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相党余孽
建邺有一家书院,名叫问学书院,是全东黎,乃至中原三国最有名的一间书院。
学,为治学;问,为求本心,为学而来,可以致仕;为问而来,可得本心。
这是书院院长,同时也是东黎大学士程颐之言,求学者,应以本心为上,先求问再求学,是以书院名为“问学”。
问学书院宣扬求本心,是以又称书院为本心学派,书院的本心,便是以传道授业,广播知识为己任,所以,书院学子少有致仕者,而更多学子选择传道授业。
问学书院有教无类,无论出身、无论国别,均可求考书院,问学书院广招天下学子,由此广为流传,东黎上下无有不知者,几乎每一州的首府都有一家问学书院,为建邺问学书院弟子所设,连大凉和于越都有几家。
每年问学书院招考,建邺都人满为患,挤满四方学子,甚至曾有过匈奴和南羌少年曾来考过问学书院,足见问学书院之广博胸襟。
程颐者,书院之院长,东黎之大学士,三朝元老,两朝太子太傅,德高望重,学富五车,天下无出其右者。在学问一道上,受天下学子推崇,学子们视其为活的老祖宗。
大学士是个闲差,没有实权,程颐平日里大部分心思都在书院里,之所以还保留着大学士的职衔,没有告老,只是因为他深知萧玚为人,想要有生之年以一己之力尽力匡扶朝政。
程颐告病在家已经三个月了,今天终于还朝,还朝的原因是,丞相逆党的刺客经过十余日的严刑拷打,昨日供出丞相一党还有余孽,而余孽就是陆国公。
刺客招供当晚,国公府上下一百三十七口,连扫地的仆妇都没放过,全都被押入了天牢。
程颐与陆国公相交并不算深,但他却十分清楚陆国公的为人,谨小慎微,清正廉洁,深受百姓爱戴,绝不会有谋反之心,且国公府世子陆临为问学书院学子,且为其中佼佼者,礼乐射御书数六艺皆过同龄人,为人更是清正,程颐向来疼爱此子,又对他十分了解,若是潜心究学,将来或可接他衣钵。
而现在,陆国公举家下狱,满门忠良即将遭受屠戮,程颐觉得自己该病愈了。
“陆国公伙同褚徵密谋造反,证据确凿,判陆家所有男丁无论年龄一概论斩,女子二十二岁以上者削籍为奴,永不可脱奴籍,未满二十二岁者充作官妓。”朝堂之上,萧玚说出了他对陆家的判处。
话音刚落,其余人等纷纷噤声,只有大学士程颐站出来说道:“皇上,臣有异议,陆国公为官清正廉明,治地有方,深得民心,绝不会有谋反之心,请皇上明察,切不可听信污蔑之言,此事还需细查。”
“你是说朕错了?”萧玚淬毒的眼神扫向程颐,语气中带着威胁。
大臣们纷纷屏息,需知这皇帝动辄将人下狱,随意便将人满门抄斩,实是位杀神,杀神的胡须碰不得,哪怕是呼出的气息碰到也不行。
程颐却高声对上位者道:“臣并无此意,臣只是担心陛下为恶人所蒙蔽,错杀忠良,恐会寒了满朝忠臣良将的心啊。”
“褚徵已死,那刺客有何原因会污蔑陆国公?陆家表面忠良,实则包藏祸心,谋逆之罪,朕未将他满门抄斩已属网开一面,陆家,朕杀定了!”
程颐又道:“皇上三思,切莫让忠良寒心啊。”
“皇上三思!”有三两个程颐的门生站出来附和。
“寒心?谁寒心了?你们谁,寒心了?”萧玴目光扫过大殿,所及之处朝臣纷纷低头不敢直视,也不敢发一语,“朕看只有大学士你一人寒心吧!”
“皇上……”
“住口!”萧玚猛地一拍龙椅,周围的人吓得抖了三抖。
萧玚怒道:“不要再说了,朕意已决,退朝!”
说罢,萧玚起身拂袖而去。
太监高声喊着,退朝——
程颐深深叹了一口气,扫视了一番周围的同僚,最终一语不发独自离去了。
萧玚连帝辇都没坐,一路走回御书房,脸色阴沉,似马上要狂风骤雨一般。他走得很快,御前内侍们一个个小心翼翼地小跑追着他。
萧玚猛地把桌上的纸墨笔砚和奏折掀了满地。
御书房的内侍和宫女纷纷跪下,战战兢兢地匍匐在地。
“玚儿这是怎么了,发这么大脾气?”太后走进御书房,看着满地狼藉,和一屋子跪地的内侍宫女,问道。
“程颐这个老贼,从朕登基以来就处处与朕作对!没有一件事情是他不反对的!朕真想砍了他的脑袋!”萧玚怒道。
太后道:“玚儿不必动怒,他说便让他去说,他又怎么阻碍得了你的决定?只是程颐身为三朝老臣,又在天下士子心中地位崇高,杀了他对你皇位不利,眼下是决不能杀他的。”
萧玚低声说道:“儿子听母后的。”
“记住,你的皇位得来不易,决不能让任何人动摇它,忍一时不代表要忍一世,再过几年,你的皇位更加稳固了,尤其是萧玴手里的圣旨,若是拿到了,要杀一个程颐还不简单吗?”
“母后说得有理。”方才还怒火中烧的萧玚转瞬就冷静下来,只是眼里的杀意仍旧不减。
太后看着萧玚冷静下来,满意地点点头,接着道:“程颐既然反对,无非就是觉得证据不足,那我们便给他些证据,陆国公已是板上鱼肉,证据还不是想有就有吗?”
“儿子知道了。”
“李德,把这里收拾了吧,”太后看着李德吩咐道。
“是,太后。”李德起身,安排宫女太监们收拾起凌乱的御书房。
“来,”太后抬手招过身边端着食盘的宫女:“玚儿,把这碗莲子羹喝了,败败火,免得气坏了身子。”
“谢母后。”萧玚说罢,端起莲子羹正准备尝一口,突然听到御书房外传来一阵喧闹。
“不可以……公主殿下,没有陛下允许,您不能进御书房!”守门侍卫的声音传进御书房。
“何人在外面吵闹?”萧玚皱了皱眉,有些不喜。
侍卫进门跪下答道:“禀陛下,是乐清公主,她非要进来。”
“让她进来吧。”萧玚吩咐完接着喝了口莲子羹。
“皇兄!”乐清公主萧浅冲进御书房,见到萧玚便跪下说道:“皇兄,陆家谋反绝对无关陆临哥哥,求皇兄饶了陆临哥哥吧,他是被陆国公牵连的!”
“胡闹!朝堂之事岂是你可以干预的?赶紧退下!”太后怒道。
“母后,母后求求您,让皇兄饶了陆临哥哥吧,母后,求求您了!”萧浅哭着膝行到太后面前,扬起满面泪痕的脸哀求。
“你身为公主,不顾外臣犯的谋逆大罪,还敢为其求情,成何体统!”太后怒喝,表情中带着怒气和厌恶。
“母后,浅儿求求您了,母后……”
“住口!”萧玚怒道,本就心情烦躁,经萧浅这么一闹,就更是气恼。
萧玚的一句话满是天子之怒,连萧浅都被吓得不敢再说话,哭也忘了哭。
“把乐清公主带下去,没有朕的允许不准出寝宫。”萧玚道。
“是!”侍卫答毕,上前将萧浅架着便往外走。
萧浅这才反应过来,哭着挣扎:“皇兄不要,浅儿求您了,不要杀了陆临哥哥,皇兄——”
萧浅用力挣扎,但她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如何有力气对抗御前侍卫,她拼尽全力,云鬓凌乱、步摇倾斜,但最终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带离御书房。
她没有办法了,她知道这样来求萧玚是不会有结果的,但她真的没办法了,她求了母妃,母妃也帮不了她,所以她只能来找萧玚。
虽然明知道不会成功,但是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总会想着,也许呢,万一呢?
但事实也总是没有也许,也没有万一。
她什么也做不了。
第四十六章 自请监斩
陆国公府被抄家了,萧玦在陆国公府查出了陆国公和丞相褚徵的往来书信,彻底证实了陆国公谋反的事。
朝堂和民间均是一片哗然,街头巷尾无不议论纷纷。
对于陆国公是否真的谋反这事,民间却还没定论,众说纷纭。陆家平日积德行善,遇灾施粥,遇疾义诊,平日对百姓和下人都十分宽容温和,事实上百姓们是不愿相信陆国公谋反的。
因为民间反对之声四起,加之朝堂之上程颐也极力反对草率定案,眼下竟没人愿意监斩陆家,有监斩资格的大臣们纷纷称病不朝,监斩一事决不能草率,若是草率了,反而更容易引人议论,但若是让萧玦出面监斩却又不太合适,还会更显得他萧玚找不到人了。
因为此事萧玚几度发怒,现在刚下了朝,还在气头上。
御书房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霍清然在一旁伺候萧玚批奏折,萧玚却是看不进去奏折的,胡乱批复一本就扔到一旁,霍清然将那本奏折收起来摆放好,接着又翻开一本递到萧玚面前。
萧玚伸手拿奏折,无意间抓住了霍清然的手指,纤细白皙,带着些凉意的手指,似乎突然浇灭了胸中的不少怒火。
霍清然触电般猛地缩手。
萧玚抬头,眼神染上炽热。
萧玚这人向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现在又身为皇帝,普天之下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霍清然自任起居舍人以来,一日中有大半时辰与他在一处,霍清然暗忖他莫不是对自己有了什么想法。
“皇上可是为没有监斩陆国公的合适人选这事烦恼?”霍清然突然开口,打破了僵局,也将御书房内的诡异氛围带向了另一个方向。
提及此事只一瞬间,萧玚目光便恢复了清明,道:“你可有什么推荐?”
霍清然说道:“微臣确实有一人可以推荐。”
“何人?”
“臣自己。”霍清然淡定答道。
“你可知你自己在说什么?监斩一事何时轮得到一个起居舍人来做。”萧玚目光微斜。
霍清然跪地,说道:“陆国公谋反一事,案情重大,牵连甚广,监斩之事决计不可草率,必须绝对彰显天子之威,让天下人明白,皇权巍峨,不可动摇,若是让平日的监斩官监斩,反而没有这种效果,如若让楚王屈尊监斩又显得太过隆重,不若让微臣出面,微臣虽品阶不高,但却为陛下近臣,没有哪位大人能比微臣更能展现天子威严,更重要的是,千夫所指,臣不惧,所以,微臣以为,微臣可以胜任监斩官一职。”
霍清然话音一落,萧玚突然仰头畅笑,道:“好,有意思,千夫所指不惧?那朕就要看看你是如何地不惧,如何地适合。”
“谢皇上。”霍清然说罢便起身。
萧玚却突然语气低沉,带着些若有似无的威胁说道:“朕叫你起来了吗?”
霍清然还未站直,听此一言,腿一弯便要跪下去,不料萧玚突然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阻止了她跪下。
霍清然抬头,萧玚离她那么近,霍清然下意识地便推了他一下,萧玚身后抵着巨大而厚重的书桌,纹丝不动,反而是霍清然后退了两步。
一站稳便重新跪下,头顶是一片安静,片刻后传来萧玚的轻笑声,明黄的靴子出现在霍清然低垂的视线中。
“记住你自己的话,这件事朕就交给你,若是办不好,你便不用再做什么起居舍人,有更适合的位置在等着你。”
“微臣遵旨。”
“起来吧,替朕拟旨。”萧玚唤道:“着令起居舍人秦千聆为监斩官,监斩陆家满门逆贼,三日后处斩。”
“是。”霍清然答。
霍清然离开御书房后不久,萧玦就到了。
萧玦来到萧玚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说道:“皇兄,您要臣弟查的事情,臣弟已经查清楚了。”
萧玚淡淡说道:“说。”
“这个秦千聆乃是临川人氏,父亲确实是武行出身,名叫秦山,母亲秦张氏,本是当地一商家女,四年前临川遭了洪水,她的父母都死了,她是逃难上的建邺,之后就一直在建邺一个叫陈留的录事家里做丫鬟,前段时间才进的宫。”
萧玚点点头,似乎并不是如何在意,接着问:“圜丘之事查得如何了?”
“臣弟盘查了那日杜昭容身边的人,都证实那日确实是杜昭容派她去南山折梅的。可能先前是臣弟多虑了。”萧玦道。
萧玚目光有些放空:“多虑了吗?有时候就是要多虑,背景来历太过普通,普通得天衣无缝,有时候并不代表没有异常,再看着她,现在还不能完全放心。”
“臣弟受教了,”萧玦顿了顿,接着问道:“只是臣弟不明白,为何皇兄会让她做监斩官,她只是个起居舍人,与监斩一事好不沾边,恐怕会招人非议吧。”
“没人愿意做这个监斩官,她去做了,那帮顽固老头就不会说什么,就算想说什么,也不敢说出口,最多在家里关起门来犬吠两声,朕难道还会怕几条狗吗?”萧玚嘴角微扬,带着些轻蔑地冷笑。
“可是皇兄既然不是特别信任她,怎么会让她去监斩?”
“既然她想当朕的狗,那朕就要看看这条狗有没有看家的本事,一条狗而已,只需要会替朕咬人,她从哪里来,朕信不信任,都没有任何影响。”萧玚说道。
萧玦道:“皇兄说得是。”
萧玚望向方才霍清然离去的方向,那里似乎又出现那个女人的背影,那个女人真的很不一样,很……有趣。
第四十七章 我要救他
是夜,清越坊,二楼。
“我要救陆临。”
“好。”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吗?”霍清然问,她从密道一出来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要救陆临,但萧玴却一个字也不问就答应了。
“你要做的,去做便是,原因是什么不重要。”
虽然萧玴说不重要,但霍清然还是接着说:“他曾经帮过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只是,救了他,这世间又多了一个像我一样的人,一个永远不见天日,为了复仇而活着的人。”
“那你想活着吗?”萧玴问。
霍清然坚定地点点头,目光中流露出蚀骨的恨意:“我要活着,我要亲眼看着那些人堕入地狱。”
“做你想做的事。”萧玴亦是坚定地望着她:“你想怎么救他?”
霍清然道:“劫囚是下下策,我想找一个人将他换出来,我现在是监斩官,要进天牢很容易,只是我还没有想到合适的人。”
“还有三天时间,我会替你找到这个人。”萧玴说着吩咐一旁的封陌道:“封陌,此事交给你去办,一定要在三日之内找到这个人。”
“是!”封陌抱拳应道,答完便转身出了房间。
霍清然皱了皱眉,说道:“只是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萧玚一定要动陆国公,陆国公并无谋逆之心,平日也未听说何时得罪过萧玚,反而是听闻国公为官清廉,颇得百姓爱戴。”
萧玴道:“正因为如此,萧玚才会对陆国公下杀手。”
霍清然诧异道:“你是说……陆家不该如此受百姓爱戴?”
萧玴点头:“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四年前,萧玚当时明面上装作毫无夺嫡之心,但私底下已经招揽了不少支持者,否则他不会那么容易就成功夺位,自他登基以来,太子一派短时间内就被清洗,而陆国公当年是中立派,不支持太子但也没支持萧玚,但以萧玚多疑的性格,他素来不信陆国公中立,一直怀疑他是太子一党,再加上陆国公受百姓爱戴,这样一个潜在的威胁,萧玚是绝对不会放过,恐怕他四年前就想灭国公府,只是碍于朝政多把持在褚徵手中,怕褚徵看出他的计划,所以才一直隐忍,如今褚徵已死,朝中大权尽落他手,自然不再隐忍,陆国公,说到底,也不过是萧玚手底下又一冤魂。”
霍清然听着萧玴叙说,想起四年前将军府满门被诛杀的种种,拳头不由渐渐攥紧,恨不得立时便手刃仇敌。
“杀了萧玚!”霍清然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们会杀了他!”萧玴道。
霍清然抬头望向萧玴,冲他坚定地点点头。
萧玴道:“只是如今监斩陆国公府一事,却不是那么容易,你恐怕会背上骂名,甚至被死士暗杀。”
霍清然道:“我接下这个烫手山芋绝非一时冲动,在那之前我考虑过,这对我来说是个绝佳的机会,一来我可以救陆临,二来,我可以博得萧玚的信任,虽然我在御书房当差,但若是没有萧玚的信任,那就没有任何用处,反而置己身于险境,所以这次我必须这样做。”
萧玴道:“也好,大凉的赫连菀极有可能与东黎和亲,你或许可以寻机阻止此事,决不能让东黎和大凉结盟,否则对我们来说是极大的阻碍。”
霍清然应道:“没错。”
萧玴说道:“只是你现在这般处境,我委实是放心不下。”
霍清然一笑:“你不相信我的实力吗?”
“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但不放心也是真的,”说完,萧玴高声唤道:“青衣紫衣。”
“公子有何吩咐。”门外传来两名侍女的声音。
“进来。”萧玴道。
二人推门而入,又轻轻关上门后,来到萧玴身边。
她们走得不慢,裙摆微扬,脚下沉稳,却没有一点脚步声,可见二人武功之深。
萧玴对霍清然说道:“青衣和紫衣跟随我多年,是我的暗棋,她们二人武功上乘,且青衣擅易容之术,从今以后让她们跟着你,这样一来我也放心些。”
“你二人从今以后便是霍清然的死士,尽全力护她周全,如若她出事,你们也不必再来见我。”萧玴转头对二人吩咐道。
青衣和紫衣对视一眼,同时答道:“谨遵公子吩咐。”
说罢,二人齐齐朝霍清然跪下,青衣道:“青衣誓死为姑娘效忠!”
“紫衣誓死为姑娘效忠!”
“快起来,”霍清然将她们拉起来,又对萧玴说道:“好,就让她们进我的秦府吧,不然我那府中就我一个人也委实不正常了些。”
萧玴轻笑道:“只有两个侍女也是不正常的,我已经替你安排了几个可靠的下人,过两天你去人牙行,自会有人替你把他们挑选出来,你只管带回去,他们是绝对可靠的。”
“好啊,也省得我天天晚上去巷口的摊子上吃面条,虽然那家的酸菜肉丝面味道着实不错,可吃多了总会有腻的一天。”
半个时辰后,东羊巷口。
“老板,来三碗酸菜肉丝面。”少女熟门熟路地坐在了老旧的长条凳上。
头发花白的老板搓搓手,揭开锅,挑起面边下锅边笑道:“姑娘今日带了两个朋友来呀?”
“是呀。”霍清然笑着答道。
“奴婢等不敢与姑娘同桌。”青衣道。
“坐下。”霍清然道。
“请姑娘不要为难奴婢。”紫衣垂首说道。
“坐。”霍清然道:“不是说誓死效忠吗?现在我只是让你们坐下吃碗面就不听了?”
紫衣为难地看向青衣,青衣冲她点点头,道:“多谢姑娘。”
说罢两人在两边坐下了。
不多时,三碗酸菜肉丝面就端上来了,老板递上筷子,道:“小姑娘,今天特地为你多加了肉丝。”
“多谢老板。”
三个人坐在东羊巷口的面摊上,呼噜噜吃着热腾腾的酸菜肉丝面。
夜渐渐深了,整个建邺都暗了下去。
秦府的主人刚刚回家,清越坊的灯光还在荧荧亮着。
第四十八章 探狱救人(一)
陆国公府被贴上封条,门前一片萧索,偶尔有风吹过,卷起枯草和落叶,翻卷几下便就落下了。
封陌派人在这里守了两天。
还没有等到合适的人,确实,这样的人很难等,如若实在不行,也只能去市井里找亡命之徒,或者是活得不耐烦了想死死看的人,花足够的钱就能解决,只是这样的人很难保障在最后一刻不反悔,所以,是下下之选。
但是如果真的找不到最合适的人,也只有选择下下之选了,将嗓子毒哑,再易容,想来不出意外都能蒙混过去。
直到第二天晚上,国公府后门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鬼鬼祟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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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陆国公满门男丁将被处斩,女子二十二岁以上者削籍为奴,未满二十二岁者充作官妓。
监斩官秦千聆深夜带着三名护卫来到天牢。
典狱长在天牢门口迎接来人。
“秦大人,不知深夜来天牢所为何事呀?”典狱长缩着脖子弓着背,一脸谄媚地问道。这秦大人最近可是皇上身边儿的红人儿,得好生巴结巴结。
“明日就要押犯人处斩了,本官是第一回监斩,怕出乱子,所以今晚先来查验一下犯人。”霍清然道。
典狱长赶紧应和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秦大人跟下官来,下官带大人去看看犯人。”
典狱长做了个请的姿势,请霍清然先行,自己跟在一旁,边往里走边说道:“这些个逆贼都好好的,跑不了,这里是死囚牢,外边儿官兵多着呢,明儿铁定没问题,秦大人出马,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吗?”
天牢里阴沉压抑,一点点灯光也是昏暗得可以当做没有,地面泛着漆黑的色彩,不知是太脏还是陈年血迹,冰冷潮湿,一进门就感觉阴森森的,似乎飘荡着不少冤魂的样子。
两名狱卒坐在漆黑肮脏的凳子上,打着瞌睡守夜。这天了外面守卫森严,但是里面值夜班的人却是不多。
典狱长看见狱卒在打瞌睡,赶紧呵斥道:“你们两个小兔崽子,秦大人来了还不快来接待!小心老子办了你们!”边说还边偷瞄霍清然,生怕她一不高兴到时候告自己一个渎职罪,自己可没地儿哭去。
“参见秦大人,小的们不知大人驾到,望大人恕罪。”两个狱卒赶紧跪地认错。
“起来吧。”霍清然淡淡说道,看起来并未生气的样子。
典狱长大喜,赶紧说道:“还不快谢谢秦大人!”
“谢谢秦大人。”
“谢谢秦大人。”
“秦大人小心地滑,您当心这点儿。”典狱长指指地上。正提醒霍清然呢,突然自己腿一弯扑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额头撞在凹凸不平的石砖上,登时便流出血来。
“老大!”两个狱卒赶紧过去扶起典狱长,没有人注意到霍清然身后那名侍卫悄悄收回的手。
这一跤委实摔得狠了些,额头摔了个大豁口,血流得满脸都是。
典狱长哎哟哎哟地呼痛。
霍清然皱了皱眉:“赶紧带你们大人去包扎,这伤得可不轻。”
典狱长捂着额头,痛得龇牙咧嘴地指着一个狱卒说道:“老三你带我去就行了,老四你带秦大人去看犯人,别耽搁了秦大人的大事,哎哟,疼死我了。”
“是。”老四喏喏答道。
老三扶着典狱长去了外间。老四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霍清然往里走:“秦大人跟奴才来,这牢里边阴气重得狠,您小心着点,别脏了鞋子。”
老四一边说,一边还有点担忧地瞟了瞟典狱长出去的方向。
霍清然道:“我看你还是去帮着给典狱长包扎吧,那一个人估计也忙不过来,到时候典狱长出了什么事,你怕是脱不了干系吧。”
老四眼珠子一转,道:“秦大人说得是,只是……”
“你把犯人名册给我,我自己先进去看看,你们处理好了再来找我。”
老四赶紧点头哈腰道:“好累好累,多谢秦大人,大人您自便,奴才会尽快赶回来的。”
霍清然点点头,那老四把犯人名册递到一名侍卫手里,转身就往外间跑去,刚跑出两步,不知怎的脚下一滑就向前扑去,霍清然身边一名身材瘦弱的侍卫伸手一把将他扶住,这才免于摔个头破血流。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老四赶紧拜谢,然后才起身出去,只是这次下脚小心翼翼了不少,边走还边想着,今晚的地怎么好像比平日滑了不少啊?
待老四出去了,那瘦弱侍卫抬手,手上赫然便是方才狱卒腰间的牢房钥匙。
这侍卫便是紫衣假扮的,青衣和紫衣脸上都做了简单的易容,除非是非常熟悉的人,否则乍一看根本看不出本是女子。
而最后一名侍卫则一直低着头,帽子压得很低,跟在霍清然身后一语不发,牢房里光线昏暗,他的脸看不真切。
“去找陆临。”霍清然,这死囚牢里的狱长不是萧玴的人,否则也不必如此麻烦,眼下还得快些,若是那几个狱卒提前回来了便不妙了。
扮成侍卫的青衣翻了翻手里的名册,找到陆临的名字,道:“十三号牢房。”
十三号牢房很好找,狱卒休息处不过十步便是一号牢房,按着顺序数下去,很快便找到十三号牢房。
牢房里边没有掌灯,黑漆漆一片,青衣提着灯笼只照亮眼前的方寸之地,到了十三号牢房,青衣和紫衣把牢房门口的灯点燃,灯火微晃,燃得不高,但足以让人勉强看清这间牢房。
牢房里一名身着囚服的少年男子背靠墙而坐,虽然夜深了,牢房里漆黑一片,但男子依旧直挺挺地坐着,仿佛不是身在天牢而在高堂,浑身上下透露着与这污秽阴暗的天牢格格不入的清贵气质,确实是陆临。
这么晚了还没睡,也对,明日就要被处斩了,换谁都睡不着。
紫衣找出钥匙打开牢门,霍清然带着第三名侍卫来到陆临面前。
青衣和紫衣则在门口注意着牢房里的动向,以防有人进来。
往日里金尊玉贵的少年,此刻身上囚带着大片脏污,但是他穿得很整齐,头发虽然披散着却不蓬乱,脸上也干干净净,见有人进来,头也不抬,仍是一动不动地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霍清然半蹲在陆临面前压低声音:“陆临,我是来救你的,跟我走。”
陆临仍旧没动弹。
“听到没有!我是来救你的!”霍清然按住他的肩膀低声重复道。
陆临半抬眼皮,冷冷一笑:“是你啊,小宫女,哦不对,是监斩官秦大人。”
霍清然见他有了反应,对一旁的侍卫说道:“赶紧跟他换衣服,时间不多,动作快!”
那侍卫点点头,来到陆临面前,陆临看到他竟跟自己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自然是青衣的杰作。
“你……你是何人?”陆临诧异道。
“世子,是我呀!”侍卫道。
“庆宝,你怎么会……”陆临愣了愣,认出他的声音,有些愕然。
第四十九章 探狱救人(二)
刘庆宝,京郊人士,五年前因家中母亲病重无钱医治,只能出去行窃,没想到被人抓住了差点被打死,幸得国公府世子陆临所救才得以活命。
陆临救了他,并请名医治好了刘庆宝母亲的病,而且还将刘庆宝收入国公府做事,更是把刘庆宝母亲接到国公府来与刘庆宝同住,帮她颐养天年。
几天前刘庆宝的母亲年老逝世,刘庆宝便带母亲尸骨回乡安葬,没想到等他料理完母亲后事之后再回来,国公府已经满门下狱等待处斩了。
刘庆宝一个下人,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不见了。
他不知该怎么办,只能回国公府看看,便遇到了封陌的人。
“世子,奴才来救您了,您快跟奴才换身衣服吧。”刘庆宝说着就脱下了侍卫外衣,里面赫然是一件脏兮兮的囚服。
陆临凄然一笑:“不必了,我出去有什么用,我陆家所有人都在这里,都活不了,我何必一人苟活,你走吧。”
霍清然揪住陆临的衣襟一把将他半提起来,沉声道:“你给我清醒一点!苟活?你若是死了谁来替陆家报仇?谁来替陆家洗冤?满门身陷泥淖的妇孺谁来救?你难道不想替陆家报仇吗?这是狗屁苟活,你要活下去,杀了萧玚!”
刘庆宝抱着衣服跪下,带着哭腔说道:“世子,您就听秦大人的吧。”
霍清然接着说:“我告诉你,你若是死了,整个国公府就永远是逆贼,你若不想报仇,不愿替国公府摘去乱臣贼子之名,那你就继续在这儿等死,继续做你的窝囊废,我绝不拦你!”
霍清然说罢,将陆临一扔,陆临便跌坐回去。
他死水般的眼镜泛起丝丝涟漪,生无可恋的脸上有了光芒。
他看张刘庆宝,道:“可是你……”
“世子,奴才和娘的命都是您救的,是您让我们多活了五年,还是五年好日子,如今娘也去世了,奴才再无任何牵挂,是时候给少爷报恩了,这五年,奴才赚了!”刘庆宝笑了,他笑得很开心,只是顶着人皮面具,他的笑容显得有些僵:“奴才只求少爷大仇得报那天能想起奴才,也给奴才说一声,国公府的仇报了,那奴才就心满意足了。”
刘庆宝说完,将手里的衣服递给了陆临。
陆临的手颤了颤,接过衣服。
“动作快,没时间给你磨叽!”霍清然愤愤道。
陆临穿上侍卫服,带上帽子,把帽檐压低,乍一看就是方才的侍卫,只是他身材高大不少,幸好天牢里光线暗不容易看清楚,走路时多躬着点身子便好。
“走!”霍清然率先出了牢房。
回头却见陆临冲刘庆宝跪下,连磕了三个头。刘庆宝也赶紧跪下磕回去。
“庆宝,你才是国公府的恩人。”
“世子,保重”
陆临出了牢房,青衣和紫衣灭了门口的灯。
紫衣道:“陆国公在二十一号牢房。”
霍清然道:“带你去见国公。”
四人继续往天牢深处走去。青衣手里的灯笼如一点青森鬼火在天牢里飘荡。
牢里的人几乎都醒着,因为这些人都是明日要处斩的陆家人,对面牢房的人看着霍清然的一出狸猫换太子,但他没说话,也不打算说话,因为他也是陆家人,他的目光从漆黑的牢狱里透出来,落在陆临的身上,落在整个陆氏的希望身上。
两边牢房也有无数隐藏在黑暗中的目光落在那点行走的灯火上,但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求救,他们只是祈祷着,这夜可以再长一点,再长一点。
四人一路开到最深处的牢房,陆国公是主犯,是以关押得最深,最严。
牢里的老人头发全白了,霍清然前不久才在朝堂上见过他,头发只是花白而已,是个看起来十分温和的老者,如今不过几天就仿佛苍老了十岁,但他的背依然挺得直直的,坐在草堆上抬头望着高处的小窗里洒下的一点月光,岿然不动。
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陆国公回头看到了霍清然一行,只一眼,他就认出了那个身着侍卫服,微微驼着背的男子。
“临儿。”陆国公站了起来,张嘴,无声呼喊。
陆临冲到二十一号牢房门口,抓住牢房的柱子,看着苍老的陆国公,带着哭腔低声喊道:“爹。”
陆国公走近,抓住陆临的手:“临儿,你怎么……”
陆临回头,看向逐渐走近的霍清然。
陆国公也看向霍清然,她是……皇上新近封的起居舍人,当朝唯一的女官,他陆家的监斩官,原来,她竟是来救临儿的。
霍清然三人走近,紫衣找出钥匙正欲打开牢门。
走在最后面的青衣突然道:“不好,有人来了。”
紫衣立刻收起了钥匙。
“爹!”
“临儿,救你的母亲和姐姐妹妹们,救她们,一定要救她们!”陆国公赶紧嘱咐道。
“回来陆临!”霍清然过去拉陆临。
陆临却紧紧握着柱子不撒手,眼泪夺眶而出。
“快点,他们过来了!”青衣加快了语速。
“走,临儿!走!”陆国公掰开陆临的手指,尔后后退一步,冲着霍清然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
霍清然一把拉住陆临将他拖离牢房。
刚走出两步,两名狱卒已经出现在狭长的走廊那头。
青衣手里的灯笼只能照亮方寸之地,陆临再回头,却已经看不清隐匿于黑暗中的陆国公了。
“不想连我也连累就给我好好安分待着。”霍清然低声道。
狱卒走近了,狱卒老三一脸奉承讨好地笑着说道:“秦大人看得怎么样了?”
“都检查过了,没有问题。”霍清然边说边向外走去。
“那就好那就好!”两名狱卒赶紧殷勤地提着灯笼弯着腰给霍清然照亮:“大人小心脚下。”
“陆家的妇孺都关押在哪儿,我也想去看看。”霍清然突然道。
身后低着头的陆临脚下颤了颤,悄悄抬头,望着霍清然的背影,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眼光。
“这……陆家妇孺明日又不处斩,大人何必管她们呢。”狱卒老三答道,显然是有点嫌麻烦。
“都是陆家的犯人,虽不用我监斩,于我也有些责任,赶紧带我去看看!”霍清然露出些怒气。
老三吓了一跳,赶紧道:“是是是,小的们现在就带大人过去,这边是死囚牢,他们都关押在另一座牢房里,不在这儿,大人随我们来吧。”
狱卒领着霍清然走出死囚牢,来到了另一边的牢房,这牢房里的犯人相对多些,环境看起来也不似死囚牢那样阴森可怖。
进了牢房,里面另外两名狱卒正在打盹,老三过去一巴掌拍在二人后脑勺上,两人头一滑,同时撞到桌面上,咚咚两声,紧接着便响起狱卒的咒骂声。
两名狱卒骂骂咧咧地抬起头来,老三立刻骂道:“住口,秦大人来审查犯人,还不赶紧去掌灯带路,秦大人要看陆家犯人。”
“秦大人?哪个秦大人?”狱卒脑袋似乎还有点晕。
“蠢货,监斩官秦大人!”
第五十章 陆家妇孺
两名狱卒一下子清醒过来,这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得好生伺候着。
“秦大人,这边请这边请。”一名狱卒笑眯眯地缩着头,伸手作请的姿势。
另一名狱卒跑到前面去点灯,依次把牢里的灯都燃起了。
两边牢房里的犯人基本都睡着,少有被吵醒的,看起来这里的氛围同死囚牢确实是不一样的。
狱卒边引路边说道:“陆家的这些犯人啊,都是要犯,关得深,还请秦大人见谅。”
几人跟着狱卒一路向前,七弯八拐的走了片刻,引路狱卒说道:“快到了,就在前面。”
突然,前面点灯的狱卒大叫一声,整个人后退数步,尔后跌坐在地,惊恐地看着右前方,手里的火折子咕噜噜滚落在一旁。。
“你干什么呢?”引路不耐地狱卒喊道。
发生了什么事?
几人赶紧跑过去,刚跑到狱卒旁边就看到左边的几间牢房里满当当地飘着数十条白晃晃的东西,在昏暗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有些吓人。
霍清然定睛一看,那竟是几十个上吊的人挂在房梁上!白色的囚服整齐划一,每一人身上都有一个鲜红的“冤”字,似幽灵一般漂浮在牢房中。
数十人同时自缢,那是何等震撼而恐怖的场面!
身边的人均是被镇住。
引路狱卒也吓得腿软,喊道:“陆家人全上吊了!”
霍清然呼吸猛地一滞,震惊地回头,就看见陆临如石化一般呆立在原地,面色惨白得吓人,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全身的血液。
他仰着头,看着那几间牢房里的白色人影,双目圆睁,目眦欲裂。
“这可如何是好,她们可是明日要充奴和充官妓的呀,这下我们拿什么交差!”点灯
“秦大人,你要替小的们作证,这些犯妇都是自杀的,不关我们的事,不管我们的事啊。”引路狱卒跪地膝行至霍清然面前抓住她的衣角,哭丧着脸求道。
霍清然蹬开他,说道:“快去看看还有没有人活着。”
霍清然知道不可能有人还活着了,自缢,片刻便会气绝,而现在这些人不知道已自缢多久了,但霍清然还是想给陆临一个希望。
引路狱卒赶紧爬起来,颤抖着掏出钥匙,试了好几次才打开牢门,爬上脏兮兮的桌子把一人抱下,那人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头发散开露出脸来,是一位十五六岁的清秀少女,只是此刻已经脸色发青,一看就知道已死去多时了。
掌灯狱卒爬过去碰了碰,颤声说道:“人都……僵了。”
身后的人有了动静,他退了两步,然后,还想接着后退,青衣紫衣不动声色地及时将他拉住,看着向三个人站得很近。
人恐惧和悲痛到几点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逃避,不敢面对现实,陆临此时就处于这样的状态。
他极力想要逃走,逃离这人间地狱,那些人都不是真的,不是他的家人,不是他的母亲,不是他的姐姐,不是他的妹妹,他的家人不在这里,而是在温暖而美好的国公府等着他,等着他回去团聚。
他要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然而陆临根本不是武功高强的青衣和紫衣的对手,被她们二人拉住,分毫不能后退。
陆临处在崩溃的边缘,那种痛苦,好像把人千刀万剐了千百遍还不放过,无处躲避,无处逃,身体所有的水分都变成血液流淌,连眼泪也没有了。
他张嘴,忍不住嘶吼,只发出一丝声音,就立刻被青衣抬手捂住了嘴。只能看见他狰狞的上半张脸。
几名狱卒完全被陆家妇孺自杀的场景吓到,又忙着求霍清然,便没人注意到陆临的异常。
然而陆临挣扎得越发厉害,好像用尽生命,一瞬间爆发出远超平常的力量,连青衣和紫衣都快压制不住了。
青衣紫衣望向霍清然,皱眉,示意再这样下去就要露馅了,霍清然抿唇,几不可查地点头。
紫衣一抬手猛地击在陆临后脖颈,陆临立刻软倒在地。
狱卒目光被引了过来。
“不中用的东西,这都能被吓晕!”霍清然骂道。
骂完又对几名狱卒说道:“赶紧叫些人来把她们都弄下来吧,死者为大,便不要让她们再受着这自绞之苦了。”
“秦大人说得是,”老三说完又对老四说道:“咱们赶紧通知典狱长,多叫些人来。”
说完便和老四急冲冲地往外跑去。
剩下的两名狱卒赶紧爬起来,一起去卸那些尸体。
明日,陆家男丁都要被处斩了,陆家女子如此烈性,早早就先去黄泉探路了。
数十具尸体就那么飘着,有五六十岁的老妪,也有青春少艾的少女,甚至,霍清然看到一名约摸七八岁的小女孩儿,小小的身体无助地挂在白布上,她刚好在那扇高高的小窗面前,月光洒落,将她小小的身体投影在地面,霍清然心口有一丝痛楚。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四年前建邺城楼下,仰头望着城楼上高悬的四颗头颅,父母、哥哥和幼弟,那一年,幼弟才十岁,然而他永远也到不了十一岁了。
数十具尸体在空中轻轻地晃动,已经僵硬的少女们乌黑的发还在飘动,仿佛微风温柔地拂过少女的脸颊。
这里,也起风了呀。
霍清然转身,道:“把这个没用的东西拖出去。”
“是!”青衣紫衣齐声答道。
两人拖着陆临跟在霍清然身后,牢房里的犯人们都被吵醒了,全都把脸紧贴着柱子的缝隙,想要看看那边发生了什么。
来的时候寂静无声的监狱,刺客已经一片嘈杂。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刚被吵醒的犯人问同牢的狱友。
“好像是陆家的人都自杀了。”趴在柱子上的狱友答道。
“不会吧?全都自杀了?”犯人也一起趴柱子上朝那头看。
“是啊,我记得还有个小姑娘才八岁吧,啧啧啧,陆家太惨了。”
“难道是因为那几个狱卒污辱了陆家的小姐?”
“这些个没人性的贱畜,怎么死的不是他们!比起这些贱畜来,老子梁上君子也高尚得多。”
霍清然从嘈杂声中听到了这段对话,她不动声色,连脚步也没顿一顿,径直走出了监狱。
“青衣,明日去查一查陆家小姐在监狱受辱的事。”
“是,姑娘。”
第五十一章 监斩
菜市口,日未后(将近黄昏)。
霍清然坐在高台之上,台下,是陆国公府七十九口男丁反缚着手跪在地上。
十名刽子手提着斩首刀站在第一排。
四周先是站满全副武装的官兵,官兵外面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民众,他们是来看砍头的——不对,或许是来送陆国公的,所有人都是表情肃穆悲愤和不忍。然而他们无可奈何,官兵们把他们拦在不远处,不让离刑台太近。
监斩书吏提醒道:“秦大人,时辰差不多了。”
霍清然抬头,天色将近黄昏,是亡魂最好托生的时候。
霍清然点了点头,展开圣旨宣读陆国公罪状,无非是些谋朝篡位,证据确凿之言,宣读之时,陆国公笑了,仿佛听到一件极好笑的事情。
百姓们是最容易被煽动的,尤其是当很多百姓被聚集在一起时,以往每次宣读犯人罪状,百姓总是被挑拨得群情激奋,纷纷附和着要杀犯人的头,比如上次褚丞相被斩首时,百姓们就酣畅淋漓地骂了一场褚老贼。
但是这一次却不同,没有一个百姓附和起哄,整个场面只有霍清然的宣读之声,那些百姓们仰头望着高位的霍清然,眼神似恨不得杀了她。
霍清然宣读完毕,合上圣旨,说道:“陆国公,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吗?”
陆国公冷笑三声,慷慨说道:“天子不仁!天道不公!”
“大胆陆贼,都要死了还敢口出狂言!”监斩书吏喝骂道,骂完有些得意洋洋地想,老爷我什么场面没见过,上次褚丞相满门抄斩,一百多口子都是老爷我看着砍的,你个国公横什么横。
霍清然斜睨了监斩书吏一眼,仿佛看到多恶心的垃圾的眼神。
时辰到了,霍清然拿起斩立决令,抬头就见陆国公看着她,目光中充满感激的笑意。
霍清然轻轻点头。
陆国公笑着闭上眼睛。
“斩!”斩立决令啪的一声摔到地上。
台下的小孩都被捂住了眼睛,胆小的女子们也都赶紧背过身不看。
刽子手们手起,刀落,伴随着可怖的利刃入肉和骨肉分离的声音,十颗人头当场落地,鲜血喷出二尺高,但是刽子手们都是经验十足,轻轻松松就躲开了喷出的血柱。
后面的陆家人被吓得开始哭天喊地,挣扎着想要逃跑,奈何被绑着手脚,又有官兵押着,根本站不起来,只能惊恐地扭动身子。
但还是抵挡不住刽子手的屠刀。
“天子不仁!天道不公!”陆家人纷纷高呼。
但慢慢的,呼喊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最后终于没了声音,人头滚落的咕噜声不绝于耳,热腾腾的鲜血满地横流,天地仿佛都变成了血色,充斥着刺鼻的血腥气。
百姓中不少人默默流下泪来。
“天子不仁!天道不公!”百姓中有人喊起来,紧接着所有百姓都跟着喊起来了。
声如浪潮此起彼伏。
霍清然提气,使出内力高声道:“谁再敢妄议天子,立诛不赦!”
百姓的声音陡然小了不少,然后便越来越小,最后终于听不见了。
霍清然起身离开了高座,侍卫为她在团团相围的百姓中开出一条道来,霍清然行走在百姓之间,被千百道憎恨的目光洗礼。
你们不该恨我,你们该恨的人是萧玚,然而绝大多数人双眼都是被蒙蔽的,只看得见眼前三寸之地,再远,就与他们无甚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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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云阁,天色渐晚,日头西斜。
神色凄惶的少女斜倚在贵妃榻上,衣着单薄,冷风从店门口灌进来,吹起了她单薄的衣衫。
“公主,天快黑了,是否要传膳?”宫女问道。
少女颤了颤,尔后下了贵妃榻,赤着脚才在地板上,摇摇晃晃地往殿外走去。
太阳渐渐即将西沉,赤霞布满天空。
“黄昏了,陆临哥哥,黄昏了。”萧浅站在殿门口,抬头望着夕阳,眼泪簌簌落下。
萧浅扶着门框,百般痛苦的神色中带上几份痛恨:“秦千聆,为什么又是你?你杀了陆临哥哥,我早晚会替他报仇,我要替陆临哥哥报仇!”
泪水似珠串不断滴落在地板上。
六岁那年,陆临哥哥你说要保护我,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你不再来保护晗儿了?
你回来,陆临哥哥,晗儿不能没有你。
没有你,晗儿恐怕已经死在六岁那年了,没有你,这一生还有什么意义?
“陆临哥哥——”撕心裂肺的哭喊自少女口中传出,紫云阁满殿宫女尽屏声。
突然萧浅手一松,晕倒在冰冷的地面。
“公主!”
“公主——”
第五十二章 你清醒一点
陆临大醉了三天三夜了。
这三天以来他醉生梦死,不省人事,快把霍清然府里的酒都喝光了,这些酒都是萧玴特意留在府中的好酒,霍清然说,好酒是不能浪费的,知道一罐多贵吗?
霍清然来到秦府密室——除了密道,这也是萧玴建这间房子时的杰作。
陆临醉倒在地上,密室本就在地下,潮湿得紧,他就这么在这儿待了三天三夜,
霍清然走过去,蹲低,推了推他:“陆临,醒醒!”
陆临听见声音醒了过来,但眼睛却不睁,迷迷糊糊地就抱起怀里的一罐子酒就欲往嘴里倒。
他这哪是喝酒,分明是冲马桶!
霍清然一把将他拦住,夺过酒罐就往后猛地一扔。
青衣一个飞身稳稳地接住了酒罐子,一滴酒也没撒出来,姑娘说过,好酒不能浪费。
陆临皱眉,极不痛快的样子,伸手就去捞另一罐酒。
那罐酒早就被他喝干了,仰头往嘴里倒,就几滴残酒滴落下来,陆临不放弃,接着摸酒罐子,霍清然抬脚就把那空罐子踢开了。
再摸,再踢,霍清然将他周围的酒罐全都踢得远远的,陆临周围空了。
陆临似乎放弃了,径直倒下就要接着睡觉,回到他国公府其乐融融的美梦当中。
“去提一桶冷水来。”霍清然说道。
“是。”
紫衣提来一桶凉水,交到霍清然手上。
哗啦一声,霍清然直接泼在陆临头上。
陆临吓了一跳,睁开眼睛看发生了什么。
“你清醒一点!国公府已经没了!”霍清然吼道。
陆临突然紧张起来,好像遇到多么可怕的事情,一个劲儿地往后缩,想要尽量离霍清然远一点,这个人是个疯子,她说的都是假的,什么国公府没了,大家明明都好好地,父亲母亲好好的,长姐和妹妹们也都好好的,我们一家其乐融融,尽享天伦,只要睡一觉,睡一觉就可以回去了。
霍清然上前,居高临下:“国公府没了,你还要这样醉生梦死下去吗?”
陆临开始摇头,越摇越快。他不想听,一个字也不想听。
霍清然蹲下,双手卡住陆临的头,缓缓说道:“振作起来,去报仇!去杀了他们!不要在这里当个懦夫!孬种!”
“没有,爹还活着,娘也活着,国公府的人都好好的,你胡说!”陆临还想继续躲!
“没了!”霍清然手上更加用力,陆临一动也不能动:“国公府没了,我看着他们死的!陆临,你醒醒!国公府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如果你不为他们报仇,国公府的人,你的爹娘,你的亲人,将永远死不瞑目!”
陆临迷茫地睁大眼睛,看着霍清然,但又好像没有看她,只是目光被迫对着她的方向,穿过她,不知道落在哪里。然后他伸手,想要推开霍清然,潜意识告诉他,面前这个人很可怕,这个人要说出一些他最不想听到的话,带他到最不想去的地方。
“你应该出去看看这个世界!”霍清然提着陆临的衣领就把他往外面拖去,虽然陆临极力挣扎,但他武功远不如霍清然,且醉了三天,手脚无力,这点挣扎对霍清然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影响。
“看看这个世界,杀了你全家的仇人,还高高在上逍遥快活!而你,却像阴沟里的老鼠,肮脏、恶心,只敢躲在暗处自我麻痹!”
青衣和紫衣打开了密室的门,阳光照了进来,陆临三天没见过这么强烈的光芒了,一时无法适应地眯眼。
满脸的颓废和憔悴,在阳光下暴露无遗。
霍清然把他扔在地上,继续说道:“我冒着被杀头的危险去救你,刘庆宝用命把你换回来!你别让我们后悔救了你!想要继续当阴沟里的老鼠,还是拿起刀,杀回去,由你自己来选择。”
似乎是被这强光刺激到,陆临的目光渐渐清明起来。
“爹,娘……”陆临喃喃道。
“他们都死了。”霍清然说道。
“爹,娘……婷儿,素儿……”两行热泪划过脸颊,陆临终于哭了出来。
霍清然松了一口气,这个人三天都没落一滴泪,再这样下去他就要废了,现在终于哭出来了,霍清然觉得,他能活过来了。
陆临流泪,却没有哭声,但如果你能看到他的脸,一定能感受到那种绝望的悲痛。
“为什么要救我,你不是萧玚的走狗吗?”陆临低声问道。
“有这么说自己的救命恩人的吗?”霍清然皱眉不爽地说道。
陆临冷眼看着她,他的眼泪止住了,但泪痕还挂在颊上。
霍清然想了想说道:“为什么救你?为了报你的一伞之恩。”
“为你撑把伞就能让你背叛萧玚?”
“你想知道吗?”
陆临抬头看着霍清然,缓慢而坚定地点点头。
“你想知道就振作起来,拿出个人样给我看,我再决定你有没有知道的资格。”
陆临看着她,不说话,眼神中带着恨,但霍清然清楚那恨不是对她。
霍清然说道:“现在,我告诉你一件事,要不要去做,你自己想清楚。”
陆临的眼中没有犹豫和怀疑,只有痛和恨,他在等着霍清然接下来的话。
“陆家的三小姐和四小姐,也就是你的三妹和四妹,在牢里被几个狱卒侮辱过,侮辱她们的那几个人我已经查到了,你想不想知道都有谁?”
陆临眼中的悲痛和怒火随着霍清然的话语喷薄而出,浑身都颤抖起来。
他站起身,大醉三日的身体还有些绵软,控制不住地晃了几下,眼中杀意凛然,然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我会杀了他们。”
不是想知道,不是想杀,是会杀,一定会杀!
第五十三章 人要一个一个杀
张进宝今日喝醉了,酒是在来凤楼喝的,不便宜,当然,更不便宜的是那里的姑娘,一个个大胸大屁股的,手感十足的好,想到这里原本郁闷地心情便开朗了不少。
他本是天牢的一名狱卒,平日里靠着些许俸禄和犯人家属的贿赂,家里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偶尔还能和兄弟们出去喝个花酒。
但是前段时间姓陆的那一家子在牢里自杀了,这些人可都不是死刑,他娘的结果责任都落他们哥几个身上了,这不,没几天就被革了职,只能回家喝西北风了,本来心情就不好,家里的婆娘还天天吵吵闹闹,指桑骂槐地骂他没出息,气得他上去就是两耳光,然后拿了家里一个月的开销出来找乐子。
眼下天已经黑了,爽够了的张进宝打算回家,婆娘要是再敢吭声直接狠揍就行,败家娘们儿,看着她老子都倒胃口,还是来凤楼的姑娘漂亮,看着就来劲啊。
想起刚才来凤楼的艳娘,脸上露出意犹未尽的淫笑,不过这青楼姑娘到底是接惯了客的,要说真极品,还是得陆家的千金小姐,那滋味儿,当这回狱卒值了!
张进宝摇摇晃晃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街上,还在回味,突然前方出现一个人挡住了去路,那人怀抱一柄长剑,站在街中央,今晚月色极好,张进宝看得很清楚,那是个年轻男子,带着半面银制的面具,只漏出薄薄的唇,那男子正看着他。
“给本大爷……滚开!别挡着道儿!”张进宝喊道。
看着张进宝逐渐走近,男子拔出剑,执剑拖地而行,剑尖在地面摩擦出火花和刺耳的声音,在原本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突兀。
这声音让张进宝一下子清醒了不少,看到男子向自己走来,瞬间意识到不对劲,转身就跑。
男子飞身而至,一剑刺出,但张进宝似乎也会些功夫,看到男子的影子靠近,立刻矮身就地翻滚出去,男子刺了个空,但他丝毫没有停留,继续一剑冲张进宝劈下,张进宝抬手硬生生接住男子的剑,男子劈不下去,转而将剑抽出,带出一串血水。
接着猛地一剑递出,先是穿过了张进宝的手掌,接着穿过了他的喉咙。
男子拔出剑,在张进宝的尸体上擦干净血迹,收剑入鞘,随后看也不看委顿在地的尸体一眼,径自转身离去了。
这场刺杀没有惊动任何人,除了街道旁那家酒肆二楼窗口坐着的两人。
一男一女,正是萧玴和霍清然。
桌上摆着几盘原封未动的小菜,手里是一杯温酒。
“出剑太慢、力量太小,功夫太差了。”萧玴看着下方逐渐走远的男子说道。
“国公府的世子,习武不过是锦上添花,自然不可能太好,意料之中。”霍清然说道。
“但现在,他的武功不够了,不成长起来,他就没资格谈复仇。”
陆临转过街角看不见了,霍清然转头看着萧玴说道:“我会教他。”
萧玴笑道:“霍小将军麾下从无弱兵。”萧玴说着,眼里流露出一点异常神色,什么时候,清然竟对他如此上心了?
霍清然完全没注意到萧玴淡淡的醋味,低眉敛目,然后缓缓说道:“他让我想起四年前的我。”
血海深仇,孑然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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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给我切一块五花肉。”
“没有了没有了,卖完了。”卖猪肉的赵大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里的斩骨刀说道。
那顾客不干了:“你这明明还有呢,怎么就卖完了!”
赵大山把菜刀咚地一声砍进菜板里:“老子说卖完了就卖完了,明天再来!”
赵大山长得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样子,又拿着锋利无比的斩骨刀,顾客登时怂了,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好低声咒骂着走了。
赵大山收了摊子,走进后院,站在大水缸旁舀起一大瓢水就咕嘟咕嘟灌起来。
他本是天牢里的狱卒,因为陆家妇孺集体上吊一事被革职了,本来在天牢里每日只用跟兄弟几个吃吃喝喝,偶尔收收贿赂,日子过得别提多快活,虽然狱卒不是多好的差事,但是好歹也是吃皇家饭的,最重要的是有钱收,这下好了,只能回来接老爹的班儿卖猪肉,想着就火气大。
赵大山火气一上来,手里的水瓢举起来就往缸里砸,溅起一圈水花。
然后他转身,看见一名戴着面具的男子竟站在自己身后。
“哪儿来的小兔崽子,竟敢跑到……呃——”
赵大山话还没骂完,陆临手里的剑已经洞穿了他的胸口,他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男子拔出剑,然后他就倒下了,视线最终停留在一片碧蓝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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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广全最近疑神疑鬼的,不敢出门,天天要把窗户和门检查一百八十遍,确认有没有关好,连院子里的狗洞都要让爹娘反复检查,一定要严丝合缝儿地堵好,家里人和邻居都说他疯了。
陆家人自杀那天不是他当值,所以他只是被罚了五十大板,现在在家里养伤,等伤好了他还可以回去当差。
只是这两天不太平,张进宝和赵大山都死了,这两位曾经是他的同僚,他现在很紧张。
当然他不是因为同僚死了就紧张,而是因为他很清楚很有可能是因为这两个人都强暴过陆家的小姐,可能是陆家人的鬼魂回来报仇了,很不幸的,强暴陆家小姐的人也有他。
现在他根本不敢出门,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爹妈都不让随便进,只准他们在送饭和倒夜壶的时候进来。
今天中午,朱广全的娘刚把午饭剩下的碗给端出去,还不忘再骂他几句。
朱广全细心检查了一遍门窗,确认都关好了,才回到床上趴着,他屁股上的伤还没好,只能继续趴着。
片刻之后,他隐约听到一点动静,然后,就看见了这辈子最不想看见的画面——一名怀抱着一柄剑的男子向他走近。
那一瞬间他想他终于知道张进宝和赵大山是怎么死的了,但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第五十四章 萧浅受罚
在陆临忙着杀人时,霍清然还要继续进宫做她的起居舍人。
清晨的皇宫早已经开始忙碌起来,光明而辉煌的皇宫,不知道哪里又在暗暗开出腐朽的花。
萧玚即将退朝,霍清然赶着去御书房听差。
狭长的宫街,三三两两的宫女太监行走其间,看到霍清然纷纷行礼。
前面转角处突然出现一架步辇,被四名太监抬着走过来。
在这宫里能乘步辇的,不是皇帝就是后妃或者公主皇子,无论哪一个霍清然见着都得退避,霍清然不想惹麻烦,自行退治高墙之下,垂首而立。
步辇渐渐近了,然后停在了她面前。
有人下了步辇,紧接着霍清然便听到拔剑之声,她抬头,正看见萧浅挥剑向她刺来!
周围人惊呼:“公主!”
霍清然闪身避过,萧浅一剑刺上墙壁,然后转身继续向霍清然砍去。
萧浅没有一点武功,手里虽握着锋利无匹的好剑,却一点也不会使用,自然是伤不到霍清然分毫,但她似乎铁了心要杀霍清然,霍清然又不能伤她,便只能任由她提着剑东劈西砍。
“把她给我拿下!本公主今日要杀了她!”萧浅见伤不到霍清然,气喘吁吁地停下吩咐宫人们。
一群宫女太监蜂拥而上将霍清然围住。
“公主,她现在是起居舍人,您可不能随便杀她。”萧浅身边的宫女为难地提醒道。
萧浅一个眼神,吓得宫女赶紧低头,不敢再说一句话,萧浅提剑向人群中的霍清然一步步走近,近乎癫狂地笑着说道:“秦千聆,我现在就杀了你,为陆临哥哥报仇!”
萧浅双手紧握剑柄拼尽全力向霍清然刺去,霍清然避过她的剑,拳脚轻松一出,周围的宫人们便都倒了一地,哀声遍地。
萧浅发疯似的握着剑疯狂地找霍清然拼命。
霍清然躲过毫无章法的一剑,轻轻一捏萧浅手腕,利剑便脱手,然后将她的双手反锁在后背,拉近距离,霍清然凑在萧浅耳边以只有她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真正杀了陆临的人是谁,你跟我都很清楚,你敢去报仇吗?”
萧浅当然知道那人是谁,但她不敢去报仇,连想也不敢想,只能不断麻痹自己,欺骗自己,霍清然就是罪魁祸首,她明明已经将自己骗过去了,而霍清然却生生撕破她的伪装,接开这血淋淋的真相,一个人隐藏在最深处充满虚伪和罪恶的真相被人赤裸裸地揭露出来,这才是最让人痛恨的!
萧浅侧着头看霍清然,那眼神,恨不得将她活剐了去!
霍清然双手往前一推,萧浅便向前踉跄了两步,扑倒在地。
萧浅咬着唇,连呼吸都颤了颤,这个人,该死!然后她抓起地上的长剑,爬起来就向霍清然刺去。
“皇上驾到——”一把太监特有的间隙嗓音传来。
霍清然转身便跪下,道:“微臣参见陛下。”
周围的宫人们赶紧爬起来跪下。
萧浅顿了顿,但只顿了一下,并未停下,然后带着决绝的表情重新刺向霍清然空门大开的后心。
“住手!”萧玚带着愠怒的声音传来,帝辇已经到了面前。
剑尖离霍清然后背只有不到一寸,萧浅停下了,仿佛经过了天人的挣扎,萧浅最终用力地扔掉剑,跪下行礼:“乐清参见皇兄。”
帝辇在霍清然面前停下,萧玚怒道:“乐清,朕看你是愈发胆子大了,堂堂公主公然刺杀朝臣,成何体统!”
“乐清,知错了。”一听便是及其违心的语气。
“哼!”萧玚说道:“你知错?我看你是毫无知错之心,前面几次朕就是罚你太少,才让你愈发放肆!今日去清凉台跪两个时辰,跪完回去抄写清心经,抄到你清醒为止!”
“乐清知错了,求皇兄恕罪……”
“再多言就多跪一个时辰!”
萧浅登时不敢再求情,脸色极难看地行了一礼说道:“是,乐清领罚。”
“你,”萧玚似乎这时才想起一直跪在地上的霍清然,看着她说道:“跟朕去御书房。”
“臣遵旨。”
“起驾——”李德高呼一声,帝辇开始往御书房行去。
霍清然起身,恭敬地跟在帝辇后面离开了。
在御书房批了一阵奏折,霍清然在一旁做朱批,萧玚突然问责道:“秦千聆,你可知罪?”
霍清然跪下答道:“微臣愚钝,请皇上明示。”
萧玚有些无语地笑了笑,说道:“你以为朕看不出来吗?你明明看到朕过来了,还故意引诱乐清动手,朕治你个欺瞒圣上,构陷公主之罪不为过吧!”
“微臣冤枉啊,臣一进宫乐清公主就拿着剑要杀臣,皇上也看见了,臣何曾欺瞒皇上,何曾构陷公主?公主若是不想杀臣,臣又怎么能让公主拿剑指着臣呢?况且,臣如今已不是后宫的奴婢,而是皇上的臣子,臣的生杀之权全在皇上一人手里,公主无论如何也不能随意砍杀,否则,便是对皇上的大不敬。”霍清然分辩道。
“好个伶牙俐齿,你这点心思,还敢在朕面前卖弄,若不是看你这次监斩完成得不错,你以为朕会这么容易放过你?”萧玚说道。
“皇上英明神武,臣该赏该罚您自然会公允处置。”霍清然虽说着拍马屁的话,却是一副“拍马屁只是随便说说,赏赐我才是正经事”的傲气表情。
“这么说朕不但不该罚你,反而该赏你了是吧?”萧玚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
“赏罚之事自然由陛下决断。”霍清然答道。
“好,朕决断,你此次功过相抵,不罚不赏。”萧玚说道。
霍清然一动不动地跪着。
萧玚顿了顿,俯下身,挑起霍清然的下巴,见她一副不服气的表情,嘴角一牵,似微微叹了口气,深深地看着霍清然说道:“你这性子,真的很像她。”
她?是那个人吗?霍清然暗暗想。
“起来吧。”萧玚并没有做过多停留,松手,移开了目光,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现在已经巳时过半了。”李德答道。
“去御花园。”萧玚吩咐完,又对霍清然说道:“你随我同去。”
“是。”
第五十五章 棋盘暗潮
此时正是初春时节,御花园的草和树刚吐了嫩芽,花也没开几朵,显得有些冷清萧瑟。
萧玚去了登望亭,登望亭是御花园最高的亭子,登高可以望远,是以叫登望亭,只有皇帝才能上登望亭,其余人若没有皇帝的允许擅自登上亭台,是死罪。
萧玴在登望亭下等候萧玚,见萧玚驾临便跪下行礼:“臣弟参见皇上。”
“七弟免礼,”萧玚道:“可是等候多时了?”
目光扫过萧玚身后,便见到了默默跟着的霍清然,萧玴不动声色,尔后笑道:“臣弟也是刚到。”
“七弟近来身子可好些了?”萧玚边问边拾阶而上。
萧玴跟随在一旁说道:“劳烦皇上挂心,臣弟近来好多了。”
“那便好,七弟你缠绵病榻多年,朕身为皇兄也着实为你担忧啊。”
“谢皇上关心。”
一行人上了登望亭,萧玚站在围栏前,御花园景致尽收眼底:“御花园的景色,还是要在登望亭里欣赏才能得见其精髓,七弟你说是吗?”
萧玴站在萧玚身边稍靠后的地方,答道:“臣弟以为,登望亭景致虽美,但未免过于盛气凌人,臣弟觉得在御花园里近处欣赏这些花花草草也别有一番风味。”
萧玚大笑道:“好好好,赏景而已,觉得怎么美便怎么赏,确实不用拘泥于一法。”
“皇上说得是。”萧玴答道。
“秦爱卿,不知你喜欢如何赏景?”萧玚突然问道。
霍清然本在后面走神,突然被点到,想也没想便答道:“微臣喜欢把好看的花摘回家慢慢欣赏。”
萧玚一愣,接着笑道:“你们女子就是小气得紧,只喜欢看花,殊不知这花园就是要千红竞艳,郁郁葱葱才美妙。”
“皇上不是问的臣的喜好么,臣就喜欢把花摘回家欣赏,与皇上不同也有错吗?”
萧玚突然正色道:“与朕不同没有错,但若朕要你与朕相同,你仍然不同,便是有罪!”
“那皇上是希望臣的喜好与您不同还是相同?”周围的宫人皆被萧玚突然的威压吓得大气不敢出,霍清然却泰然无虞。
萧玚突然大笑几声,说道:“这次,朕恕你无罪。”
威压消散,众人松了一口气,连萧玴也放松下来,方才他委实是担心霍清然的。
萧玚对萧玴说道:“今日天气甚好,我们兄弟俩好久没有摆过棋局了,不如趁着这大好春光对弈一局。”
“皇上有此兴致,臣弟自然乐意之至。”萧玴做了个请的姿势。
二人入座,宫人们将棋盘和旗子备好,棋盘是进贡沉香木所制,棋子是上好的白玉和墨玉打磨而成,一副棋便价值连城。
萧玚执黑子先行。
几枚棋子落下,晶莹剔透的黑白玉落在棋盘上,煞是好看。
“如果朕没记错的话,七弟已经二十二岁了吧?”萧玚落下一子。
萧玴紧跟着落子:“皇上没记错。”
萧玚接着说道:“我朝男子年十五岁便可娶妻纳妾,你身为王爷,却是二十二岁了仍没有一个房中人,不如朕替你牵线,寻一个正妻,我朝哪位千金,只要你看上的,朕都为你指婚。”
霍清然一愣,目光迅速飘向萧玴。
萧玴似未注意到霍清然的目光,答道:“皇上您也知道臣弟这身上的顽疾,久病不愈,拖着病体也不好去耽搁人家姑娘,臣弟还是先想着把病治好吧。”
霍清然似松了口气。
萧玚怒道:“你这病都四年多了还治不好,朕看那些太医一个个都是废物!”
萧玴答道:“也不能怪太医们,他们也尽力了,只是臣弟这病大概着实难治。”
登望亭上一阵凉风吹过,萧玴顺势咳了几声。
萧玚似是有些不忍地说道:“朕见七弟身患顽疾,身为兄长委实心疼,”接着吩咐一旁的李德说道:“朕看这些太医都是没用的,换新的太医重新替七弟诊治。”
“是,皇上。”李德答道。
萧玴推辞说道:“臣弟的身子臣弟自己明白,这几年换了这么多太医,都没有效果,臣弟看就不必麻烦皇兄了吧。”
萧玚拈着棋子的手摆了摆,有些严厉地正色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没效果呢,七弟疾病缠身,朕身为皇兄自然是担忧,难道七弟不给皇兄一个照拂弟弟的机会吗?”
萧玴不好在推辞,说道:“那臣弟就多谢皇上了。”
棋盘上的棋子渐渐多了起来,一黑一白各自割据着自己的领地。
“不过七弟你这选妻之事确实不能再耽搁了,这样吧,朕替你做主,选一位官家千金做你的王妃。”萧玚说道。
“皇上,臣弟现在还不想……”
萧玚抬手打断他:“勿再多言,朕已经决定了,你若是再不娶妻,恐怕父皇在世都会怪朕照顾不好自家弟弟的!你就等朕为你择一户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吧!”
“那臣弟就先谢过皇上了。”萧玴答道。
霍清然有些怔然。
“秦爱卿觉得,我朝哪位千金能配得上朕的七弟?”萧玚突然问一直站在后面莫不做声的霍清然。
霍清然恍惚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说道:“回皇上,臣为官不久,朝中的大臣识得的都不多,怎么会知道诸位千金小姐们呢?恐怕微臣无法回答皇上这个问题了。”
萧玚点点头,说道:“你说得倒对,朕也是急七弟的婚事急糊涂了,竟想着问你,朕还是自己慢慢挑选吧。”
霍清然说道:“皇上爱护弟弟,是东黎之福,百姓之福。”
“哈哈哈——”萧玚大笑。
周围的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自己想不想笑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笑了,自己就一定得跟着笑。
唯有萧玴低着头,似在琢磨着这盘棋局,但他却清晰地感受到落在头顶的来自霍清然的目光。
第五十六章 陆临已死
皇宫,紫云阁。
在清凉台跪完两个时辰回来,萧浅躺在床上,宫女刚替她的膝盖擦完药。
两个时辰时间不算长,但是萧浅是公主,从小便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种罪,虽然只有两个时辰,膝盖却早已经青紫充血,肿了一大片,疼得她眼泪直流,腿根本无法挪动,膝盖也无法弯曲,只能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萧浅望着天花板,心中咒骂霍清然。
没多久,于太妃便来了。
“母妃。”萧浅眼含泪水,委屈地唤道。
于太妃掀开被子,看她的膝盖,脸上一阵揪心的疼。
“你呀!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冲动!你就是不听,非要吃了苦头才明白吗?”于太妃恨铁不成钢地说。
萧浅悲痛地说道:“可是,她杀了陆临哥哥,我如何还能冷静,我满眼满心就只想杀了她,为陆临哥哥报仇!”
“陆临陆临,你整天就知道陆临,他现在是个已经被砍头了的反贼,你还说他做什么?”
萧浅眼泪簌簌落下,说道:“正是因为陆临哥哥死了,所以我才要为他报仇啊,如果我都不为他报仇,那谁还会?她杀了陆临哥哥,她该死!”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又痴又蠢的女儿?”于太妃尤其又心疼地看着萧浅,当年她因为后宫争斗成为牺牲品,被先皇打入冷宫,冷宫那地方,多少人进去便再也没有出来,去时红颜,走时枯骨,自己在百般筹谋之下,历尽千辛才从冷宫里出来,在这个吃人的后宫活下来,而且活得好、活得久,自己如此手段,这个女儿怎么就半分没有学到呢?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年少时何尝不是像这傻女儿一般鲁莽冲动,没有脑子,否则又怎么会把自己折腾到冷宫那不知累叠了多少层血肉和白骨的地方呢?
她不想让萧浅吃自己吃过的那份苦,从来都是溺爱于她,这才造成了如今她这样的性格。
儿女自有儿女的路要走,自己无法永远护着她,再这样下去,以后不知道还要吃多少亏,思及此处,于太妃叹了口气。
然后,她挨着床沿坐下,目光凌厉地盯着萧浅,说道:“女儿,记住,报仇决不能心急,在你还没有能力对付你的敌人的时候,你唯一能做的就是隐忍!让自己一天一天强大起来,然后在某一天,给敌人致命的一击。鲁莽冲动,不但报不了仇,还把自己搭进去,你明白吗?”
萧浅看着神色如此凌厉地母妃,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愣愣地盯着她。
于太妃扳过萧浅双肩,凑近,一字一顿地说道:“明白了吗?”
萧浅神色有些懵懂茫然,又有些肃立地点点头:“明白了。”
“告诉母妃,你该怎么做。”
萧浅答道:“隐忍着,让自己强大起来,然后给敌人致命的一击!”
“没错!千万不要再冲动了,你要为陆临报仇,母妃不阻拦你,但是你要明白,陆临这个名字在你皇兄那儿从此是个禁忌,永远永远都不要再提起,这份仇恨你只能藏在心底,一直藏到你报仇的那一天,懂了吗?”
萧浅点头:“懂了,母妃。”
于太妃神色稍霁,柔声说道:“秦千聆这个人你现在动不了她,母妃也还没想出万全之策,但你需记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要伺机而动。”
萧浅说道:“好,儿臣都听母妃的。”
强大起来,给敌人致命的一击,才能为陆临哥哥报仇!
可是十年太长了,母妃,我真的等不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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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临回到秦府的时候,霍清然正在院子里等他。
“人都杀完了?”霍清然问。
“那些不是人,只是畜牲。”陆临冷冷地答道。
“不管是人是畜牲,该死的人死了,就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霍清然轻笑一声:“报仇的感觉怎么样?”
陆临答道:“这只是个开始,我的仇还没有报,还有很多人等着我去杀。”
“你杀得了他们吗?”
霍清然陡然拉进二人间的距离,然后出手,快如闪电,陆临根本来不及反应,手里的剑刚刚动了动,霍清然的并指为掌,以指尖触到陆临胸口,然后化掌为拳,霎那间以寸劲将陆临击得倒飞出两丈有余,脸上的半面面具摔落在一旁,露出他俊美的脸。
就在陆临倒飞出去的同时,霍清然又动了,跟着他一起向前,陆临刚一触地便想起身,几乎同时霍清然已经来到他面前,单膝跪地,俯视着以手肘撑地的陆临。
一系列动作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陆临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半撑着躺在地上,不敢动弹分毫。
这个女人,强得可怕!
霍清然这一拳看似很重,但其实她出拳时用内力护住了陆临的脏器和心脉,陆临只受了些轻伤。
“你太弱了,弱到连站在我身边的资格都没有,何谈报仇?你杀不了他们?”霍清然直视陆临,说道。
“杀不了也要杀!”陆临咬牙,恨恨说道。
霍清然说道:“很好!勇气可嘉!但是你这不过是莽夫之勇,到头来,仇报不了,还会把你自己搭进去!报仇是聪明人干的事情,傻子就不要想着报仇了,哪凉快哪儿待着去!”
陆临沉默了,他当然不是傻子,但他明白以他现在的实力想要报仇,比登天还难。
霍清然说道:“从今天开始,我会亲自教你武功!以后每个月我会考教你一次,当然,你也可以随时向我挑战,直到我满意的那一天!你跟别人不一样,你不能再五岁学武十岁入门,你没有十年的时间,如果你跟不上,我不会等你!我要看到你的进步,以最快的速度!你要付出别人十倍百倍的努力,你能做到吗?!”
陆临毫不犹豫地坚定点头,说道:“我能做到!”
“好!”霍清然说道:“从今以后你不再是陆临,陆国公府世子已经死了,你叫暗影,在大仇得报之前你只能做一个影子,一个暗人!”
“好!我是影!”暗影答道。
霍清然拾起一旁的半面面具,覆在暗影面上,遮住了他的眼鼻,只露出薄薄的嘴唇,他的唇形很好看,清贵公子的感觉。
“面具不要再拿下来,拿下来你会死的。”霍清然说完便起身离开。
“你究竟是谁?”暗影一手支起上半身,一手摘下欲滑落的面具,看着霍清然的背影问道。
霍清然顿住脚步,但并未回头,说道:“你现在还没有资格知道我是谁,等到你有资格的那一天,我会告诉你。”
语罢,霍清然提步离去,未再停留。
暗影起身,胸口还在钝痛,但他无暇顾及,手里的面具覆上面颊。
建邺再也没有陆临,但有了暗影。
霍清然每日都会抽时间教暗影武功,并且规定他每日必须练到亥时才能休息。
但是暗影每日都独自练到丑时才停下,如果不是霍清然怕他还没报仇就被自己累死,规定他丑时之前必须安歇,恐怕他恨不得不休息,一下子把别人十年的功夫全练了。
然后每日刚到辰时他便起身,继续练武,日日如此,从未有一日懈怠,连霍清然都忍不住感叹这是个铁人。
仇恨的力量有时候是惊人的,爱也许过个几年或者十几年就会慢慢消逝,但仇恨,却可以压在心头一辈子。
第五十七章 我必须去
最近建邺城里流传着一个消息,据说晋王萧玴这么多年来一直缠绕在身的痼疾乃是不举之症,否则怎么会这么多年都不娶妻?
如今皇上准备替晋王选王妃了,不知道有谁把这个消息透露了出来,官场和民间都传得风生水起,还编成了一曲儿歌:官老爷,择佳婿;晋王爷,不能举……
儿歌传遍大街小巷,哪家女儿大娘听了都要马上两句不知羞,如此一来,还有哪个爹娘敢把自己女儿送过去守活寡?
皇上这回替晋王选王妃看来是悬了。
秦府院子里,暗影手握着剑趴在地上,对面霍清然负手而立,施施然看着地上狼狈的面具少年,仿佛方才将人打飞的不是她,她不过是正巧路过,要去打瓶酱油。
今日是暗影这个月第三次挑战霍清然,结局很明显,他又输了,而且输得很彻底,在霍清然手底下仍旧连三招都没走过。
“你就这点水平,也有脸来挑战我?”霍清然说道。
暗影,已剑尖支地,缓缓站起来,然后提剑向霍清然冲来。
剑尖爆发出一股杀伐之势,霍清然知道自己只需两根手指就能捏住他的剑,阻止他的攻势,而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霍清然伸出两根手指,然而就在要触到那剑身时,剑突然翻转——暗影以自身翻转,带动长剑翻转,剑尖指向由霍清然的胸口变为了左肩。
霍清然向后一仰,顺势以手撑地,腿向上倒立扫踢,暗影一下子便被踢了出去。
霍清然手上用力,一下站直身体,看着倒地的暗影,拍了拍手上的尘土。
许是这个动作刺激到暗影,他又重新站起来冲向霍清然,只是结果依旧是被打飞,如此反复多次,终于暗影花光了力气,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只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霍清然看着地上的少年说道:“我希望下次你给我看的不只是这些。”
霍清然转身进了房,绕进东厢书房,一名男子坐在她的书桌前写字。
“你来了。”霍清然轻笑道。
那男子正是萧玴,萧玴又写了两个字,然后停笔,起身说道:“嗯,暗影在你手上还是走不过三招?”
霍清然点头:“嗯。”
“他这些日子没有进步吗?”萧玴问。
霍清然摇头,缓缓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院子里躺倒在地的身影,说道:“这次的三招跟其两次的三招不一样。”
萧玴走到她身旁,望着霍清然问道:“怎么个不一样法?”
霍清然说道:“第一次他倒下之后没有再爬起来,第二次,他爬起来了两次,现在这是第三次,他爬起来八次,倒下了九次,这才过了不到一个月而已,我相信下一次他一定能撑到第四招。”
“那如此看来,他也不完全是个无用之人。”萧玴说道。
“他会给我惊喜,”霍清然说着,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着萧玴问道:“最近坊间传闻可是你自己传出去的?”
“坊间什么传闻?”萧玴似乎在明知故问。
“就是……就是说你……”霍清然目光一转,不敢看萧玴,吞吞吐吐说道:“你知道的,还问我?”
萧玴忍不住笑道:“皇上要给我赐婚,我只好想个法子来自保了。”
窗外地上的少年缓缓站起来了,他动作很慢,但看得出来很用力,手握着剑,练起了剑招。
霍清然移开视线,说道:“大凉要为公主赫连菀比武招亲的事你可知道?”
今日,大凉发出盟帖,欲以大公主赫连菀和亲,与其中一国结盟。
当今天下中土之地分东黎、大凉、于越三国,三足鼎立本是极稳定的局面,但如今南羌进犯大凉,大凉势必派兵清剿,如此一来大凉就没有足够兵力对抗其余两国,三足鼎立局面极有可能打破,大凉会势微,只有与其中任意一国结盟才有出路。
前段时间大凉不只派出使节来东黎,同时也派了使节去于越,现在,大凉发出盟帖,邀请两国能者去大凉参加赫连菀的比武招亲,胜者便可娶得大公主赫连菀,与大凉修得永世之好,同时,大凉会以三座城池做公主陪嫁。
此帖一出,整个中土都沸腾了,东黎也不例外,但其实萧玚早就料到此事,是以他很快就做出了安排,便是让萧玧前去大凉求取赫连菀。
“知道,萧玚有意派老十去,但这次我们决不能让东黎和大凉结盟,大凉近来虽频受南羌人骚扰,但是毕竟是一个强国,不是周边小国,如果让东黎和大凉结盟,那萧玚就相当于有了一个强大的伙伴,这对我们极为不利。”萧玴说道。
霍清然来到书桌前,打开三国舆图,说道:“你说得没错,我也是这样想的。”
萧玴指着舆图上的东黎说道:“不止如此,现在我东黎疆土最广,但三面被大凉和于越包围,北面又受匈奴侵扰,我们也决不能让大凉和于越结盟,否则我们一旦起事则我东黎很有可能被其余两国趁机谋取。”
“所以,三国,必须维持现在分势而居的样子!”霍清然的目光从舆图上转移向身边的萧玴,继续说道:“所以,我要去阻止这场结盟!”
“你要去?”萧玴皱眉。
“对,我要随使节去大凉。”
萧玴说道:“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霍清然说道:“你又不能出建邺,除了我还有谁能完成这个任务?这场结盟我们必须阻止,所以我必须去。”
“不行,你不能去!”萧玴说道。
“我从前带兵打仗,在千军万马中来去,经历过多少生死险境,都扛过来了,如今你连这点事情也不相信我吗?我在你眼里已经柔弱到做什么事情都是危险的了吗?”霍清然有些郁气地问道。
十三岁就独自带着五百轻骑脱离主力,逐击千里平原,斩突厥两千余众,俘虏突厥王叔等一干贵戚,也因此一战成名的霍清然。
十四岁带兵在大漠抗击匈奴,来去斩敌三万,受匈奴四部之降,获封宣威大将军的霍清然。
在他眼里已经无用至此了吗?
萧玴被她一连串的反问问得哑口无言,看着她沉默良久,然后突然伸手将她拥住,说道:“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怕了。”
从来没有怕过任何东西的晋王萧玴,说他怕了。
“自从四年前得知栖山峡谷那场战事之后我就怕了,我怕你会死,我不敢再让你冒险,我害怕四年前的事会重演。”
“萧玴,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我?”霍清然闷闷地问道。
不等萧玴回答,霍清然接着说道:“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永远安全地待在你的视线范围内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萧玴愣了愣,不答。
霍清然推开他,直视着萧玴的眼睛,说道:“如果你要的是一个温婉贤淑,每日练字绣花的我,那么抱歉,那个人从来不是我。”
“只要是你,我都要!”萧玴说道:“对不起,清然,我想我是疯了,才会对你如此不放心,你去吧,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解决这件事情,因为你是霍小将军,霍清然。”
霍清然一直是一只鹰,她只适合搏击长空,翱翔千里,但他只因她折过一次翅膀,便以为她变成了燕雀,只有日日躲在最安全的鸟笼里,他才放心,他忘了她明明有搏击长空的能力。
但他只是怕了,当霍家尽数伏诛的消息传来时,驰骋疆场的晋王萧玴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以为自己永远失去她了。
但他又失而复得,这种失而复得,让他更加珍惜,甚至失去了理智。
霍清然从来不能被禁锢。
苍鹰注定翱翔,霍清然注定战斗。
他要重新开始学会放手,学会看她去翱翔,去战斗。
还真是艰难的过程啊。
“清然,我会在建邺等着你的凯旋之音。”
“好。”
两个人相视而笑。
第五十八章 一场马球(一)
皇宫,蓬莱殿。
萧玚刚刚走到蓬莱殿的院子,突然拔出一名太监双手捧着的天子之剑,噌的一声,众人吓了一跳,站在原地瑟瑟发抖。
剑身反射出阵阵寒芒,萧玚持剑一顿劈砍,将院子里的花草砍倒一片,石桌被砍得火花四溅,他的剑看似无招,实则每一次出剑都是带着浓烈的杀气。
霍清然站在一旁冷眼看着。
林绘锦闻声出来,站在门口扶着门框看萧玚,然后她又看见不远处的霍清然,身着官服,一脸漠然,霍清然也望着她,她们已经有段日子没见过了,此时见对方都安好,都露出微笑。
周围的人都吓得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萧玚似乎砍得累了,动作慢慢停下来。
“皇上……”林绘锦轻声喊。
萧玚望向她,将手里的剑随手一抛,便向她走去。
侍剑太监慌忙接剑,不小心被锋利的剑刃割破了手,那剑刃没有一丝缺口,依旧锋利无比,太监不敢表示,忍着痛将剑归鞘。
“皇上怎么了,发这么大脾气?”林绘锦问道。
“朕一定要杀了程颐这个老匹夫!处处与朕作对,简直没把朕放在眼里!”
萧玚欲在建邺东郊修一所避暑行宫,好在夏日前去避暑纳凉,今日刚在朝上宣布此事,程颐就站出来反对,说最近北方不少州郡都遭了旱灾,百姓食不果腹,流离失所,国库此时应全力拨款治灾而不应该在浪费奢靡修建行宫,萧玚不同意,仍要修建行宫,程颐却依旧要阻止,还说什么愿意死谏,否则无言面对先皇,拿出先皇来压他!萧玚气得差点当场拔剑杀了他。能到这里才爆发,已经是隐忍多时了。
萧玚说着,眼里迸射出浓烈的杀意,林绘锦露出怯意,这样的萧玚确实让她很害怕。
萧玚注意到林绘锦眼里的怯意,不禁皱了皱眉。
从前霜儿住在蓬莱殿,自己便日日在蓬莱殿,后来蓬莱殿无人居住了,便少来了,今日被程颐气昏了头,竟又直接来了这儿,霜儿从来不会害怕朕,甚至见朕舞剑泄愤还会上前与朕过两招,然则林绘锦长得同她再像,终究不是她。
萧玚驻足,说道:“朕还有很多奏折没批,只是来看看你,不在这里久留,朕回去了。”
“是。”林绘锦答。
萧玚转身往外走,到了蓬莱殿大门口,林绘锦停下行礼:“臣妾恭送皇上。”
目送萧玚和霍清然渐行渐远,林绘锦折回寝殿,心道:“这样也好。”
“皇上,您现在要去哪儿呀?”李德问道。
萧玚想了想说道:“去马球场,打马球。”
好久没活动筋骨了,今日便把这马球当做程颐的脑袋,好好活动活动。
“那叫哪些人来打马球呢?”李德问。
“不用了,”萧玚看着霍清然说道:“今日便由起居舍人陪朕打一局,朕见起居舍人武功过人,想必马上功夫也不会差,起居舍人陪朕打一局马球想必不会拒绝吧?”
霍清然道:“臣不敢。”
换上骑装,挑选自己的马,马场里有很多马,霍清然选了一匹跟自己从前的战马很像的。
从前在军中,无聊时常会和将士们一起打马球,不用说,每次都是霍小将军所在的一方获胜,除非骠骑将军霍寻云出马才能胜她,后来七皇子萧玴来了军中,霍清然评价他武功倒还看得过去,就是玩马球啰里啰嗦,规矩多得很,毫无乐趣,最开始几次萧玴都是直接被霍清然用球从马背上砸下来,后来萧玴学会了当兵的流氓玩法才终止了被砸下马的悲惨命运,渐渐能和霍清然平分秋色了,是以每次两人都是在敌对方,作为对方队伍的首领出赛,若是两人在一方那就没什么好比的了,肯定是他们赢啦,所以将士们决不允许他们二人在一队。
只是如今,已经四年多没碰过马球了。
霍清然牵着马来到球场边,一身劲装的萧玚已经在那里热身了,打马球前一定要热身不然很容易拉伤筋骨。
萧玚看到霍清然身着大红色的骑装,英姿飒爽,一副巾帼之姿,恍惚间脑海中又掠过霜儿的身影。
“秦爱卿可曾玩过马球?”萧玚做着扭身的动作问。
霍清然也活动起来答道:“很久以前玩过,不过近几年来没再碰过了,恐怕打不好。”
阳光有些刺眼,萧玚眯了眯眼,说道:“秦爱卿谦虚了,武功像你这么好的人,马球都不会打得太差。”
“微臣只求待会儿球术不好皇上可别罚微臣。”霍清然笑着说。
萧玚笑了笑,踩着太监的背上了马背:“秦爱卿可准备好了。”
霍清然没有踩太监,轻巧地翻上马背,道:“准备好了。”
两名太监作守门员,站在各自的球门前。
萧玚和霍清然驾马并立在场中。
乐人正要击鼓,突然传来一声呼喊:“等等!”
众人循声望去,看见敬武公主萧晗急匆匆跑来,后边还跟着齐王萧玧,再后面就是两人的贴身宫女和内侍,玉茭和呈夙。
萧晗跑近,双手撑着膝盖弯着腰大口喘气,全无一点公主的样子,气喘吁吁地说道:“皇兄,你们偷偷玩马球怎么能不叫我?”
萧玚有些无奈地看着萧晗,说道:“堂堂长公主没有一点公主样子!”
“快去把我的大黑子牵来,还有十哥的马也一并牵来。”萧晗吩咐一旁的太监,然后接着说:“还不是因为你们不叫我,我不管,这次我也要玩,还有十哥。”
萧晗拉着后面赶来的萧玧。
萧玧也是累得不行,方才正准备回寝宫,不料半路被萧晗拉了过来,不过打马球嘛,他也喜欢,那就一起打咯。
“对呀皇兄,你也太不厚道了。”萧玧帮腔道。
萧玚还没发话,萧晗已经自顾自说起来:“不过四个人玩可没什么意思,我们再叫些人来吧。”
萧玧赶紧点头道:“对对对,叫上八哥,八哥马球打得可好了。”
萧晗说道:“还有韩才人,她也会打……”
在两人兴奋的商讨中,这场本来是两人的马球赛变成了一场皇上王爷公主后妃和朝臣混合的二十人球赛!
第五十九章 一场马球(二)
双方人马在球场上列队,各自的领队分别是萧玚和霍清然。
萧玦跟在萧玚身后,萧玧和霍清然跟在霍清然身后。
乐人高举鼓槌,猛地落下——咚!
场上的人齐刷刷地动了起来。
霍清然抢到第一杆,一杆将球扫飞出去,同时自己策马追赶着球奔去。
萧玚一瞬间有点愣了,这个起居舍人竟然敢跟皇上抢第一个球!不知该说她是不畏皇权还是该说她不怕死。
萧玚忍不住有点想笑,但是现在不是笑的时候,一刻都不能耽搁,策马追赶霍清然。
对方十个人全都来拦自己,当先的是楚王萧玦,身后还有萧玚追赶。
眼见离萧玦越来越近了,霍清然用球杆一挑,将球挑到半空中,往斜前方飞去,然后策马追赶,萧玦胯下马神骏非常,竟跟她几乎同时追至,霍清然先一步将球向后扫去,本是扫向萧玧,谁知半路被萧玚截了胡。
场边围观群众齐声叫好,连鼓乐之声都激昂了不少。
萧玚冲霍清然挑眉,然后带着球便向她们的球门冲去。
“拦住他!”霍清然冲队友喊。
“没问题!”萧晗策马拦截。
萧玚轻松地躲过了萧晗的拦截,萧玧想去抢球,也被萧玚躲过,后面的人根本就不敢拦萧玚,假装拦一拦,实则完全在放水。
萧晗大喊:“快拦住皇兄啊!不行,你们作假!”
萧玚猛地一挥杆,球就直接冲向球门,眼见马上就要进球,众人的欢呼已经到嘴边了,忽然似天边飞来一根球杆将球撞偏了,擦着球门飞了出去!
众人脸上的表情集体凝固——这是什么魔鬼打法?
大家朝着球杆的来源望去,只见霍清然还保持着扔球杆的姿势。
“师傅太厉害了!师傅好样儿的!”萧晗大声欢呼。
“秦大人法规了吧?”萧玦朗声说道。
“对呀,犯规了!”萧玚方队员纷纷附和。
“我又没有用手击球,只是球杆不小心脱手而已,犯了哪条规了?”霍清然一脸严肃地答道。
众人黑线,球杆脱手能脱十几丈远吗?
“强词夺理!”萧玦怒骂道。
“皇上可要替微臣做主啊!”霍清然冲萧玚说道。
萧玚看着霍清然,切齿道:“秦爱卿确实没有犯规,不过,下此次可不许再把球杆脱手这么远了!”
“微臣遵旨!”霍清然答道。
萧晗勾起霍清然的球杆,递还给她,说道:“师傅,你太厉害了,不愧是我师傅。”
重新发球。
这次霍清然没有往前击球,而是向后将球传给了萧玧,自己则策马向对方球门奔去。
萧玧刚接到球萧玚就到面前了,这时听到萧晗说:“传给我。”慌乱之间就直接传给萧晗,萧晗看着球飞向自己,心里正高兴,打算以一个最帅的姿势带着球跑一段,结果还没碰到球就被萧玦抢走了,萧玦带了两段球便传给了萧玚,其他人纷纷为他保驾护航。
霍清然策马拦截,萧玚将球传给了另一名队友——神策营大将军陈渠。
萧玚一方的人配合得极好,几次传球都躲过了霍清然的抢断,身后九个战斗能力几乎为零的队友,霍清然戴起来也是着实吃力。
萧玚将球挑至半空,从霍清然头顶传向萧玦,围堵萧玦的萧玧自然是没什么用处了,眼见萧玦离球门越来越近,即将射门,霍清然将手里的球杆又一次飞了出去,咚地一声将一直专注在飞向自己的球的萧玦击下马去。
萧玦翻身而起,愤怒地盯着霍清然,憎得身子微微抖动,强自压下怒火,高声道:“皇兄,姓秦的又犯规!”
“不好意思,球杆又脱手了,兴许是汗出多了,手滑。”霍清然无辜地笑道:“这次脱手的距离不远吧,皇上?”
萧玚又好气又好笑,但面上却强行严肃道:“你的球杆不许再脱手了!再近都不行!再脱手就算你们输!”
“微臣知道了。”霍清然低头,余光却瞟着场中的萧玦,欣赏着他恨不得杀了自己却无可奈何的精彩表情。
再次发球,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宫女太监们围在球场边缘,后妃们则坐在观赏亭子里,目不转睛地关注着球场上的动向。
双方很快混战在一起,霍清然和萧玚策马并排夺球,你争我抢地跑出好远,离萧玚队的球门越来越近,萧玦半路冲出,三根球杆撞击在一起,也不知道谁击中了球,只见球以一个极诡异的路线飞了出去,正好飞向萧晗。
机会终于来了!萧晗大喜,击球策马,见萧玚和萧玦都在对面,不敢往那边去,带着球就往回跑,她一个人在最远处,没人拦她,一路畅通无碍地到了球门前。
萧玧边策马边高呼:“停下!晗儿!停下!那是——”
“公主,不要啊——”场边的玉茭和呈夙同时大喊。
一击射门——连守门员都蒙了,根本没反应过来扑球。
“中了中了!我射中了!”萧晗激动地举起双手高呼连连。
“我们的球门……”萧玧的声音渐渐委顿下来。
敌队爆发出一阵欢呼,萧晗策马跑着跑着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我方队员全都愤愤地看着她,敌方却欢呼雀跃。
萧晗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一眼球门,暗道不好,好像打进自家球门了。
萧玧驾马而至,用力点了一下慢慢缩下脖子的萧晗的额头,道:“你个猪脑子!”
“对不起嘛。”萧晗低声道。
霍清然扭头叹了口气,民间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
萧玚看着霍清然郁闷的表情,大笑道:“好好好!敬武做得极好!”
众人纷纷大笑。
第二局比赛很快开场了,这次萧晗被派到了队伍的最后,虽然一脸不快,但是她也不敢说一句话,否则恐怕大家都会举起球杆揍她。
对方有萧玚、萧玦和陈渠三个高手在,自己这方只有萧玧勉强帮得上手,还有个猪队友要随时注意,免得又把球打进自家球门,要想获胜委实太难了些!
群马奔腾,球场上惊起一片烟尘,马蹄声轰隆作响,场边观众都被吊足了胃口。
霍清然的队友抢到球,传球给了萧玧,球在萧玧手里打了个照面,瞬间就被萧玦抢走了,萧玧一脸郁闷地愣在马背上。
霍清然欲抢球,还没靠近萧玦,对方就警惕地将球传给了陈渠,这个时候萧玚离球门最近,陈渠便将球传向萧玚。
霍清然早就注意到这一点,直奔萧玚而去,插入萧玚和陈渠中间,球飞得有些高,球杆够不着。
霍清然一蹬脚蹬,飞身而起,所有力气灌注在手上,用力一挥,那球登时改变了方向,嗖地一声飞跃大半个马球场,撞到对方守门员身上,竟然连球带人一起撞进了球门里!
众人震惊了,连萧晗都没有及时发出赞叹。
这是什么神仙操作?
萧玦第一个反应过来,说道:“犯规!人不能离开马匹!”
“我没有离开马匹,我的脚尖一直在马背上!”霍清然面不改色地说道。
萧玦等着霍清然:“你!”
事实上霍清然的脚尖并没有留在马背上,只是当时那个情景,全场包括观赛人员都没有一个人去注意她的脚尖,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球上,是以她说脚尖没有离开过马背萧玦还真就信了,毕竟在皇上面前谁敢说谎,那就是欺君!相信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欺君。
“无话可说了吧!”萧晗嬉笑道。
萧玧附和道:“对呀,八哥,别输不起哦!”
萧玦甩手,说道:“还有一场,谁胜谁负还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