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这个下午
司徒府,听雨轩。
一座专用来听雨的雅处,庭院内遍植芭蕉、桂花、竹、卉,芭蕉叶上潇潇雨,四面荷塘环绕,六月硕荷招展,清风荷上滚珠圆,两者声色兼备,境界绝妙。
大司徒司马昱居高位,一身简装,优雅不失庄重,座下尽是世家大族,名流高士,安石公、王右军、王文度、王彪子、刁彝......
尽是一干朝廷重臣,显然是有大事商议。
司马昱阔声道:“近来,昏昏乏困,暮霭沉沉,然得先帝所托,朝政尽负唔肩,力不从心,帝已至始冠之年(二十岁),才思敏捷,有明帝之姿,唔欲还政于帝,还望诸卿日后好生辅佐。”
屋外的雨声,如喧瀑倾泻,而众人的心里更是雷鸣电闪,纷纷不解大司徒之意,好好的一揽朝政不做,偏要使一出以退为进的招数,这是做什么?
忽而,众人心中不禁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这是在暗示么?
司马昱手握一杯淡酒,将座下之事,尽收眼底,不动声色。
刁彝似是没听到,纹丝不动,与安石公对饮一杯,泰若自然,这两人深知司马昱为人,名士郭璞曾言,兴晋祚者,必司马昱也。
然司马昱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历经五帝的他,深知兴晋掣肘太多,北有大患,外有桓温,内有士族桎梏,岂是他一朝能更改的,居大司徒位置,已然和帝位无异,断然不会给桓温借口发难。
尚书左仆射王彪之,正二品,与王羲之族兄,不过谢弈去世后,桓温上书让桓云接任,被王彪之驳回,建议谢万接任,被司马昱采纳,故而得罪死了桓温,被弹劾,以至于司马昱为了平息桓温,欲加升王彪之镇军将军,会稽内史,加散骑常侍,明升暗将,调任会稽,而尚书左仆射人选唯有刁彝可继任。
面对桓温的咄咄逼人之势,司马昱深感忧患,今日不过是小作试探,若是士族依旧支持皇族,则必然劝解他行司徒之职,辅佐朝政,若劝他废帝自立,则双方已然貌合神离。
须知,今日士族可劝他自立为帝,明日亦可迎桓温入主建康,这才是司马昱真正的用意所在。
王彪之自然知晓司马昱意思,晓看绿荷芭蕉听雨声,自顾饮酒。
随后,王坦之谏言道:“帝虽至始冠之年,然不知朝政,不理世事,大司徒既得先帝所托,理应一力任之,不可半路而怯。”
王坦之得到了众人的授意,起身谏言,已然代表了士族的态度,便是士族始终与皇族休戚与共,共抵桓温。
当然,为了场面做的好看一点,司马昱必然还要三请三辞,于是,谢安、刁彝、王羲之、王彪之等人,纷纷附言劝解,不可还政。
岂料,一个愣头青,庾氏庾苒,念及庾氏的兴起之道,其先祖的从龙之功,即庾冰建议晋成帝司马衍将皇位让给司马岳,借此带领庾氏崛起,又以为大司徒真的对帝位有觊觎之心,而在座的诸位借故阻拦,实乃天载难逢的好机会,故而起身,郎声谏言道:“大司徒当立,可兴晋祚也!”
前面做做样子,劝司马昱不可还政的几位,顿时傻眼了,谢安捻着一杯酒,愣在了半空,随即叹了一口气,久久未饮下,王彪之与刁彝互看一眼,默不作声。
司马昱心中剧变,万万没想到庾苒关键时刻跳出来,以为是其中有变节,一时不解,斥责道:“庾卿,酒已乱,休得胡说。”
庾苒见前面的几位静坐,愈发的觉得司马昱势单力薄,觉得此机会万不可失去,又大声谏言道:“大司徒当立,可兴晋祚也!”
如此,为防止司马昱错意,暴脾气的王坦之不得不出面,出言呵斥道:“庾苒,乱臣贼子乎?”
庾苒对峙道:“王文度,大司徒文成武治,天命所归,岂是尔等莽莽之辈可阻的?”
司马昱顿时乐了,敢情这个庾苒是个愣头青,再一看,庾苒之后,赫然有许多名流高士,皆蓄势待发,已然早有拥立之意,瞬间心生暗喜。
但也仅此而已,司马昱心知,若自己敢废帝自立,便给了桓温“清君侧”的借口,正大光明的出兵建康。
不下数位名流高士,皆起身,壮大庾苒声势,表明拥立司马昱之心意,真是让人啼笑皆非,好在司马昱及时止住了,否则被桓温听了去,少不得弹劾一番,皆是又是一桩麻烦事。
即便如此,庾苒还是成功在司马昱面前,博了一波眼球,王坦之看着庾苒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比吃了苍蝇还难受。
此事暂过,大家宴饮听雨,忽又一事传来,便是全城传的沸沸扬扬的萧钦之私通谢氏女婢一事,一时间,惹得席间众人纷纷非议。
这件事很可疑,其一萧钦之名声在外,少年英才,不至于私通婢女,作如此低劣之举,而且还是在谢府,简直不知所云,疑惑重重。
其二,为何独独发在谢府,即便谢府女婢美若天仙,怕是也不值得萧钦之冒险为之。
萧钦之上午登门拜访谢氏,是为答谢谢弈当初的照拂之恩,且赠礼极重,十分重视,这件事,刁彝是知道的,不解的望向了谢安。
谢安深知家中子侄的秉性,断然做不出毁人名声之事,且昨日见过萧钦之,心知其不是作出此等事之人,想必其中定是有不为人知之事。
忽然,谢安想到了什么,暗地里朝着刁彝摇摇头,随即瞥了一眼王羲之,与此同时,王彪之也看向了王羲之,而王坦之则是不温不火的瞥了一眼王羲之。
王羲之一头雾水,自己根本就没见过此子,为何大家都看着自己?
像这种事,久处高位之人,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端倪,定是不实之事,但人云亦云之下,三人成虎,萧钦之声望已损是必然之事,除非他能力挽狂澜。
但这件事,显然不会就这么算了,刁彝岂能任由己方之人,蒙受不白之冤?
特别是对于谢氏而言,更是一记无形重击,一个闻名遐迩的少年郎,好心好意携重礼登门致谢,结果落得个声望俱毁的下场,谢氏避无可避,需要为此事作出合理解释。
恰巧,庾苒这个时候又蹦出来了,这可是个落井下石的好机会,斥责道:“此子行为不端,作出如此羞耻之事,需速速撤去萧氏士族之名,免得丢我士族之颜面,贻笑大方。”
王坦之呛声道:“水未干,事未明,欲欺一少年郎,替兄鸣不平么?”
庾苒还以颜色道:“无风不起浪,势必有牵连,何须与人说?另其目无尊长,巧言令色之辈,可见一般?”
王坦之讥笑道:“既如此,不若招来萧小郎君,你与之坐论,可见分晓,不知敢否?”
当着如此多人的面,这个激将法,一下子激的庾苒不敢说不敢,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豪言道:“有何不敢,不过仗着些许浮名罢了。”
谢安心里打着既能教训庾苒的算计,又能弥补萧钦之名声的算计,当即出言道:“也好,由庾苒一试,也好一证萧小郎君清白。”
司马昱笑道:“早闻此子佳作数篇,恨不得面见,以窥真容,趁此机会,不若司徒府设谈,我等共观,岂不是一桩雅事乎?”
刁彝点头道:“甚好!”
王坦之瞪着庾苒,再次激道:“届时,我必定前来旁观,千万莫接连折戟,贻笑大方。”
庾苒嘴硬道:“王文度,你可敢来?”
王坦之笑道:“何须我出手,萧小郎君一人压你庾氏一门!”
“嚯!!!”这个评价十分锐利,拔高了萧钦之不是一点两点,但庾氏可就惨了,惨遭羞辱的庾苒,愤然而立,指着王坦之的鼻子骂道:“鼠辈,可敢?”
王坦之轻笑道:“若你胜了萧小郎君,再来与我谈,就怕你胜不了,徒逞口舌之能。”
......
宴席散去,谢安匆匆回家,欲问清事情,不见谢玄在家,却见谢道韫而来,一问之下,方知是郗夫人窜戳阮夫人所为,又见谢道韫已然出手,让人传出风声,轻絮乃己身贴身丫鬟一事,外界顿时如沸水翻腾,各种浮想联翩,大胆猜想,让这件事又添疑云。
谢安岂一眼看穿了侄女的心思,假借此事,目的有二,其一、可昭示与萧钦之的关系,其二、结束靡靡不断的“清谈拒婚”,便问道:“接下来,你欲何为?”
“王氏二郎不抵一郎!”谢道韫平静说道。
“不可!”谢安肃容,虽是对郗夫人挑拨之举生怒,但还不至于践踏王氏,但见谢道韫心意已决,不容更改,故言道:“你既是为他好,理应知道,若他进司徒府,于王氏在建康而言,哪还有他立足之余地?”
“王彪之即将离任,赴会稽,司马昱忌惮桓温之势,数年内不得归建康,余者琅琊王氏子弟,皆未入中枢,庾氏不得势,尽是腹内莽莽之才,我谢氏若是作壁上观,琅琊王氏不见得胜过京口刁氏,另有吴人对其青睐有加,据传无锡顾氏欲嫁女于他,司徒府不见得就没他立足之地。叔父,你觉得吴人欲修晋陵关系,下嫁顾氏女于萧氏,刁氏可会居中拒绝?”谢道韫据理力争道。
“不会!”谢安肯定道,又问:“你如何得知?”
“他受顾恺之蒙骗,为其画作题诗一首,流传江左,再传顾氏欲嫁女晋陵,才名风仪,晋陵以他为最,不是他还能是谁?”谢道韫笑道。
“何以见得?顾氏门第高出萧氏数筹不止,即便嫁女,应是刁氏。”谢安抚髯道。
“刁氏后继乏力,无大才出,京口亦远离吴郡,步庾氏后尘而已,而萧氏毗邻吴人,初具势头,另顾氏下嫁,萧氏日后需依附顾氏,亦可剪出晋陵羽翼,所以下嫁萧氏,乃最佳之选。”谢道韫淡然道。
“你如何看待吴人?”谢安忽问道。
“贼心不死,死而不僵,晋陵、会稽不失,吴人不足惧。”谢道韫一针见血道。
“晋陵呢?”谢安又问道。
“晋陵无兵为上,庾氏不堪重负,郗氏力不从心,需早做打算,故徐州刺史荀羡病重,叔父以为,扬州刺史郗昙调任徐州刺史,王述以扬州督军兼刺史,以提前避利害否?”谢道韫分析道。
“正有此意!”谢安叹道:“令姜,叔父恨你不为男儿!”
“家有数弟,皆一时人杰,叔父可统筹规划。”
“尚缺稳重,还需好生历练。”谢安毫不掩饰对谢道韫的喜爱,接过侄女递来的茶水,退一步道:“我去与逸少言及一二,替他正名即可,也无需做过激之举。”
“郗夫人入我谢氏后庭,戳攒我母,我若不予以教训,何以震慑宵小?”谢道韫凝面,执拗道,一点也不让。
谢道韫假使真出手了,郗夫人哪里还敢让她过王氏门,谢安以为谢道韫的目的便是在于此,殊不知,谢道韫的目的,远远不止于此,而是要杀一儆百,一扫前路阻碍,绝了所有世家大族要对她的心思。
同时,也是对谢安的逼迫,若要她放过郗夫人,要么承认她与萧钦之的事,要么去王氏,退了王氏娶她的意图。
谢道韫占据了大义,对郗夫人出手,无可厚非,故谢安一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目光复杂的看着自己最疼爱的侄女,为了一个小子,与自己勾心斗角,刹时,有一种心酸的感觉。
“不日,司徒府招他,与庾苒对谈,你以为如何?”谢安问道。
“因何事,让他与庾苒对谈?”谢道韫疑惑。
谢安将今日在听雨轩的事说了一遍,惹得谢道韫嗔道:“叔父,你们若是要教训庾氏,让王文度打他一顿即可,他初来建康,不谙世事,何以卷他进来,招庾氏事后报复。”
不知道的,还以为王坦之好心,助萧钦之扬名,殊不知,这是王坦之的借刀计,以谢道韫的智慧,一眼看破,又道:“叔父若是考教他,找他进府便可,他岂有不来之理?”
“我若特意招他来,岂不是如你愿了。”谢安宠溺的看着侄女,大笑道:“一计接一计,你叔父我,还没昏庸到这个地步。”
见被识破,谢道韫也不恼,眉梢一扬,莞尔一笑,奉承道:“叔父英明。”
“行了,郗夫人之事,到此作罢,我来处理,让逸少替他正名。”
“叔父替他正名,亦可。”
“你啊你,尽胳膊肘往外拐,那郗夫人的事,自然要王逸少处理,至于他,日后进司徒府,徐徐观之。”
“他不去司徒府!”
“嗯?西府?”
谢道韫摇头,傲娇道:“叔父,他与人不一样。”
谢安好奇道:“如何不一样?”
“徐州!”
“哦?”谢安在心中盘算,又道:“郗昙是郗夫人兄长,马上为徐州刺史,他此时去徐州,果真与人不一样。”
“他没的选,欲娶我,只能去徐州。”谢道韫低吟道。
“倒是有魄力。”谢安沉声道,望着低眉的侄女,叹道:“你以为呢?”
“我要嫁她,只能同意他去徐州。”谢道韫道。
“令姜,莫怪叔父狠心,我不说,想必你也明白此间道理所在。”
实际上,谢道韫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再妄图奢想,不成现实,对王氏用狠,更是不现实,王谢世交,非郗夫人一事可更改的,至于给谢玄的那封信笺,不过是恐吓之用,若恐吓郗夫人不成,便用来作与谢安的谈判筹码。
其真实的目的是让谢安承认她与萧钦之的关系,以后可以拿出来正大光明的说,而非只能藏着淹着,躲躲藏藏。
“我信他,更信我自己。”谢道韫笑道。
以谢安的英明,岂会不知侄女的用意,事已至此,见侄女心意已定,不可更改,只好借郗夫人之事,顺坡下驴,然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大雨过后,建康城焕然一新,然萧钦之私通谢氏女婢一事随着大雨落幕,又接连爆出了更加惹人眼球的事,那个女婢是大才女谢道韫的贴身婢女,这里面的事可就说不清楚了?
萧钦之与谢道韫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无疑是所有人都迫切想知道的一件事。
庾苒公然放话,对着萧钦之一顿喷,尽是诋毁之词,然后被王坦之一顿臭骂,于是大司徒司马昱便邀约萧钦之与庾苒对谈,一较高下。
关键的是,谢安还出眼相助萧钦之,似是没有这桩事一样,联想到萧钦之私通女婢一事,不免让人再生疑虑,充满了怀疑。
不久之后,萧钦之在秦淮河里,“爆揍”谢玄一事,迅速传开了,这些至交好友间的玩闹举动,又一次让人不禁怀疑萧钦之私通女婢一事的真假。
接下来是:
萧四郎会不会参加谢府的“清谈”?
萧四郎与庾苒的对谈,谁会取胜?
总之,这个下午,建康可热闹了,吃瓜群众们,纷纷期待,接下来会有什么惊天大料爆出来?
146、玄武湖再遇
都城北侧。
若说白日里的玄武湖,是一副绝美的风景画,林染芳菲醉如蓝,人间旖旎玄武湖。碧柳叠翠相思婉,时光妩媚绣云锦。
那么骤雨初歇,夜色初明的玄武湖,则是一位露出真容的明净少女,雨净清荷湖满香,没有六月的豪情万丈,却添一抹幽香萦绕在心头,另有一番风情。
荷花亭下,萤萤烛火,邀月对饮,落影三人,谢玄、徐邈与有些懵的赵芸菲,倚栏而坐,饮酒浅语,目视着一艘小舟驶入藕花深处,渐行渐远。
六月中,皓月凝空,幽邃湖面,遍布银辉,凌凌波光泛泛,清荷濯濯而立,更有朵朵粉莲,摇曳点缀在其间,不见其形,但闻其香,空旷且寂寥,小舟乱入了其中,忽而青灯暗灭,与湖面消熄相融,只余月明指引前行。
毕竟是雨后,虽是满月,但天上飘着一层淡淡的云翳,固然不能朗照,粒粒分明,然恰到好处,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
凉风习习,送来缕缕清香,似是建康繁华里的一曲缥缈清歌,月如水,下泄,轻抚一片片叶和一朵朵花,薄薄的青雾适时缓缓浮起,叶子和花仿佛生长在天境,这一艘小小的舟,载着轻纱般的梦,在天境漫游。
船首躺着一位素衣少女,不施粉黛,薄衣覆体,曼妙玲珑,一头的青发泄地,纤指戏湖水,低吟青雾中,朦胧的月光抚过她的脸庞,醉倒了月光,迷倒了夜色。
兰芳与清荷交织,炽热与迷离同舞,让躺在一侧的萧钦之,神情意乱,看的入神,忍不住凑近了一些,轻唤一声:“令姜,你真美!”
谢道韫羞的侧过身去,满面绯红,却被萧钦之一把揽入怀中,贪婪的嗅着满园芬芳,惊的小舟一晃,荡起了波纹。
嘴角勾勒一抹浅笑的谢道韫,却是蹙眉回眸,忽而叹道:“我终归是凡尘女子,哪及天仙分毫呢!”
刹那间,湖中的蛙声与岸堤柳丛中的蝉鸣,齐齐止声,兰芳入怀,沁入心房,有杀气,让萧钦之瞬间清醒,浑身僵硬,惊的小舟荡起了波纹一圈又一圈。
“你说,可对?”谢道韫傲娇道,见萧钦之怔怔不语,眉梢一扬,轻戳其胸口一下。
“人间、仙界,有百媚千红,姹紫嫣然,我独爱一株,唯你!”萧钦之绞尽脑汁,方才想出这么一句貌似能应付的话。
“哼!”谢道韫娇嗔,被甜言蜜语哄得止不住的笑,心里一暖,气消云散,又俏声问道:“下回可敢了?”
“再无下回。”萧钦之保证道,她这一坛子老陈醋,醋味忒酸,此次侥幸过关,已然不易,哪里还敢招蜂引蝶呢?
“轻絮如何了?”
“应无大碍!”
“那便好。”谢道韫舒心不已,又贴的近了些,沉吟道:“轻絮服侍我多年,与我一同长大,心细缜密,此去徐州,便带上轻絮吧,有她照应起居,也可叫我放心。”
这一坛老陈醋,没完没了,让萧钦之哭笑不得,搂的更紧了些,而赵芸菲的话,历历在目,附耳言道:“便是我想带轻絮,也不可了,芸菲兄要娶轻絮,替我除污名,我亏欠他多矣。”
“不可,他愿助你,一片真心,但你切不可轻负,免得寒心,另此事已有计较,王逸少会替你正名,无需担心。”谢道韫道。
“嗯?”萧钦之不解。
谢道韫将她与谢安的交谈,娓娓道来。
萧钦之雀呼,徜徉道:“令姜,你替我解了一个大难,不过,你对郗夫人作难为假,以之为进,实则为退,安石公便看不出了?”
“你看出来了?”谢道韫兴道,这一点,谢玄可看不出,当时他以为谢道韫真要与郗夫人拼个鱼死网破,吓得够呛呢!
“性情者,莫过于居中调和、中庸。假使一间屋子太暗,须新开一扇大窗,定是不被允许,但若初时,便力求拆屋撤顶,他们便会作退一步想,愿意调和,进而答应新开一扇窗。”萧钦之道。
谢道韫有感被理解,美目顾盼生辉,伏在萧钦之胸口,却又气恼道:“她窜戳我阿母,扰我后庭,嫁祸于你,本欲一击必之,让其此生难忘,可惜,终未能如愿。”
“明日之后,江左世家子弟,皆与我怒目而视,再添一个琅琊王氏,我怕船翻倾覆,不至徐州,便要被万千目光妒忌而亡。”萧钦之嬉笑道,双臂紧紧抱着,嗅着醉人的兰芳,春心萌动。
“你不愿么?”谢道韫小声娇道,俏目凝视,微微含笑,白皙红晕,夜兰绽放,一只手勾住了萧钦之脖子,另一只手触及清瘦脸庞,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
青青薄雾弥漫,蝉鸣蛙叫低吟,凉风习习而来,两人双唇不足三寸,鼻息互闻,芳香四溢,情愫暗涌,而含蓄婉约,令人怦然心动的她,让萧钦之似是跳入了一条流淌着爱意的河流里。
“再多也愿意。”说罢,情至浓处,已然不能自已,萧钦之主动迎上,深情拥吻.......
蛙声与蝉鸣,夜浮玄武湖面,构成了一曲美妙音律,悠扬远传,目之所及,爱河泛泛,许久之后,吻的窒息的两人,方才作罢,坐在船首,互相倚靠,皆仰面,观朦胧皓月下,云翳淡薄,互诉衷肠。
...
...
夜深了,风凉了,青雾也浓了。
此一别后,萧钦之不日之内,将去往四战之地的徐州,不知生死,不知几许归来,相见时难别亦难,纵有千难万难,亦无二法可选。
相聚的时间短暂且美好,终有到头之时,两人黯然难过,互相倚在一起,享受最后的时刻。
“令姜,若没遇到我,你会嫁给王凝之,是么?”萧钦之捋着她的秀发,心随意动的问道。
“会的!”她闭起了眼眸,感激着冥冥之中的遇见,下意识的抱紧了些,又道:“现在不会了。”
“所以,我不能让你输,好好的等我来娶你,不会久的......”
“别说了,我怕!”她伸手捂住了萧钦之嘴唇,掩饰着情绪,细目嗔道:“不要说不吉利的话,无论多久,我都等你。”
萧钦之将她的手拿开,深情的说道:“在我的心中,一直以来,都流淌着一条爱的河流,我纵身一跃,跳进了河里,奋力游到了对岸,抬起头,便看到你在等我,那就是我一生的追求。
又道:“令姜,战场杀敌,刀箭无眼,我会尽最大努力保全自己,如果,最后没有如果,我也不后悔,只盼着你能好好过下去。你于我而言,即使如一朵绽放即收的昙花,便只是在我的生命出现了一刻钟,也幸福了我好久好久,我......”
“我......我也不后悔,此生无怨无悔。”
她静静的伏在萧钦之肩头,手臂静静搂着,克制着情绪,坚决的所道:“呆鹅,我不是那朵昙花,我会站在河对岸一直等你,一年、两年、三年、一辈子。”
“日月不改,山海不移,此生无悔!”
直至荷花亭内传出几声呼唤,小舟上的青灯才被点燃,徐徐驶向岸边,还有十几步远时,她噙着泪珠,溘然冲出,仔细的替萧钦之整理衣装,倔强的问道:
“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归来。”
萧钦之已顾不得荷花亭内探着脑袋看的三人,伸手替她擦泪,握住了她的双手,保证道:“会的,我一定回来。”
“咳咳!!!”荷花亭内传出一阵咳嗽,自然忍无可忍的谢玄了,一张脸憋的泛紫,她却是不理会,一把抱住,几息后,才依依不舍的放开,转身进入了船舱内,已然哽咽阵阵,泪湿两行。
萧钦之踏上岸堤,频频回首小舟,心里亦是不好受,遂将船搞递给了等待的谢玄,目送着这一艘小舟,缓缓驶离岸堤,没入清荷中央,向着南边的秦淮河飘去。
“走吧!”萧钦之黯然道。
“咦!怎没哭?”徐邈仔细盯着萧钦之脸看,打趣道。
“仙民兄,你有所不知,无此经历者,自然不知。”赵芸菲神叨叨的来一句。
“还请释惑?”徐邈向赵芸菲请教道。
“我观谢小娘子哭了,乃情真挚切,钦之兄,虽未哭,然心中天降大雨,不信,你问?”赵芸菲调侃道。
“钦之兄,下雨否?”徐邈憋着笑问道。
萧钦之被戳中了,此刻心里难受极了,瞅着两人,啐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乎?”
两人齐道:“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147、“东床快婿”
建康,来人多去者,如涛涛江水之东流不息,流言蜚语亦如此,当晨曦的第一缕阳光,落在这座城里时,一切都好似活过来了一般,碎言碎语开始了新的一天。
不过,今天许是不一样了,一则消息在坊间流传,至辰时,便已经传遍了全城,下至走马贩夫,上至达官贵人,闻者无不瞠目结舌,不敢置信。
然而,对于世家大族的贵公子们来说,这个消息十分不友好,就好似一巴掌拍在了他们脸上,火辣辣的疼,有许多人迫不及待的谴人去谢府求证消息的真伪。
而谢府的回复,竟然是不予置评,没承认,也没否认。
这下子,真就炸开了锅。
昨日还盛传萧钦之与谢氏婢女私通,今日就传谢道韫芳心暗许萧钦之,突如其来的转折之大,令人一时不可接受,比之皇室公主看上了萧钦之,还让人不可接受。
好吧,且以上都不去理会,单以门当户对而言,萧钦之纵使有些许才华薄名,但家世实在是不堪入目,不过一末等士族出身,怎可娶闻名遐迩的谢大才女呢?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萧钦之像是捅了马蜂窝,让一众贵公子们丢了面子,他们自然还得找萧钦之要回来。
尚书府,这个上午,收到了乌泱泱的一大片帖子,纷纷要求萧钦之出面参加各种“雅会”,但萧钦之昨夜就没回来,而是在“吴市”休息,尚不得知。
刁骋很是想不明白,抱着一摞帖子,与他老爹刁彝,大眼瞪小眼,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任谁也得懵。
姜还是老的辣,刁彝很快恢复了镇定,结合之前发生的事,大致的推断出了整件事的一个轮廓,也心知这件事应该是真的,怪就怪在谢府的回应,一时让人捉摸不透。
燃文
按照世家大族的尿性,这事可以私下里流传,小部分人知道,但万万不会明着说,严重拉低了谢府的门楣,以及明里暗里得罪了一大票的人。
最重要的事,这事儿犯了忌讳,萧钦之如此出色,刁氏难道就没想过吗?
世家大族用联姻网络人才,这招屡见不鲜,然须得有个前提,门当户对,萧氏门楣太低,刁氏不会去考虑的,故颜氏还能说的过去,用一个“下嫁”来与萧氏联姻。
哪有像谢氏这样的,顶级的世家嫡女,下嫁一个末等士族之子,这事违背了信仰,是在公然挑战墨守成规的潜规则。
王坦之在西府任职时,桓温想替儿子求婚太原王氏,王坦之回家与他爹王述说起这件事时,被王述骂了个狗血淋头,更是鄙夷桓温,说太原王氏之女怎可下嫁一个兵家子呢?
须知,此时的桓温羽翼已成,雄踞建康上游,却依旧被世家们所以鄙夷,而桓温听到后,也没再提这件事,心里的郁闷可想而知了。
......
虽然个中细节不明,但刁彝心知这件事,对己方有很多利处,至于坏处么,若真到了那一步,无非是舍了萧钦之而已。
所以,既然谢安不作回应,刁彝也按下心思,决定不过问,静待事情发展而定,反正再急,也急不到自己头上来。
刁彝可以不着急,但王羲之却是坐不住了,昨晚谢安还来找他,说到了萧钦之,而王羲之为弥补妻子之错,也答应了,会在适当的场合,替萧钦之美言几句。
哪知,一觉醒来,琅琊王氏的脸,莫名的被萧钦之踩在了脚下,来回摩擦,当初谢道韫清谈拒婚,琅琊王氏乃是第一个受害者。
“二王不如一女!”
至今还有人用这句话调侃琅琊王氏,结果谢道韫转眼看上了萧钦之,岂不是代表王凝之+王徽之,都不如一个萧钦之么?
王羲之有种直觉,自己好像被好友谢安,暗地里摆了一道,但又不确定,故一大早就去了谢府,想要喝喝茶问问是什么情况。
岂料,谢安早就沏好茶等着了,依旧是风轻云淡,明知王羲之是为何来,却是先行问道:“逸少,一大早,是怎么了?”
王羲之一愣,心想:“这是哪一出?揣着明白装糊涂么?”便坐下,端着一杯清茶,望着饮风露的谢安,径直问道:“安石,你不知?”
“我知什么?”谢安捋着须,明眸俊逸,神似不解。
这下倒是给王羲之噎住了,总不能直问外界盛传你侄女看上了萧钦之,有这回事不?
“咳咳~”王羲之左言右顾,没有挑明。
恰时,谢瑶慌慌张张来了,王羲之一看,就知定是为了此事,一时对谢安多有歉意,心想:“我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果不其然,谢瑶正是为了此事来,王羲之本以为谢安听闻后,会大发雷霆,岂料,谢安只是啜着茶,哀叹几声,然后对着王羲之道:“逸少,我......我谢氏对不起你王氏。”
王羲之很受用,毕竟值此关键时候,谢安第一时间致歉,说明把两家的关系看的很重,顿时散了心结,道:“安石,如今外面盛传,还得早做打算为好。”
“唉.......”谢安啜着茶,叹着气,望了望王羲之,眼中多无奈,茶至嘴旁,终未能饮下,道:“逸少,我岂能不知,但......但此事,我也无能为力。”
“为何?”王羲之不解,谢尚、谢弈尽去,谢万石去了豫州,谢氏一门唯有谢安挑大梁,似这等关乎于一族声望之大事,谢安有一言而定之权利。
“家兄新故,我为令姜叔父,不是其父,故言多婉非直,令姜之婚事,亦由嫂定,然......唉......”谢安深叹一口气,又望向了王羲之,无奈道:“此事本被我压下,令姜也不再言其他,怎奈嫂不明,欲意毁人绝令姜心思,逼其行此下策,我亦无可奈何啊!”
“令姜虽为女儿身,但性子刚烈,自有主见,不为人撺掇,我为其叔父,亦不能定夺其事。”
王羲之明白了,这事说到底,出在了郗夫人身上,甚至王羲之听闻昨日,谢玄曾急匆匆的去找郗夫人,结果人没见,就半途而归,说明谢道韫一开始就知道此事为郗夫人所为。
以谢道韫刚烈的性子,定会针对性的对郗夫人报复,然今日只是传出了她与萧钦之之事,并未指名道姓萧钦之受了郗夫人污蔑,已然克制许多。
这期间,王羲之猜测,谢安应该是做了努力,一时愧疚不已,更多的是对郗夫人的恼怒,致歉道:“唉.......安石,此事不怪你,我......我亦有责任呐!”
“逸少,我是知你的,此事与你无关,乃我治家不严。”谢安饮着苦清茶,眼中全然是无奈,以及对亡兄谢弈的愧疚。
哪里是谢安治家不严呢?
王羲之心想:“分明是我治家不严,才使得夫人惹出了这等事。”饮罢一杯茶,当即黑着一张脸,回了家,正遇着了郗夫人厉言训诫王凝之与王献之。
“素日夸夸其谈,一不为政,二不为民,三不为家,区区薄名,泛泛家世,便可目中无人,贻笑大方,琅琊王氏尽毁于尔等之手。”
王凝之和王献之兄弟俩,是大气不敢出一声,惴惴不安,郗夫人今日之态度简直狠历,特别是王凝之,快二十的人了,是一句话不敢还,气的郗夫人骂道:“蠢子,蠢子,怪不得谢道韫看不上你。”
“子房......”王羲之实在是看不下去,这哪里是在训王凝之与王献之,分明是在指桑骂槐,借训二子,训他王羲之,训整个琅琊王氏。
郗璿,字子房,郗太尉之女,未出阁时,才貌双全,音容俱备,已有文名,号“笔中女仙”,擅草、隶、楷、行。
时至郗太尉组流民军,平祖约、苏峻之乱,恢复晋正统,入建康时,深得推崇,刚好郗璿未出嫁,便想着与世家大族联姻,于是便有了“东床快婿”之典。
然仔细分析后,其实不以为然,郗太尉平祖约、苏峻之乱,声望之高,足以让高平郗氏迈入顶尖士族行列,但与琅琊王氏相比,欠缺不少。
一般而言,古时嫁娶是有一套很严苛的流程,“三书六礼”,一样不可缺,越是大族的婚约嫁娶,越是要严苛遵循,而“东床快婿”之典,是郗太尉主动“求女婿”,而非王氏主动上门“求娶”。
王导当时为丞相,明白了郗太尉联姻的意思,说:“我琅琊王氏之子弟,随你挑。”最后郗太尉挑了个邋遢在床的非嫡系子侄王羲之。
这就更不对了,郗鉴为太尉,嫡女郗璿嫁的竟不是王导的嫡子,再不济王导之子,或者王导之侄也可,怎么嫁给了王导的堂侄子王羲之呢?
以此可见,新晋士族高平郗氏,与老牌顶级士族琅琊王氏的地位差距。
郗璿的心思很敏感,婚后不久,就察觉到了王羲之对这桩婚姻的不满,但郗太尉尚在,故王羲之将这份不满藏在了心里。
待郗太尉故去,名声远扬的王羲之对这桩婚姻的不满愈来愈明显,对郗璿也愈加的看不上,以至于到什么程度呢?
谢安与谢万石兄弟俩,时常联袂来访,王羲之每每翻箱倒柜,热情款待,反观郗昙与郗愔,来乌衣巷看望姐姐郗璿,竟得不到王羲之的丝毫重视,反应平平,就连陪吃饭也甚少。
郗璿深知父亲不在,家族式微,世道炎凉,她一女子又说不上话,于是,细思后,果断对两个弟弟说:“无再来!”意思是,你们俩以后不要来了,王氏看不起你们。
而这份世道炎凉,也深重影响到了郗超。
少时,郗超来乌衣巷看望姑母,时常被诸多王氏子弟围观戏弄,言语多调侃,以至于如今任桓温帐下第一谋士的郗超,对姑母郗璿很体恤,对王氏很是看不上。
王徽之进西府,想去见见表兄郗超,熟络熟络,却被郗超直接无视,便是桓温与士族阶级不对付,因王羲之与郗超有这一层亲戚关系在,去当说客见郗超,也被郗超晾在了门外不见。
来自娘家人的力挺,让郗璿在王氏有了挺直腰杆子的底气,面对看不起自己的王羲之,郗璿也不再小心翼翼,更是看明白了王氏的趋炎附势,连求婚谢道韫被谢氏羞辱,也不敢出言声讨,可见王氏不过是个擅长清谈,中看不中用的架子货而已,于是自己果断出手了。
王羲之想要劝解郗璿训二子,而郗璿只是平静的看着王羲之,问道:“谢安,可有说法?”
王羲之将谢安的话说一遍后,引起了郗璿极大的愠怒,屏蔽门下,睨目王羲之,讥讽道:“上行下效,有父必有子,奈若何?你不敢讨个说法,我让我侄子、弟弟替我讨。琅琊王氏不要这个脸,我高平郗氏还要!”
“夫人,不可!”王羲之惊呼道。
148、番外小评
大家对王羲之是不是很好奇?
王羲之出身琅琊王氏这种超一流世家,上有政治狂人王导的照拂,又自小深得军事狂人王敦的喜爱,更是郗太尉的女婿,凭此得天独厚的条件,只要不是个傻子,位列中枢简直不要太容易,稍微有点脑子,搞个三公之位也是轻而易举。
一千六百多年后,人们提起王羲之,绝大多数人都是从永和九年,会稽山阴兰亭的那一场曲觞流水,所作的一篇《兰亭集序》认识他为何人?
然而,王羲之在政治上的成就仅仅是拜右军将军、任会稽内史,勉强算个一方大员,与其在书法上取得的成就,有云泥之别。
这到底是为何呢?
事实上,在东晋这个时代,王羲之超强的背景,比我们所能理解的还要强数筹不止,即便是皇太子在他面前,也要黯淡无光,同时代的人基本无人能出其左右。
桓温娶了公主,费尽心机接了庾氏的摊子,灭了成汉,又经过两次刻意的北伐,才有了与世家大族一搏的底气。
谢安则是拼了命的养声望,蜗居东山,为了保住谢氏的政治资本—豫州,先后葬送了谢尚、谢弈、谢万石,最后不得已才出山,因忌惮桓温,缓和与桓温的关系,闻名天下的谢安首任,竟是去了西府任职司马,一时被世人所耻笑不已。
而司马昱更不用说了,是司马家最后的牌面,眼睁睁看着一个个皇帝被废,被世家与桓温玩弄于鼓掌之中,却毫无办法,最后更是被桓温强制扶上皇位,在位八个月便忧愤而亡。
......
王羲之比同时代的人,幸运太多了,然在政治却毫无建树,空有宝山而不识,与其死对头太原王氏王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王述的父亲王承,是一代清谈大家,淡泊名利,有东晋初年第一名士之称,风头压过了王导和卫玠,然而对于王述而言,却没什么作用,其早亡,办完了丧礼后,家里穷的要死,十五岁的王述随母生活,侍奉孝道,性格内向,趋向于木讷,一度被认为是个傻子,三十岁以后才渐渐被世人所知,典型的大器晚成型。
而王羲之的父亲王旷也早亡,这点与王述相似,却是由王敦抚养长大,从小接触名士高人,十三岁时,因得名士周顗的赏识与提携,一举天下知。
周顗是王羲之兄长王籍之妻子周氏的伯父。
而王述这个时候,还默默无闻,只配待在角落里,坐在小马扎上,艳羡的看着远房亲戚王羲之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王述三十来岁时,终于被王导提拔出仕了,担任的第一个官职是宛陵(可能是宣城)县令,结果干了一件贻笑大方的事,或是从小穷惯了,在任上明目张胆的贪污受贿逾达一千三百多次,被人联名弹劾。
忙着擦屁股的王导,派人狠狠地训了他一顿,训斥道:“汝父甚伟,冠绝于世,汝为其子,何以忧之身外之物,败其声名?”
耿直的王述,一板一眼的回复道:“家穷,久矣,日后必不在犯。”
王羲之对王述这个远房穷亲戚一直看不上,甚至一直认为王述脑子有问题,但凡是脑子正常的人,绝对干不出以下这两件事。
其一、丞相王导在家大摆宴席,邀人吃饭,只要王导一发言,必定引得来宾一众叫好,只有王述只顾着吃,不阿谀奉承一句话,王导就问王述道:“你为何只食不言?”
王述起身,躬身回应道:“既非尧,亦非舜,何以皆对?”
其二、王述是个急脾气,有次吃鸡蛋非要用筷子戳,结果圆圆的鸡蛋愣是戳不中,气的王述一把掀翻了盘子,要脚踩鸡蛋,结果被木屐齿给卡在中间,愣是没碎,犹不解气的王述拿着鸡蛋用嘴咬,然后狠狠的吐出,方才解气。
故王述贪污的事情被王羲之知道了,在友人面前一众嘲讽,说其不过尔尔,不及其父万千分之一,耻与其同姓王氏。
王述得知了王羲之骂他,也没计较,自此事后,励精图治,虽历任显官高位,却始终践行清廉准则,绝不贪污分毫,宅院多年未变,惊煞世人。
随着王述的声名愈发的高涨,官职越来越高,多为世人推崇,唯独王羲之对其更加的看不上,敌意越来越大,不但鄙弃王述的为人,还认为王述是在装傻充楞。
不过两人也没什么交集,故王述对王羲之的敌意不予理睬,也不去回应,该怎样还是怎样,直到王述母亲去世,不得不卸任会稽内史之职位,回家办丧礼守孝。
而来接任会稽内史职位的正是王羲之,作为同僚以及远房亲戚,又是继任者,于情于理,王羲之都应该去吊唁王述的母亲。
然而,王羲之曾多次提及要去王述家吊唁,实则从未去过,每每王述听到外面有鼓角之声,都以为王羲之要来,急忙命令仆人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但次次失望至极。
以至于,有一次,王羲之突然来访,王述闻之,赶紧穿好衣服出来迎接,却见王羲之过门而不入,扭头就走,以此来羞辱王述。
三年后,王述守孝期满,被朝廷启用为扬州刺史,会稽内史王羲之受其管制,王述巡游扬州下辖各郡县,独独绕开了会稽内史王羲之。
王羲之不愤,上书朝廷要求将会稽郡从扬州划出,单独成立越州,被朝廷无情驳回,一时引为笑柄,而王述则是派人搜寻王羲之任期内的黑料,谴人送到了王羲之案前。
于此,王羲之毅然决定的辞官,不受这个气。
王羲之的政治智慧较大器晚成的王述差了不止一筹,不止体现在看不上王述这件事上,更多的,则是对时局的看不清,胡乱的插手建议,后人为了美化“书圣”,多用“王羲之不随波逐流,坚守本心”来形容,实则都是在放屁,史书上写的清清楚楚。
永和四年,王羲之受殷浩的邀请,出任护军将军,殷浩当时为扬州刺史,协助会稽王司马昱执掌朝政,被朝廷寄予厚望,意图与当时坐镇荆州的桓温抗衡。
而王羲之认为内和才能外安,劝殷浩和桓温不要产生矛盾,问题是朝廷要起用殷浩,摆明了就是抗衡桓温,殷浩不会听了,随即外放王羲之。
永和八年,殷浩被桓温逼的组织北伐,王羲之先后两次写信劝阻,同时还向司马昱上书建议量力而行,都没被采纳。其实殷浩和司马昱一百个心不想北伐,然被桓温逼到没有退路,硬着头皮上阵而已。
当时后赵大乱,是个捡便宜的好时机,故桓温提出北伐,朝廷没有理由拒绝,但又不想桓温北伐成功进一步增加威望,只好让殷浩出马了。
王羲之的建议,思绪不清晰,战略上不对头,可以对北伐提出更好的意见,但绝不能劝阻,更没有看到司马昱和殷浩的难言之苦。
升平二年,豫州刺史谢奕去世,桓温向朝廷上书欲以其弟桓云接任,朝廷自然不愿意,双方进行博弈,最终选择了谢氏谢万继任。
王羲之写信给桓温,认为谢万无才干,当不起豫州重任,另择他选,谢万的能力确实不行,大家皆知,但这个时候任职豫州的人选,一定不能是桓氏子弟,这是士族阶级的共识。
更别说豫州是谢氏的龙兴之地,是谢氏的政治资本,这让谢安如何自想?置谢安的颜面于何地呢?
所以,王羲之的政治路线很不明确,引得士族阶级的集体抵制,这样一个随时舍弃士族利益,向桓温认怂的人,朝廷怎么会给予其高位呢?
以至于王羲之被王述弄的辞官回家,没一个人愿意帮他出声,郗璿对王羲之愈发的失望,不是没有道理的,先前郗太尉故去,王羲之对郗氏处处不待见,后来郗超、郗昙、郗愔发达了,王羲之又上门讨好,被郗超直接拒绝,丝毫面子不给。
王羲之生七子,除长子王玄子早夭外,余着无一人在政治上有耀眼的事迹,其有六子,却不及王述一子王坦之。
故王羲之起手一副好牌,却打的稀巴烂,其政治成就远远不及同时代的桓温、谢安、王述等一票远远不如他的人,可见其政治智慧堪忧。
本篇是我对王羲之的个人理解,“书圣”的名头确实够响亮,但不代表王羲之就是完美无瑕的人,是人都有缺点,认为王羲之坚守本心,不为俗事所扰,故不得高官的言论,我无法接受。
在我的认知里,王羲之就是一个毫无政治智慧的人,但丝毫不掩饰其千古“书圣”的名头。
时至今日,我们可能会不记得,淝水之战,八万北府兵干翻了前秦的五十万大军,愣是为东晋续命几十年的谢安;
我们可能不会记得,白衣渡江,中流击楫,闻鸡起舞,一生致力于北伐的民族英雄祖逖;
我们可能不会记得,三十多岁才入北府兵,却“气吞万里如虎”,打到了黄河以南的宋武帝刘裕;
却依旧清晰的记得“书圣”王羲之是谁。
149、开始前的嘴炮
六月十六日,司徒府广发邀请函,邀请一众名流高士、建康有头有脸的人物,于十七日,参加司徒府主办的一个“盛大”宴会。
消息灵通者自然知晓,虽说不外乎还是“清谈”,但这次乃司马昱特意办的,为的是给庾苒与近来声名鹊起的“江左萧四郎”提供一个“吵架”的机会。
然而,如果你把它当做一次普通的“吵架”宴会,那就大错特错了,背后涉及之广,触目惊心,毫不夸张的说,庾氏的生死危机时刻来了,士族阶级为代表的谢安与王坦之,联合给庾苒挖了一个大坑,傻乎乎的庾苒愣是没察觉,毅然决然的跳进去了。
同时,也是萧钦之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极其危险,但利益极大,值得冒险,如能踩着庾氏的尸体扬名,不失为一次绝好的机会。
但显然不会这么容易,萧钦之被利用完了,剩下的就要面对所有世家大族青年才俊的联合围剿,能不能脱身,暂且不得而知。
这是谢安为谢氏使得一招脱身计,若萧钦之干翻了一帮人,那么他们自然无话可说,若萧钦之不敌,那么压力就来到了谢道韫这里,在家族利益与个人得失面前,谢安相信精明的侄女会作出聪明的选择。
对萧钦之而言,前路难,真的很难,谢安在这件事上没有发表一丝观点,但仅使了一计阳谋,就让萧钦之无路可逃,硬着头皮也得上。
萧钦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一个小人物,刚来建康,就卷入了这样一起纷争中,鬼使神差的被人为的推到了幕前,不甚唏嘘。
但无路可退,退无可退,唯有奋力一击,方可有一线生机,既然庾苒要搞事,那就先搞掉庾苒,萧钦之当即作了一首气势磅礴的诗《剑客》,占领舆论的高低,将自己打造成一个少年孤单英雄,庾苒自然就成了恶人。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此诗一出,顿时掀起了一阵喧哗,大家一看顿时惊了,不想萧钦之处于弱势方,竟率先秀了一手绝活,以诗开道,大家不禁齐齐看向了庾苒。
庾苒当然也想作诗回应,奈何作出来的诗,皆不如意,发表出去,徒增笑料,故用不屑的语气,放话喊道:“诗乃小道尔!”
刚好被王坦之听见了,当即打脸道:“此诗极好,少有的佳篇,庾苒作不出,故乃小道。”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庾苒立刻回道:“王文度,你可作出?”
王坦之针锋相对,回道:“我承认我作不出,然我不似庾苒,明知作不出,非要故作高深。”
庾苒想杀了王坦之的心都有。
“宴会”还未开始,嘴炮已经打响了。
于是,在有心人的传颂下,十七日,司徒府的“宴会”云集了各方名流高士,聚集了海量的目光,另外,这可是一次露脸的绝好机会,许年轻人纷纷摩拳擦掌,枕戈待旦。
......
自从王述把黑料放在王羲之的书案上,气的王羲之直接辞官回家,在母亲坟前发誓再也不当官了后,日子就越来越不好过了。
士林中,王羲之的名声日益下滑不说,郗夫人的态度也开始变得强硬,时不时的来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搞得王羲之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誓言都已经发了,怎可违背誓言呢?
好在,会稽有一帮好友,整日游山玩水,吃喝玩乐,侃侃而谈,让王羲之的心灵得到了不少的慰藉。
谢安因谢弈亡故之事,来了建康,闲不住的王羲之也随之来了建康,经常组织和参加聚会,对当朝时局经常提出建设性的意见等。
比如,谢万去了豫州,王羲之认为谢万太傻了,不堪重任,最好换人去,谢安虽是知道自家弟弟的德性,但换谁呢?
无人可换啊!
一个傻傻的人接管豫州,桓温不会有顾忌,而换一个精明的人去,桓温肯定要生事,对于士族而言,只要不是桓温的人接受豫州,都能接受,故傻傻的谢万就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如此一来,可见时常发表建议的王羲之,并不是真的想辞官,大家猜测其约莫是起誓玩脱了,一时不好下台,这是就需要一个台阶,于是,在某些人的撮合下,朝廷向王羲之发出了复任文书,当个闲散小官,算是全了他面子,总比白身的好。
然王羲之真心被气到了,心想:“王述这个二愣子都能当扬州刺史,我比他强了不知多少,要当也得超过王述,至少来个当朝三品。”
同三品,京官比地方官大。
谢安对于好友的德性,十分了解,有意当个和事佬,这不,王彪之马上离任,赴地方会稽任职,留下尚书左仆射这个空缺,都是老王家的人,王羲之继任也能说的过去,故明里暗里与人说了,然而朝廷这帮人精,顿时不干了。
首先,尚书左、右仆射(从二品)是个实打实的大官,位高权重,相当于尚书令的副手,左高于右,也就是说尚书左仆射是仅次于录尚书事(晋朝特有)、尚书令下,要是在唐朝,地位相当于宰相,在明朝为首辅内阁大员,而这个空缺,经过多方协调,大概率是刁彝继任。
另外,王羲之这个人政治态度暧昧,鉴于此前他干的那些糊涂事,没事还爱给这个那个写信提建议,秀存在感,故朝廷这一帮人根本就不信他,估计这个提案不到司马昱面前,吏部都能给否了。
好吧,既然干不了尚书左仆射,那刁彝升迁后,留下了吏部尚书(正三品)一职位,又被王羲之惦记上了,只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吏部尚书为尚书之首,眼红的人大有人在,岂能轮到王羲之呢?
于是,在建康的数月里,王羲之私下里活动了不少,得到的结果,出奇的一致,想当个闲散小官没一点问题,但想进入中枢,坐实权的位置,甭瞎想。
人贵在自觉。
一来二去,王羲之也算明白了,落在王述那儿的脸是没法拿回来了,已然彻底熄灭了重新出山的心思,整日与好友谢安游山玩水,寥寥度过余生罢。
然而今日,郗夫人毫不掩饰的戳穿了王羲之的面目,严重打击了王羲之的自尊,却也激发了王羲之的羞耻心,决定趁着这次“清谈”,凑个热闹,小小的“关照”一下萧钦之,万万不可让郗夫人找娘家人挣回这个脸面,那样的话,琅琊王氏就丢脸丢大发了。
刚好,王羲之也听闻了这首诗,知萧钦之擅长楷书,灵机一动,去了书房,提笔写了一幅楷书,还谴人好心送给萧钦之,留话道:“此诗甚好,鲜闻矣,听闻萧小友擅楷,故特赠楷书一幅。”
王羲之也随之秀了一手绝活,以高人的姿态,先是明里踩了庾苒一脚,又暗里踩了萧钦之一脚,明知萧钦之擅楷,还赠一幅楷书,便是让萧钦之知道此间之差距。
萧钦之当然不能吃这个哑巴亏,若是个个学王羲之,以前人的姿态,都来踩一脚,那还怎么混,于是用楷书复写诗作“莫欺少年穷”,回话道:“感谢王右军赠书,然无礼可回,便回赠一幅楷书,寄期望不吝赐教,指点一二。”
“莫欺少年穷”这首诗的名气,简直大到吓人,曾气的无锡华氏的华使君,吐血昏迷,数日不醒,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凡人们吟诵这首诗,便会想起背景板华使君。
晋朝,书法是必修课,写的字不好看,都不好意思出去见人,王羲之最是擅长行书,《兰亭集序》被誉为天下第一行书,但于楷书而言,王羲之的造诣也十分了得,源于钟繇,而颜楷也是源于钟繇,但颜楷比之王羲之的楷书更大气浑厚。
萧钦之的颜楷已然登堂入室,气势已出,但现阶段肯定比不上王羲之,但苗头可现,假以时日,在楷书一道上,必定不会比王羲之差,所以萧钦之以楷书回楷书,再结合诗意,不禁令人产生遐想。
大家一愣,皆心想:“这小子的火力有点猛,逮着怼谁,万一惹急了他,给量身订做一首诗,那就出名出大了,华使君的前车之鉴不远矣!”
庾苒要真在萧钦之这里吃了瘪,那这首《剑客》必将跟随庾苒一生,故无形中,萧钦之又给大家留下了一个少年意气风发,棱角分明的锐利形象。
不想,又人出来踩庾苒了,是郗超,不知何时来的建康,所有人都知道庾氏与桓温是死对头,不死不休的那种,他们间的旧怨前文有讲,故郗超代表桓温,踩上一脚,就很合理。
“庾氏不抵一首诗乎?”
王坦之针对的是庾苒这个人,讽刺他作不出一首诗回应,而郗超更狠了,直接讽刺整个庾氏作不出一首像样的诗作来回应。
气的庾苒大骂道:“郗嘉宾,不遵父命,不守孝道,丧尽天良,人人得而诛之。”
这话是有由来的,郗愔至孝,忠于晋室,极其痛恶桓温等意图谋反之辈,而郗超是桓温帐下第一谋士,父子俩很不对付,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郗愔为人糊涂怯弱,郗超精明强练;郗愔信奉天师道,郗超却笃信佛教;郗愔喜好聚敛钱财,郗超却轻财重施。
郗愔好钱是出了名的,为人吝啬,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家里的钱堆积有数千万,郗超着实看不过去,一天早晨,照例去给父亲请安,按照祖宗家法,在长辈面前,晚辈必须站着说话。
这一天,郗超就站了很久,一直陪着父亲聊天,话题终于转到了钱财上,隐隐地流露出缺钱的意思,郗愔对别人吝啬,但对自己的儿子却不惜钱财。
郗愔心知郗超缺钱了,便命令打开钱库一天,任由郗超使用。
郗愔心想,一个人再能花,仅一天又能费得了多少钱,撑死了几百万而已,然一天后,他来到钱库,却发现像被洗劫了一般,钱财所剩无几。
千万巨资被郗超一日花完,分送给亲戚朋友以及需要帮助的人,替郗愔攒人品,效仿战国时冯谖为孟尝君买人品一事。
庾苒大骂郗超,而郗超却是轻描淡写的回道:“王文度说的对,庾氏一门,不如一稚子。”
王文度回复道:“郗嘉宾有见识!”
庾苒快要被这俩人搞疯了。
.......
“宴会”开始前的嘴炮,愈演愈烈,众多名人悉数登场,将这场“宴会”的期待值拉到了最满,可惜,谢万不在,不然更好看,毕竟谢万是个名副其实“炮王”,谁都敢骂,谁都瞧不上,是杨佺期的加强版。
郗愔及弟郗昙信奉天师道,喜服符篆,为支遁(支道林)信徒,而何充与弟何准信佛氏,谢万讥之曰:“二郗谄于道,二何佞于佛。”
谢万不但敢骂这些人,就连他岳父王述都敢骂,曾戴着白头巾去岳父家,说道:“我听闻有言曰岳丈傻,今天一看,确实傻。”
王述哪里会计较这些,不以为意,但小舅子王坦之怒了,指着谢万的鼻子骂道:“新出门户,笃而无礼。”意思是你不过是个暴发户而已,真是无礼,因东晋之初,谢氏名声不显,被老牌贵族看不上。
东晋初,尚书右仆射诸葛恢的儿子,娶了原尚书右仆射邓攸的女儿为妻,而他的长女原先嫁给庾亮的儿子庾会,庾会死后又改嫁给了左仆射江虨,次女嫁给徐州刺史羊忱的儿子,尚有一个小女儿待字闺中。
谢尚自以为亦是尚书,和诸葛恢地位相同,想和诸葛恢做亲家,替谢万求婚,请求诸葛恢将他的小女儿许配给谢万。
却被诸葛恢断然拒绝,直言不讳谢氏门第低下,不配。
然后被年少轻狂的谢万知道了,特意在人多的地方堵住了诸葛恢,骂道:“诸葛匹夫,安敢小觑我,他日必定叫你高攀不上。”
似今日,这等出风头的大场面,谢万要是在,必定要狠狠的出一回彩。
150、最重要的一天
今天是极其特殊的一天!
因为一场堪比永和九年的盛大集会即将上演。
单从人员配置,就不是永和九年那场可比的,可将这场集会的参与者划分为几个层次:
其一、吃瓜看客。
皇帝司马聃,一个平平无奇的皇帝,庙号孝宗。
两汉时期,庙号是对一个帝王一生的总结,非常神圣,非大功于社稷之君王不可得,两汉共计有七位君王有庙号,其余帝王在汉献帝时,因功绩不够被除名。
等到了三国时期,庙号成了烂大街的货,司马聃由此混到了一个庙号,大概是实在是没什么拿的出手的功绩,便混了一个“孝”。
司马聃两位即位,二十岁不到就挂,东晋开国至今短短三十多年,他是第五位皇帝,由何充、蔡谟、会稽王司马昱等人辅政,生母褚蒜子摄政,一个传奇的女性,能不“孝”么?
中国历史上,同为“孝宗”的一共有三位,第二位是南宋孝宗赵昚,我们能了解这位帝王,主要是他在位期间,平反了岳飞案,文治相当了得。
第三位则是大名鼎鼎的明孝宗朱祐樘,从他混子老爹手中接过皇位,开创“弘治中兴”,期间政治清明,社会安定,国家富强,使大明王朝再度复兴,公认的中兴之主。
所以,司马聃的功绩,与这两位想比,差的不是一点两点,但“永和”、“升平”期间,倒是发生了许多大事,最著名的就是永和九年的山阴兰亭集会。
其次,司马聃继位之初时,庾氏兄弟(庾冰、庾翼)欲故技重施,想要赌一把从龙之功,结果赌错了队伍,事后遭到了褚蒜子清算,庾氏的基本盘被桓温接手了。
由此,因外戚起家的庾氏开始走下坡路,桓温开始崛起。
升平二年的这场集会,呼声很高,以至于十五岁的司马聃在皇宫里都听闻了,刚好今年太后褚蒜子还政,于是寂寞无聊的司马聃下达了口谕,把本该在司徒府举办的集会,放到了“华林园”内。
并且,无聊的太后褚蒜子也将出席集会,众所周知,庾氏在褚蒜子的手中逐渐走向没落,而这一次,褚蒜子将作为见证者,不可谓不巧合。
其二、策划者。
司徒司马昱、谢安、王坦之、王彪之、刁彝等皇家士族阶级,不止于此,还有许多名流世家也会出席,共襄盛举。
其三、庾氏。
以庾苒为代表的一众庾氏子弟,势必要一雪前耻,干掉初出茅庐的萧钦之,重振庾氏风光。
其四、萧钦之。
一个为自己正名的少年人,一个被无端推到前台的少年人,一个由不得自己做主的少年人,一个为了她为奋斗的少年人。
总之,各种机缘巧合之下,这场集会应运而生了,吸引了无数道目光。
建康“华林园”,仿造洛阳华林园而建,在皇城的西北角,从秦淮河西至运渎,到皇城西北角,在转东西走向的潮沟从大厦门进入。
“华林园”虽不如洛阳的大气和精致,但该有的一样不缺,西北堆山,东南辟池,基本格局为“一池三山”,承接秦汉追求飘渺仙界的意境,比如著名的“景阳山”、“华光殿”、“九华台”、“天渊池”等。
时称“华林园”内有大海,建“蓬莱山”,山上设“仙人馆”与钓台殿,以飞阁相连,而此大海即天渊池,与“蓬莱山”对应的是“九华台”,亦在海中,上设“清凉殿”,是个乘凉纳暑的好去处。
此次集会的举办地就在九华台,十几丈高的巨型平台,削山填石,垒砌而成,临之可俯观华林园全景,迎风朝霞,颇有缥缈之意。
清凉殿内,已然布置好,罗案林立,酒水饮品,一应俱全,皇上和太后身份最高贵,桌华服,坐在高位,余者论资排位,依次列坐,殿外守着各家的跑腿小厮,还得识文断字,以便及时的把此次集会的内容送回各家,好似现场直播一般。
萧钦之是被谢玄领着来的,主要是徐邈和赵芸菲还没资格出席,萧钦之本是个面生的,欲想找个没人的角落观摩观摩,只是作为今天的主角之一,想不引人注目都不行。
在太监的引领下,萧钦之走上前,先是与皇帝、太后等一干有名头的人躬身行礼,期间太后褚蒜子问了几句,还赏了一根玉如意,以滋嘉奖。
于此,萧钦之在来了建康几日后,第一回在权贵们面前露了个大大的脸,然萧钦之深知装逼秘诀,一定不能激动,得要表现的不卑不亢,端正大方,似这种大场面不值一谈,方才能获得好评。
事实上,萧钦之装的很到位,一举一动,都深得这个时代的精髓,外加长得好看,大大加分,不出意外,给大家的第一印象不错,但也仅此而已,勉强得个眼神好评,谁让萧钦之出身不高呢!
举办盛大的集会,不是请客吃饭,是有流程的,甚至精确到具体的开席时间,方位坐席等,一丝一毫都不能马虎,特别是皇帝、太后在场的情况下,很是讲究,故大家都还比较克制,虽然某些人已经是一副眼怼眼,要干架的样子。
这得归咎于中国人讲究“斗而不破”,也就是场面一定要看的过去,明明要干仗,得文雅着来,就比如这次集会,大家都知道一定会干仗的激烈,偏要一上来先饮酒宴乐,等差不多了才开始。
要是一场来就干仗,就显得很不文雅,不符合名人雅士们的习惯,所以,总体来说,暂且一片祥和,觥筹交错,欢声笑语,谈笑风生。
也不知到安排坐席的人是不是成心和庾苒有仇,偏把庾苒的坐席排在了王坦之、郗超之后,这也就算了,忍忍就过去了,若不讲家世,从官职来说,他们俩真比庾苒高,关键王坦之捻着一杯酒,拿十分不愤的拿庾苒打趣道:“何不与我同座同饮?”
气的庾苒差点破口大骂,后面的一帮庾氏子弟怒目而瞪,然后郗超再接再厉,挑衅道:“同饮不同坐!”
庾苒深吸一口气,心知嘴炮不是这俩人对手,于是撇过头去,穷凶极恶的盯着末席,正与人和谈的萧钦之,衣冠楚楚,风度翩翩,当得一个风流美少年。
萧钦之遇到了不少老熟人,谢氏兄弟不必说,郁闷的王氏兄弟也在,还有顾恺之、陆俶、张玄之等人也在,大家久未蒙面,闲谈一二,不免聊及接下来的事。
很奇怪,萧钦之明明是末等士族出身,不知怎的,就混到了顶流圈子里,且看起来,丝毫没有违和感,便是一些建康士族大家出身的青年才俊,也不见能被这个圈子接纳。
谢玄非常敬业,临行前得了阿姐的嘱咐,开始替萧钦之一一介绍在场的谁是谁,忽然就迎上了庾苒不怀好意的目光。
萧钦之丝毫无芥蒂,甚至还举杯以酒代礼,洋溢着微笑,落在了旁人眼中,就是有涵养的表现,其实,若是能扒开萧钦之的心扉,此刻定是在骂娘。
似这类场合,还有一个作用,就是用来熟络交流,拉进关系,为大家提供一个彼此交融的场合,这个模式在此后数千年的时间里,依旧在延续。
好了,话不多说,因为宴席过半,好戏开场了。
【我没太监啊,不过最近,沉迷于明史,嘿嘿,,,,,,】
151、“清谈”不是请客吃饭
去岁,谢道韫曾与萧钦之偶遇无锡枫林渡,晚间夜游太湖时,其言“清谈”是有技巧的。
此处,再次重申,“清谈”不是请客吃饭,而是一门技巧性十足的手艺活(吹牛逼),有一定的门槛,且有规律可寻。
其一,最低级的“清谈”,就是一道填空题,基础是熟读“玄学三经”以及诸子百家典籍,别人提到什么,你得知道其所言之出处,以及是何意思。
萧钦之仗着记忆好,对于这类工具书,已至倒背如流的境地,自然不在话下。
其二,要“通”,即几门学科能互通,这就要求“清谈”者,脑子要灵活,比如老庄中提到的观点,在儒家经典中也会提到,两者要融会贯通,作统一思考。
举个例子: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个神奇的东西,有了它就能了解这个世界的源来,以及是如何运转的,它无影无踪,无形无色,不存在任何一个地方,却又无处不在,你感受不到它,但它确确实实就存在。
它就是“道”,即这个世界规律的总则,基本的法则,构成这个世界的基本。
故,古往今来,诸多圣贤,穷极一生的去求“道”。
而于不同种类的人群而言,对于“道”的称呼也是不一样的,但究其根本,谈的都是同样的东西。
先贤老子把它称作“道”,曰:“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老和尚们(禅宗)把“道”称作“悟”,其最高境界,可视万物如无物,不悲不喜,即“开悟”,佛曰:“穷诸玄辩,若以豪置于太虚;竭世枢机,似一滴投于巨壑。”
儒家对此也有解释,朱熹便称之为“理”,言从书中可以读出来,一旦通“理”,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即:“唯天下至诚,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赞天下之化育;可以赞天下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
朱熹还告诉我们要“格物穷理”,也就是修炼诀窍,理解什么是“理”,可以通过“格物”来实现,于是有个致力于当“圣贤”的家伙相信了,一直“格”,使劲的“格”,卖命的“格”,“格”到最后发现朱熹老人家理论中的“存天理,灭人欲”好像是错的,最后在龙场顿悟了“知行合一”。
于是,中华文明史上一门伟大的哲学——“心学”,就此诞生,他便是王守仁。
萧钦之肯定达不到王守仁的境界,但几门学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知识点互通,还是能做到的,简单点,可以看做一个高级的“填空题”。
其三,填空题之后,便是阅读理解,即对这些典籍要理解,知道说的是什么,前提是先要了解前人对此的理解,一般这些前人都会注书留下自己的理解,便是我们熟悉的《老子王弼注》、《郑玄注》、《何宴注》等等各类《注》。
如果前三样,你都能通过,那么恭喜你,成了一名“清谈”小白,获得了“清谈”的资格。
其四、阅读理解之后,要开始写作文了,既在前人理解的基础上,诞生出自己的理解,独到且合理,须得让人耳目一新,细想之后又觉得很有道理。
如果达到了这个境界,说明你已经登堂入室,可以靠吹牛逼(清谈),在这个时代混一碗饭吃了,因为有许多金主会专门看你们每日吹牛逼。
要是你吹的和大家差不多,说明你是一般选手,要是你吹的东西,别人不懂,说明你是高手。
吹的越是高深莫测,你就越受尊敬,会成为各大金主的座上宾,还会有许多粉丝追你、堵你,你就是这个时代的顶流大明星。
至此,恭喜你,出名了,出人头地了,至于有没有经学治国的真才实学,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会吹,且能吹得自圆其说。
萧钦之目前就处于第四境界,这是因为萧钦之从后世而来,看问题的角度会比较宽,比这个时代的人知识面广很多,这是一个很大的优势,甚至能从一些既定的问题答案中,进行反推论证。
同时,这个时代,处于第四境界的人,其实不多,能说出新意,也是偶尔的灵光乍现,大部分一起吹牛逼的时候,实则还是在玩文字游戏。
故九华台清凉殿内,处于第四境界,一般选手的庾苒,想用“清谈”找回场子,却是一脚踢到了铁板上,段位更高的萧钦之,在一众人的围观下,与其侃侃而谈,淡定自若。
萧钦之不但会“谈”,还是“装”,这就又涉及到另一门学问,如何装的清新脱俗,却又让人不生厌倦,觉得理所当然,从而打心眼里喜欢。
萧钦之今日特意换上了谢玄带来的谢道韫准备的一身锦缎白衣,垂垂若然,覆身紧致,身姿薄瘦,顿生一股飘逸之风,洁白无瑕的脸,不用敷粉,自然的永远比人工的好。
不止于此,萧钦之坐于案前,姿势端庄,温文尔雅,礼数周到,微微笑脸,说话不缓不慢,不骄不躁,思绪不慌不忙,言之有物,每每都会说到关键点上,还给刁难他的人留有余地。
试问,当你的对手,长相让人极其羡慕,性格又好,温文如玉,还极具才华,出口成章,成了温良恭谦的化身,请问,你还怎么胜他?
你拿什么胜他?
今天的萧钦之,在建康的权贵们面前,好好的“装”了一把,自然而然的,庾苒就成了背景板。
不但如此,久攻不下的庾苒,愈发的心浮气躁,心似热锅的蚂蚁,因为这个脸,他丢不起啊,他代表的是庾氏,何况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事实上,萧钦之的表现,不光秀翻了庾苒,还秀翻了一众看热闹的人,他们似乎不能理解,一个出身末等士族的少年人,怎么会有如此渊博的知识,和如此深刻的理解。
说的更夸张一点,今天在座的人中,“辩谈”能胜过庾苒的不多,换而言之,萧钦之胜了庾苒,也就胜了他们,故很惊讶!
以至于,许多想要找回场子的青年才俊,一时犯了难,貌似萧钦之这个点子很扎手,不好弄啊,就很烦!
萧钦之很会“做人”,不必多说,胜负自在人心,如果非要论个彻底,也就丧失了中华传统美德,“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也是要分场合的。
在萧钦之故意留有余地之下,庾苒心知在继续下去,也只是徒增笑柄,于是接受了好意,以“尿遁”离去,意为“认输”。
想不到吧,“尿遁”在这个场合,还有这个作用。
第一阶段到此结束,解决了庾苒这个刺儿头,萧钦之大松了一口气。
152、“飞鸟之景,未尝动也!”
萧钦之用实力证明了自己,才华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这个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必须要强调。
这个时代,对于一个人的划分以及身份的认同,大致有两点:
第一、通过出身,即顶级士族一个圈子,共同鄙视低级士族,低级士族共同鄙视寒门,寒门共同鄙视黔首、流民。
比如陆俶、顾恺之、朱槑、张玄之四人号称“吴郡四大才子”,难道吴人泱泱青年才俊中,就没有才华堪比他们的吗?
肯定有啊!
开局一个碗,一个淮西帮,更别说三吴这么大的地方了。
可惜,吴郡四姓,天生高人一等,你的才华即使能达到,可你的家世达不到,依旧不够格,虽然达不到排号的资格,但你已经有了与他们相交的资格了。
萧钦之之所以能与他们相交,便是才华得到了他们认可,不然,怎不见他们与赵芸菲、徐邈这般相交过呢?
第二、自身才华,虽然萧钦之依旧因为出身会遭受到鄙视,但与最初大不一样了,才华得到认同,意味着半只脚踏进入了这个圈子,可以了解这个圈子。
当有心想要打破一个圈子,却暂时又没有能力打破时,最好的办法就是加入他们,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适应他们的规则,然后事情就好办多了。
......
让我们把视线再次放到想要找回场子的世家大族青年才俊们的身上,现在的情况对于他们很不利,庾苒的前车之鉴,近在眼前,但出身高贵的他们,自尊使然,这个场子又不能不找,所以很纠结。
蓦的,有了,既然大路不能走,那就走小路,“辩谈”就在于一个“辩”字,只要是“辩”就行,管他“辩”什么内容?
袁棐,出自陈郡袁氏,新兴顶级士族,与京口刁氏差不多,南渡之前,名声不显,南渡后,逐渐兴起,标志性人物袁耽。
袁耽,字彦道,与常人不同,其不以文见长,而是擅“赌”,桓温年轻时好赌,经常输得精光,找袁耽帮忙赢钱,而袁耽有着一手出神入化的赌术,总能翻本,以至于人赠外号“赌神”是也。
其实也没那么夸张,举这个例子就是想说明袁耽与桓温关系好,虽然桓温以后对陈郡袁氏有许多帮衬,但真正兴起的原因,还是因为陈郡袁氏在灭苏峻之乱中,出了大力。
袁棐也是个不走寻常路的主,与他爷爷袁耽颇有相似之意,别人擅长“清谈”,他擅“诡辩”,眼看“清谈”拿萧钦之是没办法了,于是袁棐的诡辩就有了用处。
第一个辩题是耳熟能详的“白马非马”,是著名的“二十一事”其一,提出它的人叫公孙龙,是“名家”离坚白派的代表人物,“诡辩学”的祖师,“名家”是活跃于战国中后期,提倡“正名实”学说的流派,即要“正彼此之是非,使名实相符”,他们善于辩论,以进行逻辑分析和探寻思维规律见长,故又称“辩者”。
这个辩题的背景发生在赵国,当时的马匹流行烈性传染病,秦国严防瘟疫传入国内,就在函谷关口贴出告示,禁止赵国马匹入关。
这天,正巧公孙龙骑着白马来到函谷关。
关吏说道:“你人可入关,但马不能”。
公孙龙辩道:"白马非马,怎么不可以过关?"
关吏说道:“白马是马”。
公孙龙说道:“我公孙龙是龙吗?”
关吏一愣,但仍坚持说道:“按照规定只要是赵国的马就不能入关,管你是白马还是黑马。”
公孙龙微微一笑,开始了忽悠,道:“马是指名称而说,白’是指颜色而说,名称和颜色不是一个概念。‘白马’这个概念,分开来就是‘白’和‘马’或‘马’和‘白,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比如说你要马,给黄马、黑马可以,但是如果要白马,给黒马、给黄马就不可以,由此证明白马和马不是一回事!所以说白马非马。”
关吏越听越迷糊,被公孙龙这套高谈阔论搞得晕头转向,不知该如何对答,无奈只好让公孙龙骑白马过关。
于是,公孙龙的《白马论》名噪一时。
这个辩题割裂了事物共性和个性之间的联系,存在逻辑硬伤,可以说“白马是马”,但不可以说“白马非马”,因马是白马的必要条件,但不是充要条件;相反,有色的马(包含白马)是马的充要条件。
故有颜色的马必然是马,而不可能不是马。
数学中的充分必要条件,关于这一块有详细的解释,萧钦之以前就听过,如今再一想,十分轻松就能破了这个论题,笑问道:“无马,则无白马,有马,则有白马,若白马非马,则无马亦可有白马,反之亦然,故白马是马。”
这个有点绕脑子,不容易让人理解,萧钦之想了想又说道:“既白马非马,则白莲非莲、人妻非妻、人子非子、男人非人、女人非人。”
“嚯!”全场一阵惊呼,许多人恍然大悟,虽然这个辩题早就被破解了,但萧钦之在极短的时间内,用非常简洁的语言,说明白了,属实可以。
袁棐顿时傻眼了,没想到第一个辩题被萧钦之轻而易举的破了,随即发动第二招,既“飞鸟之景,未尝动也!”
古希腊学者芝诺曾提出一个类似的辩题叫“飞矢不动”,其认为一支射出的箭在飞,在一定时间内经过许多点,每一瞬间都停留在某一点上;许多静止的点集合起来,仍然是静止的,所以说飞箭是不动的。
“飞矢不动”与“飞鸟之景,未尝动也!”有类似的地方,即是名家探讨动与静关系的观点。飞鸟是动的,但“飞鸟之景(影)”是鸟一刹那间的投影,不动的。
那是由于把许多个别投影衔接起来的缘故。
战国时名家惠子的这个辩题,初步看到了动(运动)和静(静止)的辩证关系,看到了动中有静、静中有动,没有静也就没有动。
但这个辩题从某种角度来说,是不正确的,其割裂了物资与运动的联系,否定了物体的客观运动,试问如何能让飞鸟停在空中不动呢?
当然,萧钦之要是径直说道:“飞鸟不停,则影动。”固然能避重就轻的解了这个辩题,但同时也显得很没水平,因为其本质是一个哲学上的问题。
那么萧钦之是如何解决的呢?
萧钦之用纸和笔给大家上了一堂别开生面的课,首先介绍了点与线的关系,一张纸上,无数个点连在一起,构成了一条线,如果把每个点都当成一幅投影,刚好形成了“飞鸟之景,未尝动也”的整个运动。
所以,从数学角度来看,点有无数个,既飞鸟与景的投影有无数幅,要是一幅一幅的看完,实则是不成立的,到这里,有没有觉得很熟悉,对了,这就是微积分,从零无限趋向于一。
但客观事实是,飞鸟与影是一个完整的时空连续运动,不存在中途停止的可能,更不可能静止不动,成为一幅投影,由此悖论产生了。
这下子,大家渐渐能理解了。
153、升平二年的这场集会啊!
为了让大家更容易接受微积分的原始理论,萧钦之又举例《庄子·天下》记载“一尺之捶,日取其半,万世不竭”,假设锤长一尺,今日取一半,明日取一半的一半,以此类推,每天取其剩下一半,你会发现一辈子都取不完。
然,实际是无法实现的,因为物体的分割是有极限的,一张纸无限折叠,厚度可以无限长,但实际对折几次后,就无法折叠了。
所以,这也是个无限趋向于一的微积分问题。
在萧钦之图文并茂,绘声绘色的解释下,机智的人已经明白了“无限趋向于某一数值”这个概念,于是也就明白了“飞鸟之景,未尝动也”这个具有哲学意义,但与现实存在悖论的辩题。
其实,在几十年前,有个叫刘徽的数学家提出了一个伟大的构想,即“割园术”,割之弥细,所失弥少,割之又割,以至于不可割,则与圆合体,而无所失矣。
准确来说,这也是微积分的构想。
循着这个构想,他一直割,最终割出了圆周率3.1415和3.1416,再过七十年左右,一个伟大的数学家名祖冲之会来到这个世界,他将会把这一构想运用到极致,得出了圆周率后七位,比同时期的欧洲早一千年左右。
阴差阳错之下,萧钦之借着“飞鸟之景,未尝动也”,提前引出了微积分这一原始理论,相信会对几十年后的祖冲之,以及几百年后的数学家们,产生一定的影响。
“清谈”到这个地步,结果不言而喻,但萧钦之一直被刁难到现在,总不能一直被动被刁难吧,因而果断在前人的基础上,提出了一个更庞大的哲学构想,即“不惜以今日之我,难昔日之我”。
通俗来说,便是“昨天的我,与今天的我,不是同一个我”,这是萧钦之引自清梁启超先生的辩题,魏晋时期,中国哲学经过了先秦诸子百家之后,又一次迎来了鼎盛,故这个无限庞大的辩题“昨我与今我”一出,立即引起了高涨的讨论。
作为提出这一辩题的萧钦之,自然成了大家求知的对象,而蔫儿坏的萧钦之,果断的装了一把超级大的逼,首次正面引入了时空维度。
“如果是时间是一条河流,昨天的我站在上游,今天的我随着水流飘到了下游,虽然我还是我,但其实我已经不是那个我了。”萧钦之淡定的说着,提供了一个角度来思考。
然后这帮“玄学家”们,齐齐陷入了沉思,再就是小声的讨论。
于是,本应该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论战,最后竟成了一场极具深远意义的哲学讨论会,不禁让人啼笑皆非。
纯学术讨论是非常枯燥了,不久之后,皇帝与太后离开了,一些摸不着哲学门槛边际的人也离开了,剩下了一帮“玄学”大佬在如火如荼的讨论。
但正因为随着他们的离开,也将这一场集会的细节传播了出去,萧钦之出了一个大大的风头,甚至若干年后,当人们翻开这段历史,看到了这场集会,有可能会记住“萧钦之”这个名字。
......
从太阳初升,至日落西山,清凉殿内的讨论络绎不绝,热情不减,为了纪念这场意义深远的集会,有人提议,效仿永和九年,每人写一篇文章,然在作一篇序出来,所有的文章装订成册,用以记录,供后人观摩。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一致的首肯,那么这篇序舍王羲之为谁呢?
萧钦之破格被邀请写文章,这可是一个露脸的好机会,一般专属大佬所有,着实羡煞了一众年轻人,想着自己的文章与大佬们同册在列,就激动的不行。
但文章得写的好,要是写的差,那就不是出名,而是出糗了,萧钦之执笔细思,久久不能下笔,谢玄热心的提议道:“你笨啊,作诗啊。”
作诗自然可以,但总觉得差了不少,在中国文学里,诗词歌赋,赋作永远是主角,绝非诗词可比拟的,地位当排首位。
忽然,只见萧钦之放下了笔,走出了清凉殿,站在九华台上,夕阳的暖光斜斜的照在了异常华丽的华林园内,一派祥和之氛围,远处的皇宫金碧辉煌,而建康城更是当世第一城,只是他们约莫都忘了,这里是建康,而不是那个枯草丛生,残垣断壁的洛阳。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建康当洛州。”
此情此景,与宋临安城的繁华何其之像,不禁让人唏嘘,故萧钦之一下子就来了灵感,对着心里对着杜牧说一声抱歉,借你一首赋用用。
萧钦之提笔就写《阿房宫赋》:“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
这个开篇,语言工整而不堆砌,富丽而不浮华,气势雄健,风格豪放,若是照着写下去,似乎一篇名赋将出,一下子就引来了许多人的关注,站在萧钦之身旁,屏气凝神,不敢出言打扰。
颜楷的字形,很适合《阿房宫赋》这等大气魄的赋作,两者相得益彰,故萧钦之写的很慢,力求把名篇与书法相结合,做到完美,以至于短短的五百多字,写了到了天黑才完笔。
一篇文章写的好不好,不是看辞藻是否华丽,关键在于是否具有突破时间限制的启发性意义,很明显,《阿房宫赋》就做到了,能传承千古,是有他的道理的。
以阿房宫万分华丽至焦土一片,引出秦二世而亡,然后总结六国和秦国灭亡的历史教训,最后提醒后人不要重蹈亡秦覆辙,用“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点题收尾。
随着这篇《阿房宫赋》的出世,也将升平二年的这一场九华台集会,写入了历史里,在某种意义上,已经超越了永和九年的兰亭集会。
而这一场集会,成就了萧钦之,一个大文豪诞生了,而他才二十不到,这才是最引人注目的,令人艳羡的。
升平二年,六月十八日的这场集会啊,注定不平凡咯!
【我继续研究明史,莫催我咯!】
154、杂章
古往今来,惊才艳艳者,不绝其数,但能善始善终的却很少。
立木为信,一诺千金重的商鞅,一场变法名流千古,但商鞅的下场却是很惨,遭五马分尸而死;
大汉开国功臣,“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韩信,位极人臣,却被吕后诛三族;
大明第一才子,编纂《永乐大典》的解缙,也没个好下场。
以上诸位,才华自不用说,但为何下场凄惨,其中原因颇多,但总少不了一条,便是“不会做人”,而萧钦之表现的就很好,很“上道”,亦可言“识时务”,对于庾苒挑衅的处理,非常的聪明,既得了名声,又没有将人赶尽杀绝。
须知士族阶级,大方向是休戚与共,大家吵归吵,闹归闹,但很少有撕破脸,置人于死地的,若真的要那么干,得师出有名,刁彝手刃王敦,是因为王敦杀了他父亲,父仇子报当然可以。
一个既能识时务,且又有大才的年轻人,谁能不喜欢呢?
更别提萧钦之出身够低,急需拉扯一把,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提前投资潜力股,若其日后有大出息,自然回报多多,在这个时代,乃是一件常事,不新鲜。
集会夜初而散,众人兴尽而返,且说萧钦之这一回出了大名,受到的待遇立马就不一样了,但见诸多大佬皆来熟络,扬言几句,免不了捧场。
萧钦之一一奉礼回敬,羡煞了一旁的谢玄等几人。
司徒府宴席以备,司马昱兴致浓厚,欲晚上宴请,谢安等一行人自然要给面子,但小一辈的已然另有宴席备好,主要是与他们一起,繁文缛礼众多,很不自在。
晚上的宴席设置在谢府,谢玄就邀请了平日里与萧钦之相熟的几人,陆俶、张玄之、顾虎头与王献之等寥寥数者。
大家自去岁吴郡一别,已是许久未见,如今建康又遇,自可寒叙一二。
萧钦之心有所想,与谢玄耳语几句,欲请徐邈与赵芸菲,本来还有些许顾忌,岂料谢玄眼一挑,讥笑道:“钦之兄,你实在是小觑我了,真要论起来,莫说他们,便是你......”
话虽未言尽,但意思已然明了,萧钦之没来由的被怼了一脸,正欲还嘴,便听见顾虎头直愣愣的说道:“谢七,撇开你阿姐,可敢与钦之兄真才实学的论一论?”
张玄之故意问道:“为何要撇开他阿姐?”
顾虎头“屑”的一声,似是而非的道:“那就要问谢七了。”
谢玄脸一红,顾左言三,自知比才学,还真不是他们对手,谁让这几人都有绝活在手,便牛逼轰轰的说道:“我阿姐江左第一,何需与人说的!”
这下子算是捅到了马蜂窝,第一个不服气的便是顾虎头,争执道:“你有阿姐,我亦有阿姐,不去论她们,我们先论论。”
谢玄自然不干,顾虎头这个憨憨,动不动找人坐谈十局,谁能架得住,忽然一个点子涌上心头,道:“你除了画作,余者不足道然,既然你想论,便与你论棋吧,待会我有一好友前来,素日里我与他六四开,你若胜他,再来与我面棋。”
顾虎头追问道:“是谁?”
谢玄神秘兮兮的笑道:“待会自知。”
萧钦之暗地里替徐邈捏了一把冷汗。
“你们俩都是阿弟,我乃阿兄,孰胜孰负,一目了然,便不与你们争了。”张玄之撩起衣袂,上了车,陆俶正捻着白袍袖口,柔软的腰肢倚在车栏上,掩着嘴,怔怔的笑看几人。
“好你个张玄之,休占口舌之便,且看你晚上如何逃。”谢玄咧着嘴大笑道。
“莫风大闪了舌头。”顾虎头怼道,刚要上车,却见萧钦之随着张玄之,蹿上了马车,只好上了谢玄的车,一路上少不得言语交锋。
萧钦之嗅着陆俶身上散发的浓浓香味,问道:“你们平时就这样?”
陆俶眉梢一抬,嗤笑道:“不然,你以为呢?”
萧钦之点点道:“如此就好。”
陆俶捻着秀指,敲敲腿,蹙眉不解道:“此话何意?”
张玄之投来一个大大的问号脸。
萧钦之道:“神仙不足道尔?”
这让两人更不解了。
“嗯?”
萧钦之打趣道:“做了人类想成仙,坐在地上要上天。”
两人仔细一想,随即哈哈大笑,张玄之望着萧钦之,直呼道:“钦之兄,你这人嘴真损,今日庾苒倒是修了好福气,逃过一劫。”
......
谢府。
夜幕下的临台湖上,一曰:清风悠悠,二曰:清香袅袅,三曰:清光微微,四曰:清思霏霏,以及一曲轻快悠扬的笛声,恍若遮面的少女,含蓄的心思,在夜色与微光间徜徉,却是怨了那一艘采莲船,始终不肯靠在灯火通明的岸旁。
撑船的冬令,也跟着开心,手中的船搞心随意动,不搅动一丝水声,然小船却在稳稳的前行,好似看到了华林园里的萧钦之,一举一动皆是气派,一言一语皆是文章,引人遐想。
笛声止,小舟向着岸边缓缓驶去,谢道韫坐在船首,将脚伸入了湖中,感受着温润的湖水从心尖滑过,没来由的舒畅,闭着眼,便从奴仆们的只言片语中,畅想到了集会的盛况。
“这头呆鹅,不负所期,犹胜之多矣呢!”
念及此,谢道韫又甜蜜的笑了,双手衬着下巴,凝望着半昏半晕的临台湖,心里忍不住瞎想,忽而双手遮住了脸,娇的云来水光羞。
想到待会谢玄要宴请,他也要来,谢道韫问道:“后厨准备好了没?”
冬令回道:“七郎君早就谴人回来吩咐了,许是好了。”
谢道韫暗笑道:“那道菜,准备了么?”
这道菜自然是烧鹅,不过谢道韫给它取名“杏鹅”,这让傻傻的冬令,怎么也想不通关键,因为其从来没听说过有“杏鹅”的,便答道:“我与后厨说了,不过大娘子,那鹅与普通鹅不无一二,为何叫‘杏鹅’,莫非是吃杏子长大的?”
谢道韫掩嘴失笑,直呼道:“呆鹅有许多头,杏鹅只此一只。改日请你也吃呆鹅,可好?”
冬令攥着眉头,翻着眼睛,点头道:“都是鹅,都一样,有的吃就成。”
小舟过了湖心亭,便至荷塘,忽见不远处的临湖水榭上,站着两道让谢道韫熟悉的身影,细看之下,方知是老熟人徐邈与赵芸菲,两人先来了,被府内管事先行安置在此处。
徐邈与赵芸菲在“吴市”待了一整天,从心情忐忑,到激动地无以言表,已经备好了酒菜,等萧钦之回来痛饮,胡受到了谢府的邀请,参加晚上的宴席。
那位管事的先前随谢玄来过,说了此事后,赵芸菲难耐激动,赏了不少的跑腿费,能登谢氏大门,不可谓不荣幸,反观徐邈却是不以为意。
两人晚上掐着时间点来,然谢玄等一行人还没回来,便被管事的安置在了此处等候,小厮听了管事的嘱咐,不敢因身份而怠慢,在一旁烹茶。
徐邈与赵芸菲,站在湖边,打量着临台湖,忽见一艘若隐若现的小舟,从湖心亭旁绕出,船首站着一青发披肩的女子。
两人一时愣住了,摒着到主人家,非礼勿视的原则,赶忙移开目光,却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用的是洛声道:“仙民兄,芸菲兄,许久不见!”
明明前日晚上玄武湖就见过,虽然惊鸿一赔,然梨花带雨可是记忆犹新,但这事显然是不能说的,随着小舟渐渐靠近,两人也初次一窥真容,没有丝毫装饰的女装谢道韫,款款笑意,从容大方,不可芳物,应是老天爷一时冲动的产物。
“韫之兄,有礼了!”徐邈笑着忘乎所以,打了个招呼。
经徐邈一提醒,赵芸菲才反应过来,局促道:“见过韫之兄。”
刚打完招呼,便有笑语声,与笑骂声从不远处传来,一听就知道是顾虎头与谢玄在拌嘴,其余几人在大笑,徐邈对着湖里道:“韫之兄,他们来了。”
谢道韫含笑道:“先行告退。”
小舟缓缓遁入夜色中,而徐邈还在品着“先行告退”这一句话,心想:“莫非待会,她也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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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终不似读书郎!
徐邈与萧钦之说了这事,也满心期待着,她能以陈韫之名义出来,然终归作了空想。
夜深了,宴席散去,忽闻临台湖中,起了一道悠扬的笛声,脉脉浅语诉还休,一艘小舟缓缓靠在湖畔,但闻笛声不见人。
萧钦之待一曲奏罢,才离去。
谢玄看看离去的萧钦之,又回头看看湖上的小舟,最后只能摇头作罢!
在谢府门前,萧钦之与张玄之等三人告别,一向西往乌衣巷深处走去,一向东,往御道方向走去。
夜晚的乌衣巷,很安静,难觅人迹,三人循着秦淮河南岸缓缓行走,月影随人,人亦随月,待到了朱雀桥,顿时变得不一样,朱雀航上昼夜不停歇,朱雀桥东的十里秦淮河,更是灯火长眠,红灯酒绿,俨然成了不夜城。
“吴市”已经关闭,幸得赵芸菲在建康还有一处宅子,距离此地不远,顺着御道一直往南走,拐进青玉巷便到。
一个两进小院,是赵大来开的门,萧钦之颇为意外,又一想,顿时明白了,暗道糊涂,赵大赵二来建康,人生地不熟的,幸亏赵芸菲安置。
不只是赵大赵二,还有几个萧氏部曲,也都被安置在这里了。
......
九华台集会后的几日,萧钦之成了整个建康最热门的人物,无数邀请帖子纷沓而来,而萧钦之统统婉拒,拿了吏部文书,准备回晋陵,再然后就是去徐州。
只是,忽有消息传来,徐州刺史荀羡病急。
又有消息传出,朝廷拟定郗昙接任徐州刺史。
郗昙,现任扬州刺史,出了名的好钱,这都不重要,关键他是郗璿之弟,而萧钦之这次的建康之行,可是把郗璿得罪惨了。
“仙民兄,我们要即刻去徐州了!”萧钦之思索再三,做下了决定。
“没有徐州刺史府征辟文书,去有什么用?”徐邈疑惑道。
“山不向我走来,我就向山走去,荀刺史盛名远扬,想来有见识,我们这两枚送上门的金子,哪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真去?”徐邈狐疑道。
“去!收拾收拾,即可出发。”萧钦之立言,望着北方,坚定又坚决。
六月下旬,萧钦之与徐邈租了一艘稍大的船,只带着轻絮与赵二,轻装便行,径直从建康出发,往徐州而去,让赵大带着萧氏部曲回来武进。
从建康至徐州治所彭城,水路可直抵,顺流至广陵,从瓜洲渡口入邗沟到淮阴,进入泗水,过了下邳就到了彭城,一行六、七天。
萧钦之走的很急,只留有几封信笺,一是谢道韫,二是刁尚书,细笔陈情去徐州缘由,三是族长大人。
这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放着司徒府的大好前途不要,竟是去了四站之地的徐州,族长大人收到信笺后已是第三日,吓坏了,带着赵大,就往徐州赶,势必要把萧钦之擒回来。
唐代诗人李白,曾作诗“烟花三月下扬州”,而萧钦之则是在六月下扬州,此时的扬州,便是广陵城,对面便是“春江潮水绿如蓝”的江南。
萧钦之曾两次站在对面的京口,眺望江北广陵,然这一回,终究是踏上了江北之地,顿生一种异样的感觉,像是冥冥之中的宿命,这一生定是落地在江北,而江南温柔乡,不过是命运的中转站。
然而,两个什么也不懂的少年郎,初踏广陵城,就遇到了大麻烦,被关吏截住了,原是没有“过所”,就是“路引”。
古人远行,一定要有路引,上面会注明身份籍贯等信息,供关吏查看。
在江左,以萧钦之与徐邈的打扮,又一口吴语,一看就知道是族内子弟,关吏大多睁一眼,闭一眼,可江北就不一样了,特别是于广陵这样的军事重城,谨防有细作出入,管理的很严格。
但萧钦之等几人的打扮,又不似寻常人家,单就萧钦之身上所传的锦白缎衣就不是一般人能穿的起的,归于无身份流民一类,实在是不像话。
所以,这时候,名声大的好处就体现出了,广陵地理位置很突出,又是战略要地,商旅客行,天南地北,“江左萧四郎”早就传来了。
然而,这也不行,毕竟名声是可以顶替的,何况还是个大名人,你说你是就是吗?
正在萧钦之苦无思绪之际,却是遇到了一个熟人,准确的说,只有一面之缘,便是在去年无锡的枫林渡口,那个赠曲的桓伊。
身穿青缎衣,头戴方纶巾,清瘦俊朗,身后跟着一名老仆,桓伊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听到萧钦之自报家门,方才确认,走上去道:“确系萧氏小郎君,我可以为证。”
萧钦之在有限的记忆中,搜寻出桓伊来,方知是那个作出“梅花三弄”的“桓野王”,这首曲子,谢道韫经常吹奏,萧钦之耳濡目染,自然知晓。
如此,萧钦之阴差阳错,随着桓伊入了城。
基本上,后世人对桓伊的了解,仅限于其是一位音律高手,作出了《梅花三弄》这等传世之曲,殊不知,桓伊不但是一位雅士,更是一位武可上马平天下的将才,还是苏东坡的偶像。
淝水之战,八万北府兵大破前秦五十万大军,桓伊在此战中,独领一军。
可惜,萧钦之的历史不好,否则该抱一抱这位猛人的大腿。
不过,桓伊对少年郎萧钦之来江北,倒是很好奇,引着几人,前往住处一叙。
广陵城西高东低,城内河道纵横,呈扇形分布,桓伊现任扬州督军参军,没有住在公衙,却是住在城西边的一处两河交汇处,几间草房临河,门前种着一排竹子,几株梅花。
河面水光氤氲,水陆草丰,鸟雀啼鸣,游鱼觅食,寥寥清风微凉,静谧舒适,倒是夏天避暑的一个好去处,萧钦之没准备什么礼物,刚好船上还有清茶,便赠送了些许。
老仆见有客人声名远扬,而草堂内羞涩,并无可招待之物,颇为犯愁。
岂料,桓伊笑道:“萧小郎君,久居江左,寻常之物,不足以为奇,不若请萧小郎君,尝尝生平未尝之物,以聊表心意。”
萧钦之与徐邈皆好奇,这个生平未尝之物是什么?
只见,桓伊散了发,脱了外袍,露着胸襟,提着一柄剑,几步跃入草堂前的河中,摒息潜水,待从河中露出身影时,剑锋之上,已经挑了一尾大鱼。
把萧钦之与徐邈都看的傻眼了。
轻絮捂着嘴惊呼,问赵二是怎么办到的,赵二一个大西北来的,最多会游泳,哪里懂这些呢!
“用这江北之物招待,可否?”水中的桓伊,笑问道。
萧钦之第一次来江北,自然没吃过江北之物,可不就是生平未尝之物么,站在岸边,顿时笑道:“荣幸之至!”
“既如此,今日人多,且待再捕一尾。”桓伊将剑上之鱼扔到老仆前,一头又扎进了水里,不消一会儿,剑锋之上,又挑着一尾大鱼。
老仆年事已高,轻絮与赵二无事,便帮衬着收拾两尾鱼。
时至傍晚,燕雀栖巢,夕阳斜影,水光波长,草堂前有一小案,就着一壶清茶,三人刚好闲谈,得知萧钦之与徐邈这两个少年郎,要去徐州。
桓伊一愣,忙问道:“志在北疆乎?”
事已至此,萧钦之也就不瞒着了,看着身旁的徐邈,道:“我与仙民,早就想好了,驱除胡虏,恢复中华,方才不坠男儿之志。”
桓伊思虑良久,望着对案而坐的两位少年郎,叹道:“终不似读书郎!”
156、兰陵战役(一)
桓伊是一个孤独的人,所以他总是喜欢以孤独的目光去看这个世界,同时他心怀远大理想,自小立志报国,结果便是混到现在,就仅仅是个武职参军,区区六品。
须知,桓伊清谈功夫也是一流的,若是走文职的路子,十几年资历熬下来,又有一技之长在手,在建康混个风生水起想来不在话下的。
好吧,退而求其次,桓温属谯国龙亢桓氏,桓伊属谯国轾县桓氏,与谯国龙亢桓氏有血缘关系但是疏宗,就与琅琊王氏与太原王氏差不多,若是去投靠桓温,约莫能得到重用,可桓伊也没有。
故桓伊见眼前的两位少年郎,信誓旦旦,想要立志报国,似是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然历经十余载,遥望北方,群狼虎豹,窥伺中原,一声叹息不足言。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桓伊给萧钦之和徐邈,好好分析了北方的军情,这大概是他对初出茅庐的两位少年郎,力所能及的帮助了。
于是,萧钦之的认知被颠覆了,确切的说,同一件事,在文人的嘴里,与现实中,完全是两回事。
桓伊讲的很多,讲的很细,可能萧钦之要去徐州,故对这一块特别留心。
在朝廷文人的嘴里,荀刺史是一个了不得的人,出身颍川荀氏,家境显赫,是晋朝最年轻的刺史,二十几岁便是一方大员,能文能武,然而在桓伊的口中,却是另一副光景。
荀刺史初次扬名,是因为逃司马家的婚,这份放荡不羁让他被许多名士欣赏。
永和八年,正值殷浩当权,启用了荀羡,在其北伐期间,荀羡负责在后方屯田,供大军开拨所需。
结果便是,北伐不了了之,尽管荀羡没有参战,但升官了,站在风口上,什么事不用干,官自然就升上去了。
永和十一年,广固的段氏鲜卑段龛被死对头燕军围攻,领兵的还是名将慕容恪,急向晋朝求援,朝廷令徐州刺史荀羡领兵救援。
而荀羡畏惧慕容恪兵锋,只是象征性的去了外围,当个看客,眼睁睁看着段龛被围的无出路,粮食耗尽,落得个弃城投降的下场,而荀羡调转兵锋,去攻击阳城,一个城墙没一丈高的小县城,斩杀了慕容兰,向朝廷交了差。
去年,荀羡领兵讨伐并生擒燕军泰山太守贾坚,但不久后,便败于燕军将领司马悦明,反而给自己弄得病急。
蓦的,萧钦之对徐州的前景,感到一片担忧,跟着一个不靠谱的上司,真的好么?
听说,接任荀刺史的是另一个更加不靠谱,还是贪财的郗昙。
萧钦之一时被难住了。
在广陵踌躇了两天后,萧钦之还是决定要去徐州,七叔、九叔、萧书都在徐州,不能让他们把命白白丢在那里。
辞别之际,萧钦之拜托桓伊,取了一份路引,沿着邗沟一路向北,三天后,终于是到了下邳,然而早有人在等着了,便是从武进出发,星夜驰骋,一刻不停歇的族长。
去年出兵泰山郡,生擒了贾冰,虽然后来还是败了,但七叔与九叔升官了,现在是北军校尉,七品官,手下领着不到一千号人,两人合计领一千五百人。
所以,萧钦之刚在下邳露头,就被一帮蛮横的大兵给绑到了军营,面对族长大人的无尽怒火,萧钦之先是冷静的分析了一遍前方军情,而后阐述了自己的认知,最终费劲了口舌,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服了族长大人。
实际上,族长大人自从得知了萧钦之在建康干的那些事后,被吓得半死,魂不附体,两者一比较,萧钦之来徐州也就不算什么了。
萧钦之是铁了心要留在徐州了,族长大人也没什么好办法,还能真的绑回家么?
翌日,族长带着萧钦之与徐邈,去往彭城拜码头,去拜访荀刺史。
当族长拿出刁太守的手书时,萧钦之这才意识到,族长大人是有备而来的,已经做好了萧钦之不回家的打算了。
彭城刺史府,荀羡虽然病的只能躺在躺椅上,然得知名震江左的少年英才来拜访时,还是接见了。
去年七叔、九叔离家之际,萧钦之写了一封信笺给荀刺史,不无倾慕之意,隐隐露出要来徐州的意思,已经提前打好了基础。
现又有刁太守的亲笔手书,萧钦之没理由被拒之门外,整个接见的过程,波澜不惊,给了萧钦之一个八品文学府橼以及一个武职位校军参军,徐邈是九品,外挂一个武职参军。
拜完了刺史府的码头,回了下邳,族长又仔细叮嘱了七叔、九叔与萧书,好好照顾萧钦之,便启程回了武进。
族长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一大把年纪了,担心子侄安危,特意从武进赶到徐州,殊为不易啊!
......
徐州治都——彭城,华夏史上一座赫赫有名的城池,楚汉之争的彭城战役,就发生在此地。
彭城,地处平原,然四面丘陵环布,北近齐鲁,西濒中原,南可进出江淮,是平原地区难得的据险可守之地,守江必守淮,守淮必守彭城。
于南方政权而言,掌握彭州,进可攻,退可守,与北方政权而言,若南下江淮,必须要拿下彭州,古来兵家必争之地。
下邳在彭城东南方,处于泗水于沂水交汇处,下缘淮河,是彭城的南方门户,若下邳失,则彭城为孤城。
七叔、九叔所领的两军驻扎在下邳,与其他四军共属北军,统兵者为赵参将,因去岁立功,如今升为赵都尉。
一军之下,队约两百人,队正一名,余下什、伍制度,皆有萧氏部曲担任,换而言之,七叔、九叔所领的两军几乎为私军,全部招募流民组成。
流民军切莫不可小觑,前有乞活军,打的胡人丢盔弃甲,后有郗鉴领导的流民军,平苏俊之乱,故这一千五百人,便是萧钦之起家的资本了。
那么问题随之而来,接下来要做什么?
经过萧钦之与徐邈的商议后,作出了一个决定,剿匪。
燕军与秦军,在北方摩擦不断,晋军与燕军在黄河南岸经常发生小规模战斗,恰逢关中大旱,粮食减产,老百姓活不下去,只能逃荒,一些往南方跑,一些便落草为寇。
民活不下去成了匪,给吃的就收编成了军,这年头,有吃的,谁愿意干脑袋憋在裤腰带上的活计呢?
为此,萧钦之窜戳七叔、九叔训练队伍,又从赵都尉那里讨来了剿匪文书,经过一个月的准备,正准备出去转转。
哪知战事忽来,燕军拿下了泰山、曲阜、任城之后,势头不减,想要继续南下,越过泰山丘陵,攻兰陵郡、琅琊郡,从而切断晋军对东莞郡联系,断了晋军对整个青州的控制。
若燕军战略目的达到,则彭城将直面燕军兵锋,徐州刺史府紧急调军开拨兰陵、琅琊两郡。
于是,刚来一个月的萧钦之与徐邈,便随大军参战了,目的地是百里外的萧氏老家——兰陵。
盛夏时节,炎炎灼光,北军一行约五千步卒,外加辎重粮草,共计万余人的急行军,从下邳城出,往北边的兰陵赶,让萧钦之与徐邈这两个毛头小子,好好的体验了一把行军打仗的滋味。
天干物燥,汗流浃背,沿途还有燕军小股骑兵的骚扰,只要人数多,须得全军立刻着几十斤重的铠甲,等骑兵走了,在脱下铠甲,如此反复,总之,彻底让萧钦之与徐邈丢弃了“羽扇纶巾,樯橹灰飞烟灭”的幻想。
三天后,大军准时进入了兰陵城,而萧钦之与徐邈,已经累的瘫倒在军帐内,梦里回到了江左温柔乡。
事实上,在杀人无数,命如草芥的时代,战争远比历史书上描写的残酷,便是这一场急行军,至少有十几位军卒倒在了半道上,没有人会怜悯这十几条生命。
而接下来,夏日城头的防卫战,将会有更多的生命逝去。
157、声东击西
兰陵一词,最早出现与先秦时期的楚国,北临丘陵山区,往南便是江淮平原,自古以来,兰陵、琅琊、东海、东莞等区域,是一个富庶区域,是一个人才辈出的区域。
永嘉南渡后,这一片区域开始凋零,名门望族都往南迁,老百姓为躲避兵祸,也随之南迁,萧氏便是在这一时期,南迁至晋陵郡。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南迁,有许多眷乡情浓之人,不愿意远离故土,便留了下来,依旧在这片土地上,艰难的繁衍生息。
自永嘉以来,北方胡虏政权交替,历经后赵、冉魏、姚襄,兰陵几经易主,这座城池已经破败不堪,草木凋零,永和十二年桓温北伐,兰陵重归晋军所有。
原本兰陵城围三里,城高一丈多,夯土所制,后被晋军修葺,如今城高两丈余,上设有箭楼、女墙、垛口,城外有一个倾斜的缓坡,坡下是护城河,宽约一丈多、深约半丈,常年有水,环绕四周。
这便是兰陵城的基础防御设施。
次日,萧钦之找到了萧氏故居,阔别四十年,再见时,烟火鼎盛已不在有,成片的房舍倾塌,宗祠损毁,满目疮痍,杂草丛生,一片焦土。
站在故居前,萧钦之百感惆怅,犹记得小时候,族长常说起兰陵老家的盛况,如今反差极大,又记得族长曾言祖父萧整南迁时,有一部分族人没有走,如今不知怎么样了?
远处一个嶙峋的老丈,衣不蔽体,杵着一根拐杖,从残垣断壁中走出,伸着一只枯槁的手,罩在额前,望着那面飘动的“萧”字旗,但见旗下站着一位白衣小郎君,凝视这一片废墟。
“敢问小郎君姓甚?”老丈操着一口的兰陵方言问道。
因族内叔伯时常讲兰陵方言,萧钦之耳濡目染,虽不会言,但能听的懂,随之望去,用“洛音”回道:“兰陵萧氏!”
“洛音”为通行语,南北皆懂,那名老丈布满沟壑的脸上,露着惊喜,浑浊的眼中迸出精光,杵着拐杖走来,打量着萧钦之,忙问道:“可是从江左晋陵而来?”
“是!”萧钦之点头道。
老丈颤颤巍巍道:“是极!是极!晋陵萧氏族长为谁?”
“萧清!”
听闻族长的名字,老丈笑了,道:“原来是他啊!”望了望萧钦之,又问道:“你是他何人?”
“他是我二伯,我名萧钦之。”
老丈一愣,大喜道:“你便是萧氏四郎?”
“正是!”
“莫欺少年穷,我于兰陵,便已闻我萧氏俊才之名声,如今得见,幸甚悠哉。”
这名老丈,名箫囿,算起来是萧钦之的远方族伯,和族长一个辈分,比族长年高,与他一起生活的,还有十几位族人,大多年迈。
这份微弱的血缘关系,迅速拉进了彼此间的距离,即使是从没见过的两个人,也丝毫没有突兀感。
族伯箫囿领着萧钦之绕过故居,来到了不远处一排草屋前,陋室空堂,这在里,萧钦之见到了剩下的族人,在一片花白间,还有一男一女两稚童挽手走来,不远处站着一位读书的少年,顾盼而来,虽生活贫困,但干净得体。
萧钦之在草屋前,饮了些水后,族伯箫囿招来了全体族人,隆重介绍了,让大家准备一些吃食,族人一听,晋陵萧氏才俊寻祖,爆发了极大的热情。
这让萧钦之顿感受之有愧,他们生活已经如此,万不可雪上加霜,忙谴人去告诉萧书,送一些粮食来接济。
萧书来的很快,七叔、九叔闻讯也来,浩浩汤汤一行人,送来了一车粮,而族人为了款待,偷偷宰杀了仅剩的两只鸡来款待。
饭后,临别之际,族伯箫囿取出一本陈旧族谱,郑重交给了七叔,叮嘱道:“闲得二三年,又遇兵祸,恐不能幸免,我等残年,死不足惜,然谱续不可断,请带回晋陵,重修族谱。”
又招来了两位稚童与那位少年,恳求道:“兵祸将至,望念在同族之情,带上他们三个,或奴或婢,活着就行。”
两位稚童与少年,顿时跪下,潸然泪下,不愿离去,其余族人,也都掩鼻流涕,骨肉疏离,最是伤情。
萧钦之道:“萧族伯,待燕人散去,我谴人送族弟族妹去晋陵,由族长安置,定不会亏待了。”
“如此就好啊!”箫囿感激道,一块心病去了。
...
燕军来的很快,不过一两日,就陈兵城前,步卒万余,骑兵五千,领兵的是慕容尘帐下大将司马悦明,就是让荀羡吃了败仗,丢了泰山郡的那个,然燕军却是没有立即攻城,而是结账扎营,静待。
兰陵郡未设置太守,与琅琊郡,统归东海郡管理,太守为诸葛攸,兰陵城内守将赵瑜,领兵两千,外加从下邳支援而来的徐州北军,共计七千余兵,悉数听赵都尉调遣。
此番燕军取青州,总将便是慕容尘,派司马悦明来兰陵,又带这么点兵力,显然不是攻城来的,萧钦之猜测这支军队只是来切断兰陵与琅琊两地的联系。
徐邈提出了一个设想,会不会司马悦明与慕容尘,都是疑兵。
从地图上,可以看到,沂水西南东北走向,西北是沂蒙山区,南边是沿海丘陵,从沂水顺流而下,依次是东安、东莞、琅琊、东海。
而兰陵在琅琊西北,可随时出兵偷袭慕容尘背后,所以需要兵力牵扯,而琅琊下面便是东海,诸葛攸不可能坐视不理。
所以,慕容尘与诸葛攸对峙在琅琊,截断晋军对东安、东莞两郡的支援,才是最终的目的。
“真正的目标是这东莞与东安。”徐邈道。
“好计策,慕容尘大张旗鼓攻琅琊,吸引了全部兵力,实则声东击西。”萧钦之道。
“那我们怎么办?”徐邈问。
“有五千骑兵在,我们什么也做不了。”萧钦之靠在躺椅上,望着军帐顶部,无奈道。
“钦之兄,你笨啊,琅琊的局势紧张,这五千骑兵肯定要去琅琊助阵,哪里会肯待在兰陵?再说他就一万步卒,又不攻城,五千骑兵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有理!”萧钦之猛然坐起,仿佛听到了血液流淌的声音,若五千骑兵不在,那么机会就来了,又道:“仙民兄,你去寻七叔、九叔来,我好好寻思寻思。”
“嗯!”说吧,徐邈掀开账门,出去找人。
158、出击
萧钦之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实则思绪高度集中。
不一会儿,七叔、九叔常服进入(注:不打仗的时候,基本都穿常服,铠甲很重,电视剧都是骗人的。)
腰间的跨刀往案上一摆,七叔粗声道:“四侄子,族长临走时,特意交代了,让我们好好照顾你,我听徐小子说,你要找燕人麻烦,这可不行,听七叔的,哪里都别去,他们就万余人,攻不进来。”
“七叔,你先听我说嘛!”萧钦之起身,讨好道。
“不听,你少来这套,总之,你安稳的待城里,否则,我让萧书把你锁了。”七叔虎了一眼道。
萧钦之思路一转,铺开一张地图,指着琅琊郡道:“七叔,九叔,建功立业,就在这一仗,燕军全部集结在琅琊,我们面前的一万步卒都纸糊的,轻轻一戳就破了,届时调转兵锋直插燕军背后,给他狠狠来一下,还怕他不撤兵吗?”
“论诗词歌赋,肯定你在行,论行军打仗,你得听我们的,说不行就不行。”七叔头摇的像拨浪鼓。
“九叔,你最明事理了,你来说说。”萧钦之望向了一旁的九叔。
“钦之,我知你想立功,但上阵杀敌,远不是你想的那样,司马悦明在泰山郡打的诸葛攸丢盔弃甲,手里有骑兵,有步卒,我们只能守城。”九叔耐心的解释道。
机会来了,萧钦之压低声音道:“五千骑兵马上就走,他们剩下的一万步卒中,我观大多是汉人,刚招募不久的,都是混一碗饭吃,能战斗的最多七成。而我们北军加守城七千,这都是实打实的,岂会惧他一个司马悦明。”
“慢着,你说五千骑兵要走,可有依据?”七叔忽然插话道。
萧钦之把自己的战场分析说一遍,指着琅琊郡,肯定道:“这五千骑兵定要去琅琊,兰陵距离琅琊三百余里,骑兵一来一去至少三天,这便是机会。”
上回诸军都已经攻下了泰山郡,然而最终泰山败北,实则诸君将士颇为不服,七叔就是其中一个,踱步思忖间,道:“打仗不是儿戏,我且问你,有几成把握,确定他们骑兵不在?”
“七成!”萧钦之道。
话音刚落,进来三人,徐邈、萧书与许久不见的周烈,其手执马鞭,满头大汉,连铠甲都没脱,刚从带领十余骑兵从彭城赶来。
周烈本就黑,从军后,更黑了,只剩两个眼珠子在转,身高马大,小山一样的身姿,根本看不出是个马上及冠的少年。
周烈是来送刺史府情报的,让兰陵务必守住,不过周烈带来的十余骑兵,倒是帮了萧钦之大忙,来不及嘘寒问暖,萧钦之又道:“七叔,让啊烈出去打探,敌方营地里要是有五千骑兵,根本藏不住,而且他们这骑兵是从任城来的,若是去往琅琊,沿途必定留下痕迹。”
七叔望着地图,深思半晌,忽瞪着萧钦之道:“老九,你盯着这帮小的,没我的允许,不许擅自行动,我去请示赵都尉。”
“你去吧!”九叔笑道。
七叔走后,营帐里热闹了起来,萧钦之张着一双眼睛,绕着周烈看,嗔奇道:“我道在下邳怎么没见着你?原是成了骑兵,大出息了。”
晋军少马,能成为骑兵,非精锐不得胜任,周烈憨厚一笑,忽而从胸口取出了一封信笺,小声道:“小郎,这是你的信笺,说是从建康来的。”
周烈的嗓门特别大,他的这一声小,大家就都知道了,徐邈打趣道:“诶呀,这是谢小娘子写的吧。”
“嗯呐!”萧钦之没有否认,迫不及待拆开看了,映入眼帘的是一手熟悉的小楷,原是谢道韫临摹的萧钦之的字迹,顿时一股甜蜜涌上心头。
萧钦之在建康干的那些事,族长一来,全都知道了,纵使不说,大家迟早都知道,萧钦之与谢道韫俩的事儿,目前已经传遍整个江左了,人尽皆知,九华台集会,让萧钦之的名声如日中天,特别是那一篇《阿房宫赋》,恢弘大气,为许多名流推崇。
可惜,在这个时候,萧钦之竟然来了徐州,出乎了多少人的意料。
九叔宠溺的看着萧钦之,自家子侄有出息,他与有荣焉,若是萧钦之能回江左,就再好不过了。
萧书在一旁,默默艳羡的看着萧钦之,忽见周烈又从胸口取出了一封信笺,道:“二兄,这是嫂子给寄来了。”
“嘿嘿!!”萧钦之顿时傻笑不止,接过信笺,当场蹲在了萧钦之身边,看了起来。
兄弟俩蹲在地上紧挨着看信笺,一脸甜蜜的笑,合着到最后,徐邈成了最受打击的那一个,心里的痛无以言表,转身出了营帐,然外面烈日灼灼,徐邈晒的难受,又回了营帐,郁闷的对着甜蜜的兄弟俩。
......
午餐时,周烈背着一张弓,骑马在满是废墟的城里转悠了几圈,猎了几只野鸡回来加餐。
骑兵是个技术兵种,有了马鞍之后,束缚了双手,让骑兵的技术门槛降低了不少,但见周烈骑着疾驰的马,弯弓搭箭,一箭命中被吓得到处扑棱的野鸡,足见骑兵这个兵种,在这个时代,野外几乎没敌手。
而且骑兵这个兵种,机动性强,即可作为辅助,肃清战场周边,谨防敌军突袭,还可作为冲阵兵种,凿穿步兵方阵,还可用骑射消耗对方。
在没有热武器的时代,骑兵的优势太大了,可惜骑兵都在胡人手里。
总之,鲜卑燕军能有今天,骑兵绝对居功至伟。
一顿饭后,七叔回来了,带回了一个消息,先探查敌军骑兵动向,在做考量。
赵都尉这个人是个纯军伍出身,没背景,没家世,大字不识一个,能走到今天,一靠命大,二靠心思,二靠讲义气,手下有四军,全是过得硬的交情。
萧氏两军不必说,七叔、九叔就是他当初去武进招来的,另外两军是他老家庐江的,当帐下来了个名气大的吓得的萧氏才俊时,他便知道,萧氏的这两军迟早要出去。
故当七叔提出这是萧钦之的建议时,赵都尉只是略作思考,便初步同意了,若打赢了,他是第一军工,若输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大不了继续守城而已。
况且,赵都尉敏锐的觉察到,若是真的干掉了城外的燕军,对于整个战场的影响都是极大的,借此军工,到五品,应不在话下。
五品,可是一道天堑啊!
兰陵城内的晋军没什么动静,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但不为人知的是,一支十余骑兵组成的小队,在夜晚悄悄出城了,且一出城,就分成了两支小队,以南北夹击之势,往燕军大营两翼探去。
天明时,两支小队回来了,带回了一个好消息,燕军大营内,没有骑兵,周围几十里,也无骑兵的踪迹。
萧钦之与徐邈相对一笑,顿时欣喜,为了保守起见,只能辛苦周烈,沿着去往琅琊官道,继续探查燕军骑兵踪迹,必须找到骑兵才能回来。
而这一去,就是整整三天,六月二十九日,周烈回来了,去时十人,回来时,只有七人,损了三骑。
“小郎,他们果真去了琅琊,我们到了开阳,发现他们在渡河,便回来了,不过被他们斥候发现了,追了几十里,损了三人。”周烈满脸倦容,但眼中满是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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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阳!”萧钦之望着地图,正在琅琊周围,笑道:“怪不得前几日,这五千骑兵动不动就出来转悠,原是想吓唬我们。”
“七叔,去找赵都尉言明,向琅琊方向派斥候,谨防这五千骑兵来一记回马枪。”
“小郎,我亲眼看见他们渡河,不会回来的。”周烈信誓旦旦道。
“兵者,虚虚实实,谁能说的清,小心点好。”
“不用派斥候,他们遇到了骑兵斥候跑不掉,我继续去探查,只要他们掉头回来,我立刻回来报。”周烈又接下了这个重任。
“行吗?”萧钦之担忧道,这都几天没休息了。
“行!”周烈保证道。
......
与此同时,得到消息的赵都尉,统合全城晋军,开始了准备,蓄势待发。
三十日,休息了一夜的周烈,以两骑为一对,分三队,顺着官道,向琅琊方向推进约百里,探查敌情,均为发现敌军骑兵动向。
夜晚,有小股晋军陆续出城,绕过燕军大营,掩藏在其背后的徐山,此山不高,百来丈,但林密草盛,藏千余人不成问题。
至七月一日晨时,这一股由九叔带领的第二军千余晋军,悉数埋伏到位。
由此可见,赵都尉是个心细,有点能耐的统帅,他没有心急,而是事先借助地形,在燕军背后埋了一支军队,待两军交战正酣时,这一股千余人的晋军可决定战场胜负。
至二日晨时,天色蒙蒙亮,正是睡觉的好时机,赵都尉领兵出城了,萧钦之与徐邈站在城头,望着北方,茫茫一片夜色,燕军大营的火光尤为明显,紧张的手心都出汗了。
两个菜鸟,第一次正面战场,紧张是正常的。
159、小试牛刀
晨时,薄雾绵绵,弥漫的夜色开始变得模糊,远方燕军大营里的火光,在指引着方向,萧钦之站在城头,摸着干硬的女墙,手里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晨露。
忽然,燕军大营门口着起了一大片火光,照亮了无数道黑影,紧接着营帐被点燃,偌大的火光连成一片,北边的天空都被点成了火红色。
“进去了,攻进去了!”徐邈指着远方,难掩激动。
萧钦之全神贯注的望着,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忽然,一阵烧焦的气味传来,铺天盖地,呛的徐邈直咳嗽,萧钦之伸出了手,猛然间想起了什么,朝着一旁观战的守将赵瑜道:“起的北风,赵校尉,城里还有多少兵?”
“一千兵!”赵瑜立答道,火热的目光盯着萧钦之,问道:“萧小郎君,可是有事?”
“敌军初期不慎,被偷袭失了阵脚,司马悦明肯定会组织兵力反扑,他们有万余步卒,我担心战事焦灼,我军即使获胜,也是惨胜。赵校尉,你带这一千兵,绕到大营西侧,若敌军溃败四散而逃,你便往北跑,截住司马悦明回任城的路线,若是双方焦灼,你就趁机从侧面切入战场。”
“可这一千兵,是赵都尉嘱咐留下守城的,未有军令,不可擅自而动。”赵瑜又望着地方大营,火烧的映红的天际,喊杀声震天,眼中透着向往。
“打赢了仗,城就能守住,打不赢,留着这一千兵也无用,赵校尉,赶紧带兵去支援,回来后,赵都尉那儿,我替你解释。”
赵瑜在犹豫,说不想去,那是假的,但又不敢违抗军令。
“赵校尉,我带你的兵去,要是立了功,有你的功劳。”萧钦之当机立断道。
这么一说,赵瑜立马就同意了,不用违抗军令,还能捞军功,当即下城墙,点了八佰兵,随着萧钦之与徐邈两人,越过了护城河,朝着敌军大营西侧冲过去。
烟火,晨雾,血腥味,喊杀声,第一次加入近距离接触战场,萧钦之的心脏都快跳出了嗓子,连铠甲都没穿,一路小跑前行。
大营里的战斗如火如荼,晋军占尽了便宜,燕军是慌忙应战,没有着甲,往往一刀不能致命,而晋军则是刀刀致命,很快突破了前军大帐。
却是在中军大帐,被一支装备精良的燕军阻止了,呈焦灼状态,突然燕军背后又杀出了一支晋军,前后夹击,让这支燕军阵脚大乱,但很快分成了前后两部分,依旧在支撑。
萧钦之让四名千户中的三名千户,带领六百晋军,越过大营的栅栏,径直杀向燕军肋部,自己则是带着两百晋军堵在去往任城的必经之路上。
萧钦之料定,燕军大败,主将司马悦明定要返回任城,重新领兵回来牵扯兰陵,因为兰陵对于琅琊实在是太重要了,可随时出兵,从背后给慕容尘来一下。
大营内的燕军,被三方夹击,纵使再厉害,也招架不住,逐渐溃败,反之,晋军则是气势如虹,愈战愈勇,主将司马悦明见情形不对,在几十亲兵的奋力拼杀下,抢了几匹马,朝着任城方向脱身。
司马悦明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在泰山被杀破了胆的晋军,怎么会有胆子来袭营,然而令他更想不通的是,他的退步已经被截断了。
从朦胧的官道上望去,远处是火势冲天燕军大营,火光里冲出几匹烈马,急速奔驰,待近时,埋伏在官道两侧的晋军,将绳索一拉,几匹马当即被绊倒,两百晋军一拥而上,将摔得半死不活的几人生擒。
萧钦之大喜,与徐邈举着火把,来到了几人身前,一一扫过,目光最后落在了一个一身金色铠甲的将军身上,从其身上卸下了佩剑,望着上面刻的铭文,读道:“燕司马悦明。”
这可是一条大鱼啊!
萧钦之十分激动,握着这把佩剑,当人不让,道:“这把佩剑归我了。”
徐邈手慢了一步,暗道懊恼,忽见司马悦明腰间系着一枚印章,顿时卸下当做纪念了。
“这几匹马都带回去,没死的好生治疗,死了的加个餐。”萧钦之耍着剑,乐滋滋道。
“是!”随行的徐千户大声吼道,声音中难抑兴奋之情,指挥者手下士兵,大声道:“给萧郎君,把这几匹马抬回去。”
“是!”大家齐齐喊道。
...
...
东方晨晓,燕军大营火已熄灭,战后统计,燕军死三千,逃跑四千,俘获三千,马两百匹,缴获一批粮草,最大的战利品,便是俘获了司马悦明。
相较于燕军的损失,晋军则少的多,损失两千多人,伤五百多。
作为这场战役的总策划,萧钦之与徐邈初次露面,小试牛刀,便干翻了燕军一万人,还亲手俘获了司马悦明,可谓出尽了风头,在兰陵城的晋军中,声望颇高。
接下来便是上报军功,一方统帅的赵都尉当然是首当其冲,其次便是萧钦之与徐邈,余下便是几军的领军校尉,就连守将赵瑜也在其中。
三千俘虏中,处理了一批不听话的,余下挑出了两千名,打乱了,替各军补充损耗,而萧钦之则是要到了那两百匹马,又挑了两百精装的士卒,让周烈训练。
整军休息了一天后,萧钦之与徐邈又开始了下一步计划。
这是一个惊天的大计划,目的是要吃掉集结于琅琊的慕容尘。
青州,古之齐地,西侧是群山,东面是大海,北面是黄河,南面是琅琊河谷,淮河以北,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唯有齐地有依托山势之险,据守一方之态。
进入齐地,一般都三条线路,其一是从泰山北麓进入,其二是从齐地的南门户大岘关入,其三是越过五莲山,从琅琊东侧的海滨,寻小道至东莞。
在此之前,曾有两次成功攻齐国案例,一是春秋战国时期的乐毅五国攻齐,二是韩信攻齐,都是从泰山北部,攻历城(济南),下临淄,绕泰山丘陵,由北及南,进入齐国腹地。
而现在齐地的南门户大岘关是在晋军手里,东安、东莞两郡就像是两枚钉子嵌在了齐地,燕军此次从任城南下,集结至琅琊,便是堵住晋军从大岘关支援这两地。
但是他犯了一个致命错误,便是没有攻下兰陵,反而是留守兰陵的一万步卒覆灭了,等于是退回任城的后路被断了。
兰陵、彭城、东海、琅琊、大岘关,就像是一个口袋,把慕容尘包围在了里面,余下的只要派重兵守住兰陵,切断任城南下的支援,就能困死慕容尘。
这个计划被赵都尉火速提交给了彭城,同时,萧钦之还提出,派斥候沿着泗水进入微山湖,往北探听任城的燕军动向,和派斥候循官道往琅琊,探听慕容尘大军的动向。
这是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
然后两天后,兰陵收到了彭城的消息,荀刺史殁了,新任刺史郗昙还腻歪在扬州,这个计划被搁置了。
三天后,萧钦之眼睁睁看着慕容尘从大摇大摆的从兰陵路过,回了任城。
萧钦之与徐邈,失望极了。
竖子不足与谋,说的便是晋军。
故晋军难撼燕军兵锋,丢失了大半个青州,是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