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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战袍染血     一人得道txt下载     一人得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庙堂阴司如枷锁

    “话都传到了。”

    桃木剑自天边飞来,落入山林中的一片屋舍,停在虬须道人面前,被后者一把抓住。

    “好!”秋雨子转身就对陈错道:“你小子放心在这疗伤,昆仑的面子,晾他一个世俗权贵,不敢不给!”

    陈错拱手道:“多谢道长相助,谨记在心。”

    他之前点燃符篆,联络两方,得知那位南冥子暂时不在建康,就来了这陆家山居,见了秋雨子。

    “举手之劳,”秋雨子摆摆手,“不算什么大事,你不来此处,一样能找个地方调息。”

    说着,他打量着陈错,道:“你这次调动心头真火,对身子的冲击着实不小,虽说因为王朝紫气镇压,那真火显不出威力,但灼烧气血、消耗心神,不尽快稳固下来,还是要伤及本源的。”

    这时,一道月白色的身影缓缓走来。

    正是此间主人,陆忧。

    他脸上带着温和笑容,说着:“君侯难得来一次,你我本该好生长谈,但现在却不是时候,静室已经备好了,请君侯入内吧,等会我让人将药膳送去。”

    “多谢陆君。”陈错拱拱手,也不矫情,迈步就走。

    对这位名满建康城的大才子,陈错自然好奇,见昆仑道长借住于此,心中已经明白。

    “陆忧应该才是正牌的转世仙人,昆仑道长之所以来到建康城,是为了这位陆家公子,结果不知怎的,将我错认成转世仙人。”

    陈错离去之后,陆忧看着他的背影,沉思起来。

    另一边,那秋雨子却嘀咕着:“方才问了几句,才知道那侯安都很是嚣张,这世俗王朝忒蠢了点,不就是一个武将,竟能被他嚣张至此,直接撸了官职,扔到大牢,岂不快哉?”

    “弟子倒是知道一点。”陆忧收回目光,“今上乃高祖之侄,能得大位,和侯大将军有莫大关系,高祖之子本在北朝为质,归来时,侯大将军前往迎接,最后那高祖之子便不明不白的溺水而亡,从那之后,这位大将军就以今上的恩人自比。”

    秋雨子问道:“那南朝高祖,不是成就了鬼神吗?能受这鸟气?”

    桃木剑嗤笑道:“陈霸先就算生前称帝建制,但未得长生就死,靠着王朝功德转修鬼神香火,受阴司敕令,得了册封,受到制约,哪能随心所欲。”

    秋雨子摇摇头:“这般不爽利,修个什么道?”

    “道非一条,各有玄妙,况且祂也没修道,”桃木剑笑道:“祂为鬼神,是怕一生心血付之东流,可惜祂并不知晓,阴司行事最喜南辕北辙,答应了你的事,总要用恶心你的法子来实现,是以南陈没有二代而终,皇位却和祂陈霸先的儿子无关了。”

    秋雨子又问:“那皇帝呢?当今皇帝就这么忍着?”

    陆忧道:“高祖定鼎,北朝修士来袭,不得不转为鬼神以抗衡,今上登基五年,登基之初,得借侯大将军的威势和兵马抵御北朝威胁、剿灭各地叛乱、压下朝中议论,前朝旧地又时有叛乱,还有边疆等地割据,实是新帝登基后,逐步收复。”

    顿了顿,他又道:“大将军领兵征伐,权重一时,宾客满朝,谁不畏惧?再者,大将军统领精锐兵马,追随他从前朝一直到如今,南征北战,战功赫赫,确实关系到社稷安稳,贸然刺杀,精锐纷乱,如何稳定朝局?”

    陆忧端起茶杯,轻饮一口,才继续道:“也就这两年,陛下逐渐培植亲信,但羽翼尚未丰满,自然要卧薪尝胆,麻痹大将军,否则逞一时之快,惹得大将军暴起,扰得大陈内乱,局面就复杂了,毕竟有北国和前朝遗种窥伺在旁,朝中不知有多少人暗中联络着呢。”

    说着,他感叹道:“快意恩仇固然爽快,但能为了一个目的韬光养晦、卧薪尝胆,忍受世人毁谤的,也是英豪啊!”

    “也是!”秋雨子点点头,“你们那个高祖皇帝,登基两三年就转为鬼神,新皇帝得位不正,根基不稳,在位时间也不长,连前朝刺头都还没理顺呢,还被人拿了把柄,难怪投鼠忌器。”

    陆忧道:“世俗王朝的皇权若是对付权臣,自然要一击毙命,不然打虎不成,反被虎伤。”

    桃木剑则道:“我看那侯安都的气运隐隐与宫中呼应,淹死正牌太子的时候,定是用了什么法子,把气运和皇帝连在一起了。”

    秋雨子啧啧称奇,道:“难怪了,气运相连,一损俱损,若强行攻伐,于王朝未必有利,可能内乱,于皇帝是肯定不利。都说执政为国,但涉及自己,又有几人能舍身取义?嘿嘿!世俗权争,真个无趣!顾忌这个,顾忌那个,念头不能通达,若是留恋权柄,成仙无望啊!”

    陆忧则道:“如今临汝县侯起势,已经和侯大将军对上,宗室的这个隐患,说不定就快去了。”

    秋雨子嘿嘿一笑,道:“陆小子,某家听你这话,是起了攀比之念?”

    陆忧犹豫了一下,最后道:“想来是修行的还不够,骤然跌落了境界,肉身凡胎之下,难免如此吧。”

    “嘿嘿,这你可就说错了,便是踏入仙路,又有几人能免了这般念头?”秋雨子说着,走到一旁斜躺,“若仙门中人就能免俗,某家何苦在此?你也不用烦恼,这未必就是坏事,关键要把这个攀比的心思,用在修行上,别行鬼魅阴谋。”

    陆忧拱手道:“弟子受教。”

    秋雨子笑了起来:“叫某家师兄吧,你乃转世仙人,一个三代弟子是跑不了的,日后知晓了前世身份,说不定还要成祖师,哈哈,那就是某家占了你的便宜了!”

    陆忧摇摇头道:“学生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

    .

    “此番对战,是我第一次与人斗法,虽然凶险,但着实学了不少东西。”

    陈错盘坐于静室之中,驱逐了种种杂念,回忆交战情景。

    “侯晓是第二境的人物,掌握武道神通,气血阳刚,对香火念头还有克制,我事先准备了手段,但压制恶鬼还行,对付神通就不够看了,缺乏一锤定音的手段,最后要冒险运用狂念,驾驭森罗茧房,但话说回来,境界有差距,不另辟蹊径,也难以抗衡。”

    陈错平息意念,回忆交战时的情景,表情就有了一点变化,露出狂态,但旋即被心神斩了念头,恢复如常。

    “森罗茧房,依托于狂念,不知能否算是真正神通,施展起来十分勉强,只不过效用诡异,加上攻其不备,破了那侯晓的拳意,才能最终取胜,其实颇为侥幸,还是积累的不够……”

    想到此处,他叹息一声。

    “最初还想借着两个供奉之力,但这二人现在还无消息,可见借力借势终究不稳妥,若不能主持全局、掌握主动,关键时刻就有可能掉链子,打铁还需自身硬,求仙寻道,固然要感悟大道之法,但也不能忽略了术,要有降魔术,辟邪祛魔,披荆斩棘,才能不断前进!”

    陈错心里的念头,清晰起来。

    “侯安都这位大将军不会善罢甘休,梁子已经结了,也没必要退避了,当务之急,先要彻底炼化恶鬼留下的香火精华,那恶鬼也有招近似神通的法门,再掌握‘森罗茧房’,最后冲击第二境,第二境一成,又能奠定一门神通,如此,我手握三种神通,进可攻,退可守,掌握主动,甚至能先发制人!”

    一念至此,他心念通畅,徐徐安排。

    “第一步,是调理身体,靠着药膳,能恢复体能,无名吐纳法可以加快恢复,但短时间内,阴阳劲引动神火还有隐患,不能作为底牌,重点还是在心神上,所以第二步,是修补心神损伤,补全消耗,寻常之法,要冥想恢复,耗费十天半个月的,但我有条捷径,正好一试!”

    他深吸一口气,骤然入梦,一到梦泽,便吞了枚通明丹。

    顿时,心念壮大、恢复起来,就像是有人往空了的杯子里一下子倒了一杯水。

    “果然如此,难怪周道长说通明丹可以用于突破境界,因为这丹药最主要的效用,并非维持思绪清明,而是修补心神念头,可以让人的心念始终保持饱满!”

    通明丹能令心智清明,其实就是作用于念头,如今陈错立下心中神,一吞丹药,那其中的药力散发出来,立刻被收拢起来,聚于心中道人!

    顿时,委顿虚弱的心中道人盘坐起来,脸上逐渐恢复神采!

    陈错闭上眼睛,没有急于炼化恶鬼留下的香火精华,而是安坐屋中,修复心神。

    很快,门外传出声响,有人送来了药膳。

    他睁开眼睛,不疾不徐的出去,取了药膳。

    这药膳主要用来恢复身体元气的,配合无名吐纳法,又可调节气血。

    吞服之后,吐纳调息,陈错的脸色逐渐好转。

    “心火果然不能轻易动用,这还是有王朝紫气压着,虽然降低了杀伤性,却也保住了我的身子,只是上中下三策,要尽快做出决定了。”

    这般想着,他再次沉浸心神,酝酿起来,整个人的气势逐渐攀升。

    期间,他不时入梦,吞食通明丹。

    两个时辰之后,陈错缓缓睁开眼睛,眼中精芒闪烁,暗室生光。

    “通明丹一连吃了七颗之后,心神恢复的差不多了,下面要靠精细的蕴养功夫了。”

    心中殿堂,那心中道人近乎恢复,身上闪烁光华,右手鬼面脸谱震颤不休。

    陈错心中一动。

    “还要再养养神,得等着日头升起,有了阳气,才能尝试炼化。”

第七十七章 一家哪能容两仙?

    夜已经深了。

    在南康王府外的街道上,走着两名道人。

    其中一人,正是周游子。

    他正说着:“师兄,供奉楼今天是刻意为难你我,如果南康王府肯出面疏通,局面自然不同。”

    旁边走着的道士模样清瘦,留着长须,手拿拂尘,神色淡然。

    他点点头,道:“与朝廷司衙交涉,还得靠你。”

    “是靠着师门的名声。”周游子摇摇头,又说道:“供奉楼给的时限太短,两个失踪的供奉了无音讯,咱们又不擅占卜,没有头绪,势单力孤,必须要有助力,不过,连夜拜访王府,还想劳烦王府人力,总要有所表示……”

    “有予方有得,这个道理贫道懂,当然会出手平息临汝县侯的麻烦,但这两日腾不出手,可以先应下来,给他心血护符,作为保护,”清瘦老道点点头,“正好,再用辨心镜探查一下,在拜访昆仑的师叔前,先有个底。”

    周游子忍不住道:“几日前,师兄就说要拜访那位师叔,但几日下来,只拜访了周围的几座道观。”

    “未来正要靠他们帮衬,而且得到了这些道观的支持,才好和昆仑交涉。”清瘦老道淡淡说着。

    周游子点头称是,但心里清楚,如果不是在供奉楼碰了壁,自家这位师兄,哪能这么好说话。

    “希望还来得及,君侯现在应该还在哪家寺庙吧?”

    等二人抵达王府,消息传进去,虽是深夜,但红漆大门还是迅速打开,仆从家丁鱼贯而出,分列两旁,陈母亲自迎了出来。

    “就盼着先生归来呢,”陈母笑着,目光一转,落到了云渺子身上,“这位也是仙门的仙长吧。”

    “这是贫道的师兄,道号云渺子。”

    “见过云渺子道长。”陈母眼中一亮。

    云渺子一甩拂尘,有心客套,但表情有些僵硬。

    周游子在旁道:“我这师兄,常年闭关,不擅长与人交谈。”

    “不碍事,不碍事,两位道长里面请。”陈母不以为意,赶忙请二人入内。

    一番折腾,各自落座,陈母旁敲侧击,问起能否再得仙缘。

    周游子也不绕圈,道:“今日过来,主要是两件事,第一件事,和君侯、三淑女有关。”

    “二郎与三娘?”陈母诧异,“这也是他们的造化,只是我家大郎……”

    不等陈母说完,云渺子就开口了:“若一切顺利,贵府该有大造化、大机缘!”

    陈母不解,但看着云渺子仙风道骨的模样,也不敢质疑,只能道:“二郎在自家府中,我让人召他过来,三娘就在府中,随时能见着。”

    陈河站在旁边,听到这里,上前提醒道:“这么晚了,君侯该是已经睡下了,再去打扰了,有些不妥,不如等一会,天亮些再派人。”

    陈母眉头一皱,想着,自己让他过来,难道他敢不来?可随即,心中浮现那日陈错的一双眸子,居然也犹豫起来。

    周游子不免奇怪,他清楚记得,自己上次来的时候,府中对临汝县侯可没有这般敬畏。

    几日时间,发生了什么?难道因为人望聚集?

    但他现在顾不上深究,因为陈河话中透露了一个重要信息。

    “君侯已经回家了?”

    陈河闻言笑道:“道不错,前几日,我家君侯去了归善寺,与高僧论经,诸位高僧大德都很欣赏他、称赞他,最后更是亲自送出寺来。”

    这都什么跟什么?

    周游子暗道不对,只当是宣传辞令,但临汝县侯真的已经回来了?

    那就危险了,不知恶鬼是否寻来;其他仙门,是否有所发现。

    想到这里,他看向自家师兄。

    “无妨,”云渺子神色如常,从怀中取出一只锦囊,递给陈河,“先将此物送去临汝县侯府上。”又对陈母道,“先将贵府三娘请出,贫道自有分说。”

    陈母纵然一肚子疑惑,毕竟不愿恶了仙缘,只能让人去把陈娇领来。

    陈河则提醒道:“小姐还在熟睡。”

    陈母看了两个道士一眼,道:“叫起来。”

    “道长回来了?”

    很快,简单梳妆的陈娇匆匆赶来,见着屋子里的两个道士,两眼放光,问候了周游子之后,又忙不迭的请教起云渺子。

    “贫道云渺子,见过淑女。”云渺子打了个稽首,看着陈娇,轻轻颌首,露出一点笑容,“淑女念头晶莹,心思纯净,果然是好资质。”

    周游子一怔,闭目感应了一下,才道:“贫道离去时,淑女的念头还没有这般晶莹,短短时间,竟然在无知无觉中精进,确实天资过人!让人赞叹!”旋即他又疑惑起来,陈家三女的资质这般高绝,说是转世仙人那也是说得通的,那临汝县侯呢?

    总不能一家有两位转世仙人吧?

    这哪家的阴德撑得住?

    陈母听着听着,忽然明白了几分,呼吸不由急促起来,问道:“两位仙长,莫非,老身这小女还有修仙资质?有仙缘?”

    “修仙?”陈娇眼中一亮,“好呀,若能修仙,张家、陆家的姐姐们该羡慕死我了。”

    “还待探查。”云渺子也不否认。

    陈母心花怒放,只觉得老天眷顾!

    原本懦弱的次子忽然声名鹊起,小女若还能得入仙门,那两人日后一文一武,都能帮衬老大,从而光大门楣,自己也算对得起亡夫了,没有坠了南康郡王的名头。

    陈娇自然也雀跃不已。

    云渺子则是默默的从怀中取出一面铜镜。

    这铜镜造型古朴,斑驳黝黑,看着平平无奇,尤其是那镜面,更是一片漆黑,没有半点光影。

    陈娇好奇的看着镜子。

    云渺子微微一笑,道:“三娘子稍安勿躁,贫道要用此镜照你一番,才好知道仙缘几何。”

    陈娇连连点头:“道长请照。”

    她心中雀跃,本来半夜被叫起来还有几分不快,没想到能遇到仙缘,不由想起了那个老乞丐。

    “呀!”

    突然,她惊叫一声。

    “怎的了?”陈母连忙问道。

    “没事,没事。”陈娇赶紧摇摇头,心里暗道,起来的急,又慌忙梳妆,倒是将纸鹤忘在屋里了。

    “三娘子,静心。”云渺子将那镜子往空中一扔,手上捏了个印诀,对着陈娇就是一指。

    顿时,镜子悬在半空,镜面对准陈娇,镜面闪过五彩光华,有道光辉射出,落在陈娇身上。

    陈娇浑身一震。

    之后,却无异样,身上光芒隐隐就要消散。

    “竟然不是?”周游子心中复杂,却松了一口气。

    云渺子眉头一皱,微微摇头。

    但二人却不知道,在陈娇房里,枕边放着的纸鹤忽然一震,骤然消失。

    与此同时,陈娇身上即将黯淡的光辉,猛地强盛起来,转眼笼罩身躯,一道模模糊糊的身影从她背后站起,透露出缥缈气息。

    陈母瞪大了眼睛,又惊又喜。

    周游子的心猛然一提!

    云渺子眉头舒展,露出了一抹笑容,又捏了一个印诀。

    当即,模糊人影中间浮现一点事物,定睛看去,能分辨出是只纸鹤,通体洁白,而后纸鹤骤然扭曲,浮起一片光影,如海市蜃楼。

    周游子意识到了这是什么,凝神看去。

    入目的景象模糊不定,但隐约能看出是一片竹林。

    啪!

    景象破碎,宛如肥皂泡一样。

    跟着,种种光辉散去。

    只剩下一脸茫然的陈娇。

    陈母与一众侍从都是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周游子叹了口气。

    云渺子收起铜镜,面露笑容。

    “娇儿能入仙门?”陈母当先反应过来,声音都有几分颤抖了。

    云渺子点点头,取出一块玉佩递给陈娇,道:“三娘子将这块玉佩收好,随身带着,时机到了,会有人来接引你入山。”

    “多谢仙长。”陈娇却有几分迷茫,心里有空落落的,她接过玉佩往身上一放,忽然一愣,这才发现,纸鹤不知何时又回到了身上。

    怪了!

    但想到此物本就奇异,便又释然。

    另一边,周游子收起感慨,对陈母道:“还有件事,想请老夫人帮忙。”

    “道长只管说来。”陈母满心欢喜,满口子的应下。

    “此事,牵连到太常寺……”

    陈母闻言,心头一跳,踌躇道:“朝廷的事,老身一介女流,怕是说不上话。”

    周游子摇摇头,道:“并非涉及朝廷,是太常寺的供奉楼走失了两位差役,听说和一家贵胄有关,咱们就想知道,到底牵扯到哪家……”

    “老身帮着问问,但也只能限于后宅女眷,这供奉楼老身倒是没听过,只能打探太常寺的,还不好深入。”陈母迟疑了一下,但看了女儿一眼,又想到两个道士背后势力,还是应了下来。

    “多谢老夫人!不需要有多详细,只要知道牵扯哪家就行了。”周游子大喜,深深弯腰拱手。

    “使不得,使不得,”陈母赶忙拦下,又问:“两位仙长很急?”

    周游子道:“越快越好,劳烦老夫人了。”

    “不碍事,举手之劳。”陈母说着,又邀两个道人住下。

    周游子犹豫了一下,刚托人家办事,如果转身就走,实在是说不过去,但他们事情繁多,不好在侯府耽搁。

    陈河察言观色,就提醒陈母道:“两位仙长连夜拜访,必然有急事要处置,不如先安排了住处,再派人跟着奔走,也好为两位仙长分忧。”

    陈母如梦初醒,说了声“是极”,立刻就安排起来。

    “多谢老夫人了。”这下,连云渺子都忍不住致谢,觉得这般安排,委实周全。

    等一番折腾,安顿好了之后,云渺子盘坐调息,周游子则欲言又止。

    云渺子睁开眼,叹息道:“一家之中,难以承载两尊仙人,否则莫说这一家,怕是一族的气运都要被两人吸干,前人阴德也不够抵消的,何况牵扯宗室?既然三娘子是转世仙人,临汝县侯肯定就不是了,不过你放心,答应他了,恶鬼之事,贫道还是会管的,但要等拜访了昆仑宗的师叔之后。”

    周游子叹息一声,道:“多谢师兄。”末了又道,“不过,临汝县侯也是资质不凡。”

    “凡俗王朝的贵胄,要收入门中很是麻烦,况且三娘子是首选,如果再加一位君侯,就有些不妥了。”

    周游子也懂这个道理,只能连连叹息。

    最后,他又问:“何时去拜访昆仑的师叔?”

    “明日。”

第七十八章 炼则圆满,神通不明

    “启禀李令,定心门的两名道人,已经入了南康王府住下。”

    独院屋舍之中,李多寿端坐主位,听着手下差役禀报。

    边上,则是一名轻纱罩身的女子,她笑道:“这两个道人,果然不出李君之预料,去了那南康王府求助。”

    李多寿挥挥手,让那差役退下,看向女子一眼,冷冷说道:“二人离开时,先前刻意接近二人的线人,就给了暗示,他们当然能想到去求助。”

    女子抿嘴一笑,道:“这两个道人和南康王有旧,其实招揽进来,也算水到渠成,李君为何要刻意为难他们?”

    “要敲打一下,否则进来了,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动静,”李多寿摇了摇头,“高祖当年立下供奉楼,是有感于朝廷修士稀少,难以抵挡北国图谋,同时,也是为了建立律法,约束修士在建康的行径,进而能统辖管理,加上如今北地混乱,也波及了修行界,今后你来执掌供奉楼,也不能忘记这点。”

    女子轻笑一声,问道:“我看那云渺子老道,倒是真心投靠。”

    “他真心入楼是真,投靠不投靠,就不好说了,”李多寿冷笑起来,“这个人,楼中有些纪录,他是看佛门与权贵走得近,好处众多,眼红了,因此也想效仿,如果不加以限制,必然公器私用,被他借鸡下蛋。”

    女子奇道:“以您的手段,难道还约束不了两个道人?”

    “正让他们奔走,”李多寿淡淡说着,“临汝县侯的情况,还是得探查清楚的,只是咱们供奉楼不好出面,还有陆受一他们两人的去向,也还没有头绪,这两个道人要去拜访昆仑的秋雨子,正好为前哨,等他们再来的时候,就能获得不少信息了。”

    “姜还是老的辣!”

    李多寿却摇摇头,道:“还是等消息吧。

    .

    .

    红日初升,阳光洒落屋中。

    陈错睁开眼睛,眼底光华灼灼,聚而不散。

    心里,那心中道人已是神采尽复。

    “是时候了。”

    念头一转,道人右手上的脸谱震颤变幻,似要脱手飞出!

    说时迟、那时快,道人抬起手,对着脸谱额间的那道竖纹一指!

    竖纹当即张开,露出了漆黑瞳孔,赫然成了一只独目,妖异而狂躁,射出一道黑光,被道人抓在手上。

    黑光扩展,化作一道道漆黑锁链,一环连着一环,从道人手中蔓延出来,在体表交缠,转眼间,将整个道人都捆绑起来,猛然收紧!

    顿时,诸多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情景,浮现在陈错心底。

    不仅如此,鬼面脸谱震颤之下,一点狂念泄露出来。

    “正要狂念出来!”

    陈错半点也不慌乱,心中道人又一指。

    狂念被引动出来。

    因为脸谱没有戴在道人脸上,这狂念是丝丝缕缕的蔓延出来,被道人一抓,猛然震碎,成无数碎片,融入到漆黑锁链之中。

    锁链震颤起来,构成锁链的每一个环扣都透露出狂妄、自我、傲视当世的念头,转眼就各自为政,只靠着一点本能惯性,还联系在一起。

    念头一转,心中道人在心头观想种种景象,然后化作念头,诸如争斗、分裂、对立,灌入漆黑锁链!

    顿时,构成锁链的圆环相互碰撞,不再紧缚心中道人,反而彼此攻击,就像是人世间的众人一样,透露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局面,表面还是一体,内里早已分崩离析。

    陈错的心神,因此解脱出来。

    “分化之后,它们也就看不清真正的敌人是谁了,但还欠缺一点宏念,收拢众念,得会画大饼、绘蓝图,才是驯服人心的不二法门。”

    陈错念头一转,心中道人散发光辉涟漪,融入混乱锁链,传递种种光辉之念,如携手并进、弥合分歧、团结一致等口号此起彼伏,仿佛没有穷尽,要永不停歇的念叨,萦绕周遭。

    顿时,迷茫而自斗的漆黑锁链,仿佛一下子找到了方向一样,猛然一颤,汇聚起来,就像是得了一根主心骨!

    心中道人抬手一抓,再一扯,就将一道道锁链拿下来。

    “随吾同往大道!聚!”

    话音落下,锁链骤然收缩,最终凝结成一团,彻底顺服下来,被心中道人一口吞下!

    下一刻,脸谱震颤,那脸谱额间的漆黑竖目一震,直接飞起来,落到了心中道人的额头上。

    “果然,要对付漆黑恶念,得用更为恐怖的邪恶之念镇压,才能彻底降服,可惜啊,古代之人为时代所限,任凭怎么想象,都不会想到在未来的末法时代,有那么一群邪恶的近乎纯粹的族群,嗯?”

    他心头一动,心中道人一歪头,一点狂念便落下来。

    “一个不小心,还是被侵入了一点,还是要小心一些的,在道基稳固前,还不能吸收这些狂念。”

    陈错失笑。

    这时,心中道人浑身一震,身上升起黑白两色光华,交替翻转。

    “黑白人间……”

    感悟黑白两光,陈错已然明白过来,掌握了其中诀窍。

    “恶鬼的这套法门,能颠倒前后上下,甚至逆转信徒之心,已然无限接近于神通,若非我与它是敌我同源,能借香火人念的联系对抗,否则怕是真要陷入其中,不过,目前这法门还流于表面,没有深挖……”

    他正想着,一股玄妙之感倏的散发出来,瞬间充盈心中!

    陈错心神一阵飘忽,仿佛看到了、听到了、感觉到了成千上万之人的心灵真念。

    这些人都是表里不一,或者为善,或者为恶。

    他冷眼旁观,并不深入。

    “表里不如一,也不见得就是恶,说到底,为何要执着于善恶呢?”

    一点明悟,宛如种子落在心间,逐渐酝酿。

    心中道人生出飘飞之感。

    这感觉陈错并不陌生,在归善寺中立下心中之神,借助紫气神火,他就曾经体会过一次,但那次靠的是外力,如空中楼阁,但这次,心中道人是自然而然的飘飞。

    他不再阻止。

    “恶鬼入心,心境彻底圆满,足以踏足第二境,但要成就道基,要塑造神通……”

    话音落下,心中道人自陈错头顶上升腾而起,凌空一转,便又回到心中,盘坐在人念金书之上。

    上方,六十四枚烫金字符落下,融入其中,里面的心得奥秘尽数消融。

    一团金光在道人身前浮现。

    “神通雏形……”

    陈错心念一动,脸谱中诸多狂念涌出,朝着金光汇聚过去。

    金光扭曲起来。

    陈错眼前景象骤然变化,无数光影在眼前闪过,宛如千百万人同时动作,还有无数声音蜂拥而至!

    他伸出双手,两手握紧,分别在无数光影握住一点光辉,随后摊开双手。

    左手升起一团红光,宛如朝阳,里面光影变幻,乃是一个少年坦胸露乳,了无生息倒地,一片死寂;

    右手升起一团暮光,宛如落日,里面光影变化,乃是一个将领被人斩首,无头尸体倒地,头颅滚落。

    两人相貌相同,但一个是少年,一个则是壮年。

    “这……”

    陈错眯起眼睛。

    这两团光芒,不是他刻意凝聚,而是参悟神通自然衍生而出。

    “这光中景象,一个是陈方庆在我穿越前死去的一幕?另一个,难道是原本历史中,他的结局?这算是什么神通……嗯?”

    突然,有种心神紧绷的感觉。

    “难以成型?要衍生神通居然这般困难?”

    念头一动,他眼前一阵恍惚,心神摇晃起来,仿佛随时要被撕裂成两半,陈错当即一握拳,收起两团光芒。

    顿时,左右手背上,都隐约有个模糊痕迹,似是两个字的起笔。

    “半成品?神通没有完成,缺少的是什么?积累不够?”

    炼化和吸收了香火精华,补满了心境,陈错的心神已经能出窍于外,算是有了第二境的能耐,但神通不成,又不算完整的第二境。

    “半步道基?道基和自身所学相关,还和自身经历有关,或许我该从这个方面着手,单纯枯坐难有结果,还是进度太快了,这才多久?不过,掌握了黑白人间,又能调动森罗茧房,配合心神出窍,与真正的第二境没太大区别,战力已然翻倍,倒是不用太急切,嗯?”

    陈错正在感悟反思,并且顺势探查心中道人的变化,结果异变突生!

    就见心中道人头上的竖目一阵扭曲,生出一点异样。

    他当即凝神过去。

    “这是什么?”

    他在竖目中感受到了一个凝聚的点!

    念头蔓延过去,那个点猛然震颤,大放光芒!

    当即,一片青山虚影在眼前划过,光影扭曲,宛如海市蜃楼,诸多身影在其中行走劳作。

    陈错眼神一凝,见着了几个熟悉面孔,如翠菊等府中仆从,以及……

    陆受一和玉芳这两位失踪的供奉!

第七十九章 似梦非梦何所踪

    微风和煦,鸟语花香。

    远处青山连绵,近处小溪潺潺。

    玉芳满脸阴沉的站在溪边,弯腰捧起溪水,喝了之后,表情凝重:“是真的,如果连六贼都能迷惑,这等手段,无需用幻阵来迷惑你我,直接出手就行了。”

    陆受一盘坐在旁边岩石上,眉头紧锁,他听到玉芳之言,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他指了指远方。

    郁郁葱葱中,能看到一片屋舍和村庄。

    陆受一道:“出了那个村镇,一旦走出十里,便要陷入迷阵,回到村镇郊外。”

    “咱们肯定是被什么阵势,传到了这里,”玉芳语气加快了几分,“你我奉命守护那位县侯,结果却陷入此地,继续耽搁下去,出了事,可就不好说了。”

    “恐怕不是简单的传送,此处……”陆受一睁开眼睛,朝周围看了过去,“你方才里里外外都走了,也问过那村中之人了,也该发现了吧,此处和我师门中的些许描述,很是相似,很有可能是一处与世隔绝之地,也就是……”

    “一处世外!”

    玉芳脸色剧变,旋即叹了口气,道:“我为外门弟子时,曾听内门的师兄提过,世外有桃源,介乎虚实间,但那世外境的人物是想都无法想象的,你我无缘无故的会招惹到?难道是因为临汝县侯?”

    说到后面,她已经有些不安,随后手指在额头上一点,双眼泛着光辉。

    “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得尽快离开此处才行!”

    话落,她的泥丸宫中神光跳动,一点光辉飞出来,落到指尖。

    而后,玉芳运指如笔,凌空写了一个篆字。

    “驱!”

    字篆泛光,释放出阵阵光华,有一种要将周边事物,一个不留尽数驱逐出去的意境!

    瞬间,玉芳和陆受一的身影模糊起来,有部分更是扭曲、拉长,生出撕裂感。

    “还是第一次对自己施展,原来这般难受!”玉芳嘟囔了一句,随后神色一变。

    啪!

    泛光的“驱”字骤然一闪,然后朝着空中飞去,一下子消失了。

    玉芳和陆受一的身影再次凝实起来。

    “咳咳……”玉芳嘴角带血。

    叹息一声,陆受一一张嘴,吐出一枚剑丸。

    “蕴剑十年,今日试刃!出!”随着他抬手一指,剑丸化作寒芒,破开长空,凌空环绕,随着陆受一捏出剑诀,那剑丸凌空炸裂,竟是划出密密麻麻的细微裂痕!

    裂纹凭空而生,但很快又归于原样,任凭剑丸再炸裂一次,都不见动静了。

    陆受一的脸色苍白起来,脸色却格外凝重。

    “你还有什么法子?”玉芳苦笑一声,问道。

    陆受一摇摇头,叹息道:“怕是没了。”一招手,收回了剑丸。

    “别瞎闹腾。”忽然,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传来,而后一个拄着拐杖的矮个子老头,从泥土中钻出来,“你二人虽有几分道行,但入了此地,也只能认命,日后做个农夫织女,安宁度日便是。”

    “你是何人?”玉芳眉头一皱,喝问起来,跟着身子一动,就抓了过去。

    “你这女娃,忒得性急!”老儿一转,变作一团尘土炸开,又出现在几丈开外,坐在岩石上,“小老儿乃此地土地,你们啊,还要学习一个……”

    嗡!

    祂正待说着,忽然神色一变,左右张望,惊疑不定,最后拐杖一敲石头,钻进地里。

    “这老儿是土地神?怎么说着说着,人就走了?还想多套两句话呢。”玉芳不由气恼。

    陆受一正要说话,忽然神色一变,朝着半空看去。

    玉芳也有所察觉,同样看了过去。

    呼……

    一阵风吹来,带来一片片桃花叶片飘荡着落下。

    半空中,诸多花瓣转动,一道光辉洒落下来。

    在那光的尽头,似乎有一扇门!

    “出口!”

    无需多言,陆受一与玉芳就明白了那扇门的意义,虽然不知为何会出现,但二人半点都没有犹豫,直接腾空而起,用尽全力冲了过去!

    吱呀!

    门被撞开,入目的是一片光辉!

    随后,二人心中震颤,一团记忆脱离出来!

    “不好!我的记忆!”玉芳念头一紧,要阻止记忆分裂!

    “不要抵抗!”关键时刻,陆受一阻止了她,“世外桃源,虚实不定,有时是大能真仙的一场梦,有时又是天下某处的一处地域,就算是我等的记忆,只要和桃源相关,一样也是如此,若这桃源有主,此番放了我等离开,就不可冒犯!”

    “真……憋屈!”玉芳抱怨了一句,没有继续阻止,任凭那团记忆被分离出去。

    咚!咚!

    两下坠地声后,二人脱身出来,但等他们站起来,打量周围,却先是迷茫,继而警惕起来。

    “这是哪?……嗯?”

    玉芳疑惑着,骤然看到了盘坐不远处的陈错。

    “临汝县侯?”

    陈错看着突然出现的二人,没有意外。

    方才他的念头探查独目中的异样,其实模模糊糊间,还是看到了一些桃源景象的,只是断断续续,多为片段。

    现在,心中道人将那面具拿在手里,轻轻一抚,残留的信息又传递过来,他就知道面前两位修士的情况了。

    “他们二人在福临楼,陷入了桃源之中,刚才我探查路标,触动了禁制,这才让他们脱身出来,却还是被强行分裂出去一点记忆,这可也是两位第二境,居然连抵挡都不敢抵挡,世外境、世外桃源……”

    旋即,一个疑惑浮上他的心头。

    “恶鬼是从什么地方,得到了一处桃源的路标?似乎还留下了古怪,近似于一个路标,靠着这个路标,可以遥遥感应,甚至传送进入那片桃源,只是那片桃源并不在我体内……”

    陈错一边想着,一边对两人道:“两位供奉,又见面了。”

    陆受一沉默不语,眉头紧锁。

    玉芳一脸警惕,又瞅了瞅边上,问道:“此处是哪?”

    “地处东山,陆家山居之中,陆家陆忧的隐居之地,”陈错简单的说了一下情况,又道,“我离开福临楼之后,就来到此处疗伤,也不知怎么的,触发机制,居然让两位脱身出来。”

    “脱身出来?”玉芳蹙起眉来,“奴家方才还在福临楼中,前后不过一瞬,君侯不光摆脱了福临楼的危境,还来到这里,拜访了隐居东山的陆忧?”她眼里的警惕之色越发浓郁。

    “我等丢失了一段记忆。”陆受一忽然开口。

    玉芳面露疑惑,诧异反问:“丢失了一段记忆?”

    陆受一点点头,道:“离你我进入福临楼,应该已经过去几个时辰了,但是咱们却没有这段时间的记忆,不知道遭遇了什么。”说到后来,他语气严肃。

    “几个时辰的记忆?”玉芳惊惧起来,“这……若是真的,你我毕竟是修士,什么人能强行摄了记忆去?”

    先前没往这方面想,加上局势诡异,玉芳难免有所忽略,在被提醒之后,稍微感悟,立刻察觉一些端倪,脸色就有了变化。

    “让君侯见笑了,本是来护您周全,结果不仅未能有所助力,自己还差点折损,实在是说不过去了。”陆受一倒是迅速收敛心思,压下担忧,转而对陈错拱手,“不过若得罪的是桂阳郡公,大意不得,若是不放心我们二人,在下先去供奉楼,让他们换了人手过来。”

    陈错则道:“这东山陆家的庄园里,有位昆仑宗的道长在,我自己也有些道行,两位尽可放心离去,换人之说,大可不必。”

    “昆仑宗的道长?”陆受一和玉芳都是一愣。

    咚咚咚。

    忽然。

    敲门声响起,一个声音传了进来——

    “君侯,道长让我来问问你,是否有什么意外?”

第八十章 小门历红尘,大宗观长生

    要是说意外,那可真是太多了。

    陈错心里暗道,旋即给陆受一、玉芳二人交代了一声,就起身打开了门。

    屋子里突然多出两人,这肯定瞒不住,那位昆仑道长修为高深,也不可能发现不了,现在让人来问,其实就是来探查的。

    果然,一见这屋子里的两人,过来通报的仆从只是略显惊讶,跟着就说昆仑仙长,请陈错与两位来客去正堂见面。

    陆受一与玉芳对视一眼,点点头,就跟着陈错一起前往前院。

    在正堂,陈错拜见了秋雨子,那秋雨子一看,先是一愣,跟着又看向陆受一两人,然后嘿嘿一笑,道:“一个是蜀地剑修的路数,一个是泥丸宫中藏神光,你们是南朝供奉楼的人?”

    陆受一上前道:“我等确实是供奉楼的修士,在下出身峨眉,见过道长。”

    玉芳也快步走上来,行礼道:“奴家玉芳,出身黄庭观,见过道长。”

    “峨眉、黄庭观,嘿,难怪了,说说吧,怎么来的?”秋雨子正待要说话,忽然眉头一皱。

    嗖!

    外面,忽然有一道黑光自天边而来,转眼来到秋雨子面前。

    “哼!”秋雨子冷哼一声,抬手一抓,将那黑光抓住,摊开手,一点黑水悬浮起来,传出几缕意念。

    与此同时,陆受一和玉芳二人腰间的玉佩同时震颤起来。

    二人摸着玉佩,神色都是一变。

    “行吧,两个小辈,某家也不为难你们,回去告诉黑水祸君,某家如今有事在身,过阵子再去拜访他,哼!”秋雨子最后一声冷哼。

    陆受一和玉芳脸色同时一白,却不敢多言,只能拱手道:“多谢道长通融!”说罢,又看向陈错。

    “正事要紧,我在陆君这里,还有秋雨子道长坐镇,不会有什么意外。”

    “多谢君侯理解。”

    二人说完,顾不上其他,忙不迭的离去。

    秋雨子也不看两人,目光落到陈错身上,道:“你突破了?”

    陆忧本来神色如常,听到此处,却有一阵恍惚。

    “果然瞒不过道长,但没有找准路径,正想着向道长请教。”陈错知道瞒不过去,索性直接请教,毕竟他对如何塑造神通还心存疑虑。

    “你来这是疗伤的,伤势还没恢复,心神倒先突破了?当真是好资质!”秋雨子啧啧称奇。

    说完之后,他又摇头,道:“可惜,某家不擅长教人,修得也不是香火之路,贸然指点,说不定误人子弟,你先自己摸索摸索,或者过几日与我同去昆仑,自然有人指点。”

    陈错没有应下,笑道:“既然如此,我先定定心神,巩固境界。”

    “也好。”秋雨子点点头,“你就在这里修养,至于那两个供奉的事,某家也不多问。”

    等陈错回返静室,秋雨子却道:“这小子,定要拉入昆仑,即便不是转世仙人,这等资质,比之门中的几位天之骄子也不逞多让!怕是很快便能悟道长生!”

    陆忧在边上听着,先是叹了口气,旋即目露坚定。

    .

    .

    另一边,陆受一与玉芳匆匆离去,因为供奉楼那边催的太急,二人甚至顾不上隐藏行踪,一路留下不小动静。

    山林之中,有两个道人发现踪迹,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人,在建康城外,居然半点都不避讳?”

    这两人正是周游子与云渺子师兄弟,那云渺子更是不免感慨。

    周游子摇摇头,收回目光,重新忧愁起来。

    他们今日要拜访昆仑宗的门人,但在离开王府之前,却得到消息,说是临汝县侯昨天傍晚离府,之后就没有回来。

    “外出未归,果真没什么变故?”周游子一想起这事,就担心起来。

    云渺子,道:“暂时无妨,没有性命之忧,只是……”

    离去之前,这老道就让人取来陈错的随身之物,一番掐算,他虽不擅长占卜,但有物品为引,还是能探查吉凶的。

    周游子则问道:“只是什么?”

    “没什么,”云渺子摇摇头,“还是先拜访昆仑门人,然后就去寻临汝县侯。”

    “也好。”周游子叹了口气,知道辨出陈娇是转世仙人,自家师兄对那位君侯其实不怎么上心了,但他一人无法对付恶鬼,只能先顺着师兄。

    “贫道听青溪潮沟的官宦人家,称此地为东山。”云渺子忽然问道,“可是晋时名臣谢安的隐居处?”

    周游子摇头道:“安石公的东山在会稽东,但这里也住着一位声名远扬的隐士。”

    云渺子点点头,眼睛半眯着,道:“陆家的转世仙童,陆忧。”

    “那陆忧,已经被昆仑宗看中,所以才有昆仑师叔借住,”周游子直接道:“师兄带着辨心镜,昆仑大宗的师叔若是发现了,肯定会讨要,万一因此牵扯到王府的三娘子,最后也被昆仑抢了去,岂不是弄巧成拙?”

    “昆仑为大宗,早晚是要知晓的,”云渺子看着自家师弟,“不用多虑,你这般念头起落,何日才能将心田耕耘出来?”

    周游子脸有愧色。

    说话间,远处隐现一片屋舍。

    周游子眺望片刻,道:“陆家底蕴深厚,陆忧说是隐居,其实劳师动众,围了好大一片山林,屋舍连片,更有假山、清池,倒也算得上风雅。”

    师兄弟二人越走越近,还未抵达门口,就有仆从过来,问清来历后,就进去通报。

    很快,两人被领到主屋,见到了一身白衣的陆忧,以及虬须道人秋雨子。

    “定心门派人来此,也想引领转世仙人?”不等陆忧这主人开口,秋雨子先问了一句,语气半点也不客气。

    “见过师叔,”云渺子则恭敬行礼,才道:“我定心门以功德立身立心,此来建康,一方面是为了转世仙人,另一方面,是受陈廷邀请,入太常寺,编撰经典。”

    “嗯?”秋雨子有些意外。

    陆忧让人拿来茶水瓜果,然后笑道:“太常掌祀与礼,敬天地鬼神,道长加入太常寺,司掌礼法祭典,编撰典籍,对仙门有很大好处,能沐化世人。”

    云渺子点头,说道:“陆君说到了关键,南北佛门因为与朝廷关系密切,受惠良多,免税与白衣佃农且不多说,每年所获钱财也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能弘法传道,渐有正统之意,仙门如果不效仿,早晚在凡俗失势,到时候,就算有洞天福地,也是无根浮萍。”

    “和某家说这些做什么?”秋雨子眉头一皱,“定心门说是源于昆仑,但山门入蜀之后,又是学香火道,又是仿功德道,佛门香火的那一套也学了不少,现在都开始琢磨凡俗朝廷了?也不怕吃撑了,这是小宗门该想的事吗?”

    云渺子心平气和的道:“总要有人做这些事的,望师叔能将我门主张,传话于昆仑。”

    他说着,起身行了一礼,正色道:“佛门不仅僧徒众多,而且产业丰富,财源雄厚,门人弟子无论是学法还是练武,都能专心致志,百姓也因此向往,以入佛门为荣,此消彼长,仙门难免要衰弱,贫道去过周边道观,已经得到印证,他们也正忧愁此事。”

    秋雨子没有出言,眉头皱起。

    “定心门的人,是吧?”

    桃木剑忽然出声。

    云渺子目光一转,起身稽首,道:“不知桃花仙子已醒,失礼了。”

    “抬举我了,”桃木剑震颤出言,“你该是带着法宝吧?这味道……唔,当是那辨心镜。”

    “辨心镜?”秋雨子听到这个,顿时来了精神,“正好,正好,借某家用用。”

    云渺子眼皮子一跳,不动声色的后退两步,道:“师叔说笑了,辨心镜乃吾门镇派之宝,岂能轻易外借。”

    “果然是带着。”秋雨子一跃而起,拿起手上葫芦,“某家也不白借,拿这葫芦灵酒与你交换,如何?”

    “……”

第八十一章 往昔镜中影

    屋子里,顿时陷入安静。

    最后,还是秋雨子主动打破了沉默。

    “不愿意借,那就由你亲自出手,”秋雨子笑了起来,大大咧咧的道:“你刚才说的那番话,某家会禀报门中,不过宗门会不会当一回事,就不是某家能管得了的。”

    云渺子一甩拂尘,谢道:“如此,师叔需要的时候,吩咐一声,贫道自会前来。”

    “好说,好说,也不用挑时候,就今天,”秋雨子不管云渺子僵硬的表情,自顾自的说着,“你先照一照陆小子,某家也能有个对照。”

    周游子心头一跳,从这话中品出一点言外之意。

    云渺子叹了口气,探手入怀,取出铜镜。

    “好宝贝!”秋雨子见了镜子,面露喜色,“能否让某家摸摸?”

    云渺子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陆忧也是满脸好奇,这会上前一步,笑道:“可要有什么准备?如沐浴更衣?”

    “不用这么麻烦,陆君只要静下心就够了。”云渺子说着,就将镜子往空中一扔,手捏印诀,冲着陆忧一指。

    当即,镜面凌空悬浮,泛出五彩光华,一道光辉从镜面中激射出来,落在陆忧身上。

    陆忧全身一震,薄薄的一层光辉迅速蔓延,转眼笼罩了他的身子,一道迷迷蒙蒙的洁白身影,慢慢的在他背后成型,看不清模样,却有股出尘气质。

    “前世身姿?”秋雨子捏着胡子,打量起来,“但怎么能确定,这是前世仙人呢?某家以前,可没用过这镜子……”

    话音落下,一根翠玉笛子自虚影中显露出来!

    桃木剑这时出言道:“真仙转世得有凭借,否则真要从零开始了,往往会用心血祭炼的本命法宝为依凭,再入轮回,而且……”

    叮!

    一声轻响,翠玉笛子上浮现一片光影,宛如海市蜃楼。

    秋雨子一旦将目光、念头集中过去,能看到连绵的屋舍水乡,赫然是一派江左小镇的景象,安宁祥和。

    “这莫非就是……”

    桃木剑悠然说道:“一入世外,桃源伴生,法宝为凭,定住真灵,即便是转世了,那桃源梦乡也如影随形,能借着本命法宝沟通,这也是转世仙人雄厚基础的来源之一。”

    秋雨子抚掌而笑,道:“如此,转世仙的特点,倒是一下子分明起来。”

    陆忧也有些好奇的转过头,看着身后的那道背影,心里本能的就充实起来。

    随后,诸多异象和光芒,慢慢消散、平息。

    待得一切散去,陆忧却感到浑身舒畅,心里莫名的多了不少的感悟,心灵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没有半点迷茫,看清了前路!

    随后,淡淡的光辉,在周围浮现,朝着他汇聚过去。

    这一幕,落到周围几个道人眼中,立刻让他们吃了一惊。

    “你这是也要突破啊!”秋雨子看了之后,面露欣喜,“陆小子,你也速去静室修养一番,七仙法你都记得,好生运转,先前在归善寺中没有如愿,这次也该成了。”

    陆忧冲着几个道人拱了拱手,也不啰嗦,转身就走。

    归善寺?

    听到这个名字,周游子心头一跳,他之前在王府从陈河口中听过一次,知道这正是陈错之前借宿的地方。

    难道说……

    接下来云渺子先问了一句:“师叔,既已经照过了陆家公子,还有其他事吗?”

    就听秋雨子道:“也不瞒你们,如今这建康城里,还有一位转世仙人……”

    什么!?

    定心门的兄弟二人闻言,都是脸色微变。

    只不过,那云渺子是心中一凛,以为昆仑也看出了南康王府三娘的根底,而周游子却担心眼前这位昆仑师叔,也和自己一样,认错了人,那对临汝县侯而言,绝非好事!

    秋雨子见着两人表情,却得意起来:“看你们这般担忧,莫非也发现了,那南康王府中……”他顿了顿,见对面两个道人表情又有变化,才道:“临汝县侯也是转世仙?”

    “临汝县侯?”

    师兄弟对视一眼,各自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不一样的情绪。

    云渺子是如释重负,而周游子却是忧心忡忡。

    云渺子跟着就问道:“那位临汝县侯昨日离府后,就不知去向,莫非在师叔这里了?”

    “你们果然盯着不放啊。”秋雨子笑得越发得意,他直接点头认下,“不错,那陈方庆就在此处,于后院中调息。”

    唉。

    周游子叹了口气,心里的担忧越发浓郁。

    自己错认了人,那也就罢了,可这昆仑行事向来霸道,怕是反而要埋怨到君侯身上啊!

    秋雨子没有啰嗦,就让人去后院询问陈错,是否已经巩固好了境界。

    “巩固境界?”周游子眉头一动,有些惊疑,“君侯莫非也开始修行了?”

    “哦?你对他倒是熟悉嘛。”秋雨子点点头,“不错,陈方庆这小子天资不错……”说话间,后面传来脚步声,他话锋一转,“不如你自己去问他吧。”

    “道长,别来无恙。”陈错还未进门,就看到了周游子,再看他边上的老道,心里明白几分,就上来问候。

    他的心神本就稳固,只差领悟神通,单纯枯坐,已是杯水车薪,因此一得到消息,说是有定心门的道人来访,就直接过来了。

    “唉,着实汗颜啊。回来的晚了。”看着陈错过来,周游子心中复杂,回了一礼,最后一声叹息,又介绍起自家师兄。

    云渺子便起身稽首,道:“贫道云渺子,见过临汝县侯。”

    “见过道长。”

    云渺子点点头,心里明白几分,知道秋雨子接下来,怕是要让自己用辨心镜,来照一照这位临汝县侯了。

    只可惜,这位县侯并非转世仙,一旦暴露,怕是要有不少麻烦了。

    可惜了……

    想着自家师弟对这位临汝县侯的看重,云渺子也不免有几分遗憾,便打量起来,结果这一看,却不由一愣。

    跟着,他抬手在双眼上一抹,两眼眼瞳闪烁光辉,直接朝着陈错看去。

    这一看,视野中的陈错身影模糊,内里如星辰,显露内涵!

    就见一点灵光在深处端坐,隐隐能见着一个玄衣道人的身影,周围环绕诸多人念光辉!

    “心中之神?!”

    云渺子以为自己看错了,于是定心静气,专心运转玄功,那心田大放光芒,两眼更是绽放光辉,开启慧眼!

    下一刻,陈错身上景象又清晰了几分,只见那道人盘坐间,五心朝天,那两个手掌之中,各有光辉绽放,交相辉映,散发出波动涟漪。

    “这这这……”

    老道不由又瞪大了几分眼睛,心中生出惊骇。

    “神通?”

第八十二章 事事不得预,忽逢桃花林

    云渺子的脸色连续变化,眼中神光更是忽明忽暗。

    秋雨子拿起葫芦作大饮豪迈状,暗中轻抿一口,笑而不语,心道,你再是震惊,这转世仙人也快要落入我昆仑瓮中。

    “师兄……”周游子在一旁,已是有所猜测。

    云渺子哪还顾得上他,死死盯着陈错,又凝神几分,想要看得再清楚些,那灵识不自觉的就蔓延过去了。

    陈错眉头一皱,立刻有所察觉,心中道人一抬手,就有蒙蒙紫雾弥漫,化作帷幕,隔绝内外。

    不过,定心门的探查法门,有其特性,追求的是看透一点本质。

    所以陈错这一阻挡,出现在云渺子眼中,赫然是一条紫金神龙腾空而起,直冲过来!

    他赫然一惊,浑身微微一颤,收敛了灵识心念,而后回过神来,又给陈错拱手致歉,只是这脸上表情,却不免有几分惊疑。

    陈错摆摆手,不以为意,对这位老道的境界已经了然。

    “这位云渺子道长,该是第二境的大圆满,不过定心门以心田为根基,不知他们的第二境,有什么奇异之处。”

    云渺子心里已掀起滔天巨浪!

    他隐约看出来,这临汝县侯该是新晋道基,即便没有踏足第二境,也只差临门一脚,但问题是……

    他震颤心田,调动意念,以师门秘法传念周游子,问道:“师弟,你说过,这临汝县侯过去未曾修行过?”

    周游子闻言回道:“不错,君侯无意中凝聚了香火恶鬼,因为毫无修行根基,我又不熟悉香火之道,只好来寻师兄相助,也嘱托了君侯去寺庙托庇,没想到,他辗转之下,还是遇到了昆仑之人。”话落,暗暗思量,越想越觉得心惊。

    云渺子眉头紧锁,疑惑重重。

    他与周游子同出一门,心田立根,冥冥感应,能辨出真话假话。

    如果不是最初隐藏了修为,那就是说,这临汝县侯短短时间,不仅成功入道,更是一举奠定道基,一步两境!

    “这……”

    或许只有转世仙人,方能说得通了!

    可南康王府已经有了一位转世真仙,如果再来一位,家门肯定已经衰了,不到仙人复起之时,南康王如何还能得到圣眷,出镇一方?

    眉头一皱,云渺子脑子里一团乱麻,心田都摇晃起来。

    周游子有所感应,不由越发疑惑,按着心头猜测,也是凝神去看陈错,这一看,顿时就是一惊,因为他的目光落到陈错身上,竟不见半点异样。

    “即便是寻常凡人,被我这一眼看过去,也得有隐秘展露出来,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除非……”

    对方的修为远胜自己!

    这怎么可能?

    周游子的心绪也凌乱起来,心田摇晃,本就失了一颗心田种子,这会更显得境界不稳。

    “守住心念!”

    关键时刻,云渺子回过神来,提醒一句,又平息心念,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道:“贫道此番过来,是受师弟所托,来为君侯解厄的,但君侯既然已经入道,还衍生出了神通,想来区区人念恶鬼,是威胁不到君侯了!”

    “什么?”周游子一阵恍惚。

    陈错摇了摇头,道:“道长这是看岔了。”

    周游子稍微回神,舒了一口气,果然是师兄看错了。

    自己离去时,君侯还是肉身凡胎,见了一点超凡,都要惊奇,怎么可能入道,还衍生神通?当初君侯还向自己请教神通呢!自己都一知半解!

    陈错摇摇头,道:“我积累的还不够,虽然触摸了道基门槛,却还没有衍生出神通。”

    “……”

    周游子又有几分茫然。

    云渺子眼皮子一跳。

    “云渺子,”正在这时,桃木剑忽然出声,“先用辨心镜照一照临汝县侯。”

    云渺子微微诧异,但还是马上收敛心思,点头道:“贫道知道了。”然后看向陈错,道:“还请君侯坐定。”

    陈错面露疑惑,不知这是个什么局面。

    “这辨心镜,乃是我定心门的镇派之宝……”周游子见状,勉强镇定,给陈错讲解了辨心镜的效用。

    “能辨认转世之人?”

    陈错先是心中一紧,继而又释然。

    这事真拖到以后,可能就是祸事了,倒不如现在就解除了误会,虽然少了便利,却也能轻装上阵。

    见着他这般坦然,周游子却更加担忧了,暗道,莫不是秋雨子师叔已经和他说过转世之事,君侯自己也误会了吧?

    一念至此,他心田转念,给师兄传念道:“不如直接摊牌,省去了辨认这一步,或许还好缓和局面,真要到了最后,秋雨子师叔看着不是个好相与的,要是闹起脾气来……”

    云渺子传了回去:“不必担忧,福祸相依,若是昆仑不收临汝县侯,咱们定心门完全可以收他入门。”

    周游子一阵迷糊,不久前,师兄还说收了一个王府三女,再将临汝县侯拉入门派,很是不妥,怎么转脸就换了套说辞?

    云渺子不理师弟心中疑惑,见陈错坐定了,就道:“君侯无需担心,即便不是转世,也不会留下隐患……”

    “这话怎么讲的?”秋雨子眉头一皱,“某家还能认错人不成?”

    可不就是认错了吗?

    云渺子、周游子,连同陈错在内,一同在心里嘀咕着,却没人会宣之于口。

    云渺子也不耽搁了,又将那铜镜凌空一扔,印诀一捏,便指向陈错。

    顿时,五色光华闪烁,纷纷落下,笼罩陈错之身。

    云渺子思量着,这光芒该是马上就要熄灭的,得如何分说,才能恰到好处,既让秋雨子恼怒临汝县侯,又不至于过于记恨。

    “贫道拙于言,还是得让师弟出面交涉……”

    但不等他念头落下,陈错身上忽然光芒大盛!

    一道一道的光辉涌出,转眼充斥了整个屋舍!

    一时之间,众人都不由愣住。

    因为从陈错身上涌出的,并非是单纯的白光,反而闪烁着五色光华!

    “这……”

    看着这一幕,连秋雨子那拿着葫芦的手,都一下子捏得紧了。

    与之前陆忧的情景比起来,可谓大相径庭!

    “与刚才,怎么有这么大的差别?”秋雨子脸上倒映光华,转头询问,却见着两个定心门人正一副吃惊模样。

    “一点异变而已,至于这般大惊小怪?到底是小门小派啊……”一见他们这个模样,秋雨子摇摇头,反倒镇定下来,收回目光,淡淡一笑。

    定心门的师兄弟二人很快恢复过来,周游子第一时间传念问道:“这是何缘故?”

    云渺子眉头紧锁,回忆着师门记载,心里有了猜测,就回道:“稍安勿躁,辨心镜照耀之下,但凡有些来历的,终会有显现,这临汝县侯天资不凡,能有些许异象,并不为怪,关键是有没有前世身姿,否则只是命格不凡!”

    在场众人,唯有陈错,严阵以待!

    在镜光落身的瞬间,他心中就有了变化,那鬼面脸谱中的狂念,似是受到引导,疯狂涌出!

    陈错当即一惊,调动道心,镇压狂念!

    “不是说不会有隐患吗?”

    好在脸谱没有戴上,诸多狂念很快收敛起来,却还是有丝丝缕缕泄露出去,被光芒牵引,在陈错背后缓缓形成一道投影。

    陈错心神一动,感应出来,那投影虽然模糊,但依稀有前世模样,这才猛地恍然过来。

    “算起来,若说我是转世的,倒也勉强说得通的,可惜,怎么都算不上仙人……”

    周游子却是眼睛一瞪,心念就动。

    “镇定些,转世之人并不罕见,临汝县侯有这般天资,前世有些来历,也是说得通的,可王府已经有了一个仙人,这位君侯的前世,可能是长生之境的修士,或者归真之境的真人,关键还要看,他是否能有转世依凭!”

    另一边,陈错感悟着自身前世,隐约之间,居然抓住了一点灵光,那心中道人的两手交替,神通光辉再次显现,只是很快又恢复平静。

    似是受到牵引,他怀中一物微微震颤。

    顿时,一个葫芦虚影浮现在身后的投影中。

    “这就是陈小子的转世依凭啊,葫芦类的法宝?倒是和我的酒葫芦有缘,不知有什么用途。”秋雨子盯着打量,不时点头。

    云渺子和周游子师兄弟二人,已是心头混乱。

    周游子更忍不住传音问道:“师兄,法宝都出现了,该是有依凭吧?”

    云渺子已然拿捏不定了,一边分析一边回应:“有依凭,说明前世非同小可,可能是凡俗的一方教主,以法宝奠基,所以转世之后,资质才会这般超然,但未必真是真仙,还要看有无桃源之影,毕竟……”可他心底的疑惑,也越发浓郁起来。

    这边传念还未落下,那边虚影之中,忽有阵阵涟漪,而后光影扭曲,有如海市蜃楼。

    与此同时,陈错已经察觉到,那心中道人的额间黑目中,路标奇点震颤起来,显然是被身上华光影响、牵引,所以投影出来一阵虚幻景象,有山水田园,鸟语花香,好一派安宁景象!

    “桃源!”

第八十三章 似是而非,五有其四

    “桃源!?”

    云渺子和周游子都瞪大了眼睛,满脸的疑惑和震惊。

    秋雨子咧嘴而笑,笑呵呵的品评起来:“陈小子的这个桃源有几分意思,比之陆小子的,少了点仙气儿,却又多了点烟火气,也不知他前世修的是哪一家。”

    秋雨子说着,转头一看,见定心门的二人,还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不由摇摇头,想着,小门小派,果然格局不够,见了两个转世仙人,就沉不住气了,还说以心田为根基,就这个心性,怕是成道无望了啊。

    修仙难啊!

    莫名的,他生出几分感慨,体内的气胎丹火又旺盛了几分,那意念灵识更是精粹了一点。

    “还有意外之喜!离着感悟元神,又有了一点进境!这陈家小子,莫非还是个福星?”

    秋雨子固然欣喜,但定心门的师兄弟二人,却是神念飘摇,乃至心境道行都有几分不稳了。

    陈错身上的诸多异象,则开始缓缓消散,他的心中多了一点感悟,知道机会难得,便安静下来,感悟品味,并不多言。

    很快,光芒散去,铜镜微微一晃,落了回去,被面无表情的云渺子接住。

    但这位定心门的高徒,却有几分魂不守舍,诸多念头蜂拥而来,凝聚出一连串的疑问。

    瞬间,心田摇曳,宛如笼罩乌云,震颤不休!

    不好!

    旋即,云渺子惊醒过来,赶紧斩断了诸多杂念,压下疑惑,然后长出一口气。

    定心门的功法,最是重修心,若是心中念头混乱,是直接危及修为的。

    他这边恢复过来,再一看自家师弟,明显心神恍惚,那心田更是隐隐震动,于是叹息一声,心念一动,一声呼唤,惊醒了周游子。

    周游子恍如梦中惊醒,跟着也意识到凶险之处,也赶紧驱逐杂念,守住心中一念,过了好一会,才令心田重新安宁下来。

    不过,心田能够安宁,心中的惊讶,还是留下了刻印。

    一念至此,无论是云渺子,还是周游子,看向陈错的目光,已然发生了变化。

    他们实在想不通,一家之中,为何能出两位转世仙人而不受影响?着实有违常理。

    积善之家常有后福,但也该有个度啊!

    想不通,想不明白!

    秋雨子感悟片刻,睁开眼睛,看着定心门二人,还是摇头。

    “这两人这般愁眉苦脸,该是知道难从某家手上抢得临汝县侯了。”

    一念至此,他倒有几分痛快,但想到陈错被照时与陆忧的不同,又问起背上的桃木剑来。

    “并无不妥,这位临汝县侯,应该就是转世仙人之一。”桃木剑的声音没有刻意压制,屋中几人都能听得到。

    秋雨子哈哈一笑。

    这就是盖棺定论了!

    云渺子和周游子对视一眼,各自叹息。

    周游子的心中更有颇多后悔,若之前自己坚持一下,或者方才能坚定劝阻,说不定局面就不同了!

    可惜,定心门可没有后悔药。

    况且,现在二人心境动摇,都不适宜继续留下,得回去调息巩固才行。

    对面,陈错睁开眼,眉头紧锁,感到局面越发复杂起来。

    预料中的真相大白没有出现,反倒多了几分扑朔迷离。

    看着几人反应,他心里瞬间通透。

    刚才那镜光落下来,自己身上各种异状层出不穷,组合起来,似乎恰好符合了对转世仙人的定义。

    以至于,不仅没有揭露出,自己并非转世仙人的事实,反而坐实了这个说法!

    不对!

    陈错的眉头越皱越紧,念头起伏。

    他的目光扫过面前几人,驱逐诸多杂念,分析局势。

    “几位道长、桃花仙子都是修行界的前辈,哪个的见识都比我高,都用上了法宝,一番折腾后,还是认定我为转世仙人,反观自身,我虽有庙龙王心得,但看过的修炼典籍只有一篇心庙法,无名吐纳法勉强算个,这就是两篇,至于转世这等玄学根本未曾涉猎,经验贫瘠,从经验出发,到底是他们错了,还是我错了?”

    难道,我真是转世仙人?

    一念至此,陈错感到无比荒谬。

    他清楚自身来历,道心不动,不存疑虑。

    不过,自身本有特殊之处。

    莫非,转世仙人,其实是陈方庆?

    “还是所知太少,无知就有迷障,修行界的诸多常识也该了解了解,半步道基,神通难以顺畅衍生,或许与此有关。”

    方才他被镜光照在身上,抓住了一点灵感,可稍纵即逝,现在思虑起来,就觉得应该补充积累,才能在关键时刻抓住那一缕灵感。

    这边定了念头。

    那边,周游子犹豫了一下,忽然问道:“君侯,接下来几日,是否还在此处修养?”

    陈错尚未回应,桃木剑先出言道:“临汝县侯不必急着走,你虽然心神圆满,但身上还有伤势,得再恢复一些才好。”

    “也好,那就再叨扰一两日。”陈错点点头。他在这里也能观望局面,看看那位侯大将军有什么动静。

    “侯安都若安稳也就罢了,真有动作,说不得,也得学学恶鬼手段,先下手为强,省得拉拉扯扯的,平白牵扯许多精力和时间。”

    云渺子听罢,叹息一声,道:“既然君侯还要养伤,贫道等就先不打扰了,贫道与师弟,如今借住于王府,也要叨扰些时日,等君侯回去了,贫道再去拜访。”

    陈错眼中一亮,道:“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到时候,得是晚辈去拜访两位道长才是,周道长对晚辈有恩有义,也得好好款待!”他看出二人忽然去意甚急,也记挂着周游子对自己的恩义,是有心亲近的。

    “那就静待君侯了。”云渺子说罢,冲秋雨子拱手道:“贫道与师弟有些俗事,就此拜别了,还望师叔能信守承诺。”

    “尔等放心,某家说到做到!”秋雨子大手一挥,也不挽留。

    周游子也拱手拜别,然后跟着师兄一同离去。

    “两位道长走的有些急。”陈错心念一动,有所感应。

    那桃木剑出声道:“这两人道心摇晃,要回去稳固心田了,定心门的法门就是这般不麻利。”

    陈错一听,顺势就请教起来:“定心门的功法似乎玄妙非常,仙子可知道什么逸闻?”

    秋雨子却先道:“左道尔,无非是投机取巧,入门简单,门人也不算少,但想精进却格外困难,到了如今,连得长生都不多了。”

    陈错一听,就试着分析话中信息。

    桃木剑则道:“说是左道,过分了些,但说是坦途,也是牵强,若只是一鳞半爪的学点,是有害无益!不过,定心门的功法有其独到之处,世事为刀,耕耘心田,留下痕迹,再将之抹去,所以此门中人,每每想要突破,就要入世行走。”

    “世事如刀,入世行走……”陈错咀嚼此言,渐有所悟,“世事为刀,刮在心口,就破开心土,才好松土播种,以功德为引,就是守住一颗心,在凡俗间立功德,顺势栽种,所以更重戒律,等于是行事准则。”

    “好悟性!”秋雨子不由称奇,也道:“心为田,世事耕之,实是走在悬崖边盗天机,时间长了,这一颗心千疮百孔,若无纾解,反而要乱了,毁了道心,滋生魔念!”

    桃木剑也道:“不错,这定心门承载修真之道,其祖师立道后,也想海纳百川,融合诸多法门,讲究留缘再还愿,一来一去,炼了道心,去了俗缘,精进修为,但若陷了进去,修为倒退都是轻的,尤其是印象深刻之事,更要明了缘故,否则便不得寸进。”

    “速成的法门,规矩多,隐患多。”秋雨子不屑一顾,对陈错强调道,“不如昆仑大道。”

    陈错点点头,又问:“这定心门听着,也是传承许久。”

    桃木剑似是看出他的心思,道:“能追溯到新莽,定心门和各门各派皆有联系,又有辨心镜这等利器,参与了不少事件,门中卷宗众多,纪录了百多年之事。”

    陈错暗道,这就是经验丰富了,那他们判断错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但桃木剑忽然微微一震,道:“秋雨子,师门来了讯息。”

    秋雨子一愣,然后看向陈错。

    “方才有些感悟,正要体会,先行告退。”陈错收敛心思,理智告退。

    等他一走,秋雨子先道:“刚才,你突然让云渺子去照陈小子?有何原因?”

    桃木剑就道:“刚才也有信息传来,说是清微教在西域瀚海,寻得了一位转世仙人,几家掌教推算,此番转世的共有五仙,瀚海是第四个,只剩一人还未确定。”

    秋雨子闻言一愣,继而笑道:“那陈方庆就该是第五人了!某家一举囊括两人,功劳大了!”

    “先别得意,先与昆仑那边联络吧。”

    桃木剑说着,自行飞起,落到秋雨子前方,有粉色烟雾蔓延,聚散不定,笼罩厅堂,化作一片山林景象,如雾中仙家之地,有一道人坐于青牛之上,缓缓行来。

    见着这人,秋雨子叹息摇头,无奈道:“三师兄,怎么又是你啊,你这次又有多大进境?”

第八十四章 归来寻昨日

    回到静室,陈错摸了摸胸口,小葫芦就在放在那里。

    “刚才光芒照下来,我背后出现转世虚影,这是可以理解的,我本身就是穿越而来的,确实有前世,而我每次睡觉,这葫芦扔得再远,一样也会自己回来,更和梦泽紧密相关,而那梦泽,直接和我的睡梦绑定……”

    思索这次诡异的逆向翻车局面,陈错渐渐总结了几个原因出来。

    “还有就是最后的所谓桃源,我正好在炼化恶鬼之后,得了一个桃源的路标,不过听几位道长的语气和意思,这桃源似乎非同小可,得找个机会讨教一下才是。”

    只不过,接下来两日,秋雨子都十分忙碌,甚至一日之中,要有大半天的时间外出,即使是在陆居之中,他大部分时间,也是和桃木剑在静室之中。

    陈错自然不会强行去请教,毕竟已经承蒙关照,不好再求更多,而且他也不着急,让侯府送来了一些药膳,吃了两天,配合着吐纳法,外伤的愈合速度惊人。

    不过内里的气血亏空,却还要调养一阵子,至于完善神通的契机,也没有到来。

    不过,在这期间,他倒也得了一些指点,就比如知道了修行境界的大致划分。

    “一步非凡,二步道基,三步长生,四步归真,五步世外,到了第五步,就能羽化登仙,至于那后面的,秋雨子道长似乎知晓一些,却不愿意说,或许有什么缘故。但话说回来,修行路远,还是得拜入一家仙门,才能徐徐寻之,还有我这身子,修养能缓解皮外伤,可那五气失衡终究难定……”

    平静的修养,终究不能永远持续下去。

    第三天一大清早,陈海匆匆赶来,告诉了陈错几个消息。

    “有形迹可疑之人,在侯府周围游荡,另外,老夫人那边也得了消息,最近时常派人过来。”

    陈错闻言,起身叹道:“既然如此,是时候离开了,否则留在这里,说不定要给这安宁之地带来纷争,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很快,这消息就传到了秋雨子耳中。

    “要走?”秋雨子稍感意外,但旋即点点头,“也好,处理一下凡俗之事,也少一些寄托。”

    陈错从这话中品出一点味道,但他此番确实受了秋雨子照顾,也记着这次的相助,也没抵触。

    “你先去吧,过几日再联系。”秋雨子明显有其他事要处置,也不啰嗦。

    陈错拱手拜别,离开了山居。

    这边陈错一走,那边后院忽有阵阵波纹。

    秋雨子回头看去,笑道:“陆小子重入超凡,踏足第一境,凝聚了气旋,也是喜事一桩,等那边人来了,看这里的情形,也该知道某家这次出了多大的力!”

    .

    .

    从城外山居出发,再回到侯府,天色已经暗淡。

    他一走进府中,就有一点感应,察觉到这府中有香火正在聚集,虽然颇为微弱,但也无法忽视。

    但很快,那聚集香火的正主,就出现在陈错的面前。

    “哼哧!哼哧!陈小子,你去了这么久,也不交代好,让伙房的厨子,给俺每天换着点东西弄,现在都把俺当一般的猪喂养!”

    那小猪顶着小乌龟,迎面就来。

    “这个是我的疏忽,会交代下去。”陈错点点头。

    “这还差不多,”小猪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道:“也是你府中的人胆子太小,俺一说话,叫得跟杀猪的一样,逼得俺耗费了不少法力,把记忆剔除,当真麻烦。”

    “……”

    陈错一阵无语。

    “叽叽咕咕。”小龟叫了两声。

    小猪露出诧异之色,看了看陈错,迟疑说道:“你踏足道基了?”

    “侥幸一只脚迈了进去,却还有一些疑惑,”陈错顺势就道,“正想请教神通玄妙。”

    “神通这东西还需要请教?”小猪昂头,“不是一踏足,自然而然的就会了?难道还有人会卡住?哼唧?”

    “打扰了。”

    重新安置好小猪、小龟,陈错回到书房,感悟了一下两手上的模糊痕迹,梳理思路。

    “庙龙王的心得中,与神通相关的部分不多,祂是天生神祇,神通近乎天生,还有符篆权柄,无法作为借鉴,而心庙法奠基为主,讲的是观想入门,可按着小猪的说法,神通似乎很容易成型,那为何我这神通,进行到一半,就卡住了呢?难道因为我的特殊情况?”

    要说陈错本身有什么特殊情况?

    那可就真的太多了。

    一时半会都说不完。

    只是他的思路,很快就被敲门声打断,然后就有消息传来,说是王府的管事陈河过来了。

    “君侯几日未归,老夫人很是担心,听说君侯回来了,赶紧让小人过来问候。”陈河先一见陈错,便拱手说着,然后话锋一转,小心说道:“不过这两日有个传闻,说君侯在福临楼,与桂阳郡公的人发生了冲突,老夫人因此担忧……”

    “该是大怒了吧,”陈错一笑,“侯安都权势滔天,行事无所顾忌,当今圣上都不被他放在眼里,我一个宗室次子,招惹了他,说不定就要连累家中,是也不是?”

    陈河面容尴尬,陈母的话大致就是这般意思,不过……

    “君侯是宗室,流淌真龙血脉,侯安都就算再嚣张,也不敢真的如何,只是您千万要忍着一口气,别再火上浇油了,老夫人也是担心君侯年轻气盛,难免吃亏。”

    说完,他压低声音:“小人知道二少爷的本事,但桂阳郡公有名的不讲理,咱先退让两步,待真正起了势……”

    陈错摆摆手,道:“好意我心领了,只是算计来,算计去,令我道心不得圆满,便是那侯安都不来寻我,等我梳理之后,也要去找他,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不然挂碍着,总归不利索。”

    陈河一听,更加担忧,正要再说。

    陈错却道:“告诉老夫人,她无需担忧,在我走前,定会给个交代。”

    陈河一惊,赶紧道:“君侯,可千万别想不开,这不是什么大事,实在不行,老夫人也不会逼你,大不了出去避避风头……”

    “你想多了,”陈错也不解释,“陈海,送你兄长回去,再拿些银两去福临楼,找那个掌柜,赔付一下,我与侯晓争斗,损毁不少,该怎么赔怎么赔。”

    陈河、陈海面面相觑,但陈海到底对陈错敬畏入了骨头,不敢反驳,依令而行。

    陈河叹了口气,告辞离开。

    等两人一走,陈错马上就把琐事抛之脑后,还是思索神通要点,但陈河提到了侯安都,也给了他一点提醒。

    “神通的衍生,除了与修行的功法相关,也和过往经历有关,陈方庆的过去在这里结束,而我的新生,也是从此处开始,这座侯府或许也算关键,除此之外,就是那恶鬼了,正常人走香火之路,就是散播信仰,修持自身,但我多了恶鬼这个环节,没有及时收拢香火人念,催生了恶鬼。”

    他如今自然看出,恶鬼很早就与侯安都勾结了。

    “恶鬼能不被人发现,快速壮大,和侯安都的支持是分不开的,侯安都这样的人,不会无缘无故饲养恶鬼,必有图谋,不是人念光辉,就是那个桃源路标了,只是他是什么时候发现并接触的恶鬼,还不甚清楚,那恶鬼的意志破灭之后,将所有记忆湮灭,些许碎片,无从判断。”

    一边想着,一边走着,陈错的目光扫过侯府各处,心里想着衍生神通时,浮现的两个景象。

    “过去……”

    .

    .

    陈河带着消息,回到了王府。

    陈母一听消息,当即恼怒。

    “不知老身苦心!侯安都是好相与的吗?大郎当初见着侯安都,都要退避,二郎和侯家副将起了冲突,不愿意低头,真被追究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就算有些名声,也挡不住侯家这等不讲理的武人!”

    说着说着,她忽然叹息一声:“他这是翅膀硬了,叫也叫不来了,但总不能真个不管,老身亲自过去一趟吧。”

    陈河见状,也不由叹息。

    本来府中三小姐有了仙缘,该是欢天喜地的,结果得了与侯家冲突的消息,宛如晴天霹雳,阖府上下哪还有半点欢喜?倒有几分愁云惨淡。

    不过,正当陈母打算动身的时候,忽有几个仆从匆匆赶来。

    “主母,有贵人送了拜帖,说要见君侯。”

    “谁要见二郎?”

    “安成王!”

第八十五章 诛策

    “……方庆这孩子,是有本事的,皇兄与本王都对他寄予厚望,这也是老夫人你教导有方啊。”

    宽敞厅堂,安成王坐于一侧,微笑交谈。

    陈母坐于另一侧,听得是眉开眼笑,方才的恼怒不快都不见了踪影。

    本来安成王忽然过来拜访,陈母还颇为疑惑,等交谈几句之后,才知道是家中二郎,被今上看重了!

    而且,这安成王更是对二郎评价很高,言语间,还能听到几分尊敬的意思。

    这般局面,陈母已经很久不曾感受到了,也就是他那亡夫还活着的时候,无论是宗室还是朝臣,谈到自家的时候,都会语含尊敬。

    在亡夫殉难之后,自家大郎刚刚出仕,也还有一点这个意思,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就再也不见了。

    现在,居然有几分重温旧梦之感。

    正当老夫人沉浸于过往回忆之时,安成王忽然正色道:“方庆以后必成大成就,这是宗室之幸,可说到底,现在是有人骑到了宗室的头上了……”

    陈母一听这个,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安成王自顾自的说着:“……方庆和桂阳郡公的事,本王也听过了,前后经过也都了解,是他侯晓挑衅在先,抢了方庆的东西,又嚣张跋扈,这样的人碰上了,如果不教训一番,旁人要道咱们宗室无人了!”

    陈母表情僵硬,却不得不点头称是。

    “如果有人拿这个事做文章,或者借此训斥方庆……”安成王一抬头,深深地看了陈母一眼,“那可就落了咱们宗室的脸面,难道咱们被人欺负了,反而要忍气吞声,去给旁人道歉不成?老夫人,你说,是不是?”

    “是,是……”老夫人的笑容很是僵硬和勉强,“正是这个理。”

    .

    .

    “君侯,安成王来访。”

    很快,侯府中也得了消息,陈海更是匆匆忙忙的过来通报。

    “安成王?”陈错眯起眼睛,结束了冥想。

    “不错,不过他先去了王府,与老夫人见了面,”陈海说着,面露疑惑,“这位郡王既然是见主上,为何不把拜帖直接送过来呢?”

    “这般说来,安成王倒是个妙人。”陈错笑了起来,“我今日回到府,安成王立刻就拜访,肯定是知道我的踪迹,却还先去王府,或许是为了帮我撑个场面,这等善意过来,却之不恭。人已经来了?”

    陈海点点头。

    陈错就起身走出书房,道:“那我该亲自去迎接。”

    一番问候和折腾之后,陈错见到了这位血缘上的长辈,将之请入厅堂,各自坐下。

    随后,陈错单刀直入:“王叔过来,是为了侯安都之事吧?”

    “不错,”安成王神色如常,“果然已是神仙中人,神机妙算。”

    “客气了,不算难猜。”陈错安排人送上茶水瓜果,又道:“我这也没有什么好茶叶,王叔不要嫌弃。”

    安成王轻饮一口,道:“本王来这里,也不是喝茶的。”然后放下茶杯,就道:“既然方庆快人快语,本王就直说了吧,你与桂阳郡公的事,本王已经知道了,严格算起来,是因他而起,但到了最后,那侯安都却要记恨于你,着实是……”

    “自己有病,让别人吃药,”陈错点点头,话锋一转,“不过,王叔对这次的事,了解到何等程度?”

    安成王笑了起来,他也不隐瞒,道:“本王知道,这次冲突的根源,在于一头恶鬼,也知道你踏足了第一境,立下了心中之神。”

    陈错眯起眼睛。

    安成王明显有备而来,不过,作为实权王侯,肯定不缺手下,知道的多一点也算正常。况且,自己也没有刻意隐藏。

    不过,消息多少还是有些滞后的,毕竟陈错眼下道行提升,半步道基,配合神通,已经具有第二境的战力。

    安成王见陈错神色如常,又道:“方庆,你虽立下了心中之神,能力敌第二境的侯晓,但如果因此小瞧了桂阳郡公,可要不得。”

    陈错笑了起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建康城谁不知道?我既然和侯安都已经结了梁子,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不过,让我平白认输,也是不可能的。”

    “本王自然是知道的。”安成王点点头,“来这里,不是和你说什么侯安都是大陈脊梁的,更非让你事事避让、大局为重的,相反,我是来与你约定……”

    他顿了顿,正色道:“……如何诛杀侯安都,为国除害的!”

    说完之后,他盯着陈错的表情。

    沉默了好一会,安成王笑了起来:“方庆你这般镇定,到底是修为高深,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还是……”他顿了顿,“心里也有此意?”

    陈错答道:“侯安都势大,朝中上下不知道多少人是他的宾客,王叔这般找上门来,问出这样的话来,我该不该警惕一些?”

    “快人快语,本王也不藏着掖着了,”安成王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是在布帛上写的,展开送到陈错面前,“本王奉了陛下之谕,召集族中仁人志士,共同诛杀侯安都。”

    陈错扫了一眼布帛,感受到了其中蕴含的王朝气运,知道不是假的。

    再看内容,和前世诸多作品中皇帝要诛杀权臣的说法区别不大,唯一需要在意的,就是特意强调了需要陈氏族人出手。

    “为何非要陈氏子弟出手?”他直接指了出来,“其中必有缘故吧?”

    “侯安都是有些手段的,”安成王毫不避讳,“当初皇兄得高祖看重,传以大位,后来高祖之子归来,朝中有些议论,乱了社稷安稳,侯安都自告奋勇前去迎接,令高祖之子不明不白的溺死,后来才知道,是他得了邪法,以高祖之子血祭,因此得了陈氏气运……”

    陈错眉头一皱,忽然打断,问道:“侯安都从何处得到的这种邪法?”

    安成王摇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侯安都当初追随高祖南征北讨,经历众多,足迹遍布各处,想来是结交了些人物的,身边也有能人为护卫。”

    陈错又道:“气运相连,倒也能解释为何非要陈氏子弟,旁人动手的话,等于凭空削了陈氏气运,但自己人动手就不一样了。”

    “可惜一直以来,咱们族中都没有几个有道行的,”安成王摇摇头,叹息起来,“还是人丁稀薄啊。所以本王这些年,都在努力多留一些子嗣,但日后,还要看你们这些小辈为族中添砖加瓦了!”

    不光是人丁稀薄,还因为底子太薄,底蕴不够。陈霸先寒人崛起,背后不算什么大族,骤得大位,家族人口,有些跟支撑不了这般局面。

    陈错半步道基,对自身,对这身后族群,都有隐隐感应。

    他隐约察觉到,如果在朝廷中纠葛太多,在仙道上,就会受到制约。

    安成王跟着又道:“侯安都这个人,越是放任,未来隐患越大,所以皇兄自从知道你修为有成,就定下了诛杀之策,但还要给你成长时间,为了不引起侯安都的警惕,皇兄暂时不会召见你,但却与你特许,令你去东观阅览藏书。”

    他压低了声音。

    “那里有不少仙门典籍,更有诸多玄妙,到时你就知道了。”

    皇帝私诏摆在面前,又提及这般便利,而且侯安都确实是个威胁,陈错索性摊牌,直言道:“就算王叔不找过来,我也要尽快了结这件事。”

    “有你这句话,就行了。”安成王笑了起来,“你也不用担心,宫中对你有诸多支持,咱们族中并非只有你一个修士,也有成就斐然的,只是来历与你稍有不同,等你见着他,就会明白了。至于那侯安都的情况,过几日也会详细告知于你。”

    陈错点点头。

    “正事说完了,也提提旁事,”安成王话锋一转,转而话起家常,“听说有个文会,要邀请你过去。”

    “王叔消息灵通,应该知道文会取消了。”

    安成王笑道:“那是因为误会,本王不会让你吃这个亏,大事之后,当亲自设宴,将几位大家名士请过来,为你正名。”

    陈错不置可否,道:“到时再说吧。”

    “是这个理,”安成王也笑了起来,“我家叔宝与你年岁相仿,到时你去了,与他多说说话,亲近亲近,除此之外,还有些好事,到时候再与你说。”

    陈错忽然心中一动。

    叔宝?

    “陈叔宝!?”

    他骤然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安成王。

第八十六章 书中念,楼中人

    “陈叔宝不就是陈后主吗?南朝的亡国之君!这个安成王是皇帝的亲弟弟,但皇帝还有太子,怎么安成王的儿子成了末代皇帝?”

    等安成王走后,陈错还是沉思着,想着想着,他就感觉水太深了,摇了摇头,没多大兴趣了。

    “反正是王朝宫斗、政变的那一套吧,也无需我来操心。”

    陈错的心思都在修行和参悟神通上,现在与安成王有了约定,就更没什么疑虑了。

    “谁当皇帝和我都没多大关联,还是先去朝廷的藏书库中看看,将神通尽快完善,也好打破瓶颈,继续前行……”

    第二天一早,侯府就得了秘书省的消息,说是东观宫已经得了宫中命令,陈错随时可以前往观阅。

    东观宫为朝廷兴建的藏书之地,为秘书省统辖、管理。

    陈错抵达的时候,就看到了等候多时的张举,他领着几位同僚过来相迎。

    张举所属的著作局,也是秘书省麾下司衙。

    “得了消息时,还有些意外,但想到表弟学识渊博,又在情理之中了。”张举神色欢欣,倒是他的从属同僚,脸上颇有几分尴尬,不愿意亲近陈错。

    “有劳兄长迎接。”

    “这算什么,快随我来,”张举与陈错联袂而行,“东观宫中藏书众多,涉及广泛,既有经史子集,也有诗词歌赋,更不缺道藏佛经,但很少对外开放,就是我等,最多是检校排列时能抽空多看几本,其他时候只能望洋兴叹,方庆,你定要利用好这次机会。”

    陈错点头道:“记得了。”

    走着说着,忽然有个人快步走来,在张举耳边说了一声。

    听罢,张举点点头,对陈错道:“为兄有些事先去处置,有什么需要,你让人去著作局告知我,我来安排。”

    “好。”

    拜别张举,陈错就被人领着,到了一片楼阁之外。

    “君侯,这里请……”

    早就有人等在门口。

    这是个五十许的老者,留着胡子,佝偻着身子,见了陈错之后,拱手引路。

    “阁下如何称呼?”陈错回礼之后,跟了上去。

    老者笑道:“小老儿名包甘,是东观的校书郎,经常校勘书典,对此处比较熟悉,被安排来为君侯指引书册。”

    “有劳了。”陈错拱手施礼,迈步走过门槛。

    毕竟是整个南朝的藏书之地,不仅占地广阔,而且大气滂沱,鞋子落在地板上,能听到阵阵空旷回音,等陈错走进楼阁,就有股凉气扑面而来,混合一点墨香,看着一列列书架,世间喧嚣似乎被隔绝在外。

    叮!

    陈错心中,人念金书震颤了一下,他立刻察觉到淡淡的、若有若无的人念。

    游目四望,陈错眼底浮现一点光辉,将周遭景象收入眼底,看到了星星点点的人念光辉,仿佛是一个个毫无目的的旅客,在殿堂各处徘徊。

    “有点意思。”

    陈错眯起眼睛。

    “我的香火核心,不是拜佛烧香,而是源自文章,文字语句引发人心共鸣,才能汇聚人念,但世间文章众多,总不至于我那篇是独一份吧,这南朝的国立图书馆,汇聚天下典藏,若没有几本特殊的,才叫古怪。”

    一念至此,他顿时来了精神,他已有了神通雏形,却难以真正衍生成型,觉得是进境太快,积累的不够。

    “以文章入道,来到这书海之地,或许正是契机所在!”

    想着想着,陈错的目光在一座座书架上扫过,随后就不由发出赞叹之声。

    这东观宫的屋顶很高,但有些书架的高度,已经快顶到屋顶了。

    包甘介绍着:“书籍是分门别类放置的,原来书少,不显得如何,等书多了之后,就都堆放在一起,高祖定鼎时,特地派了兵马过来把守,没有受到波及,但也有好些个书架损毁,索性重新制作,为了将书本都放进去,便加高、加宽了。”

    陈错点点头,看了看,问道:“只有这一层吗?”

    “此乃外殿,放的都是纸张编册,再往里走是内殿,分三层,第一层也是纸编本,多是原本,二层是竹简与帛书,多孤本。”

    说到这,包甘停了下来。

    “第三层呢?”陈错边问边走,心中道人微微感应,体悟书册散发出来的人念多寡。

    “第三层,得君侯自己去看,那里一般人不能步入,”包甘微微欠身,“但上峰交代,君侯可以阅览。”

    陈错马上明白过来,那内殿的第三层,应该就是存放着修行典藏了,只是看包甘的样子,听他所言,似乎还有其他内情。

    “可要即刻前往三层?”包甘又问了一句,“下官得先去通报一声,里面有两位看守人,没有允许,旁人都不可靠近。”

    看守人?

    图书管理员?

    那估计不是寻常之辈!

    思索片刻,陈错摆摆手,道:“不急,先在这里看看。”他抽出一本书。

    这书只有薄薄的几页,却有浓郁的人念缠绕,为周遭诸书册之最。

    低头一看,封面上写着《九歌》两字。

    只是一眼,陈错的心中神便震颤起来,凝神一看,见那两个字光华闪烁,像是要飞出来一样!

    包甘赶紧介绍:“这本《九歌》乃是注解,虽是取自先秦时楚人屈原之作,却是汉代王逸注释的一版,他是汉安帝年间的校书郎,乃有名的楚辞大家,不过君侯手上这本并不是原本,乃是王右军临摹的。”

    “……”

    陈错默默点头,感到手上的书沉重了许多。

    好嘛,屈原原作、王逸注释、王羲之手书,在这叠杀人书呢?难怪啊,能有这般浓郁的人念聚集,要是没有,才叫奇怪!

    有鉴于此,他自然要好好看看。

    这一翻开,还没细看,里面蕴含着的人念就飞了出来。

    陈错心中一动,微微吐纳,但书册中的人念只是摇曳一下,并未被拉扯过来,仿佛牢牢生根,与书册一体。

    陈错暗暗点头,停了吐纳法,仔细阅读。

    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哗啦”一声。

    包甘脸色一变,告了声罪,道:“下官先去处置琐事。”

    “去忙吧。”陈错摆摆手,顺势看过去,透过书架缝隙,看到一个华服少年正弯着腰,手忙脚乱的捡拾地上书册。

    他在那少年身上,捕捉到了不少人念。

    包甘过去之后,压低了声音,却不是训斥,而是好生指导,话中还有几分安抚。

    看来有些来历,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陈错收回目光,并不深究,目光重新落到书上。

    另一边,包甘在与少年说了话后,看了一眼陈错,随后快步走进后殿。

    灰暗的楼阁中,两道身影盘坐其中,凌空悬浮。

    一个头发花白,一个乌黑发亮,都是满脸胡须,老态龙钟。

    二人穿着古朴、破旧的长袍,眼睛半睁半醒。

    包甘小心敲了敲门,随后推开殿门。

    黑色头发的老者抬起头,睁开昏黄老眼,问道:“临汝县侯,在前殿留步了?”这人声音略显沙哑。

    包甘点头,道:“正在前殿翻阅藏书。”

    白头发的老者道:“正好,先看看这位宗室是否真有悟性,虽有皇命,但想入书香门户,总要有些本事吧。”这人声音低沉。

    包甘拱拱手,问二人还有什么吩咐,得了无事之令,立刻小心告辞。

    屋子里重归安静。

    忽然,黑发老者道:“这两年,也没什么出色人物过来,也就是任瑰和吴超,还像点样子,这位陈氏宗室,是否能齐平二人?”

    “老夫早已戒赌,不过任瑰以文思启迪门户,吴超以武勇破除藩篱,各有所长,这位宗室县侯,走的是香火之路,被王朝紫气约束,怕是难以舒展多少,”白发老者摇摇头,随即神色微变,“哦?他挑中了那本《九歌》,有点意思。”

第八十七章 闻死

    “昔楚国南郢之邑,沅湘之间,其俗信鬼而好祠。其祠,必作歌乐鼓舞以乐诸神!”

    陈错翻开薄册,迎面就是王逸的这句注释,介绍了背景之后,还点明了创造缘由——

    屈原见了俗人的祭祀之礼,歌舞之乐,觉得其词鄙陋,于是作了《九歌》之曲。

    《九歌》本身的内容不多,即使算上王逸的注释,也没有几页,陈错今日已经看了几遍,可每一次的感触都有不同。

    “上陈事神之敬,下见己之怨结,托之以风谏,这一曲本来就是祭祀神祇之言,结合了屈原的心中悲愤,其诞生之时,就与香火神道关系紧密,同时蕴含着人心之念,就是不知,那香火之道在先秦楚地是个什么情况,毕竟修真道是先秦之后逐步衍生出来的,这香火道或许也有什么缘由……”

    九歌虽然以九为名,实际上却有十一个篇章,分别为《东皇太一》、《云中君》《湘君》、《湘夫人》、《大司命》、《少司命》、《东君》、《河伯》、《山鬼》、《国殇》、《礼魂》。

    “说是九歌,却有十一篇,看来这传统古已有之啊,而且这礼祭的神灵中,还有几个比较熟悉的名字,仔细划分,还有天神、地祇、人鬼之别,以人而娱鬼神,对香火之道而言,实乃经典……”

    陈错看的入迷,一边阅读,一边思考,渐渐抛去了凡尘琐念,沉浸其中。

    随着对文章的不断深入和领悟,他的心中之神时时震颤。

    一梦一醒间,庙龙王的心得之书,又翻开一页,第三页上的心得,也化作六十四枚烫金字符飞出,一样萦绕在心头,洒落点点光辉,让心中道人越发生出缥缈之感。

    慢慢的,原本那九歌书册上,难以撼动和吸纳的人念光辉,开始朝着陈错汇聚过来,融入心底,环绕在心中道人周围,将各种玄妙展现出来。

    渐渐地,那书册人念在心底浮现出一道道祭神虚影,慢慢的和人念金书结合起来,而镇压其上的心中道人,更是受到了鼓舞一般,身上泛着淡淡的光辉。

    尤其是道人右手上拿着的鬼面,更是在震颤过后,张开了嘴巴,开始吞噬汇聚过来的人念!

    “领悟了《九歌》中的祭神之法?倒是值得肯定。”还是那间屋舍,黑发老者冥冥感应,微微点头,“不过,那本九歌在被收入书阁之前流传许久,凝聚了二百多年的香火,藏有隐秘,除了立下图谱的那位,还没人能够参悟得透,若非不是原本,本不该放在门户之外。”

    白发老者淡淡说道:“但凡能有所领悟,都是好的,书册生于世间,本就是用于传承,而非用于典藏。”

    黑发老者抚须而笑,道:“不错,任他吞,看他能吞去多少,但若只知道囫囵吞枣一样的吞香火人念,却没有发现祭神之法的本质,还是有些可惜的。”

    另一边。

    “张著作,刚才来的那位就是你的表亲,临汝县侯?”

    “不错,”听得下属询问,张举一边写着名录,一边回应着,“正是你等嚷嚷着要见的临汝县侯。”

    著作局算是个清闲衙门,被秘书省统辖,来这里当差的,往往是不得志之人,又或者不求上进,但出身背景还是有一些的,所以管理上很是松散。

    张举作为著作郎,闲的时候很闲,可事情来了,也是颇为忙碌的,这会正好有一批新得的文献过来,因此分不开身,只能和同僚说说话。

    他那下属有些尴尬,但还是忍不住道:“著作,听说临汝县侯得罪了桂阳郡公,不知消息真假?你可曾听闻?”

    张举的动作一顿,随即道:“都是些没影子的事,不要随意乱传。”

    “可不是没影子,说是临汝县侯与桂阳郡公麾下的怀化县侯争斗,双方在福临楼大打出手,好些个人都看到了,这几日那福临楼不是闭门修整吗?著作你是那边的常客,该是知道的吧。”

    张举闻言摇头,道:“整理文献,闲话莫谈。”

    众人看出他的心思,也不多言。

    可整理书册很是枯燥,过了一会,边上分类文献的吏胥又忍不住窃窃私语,小声议论着。

    “得罪了桂阳郡公,可真是嫌命长了。”

    “这要是我认识的人,肯定得先观望观望,等风头过了再说。”

    “正是这个道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那位征北大将军横行无忌,就算是宗室,也得小心点。”

    张举听着,训斥了两声之后,暗暗苦笑。

    想着不久前,众同僚没事就来打听临汝县侯,旁敲侧击的打探,无非是想蹭一蹭《画皮》东风,尤其是文会的消息传出,更是来往频繁,心思都摆在脸上了。

    结果先是几位名士突然反悔,令文会无疾而终,著作局内的风向就有了细微变化,这两天又有传闻,说自家表亲得罪了权臣,这一个个就都变了面孔,连带着自己都有几分被孤立的味道。

    “这脸面变化之快,已经不比那恶鬼慢了,果然是人心如鬼啊……”

    那个传闻,张举一样有所耳闻,现在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言之凿凿,一个个还都显得消息灵通,让他越发担心起来,连带着手上的事,都无法静下心来做了。

    “等表弟出了东观宫,得去问一句,如果真有其事,说什么都要提醒他小心,最好能去避避风头,有的时候,这面子上的事,也不能太执着。”

    结果等他处理完公务,已是傍晚时分,又在东观宫外面等到了日头西沉,也没见到陈错出来。

    倒是有杂役过去送饭,结果也没能进屋,被门口的侍卫拦住,端着几人份的饭食进去,不久之后又拿着空碗出来。

    “沉迷阅读,是人之常情,东观宫中的藏书,包罗万象,可谓应有尽有,我进去几次,也都沉迷不知归期,方庆被吸引的流连忘返,也是在所难免。”

    以己推人,张举觉得这时去打扰陈错,不是个好选择,而且其人待在东观宫中,也没有危险,于是收敛心思,转身回家,打算明日再说。

    可第二天,他还是没见着陈错,打听之后才知道,那位临汝县侯居然一夜未曾回去,就在那东观里面看书。

    “废寝忘食,令人敬佩。”

    就这样,一直到了第三天,都没见着陈错出来,张举终于沉不住气了,等自家衙门事情了结,同僚属下都走了,他再次来到东观宫前,但这次,他准备进去看看情况了。

    结果人还没走到地方,一个比较亲近的下属居然去而复返,表情焦急。

    “出事了!”远远地,那人就喊着,等走到跟前,又压低声音,小声说道:“怀化县侯,死了!”

    “怀化县侯?”张举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脸色大变,“是那侯晓!他居然死了?”

    “正是此人,我刚才在回去的路上,听人谈起此事,就赶紧过来通报,这消息该是已在城中都传遍了!”

第八十八章 请君入书

    “怎么死的!”张举急切问道。

    “这就不知道了,但有各种说法出现,好些个人都说,是因为在福临楼中,和你那表亲冲突所致,侯晓当时受了重伤,回去难治,最终死了,”那人说着,压低声音,“著作还是和那位表亲保持一段距离吧,防止被殃及池鱼啊。”

    说完,他拱拱手,又匆匆离去。

    张举的表情阴晴不定,站在原地思量了好一会,忽然叹了口气,把心一横,转身朝着东观宫跑了过去,决定要将这个消息,赶紧告知陈错。

    只是在那宫门口,却被两个侍卫拦下来了。

    “没有上峰之令,其他人不得轻易入内。”

    张举亮出身份,就道:“我乃著作局的著作郎。”

    侍卫还是摇头,说道:“没有命令,不可轻入。”

    张举又拿出与临汝县侯的表亲身份,但两个侍卫依旧不给通行。

    无奈之下,张举退而求其次,让两个侍卫进去通报一下消息,自己则在殿外徘徊。

    可进去传话的侍卫,却是久久不出,让人等得不免有几分心急。

    最后,他实在是等不住了,又走上前去询问。

    那侍卫也有些不好意思,就道:“实在是临汝县侯这三日间,经常会闭关参悟,手抄书册,说是便于记忆,每每如此,还有校书郎在旁阻挡,轻易难以接触,否则传个消息也不至于这般繁复。”

    张举眉头一皱,满脸的不解。

    你看个书还得闭关?闭关也就罢了,怎么校书郎还在旁阻拦?

    只是任凭他如何说,那侍卫就是不松口。

    “敢问临汝县侯可在里面?”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清朗之声自张举身后传来。

    他寻声看去,见是一名青年男子,披着一件灰色的大氅,一步一步走来。

    那侍卫见了这人,立刻拱手问候:“见过沈君,君侯正在里面。”

    “好,正好过去见一见,顺便将消息告知于他。”那男子说着,径直朝着东观宫中走去,经过张举身边的时候,还停下来,冲他拱手行礼。

    张举一愣,等人走进去了,才恍然回神。

    “这人是谁?怎么他就能进去?”虽说那人有些面熟,可张举还是忍不住过去争论。

    侍卫就解释道:“方才那位,上峰也有命令,是允许他进出东观宫的。”

    张举很是不忿,就问:“他是哪一位?”

    “那是沈家公子,沈尊礼。”侍卫如数家珍。

    一听这个名字,张举就明白过来。

    这沈尊礼名义上的母亲,正是高祖之女,会稽穆公主。

    会稽穆公主嫁入沈家,为沈君理之妻,有一子一女,子早夭,就将沈君理弟弟的儿子过继过来,便是这沈尊礼了。

    严格来算,沈尊礼勉强是个皇亲国戚,和张举自然不同。

    几句过后,张举也就偃旗息鼓,加上传话的侍卫终于回来。

    “君侯方才正在抄录,所以耽误了些时间,他让你不用担心,晚些时候就会回去。”

    张举正要再问,结果忽然有人过来禀报,说是南康王府的人来了。

    但这人不是找陈错的,而是找他张举的,说是陈母急召。

    “老夫人要见我?”联想到方才的消息,张举已经有了猜测,却不明白,为何单独叫自己,而不问表弟,可那人催得急,他也不敢耽搁。

    “还请两位去告知君侯,王府相召,在下得先过去。”交代这么一句之后,张举也没有耽搁,匆匆而去。

    屋里,陈错放下手中书册,回忆着侍卫刚才带来的消息,心思逐渐通透。

    “我这边刚回城,安成王就有了动作,侯安都自然不会闲着,那侯晓与我厮杀,虽然受创很重,拳意都被破了,但最多是修为尽毁、留下病根,不至于身死,现在传出这个消息,估计是有一番谋划和布局的。”

    他回想起自己抵达东山陆居时,秋雨子特意让桃花仙子去警告侯安都。

    “昆仑的名头能震慑人,不能镇住心,侯晓之死,如果不是化明为暗的手段,就该是他借凡俗朝廷来发难的借口,但未尝不是我的机会,只是这事倒是影响了阅读之乐,真个不安宁。”

    这般想着,他的目光扫过面前桌上的几本书。

    这张桌子很长,摆着诸多文卷,有的厚,有的薄,但大部分都被放在边缘处,只有一本薄薄的书册,和一摞厚卷摆放在陈错跟前。

    身边则是几个筐子,里面摆着诸多书稿,墨迹崭新,都是三天时间里,陈错亲笔抄录下来的,说是要一并带回去,回家细读。

    “三天时间,遍历诸书,唯有这本《九歌》,还有这部《玉台新咏》,萦绕着的人念光辉最为浓烈,一个是祷告祀神之念,另外一个,多是男女悲喜欢爱!”

    说话间,陈错缓缓平息呼吸。

    这三天时间,他抄录的时候,都会顺势以吐纳法摄取一点人念光辉。

    这些缠绕书册上的人念,并不容易摄取,但在呼吸法和鬼面脸谱的合力之下,还是多多少少收取了一点。

    “和《九歌》不同,《玉台新咏》乃是真迹,而且作为诗歌总集,收录的主要还是宫体诗,即艳诗闺情之言,掺杂人念欲想,并不难以理解,梳理之后,很快就能凝聚出人念篆字。”

    他正想着,忽有脚步声传来,转头一看,就见到一名穿着大氅的翩翩公子,施施然的走了进来,衣袖甩动中,自有一股洒脱,那脸上更是噙着笑容

    “南朝之人在人物形象这套上,确是有独到之处。”陈错没有收回目光,他在这人身上,察觉到了非同寻常的涟漪波动。

    不是个寻常人物!

    他正想着,来人一抬手,忽然就有一股热浪劲风呼啸而来!

    整个人更是凌空而起,一掌拍来!

    “是要给我下马威?没头没尾的,连来历身份都不说明,就直接出手!不过,正好让我试试这三天领悟的一点技巧。”

    念头落下,心中道人骤然坐正,浑身一动,一挥手,汹涌心念蜂拥而出,转眼便与周遭那一道道人念联系在一起,猛然震荡!

    人念共鸣!

    在这一刻,整个藏书之地的人念光辉,都为他所用!

    嗡!

    对面的年轻公子浑身一震,就被一股澎湃大力压在身上!

    他的诸多攻势,顷刻间土崩瓦解,眼看着就要攻到陈错眼前,隔着一张桌子,被压倒在地上,浑身嘎吱作响,但无论如何鼓动气血,都无法挣脱出来。

    陈错看着来人,问道:“这里处处都是书册,好些是原本、孤本,你这般突兀的出手,不怕损毁典藏?”

    他坐直了身子,从来人身上捕捉到了一点妒忌和较劲儿的念头,已然明白了一些。

    “说吧,你能进来,身份肯定不一般。”

    陈错看着来人,感知扩张,笼罩整个东观外殿,就注意到楼阁一角的包甘等人,正小心的观察着这边的动静,却没有过来制止。

    “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那人被压在地上,挣扎了几下没有挣脱,也不见狼狈,微微一笑,一甩衣袖,一股滂沱意志笼罩自身,竟是生生从人念压制中挣脱出来,重新站定。

    “哦?这是什么手段?不是香火人念,而是一股气,居然直接摆脱了人念约束。”陈错颇为好奇。

    “也不算什么,读书养气,修出来的一点本事,寻常的香火人念、恶鬼邪魅,都伤不了我。”这公子起来之后,拍了拍身上尘土,冲陈错拱拱手,“在下沈尊礼,见过君侯。”

    “沈尊礼?”陈错心中一动,相关记忆浮现,“左民尚书家的公子?”

    那人拱手称是,然后就道:“在下从安成王口中,知道了君侯之事,所以有心过来拜访,也知道君侯得了诏令,所以要试试君侯的身手,因为担心你不愿用全力,才不告身份,直接出手。”

    “你来试探我?还是来考较我?”陈错不由失笑,“试探考较,着实无趣,不如说明来意吧?和侯晓之死有关吧?”

    “还要再请教……”那沈尊礼神色从容,眼底却有一丝自傲,他一抬手,浑身精气神瞬间攀升,隐隐占据一方,那几个书架的书册,居然微微震颤。

    顿时,一股浩大意境,在他的身上凝聚,隐隐有泰山巍峨之影!

    “经史子集……”陈错目光一扫,认出几个书架的归类,“有点意思,不过你来找我传话,就老老实实的传,何必搞得这么花里胡哨的,到底是年轻人,多亏了你的身份,不然光是这两下,就该直接打杀了……”

    那沈尊礼的年岁,比陈错如今的肉身要大上不少,但若是算上心理年龄,确实是小得多。

    陈错这边说完,心中道人盘坐,手上鬼面震荡,狂念流露一点,无数信息涌动而出,浑身光影浮现,阵阵涟漪散发出去。

    “若在外面,你这古怪手段或许还能多撑一会,但在这藏书之地……”陈错摇摇头,端坐不动,呼吸吐纳,两袖甩动。

    呼!

    清风吹过。

    书架上的一本本书册无风自翻。

    “这是?”

    那屋舍之中,黑白二老同时睁开眼睛,露出惊讶之色。

    “他何时能撬动门外诸书之念了?”

    “不对,我的浩然之气……”沈尊礼神色猛然一变,身上那泰山之势骤然溃散,而后看着满屋子翻开的书册,露出惊讶之色。

    随后,一点森罗之念落下,无数书册中的内容以此引,蜂拥而出!

    不好!

    那沈尊礼心头一惊,耳边听到陈错之言——

    “书中自有千钟栗,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车马多如簇,书中自有颜如玉……”

    他勉强睁开眼睛,入目的是无穷光影。

    “尔在书海中,何必空手回,吾为你引路,入那书海乐无边!”

第八十九章 不期机缘在眼前

    “这……”

    寂静屋中,黑白老者神色同时变化。

    黑发老人道:“书中之念,尽数都被撬动,令那沈家子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白发老人没有出言,面露沉思之色。

    “无论如何,不能让沈家子彻底沉溺,否则皇帝追究,又一桩麻烦事。”黑发老人说话间,屈指一弹,就有一点光华落下,直飞出去。

    白发老人这时才道:“临汝县侯身上有隐秘,你我低估他了。”

    黑发老人也道:“不错,正要等他来敲门。”

    沈尊礼站在原地,寂静无声,眼中光影变化。

    其人心中,更是充斥诸多景象,心念沉溺,各种书中美妙景象接连上演,让其人留恋往返,已然忘记了身在何地。

    在一念之间,沈尊礼已经作为主角,经历了不少故事,或者困境逆袭,或者寒门崛起,或者孤儿复仇,或者王者归来……

    陈错坐在对面,借助意念相连,安静感悟。

    “用一点狂念为引,凝聚出一缕森罗之念,再和无数书册内容结合,催动人念光辉,倒有几分森罗茧房的意境,还不用劳师动众,但此处是藏书之地,情况特殊,能借助地利,加上这沈尊礼的境界不高,在其他地方就不能这般顺畅了,不过若也是人念聚集之地的话,又或如那九歌一样,当自己在祭神……嗯?”

    他忽然心有所感,抬头一看,就见一点光芒落下,直接落入沈尊礼头上,如冰雪般消融。

    随后,那沈尊礼眼中光影尽数散去,整个人猛地喘息一口气,衣衫尽湿。

    他抬起头,看向陈错的目光,已经多了些许敬畏。

    “现在能好好说话了。”陈错朝着身后殿堂看去一眼,收回目光,再看那沈尊礼,道:“你是沈家公子,母为高祖长公主,与我也算是姻亲,听你口气,你也受了诏令?”

    沈尊礼定了定心,冲皇宫方向拱拱手,道:“不错,侯氏嚣张,辱及宗室,本座,不对,尊礼为母之儿,自然要为母分忧!”他还是惊魂未定,眼里、心里有混乱残留。

    陈错眉头微皱。

    按着安成王的说法,侯安都劫持了皇家气运,要流淌真龙血脉之人出手,才能避免气运破损,这沈尊礼说是高祖之女的儿子,其实是过继,并无血缘关系,难道也能作为帮手?

    不过,其人方才出手,颇有几分奇异,陈错思及此处,干脆就问了出来。

    沈尊礼这会倒是知无不言了,就道:“方才君侯就问我,说本官,不对,是我若动手,会不会损伤书册,其实不然,我虽打熬气血,但最初那一掌并不是鼓荡气血,而是靠着一股浩然气,只对人,不对物,不会伤了书册。”

    “浩然之气?”陈错眯起眼睛,想到前世一些小说的设定,“莫非是读书为学,养出的儒道法门?”

    沈尊礼点头道:“正是如此,没想到君侯也知道,只是儒道和武道一样,前路不明,无人长生,传承不稳,传道不广,是以并不多见。”

    “哦?还有这等事,来,与我说说。”陈错倒是干脆,顺势就和沈尊礼攀谈起来,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那沈尊礼态度已然谦逊很多,有问必答,将自家读书养气、练拳习武的法门,说了一点出来。

    因此,二人交谈甚欢。

    不过,待夜色降临,就有侍卫进来,提醒沈尊礼道:“公子,你家仆从在外面,说有人去贵府拜访,让你回家接待。”

    “知道了。”沈尊礼点点头,看向陈错,笑道:“今日和君侯一见如故,奈何家中还有事,改日你我再聊。”

    “是这个理,改日该我去登门拜访,再请教请教。与你一谈,有诸多启发。”陈错说着起身相送。

    等到了门口,沈尊礼忽然低语道:“传闻说那侯晓身死,但君侯千万小心,这难保不是阴谋,选择这个时候放出消息,很可能是要借机引导风向,毕竟侯安都身边,也有些能人异士。”

    陈错笑道:“我知道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但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你回府之后,如果碰到安成王,就告诉他,若想动手,那就别拖延了,侯安都不会给他留下万事俱备的时机,若有一定的胜算,就可以动手了。”

    沈尊礼一愣,随后点点头,道:“我一定将话带到。”然后拜别离去。

    送走沈尊礼,陈错回到座位上,但想的不是侯安都的阴谋,而是那沈尊礼所修法门。

    “沈尊礼文武双全,武道第一境圆满,有了拳意雏形,读书为学也有建树,养出浩然之气,以武道掌法发挥浩然之气,但若是儒道能步入第二境,甚至能靠着话语干涉现实,神通显化的世界,真是精彩,奥秘无穷。”

    想着想着,他又重新坐回椅子上。

    “但这两条路,都不适合我,得先把眼下道路走好、走稳,才能品味沿途风光。”

    这般想着,他回头朝着后殿看去一眼,随后摇摇头。

    方才他以狂念引动森罗,与屋中人念共振,将那沈尊礼笼罩,结果被外力破解。

    “本来就怀疑此处有人暗中监视,现在可以说是坐实了,而且很可能就在那内殿的三楼,不过试探试探也就够了。”

    一念至此,陈错收回心念,目光再次落到面前桌上,从《玉台新咏》中抽出一册,翻开之后,神念转动,笼罩书册。

    “侯晓之死,事情当头,倒是要先做好准备。”

    念落,心中道人一跃而出,落入书册之中,当即就被诸多幻境笼罩,无数男女欢爱、悲喜、思念流转变化,化作点点人念光辉。

    心中道人顺势吐纳,举起右手,那诸多光辉蜂拥而来,被鬼面脸谱吞下。

    跟着,一道模糊篆体在道人身后逐渐浮现,但摇摇欲坠,就像是风中烛火,摇曳扭曲,仿佛一阵风吹过来,就要彻底崩溃。

    “人念不够……”陈错一挥手,又是两本书册落下,其中的人念光辉也被抓取过来,落入心头。

    鬼面吞噬,篆字终于清晰,浮现出一个“喜”字来!

    那篆字一转,便开始吸纳心底念头,心中道人身上光辉暗淡。

    不过陈错眼睛一闭,瞬间入梦,在那梦泽中一颗通明丹吞下去,再睁开眼睛来,心中道人已经重新凝聚,消耗的心念被补回了七七八八。

    而那“喜”字亦落了下去,融入人念金书,占据了一页。

    “这部玉台新咏一共十卷,描述诸多,实乃一部人念宝库,还能再凝聚几个字,但短时间内不能太急迫,欲速则不达,还会生出偏差……”

    他的目光又落到了一边,伸手拿起了那本《九歌》注释。

    心中道人微微一动,《九歌》薄册之中,就有丝丝缕缕的人念光辉升起来,如流光华彩,蜂拥而出!

    心中道人伸手一抓,将涌来的光辉尽数凝聚起来,然后往前面一撒。

    当即,人念分散,化作十一个火苗,个个绽放光明,但摇摇欲坠,每一个里面都好像蕴藏着一个字,偏偏难以成型,转瞬尽数散去,又变成丝丝缕缕的光辉,重归那书册之中。

    “果然难成,这《九歌》本身就与神相关,用于古之祭祀,或许不该单纯凝结篆字,可惜我现在还没有更好的利用方法。”

    想着想着,他的目光扫过一座座书架。

    “这些书册多有来历,萦绕人念,若我通读文章,其中人念也能分润部分;若能精读理解,便可得书中三昧;若更进一步,领悟神韵,就可以收拢光辉化为己用!这也是我的心中神源自文章,坐镇人念金书,才有这般妙用,这东观藏书对我而言,乃是宝库!若安稳看个几月、几年,靠着人念积累,也能强行凝聚神通了!”

    这时,包甘等人快步走来,然后就是纷纷告罪。

    “无妨。”陈错摆摆手,不与他们耽搁,还是看书。

    包甘等人松了口气,又去准备饭食。

    很快,角落掌灯,东观宫一般只有几个角落有灯火,毕竟又是书册,又是竹简布帛的,最怕走水,当然要小心,若非要有巡查守备,怕是连丁点明火都不许进来。

    就有个少年过来送饭,放下之后,小心打量着。

    陈错手上抄录书册,心里则思量着神通之事,忽的,他心中一动,抬头一看。

    面前少年似乎欲言又止。

    正要打探一二,忽然心中道人猛然一震,便生出心血来潮之感。

    瞬间,冥冥中的一点感应落下,陈错福至心灵,知道等待的契机降临!

    他不由凝神屏息,打量起面前的这个少年来。

第九十章 既是命定,可成之

    这少年看着年岁不大,最多十岁出头,脸上稚气未脱,衣着看着简朴,其实用料华美,一看就知道是世家子弟。

    陈错记得初来的那日,此人一个不小心打落了不少书册,还引得包甘过去安抚。

    一念至此,他笑着问:“小兄台是何职位?这几日,倒是时常见到你。”

    那少年神色一紧,就道:“下官也是校书郎。”

    陈错微微一愣,又打量对方模样,一点灵识蔓延过去,察觉到这少年身上居然缠绕浓郁人念,隐隐散发出厚重和古旧的气息,心里就有了计较。

    这个年纪,就算是宗室,如前身陈方庆,都不见得能得官职,结果年纪轻轻的少年郎,已是校书郎了。

    那少年又指着桌上的一摞书道:“这部《玉台新咏》,就是下官祖父编撰,下官见君侯这几日看了不少,不知如何品评?”说着,他有些脸红。

    陈错顺势看向那一摞书册。

    后世对这部书的编者有些争论,但在此处倒是清楚,编撰者名为徐陵,出身东海徐氏,乃当世有名的文豪大家,自幼有神童之名,陈方庆都多闻其名,他于前朝时编撰了这部《玉台新咏》,今朝依旧为皇帝看重,授予重位。

    “令祖是徐公?”陈错旋即恍然,“兄台如何称呼?”

    少年拱拱手,小声道:“下官徐法言。”

    “原来是家学渊源,失敬失敬。”陈错没什么架子,顺势和徐法言攀谈起来,心中思量着,不知这人身上,为何会有自己的机缘契机。

    不过,心中道人半步道基,收拢人念,心血来潮,自有其玄奇所在。

    那徐法言起先还有些拘谨,言语间颇为小心,但陈错却是有心攀谈,一番引导,加上心神暗示,很快就让徐法言放松下来。

    到了后来,那徐法言更是觉得与陈错言语投机,加上陈错表面年岁也不大,他说话也就随意起来。

    “……家祖得今上信任,不仅任职吏部,还领着大著作之职,专掌文史,正领着诸贤,编撰前朝史!”

    “修史?”陈错露出一点讶色。

    “我徐家以经史传家,家祖、家父都极擅诗赋之道!”徐法言见状,有几分得意。

    陈错心中一动,笑问:“那徐兄你肯定也是精于此道了。”

    徐法言一听,面色微红,却还是挺起胸膛,道:“若是两年前,君侯您这般问着,那下官是不敢自夸的,但现在确有几分信心了。”

    “哦?这是何故?”

    徐法言就道:“不瞒你说,其实下官幼时,因被逼着练字背诗,其实不喜诗赋,几次闹腾,将家祖气的不轻,可惜年少无状,不知收敛啊……”

    陈错点点头,年少天性喜玩耍,被逼着舞文弄墨,自然生逆反之心,就道:“这般想来,是徐兄忽然开悟,领悟了诗赋窍门?”

    “非也,非也,”徐法言摇摇头,笑了起来,“说来君侯可能不信,便是如今,下官于这诗赋一道,也只能说是略懂,能拾人牙慧,说不得精研,比起父祖更是萤火比皓月。”

    陈错这才疑惑起来。

    徐法言也不吊他胃口,直接揭晓答案:“是两年前,家族好友过来拜访,说是蜀地有名的道人,极善占卜,他一看我,就说我有富贵相,还说将来能为大文豪,但家中人哪里肯信,都说是那道人趋炎附势。”

    陈错听到这里,忽然神色微变,凝神几分,问道:“那你如今为何又能肯定呢?”

    徐法言就道:“也是巧了,那日道人与家祖说起天下大势,当时王琳之乱将定,家祖说南方从此太平,结果道人却说,他见过闽地的陈宝应,说此人脑后有反骨,不出两年,必作乱,结果被他言中!家祖这才知晓厉害,特地差人去问,如何能让我应了文豪断言,君侯,您猜那道人如何回的?”

    陈错心神一跳,心中道人隐隐震颤,表情平静的问道:“如何说的?”

    “他说啊,”徐法言笑了起来,“既是命定,无论过去种种如何,只要我人还在,就会有相应的际遇,等活到了时候,将来的成就自然也就成了!但家祖却不放心,所以托人让我来此,说是日日书海熏陶,该是正途!”

    这话,宛如一道雷霆,令陈错心中一震,那心中道人内里一点灵光浮现!

    “只要我在!因为我在!原来如此!”

    陈错眼中绽放光辉,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豁达气息。

    “过去、现在、未来!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

    喜悦自心底升起,他念头跳动,有一道道金光自心中道人中迸射出来。

    对着徐法言重重行了一礼,陈错感慨道:“多谢徐兄指点,今日方知慧智法师那天的感受,真个是一朝顿悟,胜过无数!”

    说罢,他抬手轻轻一点。

    哗啦啦!

    不远处的一片角落,忽然传来声响。

    徐法言一惊,顺势看过去,目光穿过书架缝隙,认出是几日前,自己不小心扫落的那些书本,居然又跌落下来。

    可周围并没有什么人。

    疑惑中,他转头就要给陈错说一声,要先过去整理,可这一转脸,却是一惊。

    这一看,徐法言才发现陈错双眼泛光,不由一惊!

    陈错见他这幅模样,笑道:“无论如何,你助我参悟通透,就是一桩人情,日后若有事,只需让人来告知于我,自当报答。”说着说着,他站起身来,“我有要事要回府,改日再谈。”

    说着说着,他眼中的精芒隐隐浮现,有几分要压不住的趋势。

    徐法言心中还有几分迷茫,顺势起身拱手,与之拜别。

    陈错指了身边筐里抄录的书册,道:“等会我让人一起搬上车,还望徐兄行个方便。”

    徐法言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念想,道:“旁人不可轻进,不过有值殿的护卫和杂役,我去通报一声。”说着,匆匆而去,却是心头念乱,借机平息。

    陈错收回目光,迈步前行。

    只是走过一座座书架的时候,那心头迸射的金光越发浓郁,其中几缕突破了心神压制,自双目泄露出去。

    沿途书架中萦绕着的人念,立刻像是闻到了腥的猫儿一样,扑了过来,与之结合在一起。

    顿时,一股玄妙意境荡漾开来。

    陈错心中一震,立刻收敛心神,又加快脚步,转眼走出书阁。

    不过,那一道道涟漪并未消散,反而缓缓扩散。

    “嗯?临汝县侯忽然要走了。”

    灰暗房间中,黑白两位老者半睁半醒的盘坐悬浮。

    黑发老者笑道:“居然没有一次踏足三层,莫非心存迷惘?”

    白发老者摇头道:“他又不知道第三层有什么,沉心于书海,不见得是坏事,他方才就有所领悟。”

    “他困于神通一道,可见这个神通位格不低,衍生不易。”黑发老者微微一笑,但笑容很快变成惊讶。

    嗡嗡嗡!

    忽然,两人身下的地板骤然震颤!

    跟着一道道意念从地板的缝隙中蔓延出来,像风像雾,一张张痛苦面孔在雾气中浮现,个个痛苦挣扎!

    “这破灭之念何故忽然挣扎起来?”

    黑发老人摇摇头,面露无奈,和那白发老人对视一眼。

    跟着二人发丝飞舞,身后各自浮现光辉虚影。

    黑发老人背后升起一轮红日,朝阳初升,万物繁茂,跟着是诸多人念之影,汇成万里河山,城池阡陌,盛世繁华!

    白发老人背后落下一轮红日,暮气沉沉,万物凋谢,也演变出重重叠叠之影,呈现山河破碎,残檐断壁,国破家亡!

    顿时,诸多云雾破碎、消弭,地面也不复震动。

    屋中异象转眼消散。

    “南朝一番交替,如今侨来世家衰落,本来那破灭之念已被舒缓,但最近佛道大兴,又助涨了火势,在这么下去,你我也镇不住祂多久了。”

    “哎,包叔让我提醒君侯来着,让他有空去后殿三楼,刚才光顾着说话,都忘了!”

    一番忙碌之后,徐法言回到书阁后记起一事,犹豫着是否要追上去,最后摇摇头,终究没有追上去。

    “等君侯回来了再说,如果他明天后天不来,我就上门拜访,请他过来。”

    这般想着,他稍微定神,又记起方才书册跌落,赶紧过去收拾,可等到了地方,却见一排书册都摆的好好的。

    “该是谁替我收拾好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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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得道介绍:
陈错来到了南北朝的陈朝,成了一位宗室,本以为该走的是历史路线,没想到画风突然就不对了。
“又是炼气修真,又是香火功德的,那说不得,咱也只能先求个长生得道了。”
这正是——
柳荫边,松影下,竖起脊梁诸缘罢;
锁心猿,擒意马,明月清风只说长生话。
又云:
天道幽且远,鬼神茫昧然。
日昃之离,眚于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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