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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沧澜止戈     花间色txt下载     花间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10章 失踪

    明月他们离开后,明黛陪着一起去了,其他人给谢沥跟谢隽使眼色,想让明谨网开一面,谢家的规矩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这毕竟非丽娘母子三人密谋,若为谢远当年谋划,已是给出了承诺,纵然不该混淆家族血脉,但也不至于直接逐出家族。

    不过他们也知道麻烦在于谢之檩是庶子,庶子也是子,是否会在礼法上跟明谨的少宗之位有些影响。

    若是如此,家族做安排也是合理的,只是.....终究是从小看大的孩子,虽然以前内部偶尔也编排丽娘出身,但看久了也有感情,真这么驱逐了,林氏跟许氏两个嫡妻都觉得不忍。

    但其他人在明谨面前素来没有说话的胆气,也就谢沥两个叔叔有些面子吧。

    等人都走光了。

    “阿谨,我觉得....”

    结果两人还没开口,明谨就回头看他们,那一眼,两人都莫名心悸。

    威严而冷漠,不容抗拒。

    隐约像一个人。

    两人终究什么也没能说,出了宗祠,且两人刚出宗祠就发现周遭护卫森然。

    整个谢家都被看管起来了。

    离开宗祠之地后,进入花园,谢沥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对,还是像回去跟明谨说说,但被谢隽拉住。

    “二哥?”

    “她如今是少宗,你我的话于她没用的,家族规矩再次,何况,你什么时候见过大房的人会因为他人的话而改变注意吗?从父亲到大哥,以及明谨,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

    谢沥神色困顿,“那该如何?”

    最近事情太多,主要谢远不在.....

    “你说,明谨此举是否...是否是大哥那边出了什么问题?”谢沥忽想起当年在乌灵明谨说的话。

    谢隽眼底幽深,“不知,但你我得先安顾好家里才行。”

    谢沥点点头,但思虑忧思极重,连谢隽离开了都没留意到。

    旁人都走完了,明谨站在高高排列数不清的宗祠牌位前面失神。

    云伯上前来,递上手帕。

    明谨回神,偏过脸,露出微发红的眼,却没接手帕,云伯见状,只能后退,低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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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明谨因为这手帕而恍然发觉了什么,她摊开一只手,低头瞧着掌心里破皮后的盈盈鲜血。

    她低头看一眼的时候,有泪落下来,落在掌心,将鲜红的血稀释开来。

    无人知。

    也不知多久,云伯听到明谨说:“他最近经常来这吗?”

    “是,主君好几次都在这待很久。”

    “谢青的牌位有吗?”

    云伯神色略变,明谨看向他,“父亲可吩咐过你,若我问起谢青,让你如何作答。”

    云伯低头,“主君只让老奴告诉少宗您,谢家的宗祠,每一尊牌位既是每个人的生平,那些荣耀的,那些偏执的,那些隐秘的,都在其中。”

    明谨转头看向那些牌位,“可是有两个人不在。”

    云伯:“不在的,也都在其他人的生平里。”

    明谨若有所思,上前去,先拿了她曾祖父的牌位,打开牌位下面的暗匣,取出一封绸卷。

    打开,她看了,当看到中间文字提及“景帝遇刺,皇后身亡,紫勋氏族牵扯其中,景帝命谢氏带头诛杀温氏,后温氏被灭,萧氏没落,仅存谢氏,次年,边疆霖城守战全员战死,霖城被屠城。”

    明谨神色冷漠,相继打开其他人当年陪同作战的先辈,届时一个原因。

    战死,战死,战死。

    “我记得,当年霖州守战,粮草物资不能供给,曾祖父他们被困城中一个月,后力竭而战死。”

    云伯想起那些过往,还是有些哽咽,“是,枳姑娘曾写家书密信让暗卫带往霖州城,但全都如泥牛入海,连暗卫都未曾归来,后来枳姑娘知道其中必有诡异,便只闭门锁族,没多久,霖州城灭,谢氏嫡脉只剩三人,那时,朝廷监察院跟刑部军部各有来人,要拿人刑侦问罪,那是极艰难的日子。”

    明谨垂眸,将牌位放上去,手指往下挪,落在她祖父的牌位上。

    “曾祖父他们的遗卷是祖父书写,那祖父的,可是父亲所写?”

    “是。”

    明谨取出,看了字迹,确认是谢远的笔迹,只是当她看到上面的文字,忽错愕。

    因为上面就一行字,六个字。

    “谢枳,谢青,谢远。”

    一个人的生平竟归纳于三个人?

    明谨若有所思,却发现遗卷下面还有一把钥匙。

    她思虑片刻,让云伯出去通知拓泽跟毕十一将宗祠紧锁,不许任何人进来。

    后,明谨走到牌位挂壁的后方,撩开一副挂画。用钥匙插入秘孔之中,嘎嚓一下。

    地面上的密室入口打开。

    明谨举着烛台走下密室,密室里粉尘密布,但她低头瞧着通道地面上的鞋印,知道有人曾来过,且在不久以前。

    看这鞋印纹路跟鞋码大小,自然是她父亲。

    他来这里做什么呢,莫非是有东西留给她?

    明谨将烛光往前送了下,忽然一惊,眉头轻蹙。

    原来,这就是他留给她的。

    一具灰尘布满的白骨。

    他坐在椅子上,脖颈后仰,仰面看着天空,双手白骨死死抓着脖子上缠绕的绳子。

    他一动不动。

    明谨心悸之后,走近,将烛台放在桌子上,桌子上并非空无一物,还有一些早已腐烂的碗筷,以及两个酒杯。

    一个人,曾在这里与死者饮酒,并且....下毒。

    明谨袖摆一扫,风吹去骸骨上的粉尘,露出了骨骸之上的黑色。

    这是毒入体的症状。

    明谨查看了下耻骨,断定了他的年岁。

    “叶青。”

    原来谢家那个消失了的人在这里。

    死了,而且死了很久很久。

    在他最年华美好的年纪。

    被人毒杀。

    毒杀时还强行勒死。

    能出现在这里,能这般杀他的人是谁呢?

    “祖父。”

    明谨扶额,微喃喃。

    此前她对谢之檩说谢家多出反骨多禁忌,这么快就应验了。

    不过,明谨从谢青心脏部位卡在肋骨上的位置取下了一封信。

    这封信很随意得卡在那,好像可以想像到不久前谢远出现在这里,将它留下,等着它落在她的手里。

    但信内并不止纸张,还放置了一枚令牌。

    青玉冷铁质感,纹路古朴雍容。

    明谨摸着这枚令牌,仿佛间回到她幼年时,那时,她刚失去母亲,性子闷,藏着心事,不肯与他人言,明容怕她难过,亲自来陪她,陪她读书写字,陪她放风筝。

    但在那会,他的祖父往家里带了一个人,一个威严冷峻的人,他看到了她,眼神特别奇怪,唤她过去,问她许多事。

    她知晓对方是极尊贵的客人,不敢怠慢,有问必答,后来,他常常来,每次都要见她。

    日子久了,她对此人也有了几分熟稔,但后来,他的性子越来越阴郁,看她的眼神也越来越怪,常常发呆,似在通过她看另一个人。

    她素来敏感,隐隐觉得不妥,但当时她的父亲实为忙碌,她不知道与人诉说....

    后来,那个人给了她一枚令牌。

    她不肯也不敢接。

    “你聪慧非常,像她,大概知道我是谁了,那么,天下间有谁能拒绝我的赐予?”

    “我若是给了你,你必须接。”

    她最后接了,然后,他后面再来,就经常带了一个少年人,撺掇他给她放风筝....

    回忆过往,似白纸泛黄。

    低头看着令牌,明谨眼底却泛红,喃喃自语。

    “后来,你终于归家,我将这枚令牌交给你,说了此事,尤记得你的脸色特别难看,问我是否将此事告知祖父,我说没有,你才放松了些。”

    “可后来,你就变了,变得不择手段,变得阴狠狡诈,变得让我觉得陌生又畏惧。”

    “是否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已经开始保护我了。”

    没人能应她,留给她的除了这枚冰冷的令牌,只有一封信。

    明谨拆开了它,看着看着,她手指颤抖了,身体踉跄,艰难扶住了桌子,似难以置信,又痛苦万分。

    烛火摇曳,隐隐传来她痛苦的呜咽。

    而于颤抖指尖飘落地面的信上有这样的文字。

    ——谢枳,于家族危难几覆绝时冒风险相助先帝褚峥登基,畏先帝心思,决议隐退保家族安危,但实则并未成功隐退,而是失踪,五年后,谢青查清谢枳乃为褚峥掳走奸污,并囚困数年,后惨死,死时有孕。

    谢青,乃谢枳一手带大,视之如神明,痛苦之下,为报复,勾结霖州与焦城内政之人,通敌卖国,于谢氏十数人战死八年后,亲手导致霖州城为大荒所破,三日屠城。后此事为谢宗所知,于此地毒勒而死。

    谢宗,勒死亲弟后,遮掩其痕迹,以为如此可保家族万全,但才知谢青之事藏于密信之中,为人所有,后,因惧此事泄露,为保家族,谢宗沦为对方走狗,为之差遣,为取信先帝,不得不舍心爱女子,娶了先帝为羞辱特意所指的东家女为谢家祖母,此女卑贱,品行不端,婚前便与人有染,谢宗厌恶极致,却不能显露,故作看重两人所出之子谢远,后明知有人欲在猎场马上做手脚诛杀谢远,他提前知却不予动作,在谢远断腿后,准备扶持后面两个儿子。后,谢宗于那人合谋,尊褚峥意志,谋划灭蝶恋花,为此设局于谢远,诱他去接近第二剑心....数年后,蝶恋花灭....为脱离困局,谢宗见其孙女明谨肖似谢枳,便将她引到褚峥面前,意欲讨好褚峥,再借褚峥之手灭对方,后失败,因褚峥不久后驾崩,谢宗不甘,后病重而逝。

    冰冷的文字,简单的描述,说尽了谢家如今祸患之前许多年的隐秘。

    一个接一个,因前者而不断犯错,因犯错而再次犯错。

    就好像是一条路,走上去了就不能回头了。

    还有不能诉说的,那些牌位下藏着的,意味深长的痛忍。

    以及可以蔓延开来的揣测——谢宗死后,谢远继承谢家,继续为人所奴役,只因那人掌握足以让谢家举族覆灭的证据。

    上有先帝褚峥,又有对方威胁,堂堂第一世族不得不为人走狗。

    堂堂两代族长都为此扭曲了心志,成了狠毒无情之人。

    还有她的曾姑母,那样好的人,她自小除了谢始祖最为憧憬之人,原来是那样屈辱而死的。

    现在,她的父亲谢远也死了。

    可那个人依旧握有这般证据。

    “那些年...那么多年...”

    想起谢远一头白发,想起他曾经在霖州城诛杀邪教的残忍,她从未看出他有半点挂碍,仿佛寻常。

    只因他的残忍跟无情早已随他纵横多年。

    可她总是念想着当年做一个小官,在小地方陪着她们母女下田园看民生的父亲。

    也许....他也是想念的吧。

    斩首,断头啊。

    这是他为自己选的路。

    “通敌叛国啊,霖州城....原来如此。”

    前些年岁,那些时日她总惴惴不安的危险猜测,如今终于得到验证。

    明谨扶着桌子,面色微微潮红,片刻后,她嘴角流出血来。

    她有些茫然。

    谢家,她还护得住吗?

    但她的父亲,似乎已经给她铺好了路。

    两条路可以选。

    明谨从密室出来,回到宗祠,再看这古老而雍容历尽三百年的牌位,她眼底晦涩如深渊,她在宗祠里待了一夜。

    次日凌晨。

    宗祠大门忽然被云伯匆忙推开。

    明谨睁开眼,转身看去,看到了云伯面上的惊恐。

    她心里一沉,但仍旧沉稳问道,“何事?”

    “明黛...明黛姑娘不见了。”

    明谨本就苍白的脸色霎时一片死寂,手指微微颤抖后,倏然拧紧。。

    她快步出去,刚出宗祠,还没下台阶,忽然顿足,声音薄冷而坚毅。

    “明月他们在哪?”

    “昨日已离家,已遣暗卫秘密护送,且按姑娘你的吩咐,已请有司重新登记族谱,将两人剔除。”

    明谨深吸一口气,“这件事,不要让他们知道,不要让他们回头。”

    云伯看得出她的疲惫跟沉重,忙点头,然后跟明谨快速前往三房。

    此时,三房已乱作一团。

    林氏悲痛惊恐,见明谨来了后,忙上前来拽着她的手,哭求她找明黛。

    谢沥上前抱住她,看向明谨,眼里满是乞求。

    明谨目光一扫屋舍,再看向倒在地上已然冷却了的尸体。

    这些人里面有一大半是她送来的护卫。

    可都被杀了。

    无声无息。

    明谨上前检查其中一人的尸体,起身。

    她的神色有短暂的变幻,但最终归于死寂,她知道是谁干的了。

    那个人竟混进来了。

    剥皮。

第211章 屠杀

    谢明黛的失踪仿佛一颗石子掉进了幽深平静的水潭里,发出了声响,溅出了水花,荡出了一圈圈涟漪。

    许氏拥着惊慌痛哭的林氏,看向自己的丈夫跟谢沥,可这两人却也只能看向明谨。

    她擅长推理调查,没准可以找到谢明黛。

    可明谨已经猜到对手是谁了,都不用查,只是让毕十一将一个人带过来。

    谁?三房院里的某个人。

    “她?!”谢沥夫妇震惊了,但没来得及说什么,人带过来了,对方柔弱,很是疑惑,但明谨什么也没说,直接让拓泽扔了一把小刀过来,二话不说捏住她的下巴,刀锋切入了她的耳朵下侧。

    竟是要剥皮!

    女子惨叫了下,谢沥忍不住想上前,但被林氏猛然抓住了袖子。

    他回头,对上自己妻子,看到了她眼中的冰冷跟狠辣。

    “如果不是她,我给她抵命,如果是她,你确定要护着?”

    柔弱无比的妇人,第一次显露了刻骨的恨意。

    谢沥心惊,最终没说什么。

    另一边,这个女子没等明谨真正剥开她的脸皮,她就喊了一句:“谢明谨,你还想不想要谢明黛活命?”

    明谨停下手,扔了小刀,手指按着她脸上的伤口,微微用劲,道:“李青玥。”

    事到今日,她才能猜疑并肯定这个女人的身份。

    因为谢家必有一个人能与剥皮联系,让他熟悉三房的虚实。

    她眯起眼,忽露出奇异的笑,“真是荣幸,让尊贵无比的谢家少宗还能记得我。”

    明谨不与她掰扯过往,“你敢暴露,说明是他属意你告诉我的,那就说吧,他在哪?”

    “你此前查到哪,他就在哪。”

    乌灵。

    明谨的猜测也是这里,略平了下呼吸,她捏开李青玥的嘴巴,往里面塞了一颗丹药。

    “毒药?”

    “不,蛊丸,除非她没事,否则你不会死,一直不会死。”

    明谨掐着她的喉咙让她眼下了蛊丸,又让拓泽看好她,不许她自尽,一并带到乌灵去。

    “别让明容姐回来,也一定不要开谢家大门,必要时刻直接动手,哪怕厮杀也在所不惜,这是高祖赐予谢家的权力。”明谨对其余人吩咐了一句就带着人离开了谢家。

    她回得突兀,为稳定谢家而来,可又走得匆忙,因为在谢家跟谢明黛之间。

    她选择了后者。

    “阿岫,你说阿谨能救回黛儿吗?”

    “母亲,一定可以的。”

    谢之岫也有些茫然了,可以吗?

    他比他的母亲更理解这个人,她越风轻云淡,越是没有把握。

    “谢明谨走了?”都城之人很是惊诧,莫非是找到了谢远?

    但明谨见到了一个人,对方似是追上来的,她回头看。

    看到了一袭白衣。

    “我刚出宫,在你谢家门外见你出来,出了什么事?”梨白衣觉得明谨一进一出委实不正常。

    因只有梨白衣一人,明谨信任她,只一句:“阿黛被带走了。”

    梨白衣吃惊,却看到了明谨眼底的血丝,她抿唇,“我能做什么?”

    世家贵女若被掳走,本身就是极坏的结果。

    何况看明谨神色,似乎对手很可怖。

    “替我告诉君上,广陵谷在乌灵,抉择全看朝廷——也让我看看那个人能不能把消息传递到乌灵。”

    也就是说,阻拦乌灵剿灭邪教的,很可能是对方党羽。

    哪怕只是可能,有人正常怀疑,明谨也无所谓对方是否无辜。

    “好。”梨白衣答应了,也不敢耽误明谨时间,“必要时,用我给你的令牌。”

    梨白衣怕她不肯用,明谨却笑了笑,然后转身骑马离去。

    但梨白衣却觉得她这一笑竟有几分惨然。

    两日后,乌灵某一荒山之中,山岗上,徐秋白对剥皮说道:“计划已经成功一半,接下来,你等着就可以了。”

    剥皮笑了笑,“不对我那位小妻子做些什么么?”

    徐秋白看了他一眼,“如果不想让事态失控,最好别。”

    剥皮耸耸肩,“好吧,我听你的。”

    后他看着徐秋白下了山,目光却有些幽沉,喃喃道:“只为了不让事态失控么?”

    半个时辰后,明黛睁开眼,发现自己被捆绑在地上,前面剥皮正在烤一只鸡。

    “饿了没?”

    明黛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娘子,似乎到现在,你都还没跟我说一句话呢,可真让为夫的伤心。”

    “我带你一路跑出都城,避开多少耳目,可累坏了,你不打算夸奖下我么?”

    剥皮笑盈盈道。

    明黛依旧不说话,剥皮则是拿着烤好的鸡到她跟前。

    “吃吧。“

    明黛睁开眼,问他:“为什么非要混到我身边,我自认自己在谢家算不得什么人物。”

    “我倒是想去勾引谢明谨,可她比你难骗多了,我拿二师兄都铩羽而归,何况我。”

    “那你现在成功了,不仅偏心,连人都在你手里。”谢明黛这一路也疲乏得很,有些狼狈,但心思反而是定的。

    可能也就是死吧。

    她想。

    “奇怪,你竟一点都不害怕,这是我最讨厌的事,是那谢明谨教你的?但凡遇险,先不要慌?”

    “她总不能教我遇险后先惊慌吧。”谢明黛靠着山壁,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吗?她教我遇险了一定要好好出卖她跟谢家的情报,以此换取性命。”

    剥皮眯起眼,撕下了鸡腿,递到谢明黛面前,后者很识时务,张开嘴就吃了。

    “这也是她教你的?我原以为你很高傲。”

    “高傲不能当饭吃,我不想饿死。”

    她貌美,再狼狈,轻咬鸡肉的时候,红唇润泽,娇艳欲滴。

    剥皮忽然捏住她下巴,凑近了下。

    谢明黛往后一躲,皱眉看着他。

    剥皮面色闪烁,眼底阴霾吞吐,捏她下巴的手也越来越用力。

    谢明黛忍着痛没吭声。

    直到他说:“你知道我为何掳你到这里吗?”

    “折磨,折磨我,以此来折磨阿谨慎。”

    “是的,我的阿黛果然匆忙,那若我告诉你,如果你愿意成为我真正的妻子,跟谢家绝烈,我便不伤你,你可愿意?”

    他靠近,吞吐如毒蛇,似真似假。

    谢明黛与他对视,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说:“你不会的。”

    剥皮眯起眼。

    谢明黛自顾自说:“旁人觉得你为邪教,定是为邪教图谋,但我觉得,你应当是有几分私心的——你是真的记恨谢家,怕是我谢家以前政敌?”

    剥皮不说话。

    谢明黛:“其实不管你是庄帏,还是剥皮,都可看出你是一个相当执拗的人,花羽山那会,我从衙门那也得知你一些杀人的手法,你很可怕,让人畏惧,我不觉得我自己有能力让你放下仇恨,或者违背你宗门的命令,你只是想继续骗我。”

    “骗就骗吧,我只想说...阿谨教会我很多,第一要我自保,但于我而言,如果希望渺茫,可能给她带来莫大隐患,我会放弃。”

    “放弃?你要放弃?求死么?”

    明黛不说话,剥皮仿佛从她的身上看到了几分相似明谨,或者相似谢远的气质。

    那种淡漠,不屑。

    他恼怒,猛然将明黛按在地上,掐住她的脖子,面目狰狞,“我再问你一次,是否愿意顺从我?”

    谢明黛面容在他的掐脖下有些痛苦,但还是艰难说出一句,“我是谢家女子,谢家,从没有跟敌人求饶的规矩。”

    他说得对,她其实是高傲的。

    剥皮忽然松手,笑了,那是一种十分怪异的笑,拽着她起来,拉到她平台上往下看。

    “下面来人了,你看看,是要来救你的么?”

    “她那么厉害,你看看,她能来救你么?”

    “若是不能....”

    他的手指抚过她娇嫩的唇瓣,贴着她的耳朵轻轻呢喃:“我会让你知道地狱是什么样的。”

    谢明黛心肝一颤,而后,她看到了那些人影....

    慢了一夜。

    始终会慢一夜的路程,跑死了三匹马,明谨终于赶到了乌灵。

    但天狗回复她,并没有找到剥皮的踪迹,但摸到了广陵谷的踪迹。

    “花羽山?”

    “好眼光。”

    明谨没有欢喜,似乎这连日的奔波,让她的疲惫变成了冷漠。

    倒是李青玥面容枯槁,仿佛瘦了十斤。

    时时刻刻,她都在忍受蛊毒的折磨。

    明谨没有多说,因为她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准备吧。”她冷然道。

    “是。”

    李青玥忍痛,却是讥笑,“就凭这么点人?谢明谨,你不会是为了救妹妹就去送死吧。”

    明谨没有理她,只是擦了一遍剑,待百多人马点齐后就前往花羽山。

    这一日,晴空万里,但花羽山并非鸟语花香,因为已近秋时。

    林木见秋瑟,花叶飘黄。

    花羽山中来往人不少,显是名山,也因此反而没什么人察觉到此山中于四五年前就埋入了广陵谷的人马,日积月累,羽翼丰满,如今正面山麓游客不少,但背面山阴因鲜有小道,道路不通达而少有人去,也无人知它山中有密道。

    这密道是何时有的,为何谢家人无人察觉,谁也不知,只是明谨找到密道后,直接进入山体内洞。

    走过了长长的甬道,没有偷袭,明谨看到了前面壁上插着的火把照耀下。

    老迈的广陵谷谷主正带着乌压压一群邪教门徒在含笑看着她。

    显然,他是用谢明黛来钓明谨上钩。

    她的弱点太明显了。

    “人不多啊,谢明谨,你父亲命不久矣,所以自己找死,你呢,前途正好,何必呢?”

    明谨扣着腰上悬挂的长剑,道:“我妹妹呢?”

    “你今天都出不去,还想着把她带出去?”

    “茶叶一说,陈年胜新,但武道一途,并非老者越强。”

    明谨垂眸,淡淡道:“越老,皮肉骨衰老,渐出了暮气,脑子也没年轻时好使,所以贪恋年轻肉体,越贪越显滑稽,所以都说老而不死是谓贼,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广陵谷谷主面容震怒,却是怪笑,“如此自信,不知是突破了一苇渡江,还是上善若水,就让我来会你一会。”

    说罢,他探手而出,身如鬼魅,手爪狰狞,内劲狂暴,眨眼就到了明谨跟前。

    但凡是一苇渡江,明谨也可一战一躲,但眼前这人不行。

    她连躲的资格都没有。

    但是....明谨身后一个护卫悍然拔刀。

    那一刀,惊艳绝伦,霸道极致。

    广陵谷谷主一怔,忽面色大变。

    轰!!

    地面石头粉碎,广陵谷谷主惊呼:“是你!!”

    护卫提刀走出,剥下脸上的面具扔在地上,淡淡道:“老东西,藏了这么多年,狡兔三窟,够深的,今天可算找到你了。”

    广陵谷谷主惊怒之下反而嘲讽:“没想到蝶恋花之人竟跟谢家女儿联手了,真让我大开眼界。”

    斐无道微笑:“你这么一把年纪了,还好龙阳,也是让我叹为观止啊。”

    “你!”广陵谷谷主恼怒,“斐无道,你别以为自己....”

    斐无道没给他多说的机会,“废什么话,打!“

    两大上善若水的高手厮杀,明谨看也没看,直接带人杀入邪教群中。

    对方人多?可没有一个到一苇渡江级的,剥皮跟徐秋白都不在。

    明谨惦记明黛性命,不愿纠缠,但邪教人多,各个如同被蛊惑了一般不知疲倦疯狂攻击,被拦住了路,明谨憎恶之下,出手十分狠辣,几乎一剑一个,完全杀戮状态。

    没过多久,外面来了人。

    监察院跟十二监以及谢家暗卫来了。

    山外还有军队封山,数百武林好手从山中各处搜罗山来,这个入口进来了百来号人,见已起厮杀,忙来助明谨。

    其中一人白衣胜雪,一人抵挡了数十人,却是无言,不急着寒暄。

    边上庄无血窜得快,一刀劈开一个邪徒脑袋,问明谨,“你妹妹找到了没?”

    “没有。”

    “我们拦着,你进去。”

    明谨看了他一眼,借着众人撕开的口子冲进内洞。

    内洞还有许多教众,战力次等,但也人多势众,王九很早就知道广陵谷树大根深,却不知对方人马这么多,若非她为了妥当,决意在联系斐无道之外,还提前让梨白衣帮忙求助于朝廷,恐怕.....

    今日死的就是她了。

    可是剥皮跟徐秋白并不在这里。

    明谨隐隐不安。

第212章 炼狱

    明谨杀入重围,又杀出重围,带着一身血气查找各个地洞,却始终没能找到明黛。

    外面的厮杀也有了分明。

    邪教毕竟是邪教,再强大也不可能跟一个国家对抗,当然,如果再给对方十年发展就不一定了。

    可惜,他们终究是暴露了老巢。

    现在朝廷果断出手,也算是扼住了对方发展的势头。

    梨白衣带人进来的时候,地面已满是尸体,斩杀剩余之人,很快,梨白衣见到了从里面洞口出来的明谨。

    她有些心惊。

    明谨的眉宇有舒展不开的阴郁。

    她快步提剑而出,正好看到了被斐无道击溃的广陵谷谷主。

    轰!一声巨响,仿佛整个隧道都被打穿了似的,朝廷的人目瞪口呆看着被打出凹洞的石壁。

    广陵谷谷主想跑,但斐无道太强了,预判了他的退路,直接一刀打伤了他的腿,再上前重创他的心脉,在对方倒下后,几下隔空点穴,强封了他的内力。

    斐无道正要把人带走,看到了明谨过来拦住他。

    “我记得这是合作,你还没有跟我要求什么的资格,可别告诉我,你想带走这个老头。”

    明谨抿唇,“我只是有些事想问问他。”

    “那跟我有关系吗?”

    斐无道冷血无情,但见明谨跪下了。

    他一惊,刚拽住了她的左手腕,一身血的梨白衣在庄无血等人控制了局面后,也跟着出来,也拽住了明谨的右手。

    两人对视了一眼,斐无道松开手,瘪瘪嘴,道:“女人啊,就是麻烦,问吧问吧,快点。”

    明谨看向广陵谷谷主,后者战败,却是怪笑,“想知道你妹妹的踪迹啊?你又不能放了我,我又怎么会说呢?还是你要用蛊毒来折磨我?来试试吧。”

    他似乎无所畏惧。

    但明谨淡淡道:“其实你也不知道吧,因为徐秋白跟剥皮早已不在你掌控之中,他们抓走我妹妹,引我前来,你本以为这是你的计谋,其实也等于是他们的计谋——他们料定我会求助于斐无道,也料定我会通知朝廷,所以这一战你必败。”

    广陵谷谷主沉默。

    明谨:“是要看着背叛自己的两个弟子日后卷动风云,还是要看着自己的敌人一时落寞,孰轻孰重,你没盘算么?”

    “告诉我关于他们的事,就算不知道我妹妹在哪里,也告诉我,他们到底是谁。”

    “看我们两败俱伤,才最符合你的利益,不是吗?”

    广陵谷谷主深深看着她,忽笑了,“你很厉害,跟你的父亲一样可怕,所以,就算我不说,你日后一样会替我折磨那两个狗杂种,不过,我现在不能说,因为这样你很可能就救回你妹妹了,你也说了,只有两败俱伤才最符合我的利益,不毁掉你妹妹,你又怎么会痛苦呢,谢明谨。”

    “就好像毁掉一个第二剑心,一个谢远就够了,而毁掉谢远,也只需要一个第二剑心。”

    “你还是去找你的妹妹吧,最好像疯了一样哦,这样我才会痛快。”

    他笑着,跟魔鬼一般,众人看着都憋闷来气,斐无道眯起眼,眼中杀机闪过,而庄无血提刀而出,正要上前。

    明谨却是站在黑暗中,盯着他,半响,忽说:“听说好龙阳者,最难忍受女子,那么....”

    她偏过脸,对拓泽道:“去乌灵最差的妓院,邀年纪60以上的女子过来,告诉她们有上好的买卖,只要来了,每人给500两。”

    众人心惊,看明谨的眼神都觉得陌生了。

    这还是那位堪称昭国世家嫡女典范的谢明谨么?

    梨白衣也有些懵,斐无道则是挑了眉,吹了口哨,然后就看到梨白衣瞪自己。

    呵,这小丫头。

    又不是自己教她的。

    拓泽目光狠辣,“好,可要最丑的,最好得病的那种。”

    庄无血冷笑:“我去挑人,一定给他挑最好的。”

    明谨微笑,“对,就要这样的,如果人数不止,不上限,来多少,我要多少。”

    然后她转头看向广陵谷谷主,“我会给你用最好的药,吊着你的命,把你挂在乌灵城墙,让千万人看你的下场,并且告诉天下邪众,这就是他们的信仰之主。”

    “如此,也不违朝廷震慑邪教的政令,还可以将你从乌灵巡回到其他州城...”

    “你觉得这样如何?”

    她笑着,掐住了广陵谷谷主的咽喉,将瘦小的老者提在手中,眉眼之中竟带着几分妖姝盛开的娇媚。

    极端狠辣,诛心极致。

    她太聪明,

    广陵谷谷主面色已然扭曲.....最终嘴巴微微动。

    上善若水又如何,为人刀俎鱼肉。

    “他应该在琯泽山。”

    琯泽山,明谨不让其他人上山,只带了梨白衣。

    因为她是女子。

    对手如果只是剥皮跟徐秋白,她们两人足够了,而若是还有其他绝顶高手,其他人来了也没用。

    而人越多,尤其是男子,于明黛越不好——如果她还活着....

    “我只要她活着,其余都不打紧。”明谨这样说。

    梨白衣跟拓泽都无法安危,只能尽快跟上她的速度。

    这无关斐无道的宗门之事,他没来,带着广陵谷谷主回了乌灵。

    也不知道干嘛去。

    此时,山中静谧,明谨上山的时候,发觉山道之中有很多脚印,也不知道多少人。

    其余两人只觉得疑惑,但明谨却是脸色越来越难看,好像想到了什么。

    他们不了解剥皮,但她不一样。

    手指不断扣紧腰上的长剑,好多次,梨白衣都听到了她手指颤抖之下剑鞘的颤动之音。

    恐惧,极端的恐惧。

    “明谨。”梨白衣喊了她。

    明谨回头。

    “你不要怕。”梨白衣说。

    明谨手指微凉,但还是朝她露出了一个笑,“他们应当是想威胁我,如今他们师傅也死了,明黛于他们也只剩下这个用途了,所以....”

    所以应该没事的。

    “只要我顺从他们,他们想要的,我都会给。”

    她这样说,梨白衣只能顺从她点点头,然后他们看到了一个山洞。

    奇异的是这山中分外寂静。

    这山洞也分外寂静。

    到了洞口,耳聪目明的明谨却听到了细微的动静,非人类的,还有空气里卷出的淡淡腥臭。

    她眼神有些变幻,忽说:“你们两个待在这,我自己进去。”

    未等两人反应,她进去了。

    梨白衣跟拓泽对视,眼中齐齐闪过惊惧跟不安,但无法违背她的意愿,只能在洞口等着,但不过几个呼吸,他们便听到了痛苦的、凄厉的....近乎崩溃的声音。

    而后便是里面剑气重霄的凌冽声。

    切割地面跟墙壁,还有奇异的嘶鸣尖叫。

    似是...老鼠?

    两人冲了进去,当看到疯狂劈出剑气的明谨,以及地面一团团老鼠尸块,以及....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凌乱被撕碎的衣物,残缺的尸体,可辨析的面容...

    朝阳灿然,山中一片名堂,但山东中一片黑暗,除了此前剧烈的动静,如今恢复了可怕的死寂,好像里面的呼吸都是痛苦的,都是小心翼翼的,都说不可言说的。

    也不知多久。

    踉跄的脚步声传来,渐看到一只手,一只苍白带血的手按在了山壁山,带着茫然的喘息。

    她看到了外面的阳光,却觉得视觉很恍惚,然后她痛苦跪下了。

    她按住了心口,无法控制体内翻涌的隐疾复发,攻占她的身体每一寸血肉。

    梨白衣跟拓泽大惊失色,后者上前欲扶住她,却感觉到这具身体森寒刻骨,从骨髓里涌出寒气。

    在这样极端的痛苦中,她却在说:“你知道吗?她...她是我最家里最好的姑娘...从小就傲气,倔....好多人疼爱她...从不需要对谁让步,不需要遮掩...也不需要去为谁付出....她讨厌我,从小就讨厌我,要跟我争高下,其实,我一直都想告诉她,那是我故意的,我是不是很坏?”

    “我想看她生气,看她瞪我,那么鲜活,不像我,骨子里都藏着算计...”

    “白衣啊,我做梦都想像她一样。”

    “可我毁了她。”

    她抬起脸,眼里没有泪,只有明明光辉占满却显荒芜的世界。

    空洞无边际。

    梨白衣在落泪之时,听到她最后微弱一句话。

    近乎虚无缥缈的一句话。

    “原来...真的有炼狱啊。”

    她在昏迷过去之前,低下头,跪在了光明与黑暗之间,仿佛垂下的头颅被黑暗跟光明的一寸界限所斩。

    斩首酷刑一般。

    昭国世家最高傲的血脉终究对这惨淡人间低了头,却在三寸光辉跟无边黑暗交融的界限里被斩首。

    山野寂静,天地无风。

    乌灵谢氏,梨白衣提剑站在院子里,对庄无血等人说:“谢明黛的死讯不准传回都城,只说还未找到。”

    十二监的人有些异议,梨白衣则是看了他一眼,“你们亦可回都城跟君上禀明问上意。”

    众人不敢言语。

    梨白衣转头,看见庄无血脸色煞白,只看着远处停放谢明黛棺椁的屋舍,她皱皱眉,终究没说什么。

    另一房屋面前,拓泽抱剑而立,已守了一日一夜的他不知疲倦。

    梨白衣来的时候,他没有让步,但很尊敬对方。

    “主上现在,不想见任何人,请梨姑娘海涵。”

    梨白衣没有强迫,只是道:“她隐疾如何?”

    “已压制。”

    “什么时候她想回都城了,喊我,我带她回我楼内请我师傅看一看。”

    顿了下,梨白衣再次道:“明黛姑娘的事,我已吩咐好,暂不会传回都城。”

    拓泽抬手作揖,弯腰鞠躬,却是不言语。

    梨白衣看到了他猩红的眼眶。

    自古,士为知己者死,若非绝对的忠诚,无法感受自己尊主那般极端的痛苦,为之痛而痛。

    这一日夜,她也未能安眠,仿佛每时每刻都在回想那洞中一幕,也回想起谢明谨几疯魔后又克制了痛苦跪首的样子。

    那是一个极端纯粹的人,因为爱极端克制,恨也极端克制,最终变成了极端的复杂。

    如同四年前....但她不知如今的谢明谨似乎依旧能走出来。

    四年前,只是他人言语。

    四年后,却是亲身炼狱。

    梨白衣有些茫然了,第一次觉得这人世间的苦痛,端是比剑道之上的困难还要可怖千万倍。

    梨白衣却不知,拓泽身后的屋中无人。

    此时的明谨不在乌灵谢氏老宅,也不在乌灵城中,而在城外。

    城外东道郊区的乌灵,最近少有乌灵人愿意去,因为因前段时间的战乱,流民云涌而来,不过不同于别地的流民被驱赶,乌灵的流民是得到了妥善安置的,除了郡守联系原地遣送回去,也有人给了另外的银两帮助他们回乡重新生活。

    不过因为毕竟人多,本地人也不会前去。

    今日,这个驻扎着五百多人的流民团正迎接了一伙人,说是来护送他们回故乡的,路上,骑马的一个漂亮大姐姐问同行的小男孩他身上的新衣服哪里来的。

    小男孩刚要说话,他的母亲就捂住了他的嘴巴,讪讪说是别人送的。

    “可是小圣人商行?”

    “是的,姑娘您知道。”

    “我也是这个商行的,这次,也是我们特地护送你们回乡。”

    “那可真太感谢你了。”

    妇人正要巴结对方,却突看到对方眼底的冰冷,她呆了下,心悸蔓延到喉扣,却不能说话,因为被人点了哑穴,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被这个女子亲昵扶住了脑袋,后者笑盈盈问:“可是你的爹爹得了什么好差事,赚到了钱财?”

    小男孩尚不知自己母亲的异样,他笑嘻嘻说道:“是的呢,父亲回来的时候可高兴了,说是天大的好差事,还白得了十两影子,不光我父亲,我叔叔他们也都拿到了,回来的时候好生高兴,可把其他人羡慕坏了。”

    “那他们有说是什么事么?”

    “没说,反正不与我说,倒是他们一群大老爷们嘀嘀咕咕什么,我好几次想听都没听到,他们不让我听。”

    “那你说说他们是怎么嘀咕的。”

    小男孩歪着脑袋想了下,竟是挤眉弄眼抹口水的样子。

    女子看着他,看了很久,看到小男孩都莫名恐惧了,却见她笑了。

    那笑,如同天仙一般。

    小男孩看呆了。

第213章 折断(最近我不看评论了,怕你们骂我,捂脸)

    “姐姐,你真好看,跟仙子一样。”

    “是么,那你去问问你的爹爹,可看到过如我这般天仙的女子。”

    她这话说着似幽默搞笑,但边上的天狗却能看出自家主上平和之下的不可捉摸的情绪。

    现在的谢明谨,像是一团变化无常的云雾。

    “好嘞。”

    小男孩飞快跑了过去。

    那个换了新衣服,迈着二八步的乡野匹夫听到这话到时候,第一时间表情古怪,但回头看明谨的时候,正好对上她淡淡的目光,忽变了变脸色有些不安,但看明谨接下来也没做什么,他就又放松了,掂量着新到手的银两喜不自胜。

    这样的人,也不止一个。

    世间人,百态面孔,重叠了,都是一张恶修罗的狰狞面。

    明谨忽然就笑了,再没言语,而是安然平和骑着马。

    直到好些个男子似乎察觉到不对。

    “这不是往我们家乡的路啊,大人,这路不对。”

    “前面是好像是那什么山。”

    “琯泽山,对,听乌灵的人这么说。”

    一些心里有鬼的人终于感到不对劲了,正要叫唤,也正要拉着家人跑走,但来不及了,天狗等人已经将周遭看护起来,亮出了刀剑,并且,明谨拿出了一把长长的笛子。

    “来之前,给你们的井水里下了点东西,现在,也该活了。”

    她吹响了笛子,蛊虫发作,这些人顿然痛苦哀嚎起来,而后,在天狗等人的驱赶下不得不往山上走。

    天狗道:“此前为了十两银子就能上山,现在为了活命,就这么为难?”

    这些人痛苦不堪,最终在明谨无声的带领下到了山中,进了山洞,山洞被把控死。

    没有人进去,这一次,依旧是明谨一个人进去。

    起初,有笛声,有那些人的哀嚎声,后来,有厮杀声,再后来...血腥味滔天翻涌而出。

    天狗等人站在山洞外,一方洞察山中动静,避免有人上来,二来,收着这个洞口,任由里面如炼狱,天狗等人脸上却只有冷漠。

    他们非不知人间疾苦的人,他们也从荒芜贫瘠中来,于穷困中被她收入麾下,曾几何时,什么可怕的事没见过,他们会心软吗?

    为人下属,他们只怕自己主上心软。

    而谢明黛....他们并不陌生。

    其实跟明谨多年的老下属能懂为什么她说那是她最想成为的谢家姑娘。

    因为她一开始就是那个年幼时乍一失去母亲就得设下心房与至亲虚与委蛇的谢明谨。

    她缺失且渴望的,谢明黛身上都有。

    也不知道多久,天狗看着太阳光,微眯了眼,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前天是拓泽,今日是他,但他忽然明白为什么拓泽昨天一天都不怎么说话。

    他转过身,看向从黑暗中走出的明谨。

    这一次,她没有吐血,也没有跪下,只是慢慢走出,走到了眼光下,靴子上都带着许多血,每一步都留下了血印。

    一身血,鲜血重重粘稠的明谨仰面看天,她不说话。

    像是无畏这满身的杀虐昭然于灼阳之下。

    而阳光照耀下,她身上的血腥味反而散发更浓烈。

    这是谢明谨此生最脏污的时候。

    不遮掩,不克制,仿佛释放了某些骨子里深藏的怆然戾气。

    但她无声,仿佛与这座山融合一起。

    好一会,她才开了口。

    声音沙哑又清晰。

    “原以为我佛慈悲,却不想吾身乃妖魔。”

    这似深非深的一句话,其实贯彻了她这一生。

    从出生时荣耀之下的惨烈,到如今的惨烈炼狱之下的顿悟。

    佛前叩首求的愿望,原来还是不行啊。

    她看着娇艳的灼日想着。

    天狗跪下了,其他人也跪下了。

    “主上,您是生来尊贵的人,本可以享受权力,放纵自己,可您没有。”

    “这世道,素来强者为尊,您若是要做那克制而秉正的圣人,我等愿随您从善。”

    “可若您要做那横行天下的妖魔,我等也愿随您作恶,与整个天下为敌,至死不渝。”

    为善,她不是没做过。

    纵然在边疆死战,几度重伤,她也仍旧惦记着让下面的人帮助各地流离失所的流民,让他们一路不被驱赶,不忍冷饿,可是呢?

    竟还是这伙流民。

    是她让人安顿厚待的流民啊。

    她该有多痛?

    用最正确的事,酿造最惨烈的结果,摧毁她的心志,推翻她固守坚持多年的道义。

    这就是炼狱。

    而这些流民之事还是他负责安排的,天狗跪在地上,双手作揖,低着头,眼底猩红。

    “主上,求您决断。”

    “否则就杀了我吧。”

    明谨回应了吗?

    天地之间,山野之深处。

    依稀听到她寥寥一句。

    “这世上,哪有什么圣人。”

    两日后,琯泽山山洞中的尸堆被人发现了。

    找到了蛊,发现了骇人的死状。

    监察院的人还没走,搜查了周遭,发现了地面上的血脚印。

    “是男子的鞋印。”

    “这些人的耳膜充血,显是音蛊之术。”

    “是剥皮?”

    众勘察者议论纷纷,但不理解剥皮为什么做这种事,庄无血却说:“邪教之人做事,哪有什么为什么,这鞋码的确是庄帏也就是剥皮的,那么这些流民就是他虐杀的。”

    众人没有异议,他们此前只知道谢明黛死在琯泽山中,至于她怎么死的,无人知,只是后来勘测尸体被带走后的山洞,很多人隐隐有猜测,但因为梨白衣跟已经晋升少院主的庄无血下了禁口令,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

    “这剥皮如此猖獗,如今行踪飘渺,按此前谢姑娘跟那广陵谷谷主所言,怕是我们这次剿灭也等于为他们做嫁衣裳,也许真正的骨干已被剥皮跟那徐秋白带走了,却是难以追查他们踪迹,也不知是否还在乌灵。”

    众人都想抓住剥皮,但都看向庄无血,院主不在,君上政令还未下达,他们接下来的行动全看对方。

    庄无血却看着地面上的痕迹,苍白的脸颊上露出奇异的笑,慢悠悠说:“之前,那老东西不是说剥皮姓司徒么?”

    众人沉思,司徒?

    “去查跟谢家曾有过仇怨的,姓司徒的人。”

    梨白衣终见到了明谨,此人好像大病初愈,雪色苍白,眉眼寂静,但并没有她预想的那般癫狂颓废。

    相反,她好像在这个女人身上看到了焕然一新的瑰色。

    那种炼狱而生的曼陀罗艳色,在清寂平静的气质下有种变幻无常深不可测的虚无感。

    明明切切实实存在的人,好像变得不真实了。

    从谢家无懈可击的端方嫡女,到纵横武林天赋不可一世的绝世天才,再到如今这样的她。

    梨白衣都亲身接触过,却没有一次是能真正触摸到对方真正温度的。

    谢明谨,她是一个谜。

    但她不探究了,只问:“伤势可还好?”

    如今天气近冬,已有梅种先于寒中开了花色,明谨本在看着枝头梅色,闻言偏头看来,道:“好很多了,你呢?”

    梨白衣静静看着她一会,始终不改她对明谨的善意,“你没事,我就没事。”

    她没什么朋友,不知道明谨算不算。

    明谨低头,轻轻笑了下,“我没事的,这世上哪有永远度不过的痛,折断了,总能出新芽。”

    说着,她轻描淡写折断梅树上最好看的那一簇梅花,把折断的梅花于手中把玩。

    梨白衣怔了下,抿抿唇,道:“我得回都城复命了。”

    广陵谷谷主被斐无道带走,她也抢不回来,左右对方也必死无疑。

    “剥皮跟徐秋白等邪教余孽的海捕文书会很快下达。”

    她说着,看明谨的脸,后者似沉默了片刻,道:“你想让我跟你一起回去?”

    “你这样,让人不放心。”

    明谨笑了笑,从椅子上起来,忽抱住了梨白衣。

    她对这个始终于立场中保持中正且待自己善意的女子轻轻道:“放心,再不会了,这是最后一次。”

    好像感觉到了熟悉的温度,梨白衣终于放松了些。

    “其实我也知道,这世上绝没有水过无痕的事,我虽希望你无伤无痛,但,总需要时间。”

    “谢明谨,师傅与我说过,你答应过要去我们楼中小住,她还想跟你探讨武学,你可莫要忘了。”

    梨白衣走后,明谨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面容之上有难言的恍惚,但片刻后,她偏过脸,神色已然变幻,变得漠然,手指间把玩的梅花瓣在指尖碾碎成新鲜欲滴的汁液。

    她对身后来的拓泽问,“查到了?”

    “查到了,在乌灵邻边的恩泽庄。”

    明谨笑了下,翻过手掌,让残花败叶从雪白细腻的掌心掉落。

    徐秋白在乌灵跟朝廷中还有耳目,知道监察院在查司徒家的事,眉头紧锁,对下属道:“这件事,先不要告诉他。”

    “是。”

    徐秋白在下属下去后,还是眉头紧锁,转身去了牢房。

    牢房中,剥皮正坐在地上调理伤势,察觉到徐秋白的道来,他睁开眼,“主上有事?”

    他们之间的关系并非师兄弟,而是主仆。

    恐怕很多人都不知道。

    “此前,我与你说过,让你不要动谢明黛,你为何要违背?”

    剥皮却是笑,“我这是在替主上分忧。”

    “若我不把那谢明黛毁了,主上永远对那谢明谨有几分侥幸之心,如此,如何成就大业?”

    徐秋白面容肃冷,“你是在教我?”

    “不敢,我只是觉得成大事者,儿女情长是极可笑的,主上隐忍多年,受过何其大的痛苦,竟还对她有几分妄想,日后若她肯放下,不提大业受阻,我们这些人焉能有活路。”

    剥皮说得露骨,徐秋白却是不语。

    “何况....”剥皮微笑,“何况,您其实也永远放不下对谢家的憎恨不是么?她又永远无法割舍谢家,如此一来,于其让您将来纠结于其中,还不如我快刀斩乱麻,现在这样不正好。”

    “那谢明谨如今定然隐疾复发,道心受阻,天人之路受其所乱,威胁性大大降低,既符合那位主子的要求,又对我们没了后顾之忧,岂不是一举两得?”

    剥皮算计颇深,但徐秋白深深看了他一会,片刻后,他转身,淡淡抛下一句,“她没你想像的那么脆弱,炼狱之下,能爬出来的皆为恶鬼,你败她手中几次,渴望翻盘,却没想过万一她更强了呢?”

    剥皮皱眉。

    听到徐秋白寥寥一句似在黑暗中隐约消散。

    “折断她的软肋,剩下的,就是无所畏惧的谢明谨了。”

    他似笃定自己永远不是谢明谨的对手,可剥皮如何甘心,他深深憎恨谢家,憎恨那高高在上的世家之人。

    待徐秋白走后,他目光闪烁,忽看向看守牢狱的那个邪徒,对方观察了下周遭,靠近过来,塞了一张纸条。

    剥皮看了一眼,面色大变。

    那老东西竟开口了!!

    如果监察院找到那个地方....剥皮目光闪烁,他绝不能让他们找到。

    半个时辰后,徐秋白得知剥皮逃出牢狱,他放下书,手指揉搓了下书页,眉头轻锁。

    恩泽庄,剥皮逃出来后,直奔此地,但他也不是傻子,小心翼翼勘察过,确定监察院果然还没有搜到这里,于是进入庄后密林,到了湖泊跟竹林秀美之地,见到了一片规整干净常有人打理祭拜的坟茔。

    他心思狡诈敏锐,小心查看周遭,确定了没被人动过,才走到这些坟茔前头,时常阴冷诡诈的神色竟有了几分温暖。

    伸手轻轻抚摸了墓碑,低低一句:“母亲,对不起,差点让人来打扰你们了,可我今日得将你们带走,否则....”

    “否则什么?怕我会挖你司徒家举族之坟头么?”

    剥皮倏然一惊,抬头看去,见上面竹梢尖端站立的明谨跃射刺剑而来。

    他身体急欲往后躲闪,且抽出腰上软刃凌刺,铿!!

    软刃被剑气整个崩解,他的手臂也寸寸出血肉,眨眼见了白骨。

    他往后急退,见明谨踩踏在了他父亲的墓碑之上,他面目狰狞之下,眼中却有狂热。

    “谢明谨你以为让监察院故意放出风声引我来,你就是真的赢了么?”

    “今天,你必死无疑!”

    他猖狂笑着,而后,他身后的密林中无声无息飘出,是的,是飘,像是鬼魅一般,因为身法的可怕。

    一个黑衣老者,戴着一个奇怪却很好看的花纹面具,这像是女子的审美,在他身上却分外妖娆且雅致。

    他不说话,出现后就站在那,静静看着明谨。

    上善若水,而且是上善若水中距离天人之境最接近的那种绝世高手。

    他就是斐无道提及的、隐在朝中的那位高手。

    被他看一眼的时候,明谨便觉得身体之中气血都一寸寸为之冰冷。

第214章 烈焰

    有人说如果一苇渡江还建立于踏水过江的人间豪迈之上,那上善若水是一种超凡的意识,人已脱离些许红尘,渐染了几分与山海风云同飘渺的境界。

    但,终究还是人。

    是人就有爱恨嗔痴,杀人与不杀人的执念,拿起屠刀或者放下屠刀的纠结。

    明谨在看到对方第一眼的时候,这位戴着奇怪面具的老者是没有杀意的,但这不代表对方不会杀自己,恰恰相反,曾几何时,她还未习武之前也曾无杀意之下就杀了人,哪怕不是她动的手,但,克制之下乃为情绪不显,跟有无杀人情绪无关。

    且她认为,对方此时此刻对她应是有极端杀心的。

    只是克制。

    跟她一样的克制,所以掩盖不显。

    同类。

    明谨忽然想到。

    然后他果然动了,但动的时候,她没看到他武器,倒是听到了周边风声跟竹叶飘飒声。

    它们像是水里游动的鱼,如鱼得水,无孔不入。

    但明谨在下意识握刀时,却恍然发觉它不是鱼,而是像是缠绕了游鱼的水草。

    她才是那条被缠绕仿佛要窒息而死的鱼。

    上善若水的内力可铸造诛杀游鱼的气境,他还未出手,她便差点死去。

    不过....它被破开了。

    被飘动且高速旋转的竹叶锋刀所刺破,好像一缸池水被戳破了空洞,那纠缠的,窒息的环境瞬时崩溃。

    明谨听到了崩裂且水流溅射的声音,然后....她闭上了眼,体内内力游走,快速修复此前被上善若水之境所压制的内力,它为对方臣服,因为差距太大。

    而她是不甘且不屈的。

    闭目中,她听到身后竹叶卷动中如飞刀降劈的刀客那衣袍猎猎的声音。

    然后,于闭目的黑暗中,她听到了这两位上善若水的高手的气境碰撞的声音,这一下,她感觉到自己的衣袍都飘动了。

    掠风而卷云,竹叶清而湖泊静。

    有杀机来了。

    剥皮看到了可怕的至强者一战,也看到牵扯其中的明谨内力被崩压的困境,他在外围目光闪烁,最终举起手中的暗器小弩瞄准了她的眉心。

    轰!!气境二重碾压之下,周遭地面草长却断截,碎叶横飞,连同周遭整个树林都摇晃旋转了似的,最终,剥皮看到了自己这边的老者以碾压的姿态强势崩解那斐无道霸道的刀境。

    谢明谨周身毫无保护!

    然后....嗡!

    剥皮出手了。

    那淬了剧毒的小箭以瞬眼已至的速度到了明谨的跟前。

    但那一瞬间,它晃动了。

    小箭因突临的剑境而崩解碾压的局面,剥皮惊骇之下往上看去,看到了一个白衣老者,不过对方坦荡,倒是不用佩戴面具,一身白衣在这青碧之地尤为显眼,但此前他来的时候,也没人察觉。

    这大概就是上善若水顶级宗师的可怕之处。

    不过,现在竟有三个顶级大宗师?饶是剥皮自己都骇然了,而当这位白衣老者跟斐无道联手.....

    局面崩解,剥皮有了逃跑的冲动,但还未等他动身,他的大靠山似笑了下,然后强大内力翻涌而出,竟以一敌二比拼了斐无道跟白衣老者两个人!

    而且更强!

    斐无道跟白衣老者两人震动,在气境爆破后,再次联手祭出气境,但就在这短短光景中,对方猛然袭向明谨。

    探手一抓,明谨的脖子就被枯槁手给攥住了。

    这个老者的体态秀丽,手掌竟也白皙细腻,手指十分修长,竟如女子一般,只是冰凉。

    明谨感觉到了咽喉的温度,以及对方指腹之下如蛇窜来刺入她脖颈的内力,莫非要诛杀?

    不,那内力如同吸舌,刺入咽喉皮肤后就缠住了她体内的气血跟内力。

    竟要凭空吸走她的气力!!

    “海外东瀛吞吸邪术?!”白衣老者跟斐无道吃惊,齐齐疯狂冲去,但顷刻间,明谨体内的气血内力精华已被他抽走了不少,并且速度不断加快。

    轰!!斐无道极端愤怒之下祭出刀锋,而白衣老者站在他身后,拍掌集中内力,两人联手之下的刀气竟扩张,如那长刀扩了四五倍之大,内力刀气,刀气凝实如刀。

    嗡!一刀轰然劈来,黑衣老者却只抬了一手,掌心凝聚一层内力,直接空手接刃。

    如果是以前,纵然他可以以一敌二,却也不可能这么强,但因为吞吸了明谨天人之体的内力,竟越强横了好几分,甚至还在以可怕的速度增强。

    斐无道握刀的双手已然颤抖,另一边,明谨的脸庞之上血气似乎已近苍白。

    剥皮痛快了,真痛快了,但痛快之下也有惊恐。

    因为他的大靠山太可怕了,比他曾经想像的要可怕千百倍。

    不过只要谢明谨死,他今日就算得偿所愿了。

    剥皮不自觉露出笑容,却倏然见到明谨睁开眼。

    那一眼,她的瞳孔之下有暗沉的诡光,但黑衣老者吃惊了,猛然抽手。

    但来不及了,明谨脖子上引在气血中的一根毒针已射入他的手臂,并迅即进入他的全身。

    只一下,那恐怖的剧毒就蔓延他全身。

    黑衣老者身体闷哼了一下,全身的内力瞬间紊乱,比时,斐无道跟白衣老者看准时机,齐力横扫刀锋。

    那刀锋横扫过去,跃出的黑衣老者猛然抽出腰上软剑。

    嗡!!

    他被打入一丛竹林,那恐怕的气劲让数百根一丛的竹子尽数崩裂断倒。

    但斐无道跟白衣老者也受到了对方飙来剑气的重创。

    齐齐吐血。

    两败俱伤?

    对方的重创绝对比他们强,因为毒。

    剥皮看着这一幕心惊肉跳,也做出了他的判断——自己的大靠山这次就算不死,现在也绝对毫无作战之力。

    但...这里所有人几乎都重创垂死了。

    眯起眼,剥皮猛然窜出,直接朝着离他最近的谢明谨....

    此时,谢明谨脖子鲜血横流,因为她隐藏了自己体内隐疾之毒,并将之炼凝成毒针,不逼出,却始终藏在体内,就是了为了以牙还牙。

    但现在如此方式,也让她脖子出了血口,奄奄一息时,剥皮乘机而来。

    此时,斐无道跟白衣老者是真没有能力再去救她了。

    “去死吧!!”剥皮面目狰狞,一刀拍向明谨。

    但!

    奄奄一息的明谨倏然抬头,剥皮一惊,但....她猛然动了,快如闪电,抬手一掌打在他胸膛。

    崩!!直接绷断他全身筋脉,并点了穴位,让剥皮既失去武功,又一动不能动。

    但明谨一抬头,看到那黑衣老者已经不见了,估计是逃走了。

    回头,斐无道也昏迷了过去,倒是白衣老者还能坚持一会,他朝明谨看来一眼,明明嘴角含笑,却是叹道:“你,让我刮目相看。”

    这条毒蛇蛰伏太深太深,近些年他也才察觉到对方存在,可碍于白衣剑雪楼坚守开国大帝当年立下的规矩,在君王不要求的情况下,不可出手干涉朝政,他始终不能找出对方。

    但他没想到明谨这个后辈如此大胆,如此狠绝,以自己为代价也要重创对方。

    明谨放出哨子,通知蛰伏在外圈的拓泽等人前来,一边上前,在寂静的竹林里跪在他前面,给他输内力。

    “这般,就不要考虑老头子我的了。”

    “他为了保持我体内气血内力的活性,不曾断我后路,只是虚弱些,无妨。”

    明谨给自己塞了两颗丹药,继续输入内力。

    “你的脖子封气脉,可是鬼谷通脉术?”

    “是,四年前分别时,琴前辈将它的完整版传给了我。”

    老者面容舒缓,似感慨,“天人之体真的是得天造化,在武学方面天赋太可怕了——要知道我得到它的时候,跟琴丫头研究了很久,都没能像你这样掌握封脉术。不过,你说她传给你,这也不对,本来,它也是别人给我们的。”

    明谨垂眸,低低问:“是他吗?”

    “是,他求过我两次,也两次找我,最后一次的时候,把完成的两段通脉术交给了我们。”

    明谨抬头,“两次?”

    “你其实猜到了...一次,便是你出生那次,他来求我救你,第二次就是四年前,不过,这两次恐怕也都在别人的算计下。”

    明谨面容孤冷,沙哑道:“那人不直接杀我,一来是为了以我来损耗前辈您的根基,让您多年后也就是如今不是他的对手,二来是为了拿我当种子,孕育成长后再收取成功,以助他突破瓶颈。”

    她看得明白,所以才能提前设局。

    白衣老者已是十分疲乏,也老迈了许多,轻轻道:“此人,极端可怕,数百年罕见,如今虽受重创,但怕也不死,还不知日后如何隐患,不过能在他武功如此大成之下还重创他根基,已是大成就,此后这些年,他怕是没法出来作恶了,势力必然削减大半,可以给君上腾出时间来。其余的,倒也不必强求。”

    他是看穿了明谨如今性子极端,怕她强求。

    毕竟,她这一生的痛苦都跟对方脱不了干系。

    如此痛苦,如此仇恨,己身没经历过,何以劝他人宽容?

    他没法劝她放下,只能劝她不要着急。

    明谨当然知道这位老者的好意。

    说来也奇怪,她失去了本天然可以庇护她、却被父辈祖辈以及王权跟阴谋摧毁的蝶恋花,但在拥护王权的白衣剑雪楼那儿,却得到了三代人一致的看护跟好感。

    她眼底酸涩,却低着头不肯看对方,她怕暴露自己如今不堪的一面,于是说了一句:“前辈,我回不了头了。”

    对方没应,明谨抬头才看见对方已疲倦昏迷过去。

    明谨看着他,重新自言自语了一句。

    “我也没想过回头。”

    因为就算她回头了,她失去的也不会再回来了。

    拓泽天狗等人来,看到了战斗之后的惨烈场景。齐齐心悸,但也没有耽误功夫,立即安置好了斐无道跟剑雪楼老祖。

    但他们没有离开这里。

    明谨捂着丝巾,擦拭脖子上的血,走到面目狰狞的剥皮面前。

    剥皮知道自己是阶下囚,他不愿意让她嘲讽自己,所以先下手为强。

    “谢明谨,你果然厉害,不过即便如此,你也救不会谢明黛了,说来也可笑,你自持的道义,压制着虚伪冷漠的天性,却终究让谢明黛死在了你自己手里,是不是觉得很痛苦?”

    明谨看了他一眼,给了天狗一个眼神。

    天狗上前,捏住他下巴,直接拔了他的舌头。

    剥皮痛苦之下,嘴巴流淌出鲜血,但不止。

    明谨跟他面对面,轻轻道:“当年,我曾祖父时期,发生了几个世家联合谋反刺君之事,皇后当场死去,景帝憎恨之下,认为是世家之乱,也为了分裂世家,让我曾祖父亲自带人调查诸世家,司徒家牵连其中,被灭了族,你是生还者。”

    剥皮瞳孔血丝密布,如同恶鬼一般盯着她,但明谨轻描淡写继续道:“如果是以前,你与我说明这些,我或许还会在意你家是真的参与其中,还是被牵连的无辜,我或许对你有愧疚之意,但现在,我发现不重要了。”

    剥皮瞳孔颤抖。

    明谨靠近,缓缓道:“是你,让我明白了什么叫凡人,凡人皆自私,皆不能超脱厌憎,能让是非道德凌驾于血仇的,那是圣人。”

    “阿黛的死,让我明白原来我不是圣人。”

    “既非圣人,那就成魔吧。”

    然后她一笑,抬手,手指轻轻一指那坟茔。

    天狗便带着下属们活生生掘开司徒家的坟地,剥皮痛苦,嘴巴发出撕嚎,但他什么都做不了,也死不了,只能被定在那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亲骸骨被掘坟挖骸骨。

    骸骨弄出来后,堆了一起,可这还不算,剥皮看到李青玥被带了出来,还有...几人抬着的棺木。

    棺木,压在这些骸骨之上。

    剥皮忽然发现明谨要做什么,他几乎癫狂,但这次他动了,因为拓泽把他捆了起来,绑上了树枝...

    连同李青玥一起,两个人都被困在骸骨堆边上,被干柴压着。

    一桶桶的油拿了出来。

    拓泽跟天狗等人觉得可笑,这两个人,何其极端,也曾虐害他人不知错处,一味想着自己的无辜,却又难以忍受当自己被残害时的痛苦。

    其实也不是多可怕的邪人。

    面对痛,面对死,他们痛苦畏惧的样子何其可笑。

    可当初...明黛是怎么样的?

    她是在什么样的过程中痛苦死去的?

    最后尸体变成那样...明谨甚至无法将她带回都城。

    因为那样会让她的父母兄长乃至其他亲人崩溃。

    甚至十有八九——她那位柔弱的婶婶会自尽。

    明谨太懂了,所以她只能选择今日这样的结果。

    更重要的是....明黛的尸身保存不了多久了,她身上有蛊毒。

    被封住嘴巴的李青玥呜咽哭泣,可明谨毫无动容,只是在众人把油泼溅上去后,她拿了火把点燃,走到两人边上,说:“我们家的阿黛自小灿若骄阳,心无半点黑暗,她这一生都没吃过什么苦,可如今,我谢家也不干净了,配不上她。天地之间,竟仿佛找不到可以让她安息之地了。”

    “幸好上古有法,若自身无暇,不容于这天地者,不若烧干净了,与这天地同寿....”

    “年少的时候,我们读过这些典籍,先生觉得不正,不让讨论,但她说这样挺好,其实人死了,尸体终究要腐烂,血肉难看,还不如烧了,反正也不会痛。”

    她一边说,一边点燃....

    痛苦的是剥皮两人。

    当冲高的火焰煌煌而起,明谨对着棺椁里的谢明黛轻轻说着:“我希望,你下一辈子,能如凤凰涅槃一样,翱翔于天际。”

    她看着,眼中似含泪,又似是燃烧的火焰。

    心中轻轻道:哪怕你这个不好的姐姐已成妖邪。

第215章 变天

    当棺椁烧成灰烬,王九在灼热的棺椁底层铁板之上收集好了谢明黛的骨灰,众人准备离去,当拓泽猛然看向扶了一下竹子的明谨。

    “主上!”

    明谨已捂住了嘴巴,指尖粘腻血腥,视线有些荒芜,体内有些空乏,她好像看到了黑暗压盖而来。

    在被拓泽扶住之时,她沙哑道:“回都城,还有,通知毕一,让他们启程。”

    天狗点头应下。

    不过他们出竹林的时候,倏然杀机吞吐,跟外面封锁着的人对峙住了。

    庄无血正带着监察院的人站在那。

    这个人的确了得,固然心甘情愿为自家主上利用一次,但始终没有放弃自己追查,这不,他也追踪到这了。

    庄无血还未看到里面的景象,但瞧见明谨的情况,眉头一皱,“解决了?”

    “自己进去看。”

    庄无血的气质比从前更森冷了,“我自然会进去看,不过那个人若是正昏迷,不如将他交给我们。”

    他没看到里面那个白衣老者是谁,但看到了斐无道。

    “阁下为了升官还真是够无耻的啊。”天狗嘲讽道。

    庄无血轻笑:“我这一辈子,除了升官还有其他事可以做吗?”

    有些人一生都在用玩笑话来说真事。

    不过天狗他们怎么可能交出斐无道,也不愿意跟他多费口舌以耽误时间,眼看着就要厮杀起来。

    白衣飘落。

    梨白衣。

    庄无血若有所思,“梨大人不是回去了吗?不会是来救人的吧。”

    他目光扫过天狗这些人,谢明谨他管不着,也不想管,但那个斐无道....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梨白衣没说什么,只是扔了一封密信给庄无血,“自己看。”

    庄无血一惊,低头看了,看完什么也没说,直接让开了路。

    任由他们离开。

    不过擦肩而过时,拓泽手掌被塞了一个东西。

    他看了庄无血一眼,挑眉。

    等人走后,庄无血的心腹惊疑:“头儿,后面那个老头不会是....”

    “你说我看到谁的密信会这么乖?”

    众人恍然,齐齐戒备紧张,庄无血却是郑重收了密信,淡淡道:“今日所见闻,只有我们知道....我的意思是整个监察院,你们懂我意思?”

    诸人办案这么多年,乃全国刑案侦察之中的翘楚,自然心思灵活。

    他们是庄无血的根基,但后者这句话的意思分明是要瞒住院里其他人——尤其是上面的人。

    而这种昭然的野心很可能是源自于刚刚那一封信——能让梨白衣代传的密信,不会有第二人选。

    众人一时精神气大震。

    “要变天了。”庄无血淡淡一句,然后进入竹林,当他看到里面燃烧剩下的一堆灰烬,以及那被掘开的坟墓....

    他站在那沉默了很久,忽蹲下来,手掌似在灰烬中检查一二,其实是抚住了那尤有温度的铁板,他低下头,在心中轻轻一句。

    “其实你在窗外捂着你妹妹那次....不是第一次见你。”

    很多次,很多次。

    他在都城中见过她,有时候意外,有时候故意,只是十有八九她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

    从来都不知道。

    路上,马车中,梨白衣守着自己师祖,守着守着,她睁开眼,见到对面一个人坐着。

    面对面,他似乎在观察自己。

    梨白衣心念颤了下,但面上不显,只握住了剑,问:“何事?”

    “深更半夜,我来找你,你说是何事?”

    梨白衣被调戏过几次,也就镇定了,淡道:“斐前辈有事说事。”

    “我没比你大多少。”

    梨白衣皱眉看他,斐无道也认认真真看她,好半响,他说:“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梨白衣愣了下,像是在看一个傻子——不是你来找我的?

    “比如伤好没好。”斐无道故意调侃。

    梨白衣恍然了,问:“明谨伤好没好?”

    斐无道:“....”

    “她好不好,我怎知道。”

    “那没什么好问的了,前辈还有其他事吗?”

    斐无道想了下,找了个话题,“你的剑道还不够好,接下来估计还要好多年才能突破一苇渡江。”

    梨白衣皱眉,垂头不欲。

    斐无道:“虽然我很容易就突破上善若水了,不太了解你们的痛苦,但我好歹也是上善若水,如果你想,我可以指导你。”

    梨白衣面色憋闷,冷冷道:“我有师傅跟师祖。”

    “我也没让拜我师啊。”

    “.....”

    梨白衣觉得这人真的好奇怪,她再次握紧了剑,克制风度,道:“多谢好意,但不必要。”

    “你师傅现在肯定打不过我,你师祖年纪又大了,出个远门打个架能晕一天一夜,哪里比得上我年轻人身体好,所以我跟你说....老头子你偷袭!”

    斐无道掀开帘子,捂着腰跳出去。

    “书老头,你等着哦,还有9个月之期,我可说好要上都城的,到时候你打不过我,那生不出几个孩子的仲帝就惨了。”

    彼时,书白衣坐了起来,淡淡内功传出,“霸道猖狂都无过,随意折腾,我白衣剑雪楼自等着,但别想拐带人。”

    “还有,自己连媳妇也没有,也敢去笑他人没几个孩子?”

    “那你一把年纪了,你有?”

    “老夫看破红尘。”

    两个上善若水的绝世大宗师愣是用可怕的内功隔空对讽。

    天狗跟拓泽对视一眼,齐齐翻了一个白眼。

    还好接下来斐无道已经走远了。

    梨白衣有些发怔,书白衣看了她一眼,语重心长道:“以后这样的人,不必理会。”

    梨白衣回神,思索了下,道:“我明白了师祖,我一定努力练剑,日后绝不给他再嘲笑我的机会。”

    嘲笑?你现在还以为是嘲笑?

    书白衣无语凝噎,但想了下,又舒展了眉头,很好,作为姑娘,即使不能如谢明谨那般凡事看破,但一点都没看破也挺好。

    两日后,都城外分别,一方去白衣剑雪楼,一方去谢家。

    哪怕对方邀请,拓泽还是固守了明谨的命令——她说要回都城,一定是谢家。

    谢明谨驾着马车,看着夜色下对方消失的影子,车内传来她师祖轻轻一句,“看开些吧,有些人生来就必须承受她该承受的,何况,她自己已做了选择。”

    否则这一次战后,她其实可隐遁的,但她没有。

    “我明白,但是师傅,恩泽庄那会,我好像看到了一个人在竹林外。”

    “谁?”

    “徐秋白,我总觉得此人有点奇怪。”

    书白衣微微蹙眉,“广陵谷邪徒之中,如今余留他大权在握,恐怕他想除的不仅是那谷主,还有剥皮,且看着,似乎对那个人也有杀机算计。此人翻脸无情,心性极深,也不知图谋为何。”

    “我觉得,他对朝堂,对我们白衣剑雪楼,对谢家都太熟悉,似乎非同寻常。”

    “复命时,告知君上吧。”

    书白衣微有疲倦,这一次后,其实他也许多年都不能战了。

    斐小子没说错,他的确是老了。

    斐无道从官道出,半日后于晨光时分,半水溪的山岗亭见到了一个人。

    徐秋白。

    照面,斐无道抬脚就是一踹,徐秋白躲不开,也没躲,被踹中了,撞上了亭外的树,吐了好多的血。

    斐无道面容冷厉,“虽说我图你手头那份当年参与我祁连山屠杀的名单,可你也图那老妖怪的命,这个合作没问题。但剥皮是你的人,不管你是否算计其中,这账必须算在你身上。”

    徐秋白爬起,擦擦嘴角,拍拍身上白衣沾染的粉尘跟露珠,道:“我知前辈你作风,既能跟谢远合作,亦能跟我合作,我以为你不在乎谢家人生死。”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因为知道归根究底,始终跟他对剥皮的掌控不够,让他生了异心,服从了那人的暗令,想让谢明谨走火入魔,断她武道根基,为他所吞吸天人之体的精元。

    何况,一开始的计划是抓谢明黛,这也是他的构思之一。

    他脱不开了。

    “我是不在乎,哪怕谢明谨死,我也能眼睛都不眨,我蝶恋花之人从来不怕人寻仇,也敢于找别人寻仇,更违背人伦的法子我也逼人做过,杀人满门我也做过,但永远不包括侮辱女子名节。”

    斐无道冷冷盯着徐秋白,“我不管你是谁,我只要结果,也不管过程,但这个是忌讳。”

    徐秋白沉默,他想起了谢家的规矩,听说祖训里面也有谢家女子皆珍贵一说,除了谢明谨那个与谢家不匹配的东家祖母,谢家上下倒也都秉承了规矩。

    可那又怎么样呢?

    “难道这天底下就她谢家女子尊贵?”他平白生了戾气。

    斐无道深深看他一眼,“你自己走了极端不要紧,可也得承受后果。”

    “想想看如果被玷污,被侮辱的是谢明谨。”

    徐秋白面色一窒,斐无道抬手,下面来了一个人,无双堡主把广陵谷谷主从下面拽上来了。

    名单交到斐无道手里,他翻了下名单,看了徐秋白一眼。

    “这是唯一,也是最后一次合作,日后再见,我必杀你。”

    徐秋白却道:“那个人不死,未必没有合作的机会。”

    “呵,那我也得跟谢明谨合作,跟你?”

    斐无道冷笑,“你觉得谢明谨以后杀不杀你?”

    徐秋白垂眸,淡淡道:“本就是算计她,我还怕她杀?”

    他带着广陵谷谷主走了。

    无双堡堡主看着他离去,道:“这人是条即将成型的毒蛇,不怕他反咬?”

    “那他也是先咬的褚氏跟那些人。”斐无道淡淡道,他都能跟谢远合作,也无所谓这个人是谁。

    若非谢明黛的结果过于惨烈,让他一下子想到了当年蝶恋花的景象,也看到了谢明谨的的样子,心有余悸。

    恍惚间,他似乎有些懂了当年他的师傅简无涯说的话。

    拿起屠刀容易,放下太难。

    而若是放不下,生灵涂炭,人间炼狱。

    他已经开始,放不下了,那谢明谨呢?

    广陵谷谷主睁开眼,看到了徐秋白,他声音沙哑,道:“真是小瞧你了,算计这么多,活生生让你翻了盘。”

    “过奖。”徐秋白面无表情道,一边往手掌之上涂抹秘药。

    广陵谷谷主瞧到了,有些猜疑。

    “是不是很眼熟?你从那人身上依样画葫芦学的邪法,我自学会了,而且会比你更好。”

    他伸出手,按在广陵谷谷主的脑袋上。

    自知结局,广陵谷谷主被吸走内力的时候诡笑,“死在我的小玩物手里,倒也不坏,不过我还记得当年的你....桀桀,那般尊贵的人啊,如果不是谢家......你说,现在还有人会知道你谁吗?还有人信你是谁吗?”

    嘎嚓,脑壳崩裂。

    血溅了一身,白衣染红,他却沉寂在这荒山之中见不得人的地洞里。

    好一会,才传出扭曲怪异的哭笑声。

    谢家,大房主屋,明谨的院子里,护卫戒严,暗卫云集,天狗跟拓泽来回换班看管,这些时日滞留在谢家的芍药正在屋中给明谨包扎,但当她看到明谨脖子上的痕迹,也听着暗卫之中的医师诊断,断她气血亏损许多,根基薄弱,恐伤寿元,尤是咽喉有伤,怕日后声喉有损,还得逼出里面强凝毒针后损伤的筋骨,需好好将养许久许久。

    芍药心痛不已,却也不能哭,只能忍着,看着医生用药逼出明谨体内的淤血。

    可怎么那么多。

    “不是说气血亏损,怎么还逼这么多血?”芍药看着都发晕。

    “没法子,淤血必须除,否则淤积久了就成沉疴,若堵塞腿脚,便得残废,若堵内脏....”

    芍药只能让对方施针,对方是谢家用了三代的医生,明谨十分信任,对方也是看顾明谨长大的,她婴儿时期便为他紧急吊着命过。

    片刻后,医生出去,拓泽跟天狗进来,两人斟酌了下,道:“此前那庄无血给我一纸条。”

    芍药把沾血的毛巾放进脸盆里,让里面的血色更重了,闻言冷道:“管它天大的事,姑娘还晕着。”

    “就是因为主上晕着才麻烦。”

    拓泽深吸一口气,叫出纸条,打开后,天狗跟芍药一看。

    齐齐变了脸色。

    ——宴王被阁部跟宗室联手请允,要从封地回来了。

    那狗东西怎么能回来?

    宗室不奇怪,里面总有宴王一脉的人,可是阁部?

    “不好,朝廷要借他的手来对付谢家!”

    天狗咬牙切齿:“苏慎之!”

第216章 受过(今天牙疼,受不了了,打不下去,就一更)

    “父亲,为何让此人回来?莫非是要让天下人以为但凡王族,即可辱没法规,凌驾于法度智商?”本在外出探查谢远情况的褚兰艾得知消息的时候,分外震惊,匆匆回来,如此质问自己的父王。

    殊王看了她一眼,说:“你是因他回来生气,还是因他回来了会去找谢家麻烦你才生气?”

    褚兰艾平生就少有理亏的时候,一重法度,二重礼数,可这些年来,她两次理亏。

    要么因为自己的王族褚氏,要么因为谢明谨的谢氏。

    “父亲不必指摘我,我虽觉得谢远违法,触犯国威,但也要基于法理跟证据之上,您凭心论,宴王若是回来,能不以私情干涉?”

    褚兰艾面容薄冷,坐在殊王面前,腰板笔直,继续道:“何况,眼下是什么时候?是大荒来犯时,朝野上下竟无一人能担当有能力接下这个担子,不管谢远当初接下的时候是何目的私心,至少他办到了,哪怕有叶利家之事,那又如何,比起国家大事,百姓们看得比朝野大臣们清,何况那叶利也不干净,百姓们能有几分心向?反而会觉得是我们褚氏怕谢家功高盖主,父亲,这是隐患,为何非要将隐患加重?”

    殊王看着她,眼神似乎有些复杂,还有惋惜。

    褚兰艾不喜欢这种眼神,好像在说——为何你不是个儿子。

    可她偏偏就不是。

    “此事,是阁部的定议。”

    “宗室也在其中。”

    宗室之中,她的父亲举足轻重,她的身份虽然也不低,但因在外,近些年因为四年前的事,她也有些避讳,因此并不知详情,却不知宗室那边会出这样纰漏。

    若说她父亲没参与其中,她是绝不信的。

    “谢远这次,不是死了,就是失踪,不管是哪一种,我褚氏都有动手的必要。”

    “阿艾,谢远失踪,比他死了更可怕。”

    褚兰艾错愕抬头,盯着殊王。

    殊王反而垂眸,淡淡道:“哪怕名声不好听,但眼下这个时机,是最好的时候,否则等谢明谨反应过来,时机都过了。”

    “谢家的根基,远比你想像的可怕,谢远此人能从无到有创造如斯强大的暗卫,足以跟监察院加十二监抗衡,他还握有乌甲军,能文能武,你说他能答应大荒这一战是天大的功劳,可你其实也明白,他越强大,我褚氏就越危险。”

    “他如今带着泼天的荣耀隐遁,乌甲军却拒不接受朝廷指派,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我王族不能冒险。”

    褚兰艾盯着他,道:“所以你们要用宴王来动手,以他为手段,最快剪除谢家,或者逼谢远露面,左右最后再把宴王推出去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便是了,这般计算,是阁部所出?太宰重病,谁能有如此手段?苏慎之?他不能够吧。“

    “是君上吗?必是一个能驱使您,也跟宗室贴近利益的人物。”

    殊王不语。

    褚兰艾道:“谢明黛可能已经死了。”

    殊王皱眉,但并未有所动摇。

    似乎,他们一直坚守的氏族意志未曾更改。

    可能是她不对。

    她是褚氏的人,天然该维护家族的利益。

    从王族的角度来说,为了庇护统治权力,这一切或许都是对的。

    但....

    褚兰艾沉默半响,忽然起身,背对着殊王说:“父亲,多年前,我曾以谢远灭言跟苏两家来定义谢家对国之危害,可四年前泉山,我又觉得我自身的血脉也并非天然荣耀光辉。再如今,我却觉得....这天底下并不止一个谢家,但凡权力者,面孔雷同。”

    她说完就走了,背影有些孤独。

    殊王闭上眼,睁开眼时,却是长长叹一口气。

    褚兰艾出了门,竟一时不知道要去哪,东望巍巍皇宫,西望谢氏门庭园林,再往外看,看到的是巍峨王城。

    浩浩荡荡。

    繁花似锦。

    她上了马,让贴身的随侍将一封密信带走。

    而后,她骑马出城,去了白衣剑雪楼,终在入夜色,进了那幽静的山林。

    往日,她但凡烦恼,来这里总能找到平静。

    可今天不一样。

    “你这是怎么了?”

    “师傅。”

    褚兰艾沉默片刻,道:“我不知道有一件别人都说对,但我明明知道是错的事要不要去做,我若做了,是错,可是不做也是错。”

    琴白衣思虑片刻,让她先喝茶,然后道:“那你是怕别人说你错,论你的过错,还是怕因为自己没有做,而让他人受过?”

    “当年谢明谨所痛苦的,大概就是如今我所痛苦的。”

    琴白衣一怔,后叹气,道:“那你不要像她一样。”

    褚兰艾愣神。

    琴白衣偏过脸,看向外面,轻轻道:“梨回来后很不开心,我就知道她这次在外面肯定见到了什么让她难以释怀的,我不希望将来的你也这样。”

    褚兰艾并不知乌灵的事情,但她知道谢明黛失踪了,只是不知道结果如何,可她都回来了,说明谢明黛的事情大概有结果了。

    不过,谢家那边并未有消息。

    次日,她见到了梨白衣,后者在练剑,但褚兰艾能看出后者的剑比从前复杂了很多。

    像是心境变化。

    梨白衣练完剑,看向她,没说什么,倒是褚兰艾斟酌后,才问:“谢明黛怎么了?”

    却见梨白衣摇头不语。

    褚兰艾却仿佛得到了答案,她有些失神,后坐下了,道:“宴王快回来了,这人不是个东西,可能会动些龌龊的手段,我打算动些人脉阻拦他,到时候可能会触犯宗室,如果有人查到白衣剑雪楼来,你跟师傅不要替我说话。”

    梨白衣插剑入鞘,闻言目光锐利。

    她去乌灵这段日子,朝中这般变故?

    “你不要动,你动了,会让局势更复杂。”梨白衣抬手制止褚兰艾。

    褚兰艾极聪明,刚刚是情绪过重,失策了,此时忽然明白了些。

    “你的意思是君上会以为谢家开始渗透宗室?”

    梨白衣垂眸,说:“我听她说过一句话,说:“若有心,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帝王心难测。”

    “不要出手,递消息就可,若论人马,谢家那边远高于你手下。”

    梨白衣说完,却见褚兰艾面色不太对劲,似想到了什么。

    “怎么了?”

    “我在想,我得知消息宴王在路上,但我拿到的消息肯定是滞后的,少不得还会有对方隐瞒延后的缘由,怕是现在宴王已在都城中了,他虽被褫夺了职权,但王位在身,如果他挂上阁部给的令牌,恐怕谢家很难抗住。”

    梨白衣当即提剑道:“她如今重伤,我得下山去。”

    褚兰艾:“我随你一起,哪怕不能出手,至少在他过于放纵时能阻拦一二——此人至少骄纵,此前吃了罪,深恨谢家,没准会癫狂,如果过度,我是有理由阻拦的。”

    两人当即一起下山,不过褚兰艾也提及自己上山之前做了另一件事。

    她递信给言贞了。

    言贞拿到信的时候,十分惊疑,几乎是想也不想就去找了自己的父亲。

    问宴王回都城可是真的。

    言太傅抬头看她,“你怎知道?”

    “可是真的?”言贞问。

    言太傅最为疼爱一子一女,放下书卷,道:“是真的,而且宴王早上刚领了刑部的职权。”

    言贞面色突变,“他那样的人....”

    “这件事,你不要管,朝廷自有决策,还有,想想你的母亲。”

    言太傅甩了袖子,言贞想到当年上吊的母亲....

    她沉默了。

    她不是不恨谢家,可宴王这个人实在不堪,若针对谢家,第一个找的就是谢明谨。

    好在,谢明谨如今武功了得....

第217章 破门!

    武功了得的明谨正在昏迷不醒,拓泽跟天狗等人日夜镇守,暗卫内外把守,但谢家的危机还是来了。

    毕十一匆匆进来,对芍药等人道:“那狗东西带刑部的人来了,谢家二爷跟三爷正在周旋。”

    拓泽皱眉,“有君王谕令?”

    毕十一面色沉沉,“有。”

    天狗恼怒,低咒一句:“这狗皇帝!”

    他很聪明,此前知道白衣剑雪楼的祖师爷都亲自过来伏击那个可怕的幕后强者,他不认为对方是全然为了庇护自家主上而来的,这就是白衣剑雪楼的规矩。

    主上以前提过的,白衣剑雪楼特别重规矩,跟谢家差不多,而且因为主脉人少,这种守规就越发明显,何况对方是祖师。

    这世上,也只有一个人能差遣他。

    那就是君王。

    按理说,这次联手,仲帝跟自家主上应该是盟友了吧,可转头对方就把谢家卖了。

    这等谋划太气人!

    所以他忍不住骂了一句。

    芍药有些紧张,瞪了天狗一眼,天狗这才收敛了些,但面色焦虑,“按谢家的根基,是否能阻拦他们闯进来?”

    他们非谢家而生的人马,对谢家了解有限,现在局面紧张,必须了解它的大概虚实。

    毕十一垂眸,咬牙:“如果主君还在,就是来十个宴王,他们也不敢破门,但现在朝廷可能疑心了,在试探,所以让对谢家对姑娘有极端仇恨的宴王来打头阵。”

    拓泽镇定问:“据我所知,谢家根基很深,加上谢公权柄熏天,虽说树倒猢狲散,但那些人也理当明白一味逃避只会当作被清算的蝼蚁,还不如尽全力保住谢家,何况他们还未知谢公死讯。”

    毕十一:“是这个道理,也的确可以联络纵横成势,但前提是这个人必须是姑娘,对于他们而言,整个谢家只有大房一脉可定乾坤,哪怕她是女子,但谢家历代步伐女子力挽狂澜,这是有实证的。也只有姑娘有能力将他们联合起来,也让他们肯下决心继续用户谢家,而非逃避或者倒戈。”

    谢家的大房权力极端集中,这是优点,可也是弱点,万一能做主的人都倒下了,整个谢家就危险了,恰好谢家二爷三爷都不算是多惊艳的人物,哪怕他们的夫人姻亲家族都很强大,但面对眼前对手,他们也做不到豁出去来庇护外嫁女。

    这就是朝堂政治的惨烈之处。

    几代的风水都聚集在了谢远父女身上,谢明谨平辈的兄弟姐妹里面,资质不错的不少,但都非大房一脉,最出色的也不过谢明容。

    说白了,还是大房子息太弱了,否则以谢远跟第二剑心能生出明谨这样的女儿,但凡在来个兄弟姐妹也能分摊压力。

    可偏偏没有。

    “明容小姐曾说过若是危难时让我务必联系她....”芍药提及道。

    “不行!”天狗跟拓泽第一时间反对。

    毕十一跟芍药还不知道谢明黛的死讯,但从天狗跟拓泽两人避讳的神色看出了什么。

    心下一沉。

    如果谢明黛已经出事,谢明月被提前驱走跟谢家隔离关系,那么只剩下一个谢明容是明谨最不想牵扯进来的人。

    她那么小心翼翼,在谢明容的夫家那边隐蔽布局,让她的夫君前途宏大,提前得了诰命,可以最大限度避开谢家的灾难,眼下叫她回来,无异于前功尽弃。

    “眼下,只有两个法子,1,等白衣剑雪楼援手,但恐怕来不及,那位老祖出事,那边自己都忙过来,也得分心去庇护君王安危,毕竟那个幕后强者重创,怕他狗急跳墙,这条路恐怕行不通。2,主上明知自己重伤,依旧让我们带她回都城,应该是自信能稳住大局的,现在,我们只能等。”

    等什么?等她醒过来么?

    可是那么重的伤。

    “不,是等人来。”

    那是谢远死后没多久,她就已经冷静安排好的手段。

    拓泽看向偌大的谢氏庭院外面,时有爆烈传进来的汹汹刑部来者叫喊声。

    谢隽谢沥于外面周旋,但拒不开门,三房二房的家眷聚集一起,老少孩童都在一起,谢至臻已少年摸样,俊秀漂亮的脸蛋上满是茫然,这些天,他无限想念很多人。

    明月姐姐,之檩哥哥,明黛姐姐。

    可是他们都不见了。

    还有明谨姐姐,他们都说她回来过,可他一次都没见过。

    他有些害怕,但绷着小脸,不肯露出怯弱的脸,谢沥跟谢隽的生母姨娘年纪都大了,此刻都有些惶惶然,但只能抱住自己的孙子孙女不断安抚他们。

    林氏一方面为明黛的失踪而肝肠寸断,一方面又忧心眼下家族安危,忧心自己的儿子跟其他人。

    俱是血脉相连之人。

    她眼窝深陷,不堪重负,但跟许氏彼此扶持着,彼此支撑。

    而在此时,谢宅大门口外,宴王早已消磨了当年浮于表面的傲纵跟一些一面,全然只剩下极端的恨戾。

    对着隔着一扇门后的带着护卫跟家丁的谢隽谢沥两人,他冷笑道:“两位,我手持圣旨而来,传召谢远,若谢远不在,便得以国家之律,缉拿谢家上下各等人侦察谢远下落,若你们拒不开门,那便是抗旨,是大不敬,就算你们谢家是攻绩彪炳的紫勋公府,我也可以直接进去拿人!”

    谢沥冷声道:“我大哥在边疆对抗大荒之敌,战胜而后贸然失踪,尚不知是哪些邪祟下的黑手,宴王本代罪离宗室去了番地,如今秉持朝廷教化跟君上恩德宽容,本该一心为国家安危计,却惦记着往日仇怨,乘着我大哥不在,私心报复,如此竟也敢以王族自居?!”

    谢沥跟谢远的接触多,虽从小被压制,但也耳濡目染了几分后者的言语毒辣,尤是对敌的时候。

    宴王面容越发阴鸷,却是有片刻的安静。

    谢沥跟谢隽对视一眼。

    这么容易就劝退了?

    就在此刻,两人面色齐齐大变。

    有骑兵声。

    接着传来宴王高声斥威,“谢氏,只是居于国法的调查,尔等竟抗命不尊,有违抗君王,威胁国家安危之嫌疑,我已通达禁军跟巡防营,若是你们再不开门,那我也只能让他们强行破门而入了。”

    说完,宴王冷笑道:“你们谢家的谢明谨不是最为守规矩,最擅以律法来攻讦他人,让她出来配合调查亦可,毕竟她是谢远的唯一女儿。”

    “是要我破门而入带走你们所有人,还是让我带走谢明谨,你们自己选。”

    毒蛇终于吐出了自己真正的毒牙。

    门后,谢沥跟谢隽面色大变,而门外,宴王的身后,禁军统领跟巡防营统领已经各自带着五百人包围了谢宅。

    对了,赵铭如今已是巡防营统领的副将,在赵家当年被谢远在霖州城埋了一手对付后,没多久,他父亲被弹劾,经过调查后军权被夺,他也失去了军职,好在自家还有一点人脉,他就进了巡防营打拼,吃了很多苦楚跟冷落,最终还是爬起来了。

    可现在,谢家要倒了。

    他狠狠盯着谢家大门,眼底满是嗜血。

    气势汹汹,街上戎甲寒光一片片。

    杀气凛然。

    “你去哪里?”叶绮思喊住东战。

    “没什么,公事。”东战淡淡道,他已经尽可能联络了在军中的人脉,就算不能改变大局势,但总要做些什么。

    叶绮思却是恼怒,拦住他,“你想去救谢明谨?你疯了?!谢家他自作孽,你为何还要去救?你是要拿全家人的命去博?”

    东战忽然盯着她,冷笑,“如果我记得不错,你父亲当年也是谢家麾下。”

    叶绮思竟无尴尬,反说:“所以我父亲悬崖勒马,还是我劝他的,毕竟谢家的隐患多年前就已显露,落败之日可见,别说谢远,就是那谢明谨来日也要成为破败之人,哪怕她武功再好又如何,她若是肯安居江湖没准还能留一命,可她眷恋权势,又非要回来,不是她自己找死,她...”

    东战忽抬手,眼看着要一巴掌扇下去,但最终停下了,只用极陌生的目光瞧自己的妻子。

    他的声音很冷。

    “所以,这就是你篡夺你父亲背叛谢氏,将乌灵的根基外露,又四处结交那些跟她有仇怨的王公贵的原因?”

    叶绮思心里一突,却说:“我说过了,是谢家咎由自取,是她四处树敌!”

    “你知道什么?!她至小艰难,若非他人先攻击,她素来不会出手。”

    “呵,你是我的丈夫,却对别的女人这般心疼,她果然是个水性杨花....”

    啪!东战终究甩出了一巴掌,眼眶通红,眼底布满血丝。

    叶绮思难以置信,几乎抓狂,但东战却缓缓道:“自小,我嫉妒她得天造化,应有尽有,在我被其他人嘲讽后,我也记恨她高高在上,疏远了她,甚至后来还屡屡恶语相向,那时我以为跟她减少接触,那些人就不会欺负我,事实也果然如此,所以我一直认为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可后来...泉山之后,我回了乌灵,见了一些故人,才知道那些人之所以不再欺负我,是因为她对谢家跟东家发了很大的脾气,还动用了家法惩戒了那些同辈的子弟,后来又暗自走了关系让谢家的旧部把我带去习武参军,可她因为这件事,越发为族人兄弟姐妹忌惮,再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那时候是没有朋友的,我是她唯一的朋友。”

    “你不在意这些,那是因为你是叶家的庶女,你要的是更大的荣耀,所以不在乎我的荣辱。”

    东战说完便转身了,但叶绮思呆愣后忽然抓着椅子扶手尖锐嘶喊:“皇后怀孕了!”

    东战顿足,面色风云变幻。

    叶绮思却是顾自轻笑,“皇后有孕,若是生下儿子,便是板上钉钉的嫡子,原来的太子又算什么?秦家一脉底气昌盛,连通朝野诸多官员上请阁部,加上中宫有子,清流也会站她那一边,如此...谢远如今失踪,生死不知,谢家还能有活路?”

    “不过,你要去就去吧,不过我要告诉你,我也有孕了。”

    她抚摸着肚子,看着东战转过身,面上带着得意的笑。

    东战看到了她的笑,恍惚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娶错了人。

    “你有没有想过,就算谢家翻覆,但以它那么庞大的势力,暗卫跟人马不知多少,单是谢明谨她手底下的人但凡出几个暗伏袭杀,你们这些背叛的人,又有几个能活下来的?”

    叶绮思猛然僵住。

    东战面无表情,“焦城的叶利提前送走家人,但仍旧被灭了满门,尸身被扔进乱葬岗,上面都是拷问留下的剧毒,连狗都不啃,就你们叶家这点伎俩,能藏住多少尾巴?不对,也不需要抓住多少尾巴,只要有一点点证据,就你们家如此小门小户,算得了什么,以为朝廷会保护你们?官场之上,轻易改换门庭从来都是大忌!而你们攀附的人,焉知是不是也是君上跟朝廷要铲除的对象。”

    他只觉得不可思议,他岳丈那样敏锐谨慎的人,怎么会被女儿三言两语糊弄成这样。

    便是谢家要倒,他们家唯一能做的也只是收拾脏尾巴自保,反咬东家攀对家的爪牙,自历史以来就都没什么好下场。

    不管是攀秦家,还是其他的....中宫有子如何?反而朝廷阁部会加大限制外戚的权力。

    这么急着攀附,当拥护当前太子的那些大臣是死的?当翎妃那一脉是死的?当谢家在朝廷的旧部是死的?

    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叶绮思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种儿女情长小心思小算计,撞上谢家这种门楣,这种手段,跟自寻死路有何差别?

    东战扶着门,忽然觉得前途一片渺茫。

    他根基也在乌灵,自然知道前段时间乌灵跟周遭的巨变。

    广陵谷埋藏那么深都被她找出来剿灭,乌灵那些旧臣,若有背叛的....她会不知道吗?

    现在,有多少人已经在死亡黑名单上了?

    他想尽力挽回,也是想阻止最坏的结果。

    可是现在不行了。

    谢家若亡,以谢明谨的心性,叶萧这些家族必灭。

    从她那么小就能把萧禹吊起来,他就隐隐察觉到了一些——他现在都不确定她那时是不是真的想杀了萧禹,哪怕她最后克制了。

    她有底线的,超过了那条底线.....

    便是炼狱。

    都城,萧家。

    萧季听到密探探报回的结果,心中一定,本来他听说了乌灵的事,心上惊慌了好几日,后来发现谢明谨似乎并未察觉到自己的手段,朝廷也没洞察,毕竟对于朝廷而言,一些细枝末节不重要,重要的是弄死谢远跟谢家。

    现在,他最大的威胁终于要被消除了,而现在自己攀上了宗室,官途一片通畅,未来只会越来越强大,就算不继承萧家,也无所谓了。

    他忍不住笑了。

    轰!!!

    谢氏大门终于被禁军撞破。

    那巨大的门,轰然破开,露出了里面的中庭影壁,然后禁卫军跟巡防营齐齐冲了进去。

    仿佛要大开杀戒。

第218章 叛徒

    以前明谨反复叮嘱一定不能破谢家大门,但她其实也早已明白,若是谢远出事,她又不在,其实谢家没几个人有魄力能担当龙头。

    唯一能力匹配上的谢明容又偏偏外嫁了。

    大门很难抗住,只看能支撑多久。

    但...谢隽跟谢沥抗住的时间很短,短到远方山际绵延的峰头顶蔓延过来的乌云惶惶奠压而来,做农的田户抬头看天,“这雨快来了啊,最近真是怪了,老下雨,冷得慌。”

    近冬时其实少雨,可最近总是如此。

    “莫不是要出大事了。”

    田户摇摇头,扛着锄头赶在暴雨来之前回家了。

    但一口吃食尚且得日夜辛劳的普通人家尚且有家可回,反而是高高在上的世家高门反而被人破了大门。

    这世间命运难料得很。

    可门后大宅子的那些人怎么办呢?他们日后的命运。

    林氏等人已经听到了外面汹汹而来的朝廷鹰爪兵甲在行走时整齐铿锵的声音。

    可怕吗?极端可怕。

    世家三百年,不是没见过旁的家门被破后那些族人的凄惨下场。

    就在众人惶惶不安,甚至有许多女眷跟少年孩童哭出声来的时候,啪!老一辈的人反而拍了椅子,声音沉闷却又孔武有力。

    “哭什么!锦衣玉食这么多年,若有凶险便一味只知道哭,那我谢家的颜面何在。”

    “若是要灭,左不过一死!老头子我第一个敢踏出这一步!但儿郎们,记住了,谢家的姑娘珍贵,这是祖训,若真走了极致,能保就保,保不住的,让她们自己选路子,是慷慨而死,还是苟活于世,全看造化,但无论如何....”

    老者站起身来,“不过眼下还未定罪,主君虚实还未可见,朝廷想轻易拿下我谢家也不可能,若无铁证,我们谢家的大门也不是谁都能破的!”

    “护卫看住这扇门!其余儿郎们,跟我走!”

    这老者是要以自身带人去应付那些前来四处抓捕人的朝廷爪牙,要侦查是吧,男人进牢狱就进了,但谢家的女人不能。

    群起势重,谢家众人男子此时也有了一些胆气,若是一些母亲姐妹的想拉扯,反被对方按住。

    这是规矩。

    于是她们只能看着自己的丈夫/儿子跟兄弟出去。

    谢家男丁一窝蜂出来,正撞上了带人进门的宴王,宴王未曾客气,眼中狠辣,不给谢家人说话显权威的机会,就要让人拿下,但暗卫来了。

    禁军统领一看到毕十一等强横的暗卫乌压压一群越过中庭挡在了宽阔的庭院之中,他略一蹙眉。

    他是不赞成如此硬闯彪炳功绩在身的顶级国公府的,毕竟谢远只是失踪,还不能定罪,这样硬来,当前痛快,可万一谢远回来,就能抓住这个错处反攻。

    不过...宴王既笃定谢家没有翻盘的机会,愿意出头,那他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对方拿捏着圣旨,一再以谢家抗旨来攻击谢家,还调来禁军跟巡防营,他也没法拒绝。

    现在,就看谢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了。

    但来之前,他让手底下的兵进了谢家后千万记得不要过度,别被宴王带着走,否则到时候追责,人家王族权贵没事,小兵小将的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谢远的威名的确可怖,于是禁军的人进来后尚算小心,连过花园都避开了那些娇贵的花品,免得日后得赔。

    不过...巡防营的就没有了,那赵铭第一次能闯入谢家,趾高气扬,扬眉吐气,带着自己的兵横冲直撞,四处劈砍,见着人就抓,打伤许多家丁跟丫鬟,搞得混乱不已,可那巡防营统领不在,只让跟谢家有仇的赵铭来,也不知是什么心思。

    但肯定见不得光。

    不过这赵铭....赵铭一手揪住谢之岫的衣领,耻笑时还高喊着:“女眷在哪?如此藏着掖着,必然那些女眷才是知晓秘密的人,来人,给我一间一间,搜....”

    他还没说完,谢之岫忽然故意撞上他手里的刀锋,臂膀鲜血狂涌,这一下乃触动了某个敏感的边界,毕十一跟谢之岫眼神交换,当即出手一脚踹翻了赵铭,又踢了他肚子好几脚,踩着他的脸高呼:“主君沙场沥血,还未班师回朝领赏,便为人暗算失了踪迹,这还没几天,便有仇敌闯门害谢家血亲,这天下公理何在?!!”

    “这赵副统领家里亲爹犯了罪,有负国家有负百姓,官衔都被褫夺了,爵位被贬,这当儿子的反而敢负战功在身的国公府邸大开杀戒,难道我昭国朝堂已是这等人掌权论天下?那这日后,以后谁敢上阵杀敌为国效力?”

    “我家姑娘年纪轻轻,一介女子轻骑提剑入边疆,为边疆战事杀进杀出,以二十三岁之龄斩杀大荒一苇渡江,重伤而归,却从未留名,却不知这天下人都是忘恩负义之徒,边疆大荒之军退守三百里,他们父女家的门庭竟已为人所破!”

    “莫怪百姓们日子朝不保夕,流民流离失所!”

    “莫怪这武林英豪为护家园提头杀敌,却在战争退去后速速隐退。”

    “莫不是怕被某些稳居殿堂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卸磨杀驴了吧!”

    毕十一高声喊的时候,谢家的兵力也骤然开始反击了,禁军统领一看,面色大变。

    一来他吃惊谢家怎么忽然这么强势,而且那毕十一喊的话意有所指得十分明显,明摆着要挑起民间喧嚣,莫非谢远回来了?

    二来他也没料到谢家连个护卫都这么强横。

    不对啊,以前的护卫...

    是不对!

    谢家的护卫替换过了!

    根基往明面上摆,这是要把事情闹大?!

    他本来就觉得这个时候太敏感了!

    若是真闹大,即便真能把谢家拉下来,这背后的隐患也太大太大了!

    禁军是习武戎甲之人,他太明白这背后不是跟谢家一战的事。

    此时,捂着伤臂退到谢家男丁人群中的谢之岫想起刚刚出屋子后被云管家叫去跟暗卫以及拓泽等人后商议的结果。

    说是商议,其实是云管家带了话——明谨以前有过计算,若是发生今日这样的局面,真被破门而出,那就让谢家主动见血,拿个由头反击,把事情闹大。

    其实谢之岫初一听觉得这很冒险,不是扔罪证给对方吗?可现在一想并不是,一来,这是给了外人一种谢家有底气不怕的感觉,让他们以为谢家已经找到了谢远的踪迹,有了信心。二来,既然朝廷要试探,就是有心定罪,刀都准备好了,退步了,就是给了对方的刀进一步的机会,还不如进一步,各自亮刀,闹大动静,先下手为强,让全天下人都知道。

    大伯才刚在边疆打下滔天的战果,就是给的谢家最大的底气。

    云管家是怎么说的,他说明谨跟大伯都说同样的话。

    “攻者,若是为杀伐,必有逆天而行的魄力,被攻者只能坚守。”

    “但攻者,若是为了自保守成,其实心已怯弱,前瞻后顾,被攻者应当亮剑!拼气魄,拼时间,拼谁豁得出去!”

    褚氏,是怕了如今的谢家吧。

    他大伯何等厉害,文武双全,将谢家权势推至顶端,多少攻讦阴谋都被他击溃。

    明谨,何等厉害,一介女子也能在武林打下赫赫威名,疾援边疆,力挫大荒,越级斩杀一苇渡江!武林谁提起她还会念她是权臣之女?连带着他们谢家在外产业的管事都得几分客气。

    我谢家,理当有此豪气!

    谢之岫当时一口应下,此时捂着伤臂也不曾后悔,反而看着中庭厮杀浴血的一幕赤红了眼。

    若是退了这一步,多少姐姐妹妹会像明黛一样不知踪迹?

    宴王没想到谢家这么大的反应,吓了一跳,忙在军卫的保护下往廊下退,一边叫嚣着谢家要造反....

    谢沥跟谢隽进来,见到这一幕,齐齐错愕,不过宴王也看到了他们,立刻喊人拿下这两人以威胁谢家就范,此时赵铭也被巡防营的人救起,恼怒极致,提刀往谢沥两人冲来。

    刷!

    拓泽提剑落下,一剑斩断他的刀,剑锋一指,剑心通明级的剑气颤出剑音。

    赵铭当然知道对方有多厉害。

    谢明谨的人!

    一片混战中,血溅射到了周边珍惜花草上,花瓣枝叶摇晃,动静之大自然也瞒不住都城内外。

    毕竟禁军跟巡防营过去的动静就不小,这真打起来了,其实就等于打给追踪探消息以及附近居民听的。

    包括毕十一的那些话,日后也不知道要被传成什么样。

    不过...谢家以为这样就能度过危机吗?

    此时,褚兰艾跟梨白衣骑马快到城门的时候,监察院的人...监察院的院主也点了上百人轻骑去了谢家,气势汹汹更甚于禁军跟巡防营

    苏慎之在远处阁楼之上看着这一幕,嘴角轻勾。

    “快尘埃落定了。”

    然后他端起一杯茶,轻轻吹去上面的热气。

    轻酌一口。

    但....在监察院院主到达谢家的那段时间中。

    厮杀中乱做一团的谢家已然有了变故。

    谢家的后院被迫了,巡防营原来还有人主攻后院,借着谢家人马主力在前院中庭的时候,巡防营的人马破后门而入,而且越过许多门庭,仿佛熟门熟路一般直接杀到了主院明谨所在的院落。

    天狗等人得知消息,面色一变。

    “靠,这谢家有内鬼。”

    “芍药你看着屋子里,其余人跟我来!”

    天狗戾气昂扬,带人往冲进来的巡防营之人杀去,警戒哨箭也放上了天,中庭的人都看到了,毕十一等人面色大变。

    宴王则是一喜。

    进去了!

    他已然知道谢明谨现在重伤昏迷,如果现在乘机杀了她,就是永诀后患!

    拓泽等人不得不往后庭挪走,禁军统领等人也便跟着直入主院。

    主院,从前人最少,最僻静,最近却人满为患,到处都溅了血,而被已经被挪到主偏房的谢家家眷孩童们,此刻见到外面溅射到窗门上的血,俱是恍然,却是不敢出声,孩童也被捂住了嘴巴。

    此时,另一间屋子里的芍药也听到了外面的厮杀,她心急如焚,紧握着手里尤有血水的湿巾。

    忽感觉到屋中温度骤降。

    她一惊,转过头去,竟是有些骇然。

    “谢家造反谋逆!尔等杀之,日后大功!”

    宴王跟赵铭进入了主院见到了那位于中间的门房,眼睛一亮。

    是这里了!

    那谢明谨就藏在里面!

    她今日死定了!

    就在杀戮蔓延到门口的时候。

    门口血水忽然开始冻结,那是屋内门房缝隙攀爬流淌出来的寒气,森森如冰川寒烟,一寸寸攀爬,却给了众人一种极端恐怖的感觉。

    宴王忽惊惧,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原本厮杀的场面也为之心悸。

    众人俱是惊疑看着那扇大门。

    仿佛原本混乱的天地一下子寂静了,然后....

    门被拉开了,一个人扶着门板走出来,屋内寒气汹涌而出,脖子上缠着一条雪白伤布的明谨衣袍宽松,露出的眉眼寂冷如寒夜墨江,却又好像燃了一处赤红的焰火,

    让人要被那血腥般的炽烈而灼伤。

    门板上本来就有他人溅射上流淌的血,苍白柔软的手指触摸上了,也染上了。

    她缓步而出,目光淡淡扫过诸人,一个个人,包括宴王,包括赵铭这些人,但没有一个是能让她特别注目的,好像都一样。

    每个人在她眼里都一样。

    唯独,唯独落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顿了顿,她也站在了檐下柱子旁,手掌落在了漆红柱子上,看着那个人。

    “谢家多出反骨,但少出叛徒,泄格局与外人,让人长驱而入的感觉如何?”

    她的声带受损,大夫曾言得静养,但她此时开了口。

    沙哑,却并不艰难,只带着几分缓而戳磨的冰寒,目光幽远,锁住了匆匆而来似忧虑的檐下一人。

    “二叔。”

    谢沥起初发怔,后回过神来,看着身边的谢隽,他张开嘴,又似说不出话来,只是难以置信。

    谢之岫更是连伤口都忘记捂了。

    谢隽则是面色苍白,许久说不出话来,好一会,他才出声。

    “阿谨,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第219章 入关

    谢隽的话,其实符合所有谢家人的心态,尤其是二房的人,他们都下意识想——是啊,明谨在说什么呢,我们不明白,也希望自己永远不要明白。

    可,大房的父女,不管是谢远,还是谢明谨,是那种会让你装傻的人吗?

    可能四五年前会。

    谢沥忽然想到当年她时隔多年从乡下别庄归来,坐在亭子里,暖阳倦怠,她似真似假劝他分家,他当时表露了拒绝之意,她内心柔软,到底是不忍逼迫,所以由着他装傻。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今日的谢明谨跟当年的谢明谨天差地别。

    谢沥恍然才明白原来这么多年,她一直在变,一次次褪去当年青涩柔软的躯壳,露出内在刚冷却变幻无常的棱角。

    “谢隽,你不是谢远的对手。”

    “也不会是我的对手。”

    明谨只淡淡凭着两句话,就瞬间触动了谢隽那敏感的神经,他原本无辜苍白的面色顿然僵硬戾气,“你跟你的父亲一样自大,真当这谢家是你们父女可以随意操控的玩物?!”

    他无视了周遭许多敌人,许多自己人,血亲跟心腹,他从廊下走出,一步步。

    “若非你父亲招敌无数,行事极端引来许多祸患,焉有我谢家今日?这谢家,非他谢远一人的谢家,也不是只有他能定乾坤!”

    “若非这该死的规矩,我何曾会比他弱!他能有那般攻击,无非是掌握了这谢家所有力量,若给了我,我不会比他弱,我会让谢家更好!”

    “凭什么以嫡庶来论尊卑,论强弱!他谢远的母亲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糟践我的母亲!凭什么我谢隽就一定要位于他之下!凭什么!”

    明谨也没有追问或者跟他争辩谢远的过往跟事非,或者讨论这谢家大权的归属,只问一句:“所以你没有否认通敌?”

    仿佛看到往昔谢远那冷漠且不爱与自己看不上的人争辩的样子,简明扼要,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给。

    现在,她跟他太像太像。

    但每次都狠狠切中对方的软肋。

    谢隽表情一窒,厌恶到了极致,走出了廊下,猛然拔出腰上的长剑,指着明谨,“你以为自己是谢家多了不得的人物吗?”

    “你的母亲是祸患,你也是。”

    “当年,为了你母亲,谢远违背父亲意志,非要带人去红石谷,惹先帝忌惮!这才有这些年沉积的隐患。”

    “如今,谢远为了你,要拿我整个谢家所有人的性命去跟那些人斗,跟朝廷斗!”

    “既然他可以如此狠绝,我为何不能拿你去换谢家所有人的安危?”

    他走出廊下,到了主院后庭中间,开阔名堂,但他的身上却萦绕着几分猖狂,谢沥等人尤有几分呆滞,尤其是谢沥,他反应过来,正要冲出去,却被人拦住了。

    云管家,他让人拦住了他。

    “云....”

    云管家面色漠然,谢沥忽然明白过来了,浑身冰凉。

    “所以,他们答应了你什么?”明谨已经走出了檐下,边上的拓泽取下后背背着的长剑,她路过的时候,缓缓拔出它。

    剑刃见光色,剑锋轻抵地,随着她手指勾着拖动,一步步走下台阶,似有恐怖的寒气相随,剑尖轻轻划过地面,地面的石板无端被划出一条纤细无比的线条。

    万物若经过,无不留痕。

    无事若经历,无不留痕。

    就好像他做过的事,总会留下痕迹,酝酿后果。

    就好像她拔剑后,在这里所有动刀动枪过的人的都心生了怯弱,她是谢家的谢明谨,可也是名扬天下的谢明谨。

    最接近天人合一之道的剑客。

    指剑的谢隽被如此一幕震慑出,退了一步。

    这一步,明谨顿足了,寥寥扬眸看他一眼,“你在怕我。”

    “原以为,敢与我拔剑的人,是心有猛虎的。”

    这句话也不止是说给谢隽听得吧,禁军统领等人也听到了,低头看了自己手里的兵器。

    莫名想到了四年前斐无道杀进杀出....

    “你不必吓我,你....”谢隽话还没说完。

    明谨站在他跟前,将此前随意拖着的剑扣住了剑柄,双手掌心上下合盖,按着剑柄,轻轻插在跟前中间石板。

    铿!

    地面裂痕顺着恐怖的剑气迅速攀爬,几乎瞬间通达谢隽的左腿。

    一下,就一下。

    他的左腿断筋,血肉煞时飞溅。

    剧痛之下,砰!痛苦的谢隽惨叫一声,直接跪下了。

    所有人噤若寒蝉。

    谁都没想到明谨会这么狠,直接废了谢隽一条腿。

    他们才明白她的狠辣,也恍然明白她再不是从前的谢明谨。

    谢隽也恍然才明白....

    “才明白,原来我真的会动手吗。”

    明谨不是问,只是说,说出他心中自己都不甚清楚的侥幸。

    因为疼痛而满头大汗的谢隽抬头,看到了明谨冰冷幽深的瞳孔,无杀意,只有深不见底。

    他听到她问他。

    “告诉我,他们答应了你什么?”

    谢隽恍惚发现——她指的应该不是今天通外敌之事,而是之前,之前...他犹豫了很久,还是下了决心做的事。

    好像被挑动了最敏感的那根弦,他恐惧了,急于给自己找理由。

    “他们说,只要我答应,今日谢家救没事,我是为了救谢家。”

    明谨淡淡问:“只是今日吗?”

    谢隽表情瞬息万变,但很快,一个人推开护卫,扑了过来,“什么意思?还有什么事?你做什么?说!!”

    是谢沥,谢沥揪住谢隽的衣领,双目赤红,既惊慌又愤怒,既愤怒又畏惧,“你说啊,你到底做了什么?!!”

    如谢家父女彼此的了解,二房三房两个兄弟从小亲厚,哪怕非一母同胞,但因为自小处境相似而分外情深。

    谢沥跟谢隽也是彼此深为了解的,只是他没想到后者会背叛,他很震惊,难以置信,又因为李青玥的事情极端敏感,明黛失踪不明,巨大的压力下,让他神经分外敏感,此刻骤然联想起来...通过云管家的反应,明谨的反应,他想到了。

    几乎要疯了。

    被他拽住的谢隽断腿,难忍疼痛,但最怕的也是谢沥,这种畏惧,会让他更急于找理由。

    “他们只想要谢明谨的命,要她父女的命,不会为难我们谢家,其他人得以保全。”

    “我是为了救谢家,救所有人!”

    “我没有想过害别人,我没有...”

    谢沥揪着他的脖子,颤颤问:“所以,你给我的,让我带给阿黛的那些人,是不是有问题?是不是?!”

    谢隽别开脸,反复说:“他告诉我,明黛只是诱饵,只是要引谢明谨过去,我问过很多次,他答应过我,我没有想要她的命!”

    “你疯了!哪个都是我们谢家的孩子,你竟如此!怎能如此!你告诉我,我女儿现在到底在哪?你说啊!”谢沥愤怒中迫切问他。

    谢隽却说不出话来,但管着女眷的屋子,林氏以玉簪死相逼出了门,直冲着谢隽来。

    二房许氏等人惶惶,想拦住她,却又怕她伤了自己,于是许氏只能先冲出来,怒问谢隽,可谢隽嘴巴紧闭。

    谢之岫拦住了林氏,“母亲...”

    林氏仿佛离水濒死的鱼,死死盯着谢隽,却是跪在了地上,凄然问道:“大哥,求你告诉我,阿黛到底在哪?”

    谢隽木然道:“我不知道。”

    一拳砸来,谢沥把他按在地上,一拳一拳砸下,每一拳都含泪,可打到后,看自小一起长大的二哥脸色苍白,又砸不下去了,只落泪,茫然不知为何,悲怆而尽绝望。

    “我也有罪,若不是我,那蛇蝎也不能进来,大哥说得对,我错了,我一开始就错了,不该救她....”

    场面如此,谢之岫悲痛中看向了明谨,他看到了她的冷漠。

    她冷眼看着自己的血亲在彼此攻讦中背离。

    最后突然问谢隽。

    “你说,明明你把谢家家眷留在了前院,只听从我父亲的云叔却明知你通敌,还把她们挪过来,这是为什么?”

    谢隽错愕,看向她。

    “你想....”

    明谨:“我想看看自己能做到哪一步。”

    什么哪一步?

    “他在红石谷的踪迹,是你透露的吧。”

    谢隽面目瞬间窒然,那是惊恐。

    “从我出房门问你第一个问题开始,你就在撒谎了,谢隽。”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谢隽自己也没反应,但他猛然意识到——她没有再喊他二叔。

    明谨已经松开了一只握剑的手,但另一只手拔出了剑,一剑起,一剑过。

    带着凉薄而无情的寒气。

    谢隽的头颅直接飞起,鲜血砰然喷射,溅了边上许氏一身,连谢沥等人身上都染了血。

    这一幕惊住了其余所有谢家人。

    人头落地,咕噜溅射,然后流淌鲜血。

    禁军统领这些人都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但跟着也传来惊呼声,明谨抬眸看去,看到中庭拱门那边匆匆而来的人,正呆呆看着这一幕。

    是梨白衣跟褚兰艾,还有她们拦不住的....谢明容。

    她站在那,一手扶着拱门,一手扶着自己已十分明显的孕肚,不要任何人搀扶,隔着这么多人,隔着淌血的地面,隔着她父亲滚动的头颅,看着一身染血跟她手里滴血的长剑。

    四目相对,只一下,她身边的丫鬟惊呼。

    谢明容的双腿见了血,血水沿着靴子流淌,沾湿裙摆。

    她一动不动。

    许氏好像才回过神来,凄厉一声,顾不得自己的丈夫,狂奔过来。

    天上忽然雷声轰鸣,似要暴雨。

    明谨眸光颤抖,又似都敛去了,只冷静说了一句,“给她安排接生。”

    那冷静,竟是令人发指得沉稳。

    但梨白衣却想到——她是极清楚谢明容孕期的,哪怕多年不见。

    可现在....

    “我去帮忙。”梨白衣有强大的内力,可助稳婆接生。

    谢明容被带走了,好像又恢复了平静。

    然后明谨把带血的长剑插在了地上,看向宴王。

    “殿下亲至,是来宣旨的吗?”

    “抱歉,处理我族中事务,见了血,吓着你了吗?”

    宴王脸色苍白,竟说不出话来。

    “那就过来吧,我等着你宣旨。”

    宴王被她如同唤狗一般,他恼怒,却也极端畏惧,但最终想到了什么,踱步走过去,拿出了袖下的圣旨。

    “谢明谨,你当我是骗你的?跪下听旨吧。”

    只是明谨没有跪下,宴王盯着她,恶意吞吐,“怎么,你想站着接旨?”

    明谨还没回话,监察院的人忽然到了。

    监察院的院主深沉的目光扫过全场,在明谨身上顿了顿,但拿出了腰牌,冷然道:“我监察院刚得到紧要的罪证,证明你谢家有一人谢青,曾参与当年霖州城被攻破之事,涉嫌通敌卖国,如今要叱拿你谢家人前去调查。”

    一语惊破天。

    谢家人全部震惊惶惶,宴王跟赵铭等人大喜,尤是宴王,当下走了出来,“原来如此,谢家尔等逆贼,难怪有如此大的反心,原来当年便有血脉通敌卖国,还敢说是紫勋贵族,怎对得起我昭国赐予的荣耀尊贵!”

    “来人,将谢家人全部拿下!”

    天空雷霆轰鸣,庭院中起了风雨欲来的凉意,谢沥等人似绝望了。

    目光对视,后者本有无穷的信心跟狠辣,却莫名在这目光下嗅到了些许嘲意。

    他感觉到了羞辱,亦怕她伤势恢复,利用武功大开杀戒,正要怒斥,却见外面骤然来了城门守将急信来报。

    第一个报的是禁军统领,因为这里他官职最高,也事关都城国防。

    “什么!”

    禁军统领惊骇,后看向明谨,明谨没说话,倒是宴王问了。

    “谢公已死,遗体正护送到了城门口。”

    宴王大喜,死了?果然死了!那人没骗他!

    “若是如此...”宴王终究没能压住嘴角的笑意,但禁军统领也跟着沉面来了一句:“东道跟西部三十五部族世家缨勋氏族族长或少族长联合护送,而此前....我们朝廷并不知一点消息。”

    宴王后知后觉才察觉过来,面色大骇。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昭国两部至少二十个州城的管道峡口没有通达朝廷就给对方放了口子,并一路遮掩其行踪。

    而这些世家皆是300年前跟着褚谢两家打天下留下来的氏族,不管是高爵还是低爵,掌握的权力都足以让昭国半壁江山动摇甚至颠覆。

    毕竟有时候沉船也只需要一点点漏洞,何况是这么大的洞。

    这也是第一次,谢家的根基,谢远的权力狰狞显露。

    谢家,终于亮剑了。

    在谢远死了之后。

    这太匪夷所思了,他都死了,这些氏族是疯了吗?

    谢远或者谢明谨到底是用什么办法说服的他们?

    褚兰艾亦是被这个消息惊住,下意识去看明谨,却见这人反而此时弯下了尊贵的膝盖,跪在了宴王的面前,低头,抬手作揖。

    “请殿下宣旨,但也请殿下转告君上。”

    “谢家少宗谢明谨,求褚氏王上允我谢家当代主君遗体入关。”

    没有人问,若是不允会如何。

第220章 圣旨

    宴王打死都没想过谢明谨会跪自己,她太高傲了,谢家门楣也太高了,自他当年觊觎她美色,也图谋谢家实力,他就知道要得到她不容易。

    后来又因为一些事....他恨极了,就想着要把谢家踩在脚下,让谢明谨对自己低头,任由自己拿捏,一雪前耻。

    可为何此时此刻真正达成了,他反而有一种惶惶不安的感觉。

    但毕竟是皇子龙孙,见过世面,哪怕知眼前局面隐晦,他也撑住了。

    因为他想到了一件事——不管如何,谢远已经死了。

    并且,谢明谨始终是一个女人。

    女人,未来有限。

    今日她闹这么大,既无她父亲那般权柄,如何能长久威胁朝廷,反而惹朝廷诛杀之心更甚。

    在没有谢远可依仗后,那些今日勾结起来的氏族日后也只是一盘散沙,反而还会后悔今日所选。

    而自己毕竟是皇家血脉,已成功回到都城,未来,他还有未来。

    他无需畏惧。

    既如此,那就摆正姿态。

    宴王深深看了明谨,目光从她苍白却精致的脸庞,到纤薄却婀娜的身子,再着落在她低垂眉眼下嫣红的唇色。

    他眯起眼,淡淡道:“此事,自等君上之意,你还是先听旨吧。”

    他把圣旨念了,意思跟此前叫嚣的大同小异,念完,他看着明谨,想看她如何反应。

    结果也没什么反应,她接了圣旨,起身了,衣摆垂眸,骨清而皮润清瓷的手指漫不经心打开它。

    她看了。

    宴王莫名有一种她看圣旨的时候,仿若自己要接旨的感觉。

    他冷笑,“怎么,你还觉得圣旨有问题?”

    明谨没动过,只是手指点住了圣旨一处,便是那玉玺印章,抬眸看他一眼。

    “原来你知道?”

    什么意思?

    宴王愣了下,没能理解,但他很快惊恐了,因为明谨将圣旨打开,往后一摆,它勾在一根手指上,两边垂挂下来,露出了黄文金边黑字,以及红泥玉玺印鉴。

    “身为皇族子弟,不知昭国玉玺十二琢纹么?竟是错了两道。”

    她一句话,褚兰艾跟禁军统领大惊失色,齐齐上前来细看,后对视一眼。

    眼中难以置信。

    “什么意思?!!”宴王恼怒,“谢明谨,你少危言耸听,这圣旨,这玉玺怎么会...”

    他自己看,仔细看,惊住了。

    因为玉玺印真的错了。

    可平时,谁会留意它呢?因为它永远不会有错的,谁会在君王还在的时候假传圣旨,还是这样明显的纰漏。

    “这是君上给我的!亲自赐予我的圣旨!”宴王急急道。

    明谨淡淡道:“宴王殿下意指若非君上手中玉玺乃是劣品,便是君上故意给你的假圣旨?不知是这两种,是哪一种?”

    哪一种都是大逆不道,他都必死无疑!

    “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宴王当然否认,但他一否认,明谨凉凉一句:“那便是你胆大包天,自做圣旨,打着君上跟朝廷的旗号要灭我谢家。”

    “于律法,此乃一等一大罪,是要夷九族。”

    “统领,还有院主大人,两位都是朝廷肱骨大臣,原来能容忍此人如此大逆不道。”

    “还不动手,莫非,你们是一伙的?”

    三人神色突变,而明谨往后缓缓退了一步,抬起一只手,“那就让我谢家代劳吧。”

    她手一挥下。

    谢家护卫跟暗卫气势汹汹逼上前。

    当时,禁军统领跟院主都察觉到了明谨那心平气和的言语下可怖的杀机,不过眨眼,局势逆转。

    禁军统领却是反应最快,不,应该说,是他没有犹豫,没有迟疑。

    而院主想得多,也就慢了一步。

    “拿下!”禁军统领第一时间拿下了宴王,将挣扎的他按在地上,褚兰艾并无心去在意宴王来日的下场,因为她知道不会有第二个下场。

    她只是震惊于这个圣旨。

    圣旨,不可能是宴王假制而来,他没那么大的胆子跟能力。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谢明谨自己弄的?也不可能,这印泥是完整的,并非内力可以更改,只是错误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褚兰艾心头凉意,却对上明谨的目光。

    她与此人对视不知多少次,但第一次觉得无比陌生。

    “这是你们王族宗室内部的事,拿去吧,好好查。”

    明谨松开手指,褚兰艾下意识去接住滑下来的圣旨,然后看到此人淋着雨,看向院主。

    “院主执掌监察院十年,不知道仅凭密信是无权私闯国公府的吗?除非是君王降罪,你手中不会也有圣旨吧。”

    院主其实此刻已经平静下来了,淡淡道:“宴王殿下,我并不知,自有宗室跟刑部调查,君上也定会给无辜者公道,给大逆者伏法,我眼下来,只是来请人回去帮忙调查。”

    他看向明谨,笑:“此事已通达阁部与朝堂,百官政议过,意为严查,难道谢家门楣已经尊贵到都容不得调查的地步了?”

    办案多年的老吏,城府深沉,自不会被眼前变故就吓退了,院主老神在在,似无懈可击。

    面对他,明谨显得那么年轻,苍白,羸弱,只是眉眼之中的凉意,像是这一场雨,雷霆之下的一场雨。

    她也笑了笑。

    她一笑,水滴就沿着她精致脸庞的弧度流淌浸润到她唇角似的,然后很快聚凝于下巴。

    “怎会,要不要把谢青叔祖往年的字迹遗件一并交付?毕竟当年那些故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如今的,连有没有这个人都不知道,还不如给他的遗物供大人您细查。”

    院主没想到会这么容易,第一时间认为她必有安排,那些字迹没准是假的,故意与密信不符。

    “那就多谢谢二姑娘了,不过本官得提醒你一句,其他东西好造假,谢青此人的确是多年前的人物,他的书信,一要经得起岁月,二要经得起世人双目,切莫自作聪明。”

    明谨低头,嘴角的笑似隐没了,下巴一滴水清透落下。

    “放心,涉及我谢家之事,区区一个监察院不会承担所有压力,势必三司会审。”

    她抬头,看着院主,已无笑意。

    “你不必害怕。”

    院主呼吸微紧,不是因为心性害怕,而是因为此人并非常人。

    薄霜覆于地面,不动剑,不动内力,他已然被压制了。

    最后...他也只能跟着云管家去拿东西。

    搜查?他知道已经做不到了,从宴王的圣旨开始,他就知道势已破。

    眼下唯一的突破口就是谢青。

    一个通敌卖国就够了。

第221章 孕育

    什么叶家,什么焦城军械坊,其实都是细枝末节。

    谢家的躁动,乱,厮杀,最终如潮水般褪去。

    谢宅之外,言贞骑在马上,看着禁卫军,看着巡防营,看着监察院先后退走。

    没带走谢家一个人。

    但她知道,这一切没有结束。

    她往谢家内宅看去。

    看的是谢家主院的位置。

    院内,廊下,地面上的血迹才刚清干净,谢隽的尸身跟头颅刚被收敛,除了一些通生产之事,以及与谢明容熟稔的内眷妇人,其余都各自被安排回了各自院落。

    被看管了。

    其实便是没被看管,他们也尤自在恐惧之中。

    不知是在恐惧这个国家,这个朝堂,这个不容谢家的世界,还是在恐惧一个人。

    谢明谨。

    就好像当年在恐惧谢远一样。

    雨势开始磅礴,屋内,血腥味浓重,却一直没传来孕妇生产必然会有的惨叫声,只有稳婆们各种吩咐的声音,一开始沉稳,后面就见了一些惊慌,但又力求沉稳。

    血气越来越重。

    许氏压着哭意,震住了近日变故所有悲痛跟不安,她忘记了一切,只知道眼前是她的女儿,她在身边,一直安抚,一直求她坚强,但她的手一直在抖。

    二房的女眷不敢哭,只能看着谢明容一直咬着牙,双手却不肯握住任何人的手,包括许氏。

    她只攥住被单跟床沿。

    一口气似乎咬着,吊着,最终...最老练的稳婆看了她一眼,终究深知谢家隐秘,也最熟悉这些谢家儿女,她正要喊人,却见帘子外面已经出现了一个人。

    二房的人一下子死寂了,便是许氏也露出复杂...但尤有期盼跟恳求。

    所以她跪下了。

    跪在了床边。

    丫鬟掀开帘子,明谨踱步进来,看着床榻上的雪,看着谢明容身下大片的血,但胎儿始终不能出来。

    明谨坐在搬来的椅子上,在床边,微微弯了身子,伸出手,却见自己手上沾着很多血。

    是谢隽的。

    她愣松了下,边上的梨白衣将干净的湿帕递过来,明谨看了她,接过了,将血擦干净,再将谢明容攥在床沿用力至骨节发白又发红的手指轻轻掰开,然后握在自己手中。

    谢明容睁开眼,反攥紧了她,看着她,颤颤开口:“明黛,阿黛....她怎么回事?”

    许氏抬头,又看向明谨,眼中含泪。

    明谨眉眼微垂,长长的睫毛似笼罩阴影,“剥皮...也就是庄帏,是司徒家的人,谢家旧仇,当年牵扯景帝刺驾案,来报仇的。”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他想逼她就范,阿黛没答应。”

    “然后呢?”

    “服毒自尽了。”

    许氏身体虚软,呆住了。

    众人亦是惊惶。

    梨白衣避开眼,看着丫鬟们换了一盆又一盆的血水。

    那血被水稀释满红,却又清透,看得见底。

    “什么毒?”谢明容尤自再问,却死死盯着明谨,稳婆们很慌,忍不住看向明谨,欲言又止。

    “莲情。”

    一种温性的蛊毒,死得没有痛苦,且死者会绽放此生最美的姿容。

    她是这么说的。

    谢明容似是用了极大的力气,修长的手指在明谨的手上留下了痕迹。

    她看着她,好一会,稳婆忍不住让她用力,谢明容骤然放开了明谨。

    明谨知道,她看出来了。

    她从来在这个姐姐面前撒不了慌的,可她们都不能说破。

    因为林氏他们都在外面。

    她问得隐晦,她答得虚假。

    终究,谢明容还是承受了此生最大的痛苦。

    她自小一力想维持的谢氏族规,尊荣,血亲之情,姐妹之情,她引以为傲的一切,都被她的亲生父亲一手摧毁。

    她甚至已经想到了明黛的死之惨烈,才足以让明谨变换如此之大。

    她早就想到了,只是不敢相信。

    现在,她终于确定了。

    谢明容闭上眼,凄厉一声。

    一身血的明谨坐在产房门边廊下,看着外面的雨水哗啦,冲刷今日一切动静留下的痕迹。

    她似是疲乏极致,两只手垂挂在扶手上,手指上重新流淌着血,那是她刚刚跟梨白衣联手输内力保谢明容一命沾染上的。

    本来很滚烫。

    现在都冷了。

    边上的芍药眼里含泪,却不敢说话。

    明谨也没说话,她静静看着院子里的血水,也看着那些珍贵的花朵被暴虐的雨水拍打得花瓣残碎。

    轻飘柔弱的,顺着水流漂泊,要么便残碎贴靠着冰冷的地面,不知该往何处去。

    她的眼里也不知是留住了这一场雨,还是雨中的这些花。

    直到一个男人匆匆而来。

    他被拦下了。

    张庸是爵府子弟,自小养尊处优,但他所有的狼狈都来自谢明容,以及谢家。

    今天也不例外。

    他惶惶不安,被拦下后,看向明谨。

    “她怎么样了?”

    明谨没回答,只是回:“她来之前,给你留和离书了,是吗?”

    张庸面色一沉,咬牙,却看向那扇门,他想进去,却知道不能。

    这是谢家。

    “你们和离吧。”

    “我不会与她分开。”

    张庸转过脸,他已得知了谢家情况,知道这个女人的可怕,也知道谢家现在谁说了算。

    他看着明谨,跪下了。

    “她想与谢家一并承担,我愿意与她一起承担。”

    明谨却没看他,只是轻轻说:“可你被拦住了,你的父母,你的血亲,你的一族荣辱,生死。”

    张庸瞳孔颤抖,最终痛苦。

    是,他被拦住了。

    为了逃出府邸,他一身狼狈,最终赶到这,可有什么用呢。

    他连那扇门都进不去。

    也没人告知他明容到底怎么样了。

    “我会请辞爵位继承权,我....”

    “你的官位,怎么上去的,我留了把柄,这是我留给她的底气。”

    张庸听出了其中的冷漠。

    “我可以不做官。”

    明谨终于偏过脸,微微倾靠着这边扶手,笑看着他,“那你以为你张家的把柄是不是我谢家的底气?”

    “你以为,谢家真的会坐视姻亲阳奉阴违,吃里爬外?”

    “你说,我会不会比我父亲更坏?”

    张庸呆住了,然后,他被拖走了。

    或许,在他父母以死逼迫他不得跟着谢明容一起回谢家,而他迟疑了的时候,他就已经一败涂地了。

    而在这时,他却听到屋内传出稳婆跑出跟谢明谨禀报的声音。

    活下来了。

    可孩子没保住。

    夫妻,夫妻。

    他终于明白并非所有夫妻都有那般运气,终归一世疏离。

    明谨听到稳婆含泪禀报的消息,她很安静,只是在稳婆退下后,才低下头,脑袋轻轻趴靠在手臂跟扶手上。

    “姑娘...”芍药过来,想拥住她。

    却只听到明谨轻轻一句。

    “小芍药,我再也做不了小仙女了。”

    如此玩趣的一句话,却说尽了半生颠沦的绝望。

第222章 萧容

    谢远的棺椁没能在都城之外停留更久,但朝廷既做了退步,但也提了要求。

    兵甲不得入城,只允许氏族宗子跟族长携带有数的一些护卫进来。

    双方都干脆达成了协议的中午,谢远遗体入城。

    它的到来,超过了苏慎之一党的预估,它的进入,也超过了苏慎之的预估。

    “苏大人,今日这似乎....”

    事关谢家,斗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谢远终于死了,可他们这一伙人尤有几分不安。

    一具尸体也能带来满城风雨,现在莫说朝堂派别三分,就是城中百姓也议论纷纷,这对他们并不利。

    君王雷霆才是正道,他们的阴谋若是摆在明面上,那就是下招。

    “现下,最好是让皇后娘娘跟秦家出手...对了,翎妃那边不是也...”

    “你还想翎妃?我瞧着今日他们家的人有些退让了,想坐山观虎斗,毕竟中宫有子,远比一个谢明谨来得厉害,此前看着能一举拿下的话,他们还不介意煽风点火推波助澜,现在瞧着三十五氏族联合,气势磅礴,他们就吓坏了,想明哲保身,眼下不可能愿意出手。”

    自打太宰昏迷后,苏家靠拢的清流跟阁臣就依附了苏慎之,后者也成功升任三品。

    这个年纪变三品阁臣,昭国破天荒,当年的谢远都没这个官绩。

    也只有当年年少的太宰可碾压。

    众人纷纷看向苏慎之,希望他如他的爷爷一样有乾坤之力。

    “不,现在开始抽回跟秦家的联络。”苏慎之沉默许旧,却得出了这样的对策。

    众人惊讶。

    却见后者眉目幽深,“谢远此人心机深沉,既知自己死期,怕是早已将根基转交给了谢明谨,那么,她势必也知道朝中局势,猜到我们与皇后联手,她也一定会出手。”

    “攻时则合,守之则分,现在,是我们守的时候了,剩下的,交给君上跟宗室。”苏慎之这个决断让不少人恍然大悟,纷纷赞同。

    “还有,别沾染宴王那边的事,除非找到圣旨的源头,否则就是一身腥。反正本来也只是一颗废棋。”

    众人纷纷应下。

    他们就不信君上能忍谢家如此摆在明面上的威逼。

    所以,唯一的突破点在监察院。

    秦家跟宗室当然往监察院使力了,力图早点把罪名定下来,最好在朝廷要给谢远定勋功之前有结论。

    否则迫于这天下悠悠之口,朝廷跟王族的压力会很大。

    边疆也会有危机。

    那时候,就得有人为此负责,他们不想成为其中之人。

    谢远的棺椁进入谢家的当天中午,谢沥等人还是收拾好了心情,前来迎接,却发现三十五氏族领头之人竟是一个年轻的男子。

    谢沥尤记得此人。

    “萧容?”

    听起来亦男亦女的名字,沉稳,优雅,从容,富有世家的底蕴,又不乏野蛮生长后一力承担所有的包容。

    他穿得很简单朴素,好像如此许多年。

    却雍容入骨。

    但更重要的是,谢沥记得谢远对他的评价。

    达则兼容,锐则神兵。

    苏慎之当年都没得谢远这样的评价,这个人在半大少年时得到了,可惜,在那时,萧家已被褫夺荣耀,在经过大半族中在朝堂中的血脉被景帝尽数折损斩杀后,萧家从仅次于谢家的紫勋氏族沦为最低的子爵门户,虽还是氏族,但却更像是一种景帝对它的羞辱。

    依稀记得这个少年在父母尸骨未寒的时候挺着背脊带着其余的老弱妇孺远涉千里到苦寒之地避开敌意跟杀机。

    许多年,这么多年了。

    他又回到了都城。

    这一天,他是三十五氏族爵位最低的人,但,他也是为首者。

    “你是大哥的扶棺之人?”

    谢沥觉得难以置信,因为当年恰恰是谢家遵了景帝威逼之令,不得不出手铲灭萧家。

    如今,竟是萧容送谢远棺椁回都城。

    但又隐隐猜到——他的大哥早已在布局了。

    这也是他死后的一步么?

    萧容抬手后,其余人跟着他作揖,只听此人用柔和沙哑的声音说了一句,“晚辈是否有此荣幸,需看少宗大人是否应允。”

    此时,明谨刚走出廊下,到了中庭,萧容转过身,再次带人弯腰作揖。

    明谨抬手回礼后,放下手,衣摆轻垂。

    “今后,劳烦萧七叔了。”

    也就一天,一天之内的事,谢沥带着伤痛随同云管家主掌谢远丧葬之事,也安排好诸氏族族长的起居。

    “人,若有事可忙,再多日子也好打发了。”

    明谨跟萧容站在谢家宗祠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其实氏族规矩多,外人一般是不允许进宗祠的,除非家仆者打扫,但如今的谢家,既重规矩,又早已破坏了规矩。

    至于破坏什么规矩,萧容跟明谨都没提,只是前者朝诸位先人敬了香,才站在旁侧言语道:“少宗只想打发时间吗?”

    他比明谨年长,但比她高一辈,不过不属一个族邸,只是遵从了当年世交时的规矩。

    “我是想让自己忙一些。”明谨看着诸多牌位,算起来,萧家死去的人应该比谢家更多。

    “忙了,就可以不去想已经离开的那些人。”萧容也不知道是在说她,还是说自己。

    “他最后可有对你说什么?”明谨问,因为她知道自己能跟这些氏族达成合作,前面必然有他多年的筹谋跟安排。

    他们始终是最了解彼此的父女。

    “谢公话不多,素来言之有物,若算起来,大概也就两件事。一,让我们等你来找我们。二,说你若问起他有什么可说的,就告诉你,他前半生无话可说,余半生已尽全力。”

    平生寥寥数语,再无其他。

    明谨沉默,萧容行礼后离去,但出了宗祠后,回头了,看到那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女子扶着祭台,低头,缓缓跪了下去。

    他有些发怔,似想到了当年的自己,本以沉稳老练的心境还是起了些微波澜。

    但很快淡去。

    这世道,都是难着难着就过去了。

    入夜,夜深人静,一个提刀者无声无息进屋。

    烛光阑珊中,尊氏族少宗致孝之礼,需一身玄墨,,唯独臂上戴白。

    斐无道见到的就是第一次穿墨色的明谨。

    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明谨似乎猜到了他会来,但她还是顾自跪着烧桔梗碎块。

    看着它在火盆中渐渐被火星吞没。

    “节哀。”

    斐无道说。

    明谨抬头,看了他一眼,问:“这不像是你会说的话,与他合作出了情义?”

    “合作归合作,仇怨归仇怨,你父亲死不死,我是不太在意的,这两个字,纯属为你而说。”

    习武的人,素来恩怨分明。

    明谨自然明了,“合作自有合作的前提,那般仇怨在前,是他做了什么取得你信任了么?”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第223章 孩子

    明谨手掌摸了一把桔梗,缓缓放进去,在它轻微的灼烧声中。

    “年幼不懂事,如今想起来,当年惊鸿一瞥祖父的遗体,他的面上留有血荫,寿衣衣领略高,掩了脖颈。”

    “当年,他亲自掐死了你的祖父,我就坐在身边,生生看着那老头没了气儿。这是我提的条件,他答应了。”

    斐无道说出这种骇人听闻之事,发现明谨竟毫无波澜。

    也对,那老头的死,如何死,于现在的她的确不算什么了。

    只是让她进一步了解了她的父亲。

    原来,她如今所受的炼狱,他也许从很早之前就开始经受了。

    炼狱中成魔。

    “是否他原本的毒症确实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是,不过有人可以救他,只是他放弃了。”

    “书白衣?”

    “是那老头,毕竟谢家还没那么大的脸面,一连让王族的庇护者为了你父女耗尽功力。”

    明谨笑了笑,“可他依旧为我求了白衣剑雪楼两次,一次可能是老前辈怜悯之心,两次,就只能是交易,那交易,是否是他不能造反?”

    “是。”

    斐无道并非是能跟谢远完全交心之人,他的事,谢远并不完全知晓,反之后者之事,他亦然。

    但可以调查,可以揣测。

    “揣测多年,如今昭国这些年来的恩怨也算分明了,褚氏,谢,白衣剑雪楼,还有那个老东西,其实四方互相牵制,人人都有把柄,人人都有坚持,但都曾坏了规矩,犯了过错,于是就乱了,死伤无数。”

    昭国建立那会,褚为君,谢为臣,白衣剑雪楼为镇守庇护者。

    褚的规矩是不该猜忌,戕害谢氏。

    谢氏的规矩是不能悖君,僭越王权。

    白衣剑雪楼的规矩是不能干政,若非君王差遣,雷打不动。

    可他们都违背了。

    违背的结果是什么?

    “景帝在铲除萧氏等肱骨爵族后,谋害了远在边疆的谢氏之人,一并斩断嫡脉所有根基,徒留谢枳女子与一双少幼。而后,登基为帝的褚峥辱害了谢枳,威逼谢氏,才有后来谢青之事...”

    “谢氏的规矩是不能悖君,可谢青疯了魔,要覆绝王族,不顾昭国百姓,却成了谢氏数十年最大的灾难。”

    这些都是明谨知道的,如今得到了确认,“那白衣剑雪楼呢?跟琴白衣前辈有关?”

    “是,她当年也曾渡海而出,与我师傅相熟...乃至相恋,后我师傅归来,与谢家与朝廷对立,拔刀一战,按理说,那一战,白衣剑雪楼是该出手的,可最终白衣剑雪楼没有。”

    明谨顺着他的话说下去,“琴白衣违背了规矩,所以自受禁制,封了记忆?这才有如今时而失忆不知前尘往事的琴白衣。”

    “不止,他们当年有过孩子。”

    明谨错愕,她下意识想到谢明容刚刚没掉的孩子,神色有些恍惚,眼里若有流光,但很快低头,将目光融入火星之中。

    反而是斐无道眼里有难得分明的觞。

    “当年,那一战,师傅才知道她有了孩子,他很痛苦,但不能放下蝶恋花之仇恨,却又不能让心爱之人一人承担彼此立场对立之痛,于是跪求书白衣以封记忆掩盖此事,为了让她没有被褚峥追责的后患,他把孩子也带走了,交托给了自己当年好友。”

    明谨深深记得那个活在别人描述里的简无涯,那个英武豪迈却不肯对她举起屠刀的男子。

    也是最终与她母亲一同战死的人。

    “那,他们的孩子呢?”

    “后来我去找过。”斐无道眼中渐有了泪光。

    “那户人家早在当年一战之后,为人灭口,无人生还,当时我想着,若是还有婴儿尸首,反而还有希望,毕竟可能是对方故作遮掩,但没有,杀完,烧尽,一个不留,也对,本该斩草除根的,就好比我这个人,若非没有紧要的关联,也不可能逃生。”

    明谨攥紧袖子,却冷静问:“是我谢家?”

    “不是。”斐无道面无表情道,“我想不是那老东西,就是与老东西联手的人物,深知我师傅跟蝶恋花之人的人脉,当年,你谢家尚是对方算计之下的提线木偶,哪里能到这一层。”

    明谨也没松口气,反而沉重无比,“白衣剑雪楼还不知道?”

    “琴白衣早已忘记过去,书白衣为了确保她跟师傅的事被查出来,牵连到他,也无法探查,免得被褚峥手底下的爪牙闻到气味追过去,所以亦不知,更别提那个小丫头。”

    这样的事,他们其实也不能说不知道更好。

    蝶恋花跟白衣剑雪楼的孩子啊。

    仿佛天然站在对立面的禁忌之子。

    却是已经死了。

    “所以,你跟徐秋白的合作,是为了从中找情报去调查此事?”

    简无涯于斐无道是信仰般的人物,就为了这个孩子的死,他也不吝化为恶鬼追究到底。

    所以连徐秋白都能合作。

    “你果然还是知道了。”斐无道沉默片刻,跪了下来。

    “谢明黛的事情,我很抱歉。”

    他一向磊落,手段再狠,他也没什么不敢承认的,唯独这件事,这个意外...也不知道算不算意外,他似乎无法坦荡。

    “与你无关。”明谨看向前方,“大概她也不喜欢我说这与我有关。”

    这里多了两个牌位,其中一个就是谢明黛。

    “用谢青之事来牵制谢家,而简无涯跟琴白衣的往事又让白衣剑雪楼忌讳,不能插手其中,如此,他才得以在谢家跟白衣剑雪楼并立的情况下在昭国朝堂如鱼得水。不过这些年,你父亲羽翼已成,开始与之抗衡....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们明明有密信在手,却以前不肯用,非要到如今才出手。”

    明谨若有所思,“大概是因为怕鱼死网破,那密信就像是杀手锏,若是一击必中,那必死的鱼也一定会扑腾,把一切揭破——所以,其实那人应该也是有致命的弱点的,也怕被白衣剑雪楼清算,所以他才利用我来削弱书白衣的武功,而他也急于突破,这个把柄一定十分致命。”

    “但我父亲并未提过,所以你今夜来找我,是想让我查下去?”

    明谨看着斐无道。

    后者刚刚一跪,现在却是惫懒无姿态坐在呈亮的木板上。

    “那人不好对付,别看把他重创了,可对方能从一无所有设计牵制谢家,白衣剑雪楼,再灭我蝶恋花,并在多疑的褚峥手下活下来,如今在我们围杀下再翻盘也不是没可能。你看,现在蹦跶的依旧是他的棋子,你见过他露面没?”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第224章 收尾

    明谨看他一眼,淡淡道:“是无法露面,他所练的武功以嗜血炼化为主,属炎功一脉,但他当年给我下的毒乃疆寒之毒,又被我融进了一些寒练至阴的药毒再行异化,加上我的气血源自体质跟功法又都偏浩然刚正,对冲之下,与根基悖逆,他承受不住,最近大概是昏迷不能理事。但此人心机深沉老辣无比,怕也不会被人察觉到他真正的隐藏之地。所以特地入都城的你也无功而返了吧。”

    “的确没找到,倒是看到一群蝼蚁在算计你,怎么样,密信之事可能解决?可否需要我替你去监察院捣鼓捣鼓?”

    他这话,让明谨惊讶。

    不是不在意谢家生死?

    也只能是因为想让她帮忙调查那个孩子的事了,为此不惜放下对谢家的仇恨。

    说是不抱希望,其实还是有侥幸期盼的吧。

    就像她对明黛,有时候一恍惚,总觉得还有些妄想。

    若是有可能,她也愿意低头退让。

    可是没有。

    “不用。”明谨轻轻说道,斐无道很惊讶。

    谢家三代被威胁的巨大罪证,让谢远那等人都为此忍下许多厌憎,可以解决?

    “你...”

    “三代负罪,三代之功,他已经安排好了前面的,后面的我收尾即可。”

    斐无道微微皱眉,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说。

    不管如何,谢远死了,接下来,便是他跟谢明谨的合作。

    不达目的不罢休。

    朝廷角力开始了,监察院四处调查,一开始院主一力要求监察院全揽此事,但三十五氏族跟谢远从前在阁部跟军部的旧部联手威逼,秦家很快下场相助监察院,却被反击后宫干政...虽说中宫若是诞下皇子便是嫡子,但要记住现在已经有一位太子了。

    最近民间谣传秦家要出一位新太子,以前的那位危矣。

    所以秦家抖起来,事事要插手。

    “虽说太子没根基....”

    谢家之中,议事厅,坐在位置上的萧容对诸多讨论的族长们说了一句话,“君上只他一个儿子时,有没有根基都不重要,可能没有还更好。”

    一些少宗可能还不能理解,老道一些的都领悟了。

    “像秦家这些家族,若是后族妃族所出,自有原来他们那一脉拿大头,附庸者众,其余人最多锦上添花,好处时挨不上,倒霉事被推出去最快,是以眼下许多人还在观望,但现在这位太子,当前无过错,聪颖内敛,朝中并无不满,其实这才是最安全的。”

    萧容捧着茶,道:“看好他,曾经也被寄予厚望庇护太子的那些,要么现在改弦更张,要么就得开始压一下秦家了。”

    先不说是不是儿子,即便是儿子,太子也不可能说改就改,毕竟还占着长。

    年纪也大了许多,这就是优势。

    等那婴儿长大还不知多久,不知如何,朝堂那些老油子才不会轻易下马牵羊。

    “少宗,您怎么看?”

    一直沉默的明谨看向众人,淡淡笑了下,说了一句话。

    “谁说了算,谁才是最紧要的,其余都是细枝末节。”

    众人一惊,却见明谨垂眸,道了一句,“至于这个太子跟皇后有孕一事,你们不要牵扯进去,苏慎之此人惯会撇清关系拿别人当刀子使。”

    也就是说,这次风向是苏慎之弄的。

    等人走完。

    “他急了。”萧容对明谨道。

    “拖越久,对他越不利,毕竟太宰大人随时可能醒过来。”明谨意兴阑珊道,手指敲着桌子,些许,她看向萧容。

    “先推你的事。”

    萧容推开窗,让风进来,“要么是我拿乌甲军,要么是给谢家尊荣,就看他们怎么选了。”

    “选?有利于他们的,自然都要,不利的,一个都不想。”明谨垂眸,将卷宗合上。

    她的父亲停棺七日,朝堂如今还未有定论。

    凄冷如斯,倒也清静。

    后两日,连昭国其他腹地都风言风语起来,不是说谢远的事,就是说太子跟嫡子的事,秦家一时在风雨飘摇中,在朝堂上不敢再言语,后来宗室也顶不住了,本来他们也没法太过参与征之。

    仲帝迫于压力,定了三司会审,同时也将宴王的案子一并调查清楚。

    眼看着年关将近。

    “君上,谢公的灵柩还在谢宅,若是七日满....”礼部那边的人也不敢不提,不然到时候盖棺定论了,谢家没事,被退出来挨刀的又是他们,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这年头当官不易,他们这种清水衙门也得小心翼翼。

    仲帝沉吟片刻,似乎下意识去找自己最信赖的太宰大人,结果只看到颇有太宰风骨的其孙子。

    “慎之,你觉得如何?”

    苏慎之当今根本不想参合进去,至少明面上不行,

    “陛下,臣觉得谢家通敌叛国之事还未明,但谢公也的确领兵打赢了这一战,民心不可负。”

    此话听着是向谢家的,但言太傅这等老臣都有意无意瞥过他。

    此人最善言辞,倒是肖似其祖父。

    “如此...”仲帝还是有些犹豫,又问:“那你觉得孤该不该去拜祭?”

    这...苏慎之跟其他官员都不言语了。

    无定罪之前,不去,等于忘恩负义,民间不知道说得多难听,就是清流儒家那边也会骂起来。

    可若是去了,仿佛跟谢家低头了,若是后面定罪了...

    “所以,还是要早点查出来啊,林院,如今调查到底到何结果了?”

    都城极富盛名的羡楼,吃食之地,一辆马车停靠了。

    毕十一撩开帘子,刚从城外岐黄山谢氏祖陵理事准备明日下葬的明谨下了车。

    一般子息服孝,是不能外出的,但她是少宗,得掌管族事,便没了这规矩。

    但也是她近期波澜后,第一次出现众人跟前,羡楼出入的达官显贵,世家亲眷,名门子弟等等都有些错愕,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但看谢家车马威严,护卫森冷,倒也不敢做什么反应,纷纷避让开来,作揖行礼。

    明谨拾衣摆上了楼,正撞见萧季跟他的几位同僚。

    后者一惊,目光闪后主动行礼,“季,见过少宗大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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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繁花似锦,谢氏嫡长女谢明谨就该是最动人的那抹绝色,可后世人都说,乌灵谢氏百年门楣,嫡系上下三代无一清白人。花间色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花间色,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花间色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