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春夜宴 (内容错误,晚点替换)
明谨躺在浴池里的时候,闭目养神。
没能拿到炼血之法,她有些失望,但还好从仲帝这里得到了意外之喜。
希望明天他还能允诺。
至于他背后是真心还是假意,倒也无所谓。
明谨本在想着明天的事,却没想到今晚就熬不过去了——主要是仲帝此人熬不过去。
夜明星稀,殿内烛光暖暧,侧卧着的明谨明显感觉到床榻另一边的那个人辗转难眠,心跳跟呼吸都特别不稳。
她自然知道是什么原因,却故作不知,也不知多久,某人终于受不了了,掀开被子坐起来。
郁郁盯着明谨看了好一会,鼻端还满是这个女人身上无处安放的柔软馥香,且哪怕她盖着被子,亦能看到那起伏的婀娜曲线,也能看到青丝披肩下些微露出的雪润肩色。
抚了眼,仲帝闷闷突出了三个字。
“狐狸精。”
然后爬下了床,捣鼓了一会,好好一个帝王,活生生睡了地铺。
次日,明谨醒来,瞧见仲帝也醒着,但双目下乌青。
“君上这是怎么了?怎么睡地上了...”明谨状似礼貌问了,后自言语,“地上更宽敞?”
仲帝哪里不知道以此人的武功修为,他就是打个喷嚏她也能察觉到,自己昨晚的事她肯定知晓了。
却故意嘲笑他。
“是啊,昨夜睡着睡着,才觉得床还是太小了,今天我定要让内廷司做一张更大的。”
明谨一涩,帝王嫌弃王宫宫中的床太小,这传出去,还不知多惹风月。
这人装了褚律多年,事事都规整按照帝王家的规矩来,怎的私底下是这样的流氓痞气。
“君上既有此要求,不若等下我跟内廷司的人说,这种不要脸的事,总不能让君上去做。”
仲帝当然不能让明谨去丢脸,更重要的是...
“床太大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明谨还没问怎么个不好法,但她预感不是什么好事。
她要转身去洗漱。
“离你太远了。”
“...”
明谨没回应,直到眼前出现一枚复杂的钥匙。
明谨看向仲帝,伸手要拿,他却抽回去了。
“带我一起。”
明谨也收回手,“君上没武功,去了会很麻烦。”
“何况我们也没打算去陵墓动手。”
仲帝明白了,“那就是需要一个场合,让他肯来,敢来,让他以夺走这枚钥匙为目的来冒险入瓮。”
其实这是阳谋。
以苏太宰的道行,自然很容易就猜到他们请君入瓮,可若是为了钥匙...
明谨他们就在赌这个人到底在不在乎盘龙石里面的隐秘。
不管是否有心爱之人,还是其他,至少明谨揣度这个人这么多年来在控制王室跟谢家乃至钳制白衣剑雪楼的过程中,他自身也是受辖制的。
明谨想不懂书白衣重创后,此人没造反的原因。
心性,作风,好声名?
她认为对方也是一个极端人物,一般极端之人,也有极端的内在面。
越装得清新脱俗,淡泊名利,私底下...
赌一把吧,反正也不会比不动手的结果更糟。
明谨跟仲帝商量了,但后者的提议让她否决了。
“若是春夜宴,文武百官跟王族宗室都在。”
他提出春夜宴设宴引苏太宰,明谨惊讶后否决,理由很正当。
可惜仲帝坚持的理由也很正当。
“如果是诱饵,除了钥匙之外,也总要给他一种还有人质可图的感觉,这位主的性格向来谨慎,便是阳谋,明知是陷阱,让他毫无准备前来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若不是春夜宴,他来之前会提前抓些人质,就好像那些年她总是以各种把柄威胁各方。”
这是他最擅长的手段。
明谨说着,想到了什么,倚靠了椅背,道:“他会抓的人质,要么是我在意的,要么是白衣剑雪楼在意的,要么就是君上你。”
“是啊,你最倒霉,你在意的肯定是最容易抓的,而我在意的是最难抓的。”
他说得随意,但深意明显。
“我说的是君上你自己被抓。”
“...”
仲帝皮厚,也没尴尬,“所以你也同意春夜宴了?反正要给他一点人质的...”
“我自然没必要在意,但春夜宴中到场的,十有八九是君上您的软肋不是么,不管是太子,还是诸位肱骨大臣。”
仲帝面色却很平静,“若是铲除他能利于江山,冒险些也没什么。”
他没提太子。
明谨自然也不会提。
那就定了春夜宴动手。
春夜宴本就是昭国宫廷朝堂的一年中的重要仪式之一,加上帝后新婚,朝堂换新血,仪式就更重大了。
礼部忙得热火朝天,明谨也不可避免得接受了后宫诸妃跟朝中官员家眷的进宫谢恩。
以及一些宗室女...
褚兰艾在下面看着明谨,看她冷淡中游刃有余,又不会故作高傲,仿佛生来不在意这些人,但出于礼仪也会应付。
很明显。
以前的话,一样是礼仪方面的无懈可击,但对无仇怨相关之人会有发自内心的仁厚。
现在...看人没有温度。
仿佛眼神都是淡的。
这样的人,身居高位,让人畏惧。
所以来拜见的人不敢罗嗦,不敢掰扯,甚至不敢有的没的试探什么,说几句话都小心翼翼,基本谢完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不必顾虑我,我以前也没作过皇后,家里也从没人教我做皇后该做什么,左右一国皇后也只是做个摆设,除非底下有人闹事,涉及皇后职权...”
明谨朝众人浅浅一笑,“我更想当一个摆设,诸位觉得呢?”
皇后的职权是什么?管制后宫,约束官僚女眷的德行,动辄可以派人斥责惩戒或者把人弄进宫里骂一骂,严重的直接送进女狱...
最惨的是宫中妃子,就活在人家眼皮底下,若非君王插手,皇后基本可以压制所有人——翎妃那会是君王宠爱,君王爱护着,可现在...
若是君王爱护的是皇后,而皇后又拥有无上的武力。
在场的人齐齐打了一个哆嗦,又齐整露出顺从的假笑脸应和。
褚兰艾既觉得这一幕有点悲哀,又觉得很好笑。
论管制约束,前皇后跟谢明谨真的没得比。
不过宗室并不乐意见到这一幕,因为谢明谨跟前皇后唯一不如的地方是——她并不亲近宗室。
彼此因为秦家势弱而机遇拉拢宗室的前皇后,谢明谨太冷淡,太强势,君上又一再维护,宗室有了危机感。
不过褚兰艾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作为掌握国家权力的夫妻,没道理妻子就得受宗室管制。
她理当强势,理当威严。
行礼退下后,众人见到了太子。
后宫之地,就是太子也不能进的,毕竟太子也已是少年姿态。
今日来,怕也是出于礼仪。
众人行礼后,看着太子微颔首后进了殿。
其实此前朝上提及将太子归到明谨名下,后来被君上拒绝,朝堂其实有些异议的,都纷纷揣测皇后是要怀上嫡子压制太子。
但从女子个人身份考虑,她们觉得那些大臣简直在端着圣人的身份才异想天开。
哪个正妻嫁给别人不想着自己儿子继承家业的,何况前面那个儿子也不是多正统的身份。
看着吧,这后母跟儿子以后且有得计较呢。
殿内,太子按照礼仪来请安,其实应该隔着几日就来的。
可这位皇后在压制后宫后,深居简出,太子也就当不知道,极少来。
今日来还是太子詹事一再提醒不可失礼数,太子才勉强过来。
坤宁宫的宫人看着“母子”两人各自冷淡应付对方,简直头皮发麻,脸皮都崩得紧紧的,深怕喘个呼吸都打扰了这种冷肃。
太子应付完就要走,却听明谨说了一句:“春夜宴那日,人多眼杂,殿下身份贵重,身边多带几个人。”
或许是她冷淡惯了,忽然来这样的提醒,太子很惊讶,转头盯着她,目光清冷。
“非我想谋害你,不必多虑。”
这话太直白了,宫人们吃惊之下越发不敢说话。
“儿臣没这么想,母后多虑了,既是母后提醒,儿臣会注意的。”
太子弯腰行礼,走之前似想起了什么,也朝明谨道:“母后身边也没几个护卫,自己也理当珍重。”
“嗯。”明谨也没在意太子的离去,只低头喝茶,眼角余光瞥见外面弯腰等候的姚远。
再转头看太子离去的背影。
这个孩子眉眼太精致了,偏偏身姿英挺,仿佛聚了父母最大的优点。
仿佛是她这辈子看到的最出色的小孩子了。
眉眼中总有几分让她隐隐觉得有些熟悉的感觉。
明谨放下茶杯。
春夜宴,宫廷盛宴,热闹非凡,但不知为何,很多官员跟家眷都有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
上次这么热闹,好像还是前皇后被捉奸在床...还是君上带着他们去捉的,对了,也带着现皇后。
想想都觉得五脏六腑都沸腾着,这次总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毕竟现皇后那样的人物...
宴席还没开始前,官员跟女眷各自在一边三五成群寒暄,其中不少有待嫁女的官妇看向萧容的目光次数分外多。
几番打量,几番讨论。
萧容毫无自觉,只冷淡沉稳跟众官员寒暄。
此人,既不比徐秋白清冷如仙,亦不比苏慎之温雅君子,他是发自内心的冷峻沉稳,好像自刀山血海跟红尘俗世中磨砺而出的一柄宝剑,但封在剑鞘中。
不过因为徐秋白跟苏慎之最终都崩坏了嘴脸,导致都城名门贵妇们遭受了重创,实在不敢再妄下定论,毕竟这个萧容崛起的路数更复杂,又...
时辰到了。
该到的几乎都到了,但苏太宰还没来。
内殿,明谨听到宫人来报了这件事,她没慌,反而笑了下。
“娘娘,要不要换上这件,还是这件?这些都君上让人挑了送来的。”
明谨目光一扫,发现几件是极盛重的皇后宫装,另外几件是素雅轻便的便装。
宫人们所指的都是皇后宫装,浓重又绝美。
但明谨没看她们,随手挑了一件简便的赤红玄金长袍。
“娘娘。”
明谨看了她们一眼,很随意得说道:“要命令我么?”
诸宫人噤若寒蝉。
她们没有恶意,只是下意识以自己对以前那些皇后的习惯认知来建议。
但她们犯了一个错误。
谢明谨不是为皇后之位而生的女人。
明谨出殿的时候,见到了殿外站在月光下等着她的人。
听到动静,他转过身来,看着她,目光灼灼。
一身亦是玄红金线龙袍。
她那些衣袍上不管贵重还是简单,都有凤凰绣纹。
但...必然会跟他匹配,只是色调样式竟也撞了。
“好巧。”仲帝扯了下衣摆,讪讪道:“没想到我们选一样的。”
明谨看了他,淡笑了下,“应当的。”
应当的?
仲帝也笑了,“嗯,应当的。”
“那,我们一起走吧。”
明明今夜是极凶险的一局,他却很开心,没心没肺似的。
“君上不担心么?”
“不啊,你会保护我的,对吗?”
“...”
明谨也不能说不对,只能应道:“对。”
“其实不用,只要有这一句就可以了,不用真的保护我。”
“君上客气了,我也只是说说,真打起来,顾不上您的。”
仲帝微笑:“...”
没人知道帝后来的路上交谈过什么,但他们出场的时候,的确惊艳了世人。
再没有任何一代帝后比这一代在容貌气质上可堪一比。
听说当年的太祖长得不咋滴,但凭着绝世的枭雄气概创立了赫赫伟业,后来的子嗣,一代代帝王,都是后宫佳丽如云,凭着诸多绝世美女的容貌改良,褚氏血脉代代俊美英武。
但也有人依稀觉得今日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感觉,大抵是因为这个皇后是谢明谨。
因为是谢明谨,君王变了。
因为是谢明谨,这个世家跟武林孕育而生的女子,她不像任何一代皇后一样依附于君王,她走来的时候,满天星辰,宫廷灯火仿佛都是她衣袍上流转的金色光辉。
她看过来的一眼,人人都忘记了她是昭国的皇后。
也忘记了她是谢明谨。
她就是她,当下不知是何人,但她能让万丈星辰坠落凡尘。
第241章 春夜宴
过檐下的时候,等在边上的梨白衣跟在了明谨左手边的。
相比今日参宴之人的盛装,梨白衣依旧一袭白衣一把剑,看着明谨跟仲帝走过跟前后,她微低头,提剑跟在了明谨那一侧落后几步,送两人上主位,然后依旧跟禁卫军统领一左一右站在两边。
歌舞起,宴酒香不平,沉光入云鬓。
似乎连每个女子的发丝都沾染了光晕,每一片裙摆都流淌着香气。
这是权力的中心,是男人的天下,哪怕是皇后,也不会轻易插入这角逐的战场。
明谨淡淡看着朝中诸大臣在谈笑间提起近年政务,她一句话都没说,只偶尔小酌清酒,不过大事之外,也有些需要她这个皇后管的事。
婚事。
有人想给萧容介绍婚事。
宗室的人。
宗室的人还特地问了明谨,是否有介绍,是否愿意赐婚。
很明显了,宗室想拉拢萧容,想分裂萧容代表的三十五氏族跟明谨的联盟。
“萧大人么?”明谨笑了笑,看向萧容,“萧大人可有爱慕之人?若有,本宫愿意赐婚。”
对面首位列座的太子远不及婚事这个话题,也就听个热闹,但他隐隐察觉到这个话题关乎到了朝廷跟后宫局势,所以抬眸看去,却发现这位如今权柄极重的世家掌舵人很是沉稳,波澜不惊。
萧容抬头看向明谨,很快垂下眼帘,起身行礼道:“臣下并无爱慕之人,但若是娘娘有好的介绍,臣下感激不尽。”
“萧大人这话的意思是,娘娘介绍的,您一定会娶?”
宗室的人一开这腔,褚兰艾就皱眉了,看了某位旁支王叔一眼。
殿内气氛也微微古怪。
谢明谨跟萧容关系不错,本就有联盟之谊,在明谨没有进宫前,其实朝廷内外对他们的揣测是这两人会联姻以巩固联盟。
却不想谢明谨直接进宫了。
可某种意义上,这两人也的确是匹配的。
谢远挑的继承人,谢远的独女。
容貌气质跟能力都是上上之选,总觉得有几分女婿的意思。
不怪旁人臆想,主要是萧容此人气质刚冷,沉稳方正,鲜少退让于人,可竟当面顺从谢明谨。
若非是能力跟尊卑上的服从,就是情爱上的。
有前皇后珠玉在前,众人对当代皇后总有几分揣测,没法子,阴影太重了。
“若是娘娘介绍的,一定是好的,我这样的卑贱之人若能高攀,还需娘娘的恩赐。”
萧容在明谨面前展露了谨慎谦卑,其他人惊讶,明谨看了萧容一眼。
“我一向识人不明,不敢耽误他人前程,若是他人有好的介绍,萧大人若也同意...当然,也得君上也同意。”
明谨把权力交到了仲帝手里。
仲帝笑了笑,“萧大人的婚事,孤愿意全权负责,就不劳烦皇后了。”
说着,他伸手覆在明谨的手背上,别人看着是亲昵碰触,但掌心虚悬,手指交错在明谨的五指之间。
没碰到,但让人误会。
其实帝后本该如此,他虚张声势也不知给谁看的。
明谨目光落在萧容身上。
给其他男人看的。
“多谢君上。”
萧容谢恩,后坐回座位上,端起酒杯跟边上代表谢家的谢明容敬酒。
两人眼神交换中——刚刚明谨跟仲帝的手掌接触,代表着他们今夜联手。
鸿门宴,杀苏太宰。
可苏太宰没来。
如果没来,那今夜就毫无意义。
但他如果没来,也意味着今夜就不用让他们看到谢明谨跟苏太宰鱼死网破。
宴会过大半,如同泉山那次,外面要放烟花。
众人走出去的时候,明谨步子顿了下,让梨白衣的步伐赶上自己,
后者察觉到了,不敢逾越,也停下了,却见明谨的手往后伸,扣住了她要上的剑柄。
众人一惊,却见明谨缓缓拔出了长剑。
御前动剑是大忌,所有人都没想到,哪怕早已得知计划的梨白衣都没想到明谨这般直接。
倒是翎妃颤了下,默默往后缩。
她不傻,自打谢明谨入宫,且瞧见君王跟朝堂的变故,她就知道这昭国要变天了。
今夜绝对凶险无比!
梨白衣皱眉,看向明谨,却见这人眼眸淡冷,带着剑刃渐显的白光,往前走,且淡淡一句,“他来了。”
砰!烟花绚烂,光火耀目。
于宫廷煌煌灯火中,苏太宰来了。
苏太宰依旧年老体态,但风度翩翩,步伐稳健,却是一个人进来的,连一个通报的宫人都没有。
本来他来了,文武百官大部分一喜,就是宗室的也想借苏太宰来压制萧容等世家以及谢明谨,于是俱想与之寒暄,但不等他们下台阶,却发现被禁军拦住。
众人惊疑,仲帝却是抬手打了一个手势,众人被烂在了平台后,禁军统领十分紧张,握紧大剑守护身边,梨白衣则是取了褚兰艾让千机送来的长剑站在阶梯上,看着明谨一步步走下台阶。
朝臣中,言太傅拉住了下意识走出去的言贞。
仲帝看着明谨走下去,目光深深,又隔着大半个广场问了一句:“太宰体弱,却独自前来,可是把孤的宫人杀了?”
苏太宰开了口,却是声音沙哑,看似声量不高,却通达了大半个皇宫似的。
“都说君王一诺千金,君上允诺我的事没做到,还把自己祖宗的皇陵给炸了,掏得跟狗窝一样,是何道理?”
他的话平淡,却包含着森森的杀意。
所以,这才是苏太宰这般谨慎狡猾的人物真正肯来的原因。
萧容跟谢明容顿悟,却也惊讶于仲帝的做法。
两人天性冷淡稳重,思虑谨慎,还只是惊讶,其他人就是震惊了。
尤其是宗室的,更是躁动,但他们也不可能忤逆君王,更何况他们就算是瞎的也看到了苏太宰不对劲。
杀人?
阿,莫非!莫非四年前斐无道提及的那两个老东西之一就是苏太宰?
不管众人如何惊疑,反正这已经不是他们可以掺和的了。
不过,莫非只有谢明谨一人面对?
看起来的确如此。
此时的明谨,一个人提剑走下台阶,走向同样走来的苏太宰。
“帝王之路,当以国之社稷为重,若是有邪祟危害帝国,自是要舍弃其他,为了灭邪祟而倾尽一切。”
仲帝笑眯眯道:“这,不也是太宰大人您这些年当孤的老师手把手教导的么?”
苏太宰深深看他一眼,“可惜我教导君上多年,也不知君上既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也不爱惜这好不容易到手的帝国权力,只为了一个女人。”
他看向谢明谨。
“倒是你,真让我惊讶,这么多次都没能摧毁你,也不知是谢家的荣耀还是蝶恋花的余光庇护了你。”
多少人死于这些年他的算计,唯独她活了下来。
苏太宰在意指什么,很多人都听得出来,所谓诛心不过如此。
明谨顿足,抵着剑缓缓道:“死了的人一了百了,但活下来的人得面对墓碑,年年献祭,有些最惨的,连墓碑都不敢去,每一夜都像是活在梦里,每一天,都在痴心妄想能回到过去。”
“我想,我这般妇人之仁的话,苏太宰你这般可以设计发妻留下他人血脉以掩饰自己的人,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懂。”
苏太宰眯起眼,还没回话,明谨却是又道:“可你今夜还是来了,真让我惊讶,看来某些方面我们还是一样的,愿意为了死人而犯蠢。”
他们都是绝世无双的天才,生来聪慧,常人一生求而不得的东西,一生难以修行到的境界,他们动动脑子就可以达到。
可这也意味着若是遇上得不到的,就成了偏执。
苏太宰双手负背,像是被她这句话触动了,眉目幽深,仿佛想起了前尘往事,却也没有否认。
“人不是神,总有劫难,度不过了,就成了弱点。”
“我屈服了自己的弱点,所以哪怕伤势还没恢复也来了,你们也没能度过自己的弱点,比如你,为了杀我,明明从小就不愿意进这座宫城,最终还是进来了,却又踩着唾手可得的荣光非要来找我拼命。”
“还有咱们这位从小在我手底下委曲求全的君王,明明比我还能忍,为了你,也拿整个帝国的根基跟我赌这一夜。”
“还有...”
苏太宰手指指了西面的阁楼,一个白衣女子不知何时出现,身前一架长琴,抬眸望来,神似仙人。
另一边,身姿微躬的姚远缓缓走出。
“阿,应该还缺一个吧。”
“斐无道,对吗?”
“可惜,你们等不到他了。”
明谨三人皆是看着他。
苏太宰淡笑,“你们四个人联手,饶是我全盛时期也不敢硬接,所以,我也只能动了点了小手段,让他分身乏术。”
明谨:“比如简无涯的儿子。”
“他嘴上说讨厌你这个谢家的余孽,其实还是把你当自己人的,把这件事都跟你说了,没错,是人就有弱点,他的弱点就是蝶恋花的传承跟简无涯的儿子。”
苏太宰已老迈,言语时颇为迟缓,却也从容不迫。
“多好的一个把柄啊,当年,我得知这个孩子的存在,岂会轻易击杀,于是留在手里,今夜,他要么来杀我,要么去救那个孩子,二选一,我并不绝情。”
缺了斐无道,今夜的围杀凶险大增,谢明容跟萧容等知情者纷纷忧虑。
言太傅等人也察觉到了凶险,若是让苏太宰这等恐怖高手突围,这里所有人都会成为他的猎杀目标。
“保护好君上跟太子!”
“宗室往后。”
“清珏殿下,请您往后。”
白衣剑雪楼在时,就是禁卫军都得听令,梨白衣一手提剑,一手往后拨,禁卫军跟十二监院乃至监察院的高手都强行驱赶其余人再往后退。
太子被千机保护着往后的时候,瞧见自己的父王反而没退。
“父王。”
仲帝没理他,只是淡淡看了禁军统领一眼,淡淡道:“真杀不过,孤退到哪里都一样。”
“何况帝国威严不能退。”
往日中庸的帝王,这段时间表现出了两种特质,要么是乖张不羁,要么是阴沉狠绝。
但禁军统领每日伴驾左右,咱们会看不出一些猫腻。
他心中暗暗嘀咕:是为了皇后吧。
他下意识台下广场看。
明谨已经解下了走出殿外看烟花时下人给披上的披风,随手往边上一扔,且握紧了长剑。
手腕微微动,剑上强大的内力游走,竟隐隐散了润泽的光辉。
那赤红带金凤流光的披风翩翩落地,软软贴服了地面。
那一瞬间,琴白衣的琴音起。
上善若水级高手的琴音自然霸道无匹,宫墙瓦片竟如同被卷动了一般,连通地面的大青砖块飞起。
轰!它们轰向苏太宰的时候,苏太宰本人没动,一睁眼,体内磅礴内力翻涌而出,在体外形成一道强韧的罡气护体,且一抬手,双掌轰出。
另一边,明谨跟姚远同时动了。
遑剑气劲纵横,金色气劲绵延着附着着融白长剑甩出的剑气随同姚远青光绵长的掌风一同过去。
轰!!
地面大范围崩裂石板,苏太宰一人双手毫无兵器硬生生接了这一击,他握住了融白,也接住了姚远的掌劲,身上气力翻卷,在爆发之时,明谨单手转剑,剑影飞梭,分出了十几片凌厉的剑光朝着苏太宰的双目而去,而姚远则是另一只手毒气翻腾。
合攻之术!
苏太宰往后一退,两人身形闪烁,扯开距离,也避开了苏太宰轰出了的气劲。
气爆之下,威力纵横,但苏太宰长袍飞扬,见两人掠出去后又身影飘梭而来,他一笑,笑声优雅又从容。
“好一个谢明谨,四年多,一苇渡江巅峰,不愧是天人合一之体,若非你想庇护谢家,躲在深山老林一两年怕也入天人之道了,那时候再来杀我既是手到擒来。”
“可惜,你辜负了谢远为你创造的生机。”
苏太宰抽出了缠在腰带内的雪银软剑。
内力一入,那软绵优雅的软剑顺势弹光,薄如蝉翼,光冷似仙绝。
这把剑的出现,让姚远面色微变。
“神兵第三无婀!”
“退!”
无婀的出现出乎众人意料,是变数。
琴白衣却是稳住了,因为在动手前,主导者明谨说过一句话。
这一战,只要不怯,豁得出去,就不会败。
嗡!
无婀剑过,融白被它触到,如冰块落地,竟瞬间轻松落碎,而无婀的剑光已经瞬间逼到明谨的咽喉。
第242章 半步天人(今天请假,就2000字哦)
无婀剑的恐怖,于苏太宰而言是如虎添翼的神兵,于与他厮杀的人而言是致命的利器。
当那一剑到明谨的咽喉,姚远已经靠近了苏太宰的后方,但他来不及。
除非...除非琴音变了。
那是从壮烈湍急的乱世洪流变成红尘烟火的柔软惆怅,又似江南的一抹烟雨,烟雨中的一把油纸伞,油纸伞下的一抹青白影。
这琴曲...苏太宰听了后,无端愣神了下,剑锋锐芒逼近的人乘机幻影闪烁了一般。
赤红金丝纹随着衣袂飘动而流动。
苏太宰回神了,脚下一点地面砖块,砖块崩裂,他的身影却倏然从姚远的跟前消失。
好快!
不好!
苏太宰已转瞬追上了剑下脱身的明谨,剑破黑暗中留萃了烟火光华的剑刃,直抵明谨的后背...
但在他这一剑刺入明谨后背之前,那短短的距离,他也听到了烈烈的风声,抬眼一看,他看到了左侧宫墙跃起的长身拓跋影。
霸道,豪迈,凭空跳斩的刀气纵横越过十米,直裂空破劲,完全凝聚成刀芒。
苏太宰侧身剑刃格挡这一刀芒。
铿!!
无婀刃上无颤动,苏太宰也没退,刀芒被他一剑斩断,但看跳下的斐无道长袍烈烈飘动,周身刀气霸道无双,仿佛这世上所有男儿都不及他一人半分豪迈。
但他也看到此人落地后不急着攻击,反取下背负着的一袋剑囊,取下,直接往一处抛去。
苏太宰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因为与手中无婀默契多年,他感觉到了它的微微反应。
眯起眼,苏太宰猛然欲上前阻拦,但斐无道已提刀挡在身前,姚远已到身边,并且,那琴白衣的音律之幻杀也爆发了。
苏太宰双目如电,剑锋之上剑气喧嚣。
转瞬中,三位正宗的上善若水高手联合战一位!
另一边,那剑囊的袋布在半空散落,冰冷的玄墨鎏金剑鞘入手,五根手指触摸到它的瞬间,仿佛有一种天然的归属。
她是属于它的,它也是属于她的。
“九天?”明谨一手握着剑鞘,一手扣住了剑柄,看向前方轰然巨响后三个齐齐后退的上善若水高手。
但苏太宰也退了三步。
以一敌三。
也不过退了三步而已。
这固然是可怕的事实,可斐无道反而冲着明谨喊:“谢明谨,这才是真正属于你的剑。”
“别老是抢人家小姑娘的,你要不要脸?”
他这话一说,梨白衣皱眉,但隔着太远,也不好应话,结果她的师傅隔着长夜虚空,一边抚琴,一边替她应了。
琴白衣:“小伙子,我白衣剑雪楼的剑,愿意给阿瑾用,还有,梨是我家的小姑娘,不是你家的,多谢操心。”
斐无道被梗住,却是不敢怼回去,只因对方切切实实算是自己的“师母”,外加对蝶恋花当年的命运也有牺牲救助之恩,他不敢冒犯。
但明谨扣着剑柄,寥寥看了他一眼,道:“战时分心,你要不要命?”
要,还是不要?
斐无道忽感觉到前方气劲强烈。
轰!!
长刀对剑。
刀颤抖,无婀厉枭。
斐无道退步的地面一寸寸崩裂,苏太宰的剑太狠太绝。
但...无婀无端颤动。
因为明谨来了,并在三步远还没赶到时拔剑了。
九天出鞘,陈遑剑气至少强大了十倍,仿佛天然超脱了一种境界,而这种境界让明谨周身气质浑然巨变。
锵!!
无婀对上了九天。
强大的气劲让斐无道往后退飞,但一个空翻,落地后刀锋划地,抬眼看去,他眼中异彩连连。
“我说这破剑被我锻造出来后愣是不肯出鞘,我怎么拔都拔不出来,果然是认人的!”
他这话暴露了三个信息。
其一,他竟擅兵器锻造,而且技术恐怕登峰造极。
其二,这把九天已超脱了人间神兵的境界,达到了灵性认主的境界。
其三,他嘴上说试过拔剑,其实应该早有预感他无法驾驭,那么,这把剑就是为了他一开始就认定的那个人而锻造的。
双剑格挡后,明明三人合力才能逼退三步的苏太宰这次没动,但明谨也没动,周身已经没人敢,也没人能靠近了。
两人身体周边游走的气劲自动形成了彼此冲撞的罡气。
持续片刻,轰!
罡气爆裂,地面十米范围内的厚重石板全部崩裂溅射而起,两至强者全部往后退飞,各自落在一端。
长袍无风而动,青丝无风而飘。
他们是绝世的武者,是践踏人间秩序的超脱之人。
翻手人间,覆手炼狱。
看得世人胆战心惊。
这还是人拥有的力量么?
“他们,天人合一了么?“
因为四年前的阴影太重,很多官员跟宗室之人回去后悄然让人搜集了一些武道情报,自然也知道了这个概念。
于他们而言,要么对它的想像有所限制,觉得无非也就是更厉害,要么就是将它无限类同于神话中的那些手段。
但也不会超出眼前这一幕太多了。
真实所见,才是人间。
苏太宰握着无婀,目光细密,将明谨锁入灵魂深处。
“我说斐无道夺了九天竟没引为武器之用,原来是为了锻造给你用的,不过,我是真没想到一把兵器会有这般可怕的力量。”
明谨低头看了一眼九天,仿佛想到了大毛,眸色浅觞。
“厉害的是兵器,可怕的是人心。”
苏太宰笑了,“你在说我,还是说你自己?”
明谨抬眼,“都为杀人而来,谈不上谁比谁高贵。”
杀人。
她表明本意,而那一时,她周身的气息俨然杀机凛然。
苏太宰眯起眼,忽也一笑,“加上九天,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为何呢?
当他身体内的内力萦绕磅礴的血气,那优雅如天仙的气质幡然巨变,如同天外邪魔一般。
瞬时,他从原地消失,如神鬼手段一般出现在明谨跟前。
剑锋似电,似魔鬼獠牙,似死亡触手。
他来了。
真正的境界,半步天人!
斐无道骇然,提刀疯狂冲去,而姚远也从后面一掌轰下。
琴白衣垂眸,指尖抚琴,内力游走每一条琴弦之上。
琴音似锁空,每个听到琴音的人都仿佛失去了心神,被拖拽如那如梦似影的幻境中。
那一时,一样是三个上善若水,只是加上了一个手握九天的明谨。
生死难料。
第243章 弗念
谁也没料到没有天人之体的苏太宰可以进入半步天人的境界,哪怕是自泉山出现于天下耳目之下的斐无道,他站在蝶恋花的最高武道平台之上几乎无所不知,可也笃定非天人之体无法接近天人之境。
可苏太宰,这个毕生死敌竟朝那一条犹如天擎的界限跨出了一步。
至少,他摸到了那遥不可及的天人之境冰冷而至高无上的权威。
但他还未超凡那至高天人的飘渺。
因为他还在人间,还在人间为了自己的偏执而动杀念。
九天跟无婀接触,三个上善若水跟一个苏太宰接触,而明谨是唯一一个承受了最强攻击的人。
九天在她手中,她在苏太宰剑下。
平台之上的众人看到了比烟花还灿烂的一幕,是这人世间,哪怕包括大荒在内也是最顶尖的一场厮杀。
谢明容的呼吸就没有平稳过,今日她来,谢明谨没有阻止,她就知道明谨自是有把握的,宁可把她留在宫内庇护,也不愿意让她待在外面好让苏太宰抓了威胁。
可如此局面,明谨还能赢吗?
那可是半步天人!
众人惊骇惊惶中,广场上转瞬中就出了结果。
苏太宰的无婀出了空谷雷音,气爆。
最远的琴白衣手中琴弦断裂了,手指弹出了触目惊心的血迹,鲜血也落在了胜雪白衣之上,她体内内力翻涌,嘴角出了血迹。
但广场上的斐无道跟姚远受创更重,几乎都大口吐血,退飞很远。
非主要承受攻击的他们都如此惨烈,那明谨呢?
众人只看见明谨飞了出去,飞落四五米远,九天插地,地面震裂,但她身后好几米外的宫墙竟轰然坍塌。
这是大动静,还有无声无息的小动静。
比如宽大的赤红金线袖摆下握剑的手,皓白如月泽,此刻竟鲜血淋漓,那血粘稠又清澈,因为流出太多,所以密集浸润了九天的剑刃。
手臂都如此,焉知她身体受了何等重创。
“谢明谨,你走!”
斐无道冷冽喊道,眼里闪过悲哀跟决然。
想不到今夜如此规模的围杀都不能拿下苏太宰,怕是时也命也。
现在唯一能做的,只能是短暂拦住苏太宰,好让明谨离开,让她蛰伏数年,再杀出没准已是天人。
届时一样可以复仇。
可斐无道也知道今夜她离开的可能性几等于零,不是因为她逃不逃得掉,而是她根本就不可能走。
谢明容跟梨白衣这些人都在这。
“走?斐无道,你以为你跟谢远那般算计,她就可以真正变得冷血无情抛弃一切?”
“连我这样的人都尚有软肋,何况她。”
苏太宰冷笑,正要继续攻击明谨,却听到仲帝说了一句:“你不说我还真忘了,你确实有软肋。”
苏太宰心脏一跳,转头看去,正看到众人惊呼,但也无法阻拦的情况下走下台阶,走到了宫墙下一角。
那一角放着一个烟花箱子。
所有人都以为它是烟花箱子,因为广场有很多这样的箱子,可它并不是放着烟花吧,否则仲帝也不会亲自走过去,在梨白衣跟禁军统领的保护下,他走到箱子边上,按了下上面的机关枢纽,嘎嚓一下,箱子外壳解开,露出了里面...一具尸体。
一个盘坐着的人。
栩栩如生,仿佛尤自活在人世间。
素衣薄袍,眉眼如画,皮囊近乎天人之美,气质仿若美玉磐石。
但他非女子,而是一个男人,一个让人一眼看到就觉得无暇温柔的人。
但他闭目着,面容是凄苦的,姿态是悲凉的,抿着的唇上尤自有血迹,仿佛生前遭受了难以承受的痛苦,又有不可逆转的无奈。
他闭着眼,于是谁也无法通过他的眼看到他最后真正的心境。
他死了,死后多年却是不朽。
却再也无法归来。
旁人见他失神,饶是斐无道都吃惊无比,似认出了此人,仲帝却是无情冷心,直接拔了禁军统领腰上的长剑,抵住了此人的脖子。
“孽种,你敢!!”
原本从容不迫击溃三个强者的苏太宰在那一时毫无遮掩露出了惊恐神态,且直接放弃了明谨,迫不及待凶狠跃来!
梨白衣直接拔剑挡在仲帝前面,禁军统领也跨出一步。
但他们肯定是拦不住苏太宰的。
“父王!”
“君上!”
台上的人大惊失色,太子想要推开护卫们,却是不能,只能眼看着那可怕的苏太宰接近了仲帝。
萧容等人却是更关注明谨。
她没动。
另一边,琴白衣已经下了阁楼,白衣幻影,本就在接近,而姚远也冲了过去,两人强行拦下了苏太宰。
见琴白衣过去,哪怕斐无道对仲帝很不在乎,眼下也只能过去,提刀从后跳斩。
又是一次围杀。
“滚开!”此时的苏太宰无比暴戾,好像露出了真正的本性,或者因为这句遗骸而失了本性。
爆发的罡气强大无双,再次重创了三人。
“师傅!”梨白衣忧虑不已,想要提剑而出,却又在见到琴白衣眼神后想起了自己的指责,于是只能咬牙坚守在仲帝身边。
就在苏太宰抬手欲杀三人的时候。
他听到了手中无婀惊戾颤抖的声音,他一惊,接着听到了嘹亮清澈的剑道长鸣。
转头看去,他看到了明谨的消失,也看到了她的出现。
她突破了。
当苏太宰匆匆以无婀格挡的瞬间,无婀有了裂痕,罡气有了溃散。
九天却是剑气昌盛,仿佛真有仙绝,但此仙孤冷,杀伐,无情,一剑击溃了他。
轰!!!
苏太宰被一剑劈退撞塌了宫墙,爬起来时,吐了血,发带断了,发丝乱糟糟,他不再是这些年从未见狼狈的昭国明珠,也不再是无懈可击的太宰大人。
他被击溃了。
但见击溃他的人周身血气一缕缕如发丝萦绕,为九天牵连。
他笑了,因为觉得她也不算赢。
“狠,真狠,竟以我的炼血秘术生祭了自己的血给九天,强心突破上善若水。你难道不知道如此行径,你将来要么为九天所控,堕落剑魔,要么剑道灵脉崩解,变成活死人?”
其实不用他说,斐无道跟琴白衣也看出来了,震惊无比。
“你疯了!”斐无道嘴唇苍白,仿佛想到了什么,眼底颤抖。
他的一心复仇,一意孤行,是否让第二氏族,让师傅他们一辈子都在用性命维护的蝶恋花正统断绝了?
恐怕连谢远也没想到谢明谨会对自己这么狠!
世人惊恐,不解,或是心痛。
唯独明谨是无动容的,仿佛其心坚毅孤冷如寒铁,握着染血淋漓的剑,她道:“什么是活死人,你难道不比我更清楚么?苏吾君。”
苏太宰,本名吾君,而这个名字...是一个人帮他取的。
那个人于雪夜中踏雪而来,无知无觉中瞧见了煌煌城中最灯火通明的地方,他好奇,进去了,然后见到了在青楼中最卑贱的娼妓之子。
他无名,青楼楚客都戏谑称呼他为伶郎。
伶人如戏,怜惜身下之郎君。
尚十五岁却周身裸着的他被一个客人踩在地上用鞭子抽打取乐,其余衣冠楚楚的贵人则是喝酒欢呼,用筷竹敲打瓷玉,清脆作响。
然后,他见到了一个人破窗而入,灌进了大片的清寒风雪,那人还没看清屋内样貌,就本着风仪问:“诸位,请问有饭吃么?我有钱的。”
没人应,似乎都被惊住了,他无奈了,目光往下,对上了地上最卑贱的那个少年倔强却恍惚的目光。
那是他们的初见。
后来,这个绝世无双的剑客救了他,带他离开,带他走遍千山万水。
他一直以为自己遇上的是仙。
直到后来这个仙入了凡尘,爱上了一个凡人。
他们的人间就成了炼狱。
多年以后,再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苏太宰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当年。
那些年,最好的那些年,最坏的那些年。
“苏吾君,好久没人这么喊我了。”苏太宰不自觉微笑,撑着剑,想要爬起来,但发现腿骨被九天的恐怖剑气给震断了。
不要紧,他用一条腿抵着剑站起来,看向明谨。
“你觉得自己赢了么?”
哪怕经脉重创,断了一条腿,周身狼狈,他也不减气度。
明谨垂眸,淡淡道:“无所得,固有失去,谁敢论输赢。”
“你跟谢远一样清醒,是啊,我们都失去了。”苏太宰依旧笑,“但我觉得我还是赢了,起码,我让褚氏,让谢氏,让白衣剑雪楼跟蝶恋花,都因为我而溃不成军。”
禁军统领冷声质问:“邪祟之人,戕害王族,四处为谋祸,既无所得,何以做这等恶行?!”
苏太宰看了他一眼,“邪祟?”他轻笑了下,“这么多年了,看来我是成功的,竟无人还记得我是娼妓之子,大概是因为当年那些人都被我灭门了吧,也难怪。”
众人听着都头皮发麻。
“尤记得我年少时,青楼楚客云集,我见过这世上最美的烟火,也见过这世上最丑陋的行径,但也是有趣,我在青楼内见到了他。”
斐无道面无表情道:“我蝶恋花师叔祖第二弗念。”
“对,是他,谢明谨,他...也算是你的长辈了。”苏太宰看着明谨,笑了笑,“但你不像他,一点都不像,你的心思太深,不像任何一个第二氏族的人,你的心性,更秉承了谢氏一脉,这让我好生失望,明明你降生那时,分外好看,我想,纵然你是个女子,长大了没准会像他一样。”
明谨:“何必说得如此悲悯,比起简无涯带刀临府却始终不肯对我拔刀,自我诞生你就给我下毒,用我区区一个婴儿算计谢家跟白衣剑雪楼以及蝶恋花,一箭三雕,已是无双的谋划,若是再添上这一分虚伪的悲悯,未免玷污你对弗念前辈的尊重。”
“是,你的确是我此生用得最好的一个诱饵,可谁也不是无敌的,对你这个诱饵用得越顺手,就越犯了错——一开始就该杀了你的。”
苏太宰好像的确后悔了,但他其实并未后悔了,明谨从他眼里看到了有些癫狂的冷酷。
明谨不说话,只提剑靠近,剑上滴血,她的足下也滴血。
她身体重创,强行突破,等于以损自身来杀他。
既有了如此的牺牲,就一定要杀了他才行。
可就在明谨要动手的时候。
苏太宰忽然开口。
“褚律,还不动手,原本就注定该与你龙凤和鸣的女人,这一生就都会属于那个替代你的假货了。”
“你的天下,你的皇后,都是他的。”
这话刚说完,噗!
有一个人猛然抬手,一掌拍向仲帝后背。
梨白衣骇然,拔剑刺去!
对方单手扣剑,那一掌却是落在了仲帝后背。
仲帝遭受重创,一口吐血,但出手的人...禁军统领也猛然感觉到掌心刺痛,收回手,便见手中乌黑一片。
剧毒!
吐血的仲帝已被梨白衣跟冲来的千机等人庇护在身后,他扶着扶手咳嗽了下,擦去嘴角鲜血,转头朝禁军统领冷笑一声。
“徐秋白。”
徐秋白扯下了人皮面具,扔在了一旁,却抬手欲重新杀向仲帝,但一条剑气扫来。
嘎嚓!
徐秋白被这一剑活生生斩断了手掌。
剧痛之下,他转头看向一边,看到了面无表情的谢明谨。
他从她的眼里看到了森冷杀意。
明谨此举出乎很多人意料,包括仲帝,他愣了下,后开心笑了。
笑得毫不在意周遭许多人死寂的气氛。
刚刚苏太宰说了什么来着?
很多人脑子都转不过弯来了。
来回看着徐秋白跟仲帝。
可徐秋白面色苍白捂着断掌不说话,仲帝却是一味笑着。
苏太宰也笑了。
笑着笑着,他看向了满场死寂的宫廷,问明谨:“其实你根本无所谓他们两个到底谁是褚律,对吧。”
明谨看了他一眼,“自然无所谓,两个本都是褚氏血脉。”
他这话,让褚律跟仲帝都愣住了,齐齐看向她。
“秦氏无子,夺了另外临幸有孕之女所生之子为己出,但她是宫闱之人,要瞒过先帝耳目,能力不够,毕竟如今的秦家都不怎么样,何况当时的秦家,更没有这样的能力,必然是有人帮她,而这个人就是太宰大人你,不过恐怕秦氏都不知道当年诞下的孩子是双生子,若非如此,这天底下那来年纪绝对相仿,样貌也绝对雷同的孩子。”
“他们两个,都不过是你用来玩弄褚氏,报复先帝的手段。”
“当然,你今日故意提出此事,为的也不过是看着他们兄弟相残,引昭国褚氏内乱,最好还动摇国本。”
“如此玩弄人心,不正是这些年太宰你最擅长也乐此不疲的么?”
第244章 为敌
明谨所言震动的不只是朝堂之人,还有仲帝跟褚律两人,显然,这个秘密他们谁也不知道。
而恰恰是刚刚,他们彼此残害对方,都想取对方性命。
转头,原来他们是被戏弄的玩偶?
双生子,哈哈,好一个双生子。
徐秋白想反驳明谨,但又知道她素来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秘密的存在意义,就在于它被揭露之后...
那种震撼,那种崩溃,那种让一切沉稳局面幡然巨变的影响力。
鬼魅者,擅长玩弄心术,掌握秘密以折磨世人。
苏太宰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但他听了明谨的话,对受害者兄弟置之不理,却是盯着明谨。
他应该不喜欢另一个玩弄过的受害者如此姿态。
“你觉得,我是因为这些,才做这些事的么?”苏太宰幽幽反问明谨。
明谨:“应该不是,你只是想报复,因为你得不到。”
得不到。
三个字绝对是这人世间最大的魔障。
多少人为它强求,又因为强求而沉沦一生。
“得不到!”苏太宰面目阴郁了几分,痴痴笑了,“这句话说得好,你知不知道她也对我说过。”
谁?
明谨这次没能猜出,但左不过两个人。
谢枳,还有第二弗念。
“不用猜是,是谢枳,你像她,所以才让褚峥动了心思,说来也是可笑,当年...我在青楼遇见了弗念,后来又一样在青楼遇见了秘密调查世家谋反案的褚峥跟谢枳。”
“王族,世家,武道魁首,还有我,娼妓之子。”
“好像命中注定我们相识...结伴为友,一同调查世家谋反案,一同为了昭国的安危而努力,参战边疆,征伐四野,我见到了广阔的天地,领略到了权势的力量,但其实我对这些没什么兴趣。”
苏太宰站在偌大的广场中,他的声音空旷,悠远。
“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想得到它们的么?”
明谨皱眉,看着他的身体在自己剑下不断淌血,她本可以直接杀他,但她又莫名在意当年,在意让这么多人惨死,让她此生陷入炼狱的最根本缘由。
这世上,只有苏太宰最知道它的来龙去脉。
“从弗念爱上了谢枳开始,从我看到一个仙为了她屡屡违背门规,为她流连凡尘开始。”
斐无道想起了什么,皱眉道:“蝶恋花自古以来都有不与朝廷牵扯的规矩,尤其是谢褚两家。”
苏太宰笑,“没错,他爱上谢枳的消息被蝶恋花知道了,派人下山来找他,将他带了回去,勒令他放弃,可他不肯,因为不肯,又不想忤逆门规,于是,他也像你的母亲一样,自损经脉...对了,他也是天人之体。”
这番话对明谨造成了极大的影响,她握紧九天的手腕鲜血越发淋漓,双目清冷如月,仿佛想到了那些惨烈的过去。
她童年的所有痛苦,几乎都跟父母之间不得所有人允许的情爱有关。
可她偏偏是他们结合后唯一留下的痕迹。
其余的,全都烟消云散。
“我看着他经脉重创,看着他进了寒潭受罚,我求他,求他放弃谢枳,他本可以成仙的,做一个天人不好吗?”
“他说,他心甘情愿。”
“后来,我又看着他拖着伤体去见了谢枳...谢枳,那个女人,她什么都不知道,她竟还拒绝了他,让他回蝶恋花,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嵌了。”
“多无情的女人啊。”
“可好在也因为她的态度,弗念不愿强求,如她所愿回了蝶恋花,至此闭关。”
本来,故事到这里就应该结束的。
如果只是这样结束了就好了。
斐无道气血起伏,冷然质问:“后面发生了什么?”
“后面?后面其实你们都知道,谢枳知道褚峥她有觊觎之心,也多疑善变,既忌惮谢家权力,不想让谢家女入主中宫成为最强的外戚,又想得到她,为了确保谢家安危,也远离都城之人的算计,她离开了都城,但她没想到褚峥会那么狠,直接派人将她在半道掳走,关进了陵墓之中。”
苏太宰在笑,笑着对明谨说:“你们谢家人,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世家,恐怕一辈子也想不到连皇后之位都看不上的谢家女,也是谢家历史上最优秀的女郎,谢枳竟被褚峥活生生关在陵墓之中奸污了。”
看台上,谢明容脸色分外难看,宗室躁动,褚兰艾神色惨淡。
“她想自杀,但被锁链锁住了,又被下了药,连动的力气都没有,褚峥以谢家人的性命威胁她不许自杀,她就那样如同活死人一样被囚在地牢里整整一年。”
“那段时间,恐怕很多人都记得褚峥经常往陵墓跑,言官还进谏过,让他不要对人死墓葬之事太过在意。”
“他们哪里知道这位褚氏历史上数得上成就的英武大帝竟强逼着女子行苟且之事,后来谢枳怀孕了,褚峥特别高兴,但谢枳对他说,这个孩子有谢家血脉,以后会成为褚氏最大的隐患,如果他想保留自己的王权,就不应当让他生下来,谢枳自然了解褚峥,褚峥果然犹豫了...你们看,这就是堂堂帝王。”
“所谓痴情,最终也敌不过王权。”
“可褚峥还没下决定,意外来了——谢青终于找到了谢枳的痕迹,查到了陵墓这边,然后,他又找到了弗念。”
斐无道刀锋落在他脖子上,森冷道:“然后呢?”
“弗念找到了陵墓,但褚峥已有所察觉,设下了天罗地网,当时,弗念伤势未愈,根基受损,几乎是血战杀进陵墓的,却在最后见到了大着肚子被利刃抵着咽喉的谢枳,褚峥逼迫弗念喝下当时无药可解的剧毒。”
琴白衣看向那边的第二弗念尸体,难掩悲悯道:“软蔚之毒,服下它的人,躯体栩栩如生,但便是上善若水境界的人也会陨命。”
那必是十分艰险的局面。
强如第二弗念别无选择。
因为苏太宰双目含泪说:“他本可以强杀救人,但谢枳见他闯入陵墓,担忧他的安危,惊动了胎气,他没办法带她走,又因为她情况危急,他逼着褚峥立下重誓要救她,并放她自由,这才将软蔚之毒一口服下。”
明谨眉目幽深,问苏太宰:“那谢枳是怎么死的?”
“难产,好不容易快生下孩子的时候,她推开了产婆,抢了利刃,一剑刺穿了自己的肚子,带着孩子当场死去,她很聪明,她若是活下来,褚峥会永远多疑,但如果她死了,褚峥就会永远陷入痛苦的魔障,也会心怀愧疚。”
苏太宰轻描淡写,众人却似闻到了扑面而来的血腥气。
那种狠绝跟绝望。
“因为这个缘故,褚峥后来性情大变,在要不要对付谢家中摇摆,但谢宗此人狡猾,竟把你带到了他的跟前。”
“你太像年幼时的谢枳了,聪明,冷静,也高傲,让褚峥几乎以为谢枳又回来了。”
“可笑的是,因为这种妄想,他竟还想把你跟他的孙子凑一对,好像这样一来就能弥补他的卑劣跟愧疚。”
苏太宰嘲讽意味颇浓,对褚峥这位被民间歌功颂德的帝王厌恶至极。
断掌的褚律神色变换,但最终没有说什么,因为当年的他见过自己的爷爷年老后性情乖张,时而喃喃自语,总是看着小明谨出神...
“可笑么?也不算可笑,人的欲望无穷,得不到了,就变成了偏执,就好像你一样。”
“苏吾君,我觉得你也很可笑。”
苏太宰脸上的情绪一下子就收敛了,沉沉看着明谨。
明谨对视着他,冷笑道:“你今日话这么多,将前尘往事一概说出,一来希望国家内乱,二来,希望谢氏跟褚氏厮杀。”
“都快死了都这般算计,该是对第二弗念忠贞不二,可你在当年就如此无辜?”
“有些事,我不必说,你我心知肚明。”
事到如今,谢明谨竟是这里心性最沉稳的人,她丝毫不为苏太宰这些娓娓道来的往事而动容,但她又纵容了他告知往事,只因为她想知道。
既知道了。
噗嗤,王九将九天穿透了苏太宰的身体,将斩杀他时,苏太宰忽然双手抓住了九天,状似疯癫笑道:“谢明谨,你如今再无动于衷都是枉然。”
“你觉得自己无辜?”
“你不知道,就算是谢枳,谢远,谢明黛,所有人,其实也不过是被你们第二氏族的血脉所累!”
谢明谨手腕一顿,苏太宰握着九天的双手鲜血淋漓,抵抗着刀刃的撕裂,说了仿佛能刺入明谨灵魂深处的话。
“谢家,褚氏,乃至白衣剑雪楼,你生来要与他们为敌,你以为这世间还有你的容身之地?”
“你以为谢远那般厉害的人,为何要如此小心翼翼,为你谋一个生机?”
“我死亦如何,将来,你必要与整个昭国为敌!”
“我在地狱里等着你。”
然后他松开手,明谨拔出了剑,放他一马?
不,在苏太宰窜出去的刹那,她举起剑,剑气飘远,从后面直接腰斩。
扑向那烟花箱子的苏太宰落地,距离那箱子也不过几步远,他拖着半个躯体,在垂死中吐了血,他双手爬动,拖着残躯想要爬过去,最终爬到了。
斐无道想过去,最终顿足。
因为苏太宰伸出手的手,鲜血淋漓,但最终在即将触摸到第二弗念的衣角时看到了他闭目的神情,仿佛一刹那回到了那时候。
褚峥的卑劣跟愧疚有人知。
那他的卑劣跟愧疚呢?
“你...为何从来不肯看看我啊。”
“你答应过带我走遍天下的。”
“明明,我可以比她还优秀的。”
他落了泪,却是发出了长长的叹息,将伸出的手指落下,不敢以自己的脏污去玷染他的一分一毫。
那难以言说的情爱,自卑,嫉妒,厌憎,恶意...
他蛊惑了褚峥,诱使他去强迫谢枳,却没想到弗念会知道,他要杀他,却是不忍,那一次不忍,成了他的偏执。
得不到的,毁掉吧。
他提前通知了褚峥,布下天罗地网,算计了陵墓中最惨烈的一战,又在第二弗念死后,给谢枳准备了利刃...那个女人最后应该看出来了,所以在动手前,对他说:“现在,你开心了么?”
她知道他的过去,却从未欺辱过他,姿态中正宽厚,总对他说自己下面有两个小侄子,但她没有弟弟。
她对他很好,欣赏他的资质,爱惜他的才情,总是不遗余力给他介绍老师。
但他因此越发憎恶她。
她越完美无瑕,越让他的脏污无可遁形。
他想要让她变得丑陋。
可那一天,她死前深深望他的一眼,仍旧跟第二弗念死前不愿看他而闭上的双目重叠。
悲悯,无奈,还有绝望。
从那一天起,他就知道自己跟褚峥一样,都陷入了各自的魔障。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他在最开始没能对谢明谨下杀手,哪怕明知道这个孩子将来很可能会变成祸患。
谢明谨做不了完美的圣人。
他也做不了最狠绝的邪魔。
还有,他终究是累了。
烟花绽放,惨死的苏太宰已无声息。
光芒绚烂中,手握九天浑身浴血的明谨站在光辉之下,朝远方看了一眼,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后提步缓缓走来。
一身长袍赤红湿润,一步步淌血而来。
光辉灿烂,夜色如深渊,百家灯火,宫廷不眠。
她没理会仲帝跟褚律,哪怕这两人的命运眼下才是整个帝国的重中之重,也哪怕他们都看着她。
像是在看毕生的命数尽头。
她只是提着剑,一步一步艰难走上台阶,一只手扶住了白玉雕拦,粘稠的血液沿着白玉流淌下去。
她抬起头,越过许多人,看到了阶梯上面的谢明容。
谢明容已下了台阶,可还没扶住她,就听见谢明谨沙哑着仿佛断裂掉的声线,说了一句话。
“阿姐,如果这次我没能醒过来,能不能把我送回父亲埋葬我母亲的地方?”
顿了下,她露出歉然一笑。
“对不起,又让你难过了。”
她吐血倒下的时候,谢明容冲下去抱住了她,谢隽死的时候她没哭。
可这一次她哭了。
第245章 傀儡
苏太宰一死,对于昭国而言是根除病因的一劳永逸之法,但有些人死了也能给活着的人带来巨大的隐患。
仲帝跟徐秋白的血脉之事,让白衣剑雪楼都分外头疼,琴白衣本是个不爱追究隐秘的人,在言太傅等遵从天地君亲师传统的人力邀之下不得不在宫内逗留,而梨白衣则是快马加鞭赶回楼中看看书白衣是否醒来,让他来决断此事。
彼时,宗室内躁乱,许多王族近脉蠢蠢欲动,若是旁支,也联系了殊王...
两兄弟真的是褚氏血脉?万一不是呢?
万一一真一假,万一两个都是假的呢?
皇族宗室,核定血脉最为严谨,怎么可能糊弄过去。
这时候,朝堂跟宗室分裂了,本来世家也要乱,但萧容强势,稳住了世家,隐晦中等待着。
至于等待什么,谁也不知道。
而今夜这一战的结果也以飞快的速度传达了昭国整个武林,那么,大荒也瞒不住了。
仲帝当夜除了默许谢明容在中宫坤宁照顾明谨,也当机立断调遣了军部布防边疆...
但不管各方如何躁动,许多人都难以忽略一件事——谢明谨,她是死是活?
谢明容是第一次来坤宁宫,不是以前没资格来,而是前皇后请不动谢家的人。
谢家女子也的确对后宫有所避讳,所以她没来过。
今天进来了,她看着分外寂寥的宫殿,看到了很多符合明谨喜好装饰的宫殿,但她知道这些都不是明谨布置的。
是仲帝提前让人修整而成。
真心?
谢明容毫无动摇,冷漠收回目光,然后看向躺在床上的明谨。
她已经替她换了干净的衣服,去掉了那些粘稠的血液,但明谨的身体好像被掏空了所有的血液,皮肤苍白,连唇瓣都失去了颜色。
仿佛没了气机。
她非武道人,看不出明谨如今的处境到底如何,但琴白衣来了。
明容知道对方能从帝国这样的危机时赶来很难,可对方还是来了。
“谢谢前辈。”
“我不擅政治,君上也能处理好事,不在也无妨。”
琴白衣嘴里的意思,仿佛是并不在意仲帝跟徐秋白之间的恩怨跟真假。
其实谢明容也不在意,所以也不问。
琴白衣把脉又输入内力,太医院的掌院也来了,两人全力配合,坤宁的灯火亮了一整夜。
清晨时分,作为宫外人,斐无道本不该入后宫,但也没人敢驱赶他。
他就这么在坤宁宫外坐了一夜,边上是第二弗念的遗骸。
天光近白,朝前殿上,所有人都察觉到仲帝有些烦躁,这种烦躁变成了暴躁。
暴躁之下,他的手段十分狠绝,直接出了三个决定,不容人罗嗦。
其一,宗室要查,随它查,但只能查,谁敢做多余动作,杀!
其二,朝廷要乱,乱的人,杀!
其三,因为这件事而导致国家不稳,兴风作浪之人,灭九族!
决策没错,站在大义公理跟国家大局之上严令,若谁过了度,第一个要被杀鸡儆猴,如此以来,蠢蠢欲动之人会被震慑,至少不敢在明面上搅乱局面,包括宗室。
毕竟仅凭着明谨三言两语无法确定仲帝身份,可同理,仅凭着苏太宰三言两语也不能定仲帝身份。
都无证据,谁敢妄言就是冒犯君王,是忤逆大罪,往上算可以是谋反!
言太傅当朝附庸仲帝后,阁部的人在失去苏太宰后,那一脉也不敢出幺蛾子,其余人尽数符合,毕竟从国局来将,一味抓着仲帝身份不放于国不利。
最想做些什么的是宗室跟各地有反心的藩王。
这时候,萧容出面了,代表世家维护了仲帝所言。
其实他开这口也可以理解,很多人恍然顿悟——谢明谨跟仲帝已成婚,仲帝有世家用户,萧容手握能打赢大荒大军的乌甲军,加上军部许多人,足以镇压宗室。
蠢蠢欲动的人一下子被泼了冷水,冷静了许多。
但...另外有一个隐患。
徐秋白。
断掌的徐秋白神色冷漠,冷眼瞧着朝堂一面倒。
他早知这种结果——自打他被毁容替换身份,他就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变回褚律了。
哪怕他没有绝对的证据证明自己,而他也明白,昭国并不一定非要褚律当这个帝王。
除非仲帝不姓褚,可若是明谨所言属实,他们是双生子,一个不姓褚,那另一个也不是。
苏太宰一死,这些都是无解的谜。
他,这辈子都是一个笑话。
徐秋白努力让自己去追究这件事,但他的思维十分紊乱,总夹杂着另一件事。
仲帝雷霆手段,压制了躁乱,决议之后就让各方官部司长管好各自门下,然后就走了,顺便让禁军统领带走徐秋白。
他匆匆过去的时候,见太子在坤宁宫殿外站着。
“你在这做什么?”
太子行礼,道:“母后情况不明,儿臣...也不知道现在该做些什么。”
仲帝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因为坤宁宫殿门打开,里面气氛沉郁,宫女们惶惶不安,而太医院的女官秉承掌院的命令前来通报。
“君上...现下情况不好,娘娘的气息已近绝灭。”
仲帝身体摇晃了下,扶住了墙,后头赶来的萧容神色一凛,顿足站在原地。
会死吗?
“孤不信,你让掌院不顾一切施展手段,要什么孤都会给!”
“琴师傅怎么说?对了,国库里面有很多千山雪莲,去,给孤拿来!快!”
琴白衣跟掌院都出来了。
两人神色疲乏,亦是无奈。
“九天在吞噬她的血气。”
“那就拿掉九天!”
“若是无九天,她的躯体会自行崩解。”
“...”
仲帝还欲说什么,却见斐无道提刀过来了。
护卫们紧张无比,姚远也挡在了君王跟太子面前,却见斐无道对琴白衣问:“若是有另一个人替她承受,是否能救?”
“救不了,九天看不上你的躯体。”这话不是琴白衣,也不是掌院说的。
声音老迈。
琴白衣直接朝一处行礼,“师傅...”
只见书白衣带着梨白衣从外面跃来,风尘仆仆。
他辈分高,庇护了三代帝王,许多人朝他行礼,他摆摆手,“别来虚的,救人要紧。”
仲帝眼镜一亮,“书前辈,您能救她是吗?”
“没,我不能,论医术我还不如我徒弟,但...”
斐无道忽然说:“我说的不是自己,是另一个天人之体,九天只认天人之体,那么同理,它渴望的也可以由另一个天人之体满足。”
书白衣意识到了什么,一眼看向斐无道后面的遗体。
“第二弗念?”书白衣固然已经从梨白衣嘴里得知大概,却还是被惊住了,但看向斐无道,“你确定要这么做?”
斐无道木然道:“蝶恋花正统一脉只剩下她了,她若是死了,既绝户。我以前一直以为死人比活人重要,现在不这么想了。”
书白衣似乎能懂他的复杂想法,毕竟斐无道再记恨谢明谨的谢家血脉,却也永远无法否认她身上的蝶恋花血脉,不管她学的剑法,心法,还是认她为主的九天,亦或者最后她不顾一切斩杀苏太宰,这一切都让斐无道无法将她再看作谢家人。
“或者,从一开始,从简无涯不肯拿起屠刀开始,你就无法对这个孩子保留恨意了,蝶恋花之人素来一脉相承。”书白衣赞叹之后,同意了这个法子。
太子在后面,见到仲帝并未因此松一口气,更紧张了,跟着进了坤宁殿。
太子跟着要进去,却被姚远拦住了,后者沉声道:“殿下,您是外男,进去于理不合,君上并无御令。”
太子回神,想了下,点点头,跟着姚远走了。
又是一天一夜,太子得到消息,仲帝连朝都不上了,任由背后的人捣鼓密谋,他自己倒是每天都在坤宁殿蹲着。
“还没有消息么?”太子问姚远,后者低头躬身道:“还未,但娘娘天赋超绝,福泽深厚,又有昭国最强的人庇护着,一定能转危为安。”
“福泽深厚么?也不见得。”太子听说过这位“母后”很多事,泉山的事他也是知道的。
姚远抬头,看了太子一眼,看到这个年轻俊逸却心思秉正的太子爷面上有过惆怅,他又低头,轻轻道:“殿下,您现在最该担心是苏太宰此人所言是否会威胁君上的身份,进而影响您的身份。”
太子回神,细细思索,却是豁然一笑,“真就是真,假就是假,我信父皇,也愿跟随他。”
姚远一怔,眼底暖色,后低声道:“奴也愿意跟随殿下您。”
次日,太子要去坤宁宫问安,这一次姚远没有阻拦,他跟在他身边,见到琴白衣正站在殿门外的水榭中弹舒缓琴曲,以舒伐殿内人的疲惫。
太子站在旁侧静静听了一会,并不打扰,他没留意到自己身边的姚远目光幽深,有些看痴了。
些会,琴音结束,琴白衣按了琴弦,朝他们看来,太子带着姚远过去行礼。
“琴师傅。”
琴白衣看了太子小一会,“见过太子,太子是来问安的么?”
“是,尚不知父皇跟...母后如何了。”
琴白衣看出他是真的忧虑,只是又刻意遮掩。
似乎皇族之人都如此,喜怒不形于色是帝王者必备的能力,只是如今仲帝性情显露,反而最是不符合正统,反是他的儿子端得住。
只是...
琴白衣眉宇轻柔,温软道:“一切都会好的,也总会过去,这世上的道理并不偏向任何妖邪。”
她是一个清风如月般的人物,看得透,又妖邪不近身,能肃清人心头的阴霾。
“嗯,谢琴师傅教导。”
琴白衣看人很凭直觉,因为这一代多是梨白衣庇护君王,她也许多年没进宫了,对这位太子,她是第一次见到,但总觉得有几分莫名的熟稔,仿佛脑海里会无端闪过什么人影。
但无法捕捉。
她笑了笑,带他们进了坤宁。
坤宁中,往日空旷清雅,今日空气里总有几分血腥气,殿内也不知详情如何,只觉得气氛沉郁。
都一天一夜了,还不行吗?
太子坐下没多久,就发现萧容来了,他见到这个人,心里微微别扭。
作为太子,非皇后血脉,自要避嫌,可萧容更是外男,为何能直入宫廷?
坐了一会,太子也没见到仲帝,就走了,走远后,他问姚远,“就因为萧容此人如今代表世家,能支持父王,就得让他违背规矩么?”
他像是不满对方的特权。
但姚远给了他一个很冷静的答案:“若是需要,自身只能让步,哪怕君王也是如此,殿下是未来的君王,应当知道这个道理。”
“如果他要的更多呢?”太子想到春夜宴上萧容的言行,微微皱眉。
“那就看君王者愿不愿意给。”
太子沉默了。
自然是不愿意的,但必须取舍是吗?
太子在附近花园逛了一圈,回过头,却得了消息——坤宁那边结束了。
萧容看着仲帝走出,面色舒缓,他起身行礼,稳稳询问道:“不知娘娘情况如何?”
“一口气,只能等她自己醒来,但还好,有希望了。”
仲帝难掩喜色,但也不动声色对萧容说:“萧大人可以放心了,孤会照顾好阿瑾的。”
萧容毫无芥蒂,笑了笑,也没说话,退下了。
斐无道出来,满脸疲惫,带走了第二弗念的遗骸,见到仲帝的时候,他没逗留太久,只是擦肩而过,撇下一句:“她是她,你是你,你与我蝶恋花终究会有结局,等着。”
仲帝微笑:“我不怕任何人,包括你。”
斐无道深深看了他一眼,嗤笑了下,走了。
却见到正回来的梨白衣。
两人撞上,梨白衣侧开身,却见这人没走,反而顿足,“她现在还不算安全,整个都城,我只信你们白衣剑雪楼。”
梨白衣点点头,“我会一直守着他,你,你也保重。”
斐无道很意外,却最终露出了一个笑容,飒然,却是恣意。
“知道了,小姑娘,走了!”
斐无道走了,梨白衣看了一会他的背影,进了殿内,看见了躺在床上的明谨。
她手中握着的九天从明谨体内抽出血气一缕缕,但仔细看,抽去的血气转移,又从九天转移了血气回到明谨体内。
竟成了一个体系。
可这样一来,接下来明谨到底会如何,谁也无法确定。
莫非,会成为九天的傀儡么?
第246章 别哭
坤宁宫,本来仲帝想留下来长久陪着的,但也不知是顾忌斐无道走时那番话还是因为琴白衣师徒两个女的住下来,再加上一个谢明容,为了避嫌,他只能回自己的宫殿,只是每天来看看。
她一直沉睡,毫无反应,好像跟这个世界隔离开来,又好像随时准备跟着本就不属于凡俗的九天离去。
琴白衣境界高,看得淡,不似梨白衣跟谢明容那么在意纠结,所以一般是两人轮着看顾,一点都不愿意假手于人,连那些宫人都没让近身。
第三日,梨白衣帮谢明容给明谨擦身,其实她们也发现了,这人身上好像固定在了某个状态,身体发丝分豪未变,如凝固的玉雕,永远栩栩如生,永远不会老损衰颓。
永不凋谢的红瑰。
谢明容替明谨系上丝袍的带子,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梨白衣洗着毛巾,闻言一愣,但似想到了什么,问:“明黛姑娘?”
明容已经知道梨白衣亲身陪着明谨经历过那日乌灵的炼狱,她没问其中细节,如明谨希望的那样假装信了她编造的故事。
“嗯,阿黛最爱美,每日梳妆打扮,一尘不染,不似明月惫懒邋遢,也不似明谨随意自如,我最近一直在想,她不是承受了一切并且熬过来了,而是她在难以承受的状态下,将那些她想留却留不住的人都融入了自己身体,比如红衣,比如妆容,比如穿着喜好,比如待人骄烈,她都下意识去模仿...”
梨白衣虽也早早察觉到明谨的变化,但她只简单以为她遭遇变故,性情变换,不似从前清逸,却不想还有内中这样的隐情。
因为太痛了,所以骗自己那些人还活着,为此她不惜用自己去创造对方...
美艳,妖娆,刚烈。
今夜这一战,她用半个谢明黛创造了惨烈的胜算。
“若是如此,她们本来已是一生一死,我希望现在依旧能保留这样的结果,毕竟,已经不能再好,也请不要更差。”
谢明容声音沙哑,却也冷冽。
她不是练武的,易疲累,梨白衣发现这个往日位列谢氏美人之一的端雅女子鬓角都多了几根白发。
仿佛几夜之间...
“我等下给你几枚润养的丹丸,再用内力给你调理下。”
谢明容偏头看她。
“你既然知道结果不能更差,就该养护自己,她若是醒来,看到你这样,会很难过。”
梨白衣很严肃,她觉得谢家女子都不让人省心。
让人心疼。
“无妨,她若是能爬起来倒也好。”谢明容岂不知自己的变化,只是不在意。
她本就是四个姐妹里面最不好皮囊的。
梨白衣无法,却忽然挑眉,有人来了。
外面传来这样的对话,大概是在门口。
书白衣:“小姑娘,你何处来的?怎不进去?”
小姑娘:“你是太医?”
书白衣:“不是阿。”
小姑娘:“哦,那你是太监?”
书白衣:“你应该是谢明月吧。”
小姑娘:“咦,你知道我?”
书白衣:“听明谨说过她家里有个不会说话常惹人想把她吊起来打的小妹妹。”
小姑娘:“...”
书白衣本在逗她,却不想看她两眼红了,“欸,你怎么哭了...我的天爷啊,小梨子,琴丫头,你们快来!”
一把年纪从容不迫坐镇昭国数十年的书白衣扛不住了,匆匆喊人。
谢明容两人对视一眼,谢明容露出无奈之色,“我出去吧,你也吃不消那丫头的。”
梨白衣:“?”
谢明容快步出去,正见到扒着门几乎哭晕的谢明月,宫人们也手足无措,带她进来的女官更是欲哭无泪。
这姑奶奶怎么说哭就哭,都不带前兆的。
“谢明月,你来哭丧的么?“
谢明容冷冷一句,谢明月身体一僵,扶着门站起来了,眼泪说收就收,就是眼眶还红着,但明眼人都看到这厮袖子底下一瓶物件,好像是什么...催泪的?
书白衣:“...”
谢明谨这妹妹还是个唱戏的呢。
他堂堂帝国护国高手竟被个小姑娘给讹了。
“不,不是啊,我就是被她逐出门了,那个皇帝让人把我带进来,好家伙,一堆带刀的凶人,我迫于无奈才来这里的,可不是担心她。”
谢明月梗着脖子强硬解释。
谢明容:“那你哭什么?”
谢明月撇开脸,倔强道:“我如果哭了,她还骂我,那她还算是个人?”
所以主要还是怕谢明谨骂她。
“她骂你,你就不来了么?”谢明容幽幽问。
谢明月低头,掩了脸庞,声音有些哽咽,“我..我都怕她以后再也不骂我了。”
然后她冲过来,抱住了谢明容。
“对不起,我什么都做不了。”
可最终...谢明谨唯一保护住的也只有她。
明明她们没有血缘的。
每次想到这个,她就觉得自己特别卑劣,无面目再见谢家的人。
可她还是上蹿下跳想进宫,想再看看她。
直到皇帝的人来找她...
谢明容也抱住了谢明月,有些不习惯,但还是拍拍她的后背,正要安慰。
“大姐,你都有白头发了。”
谢明月说话跟梨白衣说话是两种效果。
“...”
果然需要吊起来打。
谢明容松开手,一根手指推开了谢明月,冷然道:“自己进去。”
谢明月讪讪,却也少了些怯弱,慢慢走进了内殿,看到了明谨,看了好一会....
谢明容还没走两步就听见里面的哭声。
梨白衣手足无措看着扒着床边再次差点哭晕的明月。
这次是真的哭晕了,都打嗝了。
“欸,你别哭了...”
“明月?你是明月么,你别哭哦。”
作为习武女剑客,骨子里都带着刚强,也最受不了柔弱之人,可谢明月不仅仅是柔弱,还带着娇憨气儿,梨白衣拿她完全没办法,最终只能压着声音柔声安抚,然后...一只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梨白衣一惊。
殿门口,见到了谢明月,明容眉眼紧绷了好几日的沉郁舒展了一些,但正欲跟书白衣进殿,忽见到宫人匆匆而来。
“何事如此匆忙?”
宫人露出惶恐之色,“西北三省禹王三藩王联手叛乱了,说君上....”
宫人不敢多言,但书白衣还稳得住,毕竟这种局面此前也曾预判过,他稳稳道:“还有何事?”
宫人都快哭了,“大荒五十万大军压境了,要强攻北境防线!”
谢明容面色略沉,这是极坏的国家局面。
她不在意褚氏处境,但覆巢之下无完卵。
“放心,总会有人去处理。”书白衣没有因此插手其中的准备,便对这个宫人道:“消息我已知,告诉君上,若是大荒那边有武道强敌压境,白衣剑雪楼随时迎战,去吧...”
“等等。”书白衣忽然又喊住了这个宫人,宫人惊讶,却见这位前辈露出了笑容。
“且告诉君上,坤宁宫无碍了,让他放心理政事。”
为何如此说,是因为他感觉到了殿内的气息多了一缕。
谢明谨,醒来了。
明容进殿,刚好看到明谨的手放在了明月的脑袋上。
谢明月连哭带笑,却还十分傲娇轻哼:“咋滴,要我来才肯醒?原来我这么重要?早知道我就让那个皇帝多给我点钱了。”
她这么说,却把自己脑袋放在她手下轻轻蹭了蹭,像是最初像是的那样,每次都不耐烦后者摸自己脑袋,可始终没躲开。
明谨轻轻一笑,“他会给你的。”
“他对你好吗?”明黛始终记得她大婚那天,她也一直认为这不是明谨的本意,只是一种选择。
但木已成舟,她只是顺从世俗的想法,在意那个男人对她好不好。
“很好。”这话无假,明谨无法违背事实。
明月这才松口气,却也没有一直缠着明谨,而是让书白衣跟赶来的琴白衣给明谨看看情况。
其实醒来就已经是结果,但有没有损伤还得再看。
明月乖乖等在身边,忽然脑袋被明容一只手摸住,揉了揉,她转过头,看到向来威严的大姐姐什么也没说,转身出去了。
她偷偷跟在后面,看她去了后殿走廊,扶着栏杆笑着落泪。
那一刻,明月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是谢家人了。
谢家的人,永远不会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他们已经习惯了隐忍克制。
仲帝来的时候,其他人都自发离开,谢明月看了他好几眼,一出门就攥着谢明容的手臂问:“他不会对她做什么吧!”
按理说,人家是夫妻,做什么都正常,但谢明月唯一跟谢家类同的本质就是没太把姑爷什么的当自己人,哪怕对方是君王,所以她第一时间就是抗拒。
就好比以前她最是热衷给明谨找入赘对象,甚至连面首这些都考虑好了,以前她最喜欢拉着谢明黛一起讨论。
后者总是一边嫌弃,一边半推半就跟她热聊。
结果明谨嫁了个君王。
话说,皇后想要面首什么的就只能红杏出墙了吧。
谢明月一时想歪了,又因为想到了明黛而郁郁,明容却淡淡道:“她不会吃亏。”
她清理过明谨的身体很多次,作为一个出嫁多年且有孕过的女子,她十分清楚真正的夫妻关系中的妻子身上会有什么痕迹。
明谨身上...半点都没有。
以她此前进宫的缘由,不是她武力抗拒可以拒绝的,那么,要么帝后两人有过协议,要么就是这个仲帝自己退让了。
不管是哪一种,明容都放心了。
仲帝看到明谨站在窗前喝水,第一眼既是狂喜,又有些怯怯,像是怕它不真实,但最后,他还是很快过去,拿了袍子带过去。
“怎么说也算是重伤,怎么也不多穿点?”
明谨回身,接了袍子,略低哑道谢。
她比从前更晦涩难懂了。
仲帝却像是什么也没发现,看着她把袍子披上,后说道:“你放心,我会处理好朝堂上的事情,你好好养伤就可以了。”
“既抓住了昭国如今的国家局势勾结藩王作乱,那么大荒就不会留手,那边的鹰派也会安排大荒的武道强者倾巢而出。”
仲帝当然知道这种可能性,因为当前昭国因为苏太宰一事,不说书白衣现在还没恢复多少实力,就是斐无道,琴白衣跟姚远也都身带重伤。
一个苏太宰就废了昭国顶尖武道半壁江山。
“但就算这样,我也不支持你去。”
明谨静静看着他,仲帝深吸一口气,“我也知道你不在乎我是否支持,我只是表达我的态度,如你真的要去,也必须恢复到五成实力以上,你要知道,昭国有两个上善若水。”
“我知道。”
明谨淡淡道,转眸看向窗外,“我跟你借个人吧。”
仲帝没有直接应答,思索片刻后,道:“徐秋白。”
“死了吗?”
“还没,我没杀。”仲帝没说自己为何还不杀,但肯定不是因为顾忌两人是否亲兄弟。
在皇族,亲兄弟反而才是该杀的最大源头。
他蛰伏多年,心性隐忍,怎么会因为这个就放弃杀机。
之所以留着,有其他原因。
“让我带他去边疆。”明谨轻描淡写,仲帝却皱眉,神色郁苦,转身了。
“我不可能让你跟他一起离开。”
“我这就去杀了他。”
明谨没拦他,只是拿起了边上的水杯,一个人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昭阳恩赐的明朗光辉。
全数落在她身上。
地牢里,他人退下后,仲帝看着被关在笼子的徐秋白,手指弹了下笼子竖杆,脆响后,他说:“你我之间,其实也没什么话可说的了。”
“来杀我?”徐秋白问。
仲帝:“我知在你眼里,我是卑劣的窃取者,但如果能换,我想变成你。”
徐秋白似乎被激怒,但嗤笑了,“你说得倒是轻巧。”
帝王之位,乃至...乃至本来钦定的青雀。
仲帝笑了笑,“帝王之位我不否认,其余矫情的话我也不愿多说,但青雀...谢明谨,她从来都不属于你。”
“难道属于你?”
“青雀令给了她也不是一次两日了,自她年幼就得到,却从来都不肯拿出来,这还不足以说明么?如果你还是太子,你一样无法跟她在一起,除非,你要跟褚峥那老东西一样。”
徐秋白面无表情,“那你呢?谋划这么多,不也做了跟他类似的事?逼她嫁给你。”
“是啊,这就是我跟你不同的地方,你总以为有些东西有些人是天然该属于你的。”
“可得到,必然需要付出。”
“我付出了,也愿意承担将来的代价,而你....”
仲帝拔出了长剑。
第247章 北境
明谨淡淡道,转眸看向窗外,“我跟你借个人吧。”
仲帝没有直接应答,思索片刻后,道:“徐秋白。”
“死了吗?”
“还没,我没杀。”仲帝没说自己为何还不杀,但肯定不是因为顾忌两人是否亲兄弟。
在皇族,亲兄弟反而才是该杀的最大源头。
他蛰伏多年,心性隐忍,怎么会因为这个就放弃杀机。
之所以留着,有其他原因。
“让我带他去边疆。”明谨轻描淡写,仲帝却皱眉,神色郁苦,转身了。
“我不可能让你跟他一起离开。”
“我这就去杀了他。”
明谨没拦他,只是拿起了边上的水杯,一个人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昭阳恩赐的明朗光辉。
全数落在她身上。
地牢里,他人退下后,仲帝看着被关在笼子的徐秋白,手指弹了下笼子竖杆,脆响后,他说:“你我之间,其实也没什么话可说的了。”
“来杀我?”徐秋白问。
仲帝:“我知在你眼里,我是卑劣的窃取者,但如果能换,我想变成你。”
徐秋白似乎被激怒,但嗤笑了,“你说得倒是轻巧。”
帝王之位,乃至...乃至本来钦定的青雀。
仲帝笑了笑,“帝王之位我不否认,其余矫情的话我也不愿多说,但青雀...谢明谨,她从来都不属于你。”
“难道属于你?”
“青雀令给了她也不是一次两日了,自她年幼就得到,却从来都不肯拿出来,这还不足以说明么?如果你还是太子,你一样无法跟她在一起,除非,你要跟褚峥那老东西一样。”
徐秋白面无表情,“那你呢?谋划这么多,不也做了跟他类似的事?逼她嫁给你。”
“是啊,这就是我跟你不同的地方,你总以为有些东西有些人是天然该属于你的。”
“可得到,必然需要付出。”
“我付出了,也愿意承担将来的代价,而你....”
仲帝拔出了长剑。
仲帝带着一身血气出了监察院,但回到坤宁宫的时候已经分外干净。
一点血味都没留。
明谨已经躺下就寝了。
仲帝进来,躺在了另一边,好一会,在暖黄的光色中,明谨听到他说了话。
“我有段时间特别讨厌他跟你。”
“好像那时你应该已经得到青雀令了,你有抗拒之心,对他有些冷淡,那时身为太子的他估计鲜少受挫,心情不好就吃不好饭,消瘦了,于是,我也得跟着饿肚子,饿到跟他体态一样才行,后来他给你送了一个风筝,应该跟你母亲以前送给你的一样,所以你很开心,他也开心了,胃口又好了,跟着又胖起来...我又得被塞很多吃的,吃不下就往嘴里硬塞,塞到吐,吐完继续吃。”
他用很平静的语气说出那不堪为人所知的隐秘岁月。
明谨睁开眼,声音有些沙哑:“我很抱歉。”
“那时,我不是讨厌你,是讨厌你既不喜欢他,为什么不拒绝到底,后来我明白了。”
“不是你不想拒绝,而是谢明谨无法那么做。”
“你从很早开始就不自由了,也没比我好多少,只不过我的笼子很小,你的笼子特别大。”
“家族,朝堂,国家,都是你的牢笼。”
“谢明谨,我还有一个此生最大的秘密,等你回来告诉你。”
“你...还会回来吗?”
仲帝等了很久,没等到明谨的回复,他转过身,侧着身子,想伸手...但最终手指距离明谨的衣角咫尺,没能沾上。
两日后,城墙上,仲帝看着萧容率领的乌甲军大军前往北境
,人马乌黑如云,气势汹汹,一起去的还有梨白衣师徒跟谢家暗卫人马,除了毕二留着保护谢明容,毕十一他们都来了。
在他们动身的时候,蛰伏都城的拓泽也将密信送出...很早以前,明谨手下的情报网就不比暗卫弱了,毕竟毕一都在她手下,而当时暗卫也基本被谢远放权给她。
谢家父女彼此为敌多年,其实都知根知底。
如此一动,力量十分恐怖,等于谢家跟世家的力量都转移到了北疆。
但奇怪的是拓泽没有离开。
军队中,一辆马车之中,徐秋白被锁链牢牢捆绑,跟在明谨所在的马车后面。
马车里,梨白衣看向脸色尤有几分苍白的明谨,“你怎么样?”
她给明谨把脉,发现她的气脉羸弱,不由皱眉,“君上不让你离开,后来查你的内力恢复五成...是假的脉象?还是掌院判错了?”
接触朝堂跟宫廷多年,梨白衣也通晓了一些事情。
自太宰死后,昭国朝堂也并不安稳,乱的源头就在于帝后身上。
明谨收回手,微微笑:“太医院掌院并非宗室人脉,也不会为了让我离开都城而误判,只是因为他医术超绝,却不是武道中人。”
梨白衣其实也想到了,“所以你是铁心了要去边疆么?我们这边的消息应该都到大荒那边了,他们会针对你暗杀。”
“那不是最好么?”明谨说完这句话,看到梨白衣露出惊慌之色,她安抚一笑,覆上她手背,“不用怕,我不会死。”
梨白衣被安抚了,但又后知后觉这句话似乎有隐意。
她不会死。
可她明明差点就死了。
五日后,北境边疆。
还未完全进入北境,明谨他们就感觉到了北境的紧张气氛。
“武林人到了很多。”看着外面的梨白衣回头跟明谨说道,其实没看到人,但通过这条路上的
“国家大难,所有人都该一样。”
明谨没有感动,只是很平静。
梨白衣颔首,“的确理当如此。”
“停下吧。”
明谨忽然说道。
梨白衣一惊。
现在?
军队停下,明谨下了马车,提着九天走向后面那辆马车,需求被被看管他的毕十一带了下来,带进了边上的竹林里。
只有他们两根人的时候,九天一动,锁链解开。
徐秋白很惊讶,看着她,“放我走?”
“我断的只是一条锁链,另一条,你这辈子都去不掉。”
明谨面色淡淡,提剑上了马,居高临下看着他。
“尤记得五岁的时候你跟我说过,喜欢放风筝的人其实很可怜,因为缺失了自由,所以渴望自由。”
徐秋白没想到她还会提及过去,以及...似乎承认了他的身份。
“我以为你更愿意去保护你的夫君。”
自那天他听到她说他跟仲帝是两兄弟,他难以置信中又品味出了她的意思——她选择维护了对方的血脉,等于维护了他的身份跟王权,那么,自己就等于是一个笑话。
明谨仗剑而立,剑尖抵着地面,冷眼瞧着他。
“看来你真的失去了作为太子的尊严。”
“原来在你眼里,维护他,就只是维护男女情爱么?”
徐秋白垂眸,轻笑了下,“我这样的人,哪里还敢提尊严。”
“你维护他,是为了稳定昭国局势。”
周遭竹叶随风飘动,咧咧轻动,带着淡淡的清香,似乎萦绕她的全身,发丝也稍微飘动。
“也不算是,也许是为了维护我自己的身份,毕竟,他若不是帝王,那我又如何能是皇后?我与三十五氏族的协议也不再有意义。”
这番话其实极不像是谢明谨能说得话。
自我利益临驾于国家利益。
这不是谢明谨。
至少不是以前的谢明谨。
“就算我如今非谢家人,也是一个重承诺的人。”
她提到承诺,仿佛反衬了他这样一个多年伪装成各种人,也伪装成徐秋白的他谎言连篇的卑劣。
徐秋白闭上眼,呼吸微微颤抖。
“既如此,你应该杀了我。”
“不,我们都不无辜,不无辜的人也无法放另一个不无辜的人自由。”
“所有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
“你说,我能在战场上找到自由吗?”
她说完插剑入鞘,转身走出了林子。
徐秋白看着她的背影从眼里消失,他既不解,又似乎看出了她是真的消失了。
从他的世界彻底消失。
春夜宴那天,他伪装成禁军统领想要乘着大战暗算仲帝,但也关注着战场上的厮杀。
他不能动,也不敢动,直到...直到她付出一切一战。
那天跟今天的谢明谨又有了变化。
更深不可测,更无情冷漠。
不陌生,其实有点眼熟。
多像他啊,像被摧毁被夺走一切而不择手段的他。
徐秋白闭上眼,忽然低头,低低笑了,但笑声后面又开始变了。
变得绝望。
北境前线战场上,厮杀十分惨烈,本身不久前谢远带着乌甲军一战,最终大胜大荒,大荒士气受挫,却如此及时抓住昭国内乱的局势,说其中没有太宰的推波助澜,这谁也不信,但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谢远死了。
对于一个刚打赢敌国侵略战争、主帅却无缘无故被暗杀的国家,加上朝廷的态度,民间人尽皆知,老百姓们嘀咕,边疆战士们士气更受挫。
对比起来,也没比大荒好多少。
对方有所准备,这是要一雪前耻,反而比昭国更强势。
再加上大荒那边厉害的大将许多个,昭国军部这边却是青黄不接,你以为萧容为何能这么轻易担当大帅,不过是因为背后也没什么人敢争就是了。
死了一个谢远,仿佛不止是丢了一个权倾朝野的大奸臣,更是斩断了昭国的气运。
“昭国,谢褚联合创立之大业,繁荣昌盛三百年,最终也因为褚谢两族的争斗而自损气运,该是我大荒吞并它的时候了。”
大荒战队这边,统帅呼和绝烈高大魁梧的身子站在将台上,看着前线厮杀的城门,目光锐利,却也朝边上坐着的一个老者跟中年带刀男子行礼。
“鹫野前辈,干藏前辈,我已得到昭国密令,昭国的太宰已战败,但也重创了昭国的四个上善若水的高手,但最强的那位,谢明谨,也就是昭国君王的皇后,她手握昭国顶尖的神兵九天,但已垂死,这次她强撑着来战场,为的是她的国家,但也会送掉她的命。”
“昭国的姚远为了保护昭国的君王跟太子,无法过来,白衣剑雪楼的琴白衣倒是来了,但只有她一个,剩下一个谢明谨...希望两位能解决她。”
“若是可以,最好活捉。”
鹫野目光沉沉,“此人此前重创我大荒武道声名,本就该死,但为何要活捉?这样的人物,斩草除根最好,片刻不能留生机。”
干藏:“是为了拿她来威胁昭国的仲帝?”
皇后是武道绝顶高手,还亲自上了战场,这在哪个国家都是极罕见的,但...也不是没有什么传闻。
“传闻,昭国仲帝十分在乎这个皇后,如果拿下她,就算不能异想天开让她拿整个昭国来换,但至少也大助益于我们大荒。”
呼和绝烈是站在帝国的政治利益上来作此谋划的,其余两人其实也能理解。
“尽力,但此人能击杀太宰,说明武功超绝,尤其是那九天...就算重创虚弱,我们也需要谨慎。”
呼和绝烈也表示理解,并微笑了下,“两位今日怕是要动手了,因为算算他们出都城的时间,如今也差不多进入北境了,也许,看到北境城池遇险,看到那些昭国的武林人士节节败退,身在险境,她会忍不住,忍不住...连皇后尊贵礼仪都不遵守,就亲自来战场上。”
呼和绝烈是大荒数十年来最优秀的将帅,出身大荒最顶级的部落贵族,他的英勇之下是缜密的算计,而在他算计之下,前方悍烈厮杀的陈不忘等人的确在大荒许多高手的围攻下处境极端凶险,似乎连脱身机会也没有了。
莫非,要重现当年红石谷一战的结果,整个昭国武道被腰斩了么?
而城门之下,尸山血海,守军们奋勇厮杀,却一个一个跟着倒下。
就在他们几乎绝望的时候,城门开了,暗卫杀出,而暗卫的弓箭队出现城墙之上。
琴音来。
琴白衣上了城墙,琴曲幻音。
大荒的武林高手被影响了。
紧接着,暗卫杀出后,后面马匹轻啼而出,逐渐加快了速度,梨白衣一剑击杀大荒的剑心通明级高手,一个一苇渡江看到她,认出了身份,狠厉杀来。
第248章 屠杀
九天,是所有武道中人的最高期盼,就好比官场上的人对官位的追逐,王室子弟对王位的争夺,都是毕生的最高目标。
明谨已经站在了一国的权利巅峰,如果仲帝能如他所言也如外界之人判断的那般对她深情厚意,那么,这种权力顶端就是稳固的。
但他人给的权力,永远比不上九天带来的力量,这也是武道人其实看不上世俗繁华的原因——任你官居一品,狭路相逢之下,我一样仗剑杀你!
而现在,大荒叱诧风云数十年的两位上善若水高手都被九天的传说跟至高无上的力量给迷住了双眼,然后,他们来了。
上善若水所过之处,生灵如同蝼蚁,蝼蚁既是尘埃,当战场硝烟被血腥风卷,当人之血肉成为脚下无主之物,当他们的气劲纵横,当他们的兵器凝聚高高在上的灼日光辉,当两人的罡气封锁了明谨所在五米范围,但那杀人的天光像是冬日的皑皑冰雪落进她的眼里。
九天于她手中举起,浩然却血煞狂肆的内力似战场恶鬼凝聚的怨憎跟滔天的杀机,无声,凝练游走似洪流,它吞噬了两个至强高手的罡气,并且疯狂崩裂,它游走了地面,摧毁了那些尸骨,也覆盖了两个顶级宗师骇然的眉眼。
最终剑上一条条血气扭曲游动于半空,握剑的明谨周身也被许多血气缠绕。
两个顶级宗师的气血已尽,尸骨无存。
这一幕,连琴白衣都大惊失色。
梨白衣等人更是惊呆了。
固然他们要么以为明谨要强撑着伤体打最艰难的一战,要么以为明谨的伤势比他们预感的要好一些,苏太宰都可杀,两个上善若水尤可以应付。
但他们绝没想到她一出手会这般骇人。
逆转乾坤,血腥纵横。
接着,明谨什么也没说,提剑阻断了一条路——大荒武林高手的退走之路。
屠杀!
呼和绝烈看到了,骇然之后当机立断,“退!退兵!快!”
他已经预感到这一战的结局,退兵是最明智的选择。
哪怕大荒的武道高手会全部死在这里,大荒的兵力也不能亏损!
将令一下,大荒的军人们其实也被明谨吓到了,固然此前局势大好,幡然逆转之后,他们也只能咬牙后退。
在这般匆忙退军时,没人察觉到奔跑的士兵中有一个人不断靠近了呼和绝烈。
但他身边有一个隐藏身份的一苇渡江秘密保护主帅,察觉到了不对劲,“你是何人!来人,拦住他!!”
当他察觉到这个士兵无端靠近主帅这边,敏锐之下厉声呼喊,并且自己拔刀而出跃射过去...
那个士兵抬起眼来,露出一张陌生的脸,双目却锐利猩红,接着一出手,竟也是刚烈血煞之气,一刀斩断了对方的刀,接着抬手一出,手掌就穿透了这个一苇渡江高手的胸口。
击杀之后,他甩开了对方的尸体,朝着呼和绝烈疯狂杀去,但他身边的士兵也不是吃醋的,一大堆涌过去,弓箭也瞄准了...
那是一人破千军而不回头的杀戮之路。
与之背对的王九却是往回杀。
跟梨白衣等人围杀了大荒那些武道之人。
她的残忍,血腥,面无表情,让昭国之人都望而生畏,但不得不说,战场局面开始逆转了。
琴白衣弹琴辅助时,看见了偌大战场对内的围杀跟对外的刺杀。
她的心境很平和,但又偶有波澜,好像隐约看见了曾几何时在陌生的地域,在残酷且充满竞争的地域,那个地方仿佛叫渡海之地,里面的杀戮也是这般的...
到处都是死人。
她眼前隐约出现了一个刀客,提刀,背影宽厚伟岸,发丝飞舞,刀锋霸道,但杀戮之后,总是坐在原地静静看着死亡躯体,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最终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几分慈悲。
杀,不意味着残酷。
不杀,也并不意味着仁慈。
她一直很好奇这个人是谁,每次午夜梦回想要追逐他的身影,最终只看到无边的白光将她吞噬。
他走进昏暗血腥无尽之地,而她被拽入光明且温暖的故里。
耳边只留下他沙哑却温柔的一句话语。
“再见,永远一身白衣的姑娘。”
他们始终不知道彼此叫什么。
琴白衣回神之时,只因大荒那边的惨烈。
惨烈,源自于大荒大军的躁动跟崩溃——呼和绝烈被斩首了,被那个不知身份却穿着大荒之人兵甲的男子悍然杀入腹地斩首了。
斩首之后,崩溃却无比憎恨的敌军万千箭弩发射,挡!挡不住!然后步兵疯狂提长矛戳刺,杀不绝!
就在那样的疯狂杀戮中,最终那人站在高台之上,遥望远方——他的目光落在城墙之前,落在一个人身上。
他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
万箭穿身而过!
明谨刀下淌血,回头看了一眼,隔着战场茫茫,对上了他染血的双目,也看着他被仇恨无比的大荒士兵用长矛疯狂戳刺。
那声音,仿佛纤细的小刀抽插瓜果,出入皆有让皮毛发寒的回音。
她茫然,似回到许多年前,那灼灼昭然的阳光下,比她大了好几岁的清贵少年郎殷勤给她带来了风筝,他技术不好,好几次都把风筝卡在柿子树。
当时她尚年幼,不拘男女之别,他也不拘身份尊卑,竟把她托起来,坐在肩膀上,让她去取柿子树上的卡住的风筝。
“太子哥哥,你快放我下来,等下爷爷看到要生气的...”
“不用怕,他凶你,我就凶他!阿瑾妹妹,我会永远保护你的。”
纵然她年幼已有懵懂克制,却终究沉溺于他对她的庇护跟友好。
后来,她有了忌讳。
他一如既往热枕。
但许多年许多年后,别庄一见,陌上君子掀开帘子缓缓走进来,朝她一笑。
那一眼,她没跟任何一个人说过——她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人间最尊贵的儿郎。
褚律不再是太子,是徐秋白,徐秋白不再是徐秋白,是邪教的阿律,阿律不再是阿律,是归来复仇的褚律,褚律不再是褚律,是被所有人放弃的徐秋白。
徐秋白不再是徐秋白,是无名的刺杀者。
总是变幻,总是找不到归宿,也回不到源头。
他们都不再是从前的自己。
明谨微低头,眼角微红。
“我们都回不去了。”
“太子哥哥。”
从她把他带出都城,带到战场上,蛊惑他走上这条自杀之路开始。
用最残酷的方法取他性命。
她也回不去了。
眼角似有泪,将落下时,明谨很快抬起脸,泪意回了眸底,似被炽焰灼伤。
大荒之军退走的后方被萧容带兵堵住了。
最后的围杀开始了。
这一场战争杀了三天,从屠杀到追杀,大荒跟昭国的边界雪鲷河隔离之地,最后一波大荒的兵将被绝杀,尸体落尽河里,血水然后了大半条的河。
隔江相望,马上的明谨眺望了对岸的大荒北境守城。
浑身染血的萧容也看着那座城池。
“娘娘若想拿下这座城,吾等愿意跟随。”
“不用了,给他们一点内乱的机会,吞并边境,等。”
一个字等。
萧容顿悟了,抬头看向马上一身血气却容色冷艳逼人的明谨,飞快低头,恭敬道:“喏。”
“那都城那边...”
明谨看了他一眼,声音很轻,很淡。
“就说我快死了。”
萧容目光一闪。
边疆军报如何,其实是掌控在两拨人手里的,其一北境主军统领手下的斥候等。其二随军而出的督军人员。
但这一场出兵,朝廷没人敢提督军的事。
谢明谨不是谢远。
谢远当年有弱点,但谢明谨个人的武力已经超过朝廷可以威慑的范围。
除非像当年的先帝那样...
其实很多人可以理解先帝褚峥为何要下手诛杀蝶恋花,那样至高的武力不在掌握之中,的确骇人。
但他犯了三个错,其一在蝶恋花没有冒犯的事情提前动手,乃主动冤杀。其二,杀就杀了,没杀干净,留下斐无道跟谢明谨这两个最大的隐患。其三,被苏太宰利用了。
可现在已经无济于事了,他们还得仰仗于武道力量解决国家危机。
而在言太傅这些真正将儒学跟治世融入骨子里的真官场君子而言,他们的看法跟其他人并不一样。
“容人之量,海纳百川之气度,才是真正的大国气象,若为了一己私权,担心对方威胁到自己的统治,不服管教,逾越法度滥用权力,其实就已经在自毁江山。”
“因为自己本身就已经破坏了规则跟秩序,又怎么让别人去遵守呢。”
“而一个国家,最重要的就是秩序啊。”
言太傅沉沉叹气,说了这样一番话,这些话太过危险,膝下子女似有所感。
“父亲,最近朝中似乎...”
“君上有心边疆战役,隐疾复发,一下子病倒了,似乎让一些人躁动了。”
历经过灭家之事,兄妹两人对这种事尤为敏感,但言太傅抬抬手,看向宫廷方向。
“风起了,树叶总要动的。”
真正的暴雨从边疆军报送到都城开始。
战事胶着,皇后重伤昏迷。
朝堂惶恐不安,文武百官焦头烂额,而仲帝拖着病体上朝处理政务,面色十分苍白,让人看着都揪心。
一些宗室之人看着,虽在堂上鲜少发言,但当夜...
禁军统领此前被徐秋白所伤替换了身份,如今正在养伤,代管的统领今夜率人执勤,却是打开了宫门,此时,都城巡防营监管的城门也开了。
三百里地外驻扎的西郊大营三万大军悄然进入了都城。
城门关闭,皇宫内院被围,且分了一千禁军前往谢家。
火把火光照耀下,谢家被重重包围。
“抓活口!”
“全部抓活口!”
“尤其是谢明容谢明月这些人,一定要抓活口!”
“进!”
强行破门而入,搜查整个谢家,他们却发现...谢家空无一人!
如同一座坟地。
“这?怎么回事!”
“不好!”
“快退!”
他们退的时候,并不知道城门被再次打开。
而此时封锁的宫门中,仲帝冷眼看着前面逼宫的倧王褚赫。
此人是先帝褚峥的兄弟遗留下的长子,算起来也是仲帝这一代的叔叔辈。
当年褚峥逆袭后血腥镇压诸兄弟,杀了大半,留下几个废的,可也没想到几个废的里面也有出一个隐忍蛰伏的。
“孤倒是没想到歹竹也能出好笋。”
倧王褚赫嗤笑了下,“你还敢自称孤?我褚氏王族血脉被苏太宰阴谋替换,正统尤不在,如何能坐这天下至尊之位!这天下是我褚氏的!你这个卑贱之人早该去死了!“
倧王褚赫也不想浪费口舌,因为苏太宰早已为他准备好了理所应当的清君夺位理由。
何况当年褚峥不也是这上位的。
现在能庇护仲帝的兵力跟人马全都在边疆,就是白衣剑雪楼也只剩下回去养伤的书白衣,至于那个姚远...
姚远正站在他身后呢。
仲帝无限宠爱那个谢家的女人,早已有许多人不满,而这也威胁到了姚远的身份,毕竟参与当年之事的还有姚远的师傅,难保那个女人日后不会清算。
所以倧王褚赫便是以此来说服姚远的。
“来人,杀!”
倧王褚赫抬手一指,身后兵将正要动手,一把刀从后面穿入他的身体。
倧王褚赫惊愕,身后许多人也惊骇了。
姚远拔出刀来,用袖子擦去上面的血迹,回头看向其他人。
仲帝坐在王位上,冷眼瞧着那些附逆倧王褚赫的一些宗室跟武将被姚远屠杀干净。
鲜血染红了大殿,他的思绪却到了遥远的边疆。
“君上,已清理完毕,反叛的西郊大营叛乱者也被您安排的人斩杀,掌控了大军,并且南郊大营也已到了城外。”
仲帝抬眼,淡淡嗯了一声,轻起身,正要走,忽然眼前昏暗了一下,他倒下的时候想到了一件事——苏太宰这些年给他下的毒早已被他解决掉了,这次故作都城内防空虚引出这些叛乱之人是他假装病重...
可如今看来,他是真的中毒了。
阿,还真是有人棋高一着啊。
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她回来了。
不过,她还会回来吗?
第249章 妄想(最后就一两章了吧,快结束了)
倧王褚赫伙同朝廷武将跟一些官员谋反,且宗室内还不知都有谁参与,但当前拿下或者斩杀已是不小的规模,只是朝野内外也都知道仲帝昏迷不行,太医院掌院夜宿宫廷,通宵达旦,最后传出的消息似乎悦人,但敏锐且老道的朝臣都预感不妙——恐怕仲帝的病症不容乐观,宫内不允许这种情况泄露出来,以免造成国家恐慌。
那么,现在执掌宫廷的应该是宗室的尊长殊王,翎妃,抑或太子一脉。
风雨欲来。
曾经被公认为宠妃且屡屡凌驾于前皇后尊严的翎妃不止一次庆幸自谢明谨进宫她就失宠的事实。
因为这样一来,很多风口浪尖上的事就轮不到她了,可当仲帝倒下垂死,宫廷被宗室把持,她还是感觉到恐慌,她有预感,如果这一切没有转机,她最后的下场绝对会很惨。
十有八九要被灭口,虽然她自觉什么都不知道啊。
翎妃觉得自己特无辜,又特不想死,就暗戳戳想要联系坤宁宫的人,却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坤宁宫的宫人都被关了起来。
也就是说,这一次变故针对的不仅仅是仲帝,其实也在提防谢明谨。
“听说皇后娘娘已在边疆遇险,重伤垂死,这...”翎妃宫里的人也有些慌。
若是为了争宠,皇后与宠妃自然是生死对头,可如果涉及到生死,那对头也得联手。
额,也没有联手的资格,就是抱大腿吧。
“你知道吗,我这辈子第一次这么希望一个女人赶回来救我。”姿容倾城的翎妃这两天分外憔悴,但这番话还是让贴身宫人无语。
娘娘,您跟皇后娘娘关系一般啊,人家都不带搭理你的。
就算人家回来,也不是来救你的,不过,真的能回来吗?
“不好了,不好了!”
两人正说话,外面忽然来了匆忙的报危。
仲帝又吐血了。
王族宗室云集,也只有少数人不在,当前为王族尊长的殊王跪在太子后面,并无僭越之意,姚远跪在不远处,他认真而安静地看着太子。
太子面上却满是对仲帝的忧虑,见掌院给仲帝用了药,匆匆询问,掌院无奈,只能回禀这是世上最可怕的剧毒,连他都查不出来,只能尽力用宝物药性吊着命。
“君上可能清醒?”殊王问。
掌院摇摇头,“很难,剧毒已入五脏六腑,回禀殿下,臣下...已是黔驴技穷。”
殊王沉默,看着太子,重新跪下了。
“请太子殿下担当。”
太子一怔,看到许多宗室朝他跪下来,不知为何,他下意识看向了姚远,看到了陪伴他长大的老者微微笑着朝他颔首,仿佛赞许,仿佛鼓励。
“我...父王还有转机,只要母后归来,眼下还请诸位值守门庭,不要出任何动乱,当下以国家大局为重。”
“我也会亲自守在父王面前,等他醒来。”
太子气质素来冷冽,如荒漠中的白杨孤冷,但也坚毅,目光所过,许多宗室虽错愕且不满,但目光闪烁之下也不敢与之对视,齐齐低头应下。
姚远微微皱眉,但似有感伤,最终没说什么。
那个女人还能回来么?
那样的重伤...苏太宰可是为此耗费了精力才折损她的气血。
“即便如此,国不可无主,君上昏迷不醒,药石罔顾,边疆战事未见好转,当下朝堂还是需要一个监国之主,还请太子...”
殊王主动恳请,姚远似乎察觉到什么,隐入边角,离开了这间药味浓郁的屋子。
他的身影极快,很快就出现在了中庭宫门前。
他看到了一个人。
仗剑而立的明谨,站在中庭之处,正静静看着他。
“你,果然还是回来了。”
此地早已无人,大概是被她的人给带走了。
空旷寂寥。
“让姚前辈失望了?”
“担不起这个称呼,只是一个连男人都不算的阉人而已。”
姚远乍一看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既没有苏吾君那年老却依旧风华绝代的气度,亦无褚谢众人不甘于平庸的风度,他却是平静的。
“我以为就算你赢了,也会记着当年霖州城被屠城一事,为了雪谢青给谢家带来的家族之耻而带兵突进同样屠大荒一城。”
姚远在宫中数十年,亦是能洞察人心的可怕人物,他看出了明谨内心的炼狱跟偏执。
“将来的事,何其长远,不必急于一时,不过姚前辈这些年一边服侍君上,一边又跟苏吾君保持多年前于红石谷一战的情谊,如此多情,真是难得。”
姚远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不必激我,是我的,我不会否认,红石谷之事乃我师傅跟苏吾君联手之事。”
明谨微笑:“但你参与了猎杀简无涯,以及灭他托子之友满门之事。”
姚远形容大变,呼吸都有些乱了,双手之上血气翻涌。
“炼血之术,一脉相承,苏吾君果然不做没有准备的事,虽累了,不留恋人世,却也想祸乱人间,所以提前把自己的一部分气血转移给你,我想,你现在应该比此前的他更强一些。”
姚远沙哑道:“但我依旧没有把握。”
“我知道,所以你谋划这些的最好打算就是将太子扶持上位,就算我回来,就算你不是对手,最后...我也可能会留手。”
姚远闭上眼,再睁开,沙哑道:“动手吧。”
他动了,明谨也拔剑了。
隔着三殿门,屋内依旧药味浓郁,殊王等人也在恳请太子上位监国。
太子不是一个蠢笨之人,事实上,他很聪明,他敏锐察觉到了最近都城宫廷的变化,有一只手在推着他往前走。
没有恶意,但充满血腥。
他皱眉,正要说话,忽然,所有人都听到了宫内远处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剧烈动静,似乎是建筑坍塌之声。
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
似乎...似乎不久前才听过。
那一夜,那一战。
今日重演!
“母后回来了!”太子眉眼舒展,刚一喜,却又见殿门被封锁了。
“殿下,还请先不要出去,待危机解除了再出去。”
太子看向一身血气的庄无血,此人是一匹狼,没有感情。
太子一惊,看向远方,拳头不由攥紧。
跟她厮杀的人...是谁?
也不知多久,他们听到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一步一步。
所有人都心头抽紧,包括殊王,他们死死盯着大门口,看到了渐显的玄墨鎏金纤细长影。
以及那把腰上佩悬的长剑。
曾出鞘,又入鞘,说明厮杀已结束。
但她一身血气,尤其带着冷练的血性。
战场杀出的煞气早已沉甸,变成了融缓的平静血液。
流淌着,流淌着,散发着血气。
殊王忽然皱眉。
败了。
一败涂地。
坍塌宫墙下,姚远的尸体被拖走时,他的衣服因为磨蹭而掉下一块发黄的绢帕。
多年了,始终贴身带着,不肯沾染血腥。
今日,它落地,留有一抹心口渗出的血迹。
他始终没能告诉那个白衣胜雪的温柔女子,他是当年被她随手救下的年轻乞儿。
因为再见时,他已为最卑微的阉人。
而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简无涯,为此承受封印。
嫉妒是人的天性。
自卑是人的懦弱。
这么多年来...他无所求,只为了那个眉眼间跟她总有几分相似的孩子。
他很好,骨子里像极了他的父母。
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在找自己。
姚远不知是自己是该绝望还是欢喜,被击溃奄奄一息之前,曾对明谨嘶声求了一句,“别伤害他,他是...”
“我知道。”
真正确定对方知道,姚远这才放心,而后放弃挣扎,安静死去。
她一定是被谢明谨留在了边疆了吧。
以此绝他最后一次的妄想,以报复当年他放纵自己跟苏吾君放纵作恶的猖獗。
这寥寥的一生啊,终究不能再见她一面。
琴白衣。
明谨一来,所有宗室都颤抖了,噤若寒蝉,太医院掌院其实松了口气,他历经三朝,什么场面没见过,也已洞悉到一些隐秘,但为了保合家安危,也只能恪守本分,能不管的绝不管。
“参见娘娘。”
掌院跪下去的时候,明谨微抬手,庄无血等人就收了武器,与之对峙的禁军也收了佩刀。
她跟站在门口的太子目光对上,太子有些失神,大概想到了什么,又不明。
她只淡淡一句,“过来。”
她擦肩而过,太子回头看她。
最终跟了过去,跪在了榻前。
明谨走到床边,坐在了宫人推过来的椅子上,看着容色枯槁的仲帝,她看了好一会,目光幽深,却不说话。
这种沉默让人畏惧。
太子近距离看到了她的沉默。
像是一座遥远而无法抵达的峻山。
片刻,明谨伸手,手指点在了仲帝的手腕上,输入内力。
“喊百官来。”
言太傅等官员匆匆入宫,跪满了整个内屋外屋,他们等了很久,又似乎没多久。
仲帝终于睁开眼,看着她,有些失神,却是笑了,“你还是回来了。”
“我回来,也不一定是好事。”明谨声音薄冷而沙哑。
“人生在世,不能追究太多的,否则太累了。”仲帝也不知在说她,还是在说自己。
“那你累了吗?”明谨问他。
“我不追究,只是强求。”
明谨不说话。
仲帝看着她的眉眼,看到了她垂眸之下的冰冷。
他阖眸,转过脸,看着外面跪了一地的人,唤了言太傅过来,委托他执掌阁部,托付朝堂政领,“至于国家将来,听皇后的,她要如何便如何。”
太子一怔,但沉默着。
众人错愕,尤其宗室的人分外动乱,大声呼喊质疑。在这样的混乱中,仲帝忽然笑了,“喂,谢大丫。”
满屋子的宗室权贵跟臣子又都惊住了,茫然无措。
这谁?
太子也错愕,抬头违背礼节看向自己的父王母后。
他看到了一人在笑,一人无笑,却是发怔。
明谨怔着,转头看仲帝,对上他含笑如清雅单纯少年郎的双目。
“我说啦,你如果回来,我一定告诉你一个我最大的秘密。”
“你能不能凑过来点。”
明谨似迟疑,但最终还是在众目睽睽下靠近他,然后,听到仲帝在自己耳边说:“你是我这一生唯一的妄想。”
“但是,我不会道歉。”
这是他最后的偏执。
发丝微微垂,略遮掩了眼眸,明谨没说话,只是重新坐了回去,倚靠着椅背,静静瞧着他。
她的思绪回到了那古老的院子,二楼窗户。
她发现了的,在那里可以看到她的住所,她最喜欢玩闹的地方。
她放风筝的地方。
她跟褚律曾经最纯真开心的地方。
有另一个囚犯曾经被关押在那,总是偷偷望着。
仲帝也看着她,毒性攀爬全身,蔓延到他的面家,他最终闭眼,只是手指最终揪住了她的一片衣角。
君王崩逝。
却是无人敢哭,因为明谨面无表情坐在那。
他们都在想仲帝最后留下的话是什么意思——国家将来,她说了算?
她会说什么?
“君上如此违逆正统,恐是已被妖女...”
明谨等着他们把这些话说完骂完,等着他们在猖獗的愤怒中最终因为更强烈的恐惧而跪下痛苦,也等着殊王最终开口。
“您待如何?”
明谨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宗室,勾结苏吾君遗留之人霍乱宫闱,毒害君王。”
“除了太子,其余的。”
“杀!”
太子猛然抬头,眼中最终暴雨倾盆。
百官被拖走,宗室被生生屠杀在屋中,除了太子一个褚姓人,一个不留。
血流遍地,尸身累积。
有官员骇然,想阻止,但被言太傅的人拉住了。
“太傅,您...”
言太傅冷然道:“西郊大营参与叛乱,救驾时,南郊大营调遣守门,本是姚远跟殊王的人,但却让她的人入宫城而无警示,这意味着什么你们不知道?”
众官员一窒。
意味着南郊大营是三姓家仆,表面上服从君王,暗地里被姚远跟殊王拉拢,但背后却是她安排的人。
“那君上!!?”
“君上知道。”言太傅深深叹气。
自谢明谨杀苏吾君而不死那一天起,她就已经脱离所有人掌控了。
何况,自她愿意走进这座宫廷开始,她跟君王就做了最大的交易。
他要她这个人。
她要这天下跟所有褚氏人的命。
当然,也包括他的命。
一座宫廷,一次无言无契约的协议,颠覆一个三百年的王朝。
成就了她最终的宿命。
杀戮之后,屋子血气浓烈中,明谨弯身,贴近了已经开始转冷的仲帝尸体耳畔说:“再见,二狗子。”
只是要一个她,他放纵权力,谋略深沉,诱引厮杀,让一些人成为当中的牺牲品,最终形成她不得不进宫的局势。
这是他的局,他不肯回头。
她也不能。
明谨低下头,落下泪。
“我们谁都不无辜,所以谁也别想得到救赎。”
等明谨收敛泪意,起身,走出这间屋子,她已是这昭国最至高无上的人。
第250章 登基
褚兰艾被监察院的铁骑从封禁的密室中找出来的时候,自身状态十分萎靡沉默。
她是被殊王关起来的。
庄无血看了她一眼,既不冷酷,也不热络,保持了当年对她这位宗室贵胄的尊敬客气,但下手也不含糊,还好,本来殊王府也没其他血亲了。
跟皇族血脉最近的一支,其实是最单薄了,她父亲自她母妃逝去,连姬妾都没纳一个,所以偌大的王府十分空荡。
“能否问下府里这些下人,是否会被处置?”褚兰艾其实可以直接问谢明谨如今的政治态度——是否全诛杀宗室,以灭绝之态,甚至牵连所夹带的府邸人力以及附庸官僚。
但她不忍问,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得住。
庄无血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还未知,主君当前还未昭告天下。”
“边疆呢?”
“边疆已平,斩尽大荒武道,大荒三十万大军只有稀疏两三万绕路逃入荒地,其余残部尽灭于两国交界河岸,如今,萧帅统御二十万守军北境。”
褚兰艾有些失神,最终神色复杂极致,悠悠一叹。
这褚氏的帝王,至少百年几代以来,竟全不如谢家一个被迫进宫的女子定鼎天下。
单是打退大荒这一件事,民间就无法起沸腾之势,文武百官也拿不出祸乱之因来反抗。
褚兰艾看向远方,却是谢氏于都城外的祖陵方向。
“谢远...好厉害的人。”
她不夸谢明谨,是因为后者本就有能力做到,但论如今格局,恐怕早在谢远的谋划之下。
不论谢明谨怎么选,他的确做到了为她算计未来护周全的承诺。
退可沧海逍遥,进,则登顶为至尊。
褚兰艾双手佩戴着镣铐,仰面看向天空明朗的天空。
“天,还是亮了。”
庄无血其实不懂这句话,他本身就不是多风花雪月的人,毕竟豺狼这辈子也只在乎猎物跟争斗两件事。
他没应,只是看向前方提剑站着的白衣女子。
监察院的人不敢拦着,只能看向他。
庄无血好像也不意外,他问梨白衣“梨大人这是?”
梨白衣说:“我要带她回白衣剑雪楼,你回去禀报她,要拿人,上山。”
其实气氛很紧张,监察院无疑站了谢明谨那边,但白衣剑雪楼自来拥护褚氏王权。
谢明谨从边疆独身赶回,把琴白衣两人留在边疆,等诛杀了忤逆之人稳拿局势,梨白衣她们赶回来也无济于事了。
可这不代表白衣剑雪楼就这么算了。
梨白衣面上满是疲惫,眼底都有了了血丝,一袭白衣风尘仆仆,俨然是死赶回来的。
此时,她提剑,剑没出鞘,浑身的气势却十分凛冽。
庄无血却没有动手的意思,因为他始终记得是这个人不远千里陪着谢明谨赶回去救谢明黛,也是她陪着送了谢明黛最后一程。
褚兰艾看着这个师妹,忽然眼底酸涩,但眼看着她跟庄无血要对上,便开口道:“梨师妹,自古成王败寇,我褚氏自己先违背了当年的承诺,先狠绝在先,也该如此,我既尊享荣耀,最终也该承受这些。”
“本身,这世上本就没有永不坠落的王朝。”
苏玉珠,言贞,谢明谨,她褚兰艾,她们何尝不是一样的呢?
只是有人死了,有人带着恨意活着,有人则在炼狱中选择推翻一切。
遥想着四五年前她接触谢明谨时的姿态跟思想,如今看来,十分天真幼稚。
因为当时都不知道命运降临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何其残酷。
如此一想,其实她们都不如苏玉珠。
褚兰艾看得开,梨白衣却很坚持,直到褚兰艾反扣住她的手腕,沙哑一句:“不要为难,我知道你特别喜欢她,你也知道她为何会如此,对么?”
梨白衣被触动了心境,眼眶红涩,仿佛至深痛苦,她转过脸,扶着门宽。
午夜梦回,她都不曾跟别人提过那个山洞里真正所见。
褚兰艾笑了笑,伸手拍了下她的肩头,“放心,她就算要取我性命,也绝不会太残忍。”
然后,她主动跟梨白衣擦肩而过。
庄无血微微躬身,行礼后,才带着褚兰艾离去。
留下梨白衣一个人站在原地。
那寂寥的王府,空荡荡的孤寂。
没多久,她出了王府,回到了白衣剑雪楼。
琴白衣跟她同步回都城,只是前者先回了白衣剑雪楼,她则是匆匆前往王府。
现在,她回到山中,已是入夜。
提灯见野。
琴白衣一直在等着她。
梨白衣走过去,一步步走着,最终跪下,被弯腰的琴白衣搂住她,后者感觉到了前者落在自己肩头的泪意。
她断断续续说了一些话。
山洞,老鼠,啃咬痕迹...
事情太多,一件一件压着,才把最源头的恐怖给沉淀了,可一旦最可怕的结果显现,这个源头里藏着的血水就会翻涌伤来。
从胃部翻涌到喉口。
满嘴的血腥。
褚兰艾说对了,她在边疆知道这件事变故时,的确第一时间就顿悟了。
谢明谨的一切变化,其实早有预兆。
好像也顺理成章。
只是人总有妄想,觉得或许不会那么糟,或许最糟的已经过去了。
“师傅,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琴白衣一直在安抚她,却也没有直接回答,只说:“不要怕,不要因为一个人做了什么就去否定她,也不要因为一个人没做过就去承认她,这世上人无完人。”
“圣人跟邪魔,其实都在一念之间。”
“你要学会用心去判断,就算是我,可能很久以前也做过对不起一些人,却顺从了私心的事。”
梨白衣有些纳闷,但也从琴白衣身上感觉到了淡淡的感伤,但最终,她喃喃问:“我能做到么?”
“不要在意能不能做到,顺从自己的心...”
监察院地牢,褚兰艾等了很久,好多天,都没能得知外面的情况,也没见到谢明谨,直到某一天。
竟是谢明容来了。
“她穿上龙袍了吗?”褚兰艾笑着道。
“明日。”
“谢谢你还来通知我。”
“客气。”
谢明容踱步走下台阶,褚兰艾并没有厌憎或者痛苦,反而释然了似的,笑了笑,“其实她穿什么都很好看,登基了也一定很气派。”
“我应该看不到了。”
褚兰艾一怔,抬头看她,“你们...”
“谢氏会回乌灵。”
“不做王族么?”褚兰艾惊讶之后,又恍然了,“也对,王族也不好。”
“对你们,对她都不好。”
“那你为何今日来找我?”
褚兰艾想过谢明谨可能来找自己,但绝没想到谢明容会来。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褚氏都死得差不多了,我找不到其他褚氏人来说一些话了。”
褚兰艾盯着她,“说什么?”
“其实也没有,只是想谈一谈当年谢褚两祖宗一起打天下的事。”
“恐怕你们褚氏后代帝王也早已把陈年往事给涂抹干净了。”
褚兰艾一怔。
“当年,开国之争,推翻大周天下,共创帝国,如今的权爵氏族,不管是已灭的,还是如今的三十五氏族,都是当年的追随者,你们家的太祖擅打战,我们家的太祖擅谋略,两人亲密无间,毫无猜疑,这才能打下天下,可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第一关——到底谁为天下之主。要知道追随者们并无意侍奉二主,一开始就是有偏向的,若是不处理好既为分裂。”
“你说,两位太祖最后是怎么定下尊卑的?”
褚兰艾沉默,后道:“褚氏掌控了天下,所撰写的自然是有利于我们颜面的,而你们谢氏...”
“也是有利于你们颜面的。”
褚兰艾一怔。
谢明容眉眼淡漠,却轻声道:“不过我大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为了让我有底气去陪着明谨走最后一步,他第一个要做的就是摧毁我对你们褚氏的所有尊重——当年两位太祖定天下的方法,其实是...”
是什么呢?
当褚兰艾听到谢明容所说,她错愕,难以置信,后笑了,笑了之后又略含泪。
含泪带笑。
“抓阄?竟是抓阄?”
谢明容神色复杂,也谈不上对淡定自若,“你们褚氏代代不如先辈,也别怪明谨后来居上。”
既是嘲讽,也是一种无奈。
也就是说,当年如果抓阄没输,现在的王族没准就是谢氏了。
可后世人在意的,当年那两位在意吗?
当年两位太祖何等豁达,何等随性,到了第三个百年这几代,开始生了私心,处处提防戒备,而这种杀意自景帝开始爆发,从褚峥开始达到巅峰。
当然,谢氏也有错处。
人无完人。
褚兰艾沉默良久,才叹道:“其实你不必来与我说这些,我已接受,也能理解,何况我是个必死的人...”
“除非...”
她抬起脸,看向谢明容,“你是来找我试探隐秘的。”
“你的父亲,殊王,他跟姚远联手,但以我对他的理解,他不会贸然走这一步,除非确定明谨会上位,并确定她会灭褚氏——在此的前提,他可能已经知道了明谨的身份,那们,他是否留有什么手段给你,让你有自保的能力。”
“哪怕他故意将你囚禁起来以撇清关系,但这些都远远不够。”
谢明容的言语字字珠玑,也在为明谨扫清隐患。
褚兰艾盯着她,好一会,才寥寥道:“我不打算用在自己的生死上,但我安排了可信的人,如果她会对白衣剑雪楼动手,这个秘密就会暴露出去,如果她不会,那么一切无碍。”
她的父亲为她计了后路,可这后路她不想要,而她也不确定谢明谨到底会不会狠绝到彻底,连白衣剑雪楼也会一并铲除,所以,她只能作此打算。
毕竟以谢明谨如今的实力,天下以无人能取她性命了。
可谢明容来了。
“白衣剑雪楼...”谢明容皱眉,褚兰艾到底是褚家人,就算谢明容感念对方始终的善意跟中正,为了明谨日后无隐患,她也可以下狠心,但白衣剑雪楼不一样。
“你这个打算,很好,我也奈何不了,只看明日如何了。”
说着,谢明容给褚兰艾喂了一颗药。
褚兰艾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昏沉中暗暗想,的确只能看明日了。
可她大概看不到了。
次日,登基大典。
说隆重也隆重,因为昭国边疆大捷,群臣归顺。
说冷寂也冷寂,因为内部杀戮过重,噤若寒蝉。
谢家没人来。
言太傅等人其实心知肚明——从谢明谨入宫前自请除族,一切就已经被安排好了。
明谨是冷漠的,仿佛皇后时什么样,现在的她依旧是什么样,只是换了衣袍,在祭天时,她在祭台上沉默良久,导致礼部大臣战战兢兢中提醒吉时快到了。
明谨回神,看了他一眼,后者连忙退了几步。
底下,太子身份最尴尬,但依旧站在归属于他的位置,他很沉默,比从前更沉默。
在这样的沉默中,单手扣着腰上九天悬剑的明谨低低一句。
“来了。”
谁来了?
白衣剑雪楼的书白衣。
提剑而来,白衣胜雪。
文武大臣们俱是惊疑,已回朝的萧容在底下三十五氏族微微躁动的时候抬手,众人这才安静,然后安静看着三朝护国者轻飘而来。
最终飘落明谨跟前。
“等我?”
明谨淡淡道:“您一定会来。”
“我打不过你了。”
“我的命是您舍了根基救的,若杀,我不会还手。”
“若如此,这个典礼岂不是废了?”
“不会,我无子嗣,下面那个喊我母后的孩子会上来继续完成它。”
太子一怔,文武官员也是错愕。
倒是萧容毫无意外。
书白衣沉默了,最终轻叹,“一个武道人,永远也不会接受让比自己强的人自陨于跟前,这是耻辱。”
明谨淡淡一笑,“您今日若是不动手,就等于违背了立宗之约,褚氏违背了盟约,谢氏也违背了,都不无辜,但白衣剑雪楼不必如此。”
“没有违背么?你其实知道,我们白衣剑雪楼也早就违背了...呵,苏吾君是真的厉害,都算准了。”
“白衣剑雪楼的确必须维护王权,恪守宗规,至死方休。”
“而最后的结果要么你下不了手而自陨,要么就是我们白衣剑雪楼为你所灭,当年昭国三方扶持的巅峰局面也会烟消云散。”
“但,他永远也料不到一件事。”
明谨一怔,便看到书白衣拿出了一个盒子。
“看看吧,太祖留下的。”
第250章 宽容(明天最后一章)
如今也没什么好让明谨害怕忌惮的了,尤其是褚氏的人。
明谨手指轻巧打开了盒子,拿出了里面的黑底龙纹卷轴,拉开看了一眼,眉梢微定,看向书白衣。
她无言,书白衣却是道:“祖辈传下来的,我拿到它的时候也很震惊,当我师傅并没有多言,只说白衣剑雪楼乃尊褚氏太祖之令创立,祖师琴无忧后来又从太祖手中得到了这个,保留至今,历代白衣剑雪楼掌门人必须恪守它门规,但最高的门规就是它,临驾于所有门规之上,因为这是太祖最后遗留下的命令。”
如凡俗很多人的遗嘱一般,最终有效的自然是最后一次的遗嘱。
白衣剑雪楼遵从的最高规矩也源自于此。
可到底是什么规矩,能让白衣剑雪楼违背遵守三百年庇护褚氏王权的规矩,静默看着明谨几乎屠戮整个王族呢?
明谨手指点按着卷轴,道:“前辈觉得我需要它?
还是觉得我会因为这个而对褚氏网开一面?亦或者怕我杀了褚兰艾。”
她的语气一如既往客气温和,起码待白衣剑雪楼的人一直是这样的。
但言语内容里也满是对褚氏的冷漠。
她杀褚氏到底是为了天下,还是为了仇恨,谁也不知道,只知道她若是动手了,就不会回头。
“我也没这样的妄想。”
“打天下的人,如果真能留手,也守不住这个天下。”
书白衣没明说,但明谨知道他的意思——当年褚谢也没对大周留手。
想到一些深处的隐意,明谨没说话,只是将它合起来,无意让下面的人看到,更无意让探究的言太傅等人知道,更没有理会太子这个如今唯一还在朝堂上的褚氏人。
“真的不公开?这对你以后的路会好很多。”书白衣如此劝道。
结果明谨只是浅淡一笑。
“无所谓日后是否有人反我,自古大业帝王位,能者居之,我能杀褚氏,就不怕别人来杀我。”
转过身,扣着剑的明谨冷眼瞧着祭台下面站着的文武百官贵族公卿,语气很轻,几乎只有书白衣听到。
“我要这个天下,跟我是谁无关,只因为我想要。”书白衣被这一句话镇住,似隐隐见到了当年豁达英武的太祖,以及算无遗策遗世独立的谢老祖。
他闭目,后叹息,只带着盒子下了祭台。
那一天,文武百官直到跪下都没能看到昭国唯一的女帝对天祭拜,她只是站在祭坛上对着袅袅升起的烟气眺望远方。
毅然而决然。
次日,褚氏诸宗室府邸被羁押的女眷跟年幼子嗣全数死于监察院一场瘟疫。
其中包括褚兰艾。
而这一日,褚兰艾昏沉醒来,却闻到了山野清香,醒来时,已见窗外空幽。
若隐若现的云雾缭绕,清雅却古典的建筑似曾相识。
“白...白衣剑雪楼?”
她有些懵懂,却久久不能反应过来,直到端着药的梨白衣走进来。
“梨师妹,这是?”
“我也不清楚,昨晚你被人送上来的。”
梨白衣把药放在边上,留意到褚兰艾似乎在思索,后面喃喃自语:“她竟放过我了?”
能把她送到白衣剑雪楼,就说明放她一马了。
她不明白这是谢明谨自己的意思,还是谢明容或者梨白衣替她求情了?
“我应该没那么大的影响力,但她确实留手了,可能...一开始也没杀你的意思。”
梨白衣不确定在褚兰艾面前说明谨的好话妥不妥,但后者沉默半响,用极复杂的语气说:“这对她来说并不明智。”
“不知道,涉及生死,去揣着他人的任何用意都不妥当。”
“尤其是她的。”
的确如此,褚兰艾轻轻一笑,“能活下来,已是最大的眷顾了。”
她的笑意看似豁达,但梨白衣最近经历过太多生死惨剧,从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剑客懂了人世间的喜怒哀乐,她看出了褚兰艾眼底的觞色跟疲倦。
“我...希望你能珍惜。”梨白衣万分柔软,又万分严肃,握住了褚兰艾的双手,如同握自己的剑那样郑重且执着。
“每个人的命都是独一无二的,若逝去,有人哀离,若存活,有人欢喜,不求你为他人欢喜而苟活,但求你去思索这人间的意义。”
褚兰艾一怔,却见梨白衣低低一句,“我之所以不能怪她太狠绝,既是因为这人间对她从来不留情面,她遭遇那么多都能活下来,为自己寻找到独立在谢明谨这个名字之外的意义,你为何不能?”
“你总说曾想与她交友,可惜命运奈何。”
“其实是命运拿我们无可奈何。”
“因为我们总不肯服输。”
最终,梨白衣还是以自己固守且从未放弃的武道之心说服了褚兰艾。
褚兰艾下白衣剑雪楼那一天,这一年冬日的雪终于下了,已改名换姓决意凭着不低的武功游历江湖的她换上了粗布衣衫,骑马过河川,快经过都城城门的时候,迟疑了下,还是换上了面具,到城门口静静望着它很久很久,最终绝然含泪拉了缰绳,清越而行,再无回头。
很多年很多年以后,她回顾此生,才明白她至此走出了牢笼,但谢明谨终究是被困在了人世间最大的牢笼之中。
天下,权力,以及孤独。
但她也不知道在她离开都城的同一天,谢明谨孤身回到了圭甲山,带着一头摸样威武却不怎么聪明的异兽过山川险峻,进了皇宫圈猎的苑山。
那是她此后许多年里除了皇宫待最久的地方。
此后许多年,不管是游历江湖的褚兰艾,还是仍旧不放弃寻找师傅遗子的斐无道,抑或是已经开始茁壮成长起来的陈不念等昭国武道精英,他们都见到了昭国真正的局面。
女帝第三年,因为两度入侵失败,大荒内部民怨沸腾,国力大衰,掌握大笔资金却念念都要被剥削的商贾利用大荒的商奴制度漏洞而豢养大批奴隶,又从昭国走私了许多兵器,最终心生野望,屡屡与大贵族们夺权,内部阶级厮杀的结果混乱了朝堂,本就心力交瘁的荒王最终庇护了贵族,大规模血腥镇压商贾,商贾不满,打着为底层削赋跟废除奴隶制的名头掀动大荒百姓起义造反,以推进改革,这种冲突越演越烈,最终变成了大荒历史上最惨烈的一次屠杀。
屠杀以两败俱伤结束,但还未收尾,昭国五十万大军北上...
第四年后,大荒战败,举国投降,无条件归顺...昭国封大荒商贾之领主燮为一方藩王,归附昭国。
第九年后,大荒属地再次有大荒王族遗部落勾结塞外以求复辟王国,首先欲猎杀燮王,但被提前洞察,被昭国军队跟燮麾下的军队联合绞杀。
第十年,大荒跟昭国之间遗留的空白疆域塞外二十八部被踏平了领主归属,完全吞并,至此,疆域版图完全连通,造就昭国最强盛的疆域。
第十五年,太子褚邺已二十多许,风华正茂。
这一年,女帝已近四十年岁。
“君上已从苑山归来,太子殿下可要请见?”
老迈的宫人躬身跟太子褚邺行礼,抬头时,见到曾清贵典雅的少年太子如今不该清隽之气,只是眉眼也沉甸了许多稳重,似是磐石一般。
到底是经历过血腥磨砺的,稳得住,只是不知道日后会如何。
老宫人不敢露出些许叹意,只遵从严苛的立即低声不语将人带进幽深且僻静的宫廷。
但他估计没想到会撞上刚从乾宫前出来的翎妃。
说起来,褚氏被诛灭的时候,朝野内外都默认谢明谨会血洗后宫,但没想到这些后宫三千佳丽都被给了选择,要出宫的可以出宫,给一笔安置费,若是不出宫的,也可以为宫廷终老。
最终也出了一些,大抵是心有归属,只是为家族逼迫,或者其他各种原因不得已的女子,要么是怕在后宫寂寞且难断生死...
翎妃没走,出人意料,又仿佛在情理之中。
她的家族多年仰仗她得宠才得以起来,若她失去了尊位,成了普通的女子,多数是要被家族以美貌再卖一次的,用她的话说,为人女子一世,为家人卖身一次也够忠孝两全了,没道理还卖第二次,又不是贱。
这句话当着很多人的面说,也传出了宫外,惹得她的家族分外羞恼,却也不敢说什么,因为听说那天女帝听了这话后,笑了笑。
聪明的人看出来了,这位翎妃能“得宠”多年其实也并不为仲帝多眷顾的女子能不为皇后算计惨死,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她是说中了当时女帝为主君的世道,女子实该不必那般自轻自贱的。
宫里养着,吃好喝好度过余生不好么?
何况谢明谨也不爱搭理她们,爱怎么出入怎么出入,因为她本身是女子,便是后宫妃子们因为外出勾搭了什么人有了身孕也栽不到她身上,实已,宫里的妃子们日子过得可不要太好了,外面的官妇们偶尔不爽时也暗暗嘀咕——这可比男子为君王时痛快多了。
不过即便如此,宫廷内外也直到翎妃此人吧,对女帝分外忠诚,日常嘘寒问暖,若不是天下皆知谢明谨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真当有风言风语传出来了。
太子褚邺自然也知道这些事。
他神色无变,只是跟翎妃略一行礼,反倒察觉到翎妃应承回礼下的些微打量。
翎妃很聪明,所以知礼数,现在仲帝死了,整个皇宫内外她们这些宫妃最不能招惹的就是这最后一个褚氏人。
所以她低眉顺眼,清冷寡淡,仿若端庄自持,很快离开了。
只是走到小花园时回头看了一眼褚邺等在殿门外些微肢体小动作,她微微皱眉,撇撇嘴。
外面的人都掰扯她想罔顾男女之伦去攀附当今女帝,其实她就是想抱个大腿就是了,但这个褚邺...似乎谢明谨也没有养废他的打算。
不杀,不养废,手把手教政务,委以重任,却又冷淡不清净,没人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最重要的是她连文武百官委婉劝她纳个王夫留个子嗣继承大统的意思也没有。
真真如世外风雪中不见挪移的磐石,却又那般高高在上。
没有半点人情之欲。
褚邺得了允许,进殿,扑面而来一固清冷气儿,让本喜静的他都觉得心头发凉,他踱步走进大殿,正见到明谨倚坐在殿外露天的闲庭的美人靠上,对着外面养地极好的园子小天地。
她鲜少穿龙袍,下朝了便是一身常服,偶尔玄墨,偶尔赤血,皆是单色且无繁杂,长发披肩,眉眼隽凉,却是通体如神祗,哪怕是拿捏着鱼饵闲散投喂,也总带着几分波澜不惊。
这么多年,她容色始终不变,仿若岁月待她终究宽厚了许多。
褚邺踱步过去,隔着几步远行礼,“君上,儿臣前来...”
他来诉诸差事,一言一语皆是规整严谨,目光也从未逗留在她身上,直到说完,大殿一下子就寂静了。
很久以后。
他才听到明谨说了一句,“多久了?”
褚邺疑惑,抬头看去,看到她依旧侧看着池子里的游鱼。
“您问的是?”
“十五年了吧。”
褚邺这才明白,低头应了声,“是。”
“你想做帝王了吗?”
褚邺大惊失色,却见明谨转过脸,不冷不热问了一句,“想不想坐我这个位置?”
褚邺本来惶恐跪下,但他没有,因为他知道对方不喜欢太卑弱的人。
能入她眼的,必须是无双的翘楚,至少不能比萧容逊色。
“只要是您决定的,我都可以接受。”
明谨淡淡笑了下,单手抵着脸颊,似笑非笑瞧他,“若我跟你只能活一个,你怎么选?”
是要杀他了么?
褚邺垂眸,“十五年前我就该死了。”
察觉到一开始明谨就自称“我”,他也把称呼换成了“我”。
那一时,他恍惚决定他们之间没有身份之别。
“没有该死的人,只有不悔的抉择。”
她深深看着他,似乎在犹豫什么,又在思量什么,他不懂她的眼神,只觉得她看穿了自己的心脏跟灵魂,仿佛...
“姚远是我杀的,你恨吗?”
褚邺身体微凉,但最终还是回应,“恨。”
他的眼底红了。
像是经受了无穷大的痛苦。
明谨却不再看他,只轻轻道:“若有所得,必有所失,他为你计量的,你放不下,那就只能失去一些你想要得到的。”
啪嗒,她将一盘鱼饵尽数倒进池子里。
“准备下接我的位置。”
“出去吧。”
三个月后,明谨传位于褚邺,而后施施然离开了都城,没人再知道她去了哪里,很多人都以为她走之后,昭国朝廷会内乱,比如褚邺跟萧容会有厮杀,但没有。
萧容一如既往该领兵领兵,该交权交权,也不成婚,闲云野鹤一样,只是偶尔假期长了,会往都城外跑,但不知为何,新帝褚邺反而因此越爱委派他重任,非要把他绑在都城跟边疆,让他分身乏术。
日子久了,有些人就品出一些滋味来了,却是不敢多说。
终究是不能说的隐秘。
一如她走那一天,褚邺含泪站在宫城最高的阁顶,望着远方怎么也看不到边的山河世界。
他不是不知道当年殊王跟姚远所谋,但很多年后他才明白姚远为何如此谋。
因为看穿了年少的他难以控制的心悸,违背了礼法,触犯了他父王的禁忌。
仲帝不死,他必死。
谢明谨若在宫廷,他也会永远跟姚远一样,一辈子都困在可望不可得的痛苦之中。
或许,她也知道,很多年就知道了,只是没说。
到如今,他都不知为何她对自己如此宽容。
第252章 结局 (上章251,今天结局,编辑让我给个番外结束,看改天)
有人说,当今的缙帝既不像历代的君王那样或狡诈,或勇猛,或阴冷,更不像他的父王仲帝那般隐忍又残忍。
冷淡,但颇有君子之风,只是风雨时又有雷霆之怒,颇像江湖侠客一般豁达而不拘小节,坚毅而不失宽厚。
说起来,这是极完美的君王气度。
但时日久了,一些当朝老臣又总觉得这位缙帝其实更像是两个人的结合——曾经的谢明谨,后来的谢明谨。
为君王手中扶持而成长,为君王座下恩威而苟生,为君王舍天下而承天命。
这就是缙帝,但他也是孤独的,孤独到国事之后,再无个人私事。
无论后宫,无论子嗣,他平静如秋水,孤独似冰川。
但大抵上,君王总是孤独的吧。
仲帝是最可怜也最任性的君主,可他到底凭着任性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而不能任性的人,最终也只能守着这万里河山,空看日月星辰。
内外总有风云,从无平静之江山。
但是否还会有人念想起当年的那个人,那些事?
不管如何,她终究是走了,也许再也不回来了。
后来,本固守在都城的谢明容也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但接管她位置的谢至臻跟非谢家人但更似谢家人的谢之檩以及经受过波澜而成长起来的下一代依旧在朝堂跟军部耀眼摧残。
仿佛谢家的血脉本该如此。
强大,克制,耀眼,不曾屈服。
这就是世代,也是王朝更迭的魅力,也无人知道谢明谨走的那一天,带着谢明容跟接管了明谨手下生意网络而早已在都城各地开了无数饭馆的谢明月上了白衣剑雪楼。
这是她自登基后第一次上山,仿佛此刻她才有资格走在这清雅小道上,也能心无旁骛履行十五年前许下的诺言。
跟着她们的还有大毛,不过它贪玩,在林子里霍霍了不少山禽,鸡飞狗跳的,正在练剑的梨白衣不由收剑,往下眺望,看了好一会,回身进去煮茶。
等明谨她们到山顶,茶香正好。
谢明容道了谢,看了一眼这些年来沉稳了许多依稀有几分琴白衣气质却又更坚毅的梨白衣。
但后者如旧,气质依旧纯洌如山中青梨花。
“你这是...突破了?”
梨白衣闻言,微微惊讶,看向明谨,“你教她习武了?”
莫怪看着年轻了许多,依稀复原了当年谢氏长姐的风采。
明谨还没说,坐没坐相的明月就咬着果子嘟囔道:“大姐年纪大了,不好弄,不像我,我推骨一次就可以了。”
永远学不会优雅言辞的谢明月依旧得了谢明容端方冷然的一瞥。
明谨转着茶杯,却是淡淡道:“你推骨一次,可以给她推骨三次。”
明月一愣,“啥意思,我习武天资不及她啊?”
她一直以为自己比明容好啊,是个武学奇才。
明谨:“不是,你胖。”
明月囧了下,扑过去要掐明谨,但明谨淡淡给了一个眼神,后者顿时怂了,一转方向,扑到明容身上。
“大姐,她凶我!”
明容无可奈何,攥着她,提出能不能让自己两人在白衣剑雪楼住几天,接受下天下武林之至地的武学熏陶。
梨白衣自然乐意,应允后,两人被剑雪楼的其他弟子带走了,留下明谨跟梨白衣两人。
十五年,本来庇护君王身边的白衣剑雪楼再无人随驾君王侧。
梨白衣跟明谨也有许多年不见了。
“听说你苦修去了,怎么没去渡海?”
梨白衣抬眸,道:“师傅说放下了一切的人才有渡海的决心,我还做不到。”
明谨瞧着她,凉凉道:“放不下我么?”
为君王多年,她的一言一行都自带威严,哪怕她刻意弱化,也尤有几分摄人的滋味。
毕竟也才刚卸任。
但...似乎又似曾相识。
本来还有些紧张的梨白衣恍惚了很久,终究红了眼,点点头,没有否认自己内心的偏执。
“大抵是吧。”
她既无法找到再陪伴昔日友人身边的理由,又放不下往昔。
多少练剑的日月,她都深刻清楚自己的决断——假若那位女帝会遇到危险,她一定还是会如同从前一样,二话不说,提剑便去。
哪怕当年的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世家贵女,后来的她是一人斩断大荒武道的昭国武道第一人。
“都快上善若水了,还不渡海,让当年的前辈们情何以堪?”明谨问她。
梨白衣一时不明她的意思,“你的意思是?”
明谨却没明说,至少喝了茶,伸手抚了梨白衣的脑袋。
后者如今也早过了年少青涩的摸样,却仍旧被她当小妹妹看。
大抵是因为梨白衣心性从未老去,依旧是年少至纯。
但明谨...她已经历太多太多,心怀山海,可比日月。
明谨走了,去见书白衣,梨白衣还在原地沉默思索。
她到底什么意思啊?嫌弃自己还没上善若水?还是不悦自己十五年都没去随侍左右?
后院僻静,依稀可以听到崖对面的峰头有一些白衣弟子在练剑切磋,也可听到阁内的谢明容两人本着半吊子的武学知识被白衣剑雪楼的白衣儿郎亲自辅导。
“你这是要带着她们走了?”书白衣从后面走来,笑问道。
明谨回头,淡淡一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她们想怎么样都可以。”
年纪不小了,不成婚,想到处走走,习武健身,做生意,这些都可以。
书白衣看着她良久,叹道:“十几年前世人以为看尽了谢明谨的命,十几年后,其实又都看错了。”
“你要的不是天下,也不是成就谢明谨独立在身世之外的价值,而是为了一种信念。”
十五年前,下了祭台的书白衣是有些遗憾跟感伤的。
大抵以为看到又一个人被权势所束缚。
但十五年中,他又通过许多事,看到出了一些什么。
“信念?”明谨反问他,似笑非笑。
“是,不管是蝶恋花,还是跟褚氏的恩怨,都是你后来遭遇的,但一开始,你接受的是谢氏一脉自古相传而下的教育,我想,你应当很崇拜谢高祖。”
“而这也是你能承受这些伤害,最终抗住九天蛊惑而维持理智的本因。”
因为不管是谢远,还是谢宗,无论他们是为她好还是为她不好,他们有一点都是共通的——他们始终骄傲于谢家的光辉门楣,想维护谢家的祖辈荣耀。
是谢褚结束了大周的乱世,开创了安稳的昭国太平局。
他们值得为自己的血脉而昂首挺胸。
可是后来一个个都被折腰了。
“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生死,而是信仰被崩溃。”
她懂了自己爷爷忍着对姑姑的敬爱痛心,为了庇护剩余族人而不得不亲手勒死亲弟弟的痛苦,因为这种毁灭性的痛苦,再后来任何人的牺牲都不再被他在意,包括他自己。
也懂了谢远对第二剑心的一生痴情跟半生无言以对,这种愧疚跟痛苦让他舍弃了自己本该由的所有野心跟骄傲,不惜去放弃家族信仰,只为遵守对她的承诺,庇护好唯一的女儿。
她更懂谢明容被谢隽击溃所有骄傲的痛苦,那也是一种信仰的崩溃...
因为懂,所以她要结束那个局面,重新开端,哪怕这种开端是残忍的,撕裂的,血流成河的。
她都无所谓。
好在,她成功了,既成功了,其余细枝末节就不必计较了。
“是,弱者在乎生存,强者更重信仰,不过,你今日上来,也不仅仅是为了履行当年承诺吧。”
明谨:“当年没必要问,今日可以问了——褚高祖为何会留下这样的遗命?”
十五年前的卷轴上留有的遗命出乎她意料,因为上面写的话很简单。
——王权若有颠覆,若是谢氏,当为国家社稷继往开来者。
“一开始我也不懂,后来我师傅被我缠紧了,后来说了他同样缠了我师祖才问出的答案。”
“大抵是两个原因吧,其一,在高祖看来,谢褚两家无差别,因为他只把自己的兄弟视为世上最亲近之人,甚于自己的后代血脉。其二,高祖托遗命者,乃是我白衣剑雪楼的创派祖师琴无忧,她当日很好奇,问了,高祖就给她说了一件事。”
明谨若有所思,却没问,书白衣却笑道:“其实说出来可能也没什么人相信,你可知谢褚当年定鼎天下分君臣时,麾下从者其实更多愿追随你家老祖?”
明谨不置可否,“大抵知道一些。”
这也是褚氏后代如鲠在喉非要处理许多氏族的隐秘原因。
“因为你的老祖...怎么说呢,可真不像是一个正常人,他会这个。”
哪个?
明谨偏头,看见孩童心性的书白衣手指点算,那摸样有点像是...算命的?
明谨一怔。
“奇门八卦,算计无双,当时那个时代,很多人都说他是半个天人,只可惜不能习武,但凭着一手预判之术,足以盖绝天下,而当年大周姬王朝也大抵是这般被他算计的。”
他骤然提道大周姬王朝,明谨寡言了片刻,后才淡凉问:“我父亲一定不知你早已得知我血脉隐秘,否则也不敢托付隐疾。”
“我也无法明说,命数这种事情,太玄妙了,当年你家太祖算到三百年后有谢氏女会入宫,并颠覆褚氏大业,他就跟褚高祖明说了,让他子孙后代别动谢家女歪心思,这才有两个家族起初一直坚守的规矩,但三百年太久了,总有些不听话的,坏了规矩,祸乱也就跟着来了。褚高祖自然知道自己兄弟的预判从未出错,所以思前想后,为了保谢氏血脉,找了琴无忧,又特地留下青雀令,这才有了这最后的遗命。“
书白衣想起当年那些长辈的旧事,也是唏嘘不已,但总体他是满怀钦佩的。
“不过总体对这件事,那两位也没太在意,有一次他们来琴无忧那喝酒,还曾笑谈若是谢氏有女儿做了这样的抉择,定是褚氏的儿郎不好,逼到了绝境,反了也就反了,左右谢家人的弟子定然是比褚氏的好,于家国有利。”
“对这两位的闲谈,琴无忧没多言,只是后来选继承人的时候,都会将这些事一代代告知下去,待三百年这一代,王朝真正更迭,我的使命也算完成了。”
不论是褚高祖的豁达跟对兄弟的情谊,还是谢高祖的半天人之术,都是超越时代的瑰宝。
但书白衣这个早已看穿一切的人,一言不发,守着秘密,任由乱世波澜,最终维持本意。
明谨固然天赋超绝,却也没想到世事这般宿命,尤其是...
“琴白衣前辈,是琴无忧一脉?”
“是的,算起来,她也是我白衣剑雪楼的嫡脉。”书白衣露出感慨之色,“对了,她前些年第二次渡海而出,你可知晓?”
“知道,我还让褚邺去送了一程。”
明谨轻描淡写一句话,书白衣何其敏锐,倏品出了点什么,惊愕后良久,最终苦笑。
“我说...其实还有一件事,琴无忧说最后一次见谢高祖的时候,后者朝她笑得很奇怪。”
琴无忧是女子,也是当年大周跟昭国更替后天下公认的第二高手。
至于第一...
“琴无忧前辈有说姬武是什么样的人么?”
昭国开创后,关于大周的很多事都被抹除了,连一些史记都没记载。
哪怕谢家历史深远,家传典籍无数,明谨也只知一些蛛丝马迹。
“大周太子姬武,被封为武神,恐怕到如今都是第一强者,只因为...”
“因为他是第一代天人之体。”明谨替他补全了这句话。
接着眺望远方,目光深远。
第二氏族的第二之姓怕是源自于此。
第一为姬。
姬灭,后才有第二氏族。
“不仅是第一代,当时的他已入天人之境。”
这话让明谨十分惊疑,“若如此,为何还会败?”
她可不信当年褚谢两位老祖真能杀一个天人。
毕竟谋算跟大势所趋也敌不过绝对的力量。
“姬太子是自陨的。”
书白衣道出一个可怕的隐秘。
明谨皱眉,“为何?”
“因为太子妃寂落乃魅族人,而魅族曾为姬太子率大军征伐而灭,部族毁灭,寂落痛恨,于是改名换姓到了姬太子身边,她成功了,不仅利用了自己的魅术加剧了姬太子武道过分刚猛的弱点,令他难以压制狂性,甚至与褚谢两位老祖密谋...他们赢了,但最后一战,仍旧不能奈何姬太子半分,姬太子太强了,为天下海内外第一人,若非有他,大周王朝早就崩溃了。
最后,是寂落挑动姬太子的杀意,最终故意死在他手中,以此崩溃了姬太子的心境...我听琴无忧留下的手札说,作为一个手下败将,看着永远无法击败的对手为情所困,最终自爆经脉,抱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走进焚天烈焰之中...那是一个武道之人此生难以跨越的执念。”
这也是书白衣那日对明谨所说的话来源之处。
明谨想着这种旧事,冷漠之下,莫名感伤。
她沙哑道:“所以第二氏族才有为情犯禁既为劫的说法,主要就是因为蝶恋花也就是第二氏族的族长亲眼看过自己的父母因为仇恨而结合,又因为仇怨而双陨,他对情爱有天然的畏惧,亦不想再碰权势,所以才为蝶恋花设下条框,但因为血脉传承,魅族跟天人之体结婚造就了隐患,若是动情,总是偏执。”
一代代的第二氏族之人,所爱者,鲜少圆满。
总是悲怆。
但都没有这一代可怕。
谢褚姬,连着琴,好像仿佛轮回了当年的命运。
每个人都在这人间沉沦苦海。
明谨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她的身体流淌着三个氏族的爱恨情仇,最终,她笑了笑。
笑如繁花似锦。
因为不远处,梨白衣轻功跳上枝头,掠来,落地稳稳,匆匆又克制问,“你是让我陪你一起去渡海吧,何时出发?我们也能遇上师傅么?要不要带你的姐姐妹妹一起去?还有我得让我徒儿接管我的位置,师祖,您替我操办可否?”
寡言练剑许多年连收徒都没几个话的当代白衣剑雪楼掌门人愣是兴匆匆像个孩子。
那一时,书白衣抽抽嘴角。
他年纪大了啊,这一个两个都要渡海去吃海鲜,白衣剑雪楼什么时候添加一条尊老爱幼的门规啊!
不过他怎么瞧着这孩子好像突破了心障,快突破了?
他谆谆开导十五年都抵不上人家上山一回?
这叫什么事儿。
明谨不理会梨白衣微红着脸委婉求书白衣答应的事儿,她踱步过去,不远处,明月正兔子般跑来,挽着她的手臂挤眉弄眼说梨白衣的大弟子一直偷瞧大姐,眼神不对劲儿...
她们的身影渐行渐远,但天空阳光粲然,山海辽阔而无边。
完结番外提醒
番外已经写好了,交给编辑参加什么番外活动,是过年期间的,暂时不发在正文,大家别等,等过年有空再来翻翻哦,谢谢大家,也谢谢昨天紫旱小仙女的盟主打赏,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