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沙漠人家(上)
我俩停在一棵最大的胡杨树下,那里有一排房屋,里面飘出了浓郁的羊肉香味。我好几天没有吃荤了,闻到肉香味,口水再也抑制不住,立即充盈了整个口腔。
我看了看眼前的房屋,外墙、屋顶与临时小屋无异,不过外面有一个院子,墙壁上的红柳枝上,还附着很多斑驳的河泥,基本上还没有完全剥落而已。
院子的四周,用胡杨树干和红柳树枝,围成了一圈栅栏。地面铺满了沙子,但上面有水的痕迹,明显是经过了洒扫,显得古朴而整洁。
栅栏的旁边,另外的一棵大胡杨树下,还有一个大羊圈,里面只有一小群老弱病羊而已。
古丽打开院子栅栏的门,我俩走过院子,来到房屋前,当我看到房屋的对开门,竟然由一棵巨大的胡杨树干,一剖为二后,再刳空做成的,不由一愣。
她推开厚重的对开门,让我先进去,随后轻轻地掩上了门。
里面便是克里雅人的客厅了,她的爸妈正在忙碌,给我打过招呼后,妈妈继续在塘火上烤食物,爸爸则坐在火塘旁边,从一个简易的胡杨木方桌上,拿起铁茶壶和木碗,给我倒茶。
羊肉的浓郁香味,源源不断地从塘火中冒出来,那不争气的口水,怎么也包不住了,我只得开始不停地吞咽。
正当我感到尴尬时,古丽的爸爸递给了我一碗茶。
我端过木碗,尝了一口,茶水里加了盐,我一时不太习惯,但还是装作很喜欢的样子,大口大口地将第一碗啜饮完了。
古丽的爸爸,一边高兴地给我添茶,一边打量我。
由于语言不通,彼此只好用身体语言沟通,我仔细地看了看古丽的爸妈,两人都穿着有些发灰的黑色袷袢,腰间系着腰带。
由于一直生活在沙漠上,饱受风沙的侵蚀和雕刻,两人显得有些沧桑,原本三十五六岁的年纪,看起来都有五十岁了。
我捧着茶碗,又看了看整个客厅的布置。
客厅里惟一的家具,就是火塘旁边的旧木桌,桌上除了简易的木碗和其它餐具,还叠放着十多个熟的库麦其。
火塘的上方屋顶,开了一个天窗,用于排烟。靠墙的土炕上,铺着一张用羊毛编织而成的旧毛毯,毛毯上叠放着一床旧被褥。
土炕背后的墙上,则挂着一张彩色的旧毡毯。
旧毛毯和旧毡毯,为古朴得近乎简陋的客厅,增色了不少,也让我对克里雅人对美的追求,有了初步的了解。
当古丽的妈妈拨开炭火,掏出散发着香气扑鼻的羊肚子烤肉时,除了烦人的口水,我的肚子也“咕咕咕咕”地响了起来。
这个时候,古丽端来了一木盆的水,让我先净手,然后才吃饭。
我洗好手后,由于不知道克里雅人的忌讳,正想将手上的水甩掉,可爱而调皮的古丽,立即将一张旧毛巾,塞到了我的手里,才使我没有失去礼节。
这一晚,我所吃的羊肚子烤肉,在我一生的记忆中,都无疑是最好吃的食物了,而且没有之一。
达里雅布依的羊肉,无论山羊的还是绵羊的,都比外面的好吃多了,是因为羊吃了饱含钙和钠的胡杨叶,冬天饮的又是含碱高的咸水,羊长得很慢,羊肉中的脂肪很少,吃起来不腻,还容易消化。
古丽的爸爸,负责给大家切割食物,分给了我很多羊肉,我吃得很香,也吃得很多,让二老非常高兴,他们对我这个远方来的客人,完全尽了地主之谊。
那天晚上,我在古丽家留宿,与她爸爸睡在客厅的土炕上,她的妈妈也将家里最好的那床被褥,留给了我俩,古丽和妈妈则睡在里面的卧室里。
十四 沙漠人家(下)
第二天,我发现古丽家里放着一个木桶,里面放着盐碱土一样的东西,泡在很多水里。
我问古丽时,她告诉我那是“吐孜”,也就是克里雅人的土盐,用这个方法泡出来的咸水,可以直接用来煮饭。
后来,我才了解到,克里雅人的羊肚子烤肉,是他们最好吃的食物,平时根本舍不得吃,只用来招待最尊贵的客人。
他们生活在克里雅河的尾闾附近,很少受到外界的关注,更不用说见到外人了,古丽的爸妈,对我这个贸然闯入他们家的落魄汉人,根本没有任何偏见和势利举动,在我最需要温暖的时候,完全用克里雅人热情好客的礼节,招待了我。
我的到来,很快惊动了附近的克里雅人,他们先后将我延请到家,用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羊肉,来款待我。
这时的我,多像无意中闯入桃花源的渔夫。
几天后,由于整天吃羊肉,没有任何蔬菜吃,加上气候干燥,我嘴上长满了泡,才不得不拒绝了克里雅人的好意。
在征得古丽爸妈的同意后,我逃到了河对岸,又与阿木一样,成为了一个牧羊人,正式帮古丽一家放羊。
达里雅布依没有日历,幸好我带了笔和纸,每过去一天,我都坚持用笔记了下来,因而在我心中,还是知道季节和具体日期的。
没有纷争,没有倾轧的牧羊生活,让我暂时忘记了以前的城市生活。
当然,真实的牧羊生活,轻松倒是轻松,但绝对不是诗情画意。白天在外牧羊时,中午只能就着河水,吃已经冷掉的库麦其,一日三餐都吃库麦其,它再怎么美味,也会让味觉产生疲劳。
烤干后的库麦其,水份很少,很方便存放,平时可以存放十多天,冬天最多可以放上一个多月,是达里雅布依在外的牧人,最受欢迎的食物。
每天,我与阿木在胡杨树林边缘吃饼时,都有成群的乌鸦,围在我俩的身边,捡吃掉到地上的,那少得可怜的碎屑。
吃的时间长了,干饼让我实在难以下咽,有时便离开阿木,将剩下的饼,掰成一小块一小块,丢给身边的乌鸦吃。
有一天,我在河边,竟然发现一只乌鸦,抢到一小块饼时,飞到了克里雅河的上空,将其丢到河水里,待饼浸饱了水时,再衔起来,直接送进嘴里。
看到这里,我突然来了灵感,尝试性地将库麦其撕成小块,用手泡在河水里,再捞出来吃。结果,我发现浸了水的饼,真的比干饼好吃多了,再也不难以下咽了。
在达里雅布依待久了,我才知道,这里根本不适合耕种,只能放牧,所有制作库麦其的面粉,都是克里雅人赶着羊,到两百多里外的于田巴扎上,辛辛苦苦换回来的。
古丽的妈妈,身体一直不太好,阿木又是先天性的弱智,古丽作为一个女孩子,又不方便一个人去放羊,她的爸爸带着阿木,放了一段时间羊以后,便让阿木单独开始放牧了。
克里雅河东岸的人口多,羊群的数量也多,为了让羊群吃上足够的胡杨叶,在冬季的枯水期,古丽的爸爸只留下了一部分羊,将大部分羊赶到了对岸,让阿木放养。
由于缺乏劳动力,古丽一家跟那些家里有两三只骆驼,放牧着几百只羊的家庭相比,算是清贫的了。
由于我的加入,家里添了一个吃饭的人,对库麦其的需求,当然也增加了,原本清苦的日子,过得更加艰难了。
十五 牧羊生活(上)
古丽的爸爸,只得经常帮人干活,去砍伐干枯的胡杨树干,再用斧头劈成柴火,虽然没有工钱,但可以在别人家里吃饭,从而减轻家里的食物压力。
而古丽的妈妈,也开始利用闲暇时间,去到人家家里,帮忙用粗布制作简单的袷袢,来减轻家里的生活压力。
有一次,我与三个克里雅人,用骆驼驮着很多羊,去于田换了一次面粉,终于知道古丽一家的不容易,打那以后,我再也不糟践库麦其,拿它去喂乌鸦了。
但是,每次吃的时候,我还是先用水泡胀再吃,这样容易填饱肚子,也节省了库麦其。
这个时候,我与古丽见面的机会不多,当她送库麦其过来时,才会见到她。每次一见面,温柔贤淑的古丽,便会给我和阿木烤饼吃。
接触的时间多了,我发现古丽除了美丽的外表,骨子里那种乐观、天真和质朴,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慢慢地,我便发现了,有她在身边烤库麦其,我总是吃得特别香,也比平时吃得多,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从内心里,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克里雅姑娘。
那时,我还很自卑,根本还不敢将自己的想法,吐露出来,但几天没有见到古丽,总是抑制不住地会想她。
为了报答她家收容我,也为了引起古丽的好感,我总是带着阿木和羊群,选择去很远的地方,专找胡杨林大的地方放牧,好让羊吃到新鲜的胡杨叶。
在这期间,为了尽快地融入克里雅人的生活,我总是主动地找阿木聊天,来学习他们的语言。而有些傻气的阿木,总是乐呵呵地陪我聊天,对我的别扭发音,也毫不在乎。
阿木的痴呆,限制了他的词汇量,一段时间过去了,我的本地话,始终都停留在简短的对话上面,再也没有进步。
身上没有库麦其了,我才与阿木赶着羊群,回到他家的河对岸,然后通过熏烟的方式,来与古丽联络,通知她送食物过来。
好久没回来,我俩偶尔会打一次牙祭,吃上一顿美味的羊肉。
那些日子,看着眼前心仪可人的古丽,吃着美味可口的羊肉,真有一种幸福的感觉。
这个时候,我便主动找古丽聊天,我的蹩脚发音,常常将古丽逗得哈哈大笑,但笑过之后,总是不厌其烦地帮我纠正发音,让我再次体味到她的善良和热情。
夏天来了,我的痛苦开始了。
白天放羊时,被烈日曝晒的沙漠,蒸腾着热浪,一眼望过去,白晃晃的返光,直刺得眼睛发疼。
河边的旧河床上,被河水侵蚀过的老碱壳,又将我仅有的一双鞋子刮破了,赤脚踩在晒得发烫的沙子上,脚底很快就烫伤了。
古丽知道后,让她妈妈给我做了一双粗糙的羊皮鞋,才解决了问题。
这些痛苦还可以避免,但靠近克里雅河的达里雅布依,蚊子数量实在太多了,个头也很大,一咬就是一个大包。
有时,到芦苇丛中去赶羊时,低处的积水里,会惊起一群瘦长的花蚊子,它们像轰炸机群一样,在头上“嗡嗡嗡嗡”的轰响一阵,然后直接扑向我的脸和脖子,咬得我的脸和脖子上全是疙瘩,又痒又痛。
习惯了城市里生活的我,由于没有蚊帐,面对蚊子的围攻,简直苦不堪言。
十六 牧羊生活(下)
在外牧羊,赶着羊群找到牧人小屋时,最要紧的事,就是赶快升起一堆塘火,笼起一堆烟,将屋内成群结队的蚊子赶走。
笼烟的办法见效了,我才感觉稍稍好一些。
但是,我发现小屋外的羊群,依然受到蚊子的围攻。
通过进一步观察,我发现羊群在休息时,蚊子总是叮咬它们的头部,羊的尾巴很短,无法像牛和马一样,用飞舞的尾巴来驱除蚊子。可怜而温驯的羊,只有不停地扇动耳朵,或者摆动头部,来摆脱蚊子的侵袭。
看到羊痛苦的样子,我产生了恻隐之心,每天回来后,先在小屋里笼烟,然后便在羊群的外围,也笼起两堆烟,来减轻它们的痛苦。
有些笨拙的阿木,见我为羊群笼烟,竟然破天荒地,向我竖起了大拇指。
白天的气温很高,我每天带的一军用水壶开水,竟然不够喝,却发现阿木很少喝水,但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秘密。
原来,他在直接饮用克里雅河的冷水时,往往会像吃药一样,先吞一点胡杨树上的“胡杨碱”,再饮水。
胡杨碱具有解渴功效,他喝的水当然少了。
打那以后,我每天装开水前,也放一些胡杨碱在水壶里面,这样一来,每天一壶水就足够了。
经过我的用心放牧,羊群的夏膘抓得很好,周边的邻居很是羡慕,我也给古丽一家,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这个夏天,我与阿木在他家的上游放牧时,还遭遇了一场洪水。
一天晚上,一场突如其来的特大洪水,淹没了两岸的牧人小屋,很多位置低的牧人小屋,被冲得只剩下几根胡杨木柱子了,而圈在河边的羊群,也被洪水冲走了不少。
洪水淹没了河边的芦苇荡,也将很多狼、野猪和狐狸,将它们从大本营里赶了出来,我和阿木继续在外放羊的话,这是非常危险的。
接下来几天,当我与阿木赶着羊群,顶着狼和野猪的威胁,回到洪水泛滥的他家对岸时,才发现小屋和羊圈都不见了,只有几根柱子,还歪歪斜斜地立在洪水中。
为了不让阿木的爸妈担心,我赶紧点燃了一堆火,熏起了烟。
不到一个时辰,古丽的爸爸亲自冒着洪水,划着独木舟过来了,当它看到自己的一群羊,毫发无损不说,还长得膘把体壮时,不禁上前抱住了我。
这个拥抱,是对我的信任,也是最大的奖励。
第二天,我和阿木帮着古丽的爸爸,开始给羊剪毛,剪来的羊毛,一部分留来织毛毯、毡毯,其余的则托人卖到城里去,换回锅、斧头、水壶等用品。
剪完羊毛,古丽的爸爸宰杀了一只肥羊,专门用来犒赏我,感谢我没有丢失一只羊不说,还将羊养得膘肥体壮。
由于气温高,羊肉无法保存,我们吃了一半,其余的一半,都送给邻居了。
当然,在夏天,这些邻居杀羊时,也会分一些给古丽家,几乎成了大家约定俗成的习惯。
河水消退后,当我和阿木又去放羊时,古丽和她的爸爸,便经常来到对岸,开始收集胡杨树干和红柳树枝,重新选了一个高地,另建了一个小屋和羊圈。
很快,胡杨树的果实就成熟了,蒴果裂开后,会吐出一团团的白絮,这便是胡杨树的种子。
每天回到克里雅河河边,大量带有冠毛的种子,都在河滩和芦苇丛上空飘散,多像内地春天的杨絮和柳絮。
这个时候,我还真有一种置身内地春天的感觉。
十七 精神支柱(上)
秋天来了,胡杨树叶变成了金黄色,从远处看,像灼灼燃烧的火焰。
接着,树叶开始掉落,放羊也变得容易多了,只需将羊群带到胡杨林中,它们就会捡吃地上的落叶。
古丽一家忙碌起来,开始去砍芦苇,然后捆起来,搬回家堆城垛,在冬天大雪纷飞时,来作为羊群过冬的草料。
看到这里,我便主动给古丽提出,索性让阿木回家,帮着家里砍芦苇,我自己一个人放牧就行了。
阿木回家帮忙了,我开始独自放羊。
在没有风的日子,我坐在胡杨林边缘,看着金黄的胡杨树叶,火红的红柳,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之下,展现出一种特有的美丽。
景色是美丽的,却没有心情欣赏,我不得不思考自己的人生和未来。
我无数次地坐在克里雅河河边,看着天上向南迁徙的候鸟,降落在河边作短暂地停留,然后打尖、休息够了,很快就离开了。
这时,我是多么羡慕这些鸟儿,它们完全来去自由,而我却有家不能归,像当年滞留在塞北的苏武,茫然不知归期!
我甚至也不知道,这一辈子,到底还有没有机会,还敢不敢回故乡成都!
看着自由飞翔的鸟儿,心里的苦闷,油然而生,开始折磨着我。
当白色的苇絮,在空中飘扬时,我的苦闷,也更加强烈了。
无数个夜晚,我在河边的牧人小屋里,就着塘火,快速地翻完一直带在身边的《诗经》,就走出门外,来到克里雅河河边。
当我踏着满地白霜的河岸,徘徊在凄清的月色下面,望着那一湾静默无声的河水,便开始想念对岸的古丽。
我反复吟诵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不知不觉之间,眼睛就会溢出泪水。
这个时候,活泼可爱的阿曼古丽,是我惟一的寄托和精神支柱,只有见到她,我所有的苦闷,才会烟消云散。
如果没有她的话,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挺得下来。
在这些备受煎熬的夜晚,我写下了一首诗,至今依然记得很清楚:
阒寂的沙漠上,
前途未卜的茫然,
像粗粝的沙子,
将我的信心,
一点点磨蚀。
那一脉流水里,
闪亮的星子,
多像心爱人的眼眸,
点燃我的希望。
火塘的火不灭,
希望也不灭,
风沙的洗礼,
冬夏交替的淬砺,
只会将我,
变得更加成熟。
一天中午,太阳很好,我将羊群赶进一片胡杨林,便来到沙漠上,仰面躺在阳光烤暖的沙子上,开始闭上眼睛,沐浴着阳光。
突然,我听到有翅膀振动的声音,向我越来越近,我赶紧睁开眼睛,竟然发现两只乌鸦,正向我扑了上来。
我吃惊不小,赶紧一边大声吆喝,一边爬了起来。
两只乌鸦听见吼声,在我的头上盘旋了好一阵,才飞走了。
我想了好久,也不明白乌鸦的异常举动,它们喜欢吃死尸,但我却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它们到底想对我干啥?
回到河边的小屋,问过古丽后,我不由头皮发麻,出了一身冷汗,庆幸自己那天,幸好没有睡着!
古丽对我表示了歉意,说忘了我是一个外来人,根本不了解乌鸦的凶残,没有事先提醒我,差点给我造成了伤害。
十八 精神支柱(下)
原来,在沙漠上,乌鸦发现野猪、骆驼等动物尸体时,因为嘴喙不太锋利,无法撕开其厚厚的毛皮,只能先啄食柔软的眼睛,然后飞上天空,在尸体周边大声地聒噪,来通知狼、狐狸等掠食动物。
等这些动物来了以后,它们具有锋利的犬牙,轻易就能撕开尸体的毛皮,乌鸦由于通风报信有功,也可以分到一些肉食。
形成习惯以后,乌鸦一旦发现地上一动不动的人或动物,就以为是尸体,它们就会扑上来,先啄食柔软的眼睛,然后再去通风报信。
古丽讲完以后,提醒我以后躺在沙漠上睡觉或晒太阳时,必须要用石头或其它坚硬的东西,挡住自己的眼睛,不然的话,很容易受到乌鸦的攻击。
听完乌鸦的这个暴行以后,我开始有些后怕,打那以后,白天的时间,再也不敢躺在沙地上睡觉了。
秋天的克里雅河,河水没有补给,消退得很快,浅得羊都可以过河了。
河面封冻前,我和古丽赶着羊群,回到了对岸,用贮存好的芦苇作为饲料,将羊群圈养起来。
我不放羊了,便和阿木一起,帮他爸爸搬运柴火。
我们所搬的柴火,是古丽爸爸夏天砍的,经过夏天的太阳曝晒,已经干透了,很容易着火。
克里雅人的柴火,大多来自于干枯的胡杨树干,有时也砍胡杨树枝,但他们为了不损伤树木,只砍树干三米以上那部分的树枝。砍了以后,还要将断面糊上河泥,来保护胡杨树。
很快,达里雅布依便开始降雪了,河面也结了厚厚一层冰。
古丽的爸爸借了一个驴车,我和阿木来到河边,用斧头砸碎河面的大冰块,然后用驴车运回去,放在她家的井里。
冬天,将这些冰块,放在锅里解冻以后,便是人和羊的饮用水了。
达里雅布依的冬天,非常寒冷,除了劈柴、给羊饮水和喂芦苇,我和古丽一家人,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火塘前。
晚上,由于只有两个炕,我与阿木睡在客厅的炕上,他爸爸只能穿着衣服,坐在火塘前睡觉。
半夜时分,气温很低,我与阿木裹着厚厚的棉被睡觉,还是经常冻醒,于是索性起来,陪着古丽的爸爸,坐在火塘前烤火,实在太困了,再上炕去睡。
早在秋天时,古丽的爸爸就用河泥,将红柳墙的缝隙补好了,大家坐在火塘前,一起吃饭,一起聊天,让我这个外人,也同样感觉到了家庭的温暖。
坐在火塘前,阿木无所事事,总是哈欠连天,索性躺在炕上睡觉了。每当这个时候,古丽的爸妈,看着可怜的儿子,也不好讲什么。
我有时也翻翻书,大多数时间则帮着添柴火,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这时候,古丽的爸爸,则拿出一些胡杨木,用斧头加工成简陋的木桶、木盆、木碗等用具,然后放在家里备用。
古丽和她的妈妈,则根本没有闲暇时间,她俩忙完汲水、做饭和洗碗后,就拿出针线、装饰线条等,再拿出平时用胡杨碱鞣制好的羊皮,开始忙着针线活,来缝制一家人的衣服和靴子。
这样一来,古丽总是在我眼前晃动,能天天见到心爱的人,我郁积在心底的苦闷,也像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慢慢就落地了。
十九 克里雅人(上)
古丽一家,原来信奉***教。
每天早上,古丽的爸妈洗好脸,待古丽和阿木洗完脸后,就会一起去克里雅河河边,向真主安拉虔诚地祈祷完毕,才开始吃早餐。
每餐饭之后,她家也要同样要一起祈祷。
我以前听说过***教,与阿木在一起的时候,他有时也会祈祷,我当时没有在意而已。
我开始思考克里雅人与***教的关系,想起这些长相与欧洲人相似,眼睛里长着绿色虹膜的克里雅人,其实在达里雅布依,已经生活了四百多年。
四百多年与世隔绝的日子,克里雅人到底是怎么挺过来的?
也许,从古丽爸妈的身上,就可以找到答案。
还不到四十岁,他俩经过风沙侵蚀的脸,已经像沙子一般粗糙,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多了。
但是,在日常生活中,无论日子多么艰难,他俩永远是一幅云淡风轻的样子,从来不着急,一直都从从容容地生活着。
除了阿木和他的爸爸,我认识的所有克里雅人,生活都很简单,也从来不吸烟,不饮酒。
他们的性格豪爽,思想单纯,拥有的东西本来就不多,接触到的东西更少,因而没有被物质和人情世故所羁绊。
由于信息闭塞,他们没有深入地进行对比,所以对于遗世独立的清贫生活,一点都不在意,反而怡然自乐。
因此,在贫瘠荒凉的达里雅布依,克里雅人信奉***教,精神上有了信仰,心里便有了寄托,他们从不奢求,从不妄念,很容易满足于眼前的简单生活。
也许,这就是四百多年以后,克里雅人在几乎封闭的达里雅布依,顽强生活下来的主要原因吧。
这期间,由于整天交流,我的本地话水平,开始突飞猛进,基本能与古丽一家人聊天了,只是还不太流利,有时也有个别词汇不会发音而已。
我吃了几次烤羊肉串,非常美味,便咨询了古丽的爸爸,问到底是什么原因。
她爸爸解释说,也许是羊吃了带有特殊香气的胡杨叶吧,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用胡杨树枝烤出来的羊肉串,也比一般树枝烤出来的好吃。
他同时还说,达里雅布依的羊,无论是绵羊还是山羊,在于田巴扎非常受欢迎,价格也远比其它地方的高出很多。
平时,克里雅人用骆驼驮着羊,准备去于田巴扎换面粉和生活用品时,往往还没有到市区,便被郊区的人争先换去了。
我放羊以来,一直都有一个疑惑,就是达里雅布依的克里雅人,为什么不学蒙古人或哈萨克人,除了养山羊和绵羊,还可以养些牛或马这些牲畜,这样才凑齐了所谓的“草原五畜”。
但达里雅布依没有牛和马,我也不会“牛”和“马”这两个词汇的发音,给古丽一家解释了半天,他们也不明白怎么回事,我只好作罢,等以后有机会再提这个问题了。
克里雅人为了养羊,每家每户都沿着克里雅河,单独住在一片胡杨林中,彼此之间的距离很远,也不方便往来。
一片胡杨林,一户人家,一群羊,一口井,一个火塘,基本上就是克里雅人全部的生活。
冬天,大家都闲下来了,而古丽在整个达里雅布依,都是出了名的美人,很多同龄的未婚青年,总是找借口来烤火,借机与古丽套近乎。
我感到了压力,为了赢得古丽一家的好感,除了帮着劈柴火,有时还用红柳扎成的扫把帮着扫地,反正什么活都干,有时甚至帮着古丽和她妈妈做库麦其。
帮着做库麦其时,才发现他们要用成捆的红柳枝的端头,在库麦其的表面,扎出凹凸面,这才有利于烘烤。
二十 克里雅人(下)
我还经常替古丽下井,去搬冰块,这使古丽的爸妈,慢慢地喜欢上我这个勤劳的汉人小伙子,而漂亮可人的古丽,也对我越来越有好感了。
在火塘边待了一个月,我将带来的《诗经》,翻了不知有多少遍,再闲下来时,便有些坐不住了。
我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古丽的爸妈收到了很多特殊的请阑,我好奇的是,传送者只将请阑的主人,告诉了古丽一家。
我仔细地瞧了瞧请阑,简直太有创意了,竟然是用黑白灰三色羊毛编织而成的,捆在一起的一对小人儿,编织的工艺很好,那模样简直惟妙惟肖。
由于大家住得比较远,这些请阑是从十一天以前,就开始传递的,中间的每一户亲戚,都相当于古时候的驿站,他们自己留下的一份,再将多余的向最近的亲戚传递,然后由亲戚,再往下传。
接下来,我和阿木走了一天多的时间,才将多余的请阑,传到了最近的一个亲戚家里。
一路上,阿木告诉我,他们的结婚请阑,基本上都是由羊毛编织而成。而通知丧事时,通常都是口头传达,如果刚好是秋天,地上有落叶的话,有的家庭会传递落叶,并将死者的名字告诉传递者而已。
听到这里,我明白了,汉人有“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的说法,克里雅人用落叶来表示人的过世,这两者之间,有着惊人的相似。
平日里,克里雅人的亲戚之间,很少来往,一旦有红白喜事,则是他们团聚和聊天的好机会,古丽一家接到结婚请阑,大家都难得地高兴起来。
我也感到高兴,因为他们还准备带上我,把我介绍给所有的亲戚认识。
离婚礼期还有五天的时间,我们就要出发了。
由于要出去好几天,古丽一家便从最近的人家,请来了一个中年人,帮忙照看羊和房屋。这天一大早,中年人便来了。
阿木和他的爸爸,都穿上了簇新的黑色长袷袢,膘间系着一条黑色粗布腰带,下身则穿着宽大的羊皮裤和羊皮靴子,头上还戴着有毛皮边的黑色羊皮帽,古丽爸爸的帽子,帽筒还比阿木的高了很多。
古丽妈妈的缝衣技艺不错,两人身上的黑色长袷袢,看起来美观而厚实,里衬缝着翻毛的羊皮,袷袢的领、袖子和下摆,还镶有蓝色的装饰边。
古丽和她的妈妈,也穿着有羊皮内衬的长袷袢,但下身则罩着绿色的花布裙,古丽穿着崭新的,而她妈妈的裙子有点旧了,两人的头上,都围着灰白色的厚围巾。
我将古丽妈妈送给我的羊皮衣和羊皮裤,全穿在里面,外面再罩上一身绿色军装,脚上套着一双羊皮靴,头上也跟阿木一样,戴着一顶镶着毛皮边的黑色羊皮中筒帽。
帮忙看家的中年人,好奇地看了看我的绿色军装,对大家说了一通祝福话。
说是去参加婚礼,但是路途遥远,大家都不得不带着路上必需的生活用品。
古丽的爸爸,带着两把斧头,背着一个大羊皮袋,里面装着好多库麦其。由于路途远,我经常替换他背着。
古丽的妈妈,背着一个小羊皮袋,袋里装着煮熟的羊肉,古丽背着好几个小羊皮袋的热水,以备大家白天在路上,用水就着饼吃。
我与阿木,则赶着两只羊,作为古丽一家的礼物。
二一 参加婚礼(上)
在风雪中,我们向克里雅河下游走去,白天赶路,天黑前就像放羊一样,先找到一片胡杨树林,然后住在临时小屋里。
当然,如果幸气好的话,我们还可以寄宿在路边的克里雅人家里,这样就更省事。
第一天,我们找到了一个临时小屋,里面有炕、木桶、烧水铁壶等用品,但没有被子。看来,大家只有坐在火塘前过夜了。
屋里没有足够的柴火,古丽的妈妈拿屋里的干柴,升起塘火后,大家开始分头准备柴火和饭食。
我、阿木和他的爸爸,开始到胡杨林中找柴火,忙活了很久,除了找到够我们一个晚上用的柴火,还给后来的寄宿者,预备了很多柴火。
古丽和她的妈妈,则拿着一只斧子和屋子里的胡杨木桶,到屋后的克里雅河凿冰,提回来放在铁壶中烧水。
取完冰,她俩还去砍了一些芦苇回来,给两只羊饮过水后,再喂芦苇。
忙完后,大家都回到四处漏风的小屋里,一边坐在火塘前喝热水,一边吃烤热的羊肉和库麦其。
大家都饿了,吃得正香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只动物扒红柳墙壁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一旁安静吃草的两只羊,好像意识到了危险,也不再吃芦苇了,而是躲到我们的身边。
古丽的爸爸,好像心中有数,只是神秘地对我说:“那是栖息在胡杨林枯木中的赤狐,它们是有灵性的动物,闻到了羊肉的香气,想让我们贡献一点而已。”
最后,他还强调了一句:“大家说,这只神秘的赤狐,怎么知道我们会扔东西给它吃呢?”
当我和古丽,听说扒墙的是狐狸时,都不约不同地提出,愿意将自己的那一份,扔给外面的那只赤狐吃。
古丽毕竟胆小,把我俩的羊肉,扔给狐狸的事情,当然还得由我来完成。
我接过古丽手里的羊肉,就开始思考起来:我俩的想法不谋而合,是不是缘于上次,我们在胡杨林中的初次见面?
我打开房门,走出外面,准备扔羊肉时,趁着墙壁透出去的火光,果然发现一只火红色的动物,身后拖着一条毛茸茸的长尾巴,当然是赤狐无疑了。
赤狐看见我后,立即钻进了胡杨林。
我扔了手里的羊肉,折回屋子里,关上了门,悄悄地从红柳的缝隙里,向外张望。
刚才那只赤狐,很快就回来了,捡起沙地上的羊肉,几口就囫囵下去了。
吃完羊肉,赤狐并没有走的意思,又在外面扒墙壁,古丽的妈妈无奈,便拿出一块库麦其,掰了一半给我,让我再扔给赤狐。
赤狐叼起库麦其,迅速离开了,再也没有弄出动静。
古丽的爸爸,及时地提醒我们:“我说赤狐比较诡异,你们相信了吧!它认为已经得到了我们要给的东西,才离开了!”
大家填饱肚子后,由于走了一天,都坐在火塘前打瞌睡。但我不习惯坐着睡觉,觉得很困,却难以入睡。
古丽一家很快就睡着了,我坐在火塘边,欣赏着古丽那迷人的睡相,听着她那近在咫尺的轻微鼾声,站起来加了好几次柴火,直到后半夜,由于实在太困,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次日,我们在天黑前,在胡杨林中找到了一户人家,热情的主人将炕和被子让给了我们,自己却坐在火塘前过夜,困得实在不行的我,终于睡了一个好觉。
二二 参加婚礼(下)
第三天,没有下雪了,太阳很好,又没有风,听说当天就可以到,大家的精神状态都不错,我们沿着克里雅河东岸,有说有笑地走着。/p
我是从西岸进入的达里雅布依的,一路上的很多河岸,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过,由于是冬天,身边和对岸的红柳、胡杨或沙枣树上,都凝结着一层白色的雾凇或雪挂,给我一种别样的感觉。/p
我想了想,来的时候,由于前途未卜,有一种无奈的感觉。现在寄住在古丽一家,基本上被她家接受了,带我来参加婚礼,便是最好的证明,因而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p
最主要的是,我的生活中,还多了一位美丽可人的克里雅姑娘,他是我的第一个缘份和心动,我可不想轻易放弃。/p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看了看身边的古丽,她多像这冬日里的阳光,让我浑身都荡漾着暖意。/p
突然,河岸边光秃秃的胡杨树上,有几只喜鹊用粗哑如重型机关枪似的大嗓门,对着我们好一阵聒噪,似乎在代表主人,欢迎我们一行人。/p
我仔细一看,这些光秃秃的胡杨树上,竟然没有一个鸟巢,我来达里雅布依已有半年了,倒是经常看见喜鹊和乌鸦,但这些鸟儿的巢,根本没有在树上,那又在哪里呢?/p
在成都,每年春节后,我们去大邑的外婆家时,经常看见掉光了叶子的大树上,喜鹊那硕大的鸟巢,在眼前一览无遗。/p
我仔细地看了看,河岸边的胡杨林中,竟然连一个喜鹊巢也没有。/p
我只得向古丽的爸爸请教,他告诉我,达里雅布依的风沙很大,喜鹊和乌鸦等鸟儿,全都将巢建在沙鼠的地下洞穴里,来躲避风沙。/p
听到这里,我非常惭愧,自认为对鸟儿和动物,都有一些了解,已经来了
了半年多,竟然没有捕捉到喜鹊和乌鸦,从沙鼠地穴中飞出来的一幕。/p
这以后,我开始关注这些鸟儿的地下巢穴。/p
下午,我们终于到了,很多客人比我们先到,主人的家里非常热闹,连屋外也点起了一堆庞大的篝火。/p
即将结婚的,是古丽的表姐,年纪跟我差不多,也长得很漂亮,她热情地接待了我们。/p
古丽的爸妈,把我介绍给了主人一家,她爸妈跟大家寒暄一阵后,开始帮着宰羊和做饭去了。/p
热情的古丽,则带着我和阿木,在表姐家的屋里屋外,逛了一遍。/p
表姐过来了,先看了看我,对我一身特别的打扮,显得非常好奇,然后将古丽拉到旁边,一边笑着看着我,一边跟古丽咬着耳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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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古丽的脸成了红朴朴的,也变得更加好看了。/p
由于客人太多,接连两个晚上,我们都围在篝火前睡觉,我开始还是不习惯,后来实在太困,还是能睡着了,虽然经常醒来换姿势。/p
次日,婚礼即将开始,穿着盛装的亲友们,全都到齐了。大家很久都没有见面,凑成了好几堆,开始眉飞色舞地聊着天。/p
从这时开始,古丽就没有时间陪我了,由于她的美貌,总被很多小伙子追捧着,大家兴奋地聊着天。/p
不知咋的,看到古丽被一大群小伙子簇拥着,我竟然吃起醋来了,反正心里很不是滋味。/p
不过,古丽告诉我一件事,让我又高兴起来了。她的一个表哥说,认识一个从于田来的汉人男子,也在帮一户人家放牧。/p
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兴奋之情简直溢于言表,恨不得婚礼马上结束,我好去拜访一下那位同病相怜的汉人小伙子。/p
二三 疯狂舞会(上)
当天晚上,当一位老年的乐手,在篝火旁边,奏响都它尔时,我才见识了平素沉静的克里雅人,竟然也有疯狂的一面。
听到音乐,很多小伙子立即跑到空地上,一边跳着快节奏的舞步,一边挑逗着旁边的姑娘加入。
很快,姑娘也上场了,开始与小伙子比起舞来,气氛越来越烈,老乐手见状,立即将乐曲的节奏,切换成了更快的。
快乐的舞场气氛,感染了围观的老人和孩子,他们也不甘示弱,全都拥了上去。连平日里文静沉默的古丽爸妈,也进入了庞大的舞队,更不用说带点傻气的阿木了。
一时间,疯狂的舞步,飞旋的衣裙,扬起了很多沙尘,但人们毫不在意,依然陶醉在狂暴的节奏中,根本停不下来。
最后,巨大的篝火边,只剩下我和两个抱着婴儿的妇女了,一个妇女见我没有跳舞的意思,根本没有征得我的同意,便把孩子塞到我的右手上,径直加入了舞场。
另外一个妇女见状,也受不了诱惑,索性也将孩子塞到我空着的左手上,跑着加入了疯狂的露天舞场。
这天晚上,我一人抱着两个婴儿,只好待在篝火前,无法离开半步。后来,一个婴儿开始啼哭,由于舞场的音乐声和吼声,盖住了哭声,婴儿的妈妈根本无法听见。
我正不知所措时,另一个睡着正香的婴儿,也被哭声惊醒了,很快也加入到放声啼哭的行列。
面临这样的窘境,我紧张得不得了,夹杂在哭声和音乐声中,我简直哭笑不得。后来,两个婴儿哭累了,开始抽泣起来,我才松了一口气。
看着疯狂的舞场,我慢慢地明白了:与世隔绝的克里雅人,在他们平静的外表下,依然还潜伏着一颗颗火热和滚热的心
心灵,只要一堆篝火,一把都它尔,就可以将他们压抑很久的生活热情,一下子引爆出来。
在快速的舞步中,除了阿木的笨拙舞步外,还有另外两男一女的舞步,也非常笨拙。那两个男的,好像与阿木一样,头脑有一点问题,而那个女的,只是腿脚有些不方便。
我不禁疑惑起来,舞场的四十多人中,竟然有四个残疾或智障者,达里雅布依的这个比例,似乎也太大了一点。
坐在篝火前,看着克里雅人在舞场中,释放着他们多余的精力,发泄着积压很久的郁闷,我明显地感受到了,他们骨子里对生活的那种热情,而囿于忙碌的现实生活,他们只得一而再,再而三地压抑着奔放的热情和活力,一旦有机会,这种热情和活力,就会像火山一样地爆发出来。
我终于体会到了,人活着这个世上,无论地域,无论种族,其实大家都不容易,人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想到这里,我对自己的坎坷命运,也不再一味地纠结了。
这个时候,我抱着两个婴儿的双臂,本来已经感觉到酸痛了,但为了让两个年轻的妈妈,玩得尽兴一点,于是假装没事,一直坚持到了舞会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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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会散了,大家围着我这个外来的汉人,看我左右开弓,小心而痛苦地抱着两个婴儿,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第二天,古丽的爸妈说,他们还想再待两天,我便趁这个机会,请古丽和阿木带着我,去拜访那个命运跟我相似的汉人小伙子。
三人沿着克里雅河,向下游足足走了三个多时辰,才见到了另外一位进入达里雅布依的汉人小伙子。
他姓张,年龄比我大三岁,个头也比我高,我便称他为“张哥”,他也顺称我为“小刘”。
二四 疯狂舞会(下)
张哥没读多少书,但出生社会得早,嘴巴比较甜,很善于交际,加上会说流利的本地话,很讨周围的克里雅人喜欢。
他跟我一样,也是出于家庭的原因,为了逃避非难和打击,于上年秋天进入达里雅布依的。
张哥也在帮主人家放羊,听他给我讲,主人家有三个女儿,都长得很漂亮,老大已经嫁了,老二和老三还在家里,其中老二的年龄,跟古丽差不多。
我看得出来,由于他能说会道,主人家的二姑娘,已经跟他好上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惊人的相似命运,使我俩像一对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一见面就将其他人撇开,两人开始用久违的汉语,聊起天来。
其间,我便请教了两个问题。
对于达里雅布依残障人比例大的问题,他竟然非常地了解。他告诉我,由于克时雅人生活的环境较为封闭,大家又在相隔很远的河边居住,除了亲戚,基本上很难接触到其他人,因而年轻人谈婚论嫁的对象,基本上都只能在表兄妹和堂兄妹之间作出选择。
反正,在达里雅布依,除了亲兄妹这种直接的血缘关系,男女都可以结婚,因而大多数的婚姻,都没有超出三代人的血缘范围。
正是这种近亲之间婚姻关系,导致了很大比例的残障现象,我主人家的儿子阿木,当然也是实害者之一。
谈到这里,张哥看了看旁边的古丽,正与主人家的两人女儿聊得开心,便碰了碰我的手臂,悄悄地对我说:“小刘,实不相瞒,我已与主人家的老二好上了,只是还没有告诉主人家而已。”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你也知道,这里的近亲现象太严重了,咱俩既然来了,索性别回去,不如入赘在达里雅布依算了!换一个角度来说,你我
我的主人家,在咱俩最痛苦的时候,接纳了咱俩,你我就该留下来,一是可以成家,二还为避免近亲繁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张哥停了一下,又提醒我,“小刘,你运气真好,你看古丽多漂亮,就我看来,她简直是达里雅布依最漂亮的姑娘了。你如果还不主动,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听到这里,我将自己的顾虑讲了出来:“张哥,古丽确实很漂亮,但我只是一个帮她家放羊的外来汉人,怕自己配不上她。再说,我笨嘴嘴舌的,不会讨女孩子的欢心,本地话也说得差,万一古丽不喜欢我,她的爸妈反而因为我打古丽的主意,将我驱逐出去,那我岂不是惨了!”
想不到,张哥听到我的顾虑,反而笑了起来:“你这人,是不是读书读呆了!我们每个年轻人,都有追求爱情的权利!你来达里雅布依这么久,难道还不了解克里雅人,他们的财产除了羊群,几乎什么也没有了,他们不怎么不看重物质方面的东西,两个主人家收容了咱俩,这便是最好的明证!”
接着,张哥鼓励我,“兄弟,我也希望你能留下来,以后也有个彼此谈得来的兄弟!别再有顾虑了,克里雅人的姑娘热情奔放,喜欢胆大而浪漫的男人,你就别扭扭捏捏的了!”
我看了看旁边的古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接着,我又问了达里雅布依只能放羊的问题。
张哥听了,立即回答:“我来了以后,帮主人家放羊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主人家解释说,牛和马都比较娇气,它们只能吃细草,而达里雅布依的冬天,除了干的芦苇,什么草也没有,更不用说苦咸水了!”
他停了一下,才接着讲,“我后来想了一下,由于克里雅河的两岸,几乎全是盐碱土,当然没有办法种庄稼了,只能以放羊为生。”
二五 爱情攻势(上)
我俩聊得很开心,晚上竟然没有睡觉,一直坐在火塘前,聊到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餐后,我们准备要走了,才没有再继续。
走之前,我与张哥约定,待来年春天,天气暖和了,我俩一起去于田一趟,准备买一些生活用品回来。
送我出来,张哥还用汉语特别嘱咐我“古丽不错,你可得抓紧时间,克里雅人小伙子,在爱情方面,非常大胆而自信,你可得好好珍惜眼前的机会!你的脸皮要厚一点才行,达里雅布依的女孩子,可不懂什么是腼腆。另外,你在对待女孩子方面,嘴巴也要甜一点,多给她们说点好听的话。最后,请记住,女孩子都是用耳朵恋爱的!”
返回的路上,我仔细地想了想张哥的话,觉得受益匪浅,我从他的身上,学到了很多有用的活知识。
回来以后,看着美丽动人的古丽,我想起婚宴上那些小伙子的热情和主动,想起张哥提醒我的话,开始紧张起来。
张哥说得对,自己喜欢的话,就应该主动一点,我什么都没有,但克里雅人一点也不势利,我还有什么顾虑呢。
况且,我有近水楼台的优势,如果古丽被别人抢走了,我将后悔一辈子。
于是,古丽的爸妈不在时,我经常与古丽套近乎,帮着干活不说,也尝试性地说一些恭维话。
没有想到,古丽听到讨她喜欢的话,经常羞红了脸,然后用迷人的眼神看着我,开始撒娇似地反问“刘哥,我真的有那么好?”
这个时候,我往往紧张地回答“其他人怎么认为,我不知道,反正我是这么认为的!”
古丽听了,神情更加陶醉了,干活也更加卖力了。
冬天过去了,在我甜言蜜语的攻势下,我隐隐感觉到了,古丽对我的好感,明显地增进了不少。
不过,她好像也有隐忧,对我的感情,也还有些保留。
我心里很清楚,大概是怕她的爸妈不同意,毕竟我是一个汉人,而在整个达里雅布依,还没有一个克里雅人,与外人通婚的先例。
天气暖和了,河面快解冻了,在离开古丽一家,去放牧以前,张哥果然不负所约,带着两个克里雅人来了,他们赶着五峰骆驼,驮着十多只羊,准备去于田换面粉与生活用品。
古丽的爸爸,帮我借了两峰骆驼,让我驮着六只山羊,跟着张哥一路,也去换面粉和生活用品。
我想起我的军绿色背包里,还有一些钱,于是揣在身上,准备给古丽一家,各买一件礼物回来。
我们一行四人,沿着克里雅河东岸,走了两天,然后从水浅的河段,涉水过了西岸,开始从西岸溯水而上,向于田走去。
看着来时的河岸和沙漠,我不禁有些感慨。由于再次见了张哥,我的心情特别好,我俩一边走一边聊。
达里雅布依的羊,果然名声在外,我们刚到于田的郊区,当地农民看见我们骆驼上的羊后,便主动地拿出钱和面粉,将羊全部换走了。
接着,张哥让其他两人留在郊区,寄住在当地农民家里,看好面粉和五峰骆骆,我和张哥则各骑一峰骆驼,进城去为大家购买生活用品。
快到于田时,张哥怕碰到熟人,便将头上的皮帽子压低,又在脸上涂了一些木炭灰,我们才继续向前走去。
这次,我们在于田逛的时候,看见店里有驼铃出售,我和张哥商量了一下,买了四个小铜铃,准备回去给头羊戴上,便于管理羊群,而且铃铛的响声,还足以吓跑野猪、狐狸等动物。
后来,我俩去了衣服和农用商店,两人合计以后,都给自己的主人一家买了礼物男主人是斧头和其它木工工具,女主人和女儿则是头巾。
我送给古丽的,张哥送给主人家两个女儿的头巾,都是鲜艳的大红色,非常耀眼和漂亮。
二六 爱情攻势(下)
后来,我正为阿木的礼物发愁,突然看见了风筝。
由于达里雅布依的风多,视野又开阔,放起风筝来,应该会很方便,我于是买了一只老鹰形状的风筝,也不知道阿木喜不喜欢。
回来以后,古丽一家皆大欢喜,特别是古丽,试了一下鲜艳的头巾后,简直爱不释手。
阿木见了风筝,由于不知道怎么玩,先是一幅无所谓的样子。直到有一天,我和古丽带着他,来到远离胡杨树林的沙漠上放了一次,当老鹰模样的黑白色风筝,在空中展翅飞翔时,那一幅栩栩如生的模样,吓得周边聒噪的乌鸦和喜鹊,一下子逃得无影无踪了。
痴呆的阿木,看着空中的风筝,高兴地跳着叫着,古丽也从来没有见过,见风筝在天上越飞越远,赶紧提醒我收线,别让它飞跑了
看着古丽那一幅着急的表情,我忍不住大笑起来。
由于阿木和古丽,都喜欢放风筝,接下来好几天,我都带着他俩去了。古丽的爸妈,见阿木开心得合不拢嘴,也展现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当我们玩得正开心时,我的肚子开始不争气了,经常出现腹痛,应该是饮用水的矿化度太高而引起的。
经过一个冬天的消耗,古丽家的几口井里,冰块早就用完了,只剩下井底的一洼浅水,这些水非常咸涩。
现在,又是克里雅河的枯水期,河水很浅,除了咸涩,又不干净,还不如家里的井水。
由于我的肠胃,还没有适应咸涩的饮用水,便引起了腹痛。
古丽的爸爸知道后,提醒我别担心,他到胡杨林中,采来了一把胡杨碱,我用开水冲服了以后,腹痛的症状立即就消失了。
河面解冻了,胡杨树也长出了嫩叶,我不得不返回河对岸,继续开始放羊。
赶羊群时,我将铜铃系在了头羊的颈上,开始的时候,其它羊听到那清脆的铃声,还有些害怕,但很快就习惯了。
古丽的爸爸,见羊群走过以后,身后撒下了一串铜铃声,会心地点了点头,为我的创意表示赞赏。
阿木没有去,我又开始了孤独的牧羊生活。
在外的牧羊生活,还是有些寂寞难耐。
不过,每次回到河边的临时小屋,吃着古丽送来的羊肉和库麦其,看着她那俊美的脸庞,久违的笑容,我的心情很快就平复了。
古丽的音容笑貌,是我孤独的牧羊生活中,最好的慰藉和奖励。
也许,人生就是这样,只要心有所属,灵魂有了一个牵绊,爱情就体现出了无穷的力量,它让我孤寂的牧羊生活,有了一个念兹在兹的对象。
时间一长,我也感觉到了古丽的变化,她在烤好库麦其以后,总会反复地拍几下,并仔细检查两面,是不是还有沙粒。
我知道,她这样做,是出于对我的关心,是怕沙粒硌了我的牙齿。
每次将烤好的库麦其,递给我时,她还会温柔地叮嘱我,让我慢点吃。
当我一只手抓着羊肉,一只手拿着库麦其,吃得正香时,她便默默地坐在旁边,看着我难看的吃相,露出了满足的表情。
有时候,我吃完以后,她还会缠着我,让我讲讲以前的读书生活,或者城市里的一些见闻,甚到还追问我,在老家到底有没有相好的女孩子。
当我说没有时,她总是不相信我的话,然后含情脉脉地看着我,眼睛里全是关切和爱意,这让我很感动。
我还是不敢轻举妄动,不敢向她表达爱意,怕我一时的鲁莽,使她对我产生警觉,从而让她的爸妈反感我。
想不到,羊群出事了,使我与她单独陷在了沙漠上,终于将我与她之间最后的那层窗户纸,轻轻地捅破了。
二七 丢失羊群(上)
有一天,我在外放羊时,由于库麦其告罄,只得赶着羊群,向河边的根据地走去。
突然,开始刮起了微风,善于观察的我,发现路边的胡杨树上,再也见不到一只乌鸦和喜鹊。
按理来说,春天是这些鸟儿最活跃的季节,它们总是在树上不停地鸣叫,特别是那多事的喜鹊,就像北方森林里的长舌妇松鸦,见了人或动物,就会在你身边的树上,不断地跳动,大声地聒噪,来提醒沙漠上其它的动物居民注意,这里来了不速之客。
我一路走,一边仔细地观察,终于发现乌鸦和喜鹊,都躲到沙鼠的洞口活动了。古丽的爸爸说得不错,这些鸟儿果然将巢建在沙鼠的废弃洞穴里,或者纯粹借住在沙鼠新的洞穴,与沙鼠共同生活在一起。
鸟儿与沙鼠同在一个屋檐下,时间长了,彼此熟悉以后,乌鸦和喜鹊也开始放肆起来。
我分明看见一只调皮的乌鸦,竟然站在一只沙鼠的身上,将沙鼠当作了它的坐骑,当沙鼠听见由远而近的铜铃声时,开始支楞起双耳,一动不动地谛听起来。
当它看见我和羊群时,便倏地钻进洞里,背上的乌鸦却毫不在乎,在沙鼠进洞之前的那一霎那,才从沙鼠的身上跳下来。
很快,我发现前面,那天地的尽头,好似出现了一堵灰色的墙,慢慢地遮住了我的视线,迎面的风也越来越大。
我意识到了严重性,赶紧挥舞着羊鞭,让羊群加快速度。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当我赶着羊群,爬上最后一个沙丘上时,发现临时小屋所在的胡杨林,隐约就在前方时,我刚沿着沙脊线走了几步,眼前就天昏地暗,沙尘暴已经扑面而来。
沙子借助风的威力,迎面袭来,向我的鼻子、眼睛、衣领、袖口、裤管钻进去,甚至掀起我的上衣,向内衣灌进去,简直是无孔不入。
风速很快,我无法睁开眼睛,沙子打在脸上,就像用羊鞭抽打一样难受。
接着,我感到有些窒息,然后便感觉有些站立不稳,只得用外套蒙住头,方才感觉到好受一点。
呼吸没有问题了,我却无法站立,而风裹挟着沙子,打在我的身上,浑身上下都疼痛不已。
我自己还能控制,可是身边的头羊和羊群,却撑不住了,它们先是挤成一团,试图能抵挡那猛烈的风沙。
中间的羊倒没事,但四周的羊无遮无拦,很快就坚持不住了,尤其是站最前面的头羊,由于受不了风沙的扑打,只得掉过头,将头对着羊群,徒劳地抗争了一会儿,头羊独木难支,只能顺着风跑了。
其它的羊,听到那磁性十足的铜铃声后,立即溃不成军,全都向来时的方向跑去。
我无法睁开眼睛,听见铜铃声越来越远,开始意识到了不妙。情急之中,我索性用双手抱着头部,向沙丘下面滚去。
下了沙丘,风倒是小了,沙丘顶上的沙尘,却被风卷了起来,铺天盖地地砸向我和羊群,受到袭击的羊群,跑得更快了。
铃声还在远处响动,我赶紧爬起来,循着声音追去,跑了一会儿,由于呼吸加快,我又变得呼吸困难,只得放慢了速度,任由铜铃声远去。
因为看不见路,我摔了好几次,最后一次爬起来后,铜铃声已经杳不可闻,我只得继续沿着先前的方向,继续向羊群追去。
离开沙丘的阻挡,狂风又吹得我难以站立,但想到羊群,我还是硬着头皮,艰难地挪动着步子。
后来,我摸进了一个红柳丛,由于风沙越来越大,我只得停下来,将身子俯卧在红柳丛里,来躲避肆虐的沙尘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