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高傲的鲜卑人
有时候,上位者一个小小的决定,会让下位者的心态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
萧钦之清楚的记得慕容尘大军从兰陵城前路过的那天,烈日炎炎,尘土遮天,城墙上站着一排目送燕军远去,却又“依依不舍”的人。
赵都尉大概是早就有心里准备了,五分凝重,三分惋惜,两份无奈,不似手底下的几个校尉,那看的不是人,而是一排军功在悄然远去,心里那个难受啊,怕是在问候某些人的祖宗。
而周烈则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五千骑兵,眼睛里都快冒出光了,望着燕军中军,有一面将旗在飘扬,低吼道:“小郎,要是现在有一万骑兵,我必将那慕容尘捉来。”随后,瞟了一眼身后的司马悦明,发生一声冷哼。
戴着镣铐的司马悦明,也有幸被邀来目送老东家,不过他的目光在城外浩浩汤汤的兵马伤惊鸿一瞥过,大多聚集在萧钦之身上。
这个三十多岁的鲜卑人,据他自己说祖上是晋武帝司马炎的后裔,故自取了一个以假乱真的名字,要不是他肤白长脸大高鼻,典型的鲜卑人长相,萧钦之就差点被他蒙混过去了。
他同时还是一个极度自傲的人,被俘虏了也不安生,在营帐里一直嚷嚷着要见打败他的人,守卫仗着懂几句鲜卑语,与他说是赵都尉。
然后,他一脸蔑笑的说了一大堆,虽然守卫听不懂他说什么,但那桀骜的小表情昭示了一切,然而他忘记了他现在是俘虏,不是那个统帅一万大军的司马悦明了,于是就被两个大兵好好教训了一顿。
即使被揍的鼻青脸肿,这个高傲的鲜卑人也不屈服,非要见主帅,萧钦之路过时,听到里面在喊,好奇的进去了,然后就成了一个大型粉丝见面会。
准确的说,是这个鲜卑人热爱汉家文化,偶然得知了有萧钦之这么一号人物,便四处打听,于是便一发不可收拾的崇拜上了。
初时,萧钦之不懂这个鲜卑人说的鸟语,好在两个守卫及时推荐了一个翻译,便是城内的萧氏族弟,那个唯一还在读书的少年郎,叫萧越,十四岁,小小年纪便无师自通两门外语,鲜卑语,和区别不大的蒙古语。
有了萧越的翻译,萧钦之终于明白了这个俘虏说的鸟语,并且大方的承认了自己就是打败他的人。
司马悦明当即显现出了一个粉丝的本质,面色激十分激动的说了一大通鸟语,手腕上的镣铐因激动而颤动的“咔咔”作响。
萧越翻译道:“他说他对兰陵城的守将一清二楚,泰山郡一战,早就被吓破了胆子,绝对没有勇气敢出城一战,如果是‘先识染干’的计策,那就能理解了,他输的心服口服。”
“先识染干”在鲜卑语中,是学问高深的汉人的意思,是非常敬重的称呼,比“可汗”低几档,可想而知,老李的“天可汗”,是有多么的牛逼。
说到此处,萧越顿了顿道:“他说他早闻你大名,读过你所有的文作,一直有个心愿,便是想请你去邺城做客,好酒好肉招待你。如今得以见面,心愿已成,死而无憾。”
不会汉语,但识得汉字,这便是中华文明源远流长的重要原因之一,能被敌方大将崇拜,萧钦之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饶有兴趣对萧越道:“你问问,他读过哪些?”
一般这个时候,名士们即便心中暗喜,但外表一定会表现的风轻云淡,但萧钦之的作态,似乎与名士们不一样,萧越皱了皱眉,却是没问,如实翻译了。
司马悦明双手带着镣铐,与头同步以四十五度角望向了营帐顶部,一只脚结实的往前一迈,情绪深沉,用鲜卑语口音的洛音吟诵道:“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忽然,另一只脚重重的往前踏地,手中的镣铐一阵响,高亢的吟诵道:“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随后又说了一阵鸟语。
萧越翻译道:“他说他最喜欢这首诗。”
萧钦之噗嗤一声笑道:“鲜卑起源于东胡,他难道不知卫将军捣毁的也算作他的祖先吗?”
萧越又翻译了。
岂料,司马悦明昂着脑袋说道:“他说他是晋武帝后裔,”
于是,萧钦之又笑了,就连一本正经,轻易不笑的萧越,也经不住逗,笑了。
毫无疑问,司马悦明倾慕中原文化,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但这人有脑残粉的倾向,竟提出要追随萧钦之的要求,这谁敢信?
萧钦之甚至觉得这个鲜卑人倾慕中原文化,肯定学过《孙子兵法》,使得一招迷魂计,好麻痹敌人,便于趁着防守松懈时逃跑。
这个想法得到了徐邈的认同,两人一合计,准备试探试探,便带着萧越问司马悦明一个问题:“此次慕容尘败归,燕军下一步是什么打算?”
事实上,徐邈与萧钦之讨论了许久,认为慕容尘不会攻兰陵、琅琊两郡,从而拿下整个青州,这是这路线已经成了下下策,晋军一定会加重兰陵的防守,死磕到最后,即便燕军拿下了,也注定死伤惨重。
上上策便是绕泰山北麓行走,途径历城,临淄,南下攻大岘关背后的临朐、朱虚两县,从而切断青州境内东安、东莞两郡与琅琊的联系,这样也能拿下青州。
司马悦明只想了一会儿,便直指临朐、朱虚二县,与萧钦之、徐邈的猜想,不谋而合。
所谓兵贵神速,若是不作准备,让燕军拿下了这两个县,则东安、东莞就成了两座孤城,萧钦之及时的上报了赵都尉。
一天后,赵都尉给萧钦之派了一件差事,兰陵还需他坐镇,定是走不开,便让萧钦之代他去彭城吊唁,参加荀刺史的丧礼,并上报这个紧急军情。
于是,萧钦之在周烈率领的五十余骑的保护下,快速赶往了彭城,顺带着司马悦明与几位副将,去彭城献俘,最重要的便是接受建康派送的吏部嘉奖文书。
161、彭州邬堡
七月份的天气,像是一把火在炙烤大地,连空气都好似弯曲了。
通往彭城的的官道上,人烟稀少,几十轻骑奔驰而过,卷起了漫天黄土,领头的是一个黑脸少年,身高体糙,一手拉起缰绳,马儿旋即抬起双蹄,在重重落在黄土路上,踏出两个坑,身后的战马依次停下。
黑脸少年望着前方不远处的泗水河,当即调转马头,回到了中间,对着一个被颠的七晕八素的少年郎,紧声道:“小郎,不如就地歇息片刻,前方过了泗水,不足半日便可抵彭城,定能在日落前入城。”
萧钦之擦拭着额头的汗,被周烈扶着下马,坐在一颗树下歇息,马鞍磨破了大腿内侧的皮,再被汗水一浸泡,便是火辣辣的疼,哪还有往日半分的潇洒劲儿了?
这股子狼狈样,让几十名士兵、以及脑残粉司马悦明和几名俘虏副将,想笑又忍着不笑,模样滑稽至极,这让萧钦之不禁后悔,当时就不该逞强,老老实实听周烈的,坐着马车来的,不过慢些而已。
“萧越!把水袋扔来。”萧钦之口干舌燥,朝着那个坐在马上的冷酷少年招了招手。
萧越话不多,径直扔了过来,萧钦之抱饮一顿,收拾了一下,喊道:“出发。”
自己装的逼,硬着头皮也得装下去,萧钦之踩着马鞍,不熟练的翻身上马,拉缰绳被马儿驮着跑。
幸好现在的骑兵普及了马鞍,不然萧钦之能踩的稳,否则怕是要摔下来,当众出洋相。
彭城是大城,从城池规模就能看出,城墙高三丈多,后一丈多,城围十余里,左右看不见边,城内粮草丰厚,可供五万大军消耗一年,像这样一座巨城,卡在了燕军南下的必经之路上,如鲠在喉啊。
可惜,当时支援兰陵的军队要是能多一点,必叫那慕容尘吃不了兜着走,萧钦之收起了惋惜,在城门口出示了度牒,随着轻骑打马入城。
周烈带着几十骑与俘虏去大营,萧钦之带着萧越一刻不停赶往刺史府,然而被告知荀刺史丧礼在城外别墅,宾客们都在那里。
从任城,沿着泗水河与微山湖西岸南下至淮河边,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正是骑兵纵横的好去处,这帮人竟然还在城外建造别墅,万一来个小股骑兵,别纵情高歌之时,给一窝端了。
天色渐晚了,萧钦之又不得不出城南门,被刺史府小吏领着,往荀氏别墅赶去,真到了地方,方才知道是自己孤陋寡闻了。
彭州周围全是小山丘,不高,但也有百来丈,这些别墅都是倚山而建,充分利用了山势,用邬堡来形容更贴切,高又厚实的邬壁全是巨型条石垒筑,中间掺杂粘合物,水火不侵,四角建角楼,壁上设箭垛,昼夜有部曲巡逻,像荀氏这样的大户,邬堡内能战斗的部曲不下数千人,哪里是小股骑兵能啃的动的。
彭城南有数座小山丘,全部结着了邬堡,全是有名有姓的大户,又互成犄角之势,萧钦之随着小吏来到了一处在阔达的邬堡前,提交了明刺,被荀氏的管家领着暂歇。
不得不说,大户人家想的就是周到,天气炎热,宾客赶路,不免仪态欠佳,歇息处早就准备好了盥洗水等一切洗浴之物,萧钦之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洗浴换衣。
浴房内的萧越紧跟着洗浴,萧钦之敞开了衣襟,散着头发,来到了窗前,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幽幽山风拂来,让人神色一清,澹然绰约的兰花香,沁满了小轩窗外。
七月正是兰花竞相绽放之时,萧钦之靠在窗灵一侧,闭着眼,嗅着兰香,有巧月、瓜月、相月等三种芳香,不禁想起了建康城里的心上人,她闺房前后的兰花怕是也盛开了吧,再过几日,应是能收到了徐州寄去的信件了。
今夜的月虽还未显现,亦是相隔千里之远,但嗅的是同一种兰花,也可做花前月下,这般啊q的自我安慰,竟是让萧钦之脸上盈着甜蜜的笑,然房门忽然被扣响了,传来了一道熟悉的问候声。
“萧四郎君,可在?”
这是桓尹的声音,自扬州一别,快一月了,萧钦之一听就知道,连声回道:“桓参军,来了,稍等。”
萧钦之只简单系上了衣襟,便去开门,一看果然是桓参军,其依旧是一身朴素的青衫,一手背在后,另一首捋着美髯微微笑。
“适才听闻一名女婢说你来了,我方才知,没有打扰吧?”桓尹进了屋,听着浴房里的水声,便不在前走。
“是我族弟,与我一道来的。”萧钦之笑道,拎着桓尹走到窗前,搬来一张小桉,两人饮着微凉的山风,对桉而坐。
屋内也没可招待之物,萧钦之歉笑道:“桓参军,我刚到,招待不周,请包含。”
桓尹把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到了萧钦之身上,呵呵笑道:“茶水可随时饮,萧四郎可不是随时都有,我住的离你近些,先一叙,其余人等怕是要落后了。”
“啊?”萧钦之不解。
“你上月在九华台上,舌辩百人,又作《阿房宫赋》,如今已传遍天下,若不是燕军南下,怕是此前彭城便有人请你来了。呵呵......”桓尹含笑道,又捋了一把胡子,缓声道:“道听途说者为求名而来,你这几日怕是有的忙了。”
“哪有那个空啊!”萧钦之深吸一口气,看向了沁入夜色中的山景,暗澹道:“不瞒桓参军,北地一月,胜江左十年,声望令我沾沾自喜而自欺,燕人却令我愤慨,杀我晋民,我如今才得以明白,实在是汗颜,江左虚名,害人害己呐。他们图我名而来,我是一个都不会见。”
桓尹眉眼一抬,又缓缓放下,不动声色道:“司马悦明可到了?”
“我亲自押解来的,刚到。”萧钦之擦拭了一下额头的汗道。
刚好浴房里的萧越出来了,收拾着两人的换洗衣服,默默的沏了一壶茶来,萧钦之给桓尹斟上,皆望着藏在夜色里的山景,一抬头,月已经出来了。
桓尹轻啜一口,放下瓷杯,澹澹的问道:“四郎可否说说,兰陵战役详况?”
这个没什么,见桓尹特意问起,很感兴趣,萧钦之便事无巨细的讲解着兰陵战役的细节,是如何谋划,调动以及发起、结束的。
桓尹颇为惊奇道:“这么说,真是你与徐小子策动的?”
“啊?战报不是提前送到彭城了吗?”萧钦之纳闷道,说到了便又郁闷了起来,勐饮一口茶,压低了声,不愤道:“若是按照我后续的计划,定能让慕容尘有来无回。”
当萧钦之说出让彭城增兵兰陵,堵住慕容尘后路时,桓尹神色一凛,紧盯了一眼不愤的萧钦之,也不禁暗道可惜,失去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
萧钦之继续说道:“我此番来彭城,一为吊唁,二有重要军情汇报,只怕燕军此次没拿下青州不死心,会再次出兵临朐,切断大岘关,如此东安、东莞就成了两座孤城,以后若再伸手齐地,就只能从绕道泰山北麓,任城、历下、临淄,苦难重重啊。”
桓尹在萧钦之说话的间隙,用手指沾了沾茶水,在小桉上已经大致勾勒出了一副地图,再次看了一眼萧钦之,道:“大岘关是齐地南门户,易守难攻,五国伐齐损耗太大,齐地是徐州北地屏障,若失去,则徐州直面燕军兵锋,四郎所言不虚,当及时上表。”
“哎......就怕人微言轻啊!荀刺史故去,郗刺史又未来,况且我......我......”萧钦之忧愁,又压低声音道:“郗刺史与我有旧怨,怕是不肯相信呐!”
“哦?你又不欠他钱,怎么会与他有旧怨?”桓尹蔑笑道。
萧钦之郁闷的说起了与郗璿的恩怨情仇。
“我倒是有个主意。”桓尹饮着茶,轻声道。
“什么主意?”萧钦之喜道。
“砰砰!”
忽然,门又被扣响了,萧越去开门,被吓了一跳,原是刁逵,白衣白面,茕茕孑立,幽香扑鼻,若是一个不慎,还以为是一张招魂幡插在门前,其喜悦道:“萧世弟,许久未见。”
“刁世兄,安好!”萧钦之起身,躬身行礼道。
刁逵笑的脸上起了白粉褶子,悠然的飘进了屋,与站起身辞别的桓尹点头一笑。
桓尹抱之一笑,对着萧钦之道:“四郎,有客来访,不便打扰,晚些时间,再来寻我便可。”
“桓参军慢走!”萧钦之送到门外,等回身进了屋,却见萧越已经领着刁逵坐于小桉前,打扫好了小桉,捧来一只新的瓷杯,为刁逵斟好茶。
“萧世弟,方才你称那人桓参军,可是桓野王?”刁逵问道。
“正是!”
“哎呀!”刁逵勐地哼一声,脸上甚是遗憾,讪笑道:“早就盼着能见桓野王,然至身前,为兄却失之交臂啊!”
“桓参军此来,应是吊唁,就住在这层楼里,刁世兄过后自可去请。”萧钦之坐下,端起茶杯,示意饮茶,心想:“想让我帮你请桓尹,我才不干,有本事,自己请去。”
“此言有理。”刁逵点头道:“萧世弟刚来,怕是还未饮食,为兄知你要来,就等着你呢,速去为兄那儿,饮酒畅叙。”
“世兄谴人来说一声便可,哪能让你亲自来呢?”萧钦之笑道,心里却暗叹一声气,躲也躲不过。
“你如今乃江左名流,私下里咱们可以不讲究,但为兄在一众好友面前,哪能对你召之即来,自然要让他们高看我晋陵才俊一眼。”刁逵起身,抚着萧钦之的手,热切的说道。
萧钦之苦笑着,招来了默不作声的萧越,介绍道:“刁世兄,这是我族弟萧越,才十四,便能文能武,此次随我左右,对我帮助颇大。”
又对萧越招呼道:“这便是为兄常与你说起的刁世兄,速来行礼。”
萧越一听便懂,站到了萧钦之身旁,只挨了一头,很正经的行礼,隐隐有一种澹然高远之风。
“哦!甚好!甚好!”见萧钦之隆重的介绍,刁逵不禁多看了一眼,见萧越气质出众,有萧钦之七分容颜,身材薄瘦却不盈弱,矫健刚韧,一看便是自小读书之人,心道继萧钦之后,又一萧氏俊才出,当即从身上卸下一枚羊脂白玉,放到了萧越手心,道:“为兄不知越弟前来,未曾有准备,区区一枚玉,聊表心意,倘若来京口,为兄必定好生招待。”
萧越尴尬了,推辞不肯受。
刁逵愈发的觉得萧越不凡,越是要赠。
“阿越,收下吧,莫辜负了刁世兄一番好意。”萧钦之无奈道,心想一枚玉而已,萧氏的茶让刁氏赚了成千上万枚玉不止。
“谢刁世兄。”萧越沉吟道。
162、起风了
却说刁逵闻萧钦之方至荀氏邬堡便来寻人,寒暄几句后,便拎着萧钦之与萧越前去宴饮,途中三两言间,忽让萧钦之顿生警觉,觉着这个宴饮不似寻常。
哪有主人家新丧,且新丧之人三十未满,故乃大悲之事,不比花甲古稀白喜事,怎会有客人在主家宴饮作欢的了?
即便如桓参军所言,或某些人是慕名而来,也当寻一幽僻之处,木亭小涧,碧云葱郁,万不可在荀氏邬堡内。
萧钦之思索不通,想问问刁逵具体是何事,然刁逵绝口不言,只轻柔的飘在前方左言右他,留下一路香气,却是愈加的让萧钦之生疑。
过了七八道廊桥,来至一个单院前,初看不扬,驳墙灰瓦,藤蔓攀附,隐约其间,有荧荧之光从花窗中透出三两点,月门前守着两位精悍小厮,侍立一旁。
等踏入月门内,方知内藏洞天,正院是一“回”形环廊,整根条石凋制的胳膊粗石柱子,撑起的梁上攀附了一层殷厚的紫藤,正值七月间,一串串紫藤花垂下,好似夏风之风铃垂摆,不见其声,但闻飘向满园。
“回”形环廊之间,乃是一汪泉水,鼓着橙黄的光,从水池里探出一个圆圆的头,一缕缕热气在鸟鸟,氤氲的水汽散步在整个院落间,这紫藤花便好似浸泡在乳白的云雾里。
这满园氤氲的水汽,去除了夏日暑气,萧钦之一进入,就感到一阵凉爽迎面扑来,暗道精妙的设计,稍稍驻足观望一息,便继续循着刁逵一路留下的香气,来到了厅前。
十几盏吊在顶上的鹤形灯,摇曳生姿,让这座不大的厅内明光增辉,落下了数道等待的身影,皆顾盼而来,萧钦之脱木屐随刁逵入内,抬眼间,却见正北门窗大开,一片洞黑,光不能及,唯有凉咧的山风迎面灌来,原这座小院建在峭石之上,厅后便是峭石。
厅内有一戴白中冠之人站起,经刁逵引荐,萧钦之才知此人乃荀刺史之兄荀蕤,三十开外,另外几人乃徐州本地大族之人。
一一寒暄一二后,由仆人搬来一张张食桉置于众人前,萧钦之随刁逵坐在左侧,萧越次之,对面即是几位徐州大族之人,频频看向了闻名遐迩的萧钦之,皆点头称赞。
就好像是一个摆在货架上的商品,供人评头论足,着实让萧钦之心里不适,这便是长得好看的烦恼,然萧钦之更不解,这顿宴席到底是要做什么?
不过,他们不提,萧钦之也不问,填饱肚子才是正经,见主人家示意食用,萧钦之也就不客气了。
席间,众人攀谈,萧钦之偶言几句,谈笑间,渐渐的便聊到了兰陵战役上面,只见对面一青年,故作姿态,面露哀婉,举杯对荀蕤道:“荀刺史智谋无双,兰陵一役,教那燕军饮恨,可惜英年早逝,乃我大晋之觞,还望荀兄节哀。”
又一人叹道:“是啊,若有荀刺史镇守徐州,燕蛮定不敢动弹一步。”
“斩获万余,俘获地方大将,此等惊艳功绩,近来少见,然荀刺史故去,朝廷只追赠车骑将军,实乃不愤。”
“荀刺史镇守一方,又带病上阵,破敌万千,朝廷赠骠骑将军不为过。”
萧钦之心里一咯噔,却是不动声色,继续食用,忽听见对面一人言道:“萧四郎,荀刺史去前,还心心念叨着你呢,唯恐兰陵战事捉急,不敌燕蛮,故特遣北军出击,果真大败燕蛮,料想这个结果,若荀刺史获悉,已然安息。”
荀蕤笑看过来。
“我虽与荀刺史只一面之缘,但荀刺史待我极好,能于荀刺史帐下,是我之幸事啊!”萧钦之放下了酒樽,衔接上了一句恭维话。
“萧四郎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我便替舍弟与四郎饮酒一樽。”荀蕤道。
萧钦之抬手一樽饮下。
至此,萧钦之已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怪不得方才说起兰陵一役的时候,桓参军很是诧异,约莫在彭城,皆以为是荀刺史运筹帷幄,才有的这一胜。
而朝廷欲追赠荀刺史为车骑将军,所以这些人想据兰陵一役之军工于荀刺史之身,从而让朝廷改赠骠骑将军,场面已经很明显了,刁逵默不作声,态度已然表明,萧钦之也只能是吞下这个哑巴亏,只是心中较为不愤,祖逖一生为国,也只是追赠车骑将军而已,荀刺史何德何能追赠骠骑将军?
世道如此,令人不齿。
刁逵道:“萧世弟,此次大胜,恨不能亲临,可否与我等说说,荀刺史是如何运筹帷幄之间,弹指覆灭燕蛮万余?”
萧钦之自然是顺着梯子往上爬,一顿吹嘘荀刺史英明神武,料敌于先前,画风一转,便恨恨的卖惨道:“燕蛮凶残,我军虽胜,亦是惨胜呐,鲜卑燕蛮生于荒凉,生性好战,尤其是燕蛮有骑兵,让我军损失惨重,此番燕蛮退去,难保不会陈兵兰陵,若兰陵破,则琅琊、东海失,青州二城危矣。”
把这个头功让出去了,总要拿点好处吧,至于这个好处谁来出,那就不是萧钦之关心的了,便听闻荀蕤慎重道:“兰陵至关重要,是彭城屏障,还需尽快与郗刺史禀报,凌志兄,此事拜托了。”
“份内之事。”萧钦之对面一人拱手道,此人名徐颖之,字凌志,是徐州别驾,一洲左官,位于刺史之下,出身徐州本地士族。
按理说,荀刺史故去,新任刺史应还是徐州本地之人接任才对,但不知为何,偏要将扬州刺史郗愔调来,荀蕤没有丝毫顾忌,直言让徐颖之代管徐州之事,可见即便是郗愔来了,徐州依旧是在徐州士族控管之下。
宴席散,事情谈妥了,萧钦之遂推辞赶路辛苦,早早回了房,站于窗前,饮着山风,有感于自身弱小,不得不卑躬屈膝,难以自眠。
头功让了,赵都尉他们倒是不受影响,唯一对不起便是徐邈了,只希望他能理解吧。
房内再无人,萧越斟了一杯茶,罕见的说道:“兄长,饮茶。”
萧钦之回身,望着这个素日不怎么爱说话,却异常清冷聪慧的族弟,心知其经历晚上的宴席,应是有话说,便笑道:“怎的,替为兄打抱不平?”
“兄长自有计较。”
“与徐仙民一般即可,有话便说,莫藏着掖着。”
“兄长,何不据兰陵?”
萧钦之一愣,轻啜一口茶,道:“继续说。”
“兰陵郡受东海郡管,此番兄长让出头功,退而求其次,应是不难。”
成为一郡之主,便有了招贤纳士的居所,亦可发展自身实力,但萧钦之有些拿不准,毕竟自己刚出仕,便成为一郡之主,颇难服众。
忽然,萧钦之脑中灵光一闪,刹时有了一个绝好的主意,自己资历不够,找一个有资历的不就可以了吗?
短短时间内,萧钦之脑内闪过了许多人的面容,最终定在了大伯的脸上,三伯调任吴兴郡府,大伯从江州寻阳令调任武进县令,县令升迁一郡,能说的过去,而且大伯在任多年,口碑较好。
至于武进县令,让六叔出仕即可,离家近,兼顾家。
“饮!”萧钦之笑了,当即手写一封家书准备让周烈明日谴快马回武进给族长,让族长做好准备,一口饮下一杯后,嘱咐道:“我去桓参军那儿去一趟,你先歇息。”
夜浓了,山风呼呼的从走道那头吹来.....。
163、起点
桓尹捋着美髯笑了,摇摇头,只是饮茶,便不再言他,估计是把萧钦之当做少年人戏言了。
而萧钦之也不再多说,提出个引子便可,等大伯真成了兰陵太守,届时便亲自去扬州请。
......
次日,萧钦之带着刺史府的人交接了俘虏,又取出三封信笺,一封是给族长,一封家书,一封去往建康,周烈一看能公事回家,又因萧钦之还在待在彭城等朝廷吏部嘉奖文书,喜不自禁,故特意安排了两人乘舟去建康,自己则是带着几骑,一人三马,备了三日草料,过了大江,便驱马一路往武进疾驰,一昼夜便至。
算起来周烈去年底随萧书来徐州,已是大半年没回家了,这小子归家心切,过了长江,愈发的思乡情怯,情不自难耐。
七月,丹徒水道处于枯水期,大船靠纤夫拉着缓慢行驶,船上的人,远见岸边的官道上,传来了一阵马蹄轰鸣,一队骑兵身后插着一支萧字旗帜,迎风招展,呼啸而来,十几匹北地烈马成了像是一阵旋风刮过了丹徒。
有几天前从扬州来的人,便说起了早先发生在兰陵的战役,俘虏敌寇大将,破敌万余,无论哪一件,都值大肆吹嘘,料想这一队骑兵应是回乡报喜的。
晋军缺骑兵,江左更缺,一般大户人家出行,鲜有骑马者,多牛车,更不必说这十几匹雄壮的烈马,甚是招摇过市,过了丹徒便是曲阿,然后便是武进。
周烈换上了威风凛凛的铠甲,在城门口递交了路引,单骑入城,往县衙而去,马蹄声让行人纷纷驻足观望,谈论这是哪里来的骑兵?
县衙当值的大伯听城门急报,有一队骑兵来武进,以为有大事,急忙与几名小吏出来相迎,见周烈骑在军马上,问道:“军士来武进,有何事?”
大伯久再外地做官,乍一瞧周烈,竟是未识得,却见周烈翻身下马,几步走来,铠甲卡卡作响,溘然单膝跪下,哄声道:“禀武进县令,徐州北军,兰陵萧氏,破燕军一万余,阵斩三千,俘燕军大将司马悦明,特回乡来报。”
大伯这才发现是周烈,连忙上前,激动道:“当真?”
周烈从怀中奉上度牒文书,上面注明了这一对骑兵是从彭城而来,去往武进县,大伯扶着官帽哈哈大笑,激动的不能自已道:“好!好啊!快随我回家!”
又道:“好你个臭小子,才半年不见,当真是威风,其余人可有回来的?”
“小郎在彭城,他们驻扎在兰陵老家。”周烈道。
“走,与我回家。”大伯从周烈手里拿过缰绳,牵着马阔步出城去,见有十几匹在城门口,当即骑上一匹马,领着往萧氏庄园奔去。
萧氏在兰陵郡打了胜仗的消息,不小一会儿,就风一般的传开了,引起了一阵大轰动,武进本就侨居着许多兰陵郡的人,闻的旧乡有喜讯来,上了年纪的老人不禁潸然泪下。
萧氏庄园一日比一日红火,凤栖湖畔又多了两栋小楼,胖老八终于搬过去了,听到周烈回来了,滋熘一声便跑到前头来。
周烈取出了给族长的信笺,给了六叔,便去了西楼,楼下与一众荫户、佃户们交谈,在上楼,递给了萧母家书,萧母又问了许多徐州的事,周烈一一作答,待吃完了晚饭,才下了楼,便被等了许久的胖老八拉走了。
族长收到了信笺,火急火燎的回家,与大伯、六叔商议后,当即带着赵氏兄弟,与还没歇息两日周烈,即刻返回彭城。
事关萧氏全族之大事,容不得族长不亲自出马。
然而,在族长赶到彭城前,萧钦之就搞定了这件事,只是私下里与刁逵通个气便可,一个无关痛痒的兰陵郡太守,对于他们而言,实在是不算什么。
七月八日,族长到了彭城,见到了萧钦之,没过两日,朝廷的吏部文书就到了,一行人又启程赶往兰陵。
兰陵城饱经沧桑,几经易主,城建残缺不全,但这座城池即将焕发光彩,在回到兰陵后,萧钦之第一时间,秘密的召开了一个闭门会议。
营帐内分列两排,左边的是族长、七叔、九叔,右边的是徐邈、萧书、萧越,周烈与赵氏兄弟守在帐外,萧钦之道:“兰陵城太守不日将至,但郡府尚且简陋,我与仙民商议后,决定招贤纳士,二伯,你看江左可有人愿意来的?”
族长摇了摇头道:“此地直面燕军,又人迹罕至,士族子弟定是不会来了。”又笃定道:“寒门子弟或可出仕,待我回武进,让你六叔在本县招纳。”
“嘿嘿。”萧钦之笑了,望向了徐邈,就见徐邈道:“二伯父,这几日,我随你一起回去,六叔在武进招纳,我便回吴郡,去家父学堂招纳寒门故友,想必他们是愿意来的。”
“这倒是个好办法。”族长点头道。
其实兰陵城周围几十里,分布着大大小小不下几十座邬堡,其中就有不少俊才,可惜他们轻易不敢出,当年祖逖北伐,他们都出了大力,却落得那样一个结局,寒了心了。
当地人对晋军普遍缺乏信心,这个一时没法改变,萧钦之昨晚与徐邈商议许久,还是决定回江左招寒门,见招人议定好了,继续道:“兰陵城防需要重建,否则难以抵御,这就需要大量的钱物支撑,我来时,彭城荀氏拨分了一笔城防军费,但远远不够,族长,你看看,能否想想办法?”
族长瞥了一眼,思忖道:“我回去商议一下。”
萧钦之与徐邈相看一眼,微微一笑,能弄来最好,弄不来也没关系,实则暗地里早有计较,这个还得等赵芸菲来。
接下来便是招军,训练军士,这个是重中之重,萧钦之计划招一万精锐,即便燕军来了,依托城墙之利,至少可抵挡两月。
七叔、九叔接下了这个任务。
总之,兰陵只是一个起点,萧钦之与徐邈商议了一整夜,做了非常详细的计划,一件一件实施,偷偷的发育才是正经啊!
164、碰壁的徐邈
理想存在于设想中,现实则是赤裸裸的摆在眼前,毫不避讳的呈现,尽管徐邈得到了萧钦之的提醒,此番回江左招人,可能不会顺畅,但徐邈万万想不到,趋向于破防了。
事情是这样的,徐邈与族长一起回了江左,立刻开始野心勃勃的招人计划,在武进兜兜转转了几天,得益于萧氏的号召力,成功举办了数场集会,主要面对的便是寒门才俊。
有胖老八坐东,广发帖子,周围的寒门才俊们,怎么也得给点面子,集会初时,宾客众多,纷至沓来,待到徐邈出场时,引得了不小的轰动,毕竟兰陵一役已经传遍了江左。
没了萧钦之这颗大灯泡在,徐邈注定是集会上最靓的那个崽,依旧是那一袭青衫,一顶朴素的冠帽,但经历了北方风月的洗礼,让徐邈有了一种卓然不同的干练,区别与众人。
徐邈举杯与席间的才俊们饮酒,胖老八倒是给足了面子,一直在一旁辅助,与这些寒门才俊的同坐一席,且言语间处处抬高徐邈。
让这些寒门才俊顿生艳羡之情,觥筹交错更甚,纷纷前来,在徐邈面前混个面熟,而徐邈则是一一应对,期间也在物色人选,看中了好几个。
在集会快结束时,徐邈宣布了招人相关的事宜,简而言之概括,诸位寒门出身,后无靠山,在江左想要混出个人样是很难的一件事,除非天降大礼包,或者家族入士,否则终其一生,最高不过一县令。
可要是去了兰陵,那就不一样了,好歹有个官做,才能尽情发挥,才高者甚至能入郡府,已然是为家族添光的大事了。
一时间安静了下来,众才俊或低眉垂思,或面面相看,但就是无一人当场应声,也能理解,毕竟兰陵处于第一战线,燕军随时打来,去了兰陵是能混个官做,但小命也容易不保,而在江左,虽说仕途也就那样,然胜在性命无忧,闲暇时还能谈风赏月,饮一二酒。
徐邈宣布完后,便安稳的坐下,给自己斟满了一杯就,慢啜细看席下,不骄不躁,似乎是很有把握,而一旁的胖老八眼见形势不妙,忙附耳小声道:“仙民,怎么办?”
“莫急!”徐邈澹定道,其实心里想的是,招个十个八个有难度,但招一个两个还是没难度的,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似自己这般敢于冒险博前途的人。
然而时间缓缓流逝,一息,两息,三息......
始终无一人出来,胖老八急的小声道:“仙民,要不你在说几句。”
徐邈外表很澹定,心里却是有些起毛了,有些拿不准,望着下方道:“诸位可愿共襄盛举,造福一方?”
“仙民兄,非我等不愿,只是兹事体大,还得好好商议。”
“是啊!兰陵甚远,我等家卷皆在江左,这可抛之不顾呢?”
“双亲尚在,怎可远游啊?”
......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着话,从实际出发,言语间透露着无奈,算作婉言拒绝,一旁的胖老八也无他法,各有各的难处,总不能逼迫吧。
这番话能蒙胖老八,却是蒙不住徐邈,说什么双亲健在不远游,纯粹瞎扯,要是让他去更远的荆州、江州,怕是要挤破脑袋。
场面一时很尴尬,竟无一人应声。
被蒙住的胖老八转眼望向了徐邈,被徐邈几言点醒,顿时明白了过来了,正欲向这些一点面子不给的寒门才俊摆摆士族的架子,却被徐邈轻轻拉住,又摇了摇头。
蓦的,正厅门口进来四人,为首的是憨憨的萧五郎——萧遥,身后跟着赵氏兄弟与满谷,三黑一白,但见萧遥径直走向徐邈,憨笑的朝着众人拱手行礼,再望向徐邈,道:“仙民兄,我等四人愿去兰陵。”
一篇《逍遥游》都要背好多天的萧遥要去兰陵,这不是成心捣乱么,着实让大家诧异了,徐邈怔怔无语,又不能当面辞绝,只得脚尖轻踢了踢胖老八示意。
胖老八也不知一向憨憨的萧遥,会来这一出,忙不迭的使眼色,见萧遥无动于衷,讪笑道:“五哥,有事稍后说。”
“八弟,我知你要说什么。”萧遥笑着望向了徐邈,又道:“仙民兄,可是我不够四弟定下的资格?”
这叫人怎好当面说?
徐邈实在是无语,赔着笑,支吾道:“五郎淳朴厚实,自然是够资格的。”
胖老八见满谷也在,眼一瞪道:“你啊父会给你去?”
满谷挠挠脑袋,回道:“八郎君,我刚问我啊父了,他说给去呢。”
这第一场招人集会,是一个寒门才俊没招到,倒是在萧氏内部蹦出了四人,赵氏兄弟还好说,肯定能发挥大作用,至于满谷也能给萧钦之当个小跟班,然憨憨的萧遥是真的愁怀了徐邈。
有了第一场集会打底,徐邈招人去兰陵的事算是传开了,待第二场集会时,卖萧氏面子来参与的寒门才俊皆心知肚明,不出意料,又让徐邈失望了。
在武进碰壁的徐邈,带着赵大赵二转战吴郡,这回学倒是聪明了,没有再开什么集会,而是私下里找了一些人问,然皆一无所获。
徐邈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大家都有那个想法,但最终还是不愿去,莫非这其间有什么是没思虑到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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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从吴兴闻讯而来的赵芸菲听了后,给出了一个准确的答桉,便是去兰陵前途不明朗,可以说旦夕之间不在,这些人千里迢迢去北方,空手而归不说,就怕最后还丢了性命。
最关键的便是萧氏的号召力不行,一个新入的末等士族,没有信服力,若是换做刁氏发起,形势定会不一样,但若是让刁氏牵头,就会处处受制于人,没法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一言以蔽之,萧钦之与徐邈还是太年轻了,没有考虑周全,而徐博士初听徐邈归意后,并无多说,只是一笑。
徐邈自知招不到人,索性不招了,带着赵氏兄弟回了武进,又带着满谷与萧遥,径直回兰陵。
七月十八日,一行人到了兰陵,不够半月之久,兰陵城似乎大变了样,一片热火朝天,到处都是人影。
165、东风来了
徐邈想不明白,才过了短短的十几日,兰陵城竟就大变了样子,西边的城墙被推倒了,大量的民夫正在用榔头夯击地基,轰隆隆的声响像是雨天雷鸣。
距离西边城墙一里处,用能看到一栋高大的木头架子,矫健的民夫正在捆扎,足足有三、四丈高,隐约有新城墙的轮廓,就连西边的落霞都被遮住了好大一片。
“如此大的手笔,他是要建造建康吗?”徐邈震惊道,更震惊的是,不知萧钦之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召集来了这么多的民夫,单一天的粮草消耗就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徐邈加快了脚力,往城里赶去,一路走来,全是热火朝天的施工场面,西门被封锁,只得转道南门入城,却在城门口,又被惊讶了。
在南门口,聚集了好大一片应招而来的民夫,一目之下,至少数千人,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其中更有不少杵着拐杖的老者与不谙世事的孩童,更有不少妇孺。
在另一侧城墙下,架起了一口口的大锅,正在熬着稀粥,粮食的香味让这些流民目露凶光,肚中饥饿如火烧,若非有皮甲的军士在,怕是一哄而散就要抢夺。
这些流民拖家带口的挤在城门口,饥肠辘辘的盯着粮食看,幸好几队军士张着大嗓门在喊,维持着秩序,在队伍的前头设有一方书桉,有一笔吏在登记造册,每记录完一人,便可得一碗粥食。
只是登记造册的速度实在是赶不上食物的诱惑,渐渐的,队伍中蔓延起了一股躁动,因为有人饿的倒地了,奄奄一息,一旁有人喊道:“能否先给他一碗吃食,保住性命。”
这名队正上前查看,立刻要来了一碗稀粥,见此,队伍里立刻倒下了一片,队正气的拔出刀,训斥道:“尔等刁民,意欲何为?莫不是以为这一口吃食倒下便可得?”
“想的美!”
“上天不授无用之人,让尔等登记造册,便是要恢复民身,成我大晋子民,以工待养,躬耕传家,既成为大晋子民,便要守大晋的规矩,登记造册,新城筑造,待明年开春,郡府还会给每家每户分拨土地,两年不收税。”
“尔等先前生养于深山野林,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如今大好前程近在眼前,莫为了这一口吃食,坏了规矩。”
队正一顿夹棍带棒的训斥,让许多人明白了兰陵的新政策,队伍面貌顿时肃清了,倒下的几人也都爬着起身,只余一二人还瘫在地上,唾骂道:
“都是骗人的,和俺们说好来了就给吃的,俺们等着这么久也不见一口。”
另一人道:“大家伙别听他们骗,燕军一来,他们就走了,到时候吃苦的还是俺们。”
队正也不含湖,冷着瞧了一眼,当即招来几名军士,令道:“将这两人驱走,若不听使唤,二十步枭首。”
那倒地的两人见情势不对,匆忙起身,就要逃,在队伍中来回蹿,把人撞得七倒八歪,终是被军士按在了地上,拖离了队伍。
这俩人明显是来捣乱的,生龙活虎,步伐矫健,从面色也能看出,吃不饱是消瘦的枯黄,眼眶凹陷,有气无力无血色,而这两人虽面色黄,却饱满,他们不是吃不饱的流民,而是兰陵四周邬堡内的使唤。
自从萧钦之遣了数百只小队,去四周山间广招遁藏的流民,连带着许多本来附属邬堡的流民也来了,以工养家,还能分发土地,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流民都被萧钦之招来了,邬堡自然不愿意了,他们很需要这类只要能给口吃食,就能孜孜不倦干活的流民,即便是兵祸来了,只要邬堡大门一关,流民的生死也不用顾忌,因此周围山里聚集了大量的流民。
兰陵刚大败了燕军,城里披甲之士众多,士气壮大,这些邬堡可不敢得罪,但又无法坐视流民逃走,只能出一些小损招了。
那两个捣乱的被拖去了二十步外,当场法办,震慑了整支队伍,尽管队伍里肯定藏有邬堡里的人,但都不敢捣乱了。
徐邈一回兰陵,就见血,赵氏兄弟还好,从大西北走到了江左,一路上见过不少死人,早就免疫了,而没见过血腥场面的萧遥和满谷,则是被吓得不清。
城内响起了一阵马蹄声,一队骑兵火速从城门口冲出,周烈披甲背弓,见到了徐邈等一行人,立马拉起了缰绳停下,翻身下马,喜道:“徐郎君,怎这么快就回来了?小郎天天念叨着你呢,念着你能从老家人来,说什么事都要一个人干,快累死了。”
周烈傻不隆冬的打量了一遍,见随行的只有赵氏兄弟,萧遥与满谷,并无其他人,又好奇问道:“徐郎君,人呢?”
徐邈尬笑,岔开了话题,问道:“你这是哪里去?”
周烈道:“哦,收到探子报,说是有人在路上设卡拦截流民,小郎让我带队收拾他们去。”
徐邈点头道:“去吧,注意着点。”
周烈拍拍腰上的弯刀,自信道:“放心吧,燕寇我都不怕,还能怕了他们。”又道:“五郎君,赵大赵二,满谷,等我回来,路上打几只野味,晚上加餐。”
萧遥憨笑道:“啊烈,路上小心。”
赵氏兄弟点头一敬,眼中露着艳羡之情,特别是看向周烈身上披着的金黄铠甲,和一匹匹壮实的军马。
...
十几天,城内已经建造起了一个简易的郡府,总算是有了办公的场所,来往进出者络绎不绝,要数账房最忙碌,兰陵城大建设,又同时招募流民,单是每天的核销消耗,就是一个大工程。
账房先生共四名,领头的是一名老者,青衫白须,名慕公,通经典,擅算学,隐居在兰陵山野,萧钦之从萧越哪儿得知有这么一个能人,于是亲自出马,先是用算学折服了对方,然后画了一张好大的饼,总算是挖来了郡府当差。
随着城建规模的扩大,以及招收的流民愈来愈多,物资损耗的速度惊人,本来应能共饮三月的粮草,如今不足月余,虽然萧钦之一再的保证,绝对有办法,但慕公还是忧心忡忡。
“萧小郎,可在?”慕公在门外呼喊。
“在,慕老进来吧。”萧钦之坐在一张桉前,动手建造一幅精致的等比例兰陵城模型,刚弄好了城围,城内的街道也一一划分好,只差房屋模型了。
慕公一进屋,就被这幅城模给吸引了,按捺住心里的好奇,催促道:“萧小郎,城内余粮已不足一月,你须得尽快拿出法子。”
“哦,我昨日已经谴人去彭城了,运来兰陵不过数日间,不会耽误的。”萧钦之信誓旦旦道。
去彭城自然要找地头蛇荀氏了,荀氏之前承了萧钦之那么大一个人情,不过是些粮食,何况还是等价购买,没道理不卖的。
“那也才能购一月所需,兰陵城每日挥金如土,账目只出不入,终不是办法。”慕公担忧道。
萧钦之停下了动作,给慕公倒了一杯茶,安抚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慕老不用急,一个月之内,我便给你得一大笔钱来。”
“萧小郎,你莫在说虚话,今日就得给我一个主意,当日你好言劝小老儿出仕,言匡扶危难,救黎民百姓于水火,更言人人皆可食的饱,穿的暖。如今乡野之民皆投兰陵,日益剧增,若是粮草不足,引得天怒人怨,食不果腹,便是人祸,小老儿万万不能答应。”
干会计工作的似乎更愿意相信数字,因为数字是不会骗人的,慕公直勾勾盯着萧钦之看,一副不给个说法,便誓不罢休的样子,惹得萧钦之捧腹大笑。
像慕公这样的人,多多益善才好,萧钦之耐心道:“慕老莫急,我既然招来了人,自然不会饿着他们的,请相信我搞来粮食。”
慕公肃容,皱着面庞问道:“粮食怎么来?”
萧钦之道:“自然是花钱买啊。”
“钱怎么来?”
“赚啊。”
“赚谁的?”
“谁有钱赚谁的。”
这年头,老百姓能混个温饱都难,他们是没有油水可捞的,而遍观兰陵周边,历数有钱人,自然是那些邬堡了,要赚钱就得赚他们的。
人傻钱多,说的就是他们。
慕公又问:“怎么赚?”
兰陵这地界的话事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唯有这些邬堡依旧在,个个富的流油,且防御工事又坚固,想要攻打,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还败坏了名声,故想要赚他们的钱,须得他们自愿,这就得运用点子智慧。
兰陵最出名的不是兰陵王,还没到他出来的时代,而兰陵美酒一直享誉世间,以前还是皇家特供,这些邬堡家家酿造美酒,又因乱世,兰陵美酒无法运抵建康,机会就来了。
萧钦之打算组织江左的商贾前来收购这些美酒,再统一运抵建康销售,不过,建康人已经多年不饮兰陵美酒,这就得需要给酒打广告。
在古代,如果要给一个物件打广告,最好的方式便是一个名气十分大的名人,给这个物件专门作一首诗或者一篇文章,比如李白有一句诗“烟花三月下扬州”,给扬州打了上千年的广告,华夏大地,无人不知。
又比如因《白蛇传》,杭州西湖,闻名远扬,否则钱塘江畔湖泊千千万,为何古来文人骚客独独钟情西湖,难道扬州的瘦西湖没西湖好看么?
刚好眼下萧钦之的诗名就很大,属于独一档的那种,每出一诗,必为时人流传,若是萧钦之专门为兰陵美酒作诗一首,这事就成了。
又刚好李白饮了兰陵美酒且留下了一篇佳作:“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所以,这事儿基本成了。
酒与茶一样,属于高档奢侈品消费,非一般人可消费的,清茶今年产量提高了不知多少,整个武进地区的茶叶被萧氏收购一统,仍是供不应求,而兰陵的美酒若是销往建康,定是不缺挥金的豪主。
商人逐利,一旦尝到了甜头,便是主动来求购兰陵酒,而萧钦之要做的,先是赚差价,后期加征酒税,反正再怎么加,也加不到老百姓头上,这玩意可不是老百姓能买的起的。
再用赚来的钱,去周围邬堡求购粮食,省了运费,减少损耗不说,还能凭白结交个人缘。
然而,你以为这就完了么?
哼哼!且听细来。
这是个连环计,还是个阳谋。
一旦这些邬堡尝到了酿酒带来的暴利后,便会增加酿酒量,而酿酒的原料是粮食,等邬堡内的粮食消耗完毕后,他们就要出来采购,自然要来兰陵采买了。
如此一来,他们来兰陵城的消费链就形成了,从此不在是供需自足的状态,邬堡的坚硬外壳被资本撬开了,当他们的粮食需要外买时,也就意味着他们的生杀大权就不在他们自己手里了。
另一方面,兰陵酒形成了产业链。
当一部分邬堡专业酿酒,尝到了甜头后,便会舍弃土地带来的慢收益,因此对于流民的需求就不会高,这正中萧钦之的下怀。
让这些邬堡以后乖乖当个酿酒的工具人吧!
如此一来,兰陵城的商业布局就成了,萧钦之可一手收税,一手安民,遇到不听话的邬堡,随手给他一巴掌,不听话有的是办法对付你。
这个阳谋连环计,一环套一环,严丝合缝,完全看不出这里面有阴谋算计,毕竟邬堡酿酒,赚的是真金白银,不容置疑,故当萧钦之将这个计划与慕公细细说完后,慕公顿时惊为天人,浑身起起鸡皮疙瘩,不是为这个计划震惊,而是为萧钦之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机而惊悚。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只有强大的人才会受到仁义道德的约束,而弱小的人只配有血淋淋的刀子对待,这个道理,萧钦之在建康被郗璿构陷时,就懂了。
故招收流民,邬堡派人来捣乱,萧钦之毫不留情的下令杀鸡儆猴,有人拦路设卡,不让流民来,萧钦之令周烈率领骑兵去绞杀。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东风何在?”慕公权衡许久,还是认可了萧钦之的做法,相较于黎明百姓,还是让那些邬堡当个酿酒工具人的好。
忽而门外来报,徐邈回来了。
萧钦之起身笑道:“东风来了。”
166、商人的打压
在古代,士农工商,商贾的社会地位最次,这个没什么好疑问的,历朝历代都是这么认为的,究其原因大概有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封建社会,以农为本,农民靠耕种生存,靠的是体力活,就算养不活自己也要供养贵族,为社会作出了卓越的贡献,而商贾则是搬运货物,赚取差价,并不直接参与劳动,然赚取的利益却远远高于农民。
在古人看来,这是极其不合理的,若是不打压商人的地位,长此以往下去,农民就不耕种了,都去行商,粮食不够就会引得社会动荡。
其二,从人性的角度来看,一个人有了钱,下一步必然要谋权,因为钱可富己,却不能护己,甚至有时候,钱多了,又无保护它的能力,那么就会招来杀身之祸,非福乃祸,故商人有了钱之后,谋权护命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古代地域广阔,通信不便,地方有事,朝廷不能及时得知,一旦商人有了钱,又有了权力,便可招兵买马拉大旗,极容易造成藩镇割据的现象,在封建统治者看来,这是绝对无法容忍的,必须要打压商人的地位。
其三,商贾这个群体给人留下的印象太差劲了,人们想到商贾的第一印象便是“唯利是从”,能够为了利益将社会道德踩在脚下,举个例子说明一下。
春秋战国时期,有个富商叫猗顿,这人与秦相张仪私交不错,他干的是贩卖军火的买卖,七国都是他的生意伙伴,秦需要兵器时,他就将兵器卖给秦,楚需要物资时,他就将物资卖给楚,就算两国剑拔弩张,将要开战,他的军火生意,依旧照做,而且越是四处开战,他的生意越是昌隆。
在大一统时代,商人也不安生,特别是王朝末期,商人最是不安生的群体,明末,吴三桂开山海关迎清军,崇祯皇帝自裁,同年十月,清朝定都北京,顺治在紫禁城摆设宴席,宴请了八位晋商,这八个商人何德何能,竟能让皇帝宴请呢?
他们就是着名的八大皇商,明末之时,东北女真族建立的后金野心越来越大,但东北相比中原地区物资相对贵乏,而他们所需要的军事、生活物资都需要通过张家口的贸易市场获得。
在国家动荡的关键节点,晋商在正常的贸易外,竟然暗中向清军走私军火和粮食,同时提供关内外的各种军防情报,其行径与叛国无异。
就是在现代社会,依旧有许多商人不顾国家利益,为了一己之私,竟向国外暗自递交情报,苟且营生,美名其曰赴国外上市,在此,笔者就不点明了。
一个群体,不能一棍子打死,有好的就有坏的,但又有一句话叫“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恰恰是这些不法商人,败坏了商人这个群体的整体口碑。
这些商人“趋利”的行径,与传统儒家思想背道而驰,多方因素下,久而久之,造成的一个结果便是,历代王朝都从思想与现实两个方面,给予商人严苛的打压。
笔者穷尽思绪,中国历代王朝中,开国之君为商人的是一个都没有,貌似唐末,有个叫黄巢的私盐贩子,参加科举,屡第不中,回家就扯旗造反,不过没成功。
至今,这一政策依旧被执行,商人可以有钱,但想要染指权利,第一个就干掉你,没商量,所以有钱的商人都跑国外了,资本社会,有钱才是大爷嘛,他们在我国当不了大爷,只能屈尊去国外当个二等大爷。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一个有钱的商人,安稳的享受生活,绝不搞事情,谁又会无端找你麻烦呢?
所以他们为什么要跑国外呢?
这个问题很值得思索。
扯了这么多的,回到本书,晋朝对商人打压冠绝于任何一个朝代,黄巢这个私盐贩子还能参加科举,而在晋朝,就别痴想妄想了。
首先商人是单独造籍的,但凡家中有一商籍者,全家禁止从政,想混个小吏都不可能,赵芸菲那个是因为花了大价钱,托人改了户籍,故能入仕,但经不住查。
在晋朝,商人甚至不能与农户同席而坐,就更别提士族了,故萧钦之请赵芸菲兄弟同席入座,给赵云龙激动的不行了,在路上,若是商人与农户发生了口角,是绝不能还嘴的。
在日常衣饰上,商籍也有特殊要求,所穿衣服只局限于几种颜色,衣服还不能昂贵,更不能佩戴华饰,否则便是逾矩,是要遭难的,不过一般都是王朝开始抓的很严,后期就慢慢放松了。
萧钦之如今名气之大,天南地北,鲜有人不知,在建康,萧钦之与刁骋去私人会所学习外语被人发现了,大家也只会说此子少年风流,不算个什么,但要从商被人发现了,那是要被戳嵴梁骨唾骂的。
所以徐邈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首先徐邈是可以信的过,其次徐邈目前名气还不大,做事不惹人眼,不像萧钦之,去哪儿一报名字,立马一堆脑残粉就堵上了要瞻仰面容。
故这件事可以假借徐邈之手,联系江左的那一帮商贾干,严格意义来说,是徐邈告诉了赵芸菲,由赵芸菲告诉赵云龙,然后赵云龙自发的组织一批商贾来兰陵,各种机缘巧合之下,把这件事干成了。
虚伪吧,事实上,就是这么的虚伪。
东晋的这些名门望族,家家都干的是既当婊子又立牌坊的活计,虚伪的很,不信你翻开史书,把冠冕堂皇的正义面具拨开,剩下的全部都是虚伪的现实。
他们一面享受着虚伪带来的舒适,又一面痛骂虚伪,然后他们所骂的那些人被冠上了虚伪,被他们亲笔写进了史书,永世不得翻身,而骂人者就理所当然的成了高尚者,被后世人景仰。
但他们忘了,虚假的往往是经不起推敲的,有时候,编的毫无破绽才是最大的破绽,就像是一个人说他没有一丝缺点,这就是最大的缺点。
随意翻开史书,到处都是这种“完美”的破绽,秀智商下限的破绽,例如秦朝律法严苛,秦始皇施暴政,导致民怨沸腾,民不聊生,于是有了陈胜吴广大泽乡起义,秦二世而亡。
在笔者看来,秦始皇的这顶暴君的帽子大抵是永远都摘不掉了,但笔者十分怀疑,为何一个雄韬武略的始皇帝会意识不到秦国的弊端?
汉武帝后期都能从巫蛊之祸中醒悟过来,下了一道罪己诏,开华夏之先河的始皇帝怎么会意识不到呢?
既然秦朝施行的是暴政,那么汉朝完全继承秦法,怎么就不是暴政了呢?
时至今日,事实真相已无法考证了,但史书就是这么记载的,我们只能从古人记录的只言片语中,艰难的去推断真相,从而得到一个残缺的事实。
后来,我想明白了,我们如今能看到的,大抵只是某些人想让我们看到罢。
话又扯远了,下一章就不扯了。
167、好戏开场了
话说回来,东晋的世家大族,虚伪在哪里呢?
举个例子,近一年两,风靡天下的清茶,人人皆知出自兰陵萧氏,但要是哪个愣头青敢跑到萧氏,张口闭口采买清茶,不拿大棒子揍你丫的都算是客气的。
你这是在光天化日里毁坏萧氏的名望,堂堂士族,是绝不可能作行商这类低贱的勾当的,毁名望者犹如杀人父母,揍你丫的名正言顺。
去年,清茶刚出来,谢玄这个傻缺张,在吴郡草堂,闭口张口萧钦之买茶,这是明晃晃的侮辱人了。
所以,谢道韫打了个圆场,把买换成了“赠”,一字之差,千差万别。
然东晋的世家大族,生活奢华糜烂,生活所需乃是天文数字,既为了声望不能经商,单靠着田地里的那点收入,显然是不够的,若是遇上了荒年,更是难熬,那么这些世家大族的钱哪儿来的呢?
现代社会有个被玩坏的名词叫“临时工”,在东晋,这些商贾基本都是依附于世家大族生存,换而言之,它们便是替世家大族敛财的“临时工”。
世家大族有什么不方便亲自出手的营生,统统交给依附的那帮商贾去干,干好了给他们分点汤喝,干不好就是个背锅的。
没了一个“临时工”,还有千千万万个“临时工”,就这,多少人抢着都轮不着,能替世家大族干活,这些商贾趋之若鹜,心里都觉得荣幸之至呢!
就拿清茶来说,今年的明前清茶除去皇家特供外,其余的都成了天价,还一茶难求,非顶级士族连味儿都闻不着,就连普通的清茶也供不应求,价格一涨再涨,以至于建康的清茶价格是晋陵的三倍之多,荆、梁八州多达五倍,这其中的利润简直吓死人。
许多人都看到了,也意识到了,眼馋者大有人在,一帮商贾手握这么大的一笔财富,若不是背后有晋陵士族的坐镇,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现在想想,当初幸亏萧氏把清茶共享出去了,若是死命藏在怀里,非福是祸啊。
兰陵美酒这个项目,萧钦之打算照办清茶的营销模式,居中调度之人便是徐邈,外加赵芸菲的辅助,一整条线就连贯起来了。
才半月不见徐邈,萧钦之十分不习惯,提着衣襟,踩着木屐“卡卡”跑出来,转过门庭,忽见几道熟悉的身影立在院中,在定睛一看,萧钦之简直吡了狗,怎么把萧遥给弄来了?
“钦之兄!”徐邈先开声,有些不好意思。
“哦!安全回来就好。”萧钦之迅速调整好心态,上前一一打招呼,赵氏兄弟是把好手,办事可靠还利索,满谷也不差,至于萧遥一时没想到能干啥?
“仙民,这是慕老,你不在的这些日子,他老人家可给我帮了大忙,郡内一切开支用度核算,清晰明朗。”萧钦之给徐邈引荐。
“见过慕老。”徐邈行礼道。
慕公捋着山羊须,略带狐疑的目光打量着一本正经行礼的徐邈,又看了看萧钦之,寻思道这么一个少年郎,能从邬堡那帮人精手里扣出前来?
与徐邈打交道这么久,他是个什么人,萧钦之一清二楚,别看徐邈表面一本正经,内地里腹黑着呢,该下手时绝不手软,论行事干脆果断,萧钦之都略有不及。
当初徐邈离开吴郡,毅然决然的来萧氏,这么果决,就非比寻常,萧钦之冲着慕公笑了笑道:“您就放心吧,仙民肯定能给你搞来粮食。”
徐邈一脸迷惑的望着萧钦之。
“他说你能,老夫便信你能,城内粮草只足月余,老夫希望你能尽快行动,此事干系重大,切莫马虎,有老夫能帮的上忙的地方,只管来寻。”慕公言辞诚恳,态度郑重。
徐邈一脸懵:“.......”
刚好萧越从内门出来,萧钦之灵机一动,喊道:“阿越,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你五兄,初来乍到,不甚熟悉,刚好为兄今日琐事较多,便拜托你了。”
又道:“五弟,这是兰陵的族弟萧越。”
顺着萧钦之望去的方向,见一个俊俏的郎君站在廊下,衣冠楚楚,气质不凡,萧遥憨厚的朝着萧越行礼。
萧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有说不上来,但见萧遥面相随和,应是个好相处的,便躬身道:“五兄安好。”
随后萧钦之一一给萧越引荐赵氏兄弟与满谷,道:“阿越,你带他们四处走走,为兄还有事忙。”
“嗯!”萧越点头道,带着几人离去。
慕公回了账房,院中就剩下两人,萧钦之不待徐邈歇息片刻,拉着衣袖就往房里拽,一副有要事商议的样子,神秘兮兮道:“仙民,你回来的正好,有件大事,还需要你出马。”
徐邈:“.......”
...
兰陵郡原先是个人才辈出的大郡,是许多名门望族的祖地,衣冠南渡后,兰陵郡的这些大族基本南迁,一些不愿南迁的,便结堡自保,扎根在祖地上。
现如今,兰陵郡周围大小邬堡三百余座,有名有姓的无非三家,王、万俟,嫪。
兰陵郡紧邻琅琊郡,此王氏自称是琅琊王氏远房的一支,依着王氏的自述,向上可追朔至两汉时期,所结邬堡乃是最大的一个,堡内有兵甲数千,三年所需粮草。
万俟是复姓,原是鲜卑的一支,祖上在辽东,与被燕军大败的鲜卑段氏同源,后迁居至兰陵附近,就此生息,依靠着强大的武力,短短二十余年,便成了兰陵郡军事实力最强大的家族,最重要的是,万俟一族,有一支一千人的精锐骑兵,所向披靡。
远古时代,有姓有氏,姓氏一分为二,姓是大的氏族部落集团的徽示,氏是一个姓所分出的小氏族支系的标志,两者合二为一,是秦汉时才开始的。
嬴姓是上古八大姓(姜、姬、姚、嬴、姒、妘、妊、妫)之一,嫪氏是嬴姓十四支(廉、徐、江、秦、赵、黄、梁、马、葛、谷、缪、钟、费、瞿等姓氏)之一,秦始皇是嬴姓,赵氏,名政,故称嬴政,又可名赵政。
嫪氏尊汉代长沙国内史缪生为兰陵郡缪氏始祖,其族在兰陵已数百年之久,资历颇厚,实力不容小觑。
一直以来,王氏与嫪氏汉人自居,走的相近,与新来的鲜卑万俟不和,有过几次出手,没讨到什么便宜,后来双方也都安稳下来了,但同郡却没什么来往,互相也不通婚。
然今日,王、嫪两家却是发帖子,邀请万俟一族的族长万俟后,言有要事相商。
为的是什么呢?
王、嫪派去拦路设卡拦截流民的部曲,遇上了周烈,几百号人仗着人多势众,完全不把周烈放在眼里,在周烈警告无效的情况下,毅然决然的率军出击。
旷野之上,没任何屏障的步卒,遇上了骑兵,结果可想而知,几十骑一个冲锋,便带走了几十人,调转马头,又一个冲锋,又干掉了几十人。
剩下的两家部曲一看,周烈竟然来真的,撒丫子就往山林里跑,周烈带着骑兵在屁股后面不紧不慢的撵着跑,几波骑射下来,至两家部曲跑进山林里,已经折损了一半人。
周烈护送着流民回兰陵城,幸存的两家部曲,死伤一半,灰头土脸的回了邬堡复命。
两家被骑兵给欺负了,而堡内又无骑兵,于是便想到了鲜卑万俟,这才有了两家联合邀请鲜卑万俟握手言和的戏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