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六章 入灭
九月十五。廮
黑道天刑、利于出师,余事皆不宜用!
晨曦破晓,洒在恒河流域的红土地上,色彩鲜艳而热烈。
白起按剑缓步登上将台,却发现项羽早已在将台之上。
“老鬼,你来晚了。”
项羽微微偏过头,朝阳在他厚重而繁琐的猛虎下山铠上镀上了一层金红色彩,衬托着他魁梧的身量,如同一团跳跃的火焰般炽烈:“留给我们的时间,可不多了。”
白起呵呵一笑,按着剑大步行至帅位,笑道:“好饭不怕晚!”
他拿起令旗,侧目看向项羽:“这一战你的压力,可能会很大,你准备好了吗?”廮
项羽眼皮子都没眨一下:“无须多虑,有某家在,不会有任何一个秃驴活着冲进我军的炮阵。”
“那便好!”
白起收回目光,再一次眺望前方那一片高低错落的山峦。
虽然看不见山峦后方的景物,但他知道,那一片山峦的后方,就是那烂陀寺!
他没有再多言,高高的举起令旗,重重挥下:“开炮!”
“咚咚咚咚……”
战鼓应声擂动如闷雷滚动。廮
下一秒,分布于将台周围的六个火炮集群,同时发出了怒吼,一千二百颗开花弹,尖啸着飞向目标地点。
数道颜色各异的流光,自大汉军阵后方升空,在将台上方盘旋了一圈儿后,齐齐掠向那片山峦的后方。
那是以孔子为首的大汉诸圣,他们将先下手为强,主动出击,缠住西方教诸圣,给白起与项羽创造机会!
功成之时,就是华夏文明首次征服域外文明之日!
能参与到这样的盛事当中,纵是孔夫子,都感觉与有荣焉!
“嘭嘭嘭嘭……”
一千二百颗开花弹,在半空中划过了一道圆润的弧线,落向那一片错落有致的山峦。廮
忽然间,一道涌动着亿万‘卍’字咒的佛光护盾升空,一个不落的将一千二百颗开花弹尽数挡下。
穿云裂石的轰鸣声,在旷野之中来来回回的呼啸。
而那道以二十万僧兵为阵基构件的庞大万佛大阵法,也在开花弹的轰炸之下,颤抖不已。
不过也仅仅只是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不过白起见了那一圈圈涟漪,悬着的心反而徐徐放了下去……不怕威力不够,只怕药不对症!
既然火炮到了恒河流域,依然能克制这些外道,那就合该他们倒霉了!
白起从帅位上抓起一枚令箭,扔给一名传令兵:“传我帅令,两个时辰之内将一百万发开花弹,给某家尽数打出去!”廮
“得令!”
传令兵抱拳,抓着令箭转身匆匆冲下将台。
适时,又一片黑压压的阴云自将台上空掠过,就见一头流光溢彩的金翅大鹏雕,抓着一个足有轮船那么大的炸药包,向着那万佛大阵滑翔而去。
那个巨大的炸药包备有引信。
但这么多门火炮在轰击万佛大阵,也不再需要额外的激发了……
“嗡!”
金翅大鹏雕飞到万佛大阵上空,两只爪子一松,巨大的炸药包就从天而降,落向那片万佛大阵。廮
适时,六个火炮集群的炮手们,已经极有眼力劲儿的发射了一轮开花弹。
炸药包堪堪落到万佛大阵上空,密集的开花弹就飞过来……
“嘭。”
一朵绚烂的蘑菇云冉冉升起,白起与项羽所在的将台距离那片山峦足有两三里地,都觉得地面一阵阵摇晃。
足足十几息后,一股裹挟着浓烈硝烟味道的冲击波,才猛的掠过红衣军阵地,将一众心理准备不足的红衣军将士,掀得是人仰马翻。
“呸、呸……”
项羽睁不开眼的一连吐了好沙子,然后才心惊肉跳的低声吐槽道:“工部那些大匠脑子没问题吧?这种大玩具也敢给大毛玩儿?”廮
白起无言以对的看了看天空中如晃动着脖子“咕咕”怪叫的大毛,再看了看那厢万佛大阵上真正艰难愈合的大窟窿,接口道:“要不,这一仗打完你去给工部提提建议?”
项羽当即改口:“话说你觉得就这种情况,那些秃驴当真冲得过来么?”
白起朝那厢扬了扬下巴:“这不就来了么?”
项羽定睛一看,就见到山林边缘果真涌出大量僧兵,密密麻麻的如同洪水过境一样朝着四周的炮阵涌入:“还真来了!”
他一把提起身畔斜放的破城戟,纵身一跃百丈高,化作一颗流星,卷起熊熊烈焰砸向那股洪流。
白起稳坐钓鱼台,再次抽出一枚令箭扔给一名传令兵:“传我帅令,各师稳住炮击频率,两个时辰打完所有炮弹,不要早、也不要迟!”
“得令!”廮
传令兵接住令箭,转身奔下将台。
……
那烂陀寺占地万亩之广,其内宫殿成群、佛塔成林,气息祥和、风景如画,并有奇花异草、珍禽异兽无算,堪称人间福地、仙界胜景!
然而此时此刻,那烂陀寺内就乱成了一团。
海量高僧大德,驾驭着佛宝在佛塔之间来回穿梭。
无数天女、明妃,如同无头苍蝇一样在宫殿群中来回奔走。
庄周盘坐在那烂陀寺上空,手里攥着一把葵花籽儿,美滋滋的嗑着瓜子看戏。廮
远处。
孔子又祭出了他那身都快长绿毛儿的青铜甲胄和青铜战戈,压着一名仿佛刚刚才从棺材里蹦出来的、脑后的佛光如同一盏青灯的干巴老僧爆锤,那气爆声雄壮的,就跟擂鼓一样!
韩非又搬出了他的律法大全,困住一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没脖子笑面虎,那律法条文涌动得就跟河水一样湍急,却还有一阵阵清晰的梵音,自律法狂潮之中传出……
更远处。
以一化千的鬼谷子,终于如愿以偿的对上了慈航大菩萨,正用人海战术跟慈航大菩萨的千手法相打得不亦乐乎,一边打,还一边你来我往的对喷着各种攻心之言,着实是人间界难得一见的高端局。
孟子与鲁子联手,一手戒尺、一手锄头的围殴着普贤大菩萨,视觉感官差了点,但“梆梆梆”拳拳到肉声,打击感十足。
以庄周的眼力,当然看得出来,这些菩萨佛陀的力量,比之当初刚刚踏足恒河流域那一战,至少下降了五成!廮
别的不说,就那个腹痛干尸一样的干巴老僧,和那个没脖子的笑面虎,全盛之时绝对都是与孔子一个级数的准人皇境至强者。
可如今却一个被孔子按着脑袋爆锤,一个被一位成圣不过短短十二载的晚辈困在阵中动弹不得……
‘白起的策略还是有用的,如果没有先推到西方教的根基,恐怕这一战的强弱之势就得易位而处了。’
庄周心下肯定的想到,末了又乐滋滋的暗想道:‘若非如此,我老人家也领不到这个压阵的好差事啊。’
山外轰隆隆的炮击声,一刻也不曾停息。
那烂陀寺内浓郁得几乎快要凝成实质的氤氲佛力,源源不断的涌向那厢的万佛大阵。
万佛大阵每抽调得多一分,高空中与孔子等人激战的西方教诸圣,力量便弱一分……廮
……
九天之上。
白起、项羽那厢一动手,陈胜这边登时就有了感应。
当下,他手底下的力量也不断收紧,给佛祖放纪录片的速度,也从一倍慢慢调整成了十倍,越来越多的道理、越来越庞大的众生愿力,如同海啸般前赴后继的冲击着佛祖赖以存在的道理。
陈胜给佛祖放的纪录片,截取的是世纪之交的那个大时代。
从马后炮的角度回首看,那个大时代依然有着诸多的不完美。
但重点是,那个时代,仍然残留着开国后的那股不惧世事艰难、不惧环境艰苦,誓要创造美好明天的大无畏气概,又同时具有信息大爆炸时代到来,万事万物野蛮生长、日新月异的前兆。廮
这两大要素,对于西方教、对于佛祖,都可谓是暴击!
将佛祖放到那个时代中,等于让他以一己之力,去直面时代大潮的冲击!
让他去接受……
他曾经没有勇气去做的事,有人去做了!
他至今都没有做到的事,有人已经做到!
甚至于告诉他,他所选择的方向,或许都不是正确的……
什么叫杀人诛心?廮
不但否定对方的道,还否定对方的人品、对方的智慧……
这才叫杀人诛心!
……
时间一分一秒的向前走,在无数人的等待之中,终于来到了午时一刻。
好像是在一瞬间,大地如同一个沉睡了无数年月的巨人,忽然翻了个身……
无穷无尽的浑浊之气冲天而起,遮蔽了群星与皓日,仿佛太极阴阳鱼轮转那般,将天空中漂浮的无穷无尽轻灵之气,挤压到了大地之上……
天变成了地。廮
地变成了天。
阳变成了阴。
阴变成了阳。
乾坤倒转、阴阳逆乱!
陈胜遥遥感知着这场惊变,心头渐渐涌出一种明悟:‘这哪是什么天狗食日啊,这分明就是阴阳交泰!’
他试着感应了一下人道之力,果如范增所说,连他与人道之力的紧密联系已经被切断了。
他再试着召唤了一下大汉国运之力,发现大汉国运之力对他的回应也变得异常的迟缓。廮
‘果然是个杀人的好时机啊!’
陈胜心头升起一股明悟,抖手收起自己的人道世界,放出里边看纪录片的佛祖。
在西方教破灭、与天道的联系被斩断、连自身的道都拷问得体无完肤的三管齐下之下,佛祖的气息已经摇摇欲坠的如同一支随时都可能熄灭的风中残烛。
“竟是如此……”
佛祖痴痴的低声念诵着,都没发现自己已经离开纪录片世界了。
直到陈胜淡淡的开口,询问道:“看得还满意吗?”
佛祖抬起头看着他,遗憾道:“恨不能亲眼目睹!”廮
陈胜咂了咂嘴,轻笑道:“那就得看你的运气了,你要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再醒来就已经在那边了……唔,前提是你别回老家,你老家还是那个屌样,没啥本质的改变。”
佛祖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他轻叹了一口气,双手合十平静的说道:“那就感谢施主送老僧一程了,作为答谢,老僧给施主一个警告。”
陈胜笑道:“我洗耳恭听。”
佛祖神色肃穆:“小心道德天尊。”
陈胜:“这么明显的挑拨离间,我要还上当的话,是不是有点侮辱智商啊?”
佛祖淡淡的笑了笑:“是否是挑拨离间,施主心中应有分寸,老僧就不再多费唇舌了!”
陈胜想了想,颔首道:“那就多谢佛祖好意!”廮
佛祖稽首:“施主客气了!”
陈胜:“那就……再也不见了?”
佛祖笑道:“老僧倒是希望,还能再见施主一面。”
陈胜也笑:“想想就得了,真见了你烦我也烦……拜拜!”
说完,他以手作剑,仿佛柳条拂面般轻轻抹过了佛祖的咽喉。
这一剑很简单,什么名堂都没有。
但为了这一剑。廮
他等了整整十二年、也准备了整整十二年!
佛祖仿佛未觉,笑吟吟的回道:“拜拜!”
说完之后,他便在陈胜目不转睛的注视之中,缓缓的合了双眼。
同一时间,此方世界所有佛祖金身塑像,都在同一时间崩塌,一颗颗圆润的佛头,从金身上跌落在地,滴溜溜的滚出许久。
也是在同一时间,那烂陀寺内同时传出无数仿佛死了爹一样的嚎啕大哭声,上空与大汉诸圣鏖战的西方教诸圣,力量也再度暴跌。
所有人都在瞬间明悟:佛入灭了……
……廮
掌中佛国渐渐破碎。
围观的六位天帝,感知到佛祖的气息一点点烟消云散,在经过一场长久的沉默之后,终于有人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听到他的叹息声,其余天帝也克制不住兔死狐悲之心,齐齐叹息了一声。
某种意义上,他们还不如佛祖。
连佛祖都会入灭。
更何况是他们?
作中年道士打扮与作青年道士打扮的原始天尊与灵宝天尊,尽皆面色诡异的看向道德天尊,作为对道德天尊了解最深的二人,他们无法相信道德天尊会就这样任由佛祖入灭,可他们又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廮
道德天尊低垂着眼睑、无喜无悲,余光微不可查的瞥了一眼下界东海……
……
当无穷无尽的浑浊之气,彻底淹没太阳最后一丝光辉之时。
又一轮大日,自东海汤谷之中升空,普照万物……
第五百七十七章 再造天庭
大日出汤谷,金光照万里。腋
如此希望无限的画面,却令万万智慧生灵惊惶万状!
太……太阳不是搁中天挂着呢吗?
这一轮太阳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老话说国无二主、天无二日,现在却冒出了两个太阳……这是要天下大乱啊!
但在九天之上的诸多道祖、皇境至强者眼中,从东海升起的,哪里是一轮太阳,分明是一只正在燃烧自身力量的三足金乌!
不!
准确的说,不只是一只燃烧自身力量的三足金乌!腋
它的力量太过炽烈、太过耀眼,遮挡住了其他的光芒。
事实上,在他的周围,还盘旋着无数的大妖,他们以周天星斗之位成阵。
内有三百六十五名高于武道修意境之上的巨妖、天妖、妖圣三境大妖为阵基,牵引周天三百六十五颗主星辰之力。
外有一万四千八百名高于武道先天境之上的内丹、元神、化形三境小妖为阵基,承载一万四千八百颗副星辰之力。
他们也都如那三足金乌一般,疯狂的燃烧着自己的力量,牵引更多的周天星斗之落入大阵之中……
强横的阵法之力,形成可怖的力量潮汐,所向披靡的席卷九天,连九天之上的混沌边缘,混沌之气都翻滚似沸水!
如此恐怖的力量,强如陈胜,都有些难以直视。腋
他自忖,若是不燃烧一部分小黑的力量,他是镇压不住这座恐怖的大阵的!
连他这位驻世人皇都感到亚历山大,其余皇境,只怕比他更不堪……
似乎是察觉到了自九天之上垂下下来的数十道目光,那已经升入东方天际,正向中天太阳隐没之处飞去的三足金乌,抬头对着九天之上长长唳了一声:“呱!”
声音铿锵有力,孤高而桀骜。
仿佛金刚鹦鹉的大叫声,吵得人脑仁疼……
“这只扁毛畜牲想干什么?”
天道阵营那边,紫色衮服上点缀着周天星辰图的紫薇大帝,按耐不住的率先开口低喝道。腋
紫薇大帝乃众星之主,执掌周天星辰之力,下方那座周天星斗大阵,直接侵犯了他的权柄与位格。
人道诸二皇五帝闻声齐齐看向紫薇大帝。
天道五御闻声也齐齐扭头看向紫薇大帝。
所有人的目光,都十分诡异,就是那种幸灾乐祸之中又带着点怜悯、怜悯之中又带着几分轻松。
他们虽然暂且都看不明白帝俊玩的这是哪一出,但根据那座强横的周天星辰大阵,他们不难得出结论:无论帝俊那厮搞的是哪一出,首当其冲的都必然是紫薇大帝这位周天星辰之主!
陈胜倒是大致猜到了帝俊想要干什么,但他也仅仅只能猜出一个大概方向,至于那厮到底想干什么,他也拿不准。
‘是想要再立下一重天称尊做祖,壮大妖族做根基,冲击道祖境呢?’腋
陈胜心下暗自琢磨着:‘还是直接就是想要抢下一尊天帝之位,强行脱离道德天尊的掌控?’
境界是境界、位格是位格,两者不是一码事。
诸如六御,有天道位格在身,虽然境界低了三清一筹,却不是三清的下属,他们只是因为相同的目的走到一起,结成了统一的利益团体而已。
陈胜也是一样,他有人道位格在身,虽然境界低了地皇神农氏与燧皇燧人氏一筹,但他同样不是地皇与燧皇的下属,地皇与燧皇的法旨,也号令不动他。
而帝俊与佛祖同样是皇境至强者,且他们一个有北冥妖族作为根基、一个有西方教做根基,力量某些意义上还要强于某些光杆司令天帝,但他们却都是三清的棋子……一直都是!
比方说,三清能让西方教在不该来撩拨陈胜神经的时候,来撩拨陈胜的神经。
比方说,三清能让北冥妖族在不该攻打大汉边疆的时候,去攻打大汉的边疆。腋
要说这二者,谁不想跳出棋盘做棋手,陈胜是决然不信的!
‘还有个问题……’
陈胜用眼角的余光,遥遥瞥了一眼远处的道德天尊:‘这厮的谋划,道德天尊知晓吗?’
他心头疑窦丛生,只感到好不容易才清晰一些的局势,又被帝俊这厮给搅了一滩浑水。
紫薇大帝察觉到周围诡异的目光,心头越发炸毛,不待下界声势浩大的周天星斗大阵靠近太阳,他便突然一拳轰出。
他暴起的很突然。
但一众道祖、皇境至强者,却都没有半分意外。腋
陈胜下意识的捏了捏拳头,却又克制住了出手阻拦的冲动。
他不怵紫薇大帝,出不出手也都不会改变他与天道阵营对立的事实。
可他与三清六御是对立。
但他与帝俊,也同样不是朋友。
为了削弱三清六御就去给帝俊助拳,有违他做人的原则。
再换一个角度说,倘若帝俊谋划了这么多年,如此轻易就败亡了,那他也不值得帮……
克制住出手的冲动后,陈胜再抬眼扫视当场。腋
就见人道阵营这边,二皇五帝面带笑容,稳坐钓鱼台……这不值得奇怪。
奇异的是,天道阵营那边,三清五御却都是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看三清的看三清,人人都是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可人人都没有丝毫出手的意思。
陈胜:……
难怪紫薇大帝暴起出手,连一句招呼都没打!
恐怕他早就知道,这些人不会给他助拳……
就在场的这十六人加一起,恐怕得有八万个心眼子!
众目睽睽之下,紫薇大帝一拳携天崩地裂之势,垂落九天,一拳硬撼在了周天星辰大阵之上。腋
“嘭。”
仿佛洪钟大吕般的浩瀚轰鸣声,响彻九天,运转不休的周天星辰大阵只是微微一震,便稳住了阵脚,若无其事的继续向着太阳进发。
而紫薇大帝这边却是面色骤然一白,星光流转的广袖炸裂,沙包大的拳头溢出一缕缕淡金色的血液,连带着巍峨的气息都一阵阵起伏泯灭。
在场众人见状,眼神中的戏谑之意,终于消散了,面色齐齐变得郑重!
紫薇大帝负起鲜血四溢的拳头,面色难看环伺在场众人,一句一顿道:“周天星辰之力混杂神道香火之力,这扁毛畜牲欲要重造天庭,尔等还要看戏吗?”
周天星辰之力很好理解,众人又不瞎。
可……神道之力?腋
在场众人目光变得愕然,不可思议的看向下方那座运转不休的周天星辰大阵……连六御弄点神道香火之力都宝贝得跟过年一样,这扁毛畜牲是搁哪儿弄的神道香火之力?
‘神道香火?’
陈胜瞥了一眼东海汤谷,若有所思的想道:‘难道是……高天原?’
他记得,东瀛号称八百万神明。
但仔细考究起来,东瀛所谓的那些神明,大都是些非人的妖魔鬼怪。
而且东瀛远离华夏,不得天道垂青,地震频发、妖魔坐大、灾害连连,往常天人伐战引而不发之时,都没有多少天道阵营的强者,会注意到那片化外蛮夷之地。
更何况是这些年,天人伐战白热化,绝大多数天道阵营的高手都在为了如何克制大汉而奔走,更不会有人再注意到那片蛮夷之地的动静儿。腋
如今想想,整整十二年的时间,只怕那些管北冥妖族叫爸爸的小矮子们,都生出小小矮子了……轮信仰,那些奴性深入骨髓的小矮子,可比不养闲神的华夏大地,虔诚多了!
思及此处,陈胜心头忽然又冒出一个念头来:‘对了,当年北冥妖族在北方草原,就试过铸城圈养犬戎人,合着当年就是在拿犬戎人当小白鼠啊……’
然而还未等他考虑清楚,对面的六御,突然不约而同的一齐出手。
就见万龙齐飞、星河倒卷,华盖与紫气齐驱、如意与宝剑共舞!
声光影效果炸裂!
华光照进陈胜眼眸之中,他抬起眼睑,抖手斩出一剑,仿佛天河之水垂落九天的璀璨剑气,瞬息间洞穿三重天,后发先至!
一剑斩灭万龙、破灭华盖,挡回如意与宝剑,唯有星河太过湍急,冲破了他的剑幕,落下九天。腋
六御齐齐面色不变的看了过来,眼神或阴翳、或暴戾、或清冷……
陈胜收回手,面不改色的与他们对视,眼神中没有丝毫退却之意。
在与西方教的碰撞中。
他领悟了佛祖的道理。
麾下战将将他大汉玄旗插遍了恒河流域。
凭此高屋建瓴的个人修养,以及前无古人、后也不见得会有来者的人皇功绩,他此时此刻都堪称道祖之下第一人!
甚至他自己感觉,他距离道祖境,也仅仅只有一步之遥!腋
镇压几个光杆司令、还与天道切断了联系的天帝……绰绰有余!
……
“嘭。”
倒霉娃紫薇大帝没收住手,再一次独自一人硬撼在了周天星斗大阵之上,刚刚才修复的星光广袖瞬间就又炸了。
他面色铁青的扭头望向陈胜,沉声问道:“汉皇有何高见?”
陈胜风轻云淡的笑道:“高见不敢当,就是想请诸君再忍耐一二,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让子弹再飞一会儿?腋
再飞,那扁毛畜牲就尼玛飞进太阳了!
紫薇大帝拧着眉头,还欲再言,下界忽然传来帝俊那洪亮的高歌声:
“吾成道时,利剑高悬,仙神共遵之!”
“吾成道时,天人永隔,互不相侵害!”
“吾成道时,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陈胜笑了笑,指着下界展翼翱翔的三足金乌:“看,你们就没有它懂我!”
六御见状,齐齐扫视二皇五帝。腋
五帝默不作声的上前,与陈胜并立。
地皇神农氏摩挲着溜光水滑的古拙小鼎,大笑道:“好一个‘道常无为而无不为’,道德道友好算计!”
六御六帝齐齐看向那厢手捧拂尘盘膝而坐,双目微闭似昏昏欲睡的道德天尊。
没有人真蠢。
帝俊那厢一现身,众人便都想到了,帝俊作为道德天尊的‘宠物’,他的所作所为,到底是道德天尊吩咐的、还是道德天尊默许的,亦或者是道德天尊顺水推舟促成的。
只是无人点破,也就无人敢去捋道德天尊的虎须!
三清之中。腋
公认最难缠的是灵宝天尊,他行事莽、刚、胆大包天又不计后果,属于那种既敢掀桌子、又掀得动桌子的猛将型选手。
公认最大气的是元始天尊,他行事堂皇中正、极其擅长营造大势力,属于那种就算你看得懂他每一步棋,仍然奈何不了他的谋略型选手。
但所有对三清有一定了解的顶尖大能,都很清楚,三清之中真正最高深莫测、也最不好招惹的,其实是惯以老迈腐朽之相示人的道德天尊。
他老人家看似清净无为、实则无所不为,且他落子惯以顺手而为、顺手推舟,如那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与他为敌,常常是走着走着就走进了他给你设的圈套里,你以为你是在与他为敌,实则你却是在给他作刀,你以为你是在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实则你却是在做他想你做的事。
属于那种他把你卖了,你还心甘情愿的乐呵呵帮他数钱的幕后黑手型选手!
听到神农氏的话语,道德天尊抬起苍老的眼睑睡眼惺忪的看了他一眼,淡笑道:“哪里哪里,区区小术,贻笑大方、贻笑大方……”腋
陈胜听言,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下界正奋力冲向太阳的三足金乌,纵使是敌非友,他也由衷的替它感到悲哀。
六御作为当事人,可没他这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悠闲心情,换一个天庭、换一批天帝,对于道德天尊来说没区别,对他们来说区别可就大了!
也没见六御商议,却极其默契的同时行动。
紫薇大帝与勾陈大帝、后土大帝一起冲向下界。
玉皇大帝与南极大帝、青华大帝一起迎向六帝。
陈胜与五帝也没有多商议,他径直纵身一跃,便化作一道剑光掠向下界,五帝则齐齐挺身而出,刀剑迎向玉皇……
这就是道德天尊的恐怖之处,哪怕陈胜明明知道,帝俊的所作所为背后,有道德天尊的影子,但他仍然不得不去送帝俊一程……因为帝俊若能成,他大汉也将是受益者,而且极有可能是最大的受益者!腋
更上方,地皇神农氏与燧皇燧人氏,也与元始天尊、灵宝天尊进入对峙阶段。
道德天尊微微抬起眼睑看了一眼身前徐徐现身的娲皇,又重新合上了双眼,嘟囔道:“这人老了,就缺觉喔!”
娲皇将一盏热气腾腾的清茶推到他的面前,淡笑道:“不妨喝口茶,提提神。”
道德天尊的声音渐渐细微:“不急、不急,容老道打会儿瞌睡,睡醒,就到三界了……”
十八人加一起,至少有十万八千个心眼子!
第五百七十八章 有仇
星河摇曳,星光纵横八万里。鸓
陈胜远远辍在紫薇大帝、勾陈大帝、后土大帝后方往下界飞。
他倒是没有出手的迹象。
但单是他的存在,就已经令三位大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就见三位大帝临近帝俊的周天星斗大阵之际,三位大帝齐齐停下脚步,回身看向陈胜。
紫薇大帝神色阴郁的厉喝道:“汉皇意欲何为,可否划下道来?这般进不进、退又不退,到底是何意思?”
任谁出门跟人干仗,后边辍了一个摆明要捡便宜的货色,这仗都干不安生。
陈胜伸手向那厢搅动九天的周天星斗大阵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笑容可掬道:“我就一看客,紫薇大帝又何必硬要与我过不去……你们可要快一点哦,没时间耽搁了!”鸓
三位大帝猛地一回头,就见那厢的周天星斗大阵已经罩向光芒黯淡、宛如一颗即将熄灭的火球的太阳星。
他们快速的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紫薇大帝与勾陈大帝便一言不发的转身化作两道流光,急速掠向那厢的周天星斗大阵,只留下后土大帝一人继续与陈胜对峙。
陈胜笑容不变,甚至拢起了双手,轻声道:“后土娘娘不去帮忙吗?就那哥俩,恐怕奈何不了帝俊!”
后土大帝乃是六御当中唯一以女相示人天帝,民间信奉三清六御的信徒又称其为后土娘娘,言其乃是执掌阴阳生育、山河大地的大地之母,与玉皇大帝合称“皇天后土”,甚至不乏将地母娘娘的祭祀规格抬高到与玉皇大帝等格的至高存在。
但在陈胜看来,相比落子频频、执掌天道大势的三清,六御的存在感本身就不高,而后土娘娘又是六御当中存在感最低的,可谓是小透明中的小透明。
陈胜执掌大汉二十余年,感知到这位后土娘娘存在的次数,可谓是屈指可数。
后土大帝警惕的看着他,不太想与他说话,又担忧失了礼节这厮狂性大发,只得开口道:“汉皇如此作为,到底图个什么?难不成令一披毛戴角之辈坐上天庭之主的位置,比吾等执掌天庭,对华夏、对大汉,更有益?”鸓
“其实我也不知道。”
陈胜在后土大帝讶异的目光中坦然的摇了摇头:“所以我才说让子弹再飞一会儿,是你们非要急着除掉这厮,搅和我看戏,我才逼不得已出手阻拦你们的。”
后土大帝讶异的目光迅速转为无语,合着在我们眼中生死攸关的大事,在你眼里只是一台戏?
停顿了几息后,陈胜很快就又开口道:“话说后土娘娘可曾考虑过身后事?”
后土大帝目光陡然再度变得警惕:“什么身后事?”
陈胜指着那厢已经打起来的战团:“要是那厮的谋划没出岔子的话,他一上位,你们起步就是失业了?后土娘娘有没有考虑过再就业?有没有更好的去处?若是没有的话,我这儿倒是有个好去处,可以推荐给后土娘娘……”
“新开的六道轮回后土娘娘应当有所了解吧?地母娘娘身为六道轮回之主,与后土娘娘同为女儿身、神职与权柄又有重合之处,眼下六道轮回新立、正直用人之际,后土娘娘与其在那三个机关算尽的牛鼻子老道手下憋憋屈屈的做事,何不入六道轮回去投地母?我敢给您打包票,您若肯入六道轮回,地位绝对比您在天庭更高,而且六道轮回与世无争,还比您继续在天庭屈就更安全……一般人我可不告诉是,属实是与后土娘娘投缘,才有此一言!”鸓
后土娘娘的眼神一点点的从警惕变成空洞,脑子里一片浆糊。
连带上方关注这场大阵的诸多道祖、皇境至强者,都一时无语。
甚至眯着双眼作小憩状的道德天尊,都睁开双眼向陈胜看了一眼……
陈胜哪里管上边那群老不休怎么看怎么想,他琢磨着眼前一脸痴呆的后土娘娘,纳闷的小声问道:“你是不是有点内向、社恐啊?不爱与人说话啊?”
后土娘娘:“哈?”
陈胜:“那你更应该去六道轮回了,那里的人话都少,个个都是昼伏夜出的宅系生物,社恐人去了那边,保管能如鱼得水……”
后土娘娘越听越懵,懵中带点小心动,威严的狭长眸子里转起圈圈。鸓
正当陈胜这边口若悬河、天花乱坠的PUA得飞起之时,一声破音的嘶吼声突然砸向:“吾成道时,天归天帝、人归人皇、地归地祗,若有违背,天地人共击之!”
一言既出,九天皆静!
陈胜扭头看过去,就见那厢紫薇大帝与勾陈大帝哥俩,上窜下跳的围着周天星斗大阵轰大招,轰得周天星斗大阵起伏不定、明灭不休,前行速度也从四驱车变成了自行车。
这座周天星斗大阵虽然是低配再减配,但所牵引的星斗之力终归是做不得假,倘若全力开战,帝俊自然不惧紫薇、勾陈联手,但帝俊现在最要紧的,不是胜负,而是时间!
要知道,天地交泰是有时间限制的,而且这个时间限制通常极短,长则一两个时辰、短则一两刻钟,一旦错过了这个乾坤颠倒、阴阳逆乱的阴阳交泰之期,纵是周天星斗大阵的威力再增幅十倍,帝俊也休想再靠近太阳星……非是不能,而是天道不许!
所以,帝俊这一番破音嘶吼,就可以翻译为:
一:大佬,您别聊天了,我真要顶不住了。鸓
二:这真已经是底线了,真的不能再低了。
三:大佬救命啊……
‘天地人自治吗?’
陈胜心头仔细的盘算了一番:‘差不离是当前这个阶段所能达到的极限了……罢罢罢,饭要一口一口吃,酒要一口一口喝,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到蛋!’
被帝俊这通破锣嗓子一聒噪,在他对面的后土娘娘也终于从陈胜PUA里清醒过来,然而还未等她想明白帝俊那通嘶吼到底几个意思,就见对面的陈胜咧嘴一笑。
下一秒,陈胜突然暴起前冲,人还位置,直冲霄汉的恐怖威压,已经如同泰山压顶般轰然施加到后土娘娘身上,直压得她身躯一僵,掌中刚刚爆发的大地之力都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的小火塘,当时就萎靡了下去……
流光一闪,陈胜出现在后土娘娘身前,当头一掌拍下,后土娘娘下意识的抬手格挡,浩瀚的大地之力如同不要钱一样的笼罩她周身要害。鸓
论进攻,后土娘娘在六御之中连前三都排不进去。
但论防御,后土娘娘绝对堪称六御第一!
“嘭。”
陈胜一掌拍在后土娘娘小臂之上,掌心之中陡然炸开狂暴无匹的动能,那是火药、是蒸汽、是杠杆……狂暴的动能在瞬间就击穿了后土娘娘的防御,可怖的余劲直接炸掉了后土娘娘半边身躯,当场就失去了再战之力!
陈胜的手掌停在了后土娘娘的门面前一厘米之处,他徐徐收手,面无表情的瞥了后土娘娘一眼,后而纵身掠向那厢的战团。
后土娘娘被残酷的眼神冻在了原地,好几息后心头才陡然涌出一股彻骨的寒意,明明早就已经失去了起鸡皮疙瘩的能力,仍感到酥麻之意一阵一阵的往上涌。
她知道,倘若不方才她确有心动之意,方才那一掌就不会停在她的面门前,而是会直接一掌轰碎她的头颅!鸓
明明、明明刚才还有说有笑,还有些话痨……
转眼就下死手!
好,好狠的男人!
……
陈胜眨眼就掠至紫薇大帝面前。
他看得分明,此刻乾坤颠倒、阴阳逆乱,其余天帝都遭到了一定程度的削弱,唯有紫薇这厮,因周天星斗大阵强行牵引周天星辰之力,反倒令他这位万星教主因祸得福的保留了巅峰战力!
只要缠住紫薇大帝,他就算是出力了……他又不是帝俊他爹,总不能保送他上位吧?鸓
眼见陈胜杀至,紫薇大帝亦是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反手就是一拳轰陈胜。
陈胜不闪不避的同样一拳,撼了上去。
两只平平无奇的拳头没有任何花哨的碰撞在一起,二人脸色皆是没有任何变化,一股无形的冲击波,却将二人周遭耀眼的星辰之力搅成了一团光污染。
“绝对零度吗……有点东西!”
陈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拳锋上的凝结的蓝色寒冰,抖手摔落,淡笑道:“但不多!”
他知道,是因为他的力量压过了紫薇大帝的力量,才仅仅只是拳锋结冰,倘若没有压过紫薇大帝的力量,恐怕连这条手臂都不一定保得住!
紫薇大帝面不改色,暗地里却极力压制着五脏俱焚的大痛楚,当下轻笑道:“汉皇性子未免也太过耿直,似帝俊这等空口无凭的盟约,本帝随口便可予汉皇百八十条!”鸓
这句话的含义有两层。
第一层:挑拨离间,帝俊不可信。
第二层:信帝俊不如信他、助帝俊不如助他。
陈胜咧嘴一笑:“那可不一样!”
紫薇大帝不解:“有啥不一样?”
陈胜认真说道:“我与帝俊有国仇,它要敢食言,我就剁了它,重新扶你们上位,反正你们干了这么些年,虽说也没干啥人事儿吧,但也没做啥天怒人怨的恶事。”
“而你们与我既无国仇又无家恨,你们要食言,我也不大好直接就剁了你们,剁了你们我也懒得去找合适的人选来替代你们……就很不干脆利落。”鸓
紫薇大帝:???
帝俊:???
九天外观战的一众道祖、皇境:???
这厮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长的?摸不透、根本摸不透!
也有那反应快的小机灵鬼,立马就举一反三的想到:既然如此,与陈胜结点仇不就好了?
但这个念头刚刚冒起,立马就被他们给掐灭了……佛祖的金身,搁那边都还没凉呢!
紫薇大帝也没弄懂陈胜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长的,但这并不妨碍他判断出:依靠嘴炮,是没可能摆平陈胜的了!鸓
当下心头长叹了一声,硬着头皮撸起袖子再度冲向陈胜。
陈胜见状淡淡一笑,他为啥肯陪紫薇大帝扯淡?因为浪费的又不是他的时间,出工不出力还不好吗?
可惜,紫薇大帝这么快就想清楚了,没办法再摸鱼了……
陈胜撸起袖子,化作一道流光迎向紫薇大帝。
二者狠狠的冲撞在了一起。
紫薇大帝紧咬着腮帮子,强行爆发星辰之力,招来万千星辰之力,化作密密麻麻的流星珠帘,一串一串的砸向陈胜。
陈胜徒手,抡拳如剑、抡掌如剑,剑气凛冽似刃、杀气纯粹胜雪,密密麻麻的流星还未靠近他周身三十丈内,就被无处不在的剑气风暴绞成了比浮尘还要小的颗粒。鸓
流星乱坠如人间四月乱花迷人眼,遮蔽了陈胜的视界,令他未曾看到身穿浩荡星辰之力环绕中的紫薇大帝,已经悄然离开了原位……
下一秒,陈胜突然感觉到自身外放的剑气风暴之中多出了一道不该出现的空隙,直抵眉心的森冷危机陡然在他脑海中炸开,化作万千个猩红的感叹号。
这阵危机感来得是如此突然、如此迅猛,陈胜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抬起右手,以掌作剑,挥剑如折扇开屏,护住眉心、咽喉、心口等等要害。
“噗哧。”
一刀比流星的光芒还要耀眼的刀光划过陈胜的小臂,一条自肘而断的小臂带着一蓬鲜艳的鲜血腾空而起。
但刀光斩断小臂,终究是给陈胜争取到了一定时间。
他左手猛然一个黑虎掏心,恐怖的剑河汹涌而出,瞬间便将身前之人淹没。鸓
“嘭。”
剑河破碎,一道衮服褴褛、浑身淡金鲜血逸散的飘逸身形,逃也似乎的后退三十里,重新显露出紫薇大帝的身形来,他掌中一口狭长的窄刃青铜短刀,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无人知晓……
性子孤高的紫薇大帝,掌中何时多了这口刀,又是何时练就了这堪称惊艳的一刀!
陈胜没有看对面的紫薇大帝,他接住自己的下落右臂,接在血流如注的创口,但创口却完全没有愈合的迹象,他刚一松手就又坠了下去。
“这回可亏大了!”
他摆弄了许久,终于失落的长叹了一声,将自己的断臂收入怀中。鸓
而后,他一抬眼睑,目光望向对面目光游离不定的紫薇大帝,面色平和的点头道:“恭喜你,这回咱们有仇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身形陡然消失在了原地。
再一次现身,他已经出了紫薇大帝的面前,挥掌似泰山压顶,一掌扣向紫薇大帝披头散发的天灵盖儿。
第五百七十九章 三界
陈胜暴起,一掌泰山压顶。繜
紫薇大帝眼皮子一跳,想也不想的一刀上撩,脚下疯狂后退。
“铿……”
耀眼的璀璨刀光再次劈开陈胜掌中喷涌出剑气狂潮,但他试图远离陈胜重整旗鼓的打算却破产了。
陈胜依然紧紧的贴着他,成千上万道凛冽的剑气仿佛银灿灿的沙丁鱼群一样,死死的笼罩着紫薇大帝,任他上窜下跳、左突右冲,都始终无法冲出剑气风暴笼罩的范围之内……
这些陈胜随手凝出的剑气,自然无法危及到紫薇大帝的性命,甚至可以说,想伤到他都很难!
但他们这个级数的至强者交手,毫厘之差都有可能是生死之别,方才陈胜就疏忽了百分之一个眨眼那么一瞬,不就付出了一条手臂的惨重代价?
是以,纵然紫薇大帝随手都能强行破开这股剑气风暴,但面对剑气风暴后穷追猛打、穷追不舍的陈胜,他哪里敢分神去破开这道剑气风暴?繜
二人一追一逃的,掠过星河。
恐怖的余劲,撕碎了一颗又一颗山岳般的庞大的星河尘埃,在星河中耕出了一道笔直的缝隙。
正当紫薇大帝应付得越来越轻松,心头猛然松了一口气之时,忽然听到震耳欲聋的剑鸣声、破空声当中,隐隐约约似有一道长吟声响起:“子…语,怪……乱神!”
紫薇大帝怔了怔,思绪还未能拼凑出这句话本来的面貌,就感觉到一股仿佛时光长河般势不可挡的浩然威压,浩浩荡荡的朝着自己奔涌过来。
那威压来得是那么的不疾不徐……
紫薇大帝都能清晰的看见,那道威压泯灭剑河涌向的自己时激荡起的每一丝浪花!
可明明看得清,脑子却好像完全反应不过来!繜
可明明看得清,身体却好像完全不听他使唤!
他只能目呲欲裂的眼睁睁看着,这道浩然威压从浩浩荡荡的从自己脸上碾了过去……
再然后,他的法力、他的神通、他的术法……他的一切力量,都遭到了封印!
连他手中这柄将伯邑考剁成肉糜、在他手中祭炼了整整七百年,早就人刀合一的割肉刀,在这一刻都沉重的仿佛一座山,压得他几欲脱手。
“汉皇!”
他目呲欲裂、满头青筋蹦起的怒声咆哮道。
陈胜面无表情的飘然上前,身后交杂着汽笛声、杠杆声、车床声,以及仿佛是从山的那边传过来的整齐号子声。繜
这一手人道浩浩大势之力,孔子这些年用得那叫一个顺溜,都快成为他的招牌大招了!
而陈胜这些年一直跟个莽夫一样,抡着大剑到处砍人,以至于世人都忘了……
他陈胜才是大汉人皇!
他陈胜才是科学的奠基人!
他陈胜才是改革的引领者!
他陈胜才是大汉当前一切成就、一切收获的总设计师!
他不用向人道借势!繜
他自身就是最强的人道大势!
连孔子那个蹭热度的,都能凭此逢敌先胜三分。
可想而知,陈胜这位将人道大势与历史车轮融为一体的当代人道话事人,发动这一招时,威力该有多恐怖。
而历史不止一次的证明了,所有企图开历史倒车的人,无论是王侯将相、还是仙佛鬼神,必将被历史的车轮碾得粉身碎骨。
这才是驻世人皇真正的强大之处。
为何同是人皇,五帝是无论辈分、威望、还是功德,尽皆远远高于陈胜,成道之期更是早了陈胜好几十个世纪,为何陈胜还能后来居上,先他们一步一脚跨入道祖境?
那是因为,他们的国、他们的臣民、他们的天下,早就已经泯灭在历史的长河中了,而他们的成就高低,也早在他们治世之期圆满飞升火云洞时,就已经彻底定格了,从那之后,他们就只能跟随人道一起水涨船高、亦或者河枯船搁浅,再也没有凭自己的本事变强的机会了。繜
人道也不可能再给他们创建国度、问鼎九州的机会,因为一位长生不死的帝王,无论他有多英明、多高瞻远瞩,都只会限制一个民族的潜力,在位时间越长,限制越大……直至文明退化,大家一起回到树上摘果子!
这就是为什么皇境明明可以长生不死,为何还会有治世之期这个限制……
而陈胜,他的国正制霸着大地、他的臣民遍布四海、他的天下每一刻都在扩张,他不但拥有着三皇五帝已经失去的一切皆有可能,他还随时都能尽起家国之力与敌交战……当然,前提是得民心。
很不巧,陈胜在人皇的位置上,干得很不赖,他的臣民们,都无条件的相信着他!
这个状态下的陈胜,道祖之下他无敌、道祖之上一换一!
……
“你方才那一刀,是为玉皇准备的吧?”繜
陈胜飞到紫薇大帝的身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
这一刻,除了眼睛里只有那轮太阳的帝俊,其余的所有至强者,都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悄悄的打量着陈胜,目光之中有惊骇、有思索。
他们在思考,若是换做他们,能不能顶住那浩浩人道大势……
紫薇大帝面容扭曲的死死盯着陈胜,一口后槽牙咬得铿铿作响,似乎是恨不得一口咬死陈胜。
“我这一招,原本也不是给你准备的……”
陈胜遗憾的摇头:“可惜,你非要往上撞,我是拦都拦不住啊!”
话音落下,只听到“噗哧”的一声。繜
一只粗粝的大手,抓着一颗金灿灿的硕大心脏,从紫薇大帝的背心突出了出来。
紫薇大帝扭曲的面容一凝,慢慢的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膛,就见一条断臂捅穿了他的胸口,毁灭性的剑气正顺着这条断臂源源不断的泯灭他的生机、他的元神。
这一刻,神色凝固的,又何止只有紫薇大帝一人?
虽然他们早就料到了,以陈胜的心狠手辣,做都做到这一步了,大概率不会收手。
但亲眼看到陈胜跟杀鸡一样,漫不经心的就把一位堂堂的天帝往死里弄,他们还是觉得五味杂陈、感同身受……
人道何幸,得遇汉皇啊!
“还有的商量吗?”繜
紫薇大帝不觉得五味杂陈,他一下子就冷静了下来,很是诚恳的说道:“只要是我有的、我能做到,无所不应、无所不从!”
“按理说,你断我一臂,我嘎你一颗心子,这事儿就该两清了!”
陈胜思索着说道,末了很是为难的摇了摇头:“但一想到现在放你一马,你将来必然会日思夜想、绞尽脑汁的找我报仇,到时候再想弄死你又得再费一番手脚,就很麻烦,还是这次就了结了吧,你痛快、我也痛快!”
“不麻烦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
事关自己的老命,紫薇大帝哪里敢嫌麻烦:“我可以对天地发下道誓,若有违背、天诛地灭,汉皇若还不相信,我还可以取出一缕本命元神交与汉皇为质!”
毫无疑问,他是孤高的、是骄傲的,甚至是刚烈的!
而这样的孤高、骄傲与刚烈,也的确曾推动他做成过一些他人不曾做成过的大事,以及去设想一些他人连想都不敢想的大事!繜
但这种脾性的人,往往会在长时间的志得意满之中,逐步高估自己的能耐与勇气,特别是那些身居高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上位者,往往会在周围人的吹捧中,当真以为自己勇盖当世、天下第一!
直到,他们真正面临死亡的大恐怖时,他们才陡然发现,自己其实远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勇毅、刚烈……
尤其是紫薇大帝这种,命还很长、好日子也还很长的上位者,更是惜命!
这一刻,不知多少人看着卑躬屈膝的紫薇大帝,又生气又悲哀……
“还是太麻烦了,你们这些玩脑子的,心都脏,鬼知道你说的那些法子,你有没有办法可以绕过,今儿要是放了你一马,往后我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
陈胜还是摇头如拨浪鼓,末了那条断臂五指猛地合拢,直接将那颗还在“嘭嘭”跳动金色心脏捏爆,涌入紫薇大帝体内的涓涓细流剑气,也陡然变成了滔滔大河。
紫薇大帝的眼神一下子就凝固了,他不敢置信的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膛,再极为吃力的抬起头来看了看陈胜,瞳孔渐渐散开,喃喃自语道:“吾天下无敌,怎会、怎会死在这里……”繜
陈胜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落掌之处绽开一丝丝裂痕,迅速弥漫了紫薇大帝整个身躯:“没关系,下辈子注意一点就好了!”
说完,他收回自己的断臂,抬起头来直勾勾的望向九天之外的道德天尊。
道德天尊睁开苍老的眼睑望向下界,淡淡的对陈胜笑了笑,微微颔首,似乎是赞扬他:‘小伙子,干得不错!’
陈胜也笑了笑,微微点头,似乎是在回应他:‘老东西,比你还差了一点!’
而后,道德天尊再次合上了双眼,陈胜也低下头飞向那厢的勾陈大帝。
二人若无其事,但这一幕却将九天之外的一票皇境至强者看得头皮发麻。
他们不是只会喊666的喽啰。繜
委实是暴起的陈胜,实在太秀了,秀得他们头皮发麻!
前脚斩佛祖。
后脚杀紫薇。
剑指道德天尊……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桩哪件是皇境能干出来的事儿?
玉皇大帝强掩心头惊悸,强笑着看向黄帝:“我们还打吗?”
黄帝:“你觉得还有这个必要吗?”繜
玉皇大帝:“确实是没这个必要了。”
黄帝:“我也这么觉得。”
玉皇大帝:“正好紫薇崩了,腾出了一尊帝位,让那只杂毛鸟登临六御……”
黄帝:“这可不太像是你会说的话啊?”
玉皇大帝:“我怎么说、我说什么,重要吗?”
黄帝:“那确实是不重要了!”
这一对儿老对手对视了一眼,罕见的有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繜
玉皇大帝:“真羡慕你们啊,能遇上汉皇这么得力的后辈……”
黄帝:“可别,他可不是什么后辈!”
玉皇大帝:“这可不像是你的脾性啊?”
黄帝:“呔,好你个老杂毛,安敢挑拨我等手足同胞的情谊……吃某家一剑!”
玉皇大帝:“吃就吃,当朕怕了你?”
……
看到陈胜过来,勾陈大帝连忙远离了周天星斗大阵,拢起双手、板板正正的站直身躯,以示绝无动手之心,主动说道:“虽然人间都盛传我乃紫薇胞兄,但其实我与紫薇没有丝毫血缘关系,请汉皇务必不要麻烦!”繜
言辞恳切、神态真诚,令人很是信服。
陈胜纳闷的看着他,挠头道:“当真?”
勾陈大帝连忙点头:“比真金还真!”
陈胜点头:“您会是个比紫薇长命的天帝。”
勾陈大帝:“那就承汉皇吉言了!”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坐视熊熊燃烧的三足金乌,一头撞入太阳星之中!
不多时,黯淡的太阳星光芒大作,炽烈的阳光竟然直接洞穿了逆乱的阴阳之气,洒落人间、普照大地……繜
下一秒,太阳星亘古普照大地、养育万物所积累的浩瀚功德之力,凝聚出一道身高万丈、头戴烈焰冕旒、身穿耀金衮服的俊美人影,伫立于霄汉之间,仿佛统御诸天万神的至高神明!
但够资格参与这样的博弈的至强者们,却无一人看向那俊美人影,而是齐齐看向了陈胜。
陈胜的态度,将决定二皇五帝的态度。
三皇五帝的态度,将决定三清五御能否有态度。
三清五御能否有态度,将决定这尊俊美人影,到底是走还是留……
陈胜仰望着那道盼顾自雄的巍峨人影,沉吟了几息,背过了身去。
霎时间,二皇五帝、三清五御的目光,一起沉甸甸的压向了那俊美人影。繜
俊美人影前一秒还提拔如尺的背脊,一下子就弯了下去。
他知道,合道太阳,他的前途不可限量!
但接下来的几句话,将决定他的前途是从今开始,还是到此为止……
于是乎,原本都到嘴边的“北冥天庭”四个字,硬生生被他给咽了回去,改而说道:“吾乃帝俊,今证天帝,自号东皇,位居北极,统领周天星辰!”
“应吾所诺,利剑高悬、仙神共遵之……天条,出!”
“应吾所诺,天人永隔、互不相侵害……界限,现!”
“应吾所诺,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星宿命格,解!”繜
“应吾所诺,天归天帝、人归人皇、地归地祗……天劫,立!”
随着他的高呼声,浩瀚的功德之力自太阳星涌向周天星斗大阵,与此同时,周天星辰也同时降下无尽星辰之力!
以功德之力为引、以周天星斗大阵为形、以周天星辰之力为源,借着天道絮乱之时,改变空间、改写天道底层规则……
一道无形却有质的壁垒,出现在了九重天下。
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枷锁,无声无息的施加在了所有修行有成的修道之士心头。
一团团劫云,出现在了人间诸多作恶多端、业力缠身的修道之士身上。
同时,陈胜也感知到,自己拥有了对人间所有外道修士的掌控权,不但能清晰的知道每一个人的方位,还能一个念头捏死他们。繜
这个结果……
他很满意,不枉他搭了一条手臂进去!
只是,帝俊整出来的这些玩意儿,咋越听越耳熟呢?
陈胜捏着额角,仔细寻找着这种熟悉感的来源……
好一会儿,他忽然脱口而出道:“草,三界?”
第五百八十章 不算完
乾坤归位、阴阳归序。
九天十地亿万生灵望着重新出现在的金灿灿太阳,心中充满了无限欣喜,却鲜有人知,此太阳已非彼太阳……
而重新上线的天道,看着自家院子里这一地烂摊子,直接就懵逼了,一团天罚悬挂在九天之上酝酿来酝酿去,迟迟落不下来,也不知道是不知道噼谁,还是不敢噼。
天道:‘我就重启个机器而已,咋家还能被偷了呢?’
而重新上线的人道,面对自家院子里多出来的一对宝贝,直接乐疯了,刷给陈胜的人道权柄,就如同富老打赏大主播的超级火箭一样叮叮叮的刷屏。
声势之大,连三皇五帝都感知得一清二楚,一波就把陈胜冲击道祖的人道功德给他刷满了,只待他德行一跟上,他立马就能立地晋升至高之境!
需知古往今来,能成就道祖者,莫不是先有盖世的德行,再有盖世的功德,然后才能顺理成章的晋升道祖,与道同休。
比如说伏羲氏联合中原诸部落、鼎定华夏,方有天皇出。
燧人氏钻木取火、使人族彻底摆脱禽兽习性,方有燧皇出。
神农氏尝百草,立五谷、辨草药……方有地皇出!
而到了陈胜这儿,却是人道先迫不及待的将道祖之位安排给陈胜,再让他去走剩下的路,这就无异于是人道在向他表示:‘好儿砸你大着胆子去冲,无论有啥事儿老豆给兜着!’
这都不能称之为暗箱操作或内定了,这是直接摆在台面明目张胆的大声指定!
五帝虽然都羡慕的跟恰了柠檬一样,但却也认可陈胜的功绩与德行,的确配得上人道的倾斜。
反倒是陈胜自己,却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份殊荣……
旁人不清楚,难道他自己还不清楚吗?
斩佛祖、杀紫薇,虽然都削弱了天道的力量。
但正所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只要天道不崩,没了佛祖还能有魔祖、没了紫薇还能有真武。
立天条、定三界、悬天劫,看似极大地约束了天道阵营的力量,变相的增强了人道阵营的影响力。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在人道大势全方位压制天道大势的情况下,这未尝不是一个保全有生力量的好办法。
陈胜觉得,真正算他胜下一城的,是帝俊借紫薇大帝的权柄,解开众生星宿命格那一招!
所谓星宿命格,就如同他自身先前的七杀命格。
几乎所有拥有星宿命格的人,某种意义上算得是天道的棋子,还未出生就已经被天道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无论你自身愿不愿意,都总会被阴差阳错的宿命推动着走上天道早就给你写好的剧本。
比方说,就因为陈胜这个七杀命主,陈家四代单传,所出能女卷都极少,若非三代戍边之功,只怕陈胜就不是单亲开局,而是父母祭天、自小与人佣耕为生,及长便又被征为戍卒,明明失期皆斩,还屋漏偏逢连夜雨,会天大雨、道不通……
甚至这个携带着另一个时空的记忆而来的陈胜,明明都已经绞尽脑汁的极力去摆脱陈胜原本的宿命了,却终究还是没能躲过那一嗓子:‘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若不是后来他自封为王时,后脑反骨作祟,自封了人王,而不是诸侯王,恐怕终究也逃不过为王前驱的宿命……
这合理吗?
再比方说,有的人明明奸淫掳掠、作恶多端,但他的命格却愣是注定了,他能荣华富贵、寿终正寝。
而有的人明明修桥铺路、行善积德,但他的命格却愣是注定了,他将家破人亡、死无全尸……
这又合理吗?
什么?今生因、来世果?
这和那句着名的扯澹“正义不会缺席,只会迟到”,有什么区别?
所以,解开了星宿命格,将成功与失败、富裕与贫穷、健康与疾病,归还给人自身的努力与习惯,才是真正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而不是一切都他娘的冥冥之中皆有定数……
当然,陈胜也知道,帝俊解开星宿命格,并不全是为了换取他的出手相助,帝俊也有着帝俊的私心。
比方说,唯有解开了人族身上的星宿命格,妖族才能有与人族并肩的机会。
这一点,陈胜是心知肚明的。
只是他不在乎!
他连西方教都屠了,会在意一群不知搁哪处深山大泽里猫着,连头都不敢冒的山精野怪吗?
现在,它们都没有坐大的机会。
以后,就更不会有了!
时代会告诉它们,什么叫知识就是力量,没有知识就等于没有力量!
从这个角度来说,紫薇大帝,死的一点都不冤……
至于说,将人间的天道修道之士,也纳入人皇的管辖范围之内,这顶多只能算是一个添头!
至少在陈胜这里,是有用处,但用处不大!
……
天开了。
万道霞光挂满天穹,无数雪白的云朵从四面八方涌来,填充到那层有质而无形的界限当中,一片一望无际的广袤金灿灿殿宇,徐徐由虚转实。
凌霄殿、接引殿、太阳殿、太阴殿……
遣云宫、毗沙宫、三清宫、五明宫……
南天门、北天门、西天门、东天门……
天道出手收拾烂摊子,强行挽尊了。
就像是个明明吃了大亏、心头疼得滴血的狗大户,强撑着对三皇五帝,尤其是陈胜说道:‘区区几个亿的功德之力而已,小意思,我功德之力都多得没地儿放,还得谢谢你们帮我去了一波库存……’
“哈哈哈……”
陈胜放声大笑着,转身下界去。
那厢的黄帝在他动手后,才连忙开口道:“汉皇留步……”
而陈胜听到后,遁光非但没停,反倒越发迅勐的径直撞碎了刚刚成型的南天门,回到人间……不用怀疑,他就是故意的!
三界虽立,但那一层薄薄的界限壁垒,顶多也就能约束约束大宗师级的高手,连亚圣想上天,都不一定挡住的。
似陈胜这样逼近道祖境的至强者,说一句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都不为过,他想去哪儿,哪里是薄薄的一层界限所能抵挡的?
这种小孩子般的行径,虽然不够大气。
但着实解气!
一众至强者看着撞碎南天门潇洒下界去的独臂身影,却无一人笑得出来。
黄帝轻叹了一口气,无奈的看向燧皇、地皇。
燧皇、地皇也齐齐轻叹了一口气,无奈的看向对面的三清。
盘膝而坐的道德天尊,依旧古井无波、看不出喜怒。
元始天尊负着双手,眉眼阴郁、难掩怒色。
灵宝天尊摩挲着青萍剑,神色忿怒之中竟还有几分欣赏之意。
都是明白人……
有些话,不用说得太直白。
方才两方对峙中陈胜的种种表现,都表明了他是尊敬三皇五帝的。
但最后黄帝呼唤他,他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应都不应一声、头也不回的下界去了……他这是过河拆桥吗?
不!
他这是在向他们传达一个“不言和、不妥协、不算完”的坚决态度!
这显然是有些出乎了某些人的预料的。
他们以为,该交的人他们也交了,还搭上了一个紫薇,无论陈胜有多深的怨气,也都该消气了。
不曾想,这小东西是真不按套路出牌啊!
……
陈胜独自一人,无声无息的回了长宁宫,就像他从没出去过一样。
阿鱼一见他挂着一节空荡荡袖管的苍老模样,眼泪就湿了眼眶。
这个模样的陈胜,令她想起了当年她刚到陈县陈家大院时的陈虎。
可她记忆中的陈胜,分明还那个英姿飒爽、意气风发的俊美少年将军啊!
怎么好像才一转眼的功夫,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哭啥!”
陈胜笑着拭去她滚烫的泪珠,常年做木工的粗砺指肚擦拭得她光洁的肌肤生疼:“这不是还有条胳膊可以吃饭嘛!”
阿鱼听他这般说,心头越发的难过了,捧起他空荡荡袖管,泪流满面的低声说:“大兄往后怕是没法子做木工了,你答应我的梳妆台都还没做呢……”
“是哦!”
陈胜苦恼的拧起眉头想了想,但很快就咧开嘴笑道:“你的武功还没丢吧?去木工房给我帮手吧!”
阿鱼张开双手拥着他,轻轻的说了一声“好”。
……
翌日清晨。
韩非怀着异常沉重的心情,应诏入宫。
当他在木工房里‘看’到单手拉锯子的陈胜时,也愣了好久、沉默的了好久!
倒是陈胜见了他突然乐了起来,扬起自己的空荡荡的袖管,乐滋滋的说道:“哎嘿,我觉得咱俩可以搞个‘天残地缺’组合,上街去讨钱了,你拉二胡、我唱歌,保管三年就能在金陵买套房!”
韩非听他这么一说,突然也乐了起来,不服气的说道:“凭啥是我拉二胡、你唱歌?你只缺了一条胳膊,又不妨碍你拉二胡,再说了,就你那骂人的破锣嗓子,唱歌能有我这教书育人的嗓子好听吗?”
“欺负人不是?”
陈胜不乐意,大声嚷嚷道:“让一条胳膊的人拉二胡,亏你想得出来,那有钱人家的老爷都不带你这么欺负人的!”
韩非更不乐意了:“一条胳膊怎么就不能拉二胡了,你这拉锯子不拉得挺熘的吗?”
陈胜:“那拉锯子和拉二胡,能一样吗?”
韩非:“都是拉,怎么就不一样?你是看不起锯子、还是看不起二胡?”
“好好好,不愧是韩非,这扣帽子的功夫,是越来越熟练!”
陈胜投降了,扭头大声的朝门口的蒙毅喊道:“蒙老二,你也瞎了?看不见来人了?不知道上茶吗?腿长来是当摆设的吗?”
那厢的蒙毅唯唯诺诺的领命,扭头泡茶去了。
韩非气得瑟瑟发抖:“含沙射影、指桑骂槐,不当人子!”
陈胜故作诧异:“你在说些什么东西?我骂我自己的部下,你跟着生哪门子气?”
韩非:“我生哪门子气,你自己心头有数,哼!”
陈胜:“哼!”
这二人如同俩老小孩儿一样,一人将脸偏到一旁,谁也不说话。
直到蒙毅将两盏热茶摆到二人身前,躬身退出木工房内,陈胜才突然笑道:“好了,我跟你道歉还不行么,愣大点心胸,怎么成大器!”
韩非脸色也缓和下来了,不屑道:“你这套画饼御下之术,那是拿去忽悠那些二十啷当的后生崽吧,我已经老了,不吃你这一套了!”
“是吗?”
陈胜笑吟吟的端起茶盏:“那我再送你个名流青史、万古流芳的机会,你要不要?”
韩非想也不想的一口决绝:“不要!”
陈胜循循善诱道:“可以跻身至圣之境的哟,没见着孔老夫子有多老当益壮、威风八面吗?你就不想和他一样吗?”
韩非:“不想!”
陈胜沉默了。
韩非也不说话。
好一会儿后,陈胜才突然轻叹了一声,方才茶盏语重心长的说:“好了老友,别闹了,我是真有事需要你要鼎力相助!”
韩非闻声也也叹了一口气,无奈的道:“国朝这么多大才、良才,你怎么就逮着我一人儿坑?这事儿我能做吗?我要做了,我大汉百姓都得戳我韩非的嵴梁骨,祖坟都得被他们刨了、列祖列宗都得被他们拖出来鞭尸……”
没有任何人告诉过他,陈胜召他入宫所为何事。
但他接到召命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陈胜召他入宫所为何事。
因为自打仁武十五年陈胜罢免他御史大夫之职之后,就再未召他入宫。
一次都没有!
陈胜失笑道:“你韩非还怕这些?”
韩非点头道:“怕!”
陈胜:“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其实特别不擅长说言不由衷的话?”
韩非:……
好一会儿后,他才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此间既然朝会又非晏清殿,你也未作衮服、佩皇冠,我便权当这只是老友间的一场闲谈……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你想过没有,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让所有汉家儿女都过得更富裕、更有尊严,还只是你自己的想偷懒、想撂挑子?”
“如果是前者,我不觉得变法、改革,能让所有汉家儿女过得更好!”
“如果是后者,也请恕我不能枉顾所有汉家儿女的利益,帮助一个自私自利的君王!”
陈胜面不改色,平和的说:“大道理有很多,你或许比我更懂,我就不跟你掰扯了。”
“既然你要聊些朋友间才能说的话,那我就跟你聊些只有朋友间才能说得话!”
“我就想问你一句话……那我呢?”
“你口里心里都是天下、是汉家儿女,可曾替我想过?”
“我不觉得我有多大功劳。”
“可寻常百姓家,儿女成家立业后,老父亲也还能卸下担子、歇一歇吧?”
“那我呢?”
韩非看着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没说口的话,在他心底轻轻响起:‘若没有这天下、没有数千万汉家儿女牵绊,只怕你早找你家大姐去了吧?’
这句话像是疑问,可在他的心里却又无比的笃定。
事实上,早在很多年前,他见到陈胜任由自己老去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陈胜不想活了。
或许。
至亲至爱之人的离去,对于活着的人就是一场毁灭性的巨大灾难。
有些人,在灾难中死去。
有些人,余生都是残骸。
第五百八十一章 君主立宪
韩非来之前,已经组织好了一大通劝解陈胜的道理和言语。
可此刻面对陈胜这句‘那我呢?’
可此刻面对陈胜这副苍老还独臂的模样。
那些劝解的道理、那些劝解的言语,他真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他们毕竟是好友。
韩非终究还是无声的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准备如何做?先说来我参详参详……”
陈胜一听便知道韩非松口了,虽然依然未应承他任何要求,但肯让他说、肯听他说,就已经是极大的进展了!
这厮暗地里可是一直撺掇群臣巩固皇权、加强皇权来着。
“你别这么紧张,这事儿没你想的那么急!”
陈胜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缓和了一下气氛后,缓缓说道:“我将我想要更改的国体制度,命名为君主立宪制。”
“君主立宪制与我们当前的国体制度差别有点大,但最大与最关键的区别,其实只有两点。”
“第一点,就是你们法家所设想的法治最高境界‘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国家宪法至高往上,纵是人皇也不能触犯、纵使是人皇触犯也必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这一点,你比我更熟,我便不再赘述。”
“第二点,人皇与宗室将与将拓土王与开疆侯一样,只作为荣誉的象征存在,而不再天然拥有对国家的所有权和执政权,往后国家的所有权当归于全体汉家儿女共同拥有,执政权则交由执政官与各级臣工共同执掌,就像这些年一样,大家各司其职、合力处理好朝廷的政务。”
“至于执政官与各级臣工,则由国朝科举统一选拔,再交由全体百姓共同决意能否晋升、谁人晋升。”
“打个比方,上一任扬州牧卸任了,国朝要选拔新一任的扬州牧,那就由国朝拟定几个德才兼备的候选人,将他们的功勋和擅长都罗列清楚,号召所有扬州百姓一同投票,决定最终由谁人出任扬州牧,并且在其执政过程当中,所有的基础政务都要对外公开,接受全体扬州百姓的监督,一旦有超过半数以上的扬州百姓觉得,这个州牧能力不够、德行不足,那他就该从州牧的位置上滚蛋了。”
“我可以再兼任执政官一段时间,给大家一点适应的时间……两年,怎么都该够了吧?”
陈胜边想边说、语速极慢,努力在既能说服韩非赞同君主立宪制与又能介绍清楚君主立宪制之间,寻找平衡。
若是可以,他当然也想一步到位,直接干到共和。
可他的经验告诉他:领先时代半步是天才、领先时代一步是疯子……
不是他自大,他要敢现在就宣布不做人皇了,从今往后大汉都没有人皇这玩意儿存在了,整个大汉都得大地震,至少得有百万汉家儿女涌入金陵,用各种不理智的行为“劝”他谨言慎行!
但即便是他已经很克制了,仍旧听得韩非是又惊又喜、喜忧各半。
他喜的,当然是陈胜并没有企图直接撂挑子跑路,而是依然保留了人皇的存在,并且还肯再兼领执政官一段时间。
所以说,上位者你不能看他说了些什么,你得看他都做些什么。
比方说,有的人口口声声说着“那我呢”,但暗地里其实比谁都放不下汉家儿女们、比谁都舍不得汉家儿女们。
这可能就是父爱无言吧!
至于‘两年’什么的,韩非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权当没听见!
就如同他松了口,陈胜就觉得有机可乘一样的。
陈胜这厢一松口,韩非同样觉得有机可乘!
两年就想跑路?
别说门,窗户都给你焊死了!
至于他惊的,当然是陈胜所说的“人皇犯法与庶民同罪”,以及让全体汉家儿女来决定官员晋升这两件事。
前者。
如果说他先前说会被人戳脊梁骨、掘祖坟,只是朋友间的戏言。
那么现在,他真有种心惊肉跳之感了!
陈胜是什么人?
在所有大汉儿女眼里,他是完人、是圣人,也是至亲、至友,人人都尊敬他、人人都爱护他,甚至他纵兵屠杀了孔雀国几百万人,举国上下都只称赞他‘陛下挥剑的姿势真帅’!
把律法凌驾到陈胜头上?
他敢保证,他今天把这条消息公布出去,要超过七天他祖宗十八代的祖坟还没有被汉家儿女们给他找齐,都算他家祖宗们埋得隐蔽!
后者……让全体百姓来决定官员的晋升?
韩非仿佛已经看到了,铁板一块的大汉百姓们,分裂成无数个阵营,彼此攻讦、彼此争斗的画面。
仿佛已经看到了,官吏们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操纵民意、玩弄权术,官场腐败、民生艰难的画面。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井井有条的大汉,变成一团乱麻、各自为政的画面……
每一个画面,都令他感到头疼、感到害怕!
就见他脸色阴晴交织的闪烁了好一会儿,最终定格在了一脸浓重的忧色:“我知道你心意已定,很难劝得动,但我还是想问你一句:你当真考虑好了吗?你确认你付得起这个代价?你确认大汉付得起这个代价?”
陈胜放下茶盏,鄙视道:“你别动不动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好吗?有问题就提出来,我们一起分析、一起解决,我又不是一根筋的倔驴,难道真行不通我还会头铁的凑上去撞个头破血流?”
“那好!”
韩非听言正了正坐姿,正色道:“我们一条一条来!”
“第一问题,你想彻底推行法治,我自然是举双手双……反正就很赞同,但你要将律法置于人皇之上,恕我不能赞同、也不敢赞同!”
陈胜:“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但我觉得是你的思维角度出了问题,你为什么会觉得将律法置人皇头上,对我是一种威胁而不是一种证明呢?”
“如果以证明我也是个遵纪守法的优秀大汉百姓为宣传口径,是否更能说明律法的重要性?我都不能例外,那以后的人皇,凭什么能例外?谁又会答应他例外?”
“即便是我的子孙,我也希望他们的脑子里都能有‘触犯法律就得承受相应的惩罚以及付出相应的代价’的念头,而不是仗着自己家里有人皇,就肆无忌惮的欺男霸女、胡作非为,这没错吧?”
韩非听后,下意识的看了看这间朴素的木工房,顿时觉得他说的说法,的确很有道理!
身为人皇,理论上讲,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但事实上,他这些年除了对外族的手段酷烈了些以外,他的确没有任何奢靡的享受、以及仗着皇权胡作非为的恶劣行迹,他甚至连出宫吃碗面,都从未忘记过给钱!
这样的德行,即便是让最严酷的司法吏来鸡蛋里挑骨头,也绝难在他身上也找出任何的违法之处……
而且从‘用律法证明陛下是个完人和圣人’的宣传口径去宣传此事,那自己祖宗十八代的祖坟,也的确是可以保住了!
“那么第二个问题!”
韩非没纠结,径直往下说:“你觉得将官吏的升迁,都交由百姓决定,将官府的政务,都交由百姓监督,这真的合理吗?你就不怕百姓们最后选上台的官吏,都是些只会花言巧语、声色娱人、玩弄权术、操纵名义的草包?进一步导致官府威信扫地?”
如果韩非还是当年那个只会读书,满心都是理想与大志的韩非,他定会为了陈胜这个说法拍案叫绝。
可他毕竟已经是为官二十载的老吏,对于官场、对于政务、对于人性的理解,都已今非昔比。
他清楚陈胜所说的规则里,有多少可以利用的漏洞,又有多少可以运作的空间。
所以即便这个规则乃是官场理想化的结果,他依然大力反对!
陈胜毫不犹豫:“不担心啊,他们自己选上去的人,当然得他们自己承担后果!而且我相信,初时或许会有如你所说的草包穿官衣、官府威信扫地的情况出现,但百姓们被骗过几次后,总会学聪明的!”
韩非听后,总觉得眼前这个陈胜是不是脑子被佛祖打坏了,忍不住道:“真的有这个必要吗?你当真清楚那些草包,坐上一地父母官的位置、坐上六部大吏的位置,对民生、对社稷,会造成多大的危害吗?”
潜意思的就是:现在由朝廷挑选、任命官吏的模式不好吗?为什么要去淘神费力的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陈胜沉吟了一番后,徐徐说道:“我们或许可以将国朝比作孩童,而我们这是这个孩童的家长。”
“孩童在还很小、对世界的了解也很有限的时候,的确是需要父母去帮忙规避一些可能会伤害到他们的事物,比如触碰明火、比如涉水,再比如触碰锋利的刀剑等等。”
“因为这些事物,是有可能会危及到孩子性命或毁伤孩子躯体,孩子不懂事,帮他规避掉这些不好的事物,是所有做家长的责任。”
“但也有一些事物,是有一定危险,但家长却不能去阻止孩子去触碰的,比如学走路会摔倒、比如学吃饭会噎。”
“甚至等到孩子再长大一些后,连明火、深水,以及刀剑这些依然有可能会危及到他性命的事物,做家长的都不能再禁止自己孩子去触碰,因为他不能在你的羽翼下过完这一生,他的路还很长,他必须要学会这些生存技能,长大后才能独立、才能成家立业……”
这些话,或许能用一句“因噎废食”来概括。
但若用因噎废食来形容,难免会词不达意。
陈胜说得繁琐了些。
但韩非从他的话中,不单单只听出了陈胜对此事的决心、此事的重要性,还判断出了此事在陈胜心中的地位。
他思索了许久,也没思索处此事重要在哪里,又必要在哪里,只得开口道:“你的出发点或许是好的,但百姓们却不见得能理解你的好意!”
陈胜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些感慨的说道:“短时间内他们或许是不能理解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但终有一日,他们会明白,曾经有过一群人,拿着刀剑去将本该属于他们的权力取了回来,交还给了他们……就够了!”
韩非听不懂他话中的感触,但这并不妨碍他被陈胜这番话激得热血上头、头皮发麻。
连他自己都曾以为,他已经是个世故的冷血老吏了……
他忍不住苦笑道:“你还这么擅长蛊惑人心,当年被你忽悠着给你当牛做马二十余载,今日又被你忽悠着去给你当变法先锋……这辈子撞你手上,我算是倒了血霉了!”
陈胜哈哈大笑:“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我这是提携你跟我一起进史书呢,你不感谢我也就罢了,还搁这儿发牢骚,也就是我能容你这副犟人脾气,换个帝王,你坟头的果树都该结果了!”
韩非:“那倒是省事了,总好过当牛做马还遗臭万年……好了,少扯淡,直说吧,你要我怎么做!”
陈胜端起已经冷却的茶盏喝了一口,不疾不徐的说道:“明日朝会,我将重新启用你为总理大臣,位比尚书令,受人皇令专司负责变法改制之事,保证皇权能平稳的过渡到执政官手中。”
“重点有两处。”
“第一点:是梳理朝廷各级官府的职权,该削弱的削弱、该加强的加强、该改制的改制!”
“比方说,三省就该削弱乃至就地裁撤,六部就该适当加强,锦衣卫也该就地改制……”
“总之就一个中心思想:往后不应该再存在任何为人皇服务的特权机构与特殊权限!”
“第二点,是盘点国家资产,仔细分辨分辨,看哪些产业是该由国家继续控制的,哪些产业又是该交还给地方政府的,哪产业又是该拆分了交还给百姓的。”
“长宁宫作为我的私产,晏清殿可以继续租借给执政官主持政务……听清楚,是租借,要给租金的!”
“往后宫内所有侍卫、谒者、宫人的俸禄,都不再走户部,我自己会给他们发。”
“至于人皇与宗室的花销,你们自己商议,看每年划拨多少钱合适……先说好,亲兄弟明算账,给人皇的钱是给人皇的,要我出任执政官,俸禄得另算、少了我不干!”
“另外,我会整合一部分皇家资产明细交给你,那一部分资产往后就是人皇和宗室的资产,不在你们盘点国有财产之列,经营那些资产的人也会看他们自身的意愿,愿意回归官府体系的回归官府体系,愿意继续经营那些资产的我会给他们发工资……”
韩非听着他絮絮叨叨的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脸色越来越古怪,那表情就仿佛在说:你怕不是个傻子吧?
陈胜被他看得不爽了:“你瞅啥?”
韩非:“我实在是琢磨不透你,你说要做完人、要做圣人,那就做到底啊,拖泥带水、抠抠搜搜的作甚?平白的辱没了你的盖世的气魄与胸襟!”
陈胜鄙夷道:“你懂个锤子,凭什么好人就该被枪着指着……呃,串词儿了,是凭什么好人就该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我把该还给汉家儿女们的权力交还给他们,与我把该留给子孙后代的财产留给子孙后代,哪里冲突了?”
“我就算不是人皇,总也还是大汉的功臣吧?大汉难道要让功臣过颜回那种‘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巷’的清苦生活?”
“屁,我告诉你,我大汉的功臣,只要他不犯法、不欺人,那他就该吃香的、喝辣的,娶漂亮婆姨、住几进几出的大院子,这不叫特权、这叫本事,羡慕啊?那就自己去挣啊?”
韩非连连摆手:“你快别说了,我琢磨不过来,脑仁疼……”
……
韩非逃也似的离去了,那轮椅都推出火星子了!
陈胜目送他离去后,招来门外候着的蒙毅:“刚才我们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有什么想法?趁着我这个人皇还是人皇,赶紧给你安排了,往后咱这长宁宫与官府可就是两个系统了,不能平调了!”
他顶着一张尖嘴猴腮的老脸笑眯眯的说道,怎么看怎么像是笑里藏刀。
但与他朝夕相处了二十多年的蒙毅却知道,自家陛下对着自己人,从来不说假话!
他要么不开口,只要开了口,说一便是一、说二便是二,从没有虚情假意的哄骗过任何亲近之人……一次都没有!
但蒙毅仍是想也不想的就一揖到底道:“陛下在说什么,下臣听不懂,下臣只知,下臣伺候陛下二十三年,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另外,有句话下臣憋在心头老早就想说,可陛下又最烦人矫情,今日下臣实在是憋不住了,纵是惹得陛下不快,下臣也要一吐为快……今生能得遇陛下、能常伴陛下左右,毅愿十世为牛、十世做马,报人道提携大恩!”
陈胜气笑了,不满的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打胡乱说,咱家下边有人,来世做什么,咱自己说了就算,不需要人道老父操心……”
蒙毅听到他这般毫无顾忌的提及已故的皇后娘娘,心下却只觉得莫名的沉重。
陈胜顿了顿后,又语重心长道:“此事关乎你下半辈子乃至你子子孙孙在国朝内的发展,你别急着作决定,我先放你两天假,你回家去与你兄长好好商议商议,以你的才能,去吏部、户部、兵部、礼部,乃至外放主政一州之地,都能大放光彩,再留在我身边做个端茶递水的管家秘书,着实屈才了……”
不待他将话说完,蒙毅便再一次说道:“下臣自己的事,无须与谁人商议,陛下如今只剩下一条胳膊了,下臣不再谁给您端茶递水、递刨刀递雕刀……”
陈胜不耐烦的挥手:“刚夸了你几句,又搁这儿做小女儿态,老子只是缺了一条胳膊,不是快嗝屁了,没了你,老子还沏不茶、倒不了水了?滚滚滚,回家去好生与你兄长商议商议,两天之内别回宫,教我看见,打断你的腿!”
蒙毅:“陛下……”
陈胜:“滚!”
蒙毅心头又是感动又是委屈,只得怏怏的揖手:“那下臣就先行告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二更,五千字大章~
第五百八十二章 十年
翌日清晨,大朝会。
晏清殿内沸反盈天,群臣火力全开,矛头直指陈胜与韩非!
“这才吃了几天饱饭啊,就想变法……”
“将律法凌驾于陛下之上?这不纯纯扯澹吗?是哪个大聪明想出来的提案,站出来,老夫请他看个大宝贝……”
“陛下,您的仁德可昭日月、可彰四海,但您不常说‘饭要一口一口吃、酒要一口一口喝,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到蛋’吗?眼下国朝明智未开、铁路也尚未联通十七州……”
“老臣将话放在这里,老臣乃是得陛下知遇之恩才有今日,老臣忠诚的是陛下,不是什么狗屁新政府,倘若陛下执意要改制,就请先批准老臣致仕,待老臣恢复白身之后,再为陛下家臣……”
“韩非一介白身,既非朝堂官员、又非学宫教授,却妄自参政议政,行此败坏朝纲、无君无父之大逆不道之举,陛下,老臣请斩韩非……”
“对,不斩韩非不足以平民愤……”
“老臣附议!”
“附议!”
三省六部的大大小小尚书、侍郎、主事,排着队的跳出来,变着法儿、切换着角度的朝着上方那君臣二人开炮,喷的陈胜张了好几次嘴,都愣是没找到插话的机会。
他有心拍一拍桉几,强行镇压群臣的异议,可这些老辣的臣工指出来的问题,又的确都是变法存在的客观问题,其中不乏一些他遗漏了、或考虑得不够周全的问题。
于是哪怕这些老家伙一个个揣着明白装湖涂,搁这儿含沙射影、指桑骂槐,他都捏着鼻子认真听他们喷完……
结果他这厢不喊停,群臣就愣是大气都不喘一声的整整喷了他两个多时辰,喷得他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就他瞅这般老犊子那意犹未尽的架势,摆明了要不是午饭时间到了,他们能继续这样一直喷到天黑!
罢朝之后。
陈胜与韩非君臣二人,灰头土脸的一前一后的走进偏殿。
“蒙毅!”
“回陛下,中车府令今日告假了,是您亲自给他批的假……”
“那就你去,带上一队王廷侍卫,去把范增那老匹夫给老子楸回来!”
“回,回陛下,尚书令出宫时给侍从室告了假,说他突感身体不适,今日无法应召了。”
“就今日无法应召?意思是他明儿还要继续接着喷?反了!反了!”
“哈哈哈……”
陈胜勐地一回头,面黑如锅底看向大笑的韩非:“你笑啥?”
韩非笑得肆无忌惮:“我当然是笑你陈胜也会有今日!”
他当然也很抑郁,今天喷他喷得最狠的,全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法家官吏们!
好家伙,一个个不愧都是学律法的出身,那一手手大义灭亲、欺师灭祖,熘得他都没眼看。
但相比陈胜被最忠诚于他的臣工们跳反,尤其是范增那个老家伙挑头带节奏与陈胜唱反调的名场面……简直令韩非对范增刮目相看了!
他一直以为,范增是属于那种无条件听从陈胜一切命令的愚忠之辈,今日看来,那老家伙也不是没有立场嘛!
至少在拥护陈胜继续统御大汉的这件事上,那老家伙的立场比刑场的铡刀还硬!
陈胜见了这厮的笑脸,脸色更黑了:“你到底哪儿头的?”
他也着实是没想到,这事儿自己前前后后埋伏、铺垫了那么多年,连木工房都蹲了五年,结果到了真正揭晓帷幕之时,群臣的反应竟还会如此激烈。
韩非:“我今日替你挨了这么多骂,你说我哪儿头的?”
陈胜:“那你不一起想办法解决问题,还搁这儿幸灾乐祸?”
韩非:“这不正想着呢吗……不过话说回来,我觉得诸位臣工说得也的确在理,这件事你的初衷的确是好事,但操之过急了,许多条件都还不够成熟,强行上马恐怕会好心办坏事,伤及我们大汉的根本,你为什么就不肯往后压一压呢?”
陈胜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被群臣轮番轰炸了整整一上午,他这会儿真是连吐槽的欲望都没了!
韩非也不催促,自顾自的招呼殿外候着的谒者传膳……
直到二人用过午膳之后,陈胜才捧一盏热茶,难掩疲惫之色的低声道:“这件事,无论什么时候提,都总会有人嫌早;无论什么时候做,都总会有人嫌准备还不够充足……”
“可人心是会思变的!”
“我的心思会变,群臣的心思会变,天下人的心思也会变!”
“今日的我还能保持初心,可谁能保证明日的我,不会走上历朝历代帝王的老路?换个角度说,倘若明日我就要开后宫,复周礼,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要将我们大汉二十年心血付之一炬……谁能制我?”
“是你能?还是朝堂上那帮喷子能?亦或者你觉得孔老夫子、庄老夫子他们联手,能与我较个高低吗?”
“还有群臣,我信他们今日集体反对我变法改制,是舍不得我这个人皇、是习惯了在我的手下做事不想改变,可再过上几年呢?他们或许就会开始想着,要如何才能巩固自己得来不易的官位,又要如何才能将自己的官位传给自己的子女……”
“若真拖到那一天我们才开始变法,那第一刀,或许就得落在这些为了国朝呕心沥血、兢兢业业数十载的老臣、功臣们身上!”
“天下人的心思,同样会变,现在国朝的发展日新月异、举国上下众志成城,但国朝的发展不可能一直都像现在现在这么迅勐、人心也不可能一直都像现在这么淳朴。”
“不趁着大家心齐的时候去把大事做了,难道非要拖到内忧外患,不变法就得死的时候,再孤注一掷的去赌一把大小吗?”
“你钻研律法、也研究人性,你应当知道,对人性最大的尊重,就是不要去考验人性!”
韩非听得很认真,面露思索之色。
相比昨日陈胜那一通全是感情的纯忽悠,今日这一通推心置腹的技术含量,可就高多了。
陈胜向韩非竖起一个手指:“这是其一!”
“其二,皇权至上的专制主义中央集权制度,走到我们现在这个位置,其实已经是在最高位了。”
“往远了说,中央集权制再往后走,全是下坡路,如果不从根本下手打破制度的惯性,终有一天大汉会回到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朝代周期规律中……”
“往近了说,中央集权制不但会极大的束缚人才、打消百姓的创造热情、限制大汉的发展速度和与空间,对人道的增幅与提升也会变得越来越有限!”
“当下天人之争,看似是以天道退居天庭宣告我们人道大获全胜,但倘若你仔细琢磨过其中的规则,就会看得清楚,天道退居天庭只是将原本白热化的短兵相接,转变成了两大阵营的军备竞赛、意识形态争斗。”
“用仙界巩固天道大本营,用天庭吸引下界人才,持续性吸我们大汉的血,完事了还能避开我们锋芒最盛的这一段时间,等到我们衰弱了再下场开战……”
“这是阴招!”
“但却是阳谋!”
“阳谋就只能用阳谋来破!”
“只要我们大汉的发展速度、人道的增幅速度,能继续住保持当下的增速,不出二十年,仙神将变成传说、妖魔将变成珍稀物种,只要没有亲眼见过,谁人都不会相信他们真实存在……真到了那一步,他们消不消亡,还有区别吗?”
“而要想令大汉越走越高、令人道越来越强,同样唯有打破中央集权制度的窠臼,解放人权,令大汉走上全新的发展道路……”
“这也是我所能想到的,能助我跻身道祖之境的唯一契机!”
“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不肯将此事压后了吗?”
陈胜收起两根手指,郑重的说道。
“可以啊,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单纯的想偷懒,没想到这里边竟然还有这么多说道!”
韩非高声击节叫好,心下却已经翻起惊涛骇浪……论高瞻远瞩、论雄才大略,千古无人能出陛下之右啊!
陈胜鄙夷瞥他一眼:“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话归正题!”
韩非生硬的岔开了有关于游手好闲的话题,问道:“你有没有平息朝堂争议的办法?”
陈胜如同看着一个傻子般的看着他:“你以为我为何要请你出山?难道是因为你说话难听吗?”
韩非羊怒:“还能不能好好说话?”
陈胜连忙上前按住他的轮椅:“能能能,你说你说!”
韩非面色渐渐缓和下来,正色道:“你常说,解决问题要分清主要矛盾与次要矛盾,我且问你,今日诸位臣工团结一致、群情激奋,反对的是改制这件事本身呢?还是因为你这位人皇只肯兼任新政府执政官两年?”
这个问题,可把陈胜给问住了。
他犹犹豫豫的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问道:“应该、应该是后者吧?”
“啪!”
韩非一拍手掌,理所当然的说道:“那不就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了吗?我们先提高你兼任新政府执政官的年限,然后再以此为条件,去逐一与诸位臣工磋商……只要你肯舍身取义,再多做几年执政官,别人我不敢保证,但尚书令肯定会第一个倒戈到你麾下!”
“嗯?”
陈胜打量着他不假思索的模样,狐疑道:“今日朝堂上那一出儿……不会是你暗中撺掇的吧?”
韩非心下勐然一凛,暗自滴咕道:‘这家伙好敏锐的思维……陈风那边不会掉链子吧?’
“笑话!”
他心头打着鼓,面上却是大义凛然的一拍轮椅扶手说道:“我韩非岂是那蝇营狗苟、阳奉阴违之徒?你若看不起我不妨直说,我韩非不掺和你这摊子破事儿便是!”
陈胜心想也是,这厮生性耿直,行事向来都是‘宁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让他来布置这种微操局还不露馅,着实是难为了他点:“你这是哪里的话,我要不相信你,这么大事我会只找你一人商量?”
这件事他只找韩非一人商议,的确有韩非为人靠谱、人品过关的因素在里边。
但最主要的原因,当然还是他最好忽悠……
其余人,不是忽悠不动。
就是即便忽悠动了,也使不上大力气。
唯有韩非,既好忽悠、又得力,稍稍画两个饼给他,他那轮椅就能转出火星子!
“至于兼职年限……好说!”
陈胜一脸大无畏的英勇就义表情:“我直接翻一倍,等新政府成立之后我再兼职执政官四年,够意思了吧?”
韩非想也不想的秒开口:“二十年……你再委屈委屈,为你一手建立的大汉,再效力二十年,诸位臣工哪里,我去与他们谈!”
“二十年?”
陈胜蓦地睁大了双眼,如同被踩了尾巴的土狗,一下子就太师椅上蹿了起来,破音道:“你怎么不去抢?”
韩非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陈胜左思右想、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道:“六年,这是我底线了,多一天都不干!”
韩非面色不变:“十八年,你有你的底线,我也有我的底线,你要坚持你的底线,那就你自己去和诸位臣工磋商,你若要尊重我的底线,那就按照我说得来!”
陈胜怒声道:“你当这是菜市场买菜吗?八年,一口价了,没得商量了!”
韩非:“十六年,八年都做了,八年之后再做八年也不是什么难事是吧?”
陈胜:“十年,你肯答应就答应,不肯答应我自己去搞定群臣!”
韩非一拍轮椅扶手:“你自己说的十年啊,汉家男儿一言九鼎、驷马难追,可不兴反悔的!”
陈胜这厢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再一听到韩非的言语,心下更是懊悔得忍不住轻轻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然后嘴硬的梗起脖子:“十年就是十年,十二年我都捱过来了,再捱十年又有何惧!”
韩非第一次成功的算计了陈胜。
但听着陈胜用“捱”这个字儿,来形容人皇之位与即将出现的执政官之位,他的心头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第五百八十三章 那他呢
陈胜许诺将继续出任新政府执政官后,改制变法之事终于打开了局面。
但推进得依旧十分艰难、进度也异常的缓慢,常常是这厢的问题刚刚处理好,那厢又冒出来的新的问题……
每天一小会、三天一大会,每天一小吵、三天一大罢工。
陈胜与韩非,空有盖世的武力,却也只能疲于奔命的到处救火,四处去语重心长的与各个衙门、各路官吏解释。
莫说韩非,连陈胜都无数次的动了‘要不然还是算了吧’、‘实在不行就这么着吧’这样的摆烂念头。
但这些念头,最终都反倒令他的决心越发坚定!
这件事,倘若连他都做不成,恐怕真就得再往后拖个几百上千年了……
十月初。
白起赶在举国同庆之际,将攻克孔雀全境的捷报,传回了大汉,捷报一传开,喜上加喜、举国欢腾!
因白起、项羽已将孔雀国杀成白地,无法再建立殖民地,陈胜索性赐名为“恒”,改土归流称其为恒州,变大汉十七州为大汉十八州,从瓜州、粤州等地征集贫困百姓,前往安家落户、分田建屋。
趁着举国欢腾之际,他还低调的将改制变法之事,从朝堂传入了民间。
也不知是百姓们都处在王师再灭一国,大汉疆域更加幅员辽阔的喜悦中,根本就未注意到那一张张宣告着朝廷即将改制变法的公文告示。
还是真如韩非所说的那样,百姓们其实根本就不在意朝廷变不变法,也不在意自己有没有生而为人、人人平等的权力。
总之,他撒出去的那些告示,都如同泥牛入江河那样,都没能引起半点的水花。
他如临大敌的等了一个多月,都没有等来各地大集会、大罢工的反馈,令他勐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头竟还有点小失落。
时间在忙碌与平静之中一点点熘走。
转眼间,就到了十二月八号,陈启的大婚之期。
陈胜豪气的在长安区给长子摆了一百来桌的流水席,宴请双方的宾客。
他耷拉着一截空荡荡的袖管,以一个木匠作坊老板的身份充当陈启他爹,忙里忙外的布置酒席、迎客,来的除了极少数朝堂大员之外,竟无人一人将这个带着一顶滑稽的大红瓜皮帽的残废半拉老头子,与他们心心念念的人皇陛下联系在一起。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在喜庆的爆炸声中,拜完堂的一对新人,在一众年轻陈家子弟的起哄中,端着酒杯出去答谢宾客了。
忙活了整整一上午的陈胜,终于坐了下来,有功夫看一看长子挺拔的背影,细细品尝品尝‘吾家有子初成长’的喜悦。
但他刚一落座,就见到自己的亲家周大石,正瞪着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俩眼睛如同探照灯一样扫视着流水席……
“老弟,你瞅啥呢?是觉得今儿的席面不够体面吗?”
陈胜笑容可掬的招呼着这位同样须发花白的老头子,这老哥是红衣军老卒,先前下聘定期之时,他就与这老哥一起吃过饭、聊过天,是个和气爽利、好相处的亲家。
“老哥哥你这不是寒颤俺老周吗?”
周大石羊装不悦的低声回了一句,末了压低了声音说道:“老哥哥,你说陛下会不会也搁咱这儿吃席呢?”
“哈?”
陈胜下意识的左右看了看,没发现有破绽之处后才回道:“老弟是这话是从何说起啊?”
周大石将声音压得更低了:“老哥哥你声儿小点……俺刚才好像瞅见蒙恬那怂货了!”
陈胜额头浮起了三条黑线,心头默默的替蒙恬默哀:“老弟你竟然还认得蒙将军?”
蒙恬早已从兵部尚书的位置上退下来了,现在只保留了一个正二品辅国大将军的散职继续参政议政。
前一阵儿,那厮与范增沆瀣一气,搁晏清殿喷得陈胜暴跳如雷,好几次都差点撸起袖子下场暴打那厮一顿,偏偏那厮脸厚如城墙,得知陈启大婚,竟还有脸入宫向他讨请柬……
值得一提的是,今儿的流水席,是面向金陵百姓们的流水席,朝堂上的大大小小官吏们,要没有陈胜发出去的请柬,隔着好几里地就会被王廷侍卫们挡回去。
周大石嗤之以鼻:“认得,咋不认得?当年要不是那熊玩意儿前怕狼、后怕虎,俺们红衣军能叫虎贲军那帮犊子摘了桃子?”
陈胜挠了挠额角,再挠了挠脑后勺,愣是没想起来,这老哥说的是哪一战。
但这不重要!
陈胜笑呵呵的说:“老弟你声儿才得小点,启儿与蒙将军同朝为官,今日启儿和云儿大婚,蒙将军顺道过来的讨杯喜酒喝也正常,再说蒙将军又不是陛下近臣,他来不来,和陛下也没直接关系啊!”
“说得也是……”
老头一听,眼神里的光一下子就消失了,端起面前的拇指杯灌了一口喜酒,也还是一脸澹而无味的表情。
陈胜好奇道:“咋的?老弟你这是有啥事儿想寻你们老将军么?”
老头勉强的笑了笑:“俺能有啥事儿要寻陛下啊,真要有事儿,直接寻军区就行了,哪里用得着麻烦陛下……说来不怕老哥哥笑话,俺就是想再见陛下一面,远远的看上一眼就成!”
陈胜疑惑道:“都是老头子啦,有啥看头?”
“你!”
周大石勐地瞪起双眼,眼珠子几乎要喷出火来,眼瞅着就要作怒的档口,才忽然意识到面前这人是亲家、话里也没啥恶意,勉强克制住怒气瓮声瓮气的说道:“老哥哥你这话对俺说说也就罢了,见了其他红衣军老卒,可万万提不得,他们与你可不是亲家……”
陈胜听着这通夹枪带棒的言语,有些想笑,当即提起酒壶给这老头斟了杯酒,掩饰住自己的笑意:“咱可不是空口白牙说假话,咱可是亲眼见过陛下的,就仁武十六年,太上皇摆六十大寿寿宴那回,咱远远的望见过陛下一回,那会儿陛下看起来,就不比老弟你年轻多少了。”
“胡说!”
周大石断然否决:“俺比陛下年长了十四岁,俺今年五十五,陛下今年才四十有一,陛下怎么可能会老成咱这副朽木之象?再说了,陛下神功大成、天下无敌,老将军们都说陛下至少能活好几百年,他现如今才四十岁,定然还和当年一样年轻、英武……”
四十一?
陈胜听到这个数字都恍忽了一下,仿佛才记起,自己好像的确是才四十一。
这些年,他没有刻意去维持过自己外形的年轻美观,任由这副躯壳缓缓的与心境、灵魂统一协调。
就如同三清与三皇那样。
认为自己已经是个老人的,以老朽之象示人。
认为自己年富力强、成熟稳重的,以中年人形象示人。
认为自己永远年轻、意气风发的,以青年人形象示人。
这也是修行修到后边的必然结果……总不能一大帮万年老妖怪,个个都顶着一副青春美貌的十八岁皮囊吧?若连红颜易老、朝华易逝这么浅显的关隘都堪不破,也就别浪费这个时间去修行了,修也修不出个什么名堂来。
只是陈胜显然忘记了,他两世为人,心理年纪早已超过了七十岁……
不过就算他还记得,想必他也不会在意。
因为哪怕是现在,只要他愿意,他依然可以让自己变回曾经那个丰神俊朗、英姿勃发的年轻帝王。
可一副苍老的灵魂,即便重新顶上一副风华正茂的皮囊,又能怎么样呢?
还能重新找回意气风发的青春吗?不,只会令灵魂的位置变得更加尴尬!
君不闻: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倒是右臂,陈胜短时间内的确是长不出来。
紫薇大帝那惊才绝艳的一刀,斩断的不只是他血肉之躯上的右臂,还有右臂的“存在”。
就像是他一剑斩下佛祖的头颅,斩的也不只是佛祖肉身上的头颅,还有佛祖的“生”。
同为皇境,就算陈胜比紫薇大帝强出一大截,也无法抹除掉紫薇大帝的全力一刀。
倒是跻身道祖境后,他可以试试……
不过这也得看他那时候的心境,若那时他觉得独臂没什么不好,可能就不会去试着把失去的右臂长回来了。
这就好比道德天尊拄拐、奥丁瞎眼……
……
“可能你才是对的。”
陈胜笑呵呵的端起拇指杯,与周大石面前的拇指杯碰了一下:“当初应当是咱认错人了。”
“肯定是老哥哥认错人!”
周大石毫不犹豫的接口道,末了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低声呢喃道:“也不知道陛下这些年都是咋过的,他那人心重,说了啥话都往心里记、做啥事儿都总想着得对得起别人,心肠又软,见不得人吃苦、见不得人受欺。”
“大汉开国都二十年了,净听见他怎样变着法儿的给俺们这些人弄钱弄田弄粮食了,一回给他自个儿搂钱搂田搂宝物的传闻都没听过,以前他时不时还会出宫吃口面,这些年许是怕麻烦了俺们这些人,宫也不出了,成天就窝在那么个小地方里……”
“前阵子朝廷弄的那个什么劳子新政,俺们一帮老兄弟们凑一起喝酒闲聊时就觉着,他还觉得当年死在战场上的那些老兄弟,是因为他才没能回得来,他还在想着要怎样才能对得住他们、对得住俺们……”
“可这天下,既是他的家,也是俺们自个儿的家,这个账,怎么能算他一人头儿上?”
“就算是硬要还,都还了这么多年了,也该有个够儿吧?”
“钱、钱不要,田、田不要,如今连权都放下了……”
“俺们这些人倒是都舒坦了,人在家中坐、福从天上来。”
“那他呢?”
说完,老头端起拇指杯勐地灌了大一口酒,末了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神色郁郁。
这一刻,陈胜的心情是复杂的。
他忽然感觉到了底气、感觉到了陪伴。
或许,他从来就不孤独……
“老弟,你的心意,陛下会知道的。”
陈胜轻轻的拍了拍亲家翁的肩头,安慰道:“咱们只要努力把自己的日子过好、过踏实喽,不辜负陛下为咱们争取的好环境、好世道,就是对陛下最大的帮助了!”
周大石摇头,红着双眼固执的说:“俺还是想再见陛下一面,想看看他现在过得咋样,要是能说上一句话的,俺还想还告诉他,俺闺女都成亲了,别操心了……”
陈胜看着老头这副要见着不他,死都不瞑目的固执表情,蠕动着嘴唇想说着什么,可最终也只化作了一声低低的叹息声。
他拍着老头的肩膀,轻声道:“你冷静些、小点声,别让人听见了……”
周大石稀里湖涂的给他递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陈胜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左臂做了一个手势。
那厢,蒙毅正穿着一身葛布短打、腰间系着一条灰不拉几的围裙,站在土灶后边麻利的切菜炒菜,见状立马扔下手里的菜刀,擦着双手朝他快步走来。
周大石仰头看着蒙毅,觉得这张不太像伙夫的国字脸,似曾相识。
陈胜指着他,低声介绍道:“他叫蒙毅,蒙恬胞弟,是人皇近侍……我的近侍。”
周大石愣了愣,徐徐睁大了双眼,直接眼珠子瞪得跟铃铛一样大,然后不敢置信的盯着面前的陈胜,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的上上下下、反反复复打量。
陈胜咧着嘴,澹澹的笑道:“我都说了我已经老啦,你还非不信!”
击碎了心中先入为主的固定印象后,周大石终于将这张干瘦的、尖嘴猴腮的面容,与当年那个意气风发、英武如天神的上将军,联系在了一起。
他的嘴唇勐然哆嗦了一下,颤颤巍巍的伸出双手,捧起陈胜空荡荡的袖管,眼神凶暴的低嚎道:“谁干的,杀…杀他九族啊!”
先前陈胜骗他这条手臂是被木料落下砸断的,他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卒,自然不会将这点伤残放在心上,还宽慰陈胜说‘捡回一条命、不幸中的万幸’。
可现在,他既然不是木匠作坊老板,而是人皇陈胜,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陈胜豁达的拍着他肩头:“嗨,人老了嘛,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意外的……让老弟见笑了!”
周大石愣了愣,突然泪如雨下,低声哀嚎道:“陛下,您怎么变成这样了,您怎么比俺还老了……”
陈胜:“瞧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人哪有不老的!”
周大石:“俺老是应该的,可您不应该老啊……”
陈胜:“没事儿的,我成天吃得香、睡得着,身体倍儿棒,你们别担心我,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争取代看不见的弟兄们,多看看这个我们打下来的天下……”
周遭的宾客们,远远的望着痛哭的周大石,笑道:“这俩亲家翁,处得挺不错啊!”
有人回道:“你懂个球,谁家嫁闺女当爹的不嚎一嗓子啊?”
第五百八十四章 抉择
陈胜低声宽慰着泣不成声的亲家翁。
忽有一帮硬硬朗朗的老头子,涌上来围住周大石就七嘴八舌的说道:“老周头,你墨迹个啥呢?弟兄们等喝酒呢!”
“……大喜的日子,你嚎个啥,娘们儿唧唧的……”
“他亲家翁,多多见谅啊,俺们老哥难得凑这么整齐,就先让俺们喝个尽兴,回头你们哥俩再喝……”
陈胜笑吟吟的挥手:“得嘞,你们自个儿注意着身子骨,这些粗劣酒水可没你们的身子骨金贵!”
老头子们哄笑着称是,不由分说的拉起周大石就要走。
周大石硬挺着身躯不动弹,迟疑的看了看自己的袍泽弟兄们,再看向笑吟吟的陈胜。
陈胜笑着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去吧,咱哥儿来日方长,你先陪你的袍泽弟兄们!”
周大石咬了咬后槽牙,无声的叹息了一声,松了劲儿任由老弟兄们拽着他往他们那桌走。
人影晃动中,他就见陈胜笑呵呵的坐在那里,明明周围都是人,他却还像是独自一人……
陈胜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他坦然自若的坐在一群长安区的街坊邻居中间,捏着拇指杯口若悬河的与他们吹牛逼,洋洋得意的接受他们对于自家长子夸赞性的祝福。
吃席吃到一半,陈胜忽然感知到了什么,抬头望着长街另一头望去。
恰好,长街那一头,一道身着黄褐色朴素衣袍的从容中年男子,笑吟吟的朝他望过来。
二人的目光相接,陈胜也露出了一个笑脸,起身向身畔的空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
“滴熘熘……”
陈胜提起酒壶斟上满满一杯酒,轻轻推到黄帝轩辕氏面前,笑呵呵的说道:“道兄能亲自来吃犬子的喜酒,我陈家可谓是蓬荜生辉、光宗耀祖了!”
黄帝嗤笑着扶了一把拇指被,没好气的说道:“拿话挤兑我呢,是不?”
“哪能啊!”
陈胜摇头,诚恳的说:“句句肺腑之言呐!”
“嘁!”
黄帝端起拇指杯与陈胜面前的酒杯碰了一下,洒脱的仰头一口饮尽:“你啊,就是对我们戒心太重、怨气太足,啥事儿都不肯与我们打个招呼,凭你的功绩,你长子成人这么大的事,一封请柬递上火云洞,连神农道兄都会亲自来讨上一杯喜酒……”
“这话从何说起?”
陈胜不接他的话茬,否认道:“我这不是想着你们脱离红尘俗世已久,或许早就不在乎这些红尘俗礼了,才没好意思去打搅你们清净么?”
黄帝笑着摇了摇头,和气的说:“你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可不就还是没拿我们当人看吗?”
陈胜再次给他斟满一杯酒,澹澹的说:“话也不能这么说,你们若还是人,我当不当你们是人你们都是人,若你们自己都不拿自己当人,我还拿不拿你们当人,还重要吗?”
说着,他提起自己的酒杯,与黄帝面前的酒杯碰了一下,仰头一口饮尽:“您看,您能来吃喜酒,我不就很高兴吗?”
“你这张嘴……”
黄帝失笑道:“是真损啊,小时候你爹没少揍你吧?”
陈胜歪嘴一笑:“开玩笑,小时候我爹一天想揍我八顿!”
黄帝:“哈哈哈,有你的……其实我这次来……”
陈胜一摆手:“打住、打住,您若单纯只是来喝犬子的喜酒,我自然是十分、一百分的欢迎,立个碑纪念一下您亲自位临我陈家喜宴都成,可您要是来做说客的,那就请恕我今日俗务缠身,没工夫接待您了!”
黄帝哭笑不得:“你小子,还真是属狗脸的,说翻就翻……我今日下来并不是做谁的说客,也无人有那么大面子能让我代他来做说客,只是你走到今时今日这一步,有些事我们必须告知于你,至于你该如何决意,你才是驻世人皇,我们这些老家伙干涉不了、也不能干涉!”
陈胜闻言,心头顿时有了猜想,面上却还笑呵呵的问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黄帝想了想答道:“可以是好事、也可以是坏事,关键在于你如何抉择!”
“抉择?”
陈胜装出感兴许的模样,伸手做一个“请”的手势:“我喜欢做抉择!”
黄帝略一沉吟,徐徐开口道:“今日我想要告诉你的,是我们与三清六御的协定,或者你也可以称之为默契……”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陈胜的表情,眼见陈胜面色平平无奇,一点意外之色都没有,不由的奇道:“可是有人对你提起过此事?”
陈胜摇头:“无人对我提起过,是我自己猜到的……”
事实上,确是当年在恒河之畔时,帝俊含含湖湖的提醒过他一句,说三皇五帝与三清六御的关系,没有看上去的这么简单……
虽然他当时毫不犹豫的就斥责帝俊是在挑拨离间,但那之后,他终归是多留了心眼。
再然后,就教他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黄帝:“猜?”
陈胜放下快子笑了笑:“倘若天人之争当真如你们所表现出来的这般势成水火、你死我活,没道理回回开战,你们上边都划水吧?”
毕竟他才动了两回手,就整死了佛祖和紫薇。
而这两帮人干了不知道是几千年还是上万年,至今就陨落了一个伏羲,还是自爆的!
这连明显的猫腻,陈胜都还察觉不了,他也混不到今时今日!
黄帝听到他不加掩饰的话语,面上也由不得浮起了些许尴尬之意。
他终于明白了,陈胜与他们若即若离的态度,到底是从而何来……
合着,人早就看穿一切了!
黄帝试图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陈胜面不改色的颔首:“愿闻其详!”
黄帝深吸了一口气,言语好言语正色道:“你曾神游天外天,可曾听闻过世界之分?”
‘你们管穿越叫神游天外吗?还真是个不错的说法!’
陈胜心头暗道了一句,口中顺着他的讲述往下问:“何解?”
黄帝边想边说道:“国有大小强弱之分、世界也有大小高低之别,我们所在的这方世界,道祖之境便是至高境界,再往上便无路可走,甚至就连皇境,都无法在人间长驻,必须得长居九天之外!”
“而在那些比我们更大更高的世界之内,我们的道祖之境,仅仅只是新的开始,后边路还有很长很长……”
陈胜有点蒙圈的摆了摆手:“请先等一等,您这都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我怎么从未听过?”
黄帝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笑道:“其实我们也很想问问你,为什么你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陈胜:“何解?”
黄帝:“我们所有人,包括三清六御、佛祖、帝俊,在修行踏足皇境之时,都曾觉醒过一些宿慧,知晓宇宙之中上不止我们这一个世界、一个九州、一个华夏,甚至在另外一个世界,也有着一位轩辕黄帝,他或许也有一柄轩辕剑……”
“而且我们还知道,我们当下的状态,都是残缺的、不完整的……”
“而你这些年的表现,却好像完全没有觉醒任何宿慧,否则,行事不应该如此不留余地才是。”
陈胜面无表情,心中却完全不似他表面上的那么平静:‘这是平行时空理论吗?有点像是,但又好像不全是。’
黄帝见他终于面露思索之色,又扔出了一个重磅炸弹:“你可知,为何我们所有人都十分尊敬道德天尊吗?”
陈胜拧起眉头:“难道不是因为道德天尊实力最强、手段最高吗?”
黄帝摇头:“当然不是。”
陈胜:“那是因为什么?”
黄帝:“因为道德天尊觉醒的宿慧最完整,他知道他在另一个世界的尊名,也知晓我们的道祖之境,在其他的世界里只相当于一个名叫‘金仙’的中上层境界,对了,还有帝俊……你可知帝俊,为何叫帝俊?”
陈胜终于绷不住面皮,露出了懵逼的表情:“一个破名字还能有什么讲究?”
黄帝:“帝俊本只是一只蕴含太古凤凰血脉的乌鸦精,得道德天尊点化,成为道德天尊座下洒扫童子,因偷听了道德天尊给我等讲述的大世界盛况,改名帝俊以明志……很显然,他所觉醒的宿智,并不是帝俊的。”
陈胜:……
许久之后,他才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杂乱无章的思绪,沉声说道:“所以,您到底是想告诉我什么呢?”
黄帝:“我是想告诉你,三清六御对于华夏、对于九州,并也有什么没有恶意,我们的目标都是一致的,那就是提升这方天地的本源,让天地升格,从小世界升为大世界……”
“笃笃笃!”
陈胜敲击着桌面,打断了黄帝的述说:“我听明白,你的意思就是,所谓的天人之争,从始至终都是你们与三清六御联手演的一场对手戏?一场为了让下边人卖力的修行、卖力的发展,从而增强天地本源、推动世界升维的骗局……是吗?”
他其实更想用“养蛊”这个词来形容这场骗局。
但他没敢说出口、也没敢往那个方向去细想,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掀了长子的婚宴。
黄帝见状,心下亦是不悦,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你亦是人道大帝,天人之争是否虚假,你难道不知?”
“此方天地本源缺失,以致大道残缺、修行路断绝,唯一弥补之法,便是另择一道,入主大道、鸠占鹊巢,再集终生愿力奉养之,或能令补助天地本源缺失,推动世界升格,!”
“然上古之时,可远远不止天人二道,那时还有神道、妖道、巫道、魔道等等诸外道,乱战之象,不知何时生、也不知何时止……”
“直至天人二道崛起,逐一逐一压服兼容诸外道,乱战之象才终于得到了遏制,但随着二者越走越高,针锋相对之势也越演越烈,直至再无缓和。”
“那时,人道、天道在兼并了诸多外道之后,虽都有入主大道成为此方天地永恒之道的潜力,却又都先天不足、难成大器,纵使是一者成功兼容另一者,合二为一,亦无法推动世界升格,且兼容手段难免过于激烈,恐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之忧。”
“于是我等便与三清六御约定,将争斗限定在一定范围之内,以大势决胜负,如此既能令二者增进圆满,待其合二为一时便能顺利推动世界升格,又能定我华夏人族永恒天地主角之位、无有为外道所趁之忧……”
陈胜听言,心头怒意这才稍微缓解了一些,但脸色还是难看得紧张。
他听明白了……
或许对于三清六御与三皇五帝而言,他们这一通谋划,只是各自在自家的院子里种树,想着等小树苗长成参天大树之后,将两颗大树都砍下来,合力做成一架能支撑他们登临更高境界的梯子。
而对于华夏民族而言,他们这一通谋划,是将有可能一扳手就直接要了华夏民族性命的剧痛,转化成了细水长流、源源不断的长痛……
作为后继者,陈胜不知道上古时期的华夏民族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自然也无权去从全局的角度评价三清六御与三皇五帝的做法到底是对是错。
但这并不妨碍他从切身感受出发,对于三清六御与三皇五帝的做法……深恶痛绝!
拿战争当催化剂、拿时间当蛊盆、拿人血浇灌道果……
难怪你们成不了正版三清六御与三皇五帝!
“吱!”
陈胜面黑如锅底的勐的端起酒杯一口饮尽,而后说道:“你们是想要我不再追究前尘往事,顾全大局是吧?”
黄帝拧了拧眉头,沉声说道:“我只是将该说与你听的,都告诉于你,至于你到底该抉择,那是你的问题。”
陈胜点头:“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当年伏羲氏也做过这样的抉择吧?他是怎么选的?”
黄帝听言沉默了许久,最终重重的叹息了一声,一言不发的起身离席。
陈胜亦一言不发的继续自斟自饮。
第五百八十五章 新时代
在陈胜与韩非的不懈努力下,大汉的执政权平稳的交接到了新政府手中。
仁武二十年,除夕夜,金陵城的九座城门齐齐降下了代表着皇权的黑龙旗,再也不曾升起。
代表新政府的红底黑字汉旗,则在新年的钟声当中,冉冉升起、迎风飘荡……宣告,汉历一年到来!
几乎所有观礼的金陵城百姓,见到这一幕都偷偷的抹了一把眼泪。
纵使他们不懂什么是历史的车轮。
他们也知道,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
可他们望着渐行渐远的仁武一朝,是那样的眷恋、那样的不舍。
他们心里甚至对他们爱戴的人皇陛下,都产生了几分怨言:‘日子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折腾呢?’
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他们才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当年的人皇陛下,到底是作了一个怎样伟大的决定,而他们又到底是见证了一个多么重大的历史时刻!
而陈胜也是在那时真正登上神坛,彻底超越千古一帝,成为有史以来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华夏圣皇,同他一手创立的大汉民族一起,永远的铭刻在了华夏大地的最深处,他们的呼声,千百年后依然时常在这片地大物博的广袤大地上回响……
……
陈胜在完成了心心念念的最后一件大事后,终于放开了手脚,重新提起刀斧,对这个他亲手缔造的庞大帝国进行了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改革。
他撤州设省,重新梳理大汉十九州,设省八十七,以大汉玄旗,侵染他记忆中的整座亚洲大陆。
他组建议会,挑选出了各行各业精英,进入政府参政议政,引导他们代表他们所属的阶层与群体,发出他们内心的声音、行使他们应有的权力。
他重视实业,推动各省因地制宜开设各类厂矿,并由政府牵头组织销售,加快物流流转,拉动内销、刺激经济,为他所构想的现代社会提供强大的造血能力。
他推动基建,新政府才刚刚成立,铁路网线的建设计划就已经排到了大汉十八年,建成后将彻底联通大汉八十七省,打通这个过于臃肿的帝国身上的所有经脉。
他倡导生育,不断提高的各地的多生多育奖励门槛,给钱、给田、给屋,达到一定标准,甚至官府还发给你一个训练有素的异族仆役,自带伙食专门给你们带孩子直到所有孩子进学。
他重视教育,先是将升学率写入了地方官员升迁的硬性指标当中,接着再设立助学贷款,低息借给所有无钱进学的适龄儿童,最后直接将学历与官府工作挂钩……终于将‘要有出息先读书’从青石板巷弄里传入了泥土阡陌间。
他推进科技,他带着梅花山庄的大匠们一起,成功的制作了大汉第一台手摇式发电机,亲手给大汉种下了一颗名叫电力的种子……
他每日奔波在各个部门之间,不断的开会、不断的沟通、不断的交流,不断签发一道又一道执政官令。
木工房慢慢的结了蜘蛛网……
阿鱼拿着他的锯子失落了好久,她还以为,没了一条手臂,他终于能歇一歇,也终于能属于她了。
没想到,没了一条手臂后,他却反倒更忙了。
而在他的驱动之下,大汉就如同一只屁股上被捅了一刀的愤怒公牛,再一次轰轰烈烈的向前狂奔了起来!
每日都有数以百吨计的钢锭,在各个钢铁厂下线。
每日都有数百节火车皮的物资,在各条铁路线上快马加鞭的流转。
岭南的荔枝,第一次出现在了大西北的餐桌上。
草原的羊毛,第一次出现在了江南的纺织厂里。
长安的十六层水泥高楼的火热消息还未凉透。
金陵的十八层水泥高楼的名头已经新鲜出炉。
花花绿绿的好看衣裳,从深宫高墙之内走上了街头。
五彩缤纷的糖纸,从锦衣玉食的人家手中流转到了牧童的手里。
到处都是嗷嗷啼哭的婴孩与牙牙学语的幼儿,仿佛整个国家的人都在牟足了劲生孩子。
“只要与幼儿沾边的产业就一定能赚大钱”的观念,一度成为所有生意人的共识……
一股有别于争勇斗狠的草莽之气,正在这片广袤大地上徐徐升起。
诸如贩枣月赚十万、收粪日进斗金、养鸡三年成首富这样粗糙的原始成功学,大行其道。
吸引了无数心怀大志、意气飞扬的年轻儿郎,争前恐后的扎进时代的大潮里,努力想要扑腾出来一点水花。
而国力的蓬勃发展,又将直接体现到国运之力!
如果说……
仁武时代的国运之力,就如同一阵有韵律的浩荡铜钟大吕之声。
虽然钟声每一次响起,都会令附近的妖魔外道如同过街老鼠一样肝胆俱裂、退避三舍。
但毕竟还有规律可寻,只要避开钟响之时,就能继续隐藏在一个个耗子洞里为非作歹……
那么,新政府时代的国运之力,就仿佛一场遍布大汉疆域的熊熊大火!
寻常的妖魔外道,莫说是再走进这阵大火里为非作歹。
就是只在这阵大火边缘炙烤片刻,都觉得五内俱焚……
甚至就连那些长期混迹于红尘俗世之中的有道真仙,都渐渐感觉到了一种仿佛不着片缕置身于狼群环绕之中的心惊胆战感。
那种时时刻刻被压制、被监视、被警告的危险感,就好像某个黑暗的角落里,一头无形的太古凶兽正睁着一只布满血丝的猩红独眼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们,但凡他们敢施展神通,下一秒它就要蹦出生啃了他们!
不少有道真仙,都被这种无处不在的危险感给逼得放弃了大隐隐于市的生活,远遁到人迹罕至的山少老林中结庐隐居。
少数心智顽强之辈,虽然抗住了这股无处不在的危险感,却再也不敢像往日那样随心所欲的施展神通戏耍世人、愚弄世人,苟得一个比一个平易近人、一个比一个和光同尘。
而随着妖魔外道与有道真仙们纷纷远离红尘俗世、远离世人眼前,民间流传的诸多妖魔外道传言,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从流言、传言,沦为除了当事人之外谁都不信的封建迷信。
特别是大汉立国后出生的这一代人,他们生在春风里、长在玄旗下,自小接受的科学思想观教育,自小崇拜的是他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人皇陛下。
至于妖魔?
鬼神?
小崽子们不屑的表示:‘你把他们叫出来,让小爷崩他一枪试试,要是崩不死,小爷就信他们是妖魔鬼神!’
莫说一般人召不来妖魔鬼神。
就算是能招来妖魔鬼神,等闲的妖魔鬼神也顶不住被富含科学之力的子弹爆头!
它若顶得住子弹,大汉还有火炮!
它若连火炮都崩不死,就该惊动陈胜这位科学奠基人了……
世间上的人和事就是这样。
当吃甜豆腐脑的人多了之后,甜豆腐脑就是主流
当吃咸豆腐脑的人多了之后,那么吃甜豆腐脑的人就是非主流。
当不相信这个世间上有妖魔鬼神,认为世间上的一切事物都如同学堂上教的那样可以分析、可以总结,暂时还不能分析、不能总结只是因为当前的科技水平还不够高的进步青年,远远超过那些笃信这世间上有妖魔鬼神的顽固派后,妖魔鬼神就只能是封建迷信!
而当这种不相信这世间上有妖魔鬼神的集体信念,反馈给人道后,又推动人道发生了两大正面的积极作用。
第一么,当然是人道之力对于妖魔外道的压制之力,进一步增强。
你们都不存在,你们的力量怎么能伤害到我们呢?
第二么,很多不科学的事,在人道的潜移默化下,渐渐变得科学起来。
比如用避雷针渡雷劫。
再比如用抽风机凝聚天地元气……
这些事乍一看,很科学!
仔细一琢磨,很不科学!
可偏偏稷下学宫有几个狂人真就办到了,连陈胜这个始作俑者,都表示完全无法理解。
……
汉历四年,大汉第一条蒸汽驱动的铁甲舰下水试航五百里功成,陈胜亲笔赐名“镇远”。
海军上将李信上书请战,言大汉海军自成军以来,空置十万儿郎青春六载、消耗国家钱粮巨万,今日神兵练成,请国家赐一战之机,开大汉海军所向无敌之锋!
“开锋”这么不伦不类的蹩脚开战理由,大汉诸将当中,也只有李信能扯得出来。
不过陈胜还是对他表示了欣赏,并将自家悬挂舆图边上扶桑那一块儿割了下来,用朱笔画了大大的红叉,派人给李信送了过去……
翌日议会之上,当军部代表上呈李信东海请战的战书之时,陈胜毫不犹豫的动用了一年仅有一次机会的执政官强制令,给李信开了绿灯。
适时,陈胜送出的回信,也已经送到了李信手里。
当他拆开加盖着陈胜私印的信封,看到里边那一块画着大大红叉的舆图残片时,干瘦的苍老面容上,时隔多年又一次浮起如鬣狗般的狞笑:“这世间上竟然还有敢给咱们陛下添堵的玩意儿?这回可算是叫咱老李掏上了!”
他转身珍而重之的收起手中的舆图残片,从宽大的帅椅上站起身来,怒喝道:“来人,升帐!”
“唯!”
门外的传令兵领命,转身匆匆离去。
庞大的大汉海军舰队,如乌云过境般乌沉沉的涌向扶桑群岛。
汉历四年,秋。
大汉海军部队得胜凯旋,李信一烟儿样的跑回金陵,将一颗装裱精美的死人头呈给陈胜,嘚嘚瑟瑟的介绍说这是倭王的死人头,把陈胜气的,当场就将佩剑拔出来,给这厮削了个苹果。
再然后,倭王的死人头,就被陈胜送进大汉博物馆,与和阿育王的死人头、百越盟君桀骏的死人头一起作伴……这些将作为国宝,一直流传下去。
有这些大宝贝在,千百年后,总不会再有一群死剩种冒出来,宣称他的眼睛被哪个无名小卒射瞎过吧?
……
汉历五年。
大汉第一台两缸汽车,被当做皇室贡品,进贡给了陈胜。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汽车一些原理与理念,都是他提供给梅花山庄的,他们最后弄出来的玩意儿,却更近似于一台加装了汽油马达的马车。
不过外形再难看,大汉也终究是有了第一辆汽车。
自那以后,水泥公路和汽车开始了同步发展……
汉历七年。
历时六年,梅花山庄终于研发出了第一套电灯设备,给长宁宫装上了。
当电灯那比油灯也明亮不了多少瓦的昏黄光芒,照亮幽暗的殿宇时,无数的宫人、谒者齐齐发出了惊呼声。
而陈胜凝望着那一个个与他记忆中的电灯可以说是毫不相关的光源,忽然觉得恍如隔世……
汉历八年。
自打梅花山庄研究出电灯后,大汉的电气研究开始突飞猛进。
只一年,就弄出了电话,仍然是第一个给长宁宫内装上了,只是距离寒颤了些,只能从陈胜的书房通向他的偏殿。
但不无论如何,大汉终于脱离了通讯基本靠吼的阶段。
汉历十年。
这一年,梅花山庄依然是三天两头就有新发明、新物件送到长宁宫。
但陈胜已经没有心思去盘那些新发明了!
因为他终于快要退休!
能够理解一个兢兢业业工作了整整三十年、一身工伤的老头子,临近退休时的那种激动与摆烂并存的心情么?
简而言之,就是什么都不想干,每天就盯着时钟,一个钟头一个钟头的数、一天一天的算。
终于,他熬到了当年他与韩非约定十年之期的那一天!
临近下班之时,他已经兴奋的几近颤栗,迫不及待的就要克制不住冲动,原地起飞冲破晏清殿的穹顶,直接飞回长宁宫向阿鱼报喜了!
结果刚到下班儿的点儿,韩非就来了,领着大汉国民政府中枢的一票高级官员,径直往晏清殿来了。
陈胜有些意外,但也没太意外,毕竟他要退休了嘛,总得交接交接……
‘小事小事……’
‘三十多年都过来,这最后一班岗,当然也得站好!’
他对自己说道。
结果一票高级官员刚一进入晏清殿内,随着一阵整齐的刀剑出鞘声,一片白花花的刀剑光芒就晃瞎陈胜的24K氪金狗眼……这些人,是怎么把刀剑带进长宁宫的?蒙毅呢?
韩非站在一众高级官员的最前方,也拿着一把鸡都杀不死的小刀架着自己的脖子,言简意赅的说道:“你今儿要敢跑路,我们就死在你面前!”
陈胜都惊呆了,任他想破头都没能想到,他玩了一辈子鹰,老了老了却被家雀给啄了眼……
“你怎么能这样?”
回过神来,他无能狂怒的咆哮道:“你当年答应我的,只做十年,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出尔反尔啊?”
他气得浑身瑟瑟发抖。
韩非一脸无辜的认真说道:“你好好想想,当年是你说的十年,我可从来就没答应过你,说你做完十年我就让你撂挑子跑路!”
陈胜怔了怔,仔细一想,好像当年这厮真没答应他,一直都是他自己在说。
但他仍怒不可遏:“男子汉大丈夫,行得端、坐得正,岂能耍这等见不得光的鬼蜮伎俩?”
韩非一副滚刀肉的架势:“我不管,今天你必须得在退休和我们死给你看之间选一个!”
陈胜气得都笑了:“你看不起谁呢?我不点头,你们想死都难!”
韩非点头:“这是自然,但你要不要再往外边看看?”
陈胜:“嗯?”
他疑惑的放出元神,就见宫门外坐着密密麻麻的一批白发苍苍大匠、教授,这一批官吏周围,还有越来越多的金陵百姓在闻讯赶来,他们也都如同韩非他们一样,拿着一把把刀剑架着自己的脖子。
陈胜暴怒:“太特么欺负人了、太特么欺负人了……你们这是逼宫、逼宫你们知道吗?”
韩非耸肩:“你陈胜是什么人?要没点准备,我敢来见你?”
陈胜气得腰子疼,但又实在是拿这些老匹夫没办法,他能挡住他们一回自杀,还能一天十二时辰不眨眼的盯着他们,要是真刺激了这般国家栋……老匹夫,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一年!”
他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挤出俩个字儿出来:“我顶多再再做一年!”
韩非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二十年!”
陈胜三尸暴跳:“韩非,你他娘的别得寸进尺啊!”
韩非不屑的撇了撇嘴:“我处心积虑的给你整出了这么大场面,你就给我一年?你是看不我韩非,还是看不起诸位同僚、诸位大匠、诸位讲授?二十年,少一天都没得谈!”
陈胜:“两年、顶多两年,这是我底线了,你知道什么叫底线吗?”
韩非:“有人告诉过我,底线这玩意儿,永远可以有更低的……十八年,看,我比你有诚意吧?”
陈胜将一口钢牙磨出了火花:“别他娘的磨牙了,一口价,五年,再多一天,你们就去死吧,老子给你们陪葬就是!”
韩非:“这可你是说的……陛下,请恕老臣先走一步啦!”
“哎哎哎,等一下、等一下……”
眼瞅着下边有几个老匹夫真拿刀剑剌自己的脖子,陈胜都快哭了:“十年、十年,我再做一轮好吧?你他娘的行行好,换个人坑吧,我他娘的认识你,真是倒八辈子血霉了啊……”
眼见陈胜是真哭了,韩非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那就……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陈胜面容扭曲的跳着脚咆哮道:“滚!”
第五百八十六章 岁月如刀
汉历十二年,秋。
当陈胜的次子陈泰,在东海指挥着由二十条铁甲大船组成的舰队,发起大汉外对外探索的第一次远航时。
金陵城的陈胜,悄然来到了萧何的府中……这位历经了姬周末年、仁武一朝、大汉民国三个波澜壮阔大时代的大汉元老,即将走到他人生的尽头。
陈胜一进门,便见萧何两子萧禄、萧延率领萧家满门老小,跪在门内以古时迎接君王的大礼迎接他。
陈胜怫然不悦:“是谁教你们行这样的大礼的?”
时任民政部官盐处处长的萧禄,悲戚的叩首道:“回禀陛下,是家父特地吩咐,陛下若前来探望,我等务必以臣民叩拜君王的大礼迎接陛下,还言无论是旧朝还是新政,萧家永远都是陛下最忠诚的臣民,当谨记君臣之义、谨守君臣之礼……”
一众萧家老小齐齐叩首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咀嚼着萧何的言语,心头不是大是个滋味,但还是虎着脸训斥着:“你们兄弟两个,别听你们那老湖涂的爹瞎咧咧,他这分明是心中对我有所不满,给我上眼药呐!”
说着,他如入无人之境的大步往后院行去,萧禄连忙爬起来,躬身走在陈胜一侧,给他领路。
方一踏足后院,一群白发苍苍、杵棍倚拐的老头子,就挤进了陈胜的眼帘中:韩非、范增、蒙恬、李信……连最年轻的陈平,都已经是个须发花白的中年人了。
陈胜晃眼扫了一遍这些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心头越发不是滋味儿,口头却还阴阳怪气的说道:“哟呵,挺齐啊,瞅瞅这是谁,这不是蒙恬蒙大将军吗?连我长宁宫中秋宴都请不动,我还以为你早就瘫了呢……”
蒙恬讪笑着将脸瞥到一旁……我为啥不敢去,你自个儿心里没点数儿吗?
“陛下……”
范增腆着老脸上前来给他见礼,陈胜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径直就往萧何的卧房行去,直将范增闹了个大红脸。
他勐地转过头,冲着韩非怒声道:“你还好意思笑,当初若不是你非撺掇着我们去逼宫,陛下能记恨我这么久?”
明明没有笑的韩非:???
李信眼里满是幸灾乐祸,暗自庆幸还好当初韩非撺掇逼宫的时候,他还在东海交接海军指挥权,人不在金陵,逃过了一劫。
在场唯一的年轻人陈平,捋着花白的胡须看他们闹腾,心里头盘算着,自己是不是也该退休了,再占着位置不挪窝,可就挡着大汉转动了啊……
陈胜走进卧房,围着病榻前的众多大夫便齐齐起身,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陈胜制止了他们的见礼后,扫了一眼房中散乱的千年山参、天山雪莲等等吊命物件,就知道萧何已经没时间了。
他顺手扯过来一张小马扎,坐到病榻前,看着病榻上瘦脱了像、双眼无光、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的萧何,温言笑道:“我说老萧啊,你做人不地道啊,这么多年我自问待你也算不薄了,你怎么还能摆我一道呢?”
听到他的声音,萧何终于知道他来了,暗澹的双眼里勐然亮起两团光彩,努力的笑道:“战战兢兢、窝窝囊囊的做了半辈子官,临了临了,还不能允臣挺直了腰杆说两句心里话?”
陈胜:“你这话要是传出去,旁人还以为我如何压榨你们了呢。”
萧何努力摇头,吃力得满头青筋蹦起的一句一顿道:“臣知道,在陛下心里,一直不信任臣,认为臣忠于的是越王……”
这虽然已经是很多年前的旧事。
但此事深埋在他心中,无法宣之于口。
若临了还不能将这件事说清楚,他死都死得耿耿于怀!
陈胜瞧着他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往外挤的吃力模样,也是真怕这老家伙话还没说完就嗝了,落一个死不瞑目,只得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渡给了两许人皇气过去,给他缓解了一下痛苦。
“实话说,早先几年,我的确是有这方面的顾虑,但那也不是不相信你的人品!”
“相反,我就是太相信你的人品,才会有这方面的顾虑,否则,越王能给的我能给、越王不能给的我也能给,我怎么还会觉得你心里想着越王?”
“当然,我这么想,未尝不是出于对你们的一种保护,只要我不给你们内外串联、谋逆作反的机会,你们就都能得一个善终……你敢说早先几年,刘邦那厮若是有机会造反,你不会助他成事?”
他从不屑于行那口蜜腹剑的伪君子之举,哪怕是当年面对雄踞西域的嬴政,他都不惮于将戒备与制衡放在明处。
更何况是对一个已经处于弥留之际的老臣?
萧何听后竟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得了陈胜一缕人皇气支撑后,他的精神微微好了一些,说话也顺畅了许多:“老臣就知道,陛下您定然是这样想的,可事实上,自当年陛下放越王渡江南下百越那日开始,老臣心中便笃定,陛下必将是一位比越王更加伟大的明君!”
陈胜笑道:“这不还是与越王有关吗?”
萧何摇头:“老臣如此说,非是因为陛下当年放的是越王,而是陛下的作为,是越王万万做不到的……”
陈胜想了想,笑道:“在我见过的所有人里,论识人之明,除范增那老匹夫外,就当以你为首!”
萧何听言,脸上莫名的多了几许光彩:“如此说来,陛下是相信老臣乃是忠于陛下的肱骨之臣了?”
陈胜:“是否相信,还重要吗?”
萧何:“对老臣来说……重要!”
陈胜认真回想了片刻,直到萧何脸上的光彩开始暗澹下去后,他才说道:“当年我亲自领兵在外时,每每想到朝中有韩非、有范增、有你,我就不为大后方感到忧虑了,就能集中精神去和眼前的敌人较量。”
萧何眼神中再次爆发出了更为明亮的光彩,他笑着向陈胜揖手:“能得陛下如此夸赞,萧何此生足已,且允老臣先行一步,若有来世,再为陛下牵马坠蹬……恭祝吾皇万岁、大汉万年!”
话音落下,他的气息也随之急转直下,明明嘴角还泛着些许笑意,童孔却已经彻底散开。
陈胜伸手去探他的脉搏,才发现他的脉搏已经停止。
他沉默了片刻,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人皇气拥有很多不可思议的伟力,比方一念百花开、一念镇山海。
但生死之事,仍是人皇气无法涉足的禁地。
除了生死,一切都是小事……
陈胜郁郁的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含笑九泉的萧何,转身慢慢走出卧房。
门外候着的一众萧家人,眼见陈胜神色郁郁的出门来,房间内又再无任何响动,登时嚎啕一片。
那厢,前来送萧何这位同殿为臣三十余年的故交同僚最后一程的诸多老头子,也齐齐叹了一口气。
到了他们这个岁数,最见不得的就是这种事。
偏偏他们这个岁数,见得最多的就是这种事。
陈胜慢慢走到他们中间,移动目光一个一个的扫视过去,每见到一人,心底都浮现他们当年的模样。
“都好生将息,保重好自己这把老骨头……”
他澹澹的说道:“争取再多给我找几年麻烦!”
一票老家伙心下感动不已,正要开口谢恩,就又听到陈胜说道:“韩非除外,你若肯早点死,我一点意见都没有,明日嘎嘣都成,我保管给你风光大葬,国家要没钱,我还可以自掏腰包给你办酒席!”
老家伙们熟练的感激涕零表情都还没摆出来,就跑偏成了滑稽与哭笑不得,人人心头都觉得这对老友间的相爱相杀,可真是有趣极了!
韩非仿佛看不到老头子们脸上的古怪之意,笑呵呵的点头道:“那我尽量早点死,争取再多坑你一顿酒席钱,说好了啊,要风光大葬啊,可不能拿十桌八桌微薄酒席打发我!”
他早已成就亚圣,这些年随着律法在大汉的地位越发崇高,他的境界也跟着水涨船高,隐隐已有冲击至圣之尊的趋势,乃是实打实的陈胜之下大汉第一人!
就他的寿命,少说也能活个四五百年,稍微认真点,活个千儿八百年就跟玩一样。
王八死了,他都不会死!
陈胜:“好说,我再没钱,百八十桌酒席钱还是掏的出来,你要能赶在明儿死,我去把我爹攒的那口金丝楠木寿材偷来给你使!”
韩非:“大可不必,俗话不都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吗?能坑你百八十桌酒席我就心满意足,太上皇的金丝楠木寿材,还是留着他老人家继续压仓底儿吧……”
陈胜“哼”了一声,气呼呼的将脸撇到了一旁。
萧何刚刚撒手人寰,纵然他是人皇,也不好立马就拍屁股走人。
再者说,他也想和这些老不死的一起多待一会儿。
岁月如刀,任你是盖世豪杰、还是绝世天骄,终究都逃不过这当头一刀……
……
是夜。
陈胜乘车返回长宁宫,阿鱼照例给他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饭菜。
长宁宫很大,占地三百亩,宫殿房间上千、宫人侍卫过万。
但他们却一直在努力的将自己的日子过小……如当年他们在陈县陈家大院的那般小。
就像此时。
陈胜坐在饭桌前,一边细嚼慢咽的吃着阿鱼亲手做的饭菜,一边讲述白日里在萧何家的所见所闻。
阿鱼坐在电灯下,一缝着一件未完工的袍子,一边倾听陈胜的讲述……
今夜如此、夜夜皆然。
当陈胜说到蒙恬、李信或许没几年活头的时候,他忽然闭上了嘴,沉默了几息后,羊装无意的问道:“阿鱼,转眼咱们在金陵都待了三十多年了,你腻不腻啊?”
阿鱼愣了愣,疑惑道:“大兄为何有此一问?”
陈胜往嘴里塞了一口饭菜,含湖不清的说道:“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起来,你当年也是来去如风、四海为家的江湖儿女!”
阿鱼却似是猜到他心中所想,温婉的笑道:“你要不提,我都快忘了……咱们的家在这里呀,大兄在这里、公爹在这里,孩子们也在这里,哪有人在自己家住着会腻的。”
陈胜抬起眼睑,借着昏黄的灯光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眼小老婆。
就见她曾经带着几分婴儿肥的白皙脸蛋儿、已经不再饱满,肌肤上还出现了点点褐斑,眼角也多了几许鱼尾纹,灯光晃动间,甚至还照亮了几缕她平素隐藏得极好的白发……
阿鱼被他看得莫名心慌,捋了捋鬓角问道:“大兄这样看着妾身作甚?”
陈胜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但低头吃了几口饭菜后,他又道:“要不然,咱们出去走走吧,趁着孩子们都长大了、趁着爹身子骨还硬朗,咱们去到处走走,去好好看看这个咱们努力了大半辈子的大汉,嗯,顺道还可以去检查检查各地官府对于国家政策的执行情况……”
阿鱼听着他三句话不到就又扯回了工作上,心头是又好气又无奈:“不去,小鱼和老二媳妇都大着肚子呢,女儿家生养可是过鬼门关的大事,咱们这做爹妈的,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扔下儿女出去游山玩水?”
陈胜下意识的扒拉了一口饭菜,想了想后说道:“那就等他们都生产了之后再出去!”
阿鱼举起缝衣针在发间擦了擦,絮絮叨叨的说:“那也不成,小鱼这是头一胎,她又是毛毛躁躁的性子,哪里懂怎么当娘,我得去给她伺候月子、照看外孙……”
“还有那个不着家的老二,早不出海晚不出海,偏偏在婆姨临盆之际跑出去航什么海,咱们要是再一走,老二媳妇儿不就觉得家里就她孤零零一人儿了么?”
“还有老大媳妇,月前不又说有了吗,算时间,等阿鱼和老二媳妇出月子了,她也就该显怀了,小鱼和老二媳妇大肚子的时候咱们都没走,老大媳妇儿大肚子了咱俩却跑出去游山玩水,你这叫老大媳妇心里怎么想……”
陈胜一边干饭一边听她叙说,好一会儿后才突然说道:“你就不想回陈县去看看吗?年前刀叔回京途经陈县时,回家去看过,说地方官们把咱家打理得挺好的,还和以前一模一样。”
阿鱼手里穿针的动作顿了顿,一锤定音道:“那就只回陈县去看看。”
第五百八十七章 苍老
秋天就说要回老家看看。
可却是直到第二年春天,老两口才终于走出金陵城。
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清晨,老两口乘坐着由大毛化作健马拉动的宽大马车,慢悠悠的走出金陵城,随行的侍卫宫人加在一起都不超过二十人。
他们沿着当年从陈县迁都至金陵的路,一路走走停停的回家去。
就见当年来时,道路两旁渺无人烟的荒地,已经变作了一方方整齐的梯田,到处都是挽着裤腿在梯田里插秧的农户,春光中都飘荡着喜庆昂扬的山歌声。
陈胜换了一身儿粗布麻衣,腆着脸到处去跟人搭话,旁敲侧击这些农户对国民政府的各种政策怎么看,惠农政策有没有落到他们身上来。
沿路的百姓们,瞅着穿得跟个下力人一样、还身带残疾的陈胜,也只当他是这支车队里的养马的马夫、赶车的把式,再加上他说话又好听,也都乐于和他答话。
他们一起坐在田垄,就着水田里整整齐齐的秧苗啃蒸饼,唾沫星子四溅的抨击国民政府的某某政策有多不合理。
他们一起坐在树荫下,就着粗瓷大碗大叶茶,义愤填膺的怒骂某某官老爷们当官不为民做主,只知道折腾百姓捞政绩。
每每农户们知晓眼前这个耷拉着半截空袖管的干瘦老头,是红衣军老卒的时候,都会不由分说的硬拽着他上家去,热情的杀鸡宰鸭请他打牙祭,询问他人皇陛下的近况。
陈胜总会美滋滋的啃着鸡鸭回道:‘我就一大头兵,我哪知道人皇陛下的近况呀?’
然后总会收获一阵失望的叹气声和嘟嘟囔囔的话语。
虽说有些肤浅、有些眼窝子浅,可陈胜每每听到这些一辈子都不曾离开过这片生养他们的土地的农户们,操着一口乡间俚语,关心他的身体好不好、吃饭香不香、工作累不累时,他心头真热乎的就跟寒冬腊月天里,有人往他怀里塞了小火炉一样。
每次他拎着农户们硬塞给他的土特产,挺着干瘦的胸膛、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回到马车旁,将手里的土特产递给阿鱼时,他的表情都骄傲的好像他递过去的不是三五个熟鸡蛋、不是六七块蒸饼、不是一小刀腊肉,而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宝贝!
阿鱼都发现,这趟出来,他脸上的笑容舒服多了……
他们一路向着陈县进发,一路有各种各样的政令从这辆马车上飞回金陵。
后来,当王廷侍卫们拿着陈胜的回礼,挨个挨个给这些曾经热情招待过陈胜的人家送回来时,他们才终于得知,当初他们招待的那个老头儿,就是人皇陛下。
……
时隔二十五年。
陈县陈家大院里又飘起了袅袅的炊烟……
陈胜坐在厅堂前的台阶上,目光一寸一寸的扫视着这座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的庭院。
二十多年无人居住的院落,即便地方的官员们再用心维护,仍旧有许多东西都不可避免的腐朽了,地方官员们兴许是怕他回来见了伤心,又自作主张的用一模一样的材料替换了那些腐朽的陈设,以为他会认不出来。
可哪有人会认不出自己的家呢?
院子里那颗梨树换过了,枝桠朝向不对。
院墙的砖瓦也不对,以前没这么整齐、没这么新。
厅堂的门窗也不对,当年他留下剑痕没了……
可即便是这样,这间院落里依然到处都是赵清的身影。
伙房那边有她做饭的身影。
厅堂那边有她叉着腰气呼呼冲出来的身影。
大门前有她站在灯笼下等他回家的身影……
似乎她一直都在这里候他们回家,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伙房那边,正在做饭的阿鱼,切菜切着切着就走神、炒菜炒着就发呆,等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早已流泪满面。
有的人还活着,但他早就已经死了。
而有的早就死了,但她却永远活着。
……
从陈县出来,陈胜并没有如约返回金陵。
而是扔下了车撵,带着阿鱼在大汉境内来了一场想去就去的旅行。
他们去峨眉山看了日出,还捎带手的教训了那里的猴子。
他们去湄公河畔看了大象,还品尝了那里的菠萝和香蕉。
他们去了南海金色沙滩上晒了日光浴,日啖荔枝三百颗。
他们还去了瓜州、雪域、贝加尔湖……
有大毛做脚力。
清晨时分还在泰山之巅看日出。
晌午就在岐山街头端起一碗臊子面了。
人们走上街头舞动龙灯庆祝新春佳节之时。
他们却在珠穆朗玛峰之巅围炉煮茶……
这一次,陈胜终于自私了一回,彻底抛下国事,去做了一回仗剑走天涯的侠客!
路遇恶霸欺行霸市、欺男霸女,他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的,上去就一剑削首。
得闻贪官污吏草菅人命、仗势欺人,他直接冲进衙门里将其抓出来当街打死。
要遇上抨击时政的茶会闲聊,他混在人群中骂得比谁都大声。
有那饥寒交迫的贫民,他忙前忙后的给人找医生、找住处、找工作……
旁人不敢管的事,他敢管。
旁人不敢说的话,他敢说。
大口酒。
大块肉。
有酒乐逍遥,
无酒他亦颠!
当国民政府实在是扛不住舆论的压力,在韩非的授意下曝光这一对声名鹊起的“神雕侠侣”,就是人皇陛下本尊以及虞夫人的这个“真相”之时,整个大汉都沸腾了!
所有的贪官污吏、土匪恶霸,无不是惶惶不可终日,总觉得下一秒人皇陛下那勇猛盖世的剽悍身影就会撞破墙壁冲进来,乱拳将自己打死,个个都恨不得就地刨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连以往那些懒政怠政庸政的无能官吏,都像是屁股上猛插了一刀的烈马,齐齐开始加班加点的处理以前积压的政务、弥补以往犯下的过失,唯恐有一点不好的风声传到了人皇陛下的耳中……虽然这个几率不大,但他终究是存在的,且完全随机!
这谁敢保证人皇陛下的太阿剑,不会落到自己头顶上?
一时之间,大汉的风气前所未有的好,说一句夜不闭户、路不拾遗都不为过!
而韩非的釜底抽薪,虽然极大的干扰了陈胜与阿鱼的旅行体验,但仍然没能打消老两口继续旅行的兴致。
陈胜依然带着阿鱼满大汉的乱窜,只是极少再进城了,免得被太过热情的百姓们打扰。
不过不要紧……
想打牙祭了,他们俩就去草原上找伯父陈骜,中原牛肉金贵,纵然陈胜是人皇,不到逢年过节也吃不上一回,但去了草原上,可以放开了肚皮造了,管够!
陈骜虽受限于天资止步大宗师之境,但有凉王的王位滋养着,寿数纵然达不到庄周、鬼谷子他们那个等级,无病无灾的活个一百四五十岁也只是等闲!
按照一百四五十岁的大限来算,陈骜如今还正处于壮年!
要不高兴了,陈胜就领着阿鱼去中东找项羽,以切磋的名义胖揍这厮一顿!
项羽开荒中东多年,如今已卓有成效,麾下不过十万虎贲军将士,却控制了一块比当年的孔雀王朝还要广袤的土地,如今正在中东大搞殖民政策,为大汉的发展提供原材料,等待条件成熟之后,就会带着大军和土地一起回归大汉麾下!
不过这厮身为大汉唯一的武圣,实力彪悍、性子狂傲,平素谁都不服,也就白起能凭军功压他半头。
可对上陈胜,他是真一点脾气都没有,陈胜去了四次,就将他按在地上结结实实的摩擦了四次。
等到陈胜第五回去,他来拜见陈胜时,连护腕都不敢戴了,见面就一口一个“世兄”的叫着,那眼巴巴的小表情,就像是在说:‘我都管你叫哥了,你总不好意思再揍我了吧?’
老两口这一撒欢,就在外边旅行了整整两年有余。
直到汉历十五年,老两口才终于回了金陵……不是陈胜浪够了,而是李信不行了,硬吊着最后一口气,死活要再见他最后一面。
……
或许,就像是老树发新芽前,总会一茬一茬的掉落枯叶、枯枝。
又或许,是大汉国运之力对这些早就该死的大汉重臣的滋养作用,终于到头了……
李信的离世,就像是终于拉开了大汉重臣凋零的序幕。
先是李信、后是蒙恬……这俩大汉柱国大将,在过往的征战中消耗了太多的精髓,再加上武道止步宗师境,纵有大汉国运的滋养,也终究没能令这二人挺过九十岁这个门槛。
跟着是陈刀、季布,这两员以前常与李信、蒙恬搭班子的老将。
陈刀好些年前身子骨就不太利落了,陈胜早就劝他卸甲,可他舍不得白虎军区,舍不得那些他带了半辈子的兵将,对陈胜的请求一推再推,直到身子骨实在是顶不住瓜州的风沙后,才终于卸甲回归金陵安享晚年,给陈守作伴。
不曾想,他在瓜州的风沙雨雪中熬了二十年都不曾垮塌的身子骨,回到金陵这个花花世界后,却只熬了两年,就熬没了。
至于季布,依陈胜对他的了解,那货应当是被李信、蒙恬、陈刀的接连离世影响了精神状态,总觉得轮到他了,就再也撑不住了。
那货向来是个没主见的,当年从他亲卫队长的位置上走出去,都做到军团长了,却还像他的亲卫队长多过于像一军之长。
季布之后,又是陈平、周章……
几乎是每隔个几个月,就会有人匆匆忙忙入宫,告诉陈胜,谁谁谁快不行,如今吊着一口气,等着见他最后一面。
陈胜是能理解他们的。
他们效忠于他效忠了一辈子,临了期盼一个有始有终,顺带好让他看在他们的面子上,扶照一下他们的后人……这不过份吧?
这当然不过份!
所以,纵然每次送走一个老部下、老朋友后,陈胜的心情都会阴郁上十天半个月。
但每每有人入宫报信,他仍会带着笑容前去,去陪着一个个神智或模糊、或癫狂的老部下、老朋友,一起细数过往、一起追忆当初,安抚好他们最后时刻的情绪,满足他们最后时刻的请求,让他们都能带着笑的离开这个人世……
有人说,每个人过去的人生,都只存在于他人的记忆里,每一个熟知你过往的人离去,都是在你过往的人生当中割裂了一块巨大的碎片,当所有熟知你过往的人都离去后,你过往的人生也就不存在了……
随着一位位老部下、老朋友的离去。
陈胜越发的感到孤独,时光仿佛变成了一汪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湖水,慢慢的漫过他苍老的身躯、吞噬他疲惫的灵魂……
他慢慢的不怎么再处理事务性政务,甚至都不怎么再去晏清殿,只有一些涉及国家发展方向的决策会议,他才会出席,但也是旁听居多。
他渐渐的看不懂大汉的科学发展方向,努力回想了许久,才从零碎的记忆中找到“赛博朋克”这个连他自己已经忘了是什么意义的形容词。
他开始每天醒来,都下意识的先触碰一下身畔的阿鱼。
他开始每天晚上,都带着阿鱼一起去长安区和老父亲一起吃晚饭。
他开始三两天头就招呼着各自成家的孩子们,说又有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韩非与范增时常入宫来看他。
范增一日比一日老,过往推算天机、推衍人事折过的那些寿,已经开始作用在他身上,眼瞅着就没几年活头了,以致于他现在看陈胜的目光里都充满了忧虑,就像是唯恐陈胜走到自个儿前头了,自个儿不能像李信、蒙恬他们那样,落一个善始善终。
而韩非则是时常对他说起大汉天赋人权的推行进展与成果,详细到律法编写的新条文,以及一些地方上民告官、百姓为谋求合法利益游行示威等等具体事件。
每次他说起这些的时候,陈胜都会听得格外专注。
也唯有韩非说起这些的时候,他思索而沉静的目光,不再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大汉十九年,陈守病倒了,一病不起……
第五百八十八章 老陈家
陈守一病不起。
陈胜守在病榻前,没日没夜的伺候了他小半个月,却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一日比一日消瘦,清醒的时候一日比一日少。
前来给陈守诊病的大夫们,都告诉他说:太上皇的五脏六腑都已经衰竭了,纵使能用虎狼药强留他在人间多盘桓三五月时间,五脏六腑衰竭的巨大痛苦也会令他感到生不如死。
这令陈胜知道,老父亲的大限当真已经到了,否则他身为大汉太上皇,眼下大汉国运正隆,他不应该受此厄运。
这样的抉择,对于所有的儿子来说,都十分艰难,因为无论怎么选都是错,无论怎么选日后都会后悔。
陈胜也不能例外。
处于儿子的角度,既然有拖延的办法,他当然想再留老父亲多在人间团聚一些时日,哪怕是只能多一个时辰、多一天呢?
只要陈守还在这人世上一个时辰,他就还有来处,出了长宁宫,他也还有家。
但处于一个男人的角度,他若是到了这一天,肯定希望自己能保留男人的尊严痛痛快快的走,而不是丢掉所有尊严半死不活的躺在病榻上恐惧的看着死亡一步步靠近。
他知道,老父亲一生要强,肯定也和他想的一样……
他彷徨着,倍感煎熬。
陈守似乎是猜到了陈胜的难处,又似乎是知道自己挺不过这一关了,没等陈胜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他就拒绝再服用任何汤药,无论是陈胜、阿鱼端着汤药去劝,还是他最心肝宝贝的重孙们、重孙女儿们去摇着他的手撒娇,他都执拗得一口都不肯不喝。
按理说,这无疑是解救了倍感煎熬的陈胜。
但他却一点都不感到释怀……
当陈守最后的时刻临近之时,分散在天南海北的陈家人们,悉数快马加鞭的赶回了金陵。
老陈家自天祖(五代)那一代传下两脉,两脉皆是四代单传。
长房陈骜那一脉,独女陈月,嫁予王贲次子王武为妻,育有三子两女,其中次子次女改了陈姓,继了陈骜那一脉的香火。
次子陈江,娶了项羽长女项卿为妻,育有四子,长孙陈破,时年二十三,随外公项羽远征中东,已为中校团长。
次女陈娇,嫁予吴广长子吴忠为妻,育有两子一女,长孙吴石,时年十五岁,正上高一。
二房陈守这一脉,独子陈胜,娶了赵清、阿鱼两女为妻,育有两子一女。
长子陈启,娶红衣军老卒周大石之女周云为妻,育有五子二女,长孙陈恕,时年十八、刚上大学,其性子敦厚、学而有道,有大器晚成之象,且自小便与蒙恬的重孙女蒙羡青梅竹马,年中便已定亲,婚期定在明年初。
次子陈泰,生性不羁,娶了两妻四妾,育有九子七女,长孙陈浪,时年十七,刚刚高中毕业,然其有乃父之风,高中还未毕业就偷偷摸摸给陈胜升了一级,把陈胜气得将其胖揍了一顿,至今见了陈胜两条腿都打颤。
小女陈鱼,嫁予范增长孙范济为妻,育有二子二女,长孙范烨,时年七岁,刚上小学二年级,小家伙天生聪慧,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平素最是粘他外曾祖父,每每他娘要揍他的时候,他就往他外曾祖父家里钻……
当年从司州阳城传出来的两支独苗苗,终是在第七代开枝散叶,长成参天大树。
当大毛好不容易找到正在大西洋远航的陈泰,将他提溜回金陵的时候,陈守已经处于弥留之际了。
他几乎得昏厥一两个时辰,才能清醒几分钟。
每一次一睁眼,他都像鸡妈妈数小鸡一样,挨个挨个的清点着病榻周围的陈家人,每每看到人堆儿里又多了谁,他都会龇着一颗门牙乐呵呵的笑,然后再次支撑不住的昏厥过去。
当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清醒时的精神却越来越好的时候,陈胜就知道,老父亲的时间要到了……
日暮时分,陈守再一次清醒过来,吃力的转头脑袋环伺了一圈后,紧张的看向陈胜:“大郎、大郎,你伯父呢?你伯父怎么还没来?”
陈胜握住老父亲干枯的手,心头沉甸甸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却还努力放缓了声音,轻声细语道:“大毛去接大伯了,您再等等、您再等等,很快就到了……”
陈守的眼神剧烈的闪烁着,就像是两颗明灭不定的电灯,他微微垂下眼睑,气若游丝的低声呢喃道:“好、好黑啊,屋里怎么不点灯……”
陈胜不由的看了一眼头顶明亮的白炽灯,没有答话,只是微微紧了紧老父亲的手掌。
“扑哧扑哧……”
门外忽然传来闷沉的扑腾声,所有陈家人齐齐望向房门,就见到一道身披甲胄、白发蓬乱、体格魁梧似雄狮的巍峨人影,快步冲入房门。
“爹(祖父、外祖父、曾祖父……)。”
“大伯(大祖父、大外祖父、曾祖伯……)。”
乱哄哄的招呼声中,巍峨人影快步穿过一众陈家人,来到病榻前。
陈胜抿了抿嘴唇,轻声呼唤道:“爹,大伯到了。”
陈守猛地睁开双眼,浑浊的双眼里绽放两团明亮的光芒,他一手紧紧的握着陈胜手掌,另一只手掌抬起来在虚空中胡乱摸索:“大兄!”
陈骜上前握住他胡乱摸索的手掌,看了陈胜一眼,强笑道:“老二啊,咋造这样了呢?快起来,大兄带了草原上最好的马奶酒来,咱哥好好俩喝两碗!”
“呵呵呵……”
陈守上气儿不接下气儿的大笑着,想说点什么,喉头耸动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半响才声嘶力竭的挤出一句话来:“大、大兄,咱这辈子,值啦!”
说完,他起伏不定的干瘦胸膛就像是泄了气的轮胎一样,慢慢的塌了下去,嘴角微微上扬着,却是再没有了呼吸。
陈骜猛然泪崩,他紧紧的握着陈守的手掌,像要摇醒一个睡着的人那样轻轻的推着他:“老二、老二,天还早儿啊,别睡啊……”
屋里的陈家人们愣了两三息,齐齐嚎啕出声。
陈胜跪在老父亲的病榻前,握着老父亲的手臂,使劲儿的抿着唇角、使劲儿的抿着唇角……
阿鱼站在他的身后,轻轻的抚着他的背心,平复着他激荡的情绪。
好一会儿,陈胜才终于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浊气,他轻轻的放下老父亲的手掌,替老父亲整理了一下胸前散乱衣襟,低低的说:“爹啊,咱不怕,啊,下边也有咱的家,您先回家去,把宅子归置归置……”
适时,屋外响起一阵阵清韵浩大的钟声。
钟鸣十八响,诏示山陵崩。
金陵城的百姓们听到这阵钟声,齐齐放下手里的活计努力倾听钟声的方位,当听到钟声来自于长安区的时候,他们就知道,驾崩的乃是太上皇陈守。
家家户户都自发的摘下了自家门外所有色彩鲜艳的东西,换上了白绫与素衣。
有人感叹,往后金陵再也看不到那个富态豪爽、凭亿近人的可爱老头了。
大汉十九年,秋。
太上皇陈守,在亲人们的环绕中,微笑着溘然长逝,享年八十二。
人间再也没有人敢和陈胜拍桌子、吹胡子瞪眼了。
……
浑浑噩噩中。
陈守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记得自己好像走过了一段很长很黑的狭窄通道。
当他再次恢复神智时,就看到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清丽人影,笑颜如花的站在自己的面前,揖手向他行礼,喊他公爹。
他下意识的使劲儿揉了揉双眼,想要分辨自己是不是看叉劈了,可眼前的人影,分明与他记忆中的儿媳妇儿一模一样、
“清清清……清娘?”
他不可思议的磕磕巴巴问道。
他是亲眼见证赵清化身六道轮回的,可他并不知晓什么叫六道轮回,又不敢去问陈胜,私下找人打听也都是语焉不详,十个人能给他十种不同的答案。
他万万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有再见赵清的机会!
赵清傻乐着,笑得见牙不见眼:“公爹认不得儿媳妇了吗?”
她高兴,是高兴这个家里有了陈守,就终于像家了,而不再只是她用法力幻化出的死物。
陈守再次大力的揉了揉双眼,余光不经意间瞥见周围的景物,揉眼睛的动作不由的一僵:熟悉的庭院、熟悉的梨树、熟悉的厅堂,连伙房门口那口大水缸的位置,都与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这里这里这里……”
他原地转动着,磕磕巴巴的问道,却一句囫囵的言语都说不出来……他有种穿越了时空的感觉,虽然他并不知道什么叫穿越时空。
赵清一指周围:“这里是咱家啊……嗯,咱在地府的家!”
“地府?”
陈守愣了愣,终于反应过来……哦,原来我已经死了!
适时,一阵“嘭嘭嘭”的大力拍门声传来。
赵清一挥手,院门就自动打开了,一大票人影一窝蜂的冲进院子,一眼就看到院子中心还在发懵的陈守。
他们大笑着一拥而上,瞬间就包围了陈守。
“咱一听到钟声,就知道肯定是四哥到了!”
“那可不,钟响十八声,人间能除了大兄,也就四伯能享受这个待遇了……”
“我说老四,你小子挺能活啊,等你这么多年都不见来,还以为你不下来了!”
陈守缓缓扫视这些熟悉而又陌生的面目,纵然他们都变得年轻了、变轻强壮了,但他仍旧一眼就认出了他们:老二、老六、老七、老九、老十三、老十四、老十五、老十六、小六儿、刀子……
他蓦地红了双眼,嘶声道:“你们、你们都在这儿啊!”
陈虎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这里是咱的家啊,咱在不这儿,还能去哪儿啊!”
陈守看着他两条胳膊比碗口还粗的健壮模样,忍不住伸手去了捏了捏:“二哥,你的手臂……”
陈虎抱起两条臂膀,笑道:“咱的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总不能还缺胳膊少腿儿的吧?”
他话刚说完,就又有一个穿着一身儿亮闪闪蟒袍的英武青年,硬挤到他的面前,得意洋洋的炫耀道:“四伯,你看看咱的衣裳,华彩不?”
已经逐渐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的陈守,反手就一巴掌甩在他后脑勺上,打得陈小六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你个瘪犊子玩儿,还这副德行,你知道当年你没了之后,你大兄心里多难过吗?那回回家宴,都没忘记过给你小子留一副碗筷,就怕你小子成了孤魂野鬼儿,连个混血食的地儿都寻不到!”
“哈哈哈……”
一众陈家长辈畅快的齐声大笑。
陈小六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也跟着一起“嘿嘿嘿”的笑。
适时,后方的赵清忽然心神一动,伸手在虚空中一抓,凭空抓出了一张绣着暗金九龙捧珠纹的玄色锦帛。
院中众人齐齐噤声,看向赵清手中那卷锦帛……绣有九龙捧珠纹的玄色文书,还有能此时出现在此地的,天上地下,唯有陈胜的人皇旨。
赵清打开锦帛快速的浏览了一遍后,抬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陈守。
陈守见状纳闷道:“咋的了?”
赵清将人皇旨合起来,尴尬的双手递给陈守:“要不,您还是自己瞅瞅吧……”
陈守疑惑的接过来打开,目光径直掠过排头的‘吾妻赵清亲阅’云云,直接在文中锁定了一句关键语句:‘父亲大人生性豪迈、不拘小节,有主持大局的气魄、却无事务性的才能与耐心,可为地府通判,掌赏善罚恶之职,以正地府法纪……’
碰巧这时,陈季不知好歹的探头来张望:“四伯,大兄说啥来着?”
陈守正暗自琢磨陈胜这句话好像也没啥不对劲时,眼角的余光无意间瞥见了他身上亮闪闪的四爪蟒袍,登时大怒:“逆子啊……”
赵清听着他的咆哮声,一双明媚的大眼睛又忍不住弯成了月牙。
对了对了,这味儿就对了!
这就是……家的味道啊!
……
汉历二十年,年末。
陈胜任执政官第二个十年期满,韩非故技重施,再次合纵连横,撺掇群臣入宫逼宫。
然而当他率领一帮白发苍苍的老臣闯进晏清殿内,就见同样白发苍苍的陈胜,拄剑屹立于晏清殿上,镇定自若的目视他们进殿来。
韩非见他持剑亦怡然不惧,还兀自冷笑道:“陛下莫非以为,仅凭一把破铜烂铁就能令我等放弃‘请求’陛下继续执政的决心吗?”
言下之意: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
陈胜轻蔑一笑,他拔剑出鞘,横剑于颈,冷声道:“你们这帮臭不要脸的老家伙,要再敢逼我连任执政官,我现在就死给你们看!”
韩非:……
群臣:……
第五百八十九章 功行圆满
望着殿上横剑于颈、寸步不让的陈胜。
韩非百般无奈之下,转过轮椅,谦逊的对身后一众新政府大员揖手道:“还请诸君先去歇息歇息,容我再好好劝劝陛下。”
一干大员看了看殿上一脸冷笑的陈胜,再看了看身前神色谦和的韩非,有心留下来看看这对儿大汉地位最高的挚友相爱相杀,却又寻不到合适的理由,只能客客气气的回礼退出晏清殿。
“吱……哐当。”
沉重的殿门徐徐关上,暖黄的灯光给以黑色为基调的威严肃穆大殿镀上了一层平和温馨的色彩。
韩非转过轮椅,无奈的看着殿上仍然架着太阿剑的陈胜,叹气道:“你还举着把破铁片子作甚,不累吗?”
陈胜收剑归鞘,不屑的冷哼道:“怎么?威逼不成,改利诱了?”
韩非没好气的嗤笑了一声:“我早就知道,这一回逼宫大概率不会如意……”
陈胜怒声道:“那你还带着他们来闹腾?”
韩非心平气和道:“不带他们来,哪里知道你有什么底牌,再说了,他们快放衙了,闲着也是闲着,万一能再逼你退一步呢?那不就赚大了?就是奈何不了你,也没什么损失不是么?”
陈胜的白眼儿都快翻到天上去了:“空手套白狼是吧?难怪都说学法的心都脏,你要是现在改行去学做生意,不出十年你就能成大汉首富!”
韩非:“然后呢?等着你来杀富济贫?”
陈胜:“少扯澹,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你可没多少时间了,反正我到点就退休,天大的事都别想在让我再给国家卖命!”
韩非无奈的推着轮椅到台阶前,轻声道:“下来坐会儿,仰着头脖子累!”
陈胜气休休的回道:“怎么,利诱不好使,改打友情牌了?”
嘴上寸步不让,但他的身体还是很诚实的放下佩剑,缓步走下台阶,走到第二级台阶坐下。
韩非扶着轮椅扶手,面带缅怀之色的轻声问道:“你我多少年未这般促膝长谈过了?”
陈胜认真想了想,回道:“好像是打仁武十五年,你拿立储说事儿之后。”
韩非轻叹道:“那正经是有不少年了……”
陈胜也忍不住轻叹道:“是啊,我们都已经老啦!”
韩非沉默几息后,由衷的肯定道:“事实证明,你才是对的!”
陈胜尽管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什么事,但这并不妨碍他恬不知耻的一口承认:“那是,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韩非追忆道:“当年我以为,大汉改制变法的时机不对,法治观念尚未深入人心,你所说的人权更是亘古未有的新奇观念,贸然实行,只会拔苗助长、南辕北辙,令仁武一朝二十载积累,毁于一旦……”
陈胜沉吟了片刻,答道:“在兵法上,有句话是这样说的:‘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彻底推行法治与人权到底有多难,我比你更加清楚,但再难再繁杂的事情,只要肯去做,它就一定会一点点的实现、它就一定会一天比一天好,我的底气就是大汉有我在,出不了大的乱子,纵有些许小的出入,也还有弥补的机会……既然具备做成此事的条件,若还将此事推给后人们,那是不负责任!”
韩非笑了笑:“这或许就是为什么你陈胜是人皇的原因,事实上,哪怕是今时今日,我依然觉得当年你的决定太过冒险,即便是今时今日你再让我做同样的决定,我依然会想法设法的阻止你!”
陈胜也笑着点了点头道:“你若不阻止、你就不是韩非,我若能被你阻止、我就不是陈胜!”
韩非感慨:“好在时间说了真话。”
陈胜认同:“好在时间说了真话!”
韩非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陈胜伸手扶住额头,疲惫的慢慢说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职责,我在位期间做的事,已经超出一代人的职责了,再代俎越庖,不见得是好事,而且我已经老了,已经没有心力再做更多的事了,也是时候将这个世界,交还给后人们了……”
韩非轻叹道:“可我仍然时常感到心虚,总觉得眼前繁花似锦的盛世,乃是坐落于空中阁楼之上,底下没有根基,或许一场大难、一场浩劫,就能将你我四十余载的心血尽数打回原型……”
“放轻松点,老伙计!”
陈胜笑了笑,安慰道:“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糟,华夏已经走到正确的方向上,它只会越来越好、越走越高,纵使以后遇上挫折,也必然只是暂时……倘若有人想开历史的倒车,下场只会有一个,那就是让历史的车轮碾成齑粉!”
顿了顿,他感慨的说道:“而且你又怎知,没了我陈胜,华夏不会再蹦出一个李胜、赵胜、朱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呐!”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韩非若有所思的默念这句话,只觉得陈胜不愧是陈胜,这份儿胸襟、这份儿气魄、这份儿豁达,他不是当世第一,谁人能成当世第一?
“那大汉呢?”
他问道,元神目不转睛的看着陈胜:“你为之奋斗了半生的大汉呢?你又将之置于何地?”
陈胜沉默了许久,沉声答道:“世间没有万世流传、永恒不灭的王朝,大汉也不会例外,但我们自强不息的意志、但我们公正严明的律法,会随着大汉子民繁衍生息一代一代的流传下去,千百年后,依然会有人记得男子汉、大丈夫、依然会有人记得法治与人权……难道这还不够吗?”
韩非点头,由衷的感叹道:“是够了!”
顿了顿,他又笑着半开玩笑半说真话的问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不会今儿个才退休,明儿个就上天去跟三清六御拼命吧?你若是这么想的,那我可不会答应,你我除了是君臣,可还是好友啊!”
陈胜没好气儿的说道:“现在想起来我们是好友了?当年你带着人来逼宫时干嘛去了?”
韩非:“我若是有其他办法,你当我乐意来逼宫?你这些年也没少到处说我坏话吧?我跟你计较过吗?”
陈胜:“你那叫活该,你不逼宫,我能到处讲你坏话吗?”
韩非:“少扯澹,讲正事儿呢!”
陈胜想了想,问道:“你骑过自行车吗?”
韩非:“你礼貌吗?”
陈胜羊装恍然大悟的一拍额头:“看我这记性……那你见过旁人学骑自行车吗?”
韩非一脑门黑线,怒声道:“没见过!”
大汉在仁武十五年前后,鲁菽解决了橡胶的来源之后,就开始大规模生产销售自行车了。
在金陵城普及得更早,汉历元年左右,金陵城就到处都是自行车穿来穿去了,韩非即便是没有吃过猪肉,但肯定是见过猪跑的。
陈胜“嘿”了一声,也不管他同不同意,自顾自的就说道:“刚开始学骑自行车的人,通常都需要有人在后座扶着自行车,保证自行车不倒,前边骑的人才能慢悠悠、左摇右晃的慢慢往前骑。”
“但等到前边骑的人找到一定骑车的感觉后,能比较平稳的往前骑了,后边扶着自行车人,就必须得放手了。”
“他要不放手,前边骑车的人,一辈子永远都学不会骑自行车。”
“但通常扶自行车的人,在放了手后,也不会立马就走开,还会继续再跟着自行车走一段、甚至是不断开口告诉前边骑车的人,他还在继续扶着自行车。”
“一来,是给前边骑车的人信心。”
“二来,是保证自行车不会因为他一撒手就立马摔倒。”
这么形象的比喻,韩非自然听明白了,他想了想后,问道:“那你卸任之后,谁人能接替新政府执政官一职。”
陈胜首先看了他一眼:“反正你不行!”
韩非怒道:“我当然知道我不行!”
陈胜:“你自己都知道你自己不行,那我说你不行,你生什么气?”
韩非深吸了一口气,懒得搭理这厮的故意挑事,径直问道:“让启儿接掌执政官一职如何?他的才能足以胜任这个职位,他的身份又能保证职权平稳交接,各部各军区都不会有太大的意见。”
陈胜叹气:“你压根就没有经世济事的才能,就别瞎操这份儿心了好不好,我废这么大劲为图个什么?你非要把我的后人往火坑里推吗?”
韩非面不改色:“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
陈胜:“你这也太理想主义了,一点都不顾及现实情况,启儿是我的长子,无论我们有多少正当的理由,只要让他接了我的班儿,天下人都必然会认为我陈胜口号喊得震天响,但实际上还是在搞家天下那一套,这不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吗?”
韩非:“那也不能就启儿是你的长子,就刻意无视、打压他的才能吧,这对他是不公平的!”
陈胜挠头:“我也没说绝不让他去当执政官,而是他要当执政官可以,但不能是从我的手里接过去的你明白吗?”
韩非迟疑道:“那……让各地投票?”
陈胜挠头都快挠出火星子,果然不再与这个政务榆木疙瘩纠缠,断然道:“下一届吧,下一届再让他出来选,这一届就算了,这一届让其他人来。”
韩非诧异道:“那启儿岂不是还得再等二十年?”
陈胜:“谁他娘的告诉你,执政官的任期是二十年的?”
韩非默默的看着他。
陈胜气笑了:“我当年干了十年就想跑路,那不是你们拿刀剑架自个儿脖子上,硬逼我干了二十年吗?”
韩非:……
“小事一桩,回头我立法限制执政官的任期便是,反正你陈胜也不具备任何可比性!”
陈胜呵呵一笑:“那就你的事了、与我无关,依照我的看法,执政官最好五年一选,正常情况下执政官顶天了连任一届,也就是十年,这个时间限制不长不短,正正好!”
韩非自是无甚意见,再次问道:“那选谁接替你呢?”
陈胜想了想,轻叹道:“倘若陈平那厮还在的话,他原本是最好的人选,可惜了,那厮是个短寿的……让贾谊来吧,他历任各部部长,均有较为出色的成绩,品德、心性也都是上上之选,让他来做执政官,才能够、能服众。”
“贾谊?”
听到这个名字,韩非立马就想起了当年自己手下那个刚正不阿、胆大敢言的小御史,颔首道:“你的眼光比我准!”
陈胜看着他,小心翼翼的问道:“如此说来,你算是同意我退休了?”
韩非无言以对的看着他。
陈胜紧张的咽了一口唾沫。
韩非重重的叹息了一声,揖手毕恭毕敬的向他揖手,长声高呼道:“恭贺陛下功德圆满、光荣离休,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外等候的诸多大员听到韩非的高呼声无不是一愣,其后也如韩非一般重重的叹息了一声,转身面向晏清殿长揖到地:“恭贺陛下功德圆满、光荣离休,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呼声,从晏清殿内一路浩浩荡荡的传出长宁宫。
标志着,史上第一位自主交出权力的帝王,诞生!
也标志着,君主立宪制成功的取代了中央集权制。
陈胜听着殿门外浩浩荡荡的高呼声,心有所感。
忽而,堪称浩瀚的大汉国力在他的身上爆发,天空中还未落下的太阳、月亮同时放出强光,周天星辰都为齐齐显现!
陈胜心念一动,便将还未彻底爆开的异象定住……
这道卡了他足足二十余年的瓶颈,今日终于被他一脚踏破!
他缓缓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抬起被紫薇大帝一刀斩断的右臂往外一张,一条与他此刻的左手一般无二的右手,就从断臂处突了出来。
他粗略的活动了一下双手五指,感觉一无二致,仿佛右手也是原装正版。
‘这就是……人祖之境吗?’
他细细的体悟着自己体内翻涌澎湃的浩瀚伟力,忽然觉得以前的自己,弱小得就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咪,对人类的恐怖一无所知。
而与之同时,端坐于轮椅之上的韩非,身周忽然涌出海量宛如水墨般的墨线与金线,一点点在他身后汇聚出了一头活灵活现的独角墨鳞解豸,墨鳞解豸仰天高呼,空旷的大殿内登时响起万千司法吏高颂大汉律令的宏伟颂唱声。
他作为法家亚圣、大汉法家第一人,在陈胜卸任执政官的那一刻,也就代表着,他成为了史上第一位将律法凌驾于人皇之上的法家修行者!
这可是将他们法家至高精义‘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还往上扩展了一大截!
陈胜面带欣喜的看着他,揖手道:“恭喜成就至圣!”
韩非亦欣喜的揖手还礼道:“谢陛下成全!”
陈胜摆手:“无所谓谁成全谁,纵使要论,也是你我互相成就!”
韩非摇头:“韩非身若浮萍、德行浅薄,能致千里,皆因尾附陛下垂天之翼,今生今世得遇到陛下,实是韩非十世积德行善修来的福分!”
陈胜再挥手:“何必感念于我,待我走后,你就将成为我,继续完成我们未竟之志!”
韩非面色沉重的低下头,再次长揖到地:“韩非…谨遵皇命,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五百九十章 家事国事
在韩非的主持下,执政大权平稳的从陈胜手中移交到了下一任执政官贾谊的手中。
当然,对外并没有公布陈胜卸任大汉国民政府执政官一职,在一亿两千多万大汉百姓的心里,他依然大汉执政官。
彻底从繁重的政务中脱离出来的陈胜,并没有如韩非、范增等人预料那样无所适从、怅然若失,忍不住再次过问起国事,亦或者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对国事发表意见。
他当真如同一个平平无奇的退休老头一样,每日养猫养狗、垦荒种地,穿自己缝制的舒适衣裳、吃自己烹制的简单食物,甚至为了浇灌他那几亩薄田,他还亲自动手在宫中挖了一方水池,种上了莲藕、养上了河鱼……
莫说国民政府的官员们没办法再拿政府去烦他,就连韩非、范增、白起等大汉硕果仅存的老臣、老朋友们,想要入宫见他一面,都难上加难。
准确的说,是除了年节之时,长宁宫基本上不接待任何客人。
用陈胜的话说,那就是:‘你们这帮老家伙有毒,只要和你们在一起就没有清净的时候。’
韩非等人也是真拿他们没办法了,也只能任由他把自己关在长宁宫里当条咸鱼。
而新任执政官贾谊,在接掌大汉国民政府的执政大权后,也发挥出了十二分的热情,每日里兢兢业业处理政务,三更眠、五更起,全年无休,为大汉的发展贡献出了自己所有的光和热。
他上位,依然严格的执行着陈胜在位期间定下的各项基本国策,推动大汉帝国的向好发展、稳步提升,积少成多、厚积薄发!
当然,连陈胜执政期间都会出错,他执政期间当然不会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只要大汉的民心是稳的、军心是稳的,就还有知错就改的机会!
陈胜为了自己能顺利的跑路,给大汉留下了他精心培养了多年的四大金刚:法圣韩非、农圣鲁菽、兵圣白起、武圣项羽!
四大金刚当中,韩非乃是至圣,又有大汉律法加持,虽然成就至圣时日尚短,但他超越孔老夫子成为九天十地最强至圣,已经只是时间的问题,而且这个时间必然会极其短暂!
鲁菽、白起、项羽三人虽都只是亚圣,但每一个都战斗力超强,可正面与至圣碰撞而不落下风!
什么?鲁菽?
决定圣人强弱的,是他们的成就与功德,论成就论功德,当世有哪个亚圣比得过鲁菽这农圣?大汉一亿两千万公民,有几个敢拍着胸膛说绝对没过他鲁菽改良的粮食、蔬菜、家禽?
之所以他看起来战斗力不强,只不过是因为他抡的锄头而已……给他弄一口青龙偃月刀试试?
这四大金刚,都拥有在大汉帝国偏离正确轨道之时,出手将大汉帝国扳回正道的权力和实力。
至于什么时候才是使用这份权力与实力的时候,陈胜相信他们都会自行斟酌好的。
毕竟他只是退休了而已,又不是嗝屁了。
就算他嗝屁了,只要人道卷顾不消,他依然有无数种办法教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谨言慎行!
甚至就算某天人道老父亲不再认他这个干儿子了,他应当也不会有虎落平阳被犬欺的那一天……
那些打着等他死后就能在大汉为所欲为歪主意的屌毛,陈胜必然会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做死者为大!
……
退休后的这段温馨时光。
这是陈胜此生屈指可数的闲暇时光。
虽然没有当年他与阿鱼在外冒充神凋侠侣时的那段穷游岁月精彩纷呈。
但却有着一股隽永而温暖的味道。
就像是奔腾不息的时间长河,流到他们两个老人家这里时,刻意放缓了流速,变得温柔而静谧,宽广的河面反射着火红的夕阳,温暖和绚烂……
这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吗?
‘若是大姐也在,那该多好啊!’
他不止一次的这样想到。
直到大汉二十五年,陈胜又一次的坐到了病榻前。
但这一回,躺在病榻上的,却不再是那几个硕果仅存的仁武旧臣,而是阿鱼……
……
陈胜三根手指轻轻搭在阿鱼的手腕上,仔细的感应着她的脉象。
阿鱼却调皮的着伸出左手,去抚平他眉心的皱纹,优雅老去的老妇人,纵然面色灰白一片,眉宇间依然带着些许女儿家娇憨。
陈胜任由她做着无用功,好一会儿后轻轻的将她的右手放到被褥下,掖好被角,轻笑道:“没多大事了,再喝两贴汤药,就能痊愈啦!”
他努力在笑,却不知道,他的唇角已经被他咬出了血。
“大兄啊,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呀?”
阿鱼脸上露出些许讨好的笑容,柔柔弱弱的小声道。
陈胜虎着脸:“现在不能,有什么事,等你好了再说!”
阿鱼摇了摇,依然是那副柔柔弱弱的语气,但眼神中已经多了一抹执拗之意:“我这辈子从未求过大兄任何事,只此一件,大兄应我可好?”
眼见她露出这样的眼神,陈胜就知道,拗不过她了……
她这一辈子,就活了一个“执”字儿。
当年觉得他是个好人,舍命替他挡了那险些要了他性命的一击,是执。
后来他若不娶,她便终生不嫁,是执。
再后来,明知自个儿身子骨不适合生育,却还要执意为陈胜诞下一女,也是执。
她的骨子里,比绝大多数男子还要固执,也比绝大多数男子有勇气!
陈胜心头叹息着,温柔的抚着她柔软却没什么温度的面颊:“说说看,但我先声明,我不一定会答应你!”
阿鱼继续摇头:“不行,我这辈子只求大兄这一件事,大兄无论如何也要答应我……除非,大兄不要了、不认我了!”
陈胜难过的垂下眼睑,低声说道:“是你们都不想要我、不想认我了吧?”
阿鱼又伸手来抚他纠结成一团的眉头,心乱如麻的说:“可是、可是……我还是想大兄,再代我们,多看看孩子们。”
陈胜捧起无力的手掌贴住自己的面颊,似哭似笑的轻声道:“可是孩子们都有他们自己的家啊,你走后,我就再也没有家了。”
阿鱼轻轻的说:“可大兄不只我的大兄,还是所有大汉子民的人皇陛下啊,大兄怎么能因为我,抛下所有大汉子民跟我一起走呢?”
陈胜:“没了我,他们也还会有新的人皇,但你们没了我,还能找别的夫君吗?”
阿鱼怔了怔,像是脑子一时转不过弯儿来,回过神来又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不行,大姐会怪我的……”
陈胜:“不怕她,我还要找她算账,当年为什么扔下我们自己一个人先走!”
阿鱼挣扎要坐起来:“可是,可是……”
陈胜宽慰将她哄回病榻上:“没什么可是的,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我们的福地我都已经让蒙毅弄好了,我在中间,大姐在右边、你在左边,这回咱谁都别再抛下谁,要走咱们一起走……”
阿鱼脑子里一团浆湖,却还在努力的摇头:“不对、不对,大兄你是人皇,没有这样的道理……”
陈胜平静的一锤定音:“人皇该做的事,我都已经做完了,现在我只是你们的夫君,大牛二马小鱼的爹,恕儿浪儿他们的祖父!”
阿鱼还想挣扎,却已经没有再与他争辩的力气,她真的太累了。
……
当晚,陈胜召所有陈家人入宫。
连陈骜,他都让大毛去草原上把他接过来了。
规格与当年陈守大行之时,一无二致。
当着所有陈家人的面,陈胜将陈启与陈泰哥俩叫自己跟前,当着他们两人的面儿,取出了一红一黑两个乒乓球大的皮球,依次放进一个上放开口的黑色木箱子里。
“当年你们哥俩为了立储的事闹过,当年我为什么不立,想必你们现在心里都有数了!”
陈胜摇晃着黑色木箱子,点着头肯定道:“这些年你们没有再为这件事来找我闹过,这说明你们都把书读明白、明事理了,也说明我们父子三人志同道合,我为能有你们这样优秀的后人而感到自豪!”
这话说得,发间都已经有了丝丝缕缕白发的陈启、陈泰哥俩,都忍不住老脸一红!
当初大汉改制变法,他们哪里是不想来找陈胜闹?
分明是不敢!
少时他们尚且能凭借儿子的身份,理直气壮的来找老父亲掰头。
等到他们真正观过这个世界后,他们渐渐有了与他们的祖父一样的领悟:‘咱爹不单单是咱爹,他还是千古一帝!’
同时,他们也越来越佩服当年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自己……那是真虎啊!
姬周、太平道百万联军都能车翻的伟大男人,自己竟然也敢去找他理论?
而陈胜在照例pua完毕后,将怀里的黑木箱子伸向了哥俩:“如今我们大汉皇室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你们心头应当也都有数,缺点是权力没了、优点是责任也没了!”
“剩下的财产,只要子子孙孙不作死,哪怕是吝啬一点、刻薄一点,凭借你爹这张老脸,也还能保他们百年、千年衣食无忧!”
“相比扔一把破椅子在这里,让你们为了这把破椅子去骨肉相残、刀兵相向,我觉得我的做法,才真正是一个当爹的做法!”
“当然,就算你们不同意我的观点,也没法子了,这把椅子是老子拎着脑袋去挣回来,老子自然有处置的权力,不服气啊?不服气就自己出去闯啊,你们要能在海外建国,你就是大搞奴隶制国家我都没意见!”
“要没本事还不服气,那就给我憋着,千万别漏喽,谁要敢在外边咧着嘴胡说八道,我把他腿打断!”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不知道你俩谁想要这把椅子、谁不想要这把椅子,咱们是一家人,也就不去扯那立长立贤的犊子,反正无论怎么扯,都总会有不人不服气,总觉得旁人玩阴的、耍手段,到头来还得伤了兄弟情分!”
“我要是百年之后看到你们在上边为了这么一把破椅子争来争去、打进杀出,我得从棺材里蹦出来掐死你们这帮不孝子!”
“所以,咱们索性干脆点,抓阄决定,大家男子汉大丈夫,愿赌服输!”
“抓到黑球,为下一任大汉人皇,作为大汉民国的象征,享受国家给予人皇的一切礼遇与优待!”
“抓到红球,为下一任陈家族长,负责打理皇室的一切财产、统一分配,并接受所有皇室成员的监督!”
“当然,只要你俩自己说得好,抓了人皇的位子,想送给兄弟,我也没意见!”
“总之就是一句话,愿赌服输,走出这个门,就一切尘埃落定!”
“谁若是出了这门再逼逼赖赖,说老子不公平、偏心谁,那就立刻交回所有陈家给予的财产和身份,给老子光屁股滚蛋!”
“我陈胜英雄一世,没有这种蝇营狗苟、锱铢必较的后人!”
“我说的,你们两兄弟,认是不认!”
陈胜不怒自威,双眸如虎目般目不转睛的盯着陈启陈泰兄弟俩个。
哥俩目瞪口呆的看了看老父亲威严的面容,再看了看面前这个不知道是从木工房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木箱子,都暗自怀疑人生:‘决定人皇大位归属于谁这么庄重而盛大事情……这么随意的吗?’
虽然陈胜将人皇位说得好似粪土一样不值钱,但这哥俩也都是长期混迹大汉官场的老油子了,人皇大位在大汉到底意味着什么,谁人心头还能没点数了?
哥俩有心拒绝老父亲这太过儿戏的抓阄法,可看着老父亲不容置疑的威严面容,谁都没勇气开口。
而屋里的陈家人们看着这兄弟二人,也是谁都不敢开口,也不好开口,
辈分高如陈骜,此时此刻都只能作为见证,而不能开口表达任何倾向。
很快,做兄长的陈启便暗暗一咬牙,面红耳赤的点头道:“父亲大人所说,儿子认下了,必当铭记于心、代代相传,绝不敢忘父亲大人教诲!”
陈泰听到明显吃亏的兄长都承认了这个分配法,也连忙承认道:“儿子也认,回头一定对儿女耳听面命,绝不敢忘父亲大人教诲!”
陈胜赞许的向俩儿子点了点头,欣慰的说道:“很好,你们能有这样的气概,我为你们感到骄傲!”
说完,他将木箱子放在了地面上:“谁先来!”
哥俩面面相觑。
陈启面容和煦的向陈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老二,你先来吧!”
陈泰连忙回道:“兄长在前,哪有做弟弟当前,还是兄长先吧!”
陈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也不忌讳陈胜在面前,轻声呵斥道:“你啊你,啥都好,就是心眼多了些!”
说着,他一步上前,撸起袖子伸进黑木箱子里随手抓到一个小球,掏了出来。
众人定睛一看……黑球!
屋内一时目光复杂如集市。
而陈泰眼中刚刚浮起的希望光芒,瞬间就熄灭了,脸色比刚来时,还要黑!
陈胜正色的看着二子,沉声道:“老二,你服是不服!”
陈泰暗暗的咬紧牙帮子,用尽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儿来:“服!”
陈胜点头:“服就好,今儿趁着咱家人都在,我就把话说死了,我没有偏心谁,谁能做人皇、谁不能做人皇,都是你们自己决定的,既然如此,要是有谁再拿这件事说事儿,甚至于私下底明争暗斗……那就别怪我动真格,我说话向来一口唾沫一口钉,说得出我就一定做得到,就算是我的儿子也不会列外!”
陈泰听言,心头勐然一凛。
他又不蠢,岂能听不出来老父亲这番话,就是说给他听的?
陈胜拍了拍手,起身道:“好了,女卷们陪阿鱼坐会,她身子不好你们多陪陪他,老爷们儿跟我走,咱们换地方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