明黛一次。
够了。
已经足够让她忘却人间红尘的烟火,而去追逐那她本该拥有的权力。
窗子推开,外面的光些许泄露进来,落在她原本在昏暗中的如玉脸庞上。
半明半暗。
似见红唇艳如血,双眸绮丽昭光度。
“是啊,最至高无上的权势。”
“若不成圣人,便做这玩弄人间的妖魔吧。”
她勾唇一笑,眼中森冷无情。
大婚七日前,谢家邀了礼部跟朝中典籍官,及三十五氏族中说得上话的耆老,乃至乌灵老宅那边的几个族老。
众人齐聚一堂。
言太傅作为如今掌管礼度,也在受邀之列。
作为本来的女公爵,未来的皇后,没人能拒绝这封邀帖。
帖子上写的是族祭。
算算时日,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谢家四年一度的族祭也恰是这个时间。
只是没想到...谢家本家一下子去了好几个人。
丧礼尤在昨日似的。
祭祀很隆重,体面而不失庄严,低调又不失底蕴,大有几分洗去铅华之感。
但谁也没想到最后关节,明谨拿出了谢家锁密的族谱。
厚厚一本,上好的牛皮纸,每一个字都是用秘制的金液记录。
如今,它被摆到了案上,边上隔着笔跟金液。
言太傅下意识去看明谨,却见此人走过来,朝他作揖行礼。
“太傅乃典仪之君子,请见证我谢家变更之事。”
言太傅与谢远不和,早有仇怨,今日能来,也是没办法,它不来,他麾下的礼部就得罪死了皇后,下面不知多少人将来要遭殃,于是他来了。
朝廷之事,也不过如此。
恩怨都不会摆在脸上。
所以他眼皮子撩了下,言太傅瞥了明谨一眼,淡淡道:“族祭已完成,少宗封个礼便是了,不知还有什么变更?”
他嘴上这么说,这也起身,走到案边,却瞧见明谨拿起了那支笔,递给他。
言太傅盯着她。“何意?”
“谢家有祖训,谢家女不得入宫。”
言太傅错愕,台下许多人亦是震惊,却又不敢议论。
“那少宗你的意思是...”
明谨垂眸,“太傅您知道的。”
言太傅双手往后一拨,冷然道:“我虽与你父亲仇恨颇深,但也不屑做这种事,你为他女儿,就没想过此事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不过,好像的确为难您了。”明谨微歉意,手指转了笔杆,另一只手轻轻翻开族谱,翻到一页。
谢家人丁稀少,大房嫡系一脉更是淡薄,那烫金字体上也就寥寥两个名字。
上面果然没有谢明月跟谢之檩。
只有谢远跟谢明谨一脉单传。
言太傅眼看着她拿起笔,干脆利落得将谢远的名字划去。
“你!!”言太傅震惊。
还没指责出声,明谨接着把自己的名字也一并划去。
本来谢沥他们坐在下面一侧,还不知明谨是什么打算,因为这不在仪式之中,他们只以为是明谨另有差遣,却没想到她三两下就划去了两个名字。
“阿瑾,你这是做什么!”谢沥愤怒跟悲痛兼备,却被谢明容一手拦住。
“阿容,你?”
谢明容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明谨把笔放下,漠然看着那族谱。
“我父亲选择为人斩首而亡,我想,这是他给自己的交代,一生无话可说,无面目可对人。”
“我想放他一生为谢家所桎的自由,去寻我母亲道个过错。”
“而我...”
明谨抬眸,朝言太傅淡淡一笑。
“他为我算计半生,我愿随他做那无根基漂泊的人。”
“而尊谢家的家训,是自小家族教育我最基本的礼仪。”
“从今以后,我谢明谨之生死,之荣辱,都与谢家无关。”
第232章 等你长大
明谨跟谢远的相像,倒是再一次让人领教到了。
说一不二,说除族就除族。
本来按照孝道尊卑,哪怕是少宗,在没有真正继承爵位之前,她也没有资格将谢远这个上代公爷跟族长给除族的,可她现在还是钦定的皇后,按照王族凌驾于氏族的规矩,加上她自身的身份,她又有了高于一等的权限,是以才有今日的族祭。
将谢远跟自己除族后,她也不容他人置喙,将谢家嫡脉按照绝脉的规矩往下顺延,顺到了二房。
但在二房的族谱一页上,她把谢隽划去,把谢明容定为下一个少宗。
没有半点罗嗦,做了安排,就要言太傅这些掌管礼教典籍的官员做见证。
这些官员早已被她连番动作给吓呆了,一时不敢反对,但也不敢顺从。
毕竟这不是小事。
要不要过问君上?
最后还是言太傅做了决断,他深深看了明谨一眼,“你可想过后果?”
“不会有更坏的后果了,言大人。”
言太傅皱眉,但还是低头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以作证明。
“萧大人,少宗这是?”三十五氏族的人十分不解,联系到了萧容,觉得明谨此举像是要将谢家排除在外,那他们这些氏族...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谢家于她就是小节,没了谢家,她会比现在更强大,而我们...也终将摆脱往日的桎梏。”
世家的危机从景帝开始彻底爆发,谢家的起伏,其实就等于世家的起伏。
“谢公曾说过她会带我们回到世家的地方,让秩序平稳,我信他,你们信不信,就全看你们自己抉择了。”
萧容态度很鲜明,既不一味拉拢,也不一味安抚,只给他们选择的机会。
氏族族长们面面相觑,说实话,哪怕他们对明谨的抉择有犹疑,却从没想过退出。
箭已出弓,无法回头了。
何况她已经快是皇后了。
“能为守谢家家训而作此抉择,我信她能承担我等氏族的前程重担,一如谢公这些年为庇护我等做到的功绩。”
众人心一定,日子也如流水一般。
昭国某一处,徐秋白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一昏暗山洞中提炼从广陵谷谷主身上吸取的内力。
这些山洞都是广陵谷的巢穴根基,邪教么,狡兔三窟。
不过这些都是徐秋收复的心腹,消息来得及时,徐秋白睁开眼,看着自己的下属,目光深沉,让他把刚刚通传的消息再说一遍。
下属战战兢兢,只能重复,却觉得山洞内的阴冷加剧。
“谷主...”
“下去。”
下属飞也似跑了,徐秋白手掌抓在石桌上,很快,手指在上面留下了深刻的指痕。
白衣剑雪楼。
琴白衣按下弹琴的手指,琴音止步于山野空吟,抬眸看向梨白衣。
“成婚?”
“嗯。”梨白衣不是当天得到消息才回剑雪楼的,而是好几天后,此时,她已沉甸了思绪,从容了许多。
琴白衣抚着古琴,轻轻道:“那她以后一定不会再来我们白衣剑雪楼了。”
梨白衣其实已经想到了。
“师傅,我现在才知道这世上很多人都活得万分辛苦。”
梨白衣觉得最近一些时日的见闻,足够压过她许多年的见识。
武道修心。
四年前开始,四年后
“嗯,她也不是最辛苦的,所以不要去劝她,不要可怜她,也不要去强求她。”
琴白衣声音温软,如同篱笆夜雨,“她比往日更强大,哪怕是经历过痛苦的,但至少这一次,她是自己做出的选择。”
梨白衣似懂非懂。
帝后大婚之日,谢宅周遭热闹喜庆,但不乏庄重威严,因为禁军跟巡防营将都城防护得水泄不通,不许闹事。
谢家内更是人流窜动,举国世家跟官家女眷云集,但统一由谢明容等人出面招待,主屋那边,明谨所在的房间却分外安静。
嬷嬷们安静不语,仆从云集,俱是暗卫。
宫里派出的人大气不敢喘,战战兢兢。
明谨坐在梳妆台前,任由芍药给自己描妆,妆容很淡,但于往日,已是难得的妆容了。
淡妆浓抹总相宜。
看着这样的明谨,芍药无法称赞这是姑娘这些年来最美的一次,好像绽放了作为谢家贵女本该释放的美姿容。
梳妆台上还摆着清冽梅冷酒,她手指偶尔拨动着桌子上琳琅满目的华胜等珠宝钗环,偶尔轻捏小酒杯品着,眉眼吊梢中,瞧见芍药丧丧的脸色,微释了笑意。
“小芍药,你再这副样子,我会以为你会给我画出夜叉妆哦。”
芍药神色一僵,都要哭了。
一如谢明谨自请除族,可谢家都坚持要让她从谢家出嫁,一如明明都认为芍药已背叛她,可她依旧让她陪伴自己最后一程。
这种矛盾,很多人不解。
也只有芍药自己明白,这是明谨怕仲帝背后的人认为她已再无价值,会将她灭口。
可为了保全明谨的计划,她必须离开前者。
也就是说,明谨是一个人进入那幽幽深宫的。
“您是小仙女,这么好看,就是夜叉妆,也是最美的夜叉。”
明谨听芍药带着哭音这么说,一怔,后失笑,拿起小酒杯,一饮而尽。
“时辰快到了。”
时辰到了,婚车已在外。
明谨一袭红衣出了谢家门时,半大的小子孩童忍不住叫了一声。
“阿谨姑姑。”
明谨回头,看到谢至臻睁着大大的眼睛在看她,眼里含泪。
这个孩子最初是胖墩墩的,可爱俊俏。
如今多年后,褪去许多稚嫩,多了几分在家族摇摆中酝酿的不安跟敏感,但他依旧是纯净的,也是一派赤诚的。
就好像现在。
不管谢家如今这么多人对她怀有多少畏惧,恐惧,感激,心痛等诸多情绪。
唯独这个孩子,他喊住了她。
明谨回头,隔着绯红的薄纱,双目微滟,不知是笑还是不笑。
“您还会回来看蒙蒙吗?”
谢至臻压着哭声问。
他很聪明,已经知道最近家族的变化意味着什么。
他也知道很多人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包括明黛姑姑。
包括...
他觉得这个自己最喜欢的姑姑也一样,也许也不会回来了。
明谨沉默片刻,终究回了一句,“等你长大。”
她上了婚车,抬眸中,见到阶梯上站着的谢明容,后者是迄今谢家人里面最冷静的,没有任何失态。
隔着帘子四目相对,谢明容偏过脸,朝一处看去,像是指引,明谨的目光顺着去看,正瞧见了人群中的年轻男女。
第233章 折磨
就一眼,谢明谨目光微涩,但还是收回了目光,放下了帘子。
车马过街,在万人空巷的欢送中,人群中的谢明月眼含热泪,憋着哭声。
边上的谢之檩一言不发,却攥住了谢明月,不让她跑出去拦人。等车马跟禁军走远了,人群渐散,谢明月蹲了下来,抱着膝盖哭。
谢之檩却说了一句,“我要去参军。”
谢明月一怔,转过脸来,“你说什么?”
谢之檩垂眸,淡道:“是谁的孩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谢之檩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们都该长大了,明月。”
谢明月这次懂了,第一次顿悟。
是啊,他们都长大了,以后再不会,也不该让这个姐姐为庇护他们舍弃半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今夜的皇宫光火通明,连宫女的走路上都带着几分喜气。
翎妃的未央宫却显得萧瑟压抑许多,但也没人敢闹腾,因为几个月前秦家的前车之鉴还尤在眼前。
翎妃这些年能得恩宠却不被其他妃嫔算计去,也算是有脑子的,经过这段时日的观察,她隐约察觉到宫廷内外的变化。
帝王,或许再不是当年的帝王了。
她不敢在没有确定结果之前贸然出手。
那就让谢明谨堂而皇之入主中宫?
一想到此刻的帝后洞房花烛夜,翎妃心如刀绞。
另一边,夜色降临,皇宫之中宴席五百桌,世家跟官僚云集,但中乾宫暖光雍容,反而显得寂静,明谨已换了轻便的长裙,正在卸去妆容,但透过铜镜,她看到了走进来的仲帝。
明谨眸色微敛,将目光收回,回到镜子上,认真取下耳环等配饰。
她也没行礼。
褚律走到边上,倚着柱子看她卸妆,待她完事了才开口。
“现在不端着了?我以为你还会跟我行礼。”
明谨转头看他,“君上总不能让我顶着卸了一半的妆容与您行礼吧,好像更无礼。”
“行吧,你爱怎么样都可以,不过你化妆了比没化妆...”
今日一袭新郎官衣着的仲帝显得英姿勃发,但眉眼上挑间,总有几分少年气,在瞧见明谨似笑非笑瞟来一眼后。
仲帝卡顿了下,溜出一句:“也就大仙女跟小仙女跟区别吧。”
这话从君王的嘴里出来,怕是能醉了许多姑娘。
明谨眼底却分外冷静,毫无波澜,“总归都是仙女,看来君上不会吃亏。”
仲帝笑,走了过来,他在观察随着自己靠近,她的反应。
但没有什么反应。
她只是在收拾瓶瓶罐罐。
慢条斯理的。
“自你坐在这里,我就已经赚到了。”
他一再自称我。
明谨察觉到了,却看了外面一眼。
落地帘子外面似乎有动静。
“宴席已经散了?”
“嗯,不过有人闯进来,老姚在打他。”
手指捏着胭脂盒的明谨将胭脂盒翻了盖,扣在桌子上。
老姚就是那个老太监,姚远。
十二监的上一代统领。
后来为了太子卸任,专心跟在太子身边,但偶尔也会跟着君王——必如白衣剑雪楼的人不在的时候。
如果姚远在外面与人厮杀,那么现在殿外的就是...
“梨白衣在外面吗?”明谨问道。
仲帝走过来,替她收拾桌面,且笑着说:“我让她离开了,因为你跟她都不喜欢。”
“多谢。”明谨道了谢。
仲帝却敛了笑意,来了一句:“主要我也不喜欢,那就不必谢我了。”
“不过,你不想知道外面那个人是谁吗?”
明谨看了他一眼,没问,仲帝缓缓拉开帘子,唤她过去。
明谨起身,走过去了,看到了远处的宫廷城墙上与姚远打斗的黑袍人。
徐秋白。
“君上是在试探我?”
“不,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很讨厌这个人。至少,远高于你曾经有可能对他的几分喜欢,借着你不喜欢的婚事,去折磨一个你讨厌的人,至少你也不会太吃亏——我是这么认为的,如果你不喜欢,我就让老姚停下。”
仲帝此人在中庸之外,言行乖张,所有男人不会做的事,他都做了。
不管是试探,还是真心,起码这一刻,明谨觉得——他比徐秋白还危险。
明谨没说话,只是轻提了裙摆,走到琉璃镜前。
看着外面月色正悬下的厮杀场面。
徐秋白的武功比从前进了一个大境界。
一苇渡江巅峰了。
明谨随便想一下就知道对方肯定跟斐无道做了交易,拿下了广陵谷谷主,吃掉了后者的内力。
可惜还是被姚远压着打。
可就是不走。
原来...破身跟孩子的谎言也是有点作用的。
果然还是对徐秋白出手了。
明谨看了一会,忽坐下了。
坐在了玉阶上,静静看着这一幕。
仲帝跟着她坐下,也不打扰她。
也不知多久。
明谨才开口,“其实我真心动过,君上,你知道第一眼吗?”
“就是那种看到第一眼就觉得他很顺眼,比别人都顺眼。”
她抵着脸颊,眼底拢了外面灯火通明照耀进来的光辉。
“但你不信他,试探,再试探,想看他露出真面目,可你又希望他是真实的,是你人生里面的例外,因为假如你这一生的人遇到的尽是算计,那太孤独的,就好像永远等不到早上的黑夜,你每次睁开眼,都在想,怎么天还不亮...”
“可很久很久以后,你才发现原来天终于亮了,可天一亮,你就发现自己看清了别人的脸。”
“好清晰的脸。”
“就好像那天我看清了阿黛的脸,太清晰了。”
明谨转头看向仲帝,看到了他眼里的深沉。
“你生气了吗?君上。”
仲帝抿抿唇,幽幽道:“你成功了,折磨了另一个你讨厌的人。”
然后他起身,衣摆却忽然被拽住了。
他偏头往下看,看着她侧仰的面容。
灯火阑珊中,他看到她眼里的冷漠跟决然。
仲帝声音沙哑了,“谢明谨,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君上不也一样吗?合作归合作,利益归利益,其实,您也很讨厌谢家人,也讨厌我吧。”
“却要故作喜欢。”
“我们都一样,带着面具过下辈子吧。”
仲帝深吸一口气,弯下腰,将她抱起,抱进内殿中。
灯火摇曳。
明谨被放到了床榻上,仲帝熄灭了灯,躺了下来,盖上了被子。
在黑暗中,明谨听到这人说:“我并不讨厌你。”
于是他没有动她,管自己睡了。
是真的睡了。
一个普通人,困意来了也就来了。
明谨莫名怀疑自己此前的所有疑心——这人,要么不是个男人,要么心思深到不想做男人。
仲帝半夜醒来,发现明谨不知何时到了外殿窗子前,借着月光,她薄裙贴身,窗子被她半开,凉风吹进,吹动她的发丝跟裙摆,也不知她的眼眸如何悠远,竟连那月儿都进不去,只看到她抬手,恰了边上花盆里的花枝,指尖内力成丝,锁住了花枝,让它盛开越发妖艳。
她越来越强大,越来越不可捉摸。
倚着内殿影壁偷偷瞧她的仲帝沉默片刻,喊了一句。
“能关窗吗?有点冷。”
“好。”明谨关上了窗。
在仲帝没看到的角落,她想到一件事。
年少时的褚律并不怕冷。
第234章 二狗子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
可惜,对于帝后而言,金榜题名毫无意义,所谓的洞房花烛夜,也不算什么。
起码明谨睁开眼的时候,瞧见褚律正在看着她。
同躺在一张床上,一个大男人这样看着,倒是谢明谨此生第一次经历。
她瞧着褚律,也没说什么,掀开被子起身。
褚律只瞧见她一头青丝瀑布般吹落,贴着纤薄的背脊,衣领微敞时,白皙骨玉,活色生香。
从前克己复礼,谨慎端方,像是活在人间的小圣人,不真实。
如今随性自如,那种眉眼婉转间魔魅惑感,瞧起来依旧不真实。
褚律有些沉默,将目光收回,也跟着起床,却是先拿了床榻上雪白的一方龙凤丝帕,走到明谨坐着的妆台前拿了一根针,在明谨莫名的目光下,他扎了下手指头,就扎了一下下。
一滴血。
察觉到明谨在看自己,褚律讪讪,道:“宫里人嘴巴大得很,我这脑袋上已经绿光满草原,还托了斐无道的福,就差说我有痿症了,若是今夜这帕子上还白着,咳!”
面对谢明谨这般美人还能忍得住,他都觉得自己有问题。
他话里不好意思,明谨却是走过来,淡道:“我帮你。”
“咦?”褚律愣神下,手腕已经被她攥住,直接多扎了几针,顺便用内力侵入,逼了血。
没一会,清白丝帕上就多了许多鲜艳夺目的血。
“晒一会,干一些再交给人。”明谨收了针,嘱咐道。
褚律还没反应过来。
明谨:“怎么了?”
“没,就是做君主这么多年了,你还是第一个敢让我见血的。”
他都这么说了,明谨也不见畏惧。
“君上不应与我如此自称,外人听来会芥蒂。”
“就是你我之间才这么称呼,又没外人,且,就算有外人也没事。”
褚律把帕子摆在阳光下晒着,一边满不在乎道:“你我是凭着青雀令成婚的夫妻,一概平等,自然不需要彼此尊称,不过,你有小名吗?”
也没喊宫人便顾自洗脸的明谨手指沾着水,眸色微闪,道:“外人多在意我是谢远的女儿,是谢明谨,也没什么小名。”
褚律笑,“我也没有,不如我们给彼此取个吧。”
明谨微微皱眉,转头瞧他。
“君上瞧着我敢如此放肆?”
给君王取小名,她还没那道行。
但她很意外此人会有这样的举动。
给他取名?
看着是随性而来的举动,但她隐约觉得背后有他的图谋。
“君上想要什么小名?”
“那要看你想唤我什么?”
褚律眼神微带光辉,似很期待。
明谨本想拒绝,但想起了什么...脱口而出,“阿律?”
就那一刹,她看到这位君主眼底倏暗沉的微妙神色。
“不行,一点新意也没有,你换一个吧,就像平常百姓一样,要么,你喊我死鬼也行啊。”
褚律想到了这事儿,分外轻佻,好像在挑衅她,想瞧瞧她这般女子,是否会像市井妇人一样这样呼唤自己的夫君。
本是玩笑,但他都说不清自己是否期待。
结果...明谨只是凉凉瞧了他。
“二狗子。”
“什么?”褚律一怔。
“寻常百姓家里经常会给孩子取一个贱名,好养活,二狗子是比较常用的,君上可喜欢?”
“...”
褚律觉得自己也不是很喜欢,但他没有拒绝,反而借着洗脸,对明谨回击了一句。
“大丫。”
明谨:“?”
褚律:“我给你取的小名,可喜欢?”
明谨:“...”
宫人开了门,瞧见帝后之间气氛微妙,君上倒是很高兴,眉眼带着得意非凡的喜意,皇后倒是带着几分冷淡。
洞房不痛快?还是太痛快了,惹恼了皇后?
宫人们浮想联翩,却不敢说什么,只是行云流水般进来伺候。
“阿瑾,我去上朝了,晚上我要来吃饭的。”
说完,褚律走了。
留下表情错愕的宫人们。
明谨倚着柱子,偏过脸,看向窗外。
这个褚律不喜欢“褚律”这个身份。
若以她这胆大包天的猜想,他为那人钳制却始终不肯跟白衣剑雪楼求救的怪异就可以解释通了。
因为他若是假的,跟那人就是一丘之貉,无法脱身,除非能蓄积自己的力量,不惧其他波澜,就好比现在。
他现在才是真正的羽翼已丰。
不过,明谨也顺着想到了另一件事——她父亲只跟白衣剑雪楼求救两件事,都是跟救她有关,却始终不曾跟白衣剑雪楼袒露那幕后真凶的事,显然也有顾忌。
什么样的顾忌?只是通敌叛国一事吗?
是不是还有其他隐秘?
莫非...谢家也参与了?
谢家,那人,还有仲帝褚律这三方在曾经某个时候是一丘之貉,一条船上的蚂蚱。
他们联手干了一件比通敌叛国更严重的事。
明谨心思起伏,但很快隐匿。
宫中无尊长,帝后就是最大的,明谨是皇后,得接诸妃嫔请安。
话说,明谨以前就听说过仲帝后宫百花齐放,美女如云,今天一见,名不虚传。
偌大的坤宁殿坐了许多妃位的美人,还有许多站着的嫔人,各个如花似玉。
坐在尊位上的明谨抬眸见到诸美人云集而来,香风袅袅,愣是让敞开窗子的大殿都气味浓重。
明谨轻抚了鼻粱,面对或是热情谄媚,或是冷漠敌意的众妃嫔,她既不高傲,也不冷漠,但也并不亲和,自带一种尊位掌权者高高在上的坦荡威严。
其他妃嫔都若有若无看向翎妃。
眼下,也只有她能压一压这位新皇后的气焰了吧。
但她们等了又等,也没等到翎妃开口。
等明谨让她们退下了,几个妃嫔簇拥着翎妃离去,路上总是若有若无提及皇后的威严,来日的荣耀,以及她这位宠妃的尴尬处境。
结果翎妃都不咸不淡接下了,却不肯表露跟皇后作对的心思。
其他妃嫔气得牙痒痒,只能悻悻离去。
回到宫里,翎妃原本从容的步履快了几步,坐下后,清丽如仙的面容上挂着冷霜。
“如何?”
“听那边消息,昨夜君上早早屏退了所有宫人,确与那谢明谨洞房花烛...今日那元帕也验过了,真是好多血。”
宫人红着脸说出这话,翎妃面色更暗,捏紧了梨花木上的金雕纹扶手。
好半响,她才用酸里酸气的调调说:“我瞧她那副倾国倾城的姿容身段,又是历代君王都拿不下的谢家嫡女,还是少宗。我是个女人都差点端不住,你瞧着吧,君上本就是个好色的,接下来且要夜夜留宿她那儿了,没十天半个月是凉不下来的。”
这口气可太酸了,宫人听着牙都倒了。
第235章 吓唬
“娘娘...不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我瞧君上也就尝个新鲜,没几天就肯定来找娘娘您了。”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翎妃脸色更难看了,“她凉不凉也终究是皇后,稳如泰山,不比我这般以色侍人的妃妾,什么时候色衰爱驰,那时候就真的回天无术了...”
她一想着就哀伤无比,眉眼欲落泪似的,宫人急了,不由凑前说:“娘娘您让我查的事儿查出来了,谢明容的确继任了少宗,也对这谢明谨分外冷淡,定然是记恨她斩杀亲父,眼下还不好说,但日后待她掌握了谢家,那谢明谨就失了臂膀,毕竟她如今非谢家少宗,暗卫也不在她掌管,实力大弱,委实没那么厉害,何况,她也不是没有弱点的。”
宫人说着,悄然提及了两个名字。
“探子说谢明谨成婚那日,瞧见谢明月跟谢之檩了。”
翎妃一惊,若有所思,“那两人真的非谢远子嗣?”
“应当真的不是,消息传出的时候,不知多少人去查了,估计也查出一些东西,才没闹腾出来,否则那两人也没法安全出城。”
“不过,奴婢瞧着谢明谨待那两人定然是有几分看重的,是以...”
翎妃目光闪烁,最终想起家中父亲兄弟屡屡提醒她暂且不要跟谢明谨对上,以及皇后的下场。
那日她就扶着君王,后来细细回想——那事儿若不是谢明谨操办的,就必然是君上。
若是前者,她惹不起,若是后者,说明君上是铁了信拿原来的妻子给后面的妻子挪位,且狠辣无比,连那孩子没准都是算计好的。
她就更惹不起了。
翎妃不由收敛了下,道:“此事不要管了,暂时以不变应万变。”
宫人只能退下。
殿内一时清冷,翎妃忧思重,分外头疼,起身顾自褪下外袍,却见屏风后面走出一个人影来。
她惊骇无比,正好呼救,却是穴口一酸,喉口不能言语,只能眼睁睁看着此人样貌清晰入目。
是她!!!
明谨踱步而出,娴雅淡然道:“想拿他人来威胁我?”
翎妃说不了话,只能露出否认求饶之意。
可她还是看到明谨走过来。
近在咫尺。
“知道我杀过一苇渡江么?”
翎妃自然知道,所以知道她杀自己如切豆腐一般简单,且十有八九三司跟监察院都查不出来。
明谨伸出手,修长冰凉的手指扣住了翎妃的咽喉。
稍稍用力,翎妃便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被扼住了。
但她从谢明谨的眼里看不到任何强烈的情绪,只有冷漠。
“我进宫,有想要做的事,想杀的人,不相干的人我也未必会动,但我若动了,就不会留手。”
翎妃几乎觉得体内血液要从喉口翻涌而上,眼前昏暗,仿若地狱就在跟前,她却还听到魔鬼在耳边呢喃。
“以前心慈手软,吃了好大的亏,如今才知道斩草除根的重要性...你觉得呢?”
翎妃惊恐极致,以为自己今天必死。
但突然。
明谨松开手。
被提了脖子几乎被捏死的翎妃跌坐到了冰凉的地上。
向来养尊处优的昭国第一宠妃大口呼吸,满头冷汗,却只能仰面看上去,正瞧见明谨的手指点在她的眉心。
高高在上,又像是在怜惜她。
“知进退,莫管闲事,才能倚窗看风月。”
“这些年安生些,可好?”
翎妃猛点头,几乎没有不应的。
明谨收回手,淡淡瞥她一眼,转身飘出了窗子。
翎妃尤其被吓瘫了,好半天没爬起来。
明谨回了坤宁,却见白衣胜雪的梨白衣在殿外等着。
她步子一顿,还是没躲开,提步走上去。
“梨,你怎在这?”
“君上让我过来,说这今日是第一日,怕有人不利于...于娘娘您。”
梨白衣不得不换了称呼,明谨看了她一眼,瞥过她衣摆上的水露,怔了下,猜到昨晚对方可能在外面守了一夜。
她敛了思绪,提裙上殿堂,“只是今日么?”
梨白衣抿抿唇,“娘娘的武功比我高,但若有需要,若君上差遣,我无时不在。”
明谨这次笑了,伸手摸摸她脑袋,像是在安抚一个不懂事的小妹妹。
“那,若我今日要离宫呢?陪我么?”
梨白衣一怔。
梨白衣没想到明谨会回到谢家,但又不惊动谢家任何一个人,她来了一个极偏僻的地方,似也是谢家的地段,但荒废已久,四处见着
荒草,好像颓败了很多年。
她不明白为什么明谨会来这里。
“这里是?”
“我谢家的禁地。”
既是禁地,梨白衣就不便进去了,在外面等着,明谨也没强求,顾自推开外面灰尘遍布的门窗,但一进屋,却发现里面很是干净。
似有人常常打扫。
明谨若有所思,看了周遭,又上了楼。
楼上就一个房间,她推开门,站在门口往内看,房间里更干净,桌椅板凳,书桌跟床榻。
简单,却齐全,好似有人在这里生活许多年,后来不住了,也有人打扫。
她垂眸,一脚踏入,却见地面阴影...门后有人。
哒,一指穴位点在她后背。
她已是一苇渡江,此人能避开她的洞察,也不会是别人了。
整个天下也就五个人。
宫里一个,朝里一个,蝶恋花一个,白衣剑雪楼两个。
此人好像没有呼吸,点住她定穴后就蹑手蹑脚出去了,没一会,另一个人走进来。
比她高了一个头,站在她身后,且伸手扣住了她的咽喉。
宽大修长的手掌亦冰凉。
他没用力,但明谨自己却是笑了。
“笑什么?”褚律问她。
“刚刚我还如此吓了你心爱的宠妃,如今就遭报应了。”
“心爱?阿瑾开玩笑了,我这般人,哪里能有什么心爱之人...是你还差不多。”
“君上也莫要开玩笑了,您这般人物,哪里会将谋算您的谢家人
视为心爱之人。”
“试探我?”
“不敢。”
褚律低低笑,手指摸索着她细腻的脖颈皮肤,但忽想起了芍药提及她最不喜欢别人孟浪,于是手指顿住了,松开,退开了一步。
走到边上后才说道:“阿瑾你还需要试探么?但凡你洞察的猜疑,总是对的。”
“就算不对,你直接问我,我都会告诉你。”
“比如,我到底是不是褚律。”
他说得轻便,明谨却觉得危险。
那姚远还在门外。
第236章 吃撑了
“君上的秘密,天下人自然是没有权力去试探的,不过君上若有倾诉之心,臣妾愿意聆听。”
“你刚刚喊自己什么?”
“臣妾?”
明谨反问了一句,褚律若有所思,“这样的称谓不适合你,我说过了,你我平等。”
他走到明谨正面,既不一味靠近暧昧,也没有太远,就隔着一个适度的距离,既能清晰看清她的眉眼,又不会冒犯她。
明谨感觉到了他的小心翼翼,眸色微垂,“不敢。”
她又恢复了端方克制的样子,疏远极致。
这似乎让他有些不悦。
“其实,你我也不算平等。”
“我一个假货,并没有资格当你的夫君。”
他察觉到她眉梢轻压,好似终于确定了这个天大的隐秘。
耐不住心头隐秘的复杂心思,他不由跨过距离,靠近她,挨着她的身子,低下头,轻轻问她:“你呢,现在会不会觉得特别恶心?”
明谨不能动,却是笑了笑。
“君上误会了,我嫁给你,只是因为您是君上,至于您在君上之前是谁,我并不在乎,就好比我若不是谢明谨,您也不会娶我。”
“我会。”
明谨一怔,他咧嘴一笑,“后宫三千,美女如云,我好色之名举国闻名,而你谢明谨恰恰是个大美人儿,你不知道吗?”
其余不说,这位假帝王是真的嘴甜。
“君上过誉了,不知您接下来要如何处置我?”
“那得看你想要怎么来处置我,是要去找那个真正的褚律,你真正的天命夫君吗?”
他这话一说,却留意明谨神色微诧,“怎么,你还不知道徐秋白是真正的褚律?”
他似真似假似笑非笑问着。
明谨呼吸一沉,抬眼与他对视,“他是褚律?难怪他恨我谢家入骨,非要杀我父亲,非要算计我。”
“你这话不对。”他轻笑了下,伸手清理着她的鬓角发丝,“换太子这样天大的事儿,并不是你父亲做的,而是你的祖父,这样时间也对得上。”
明谨的确也想到了。
看来她的祖父也是被逼到绝境了,恨毒了先帝跟褚氏,不惜帮忙做了这隐秘之事,要断褚氏的根基。
算起来,当年她祖父也的确官至太子太保,为太子第一信任之人...
“所以,他要杀你的父亲,其实另有一个原因。”
明谨眯起眼,“他预感到父亲跟你合作,并且开始怀疑他的身份,所以他先下手为强?”
“也不止,当年他的母亲秦氏死于你父亲之手,因为秦家也插手了当年红石谷之事。”
“说起来,你们两个也是可怜,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结果两家互相算计,彼此都有血海深仇...”
“君上不必费心,不管有没有这些恩怨,我也从来不会回头。”
明谨察觉到此人若有若无在加深她跟徐秋白之间的隔阂。
其实没什么必要,但她必须表态。
褚律深深看着她,“你的意思是不改此前的选择,不后悔嫁给我?”
“只要我还是君上。”
明谨应得很果断,“是。”
她本就无所谓自己未来夫君是什么人。
“我跟君上您有共同的敌人,至于彼此都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所谓。算起来,谢家犯下的罪都可以诛九族好几次了,我这般身份,怕是比娼妓还不如,哪里有资格去挑剔君上您。”
“所以,还请君上记得我们成婚的初衷,既走出了这一步,就都别回头看了。”
她坚毅如斯,褚律从她眼里看不到半点对这场婚事的多余情感。
他沉默片刻,笑了笑。
“好,那你我夫妻联手,把那老东西拿下。”
“对了,他今天上朝了,好演技,痛陈子孙不肖,主动求罪,还说要卸去身上的官职,不过他到底积威重,名声太好,又没证据,我总不能说他干的事儿。也就没法直接撸掉他,只能让他暂时闲赋在家,这算是他以进为退,”
明谨挑眉。
褚律让姚远进来,后者解开明谨穴位,三人照了面。
姚远低头道:“奴远远看了下他,此人武功深浅暂时不明,是重伤垂死,还是已恢复,无法确定。”
白衣剑雪楼的书白衣已重创,暂无战力,斐无道也重伤,如今不知在哪养伤。
剩余战力也就姚远跟琴白衣,但未必能留住他。
要动手,风险太大,保不准就是满盘皆输。
“我跟你谢家从前都是他掌中玩物,自褚峥去了,昭国实际的统治者已然是他了,不过他当年也忌惮白衣剑雪楼,在武功没有大成之前事先安排了我这么一个傀儡,又拿捏了谢家的隐秘,让我跟你父亲都没法求助白衣剑雪楼,这是他的局。”
的确如此。
明谨思虑了下,道:“他甚至还控制了徐秋白。”
如果广陵谷谷主是他的下属,那么,换太子后,真太子跟假太子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是啊,当我知道徐秋白是真褚律,我还纳闷他为什么不去找书白衣求救,现在我懂了。”
明谨发觉他在看自己。
她不说话。
“堂堂太子,面容大改,所有跟褚律有关的痕迹都被摧毁,被人当作男宠一般养在邪教门下,手头也不知道沾染了多少血,暂且不说他说的秘密,书白衣信不信,就是信了,他也永远做不回褚律了。”
他说这话的事情,自己在笑。
作为假货,他既不得意,又不嘲讽,好像不带任何情绪,像是在说稀松平常的风月常事。
“作为男人,其实我懂他的选择。”
明谨笑了下,说:“没有人能做回过去的自己。”
她的冷漠跟无情更甚于他。
褚律愣了一会,道:“梨白衣在外面等你,我也不耽搁你,晚上再聊吧。”
“你还有什么要看的吗?关于这个我当年的藏匿之地。”
他语气里似有些试探跟期待。
明谨察觉到了,却是转身走了。
她没留意到褚律眼里的黯淡。
也没留意到他躲在窗后看着她跟梨白衣离去。
“姚远,你是怎么做到对心爱之人一辈子不言不语的?”
姚远低头,沙哑道:“因为觉得自己不配。”
褚律笑了。
“我不如你,我总想让她知道,又特别怕她知道。”
“可是现在看来,她知不知道都无所谓,因为她不信,也不在乎。”
明谨带着梨白衣离开了谢宅,又去了羡楼。
两人俱是带着面具,姿态出众,但旁人也不敢打量。
梨白衣好奇,“是要去见什么人吗?”
“如今我不好去见琴前辈,违约在前,自要请罪的,这边有些好吃的,你替我带一些回去吧。”
梨白衣发怔后笑了,一扫这些天的郁色。
提着一笼吃食,在回宫的路上,她们见到了前面的黄昏之景,有一个老者融入了霞光中。
梨白衣一怔,正要行礼,却倏感觉到明谨扣住了自己的手腕,将她往后拉。
梨白衣瞬间明白过来。
竟是他?!
“微臣,参见娘娘。”风姿绝世的太宰大人哪怕老迈,站在黄昏中也有如天人。
明谨呼吸稳住了,静静看着他行礼,片刻后,淡淡一笑,回以一礼。
“见过太宰。”
“太宰伤势可好?”
苏太宰根基深厚,端是名望就冠绝昭国历史,仅次于当年太祖跟谢家老祖。
是以哪怕有苏慎之的事,他自身也没太大损伤,但可怕的是——他好像一点也不在乎儿孙的事情。
今日他请罪的名单里面就有许多苏家的人罪名,发落起来雷霆手段,引得朝野内外一片赞誉。
可许多老臣心中却是发冷。
包括现在的明谨。
“托娘娘您的福,不动弹好多年的老骨头,松了一松,觉得比往日更好了。”
梨白衣为之可怕的气场所摄,下意识握剑,明谨却是微笑,“太宰所言有礼,日后我怕是得更努力,才能让太宰您身体更灵活。”
苏太宰也笑,缓缓踱步而来,“不如今天?”
明谨也笑:“那就今天。”
苏太宰眯起眼,忽然顿足,目光往明谨后面左侧的林子跟右边的城墙看去。
“原来君上也在这,姚大监没守在太子身边吗?”
“还有琴丫头也在。”
林子中的琴白衣掠到竹梢上,而姚远跟褚律不知何时已到了城墙上。
苏太宰跟褚律对视着,前者笑容浅淡,“君上如今是真长大了,为了一个女人,无所畏惧。”
明谨心知此人在意指身份之事,毕竟琴白衣就在这里。
但褚律竟也不怕他揭破,老神在在道:“太宰扶持孤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过孤知道你这些年心系所在,这人么,活一辈子总有些弱点把柄在别人手里的,孤有,太宰你自然也有。”
“得了心爱,安生度日,便是这人一生最高的追求了,贪那么多做什么呢?”
褚律这话好生理直气壮,姿态高洁。
苏太宰也是好风度,笑而不语,最终后退两步,上了马车,飘出一句,“那还请君上允诺才好。”
马车安安静静走了。
其中必有隐秘,但琴白衣却没法多问,规则限制,不问政治,只听差遣。
跟琴白衣行礼的时候,褚律也退了一步回礼,“琴师傅客气,如此叨扰,实为感激。”
“君上客气了,我今日来,也是为了皇后娘娘。”
琴白衣这人心性比梨白衣还纯净,有时候思想高深,看透世间,有时候特别耿直。
半点面子都没给君王。
褚律失笑,朝边上的明谨笑看一眼,“好吧,果然是我的妻子更讨人喜欢。看样子太宰实力恢复不少,你跟姚远两人都未必是对手,只能等斐无道或者书前辈恢复再说...他以后可能还会动手,我得请你有空多陪一下阿瑾。”
他刚这么说,明谨便皱眉了,“书前辈一人留在白衣剑雪楼不安全,琴白衣必须在那边,至于我,我日后少出门就算了。”
褚律点点头,“嗯,我们两个多在一起,姚远就不用分身乏术。如此也好。”
明谨:“...”
她没接触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琴白衣来回看看两人,没说什么,倒是梨白衣将吃的递给她,得知是明谨心意,她笑得分外开心,伸手摸摸明谨脑袋,后从容离去。
明谨回头,瞧见姚远的目光,她愣了下,心头微微起伏,但很快平静。
回了宫,明谨沐浴完,已是夜时,出了浴池,瞧见褚律让人摆了一桌的吃食。
她周身还带着些许水汽,抬眼瞧他,目光扫过桌子上还热腾腾的菜肴。
好像是羡楼的菜肴。
“君上换口味了么?”
“不,瞧着你好像挺喜欢,还特地送了别人吃,我尝尝,看看多好吃。”
这语气有点怪,酸酸的。
“其实也没宫里的好吃。”明谨不动声色道。
“那得看是谁送的,你没瞧见刚刚琴师傅那高兴的样子,就好像得了亲女儿送的礼物似的,这若换做是我得到你送的吃食,那我也得....”
“君上这年纪还做不了我爹。”
“...”
褚律被噎住,捏着筷子戳了下美味喷香的面烙,幽幽道:“大丫,你这就不可爱了。”
当着这些宫人的面,明谨也不好回怼喊他二狗子,只能淡淡一笑,却是不语。
褚律挥手让其他人退下,而后递了一双筷子给她。
明谨接过,坐在他对面,才发现他让人换了桌子。
这桌子很小,若是一起吃饭,距离近,分外亲近,如同寻常百姓家夫妻...
明谨低头喝着羹汤,不予置评。
倒是褚律胃口很好,一点都不像是被人洞察了身份隐秘的人,心性豁达开阔,偶尔如同孩童心性,偶尔又算计精密。
今夜...太宰的露面怕也在他的算计之中。
至于太宰肯退一步,不也是因为褚律手里的把柄。
看着,这两人是暂时有了协议。
那么,褚律未来是否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容忍对方的存在。
这就与她的目的违背了。
明谨心有疑虑,但没表露,只是平静吃饭。
她遵从礼节,吃饭不聊天,但他好像违背了所有礼节,话多得很,揣着她对羡楼了解,非要她介绍这些吃的。
“君上,其实我也没吃几次。”
“那你下次带我去多吃几次。”
“...”
他跟孩子一样,粘人得很,明谨有些吃不过,只能答应。
吃了饭,他也没要走的意思。
明谨也没在意,让人收了碗筷,瞧见褚律双手负背来回走动,眉头紧锁。
“在想太宰的事?”
“不是,吃多了,有点撑,我走一走消消食。”
“...”
明谨无言以对,只能转身去书房拿了书看。
没多久,消食的人进来,一本正经问她事儿。
“你外面的势力,你不管了?要不要我派人给你的人松松阀,让他们进来。”
明谨骤听到这句话,心念微动,看着他。
“君上可有什么动作,需要我出手么?”
“没啊,就是想让你有点人用,我这后宫三千,你不宫斗么?”
这次明谨没忍住,偏头笑了。
被他逗的。
第237章 辜负
面对仲帝这句话,明谨笑了后,发现前者深深盯着自己,她便收敛了笑,攥了手里的书卷,婉言道:“当前情况,恐怕还不需要斗,要么君上您再多选一些小姑娘?”
她年纪虽不大,却也早已过了适婚之龄,是以会喊外面那些世家女为小姑娘。
结果仲帝皱皱眉,欲言又止,“你...你知道当皇帝最困难之处在哪么?”
明谨捧场问:“还请君上指教。”
仲帝扶了腰,淡淡道:“雨露均沾。”
明谨:“...”
他明摆着调侃,又像是自嘲,更是一种对历代先王的嘲讽,此人如此多变,明谨偏偏觉得他眼里更多的是玩笑。
他好像是故意在逗她开心。
又好像笃定她不会为自己夫君做这种事而生气一样。
“嗯,听着是很辛苦,君上为了江山社稷劳苦功高。”
仲帝被噎住了,又看她捏着书卷没放,想到芍药提及后者读书不喜被打扰,便是那谢明月,也是不许的。
他想了下,让宫人把奏折搬了过来,显然要在此地处理国家大事了。
她是皇后,在坤宁宫办公也没什么,若是妃子那边就会被朝堂进谏了。
不过明谨也没理他,看了几本书,瞥过后者差不多处理一大半的奏折。
效率很高,这位帝王的能力很强。
明谨出了书房,洗漱躺下了。
但没一会,某人也跟过来了。
明谨察觉到对方堂上来,她睁开眼,看向仲帝。
仲帝:“还要不要聊关于那老匹夫的事?”
明谨自然是有兴趣的,她略侧身,拿了枕头轻垫了软腰,任由青丝及腰流淌,只问:“君上不留着让我自己查么?”
她这副姿态,自己无所觉,却让仲帝呼吸起伏了些,他转开眼,语态随意道:“让你自己查,无非显露你的绝顶聪明跟能耐,可这样一来,我就找不到话题跟你瞎扯了。”
他总是直白,反倒显得玩笑。
明谨也没在意,笑道:“那君上请说。”
“他最想要的是一具骸骨,他心爱之人的骸骨。”
仲帝所言,让明谨十分惊讶。
那样狠毒且心思缜密如鬼的人,连子孙后代都毫不在乎,原来也会有心爱之人么?
“已死?”
“是,死了好多年了。”
仲帝倚靠着软垫,说出一个名字,让明谨倏然一惊。
“谢枳?”
她意外之下才唤了长辈的名字,后不自觉蹙眉,神思凝聚,眼中微有沉吟,仿佛能说话,又仿佛什么都不愿说。
“是,先帝墓棱内有她的骸骨,当年,她应该就是被关在里面,所以谢家跟很多人都找不到。”
把拯救谢家于水火的嫡女囚在陵墓里面凌辱么?
明谨深吸一口气,没去看仲帝,只看向旁侧的雀灯,眼里有光,掩盖了她真正的情绪。
“君上见过?”
“没有,谁都没见过,也进不去,因为主陵墓墓道里面已被盘龙石封绝,他进不去,自然也拿不到。”
明谨思索,灵光一闪,“所以,君上手里能挟制他的,应该是打开盘龙石的密钥吧?”
仲帝早知她敏锐,“是,我花了很多年找到密钥——反正一开始我总不能让他知道褚峥死前把它偷偷交给了我。”
言外之意就是当褚峥驾崩之前,把密钥隐秘交给了他这个假太子,但他故意装作一直在寻找它。
其实从中还能得到另外两条信息。
其一,褚峥死前可能也知道苏太宰危险。
其二,这个从年少时就作为傀儡培养的假太子在一开始就有了异心,蛰伏深渊,等羽翼丰满了才露出毒牙。
“只是一具骸骨而已,若真是心爱,又怎会对谢家如此算计。”
明谨有些不以为然,难得的是仲帝也这么认为。
“所以最早那些年,我也不确定这能不能威胁到他,不过最近我就是拿来试一下,竟是有效的。”
顿了下,他补充了一句,“但我还是怕有危险,所以把琴师傅也喊来了。”
“谢谢。”明谨道谢,态度很软。
她这样越软,轻妩入清骨,让人越难忍受。
“额,你别这样,不然我只能睡地板了。”
“君上可以去别宫雨露均沾...”
“阿,好困,睡了睡了。”
仲帝一听她提这茬就掀开被子装睡,不过从昨晚开始,这人就睡床榻一边,从没逾越。
明谨看了此人后背一眼,眼底幽深,却也躺下睡去了。
墓陵,骸骨,苏太宰,褚峥。
那一代的秘密啊。
可那等地方,她是无法探查的,因为陵墓早已封绝,莫说盘龙石一关,就是最外面那一关也进不了。
除非造反,直接掘了坟墓。
可苏太宰为什么不造反,是怕白衣剑雪楼呢?
那现在呢?白衣剑雪楼对他的威胁恐怕有限了。
明谨闭上眼,心思起伏。
次日,仲帝去上朝后,翎妃等人提早来坤宁请安,却得到宫人通知,说皇后还在睡,起不来,让她们管自己忙去。
众妃嫔:这什么意思?昨晚太累了?这是炫耀什么么?看不出来啊,皇后咋一看这么端方高贵如神女的存在竟也会走这种路数!翎妃你看看她!你咋还不反击?
翎妃白着脸,却是热情客气对坤宁宫的宫人说了一句:“既皇后娘娘累了,可一定要好好休息,保重身体为上...”
如同亲生女儿孝顺老母亲一般殷勤,末了还端着架子训斥其他妃嫔不许胡闹出什么幺蛾子,惹皇后烦忧。
“否认我饶不了你们!”翎妃耍了一通威风就走了。
其他妃嫔:“...”
翎妃怕不是打击过重,鬼上身了吧。
明谨进了监察院天牢,庄无血陪同着,后者气质依旧强烈如豺狼,只是没了当年嘴皮子刻薄的劲儿,好像不太爱说话了。
明谨也无意跟他交谈,一路无言,直到天牢深处,瞧见被吊在邢架上惨不忍睹的苏慎之。
这是私刑,可没人庇护——给皇帝戴绿帽子,谁敢庇护,没看连苏太宰都没说什么么。
“污了娘娘的眼,下官的错。”庄无血声音沙哑,却也没什么真诚的歉意,因为他知道——这只会取悦这位当年高洁端雅的谢家少宗。
从谢明黛死的时候,他就知道对方的变化远比自己大。
“不会,这样很好。”
明谨踱步走下台阶,走到腥脓恶臭的苏慎之跟前。
“一成不变的高雅容易让人腻,总想看干净的事物与人堕落风尘,沾染污浊。”
“慎之兄待我如是,我待慎之兄亦如是。”
一个是世家顶尖之女,一个是清流顶级名门之子,他们本该惺惺相惜。
可惜。
苏慎之往日清俊如仙的脸庞都睁不开眼了,因为眼皮结了血痂,庄无血好心,过去用刀锋精巧替他割开。
疼痛中,苏慎之睁开往日清雅文秀如今却满目狰狞的双目。
他看着衣袍清简的明谨,刚刚庄无血对她的称呼已然让他洞察到了。
不,或者说从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皇后床上,他就知道自己完了,也知道皇后完了。
“他今日能让皇后给你挪位,来日也能在用完你后,把你同样甩开。”
苏慎之意图诛心,却见明谨轻笑了下。
“是因为身为阶下囚,身体疼痛,所以判断也失了精准么。”
“你以为,我在意这个?”
苏慎之眯起眼,冷笑:“我说的是下场,非你在不在意。”
“是么,你们算计我许多,最终都得不到结果,也只有我在不在意的过程。”
“如果要的是这个过程,你们还可以算赢了,如果不是,那你们就是一败涂地。”
论心计,明谨自认不如苏太宰跟她的父亲,但苏慎之不算。
“我们?”苏慎之挑眉,“你是在暗示我什么么?”
“你,不会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祖父苏太宰才是我父亲一直在对付的人吧。”
苏慎之的确震动了。
他确实不知,但他很快想遮掩,不想露了无知,可他怎么可能瞒过明谨。
“也许,他也是真心想庇护你的,只是那段时日他被我们重创,在养伤,在这段时间,你才会被铲除掉,昨日,他出了朝堂,痛陈了子孙不肖...”
“太宰终究是太宰,道德礼仪不能失,所以,没人会来救你了,苏慎之。”
她没有一味否决苏太宰是否对苏慎之有顾念之情,只是这样平白的叙述,越发让苏慎之这种性情极端自我的人怀疑。
从苏太宰的真正身份表露的时候,疑心就如同一颗种子在他心脏深处种下,然后迅速生根发芽。
“你想说什么?”
“我在想,连我父亲这样的人狠绝起来都尚且顾念我这个女儿,为何苏太宰这般人物反而能如此断尾自保呢?“
“虎毒不食子。”
庄无血在旁听了,眉心一动。
苏慎之非苏太宰血脉?
“谢明谨,为了诛心,你可真是无所不言啊。”苏慎之嘲讽道。
明谨却笑,给了一个让庄无血都被说服的理由。
“你知不知道他所练的武功乃更异血肉之途,为了天人之境,他需吸炼他人血脉,以异变自身体质,这是长年累月的事,当年他还未崛起时就已经开始搜刮蝶恋花武道密卷,说明他早早就习武了,且起点极高,武道之途早已固定。这样的人,其后成家,生下的子嗣血脉中竟毫无半点异变血脉遗留,你说奇怪不奇怪?”
武道修炼的极致无非淬炼躯体,极致极强的至强者,血脉子嗣是有遗传的。
如同蝶恋花第二氏族,如同她跟她母亲。
苏太宰图谋天人大道,创造的炼血之路就不会远离此宗。
今日她特地去查看了下苏家那些阶下囚,却有了这样的发现。
而在苏慎之这,她自然也没发现半点异变血脉的痕迹。
“所以我佩服他,为了创造完美的太宰身份,不暴露自己修炼武道的秘密,不惜养育他人子嗣...不过我也发现那些苏家人并无鸠占鹊巢的自觉,仿佛真以为自己是苏家人,也就是说...苏太宰为了确保此事毫无痕迹,很可能只是让另一个男人代替自己孕育子嗣,甚至连早已故去的老夫人也不知道,不过也可能她知道,只是随着那个代为孕育的男子一并死去了。”
“这只是我粗鄙的见解,我相信慎之兄会对自己的身世有深刻的思索。”
她说完,笑看着苏慎之,看他试图遮掩,但最终崩溃了心性。
庄无血冷眼旁观,了然对于谢明谨跟苏慎之他们这种天然资质绝顶又出身于顶峰的人,有他们极偏执的一面。
这种偏执可能是优势,也可能是弱点。
比如谢明谨在乎血脉情义,而苏慎之追求地位跟荣誉。
可现在,他不仅一无所谓,甚至连最自傲的出身都被推翻。
他用剥皮去毁谢明黛,她就用他的身世却毁他的所有尊严。
“哦,对了,这件事,我已经告诉了其他苏家人,当时其他牢狱里也有些犯人听到了,如今正在议论。”
明谨幽幽递出了最后一把刀。
苏慎之对上了明谨的双目,后者似笑非笑。
“现在,整个昭国处境最为低劣的一群人,终于有了可以放肆嘲笑的对象。”
“这漫漫黑夜,无边的囚禁之日,总归要有点乐子。”
明谨伸出手,点在苏慎之的眉心。
“过程我输了,这点我承认,还好,结局我赢了,固然动手的不是我,而是那个你从来没放在眼里且天然就比你尊贵的人。”
“你这里,需要好好记住这件事才好。”
她收回手,袖摆微垂,转身离去。
苏慎之盯着她的背影,牙齿咬出血迹,恐怖如厉鬼。
庄无血关了暗门,走到甬道上,跟在明谨身后。
“我会加强戒备,不让他自杀。”
“加强了也没用,苏太宰会来杀他,他那样的武功,你们拦不住。”
庄无血吃惊,明谨顿足,回头瞧他,淡淡道:“那样爱惜羽毛,无比缜密的一个人,是不会让这样一个污点留在身上的,苏慎之死了,众人才会忘记这件事,反而觉得他年老失子嗣可怜,又觉得他刚正不阿。”
“一辈子装惯了的脸面,还没到说不要就不要的地步。”
“所以,在那位来之前,有想折磨的招数赶紧上吧,这人世间,唯有时光不可辜负。”
明谨轻描淡写,人如烟火一般出了可怖的牢笼,庄无血站在原地,低着头,片刻后自言自语了一句话。
“如果你还在,看到她这样一定很难过。”
然后他抬起脸,又笑了,晃晃悠悠走回了暗室。
娘娘说得对,这人世间,唯有时光不可辜负。
第238章 危矣
两日后,苏慎之染上恶疾,暴毙于监察院地牢之中,这个消息传遍了都城,如明谨所预言了,民间沸沸扬扬,多在怜悯苏太宰家门不幸,甚至还有人谣传慎之公子跟皇后有冤,是君王为了娶谢家女得到助力而痛下杀手...
不过这种谣传很快被扼杀了,因为到处传讯点火的人被暗杀了。
言太傅掌管御史台,管着百官的嘴,自打当年变故后,他就不再拘束子女了解朝堂之事,所以这些风言风语也入了言贞的耳。
他过后庭,见着她练剑,固然他不懂武,也看出了女儿的心神不宁。
等言贞练完了,见到廊下负背看着她的言太傅,便过去行礼。
“见过父亲。”
言太傅:“她已不是从前的谢明谨了,以后不要刺探她的事,很危险。”
言贞皱眉,说:“我们跟谢家有旧仇,母亲的死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她一想起当日吊死在衡量下的慈母,心如刀割。
就算没有苏玉珠,她跟谢明谨也永远没法回到过去了。
哪怕她知道谢远的事跟谢明谨没关系,可如此深仇,哪里又是轻易放下的。
言太傅眉眼深沉,似想说什么,但最终没说,只是重复一句,“她现在很危险。”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欲走,却听到言贞说:“父亲,虽然我们谢家与谢家有深仇,但她现在已是皇后,自剔除谢家后,言行必受到朝堂极大的约束,可我不希望父亲因此而对她格外苛刻。”
言太傅转过身来,皱眉看着言贞,目光深沉。
言贞没有躲闪,道:“我明知谢远是谢远,她是她,也知道她当年已尽心救我跟玉珠,为此不惜跟谢远翻脸,也没计较我刺杀于她,还将我送到忘周山,师傅他们照顾我,隐藏我的身份,只是因为她的安排。饶是如此,我仍旧不能公正,只会将仇怨转移到她身上,这是人的通性。”
“若是以己度人,又怎么再去要求经历过那么多事,被那么多人残忍算计过的她还能保持从前的良善端和?”
“当年大难之时,玉珠明知死路,却与我说她不后悔做苏家的女儿,也不后悔认谢家的女儿当姐妹,这是命。”
言贞说完,红着眼,弯腰行礼,“请父亲持心公正,这是女儿不孝的恳求。”
言太傅沉默良久,抬手托起她,沙哑道:“我知道了,不会的。”
冰冷了许多年的言贞含泪带笑,恭敬退下后,言太傅低头,抚住了手腕上的佛珠。
这是他的妻子留给他的遗物。
长久沉默后,喃喃一叹,“我们的女儿,长大了。”
若是一个父亲真正觉得自己的女儿长大了,大抵是心酸的。
因为如今这世道,若是能让被诸多规矩束缚的女郎褪去铅华变得成熟稳重看透世情,大抵是经历了极端的痛苦。
成长,本来就是痛的。
固然苏太宰名声挽回了些,但在朝堂上好像一下子失了锐气,大抵也因为儿孙死了一大片,忧思痛苦,所以告了病假,他这一离朝,朝堂风向就一致多了,所以在有人提出萧容掌管乌甲军时,军部那边哪怕有人觊觎想干扰,但因为明昌侯府赵铭父子不久前被查出附逆宴王图谋不轨而被判五马分尸的惨烈下场,这些抗拒很快就销声匿迹了。
萧容一上位,三十五权爵氏族就有了凝聚核心的方向,世家声势一时大涨,清流阁臣们这些年来不断打压谋划的结果一下子逆转,两边局势焦灼起来。
不过谢家也因此低调淡化了,谢明容是一个极内敛的人,她掌控的谢家也随了她的风格。
风雨波澜之后,牺牲了嫡脉父女的一生命运,谢家终于摆脱了桎梏,浴火而生,未来尚未可知。
但谢明容知道,只要苏太宰没死,这一切就远没有结束。
“把明月藏好了,至于之檩,改换身份吧,日后他要做什么,随他。”
谢明容没有一味庇护这两人,明月是女儿家,能做的事有限,所以要保护好,至于谢之檩,她相信这个被明谨手把手教养过的“弟弟”会有他的未来。
她转头看向毕二跟毕十一,“我自知不如她能让你们心悦臣服,但还请信我,往后,我的所有努力,都愿成为她的助力,也请如旧唤她,也如旧唤我。”
两人躬身行礼。
但谢明容没有多高兴,因为毕二说:“少宗在宫中迄今没有联系我们,并非她不能联系,便是因为我们插手了亦无用,或者当前不适合动手,不管如何,我们都得有所准备。”
准备么?如今谢远掌控的权力,终究被他安排的人一一接管。
苏家在朝堂的根基也被瓦解,只是眼前...苏太宰一个人太难对付。
谢明容深深看了一眼宫廷方向。
或许明谨在等一个时机。
到了如今这个局面,权力之争只是浮于水面的框架,当明谨入宫,但帝后以权力的结合而成婚,政治上就没人是他们的对手。
真正的麻烦是苏太宰这个人。
不清楚他迄今到底多强,既未必留得住他的人击杀,也未必扛得住他的武功而不死,这就是明谨的犹豫之处。
白衣剑雪楼只剩下一个琴白衣,再加一个姚远。
斐无道无消息,书白衣昏迷不醒。
联手已成谜。
但外面的人没人知道明谨现在最顾虑的是仲帝跟苏太宰之间的协议。
她不信任何人,所以不会自以为是到认为对方会一直跟自己同一个目的。
放飞信鸽后,明谨盘腿修炼内功,修炼完毕后,听到坤宁宫外面有些动静。
坤宁宫外的花苑,跪地惊恐的宫人正在跟眼前人行礼。
面容紧绷,一身肃冷清贵的太子抬手让她退下,宫人战战兢兢,正要离开,却又看见旁侧楼阁中阳台走出的明谨。
她一下子又跪下了。
“奴婢拜见皇后娘娘...”
明谨让她退下了,看向太子。
如今身份骤变,当年在泉山瑞雪下惊鸿一瞥的世家贵女,已是他的母后了。
太子行礼,唤了母后。
他少年老成,敏感察觉到自己这样称呼后,这个也才二十五岁的“母后”神色有些古怪。
“免礼,太子有事么?”明谨敛了心头古怪,问了句。
太子垂眸,“路过,叨扰母后了。”
他退下后,明谨看到不远处匆匆出现的姚远,她与姚远目光对视,后者行礼,而后陪着太子说着话,一同离去了。
明谨目光幽深,却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蹑手蹑脚的。
她没动,但伸手隔开了后面要捂住他眼的仲帝。
“君上不知道一苇渡江可以听声辩位么?”明谨回头,朝仲帝似笑非笑道。
后者无奈,收回手,悻悻道:“如果我以前身体好一点,也一定是一个武学奇才,不一定比你差。”
“...”
大婚之夜那晚,借着给元帕滴血,明谨摸过他的脉,知道他的根骨...一般。
“君上多虑了,绝无此种可能。”
仲帝第一次发现明谨不谦虚的样子,乐了,“看来你果然特别喜欢武道,难怪对白衣剑雪楼的人特别好。”
明谨倚靠栏杆,瞧着笑意潺潺的仲帝,“我喜欢他们,不是因为他们皆是武道翘楚,而是因为他们都很好。”
她说着,移开目光,“这世上,能守规矩而不放纵的人终究是太少了。”
就是她自己也没能做到。
仲帝走过来,跟她一起靠在栏杆,却是不陪她一起淡然冷漠,而是带着几分少年气粲然笑道:“你想怎么放纵,我陪你啊。”
在她面前总是没个正行,却在黄昏时光中灿若骄阳。
明谨看着他片刻,问了一句:“姚远是否跟琴前辈有旧?”
她从不理会他这方面的表现,不论真假,一笑而过。
仲帝眼底黯然,却又笑道:“应该算是年轻时候受过恩惠吧,只是琴师傅并不记得了,因为救过的人太多,当年困顿少年人,后来的太监总管,她怕是如何也是认不出来的,何况她失忆了。刚刚他跟太子来了?”
“太子路过。”
“他喊你母后,我听见了,怎么样,你有没有什么感觉?”仲帝笑得不怀好意。
明谨瞥他一眼,起身进屋,也落下一句,“比她爹爹话少,这样挺好。”
仲帝:“...”
半个月后,明谨出了宫,在羡楼见到拓泽。
拓泽看了看明谨气色,主动询问:“主上您没受苦吧。”
“进宫能受什么苦?”
拓泽想了下,皱眉道:“那厮的妃子好像挺多。”
他们这些人每次一想到这件事都分外不痛快。
“那是他忙,又不是我忙,我更不会辛苦,吃了么?”明谨气定神闲,仿佛风姿比从前还好,拓泽看着估摸她是真的没怎么膈应,猜微微放心,死活不肯坐下陪着吃饭,一边交代事务。
主要有两件事。
“秦家逃出去的余孽被毕一截住了,正关起来拷问,应该能问出关于当年太子之母秦氏的事,不过他也发现有另外的人在搜查秦家余孽。”
明谨垂眸,调羹搅动着羹汤,淡淡道:“应该是徐秋白的人,暂时别管,封锁消息就行。”
拓泽应下了,又说:“燮奴已随您的吩咐伪装成塞外的商贾在边疆跟大荒之间经商来回,跟大荒的商人建立联系,他说大荒朝内因为战败,几个王子之间彼此攻击,有内乱之象,分成了两派,一派想乘着昭国这边失去谢公的不稳局面再次出兵,一派想休养生息...如此混乱下,这几年应该分不出心神来对付大荒。”
明谨接收了这些情报,一边慢吞吞吃饭,吃着吃着,她戳开鱼腹,却见里面一张纸条,里面一行字——都当了皇后了,与男子吃饭,也不怕招人耳目?
拓泽看见了,气得牙痒痒。
“你把门开了吧,让这位主儿进来。”
拓泽一开门,斐无道施施然进来。
神色比前段时间重创时好了很多,明谨打量他两眼,说:“鱼肚子里放纸条,前辈也不怕脏?”
“怕什么,又不是给我吃的。”
“...”
明谨觉得自己这一生撞上的男人,包括她父亲在内,就没几个正常的。
个顶个没什么人情味儿。
“此前想联系你都无法,如今倒是自己进了都城,不怕白衣剑雪楼找你麻烦?”
“那书老头儿都昏迷着呢。”
明谨闻言皱眉,觑他一眼,“你不要招惹梨白衣。”
她思维迅速,猜到此人提前摸去了白衣剑雪楼,状似查看书白衣的情况,其实必撞上了梨白衣。
至于是不是挂着羊头卖狗肉,故意的,那就不好说了。
她不吝以最坏的来揣度他。
“你怎么跟那老头一样老把人往风花雪月想,自己嫁了人,就老妈子似的。”
明谨听出了斐无道对她与仲帝成婚的不满。
她垂眸,也没解释,只放下筷子,冷眼瞧着这人大大咧咧坐下挑着桌上的菜吃。
“听到苏太宰出来了,你就赶来了,是要动手了么?”明谨问他。
“那老东西出来太快,你遇上了没?”
明谨提了那次黄昏遇上的经过。
斐无道皱眉,筷子夹着肉片放进嘴里,“陵墓?那老东西有心爱之人?怕是会笑掉人大牙,你就这么信那狗皇帝?”
明谨没提仲帝是假货,只淡淡道:“没什么信不信,只是权衡过,他在这方面没有骗的必要,而且也的确挟制了苏太宰,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苏太宰这一两年武功大成后为何不造反。”
其实四年多前书白衣为救她损了大半根基,苏太宰就可以动手了。
“好像也有道理,不过还是得查一查,你查查他是否跟谢枳有所关联,而我,则去查一查他跟我蝶恋花的干系。”
苏太宰这人既然无比了解谢家,又无比了解蝶恋花,不好确定他的过去隐秘。
“还有一件事。”
明谨思虑了下,提及姚远。
“这死太监。”斐无道皱眉,冷笑道:“当年参与红石谷的十二监头领就是他的师傅,不过这老东西这些年销声匿迹,也不知去了哪里。”
明谨原以为姚远是当年斐无道提及的两个老怪物之一,没想到是他师傅。
“好像仲帝提及他的年纪其实不大,也就四十多许,那他师傅的年纪应该对得上。”
斐无道对姚远很没好感,但明谨提及姚远跟琴白衣可能有旧,他略挑眉,沉吟片刻,提起道:“听说你大婚洞房那日,徐秋白那狗东西去闯宫门了?”
本是很严肃谈论大事,他非要八卦,可明谨一听,忽皱眉。
斐无道以为她生气了,正要道歉。
“能在姚远手下不死还逃走,他的武功进步巨大,我怀疑他也练了炼血之术,是否这种秘术不仅能飞快提升功力,也能快速恢复伤势?”
两人对视一眼,斐无道放下筷子起身了,而明谨倏然沉了面色。
苏太宰根本无意与仲帝协议各退一步,他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他要捕杀江湖高手来恢复伤势!
那么首当其冲的无异于是江湖那些一苇渡江级的高手!
陈不忘等人危矣!
第239章 爬墙
涉及武道根基,明谨跟斐无道都不敢耽搁,迅速商议了决策,前者利用庞大的势力截断苏氏麾下的情报眼线,斩断苏太宰捕捉这些人的眼线,后者则是联系武道那些个一苇渡江跟门派翘楚,让他们暂时躲避起来,不要待在往日为人所知的居所。
“用我手下豢养的信鹰,速度快。”
斐无道应下了,跟着拓泽唤来的探子走后。
拓泽问明谨是要回宫还是去白衣剑雪楼。
“不,你只管传递消息进去就行,不管是琴前辈还是仲帝那边,都会有决断,不需要我给什么建议。”
明谨写好了密信,让拓泽带走,自己则是去了毕一于都城郊区关押秦家余孽的地方。
此时已是黄昏。
偏僻的农舍里面隐约传出凄厉的惨叫声。
明谨刚进屋就闻到血腥味,抬眼看到被用刑的几个秦家人。
她毫无波澜,踱步进去,毕一让人上了茶,明谨坐在椅子上,瞧着秦家的核心人物,就是皇后的幺弟也就是仲帝的小舅子被拖到跟前。
秦国舅是前皇后的哥哥,但这个小舅舅才是当年前皇后最得宠的,这些年也因为仲帝伪装出来的恩宠而如鱼得水,甚至一府双爵,在都城中脸面很大,尤是前段时间皇后有孕,更是张扬无比。
这种路数,谢远也用过,对东家这种外戚,先捧到天上,养肥养刁了再拖出去杀。
反正这伙人也不是他的真亲戚。
“秦小伯爵,许久不见。”明谨打招呼道。
前皇后跟苏慎之当天遭罪那边,秦家就知道大祸临头,可拼着力气把嫡脉的一些人连夜送走。
可惜,如今被关在了这里
毕一看了一眼明谨,虽然出手的不是自家主上,可她预料到了仲帝会动手,所以让他提前盯死了秦家。
“是你!”秦天河死死盯着明谨,既怨恨又畏惧。
“嗯,是我。”明谨端着茶,喝了一口,“以小伯爵你骄奢淫逸多年的性子,能忍到现在都不肯吐出的秘密,看来很重要。”
秦天河目光闪烁,“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明谨没说话,毕一上前招呼,过了一会,被活生生折断了指骨又给上了秘药折磨的秦天河吐了实情。
此前毕一没下狠手,是因为要留着给明谨听。
所以...
皇后肚子里的,果然不是仲帝的孩子。
毕一得知这个消息也没太大反应,但他留意到明谨好像也不太在意这个。
按理说,她已进宫,不管有没有图谋,关于仲帝的事,总该留意些。
可她没有,是真的没怎么放在心上。
所以她也没问更多。
“主上,接下来如何处理这些人?”
明谨抬起眼,眼底幽深,秦清河太知道谢家父女的手段了,尤其是谢明谨斩首谢隽的事谁人不知。
他吓坏了,当即哭喊出另一个秘密。
明谨跟毕一都吃惊了,对视一眼,秦氏竟不能生!
这里说的秦氏,不是此前的废皇后,而是褚律的生母,也就是褚峥的儿媳妇秦氏,当年倒霉的太子妃秦氏。
她不能生,褚律怎么来的?
莫非连真褚律也不是褚氏血脉?
“我,我也有次偷听我父亲跟我二姐密聊,二姐抱怨说褚律能力平庸,又对她冷淡,反正有着后族尊荣,这样也可以了,那时候父亲已经知道她跟苏太宰眉来眼去,却责令她必须有个子嗣,否则秦家荣耀不保。二姐疑惑,问了他,父亲大概也觉得褚律不可靠,想攀附苏太宰,篡了权,于是道出原委,原来当年姑姑无法有孕,却不肯舍了太子妃身份,于是藏了一个曾与靖太子春风一度且有孕的丫鬟,再密谋有孕,生产之时将褚律换了过来,当作自己的儿子。”
“那时候,靖太子昏庸好色,而先帝当时四处征伐,时常不在,不顾内闱,才让这一切达成。”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明谨却是若有所思,但除此之外,秦天河也不知道更多了,毕竟密谋的是秦氏跟当年的老国舅,为了确保秘密,越不会让更多人知道。
明谨沉吟片刻,忽跟毕一齐齐看向窗外。
外面来人了。
毕一看明谨没动,他也就没动,只是把秦天河重新吊回了刑架上,又打晕了他。
过了一会,门被推开,一个清冷却带着红邪之气的人影站在黄昏光辉中。
明谨偏头,看着气质大变的徐秋白,只一眼,便继续回头喝茶。
徐秋白看了他良久,开口:“谢明谨,好久不见。”
“也不是很久。”
大婚那日见过。
明谨放下茶杯,“来救亲人的?”
徐秋白眯起眼,“你已知晓。”
明谨不甚在意,“算是吧。”
徐秋白也没质问她为何知晓了他的身份,也知晓宫里那位是假货,却如此冷淡。
因为他知道自谢明黛死的那一天,对方就不在乎他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了。
也不在乎年幼时多少交情。
她是两个极端,可以变幻莫测,也可以偏执孤定。
“我想带走他们,有条件吗?”徐秋白垂眸,“我的胳膊我的腿脚,还是我的命?”
明谨笑了笑,“你如今武功大进,便是我这边两个人也未必能赢你,要你的命自是不可能。”
徐秋白皱眉,他宁可对方要他的命,“时辰不早了,你怕是还得回宫,在外面久留对你不好,提条件吧。”
“炼血。”明谨淡淡一句。
徐秋白面色大变。
明谨抬眸瞧他,“怎么,不舍得?”
深吸一口气,徐秋白冷然道:“它不是什么好功法,你是天人之地,大道通天,何必为了急于求成而选这条路。”
“我要杀的人,都学了这路数,知己知彼罢了。”
门口的黄昏光辉被他的身影遮挡了一些,些微光线让她整个人仿佛被切割开来。
光明跟昏暗不甚明了,但依稀可以看出她如今姿容清艳无双,眉眼婉转中流淌,既无敌意,亦是疏冷。
全然一派交易的冷静。
“你可以不答应,今日秦家人会灭门于此,毕竟我出宫的确不容易,我一离开,你没准就把人带走了。”
徐秋白静静看她良久,忽抬手气劲出,毕一看出来了,但没拦,因为明谨没动。
砰!
秦天河被打烂了脑袋。
徐秋白放下手,“现在,你可以回宫了。”
然后他转身掠出去。
毕一沉沉瞧了静谧不言的明谨。
待徐秋白离远了,毕一才开口,“主君算无遗策。”
算的什么?
“两个命运置换的男人为我儿女情长么?”
明谨靠着椅背,语气飘凉,毕一笑了笑,“主上若是不在意,就永远不会输。”
“也不一定,未涉核心利益时,儿女情长放纵自己自然无碍,可若是我碍着他复仇,或者帮仲帝去杀他,他就未必会多含情脉脉了。”
明谨起身,袖摆轻扬,冷然瞥了秦天河的尸体。
“毕竟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明谨回宫时,已是入夜,她进宫,瞧见仲帝一个人站在殿内,大抵这两人身影太相似了,那一瞬间...明谨愣了下,但很快回神,踱步进去,脱下了外袍披挂在屏风上。
“有点冷,君上怎么不多穿件衣服?”
“外面冷不冷,你吃过了没?”
两人同时开口,对视了下,仲帝先摸了下鼻子,说:“我怎觉得你才像是君王,而我是你娇养在后宫的小娇妻。”
明谨身子顿了下,默默瞧他一眼,那眼神有些一言难尽。
“抱歉,有些事耽搁了。”
明谨撇开“小娇妻”话题,提了苏太宰的事情。
“你的消息一传进来,我就让监察院跟十二监加强对他麾下眼线的搜查跟监控。”
仲帝说着出门,对外面的宫人吩咐了两句,然后再回来,正瞧见明谨撩了长发束起。
他不由上前,伸手抚住了明谨的发丝,明谨皱眉,却没抽回被覆住的手,本以为他要做些什么。
她也知道自己不会拒绝。
结果没有,这人只是替她冠了发。
小心翼翼,但手艺很好。
“我们家的大丫真好看。”
明谨手指捏着解下的发带,悄然绕了两圈,幽幽回应:“二狗的手艺也不错。”
仲帝咧嘴一笑。
“那是,后宫三千练出来的,不过我没给她们冠过发,就是看多了。”
“辛苦了。”
看了这么多,雨露均沾也多。
自然很累。
仲帝讪讪,不过没一会,御厨房送来的饭菜就到了,热腾腾的。
不知怎的,明谨忽然心里不太舒服。
她不喜欢这人对她太好。
估计是因为她还不够坏。
瞧见明谨的眼神,仲帝说:“不是专门给你叫的,我自己还没吃,你不知道,最近朝堂死了不少人,空出许多位置,政务忙得很。”
这件事明谨也是知道的,但她没过问朝堂上的任职之事。
“对了,今日朝上提及让太子过到你名下。”
明谨正坐下喝汤,闻言没反应,放下碗后才说:“君上跟太子若是愿意,我没有不肯的。”
朝堂那些臣子为什么有这样的提议,不过是怕她生出嫡子压了太子,如果太子记在她名下,礼法上也能占些便宜。
说到底,他们不愿意让谢家再攀上巅峰。
不过仲帝只是通知,连着消息跟结果一起。
“我拒了,也不许他们以后再提。”
仲帝胃口不错,一边吃着饭,一边跟她闲谈朝上的事,皆是机密,他跟掰扯市井人家邻里琐事似的,偶尔吐槽某些老臣奏事跟裹脚布似的,又臭又长。
明谨话少,也不能让他闭嘴,又不能都不应话,只能偶尔应几句。
仲帝看出她没有刻意藏拙的意思,毕竟她擅此道,他早知道的。
“你,不怕我忌讳你么?”
仲帝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抵着脸,闲谈笑问。
这个问题...其实很危险。
是否试探?
“不怕,没什么可失去的了。”明谨放下碗筷,擦了嘴,提到炼血之事。
“就算我们防得紧,他总是会快速恢复的,毕竟到了他那个境界,防不胜防,如果要减少损伤,我这边得尽快动手。”
仲帝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你那边?”
“是。”
“我以为我们是一边的。”
仲帝垂眸喝水,舒展一口气,“不过不要紧,只要你跟徐秋白不是一边的就行。”
“...”明谨抬头,看着他。
仲帝也看着她。
“这次不是我监视你,而是朝中有眼线,你刚出去,就有人拐着弯来告诉我了,当然,他们的探子以后也没法监视你了。”
因为被杀了。
仲帝面露无奈,明谨不用想也知道是宗室的探子,她笑了笑,“一宗之人,替君上您看着新婚妻子,也没什么错。”
仲帝飞快瞥她,见她面上风轻云淡,道来一句:“那倒是,毕竟我前面一个妻子红杏出墙了,想来他们就觉得我是一个留不住妻子的可怜虫。”
始作俑者,无辜起来也是真的无辜。
明谨又被他逗乐了,“君上放心,我从不爬墙。”
仲帝皱眉,郁郁道:“你轻功好,是直接跳进来的,我看到了,还看到好几次。”
“...”
“那也是跳进您圈着的宫墙,没差的。”
这次轮到仲帝被逗乐了,主动收拾碗筷,也不喊宫人。
他的确很少在她这喊宫人。
一来就把人都屏退了。
“若是协议不成了,那君上接下来可有定计?”
明谨终究是要杀苏太宰的,也要确定这个人真正的心意,所以这随意问话之下,其实是真正的目的。
仲帝听出来了,叠着碗筷道:“你想怎么安排,跟我说就是了,我让人配合你。”
“怕是不容易了,我们这边一有反应,他大概也猜到我们有提防,更不肯给我们围杀的机会。”
听了明谨这话,仲帝也深以为然,思索了下,瞧着明谨问:“要不要我把盘龙石的密钥给你?你拿去当诱饵把他引出来杀吧。”
她揣度计较了很多天的机密之物,他竟随口就要给?
这可是他保命的最大底牌。
明谨惊讶,又隐隐觉得不惊讶。
沉默片刻后,她忽伸手按住仲帝的手腕,仲帝一怔,瞳孔颤动下看向明谨。
“若我不能拒绝,君上可要我的回报?”
回报?
是什么回报?
旖旎又危险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萦绕来回。
仲帝呼吸不稳了好几次,最终,他掰开明谨的手,转过身,嫌弃道:“请你自重,控制你自己,孤后宫三千,不是随随便便被你一勾就醉了的色胚。”
明谨看着他的背影,手指交叠,摩梭了指尖,垂眸晦暗不明,忽轻笑了一句。
“说来也奇怪,说着爱慕我的男人不知多少,可我真正能勾引的,竟也没有一个。”
“倒也白担了外面那些人对我的风月流言。”
她说完就笑着走了。
仲帝站在原地目光闪烁。
徐秋白?她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