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一道软肋
萧晗赶到天牢的时候,狱长正拼了老命似的带着一班狱卒在地上跪成一排,拦着萧浅继续对已经人事不知的霍清然施刑。
“公主,您不能再给她用刑了,您再用刑,她怕是撑不住了,这可是皇后娘娘要审的人,关系到皇嗣,她要是死了,我们这些人可都别活了。”狱长一脸哭相,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泪了,带着身边的狱卒也都开始戚戚哭着哀求。
狱长接着说道:“公主,她要是真死了,皇后娘娘问起来您也没法儿交代啊。”
“公主,他说得有几分道理。”萧浅身边的贴身宫女凑近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哼!”萧浅一挥手,思虑片刻,明白今日确实不能弄死了秦千聆,遂说道:“本公主今日也尽兴了,就不陪你们玩儿了。”
萧晗看见刑架上的霍清然已然生死不明,心里顿时气血翻涌,一个箭步就向萧浅冲过去:“萧浅,混蛋,你还是不是人!”
“保护公主!”萧浅身边的几个宫女赶紧拦在萧浅前面。
奈何萧晗习过武,冲劲大,监牢里地方又窄,她一气儿把几个宫女都推翻踹倒,宫女们向后一倒,把萧浅也撞倒在地。
萧晗身边的贴身宫女玉茭赶紧上前拦住萧晗,劝道:“公主,万万不可在此地与乐清公主起冲突,若是传到太后和皇后耳中,对您,对秦姑娘都不好,说不定还把您卷到这次事件当中,您就不能来照应秦姑娘了。”
萧晗强压下心中怒火,愤愤踢了几脚萧浅的宫女几脚,道:“快滚快滚!萧浅,不要让我看见你再来这里,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萧浅被宫女搀扶着站起来,气得跺脚,道:“你这个疯婆子,真是疯了!”
“你滚不滚!”萧晗眼睛一瞪,又欲冲过去。
萧浅惧她会武,赶紧躲到宫女身后,由几个宫女环绕护着往长廊走去,边走边道:“你等着吧,她就是今日不死,迟早也是要被砍头的,哼!”
“滚!”萧晗提起拳头就冲向她,几个宫女惊叫起来连忙扶着萧浅匆匆拐进狭窄的长廊跑了。
萧晗转头对狱卒道:“还不快把她放下来!”
“是是是!”
手上的锁链刚一松开,霍清然就瘫软下来,萧晗一个箭步上去把她接住,腿弯下去,跪坐在地上将霍清然抱在怀里。
看着她浑身浴血,脸色惨白如纸,只余微弱呼吸,全身似无一处安好,忍不住流下泪来,哭道:“快去找太医来,快去!”
“是。”玉茭应声,吩咐另一名小宫女去请太医。
“狱长,这恐怕……”一名狱卒面露难色地望向狱长,示意他请太医来给囚犯看诊怕是不太合适。
狱长抬手打断他的话,把他拉到一旁低声道:“两位长公主的事,我们这班做奴才的哪有资格管,别瞎掺和,公主说什么就做什么。”
狱卒赶紧点头。
萧晗指挥狱卒把霍清然送回牢房里,又让玉茭去置办了些柔软被褥送到狱里来,好好安置霍清然,等着太医来为霍清然诊治,还亲自监督着医女为霍清然处理伤口,见她伤得如此沉重,萧晗忍不住流下泪来,满面忧心地看着。
做完这一切霍清然依旧没醒。
狱长忍不住提醒萧晗夜已经深了,公主不宜再在监狱逗留。
“公主,该回去了,今日事情闹得有些大,恐怕明日太后和皇后那边会过问了,咱们还是先回宫吧。”玉茭道。
萧晗也觉得再待下去不妥,只得吩咐狱长好好照顾霍清然,不许再出任何差错,否则就拿他是问,狱长再三保证一定照看好霍清然后,她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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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清思殿。
萧玴书房内,烛火明亮,门开了,带动点点烛火微微摇曳。
封陌来到萧玴面前,恭敬地禀报:“王爷,天牢那边传来消息,方才敬武公主已救下霍小姐,也请了太医和医女为霍小姐诊治过了,暂时无虞。”。
“伤得重吗?”萧玴几乎有些颤抖着问出这句话,手指又不自觉地来回摩擦着茶杯边缘。
萧浅从小就飞扬跋扈心狠手辣,他是知道的,萧浅的母妃于妃当年就没少陷害他的母妃端妃,后来萧玚逼宫夺位,于太妃也没少出力,如今才能靠着萧玚母子在宫里活得愈发放肆。
封陌侧头,犹豫了一下,似在斟酌词句,然后答道:“不轻,但是性命已经无虞。”
不轻?那就是很重的意思了。
好,好个性命已经无虞,萧玴啊萧玴,你口口声声要保她平安,要为她报仇,你让她一忍再忍,你胸有成竹,你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却不想,这么快,她就在你眼皮底下差点死掉,竟只剩一丝性命了吗?
萧玴唇角尽是对自己的嘲讽。
所有伤她之人,都要付出代价。这一切,一定要更快才行!
他急了,明明从未急过的,现在却急了。
萧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去想霍清然究竟伤得如何,把满脑子的担心忧虑扫开,沉声问道:“萧玚明日的安排确定了吗?”
封陌答道:“已经确定了。”
“林绘锦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已经准备妥当,只等明晚。只是,王爷,您确定她可以吗?”封陌有些疑惑地问道。
萧玚看着桌上摇曳的烛火,说道:“萧玚此人阴诡难以捉摸,换做其他任何人我都不确定,唯独她我很确定。”
封陌说道:“若是明晚成功,那不仅能救出霍小姐,那林绘锦以后还会成为我们的一大助力。”
萧玴摇头,目光放空,有些迷茫地说道:“清然甘愿为她连命都不顾,她那么看重她,我怎么能还想利用她,等清然出来知道了这件事,我只求她不会恨我……”
说道此处,萧玴自嘲似地笑了笑,说道:“不,她一定会恨我的。”
但是他没办法,为了救她,她要恨他便恨吧,只要她好好活着,恨他也无妨。
封陌心中忍不住叹气,当年封陌自平州战场上跟着萧玴回到建邺,看着萧玴当年是如何境地,四面楚歌声,,身州虎狼环伺,无一人可求援,他都一一熬过来,暗中筹谋,隐忍至今,而如今素来杀伐果决运筹帷幄的王爷,也有了一道软肋。
是软肋,也是逆鳞。
第三十一章 河畔一舞
翌日,因敬武和乐清两位长公主大闹天牢,被太后命令禁止靠近天牢,皇后欲去天牢提审霍清然,但因霍清然仍未清醒而未成行。
傍晚,萧玚去太后宫中叙话,安抚太后痛失皇长孙的悲思,在太后宫中用过晚饭之后才起驾回长生殿。
天老早就黑了,帝辇路过御花园外的宫河,河面上飘过几盏花灯,各色花样拢着幽幽烛火,顺着宫河静静漂流,仿佛一颗颗星子坠在墨玉般的夜空中,迷离闪烁,煞是好看。
萧玚莫名起了些兴致,吩咐道:“这个时节,谁放的花灯?李德,去捞上来给朕看看。”
“是,陛下。”李德应声,领着两个太监就去捞了两盏花灯上来,取出里边的纸条,递给萧玚。
只见一张纸条上书:魂安如寝,另一张上书:转世安好。
萧玚皱眉,将纸条随手扔给李德,李德赶紧接住,看见上面的几个字,登时吓到,扯着尖利的嗓音骂道:“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在宫里做这种晦气东西?你们几个快去找找是谁放的花灯。”
一边说,一边用余光关注着萧玚的反应,见萧玚目光远望,似在看着什么。
“等等。”萧玚抬手。
“陛下,现在是要……”李德大着胆子上前问道。
萧玚指了指左前方花丛掩映处:“去那边看看。”
李德顺着萧玚所指方向看去,见那方影影绰绰似有点点光亮。
“是。”
帝辇重新起驾,顺着幽深小路前去,行至豁然开朗处,只见一名身段窈窕的女子在宫河边青石板上翩翩起舞,这夜月色正好,银光洒落,河面波光粼粼,女子一袭白衣,在月下翩跹舞蹈,水袖柔柔环绕,身形柔若无骨,似月中仙子下凡,美如一场幻境。
几名御前太监都看痴了去。
萧玚也定定看着那身影,那张在月色下忽明忽暗,似隐似现的脸,恍惚之间似回到多年前的一场梦境,他还是当年的四皇子,而那人,也从未离开过。
李德最先醒悟过来,见那女子舞得专致,并未发现他们,欲出声制止,不想萧玚一抬手将他按下,并不希望他打扰了沉醉于舞蹈的女子。
女子独自舞完一曲,又捧起一盏花灯,向月而跪,口中念念道:“信女林绘锦,诚心供奉,愿徐婕妤身体康健,小皇子来世,再投婕妤膝下。”
林绘锦三拜之后,将花灯放入宫河,起身回转,却看见身后小径口有好几人影伫立,登时吓得后退两步,而此刻,她正站在宫河之畔,这两小步一退,便踩到了边沿上,身子一歪,就向河中倒去。
“啊——”
众太监纷纷惊呼。
突然,一道迅捷地身影自帝辇起,眨眼便来到林绘锦身旁,一手拉住她在空中无力挣扎的纤纤玉臂,往前一扯,一手顺势揽住她的无骨细腰,将她稳稳地搂进怀中。
林绘锦吓得脸色煞白,一瞬间便出了一身冷汗。
她贴着极近的距离仰头看着面前搂着自己的男子,一脸迷茫之色。
众太监脸上的惊惧之色还凝固在脸上,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唯有李德到底是跟在萧玚身边多年,年纪又最长,自然是沉稳些,最先回过神来,见面前的情形,赶紧大喝道:“大胆宫女,见到陛下在此还不下跪!”
林绘锦震惊得张了张嘴,随之踉跄着后退数步才稳住身形,赶紧跪地说道:“奴婢不知圣驾降临,望陛下恕罪。”
萧玚怀中一空,似有些不喜地蹙了蹙眉,看着地上的人并不发话。
李德见萧玚并无反应,于是接着问道:“你是哪宫宫女,在此地鬼鬼祟祟地作甚?”
林绘锦依旧低着头,答道:“奴婢珠镜殿林绘锦,在此地是……是为我家婕妤和小皇子祈福。”
“你可知宫中禁止私下治丧?”萧玚说着,缓步向林绘锦走近。
林绘锦埋首,凄凄切切道:“皇上,奴婢知罪了,只是……只是奴婢见我家婕妤身子不好,又日日忧思郁结,心中实是不忍,所以才斗胆,按家乡之法在此地为婕妤和小皇子祈福,奴婢自知,知法犯法,罪该万死,不敢妄求原谅,只求陛下不要怪罪我家婕妤,她并不知道我今日所为,奴婢愿受陛下责罚。”
萧玚行至林绘锦面前,淡漠说道:“抬起头来。”
林绘锦缓缓抬头,眸中泪光点点,闪烁着冷月的光芒。
紧跟在萧玚身后的李德看清林绘锦的脸,登时呼吸一滞,原本细细的眼睛竟睁得圆了三分,似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但他不敢发出一丝声音,以免惊到面前的萧玚,只是表情和双手轻微的颤抖将他的震惊展露无遗。
一旁的小太监注意到他的变化,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李德微微侧头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可乱动。
小太监赶紧规规矩矩地低头。
萧玚蹲下身子,抬手轻托她的下巴,让她直视自己。
身后众太监见萧玚蹲低,立刻齐齐跪下匍匐在地,不敢比他高出分毫。
李德心中震惊,陛下竟与这宫女齐身,他跟随萧玚多年,却从未见萧玚曾与哪位娘娘齐身过。
李德揣摩上意的能力是炉火纯青,心道,恐怕这后宫要有巨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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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书房。
萧玚刚刚退朝,刚刚解了王府禁制,但仍旧身负杀害神威大将军之嫌的楚王萧玦随他来到上书房。
萧玚摒退左右,上书房中只余他们兄弟二人。
“皇兄有何吩咐?”萧玦问道。
萧玚说道:“去查清楚,是谁泄露了朕的行踪安排。”
萧玦面露惊讶:“皇兄是说……”
萧玚说道:“没错,那个人出现在那里,绝不是巧合,查一查幕后主使是谁。”
“竟然有人敢送人到皇兄身边,这胆子是大得捅破了天去!”
萧玚说道:“朕的天下,觊觎者不知几何,有些人怕是坐不住了,既是朕的天下,那些人就不该伸手。”
萧玦面带跃跃欲试的激动神色:“皇兄准备收网了?”
萧玚冷冷一笑,那目光似吐信的毒蛇,一旦落在谁的身上,谁就命在须臾:“四年了,这些待错了位置的手,该砍去了。”
“臣弟愿为皇兄效鞍马之劳,那些不干净的手,由臣弟来为皇兄斩去!”
第三十二章 祸水东引
接连两日,霍清然醒过几次,期间多处于昏睡状态。
萧晗不能来监狱里照顾她,皇后也不准太医再过来诊治,加之监狱里阴暗潮湿,实是不适合养伤,两日之后,她身上的伤比之前反而更加恶化,发起了高烧,整个人恍恍惚惚,不知年月。
萧玧来看她的时候,恰巧是她为数不多的清醒状态,只是身子太弱,躺在牢里几乎不能动弹。
“晗儿那丫头托我来照看你,没想到乐清这么没轻重,竟将你伤得这样重。”萧玧看着重伤的霍清然也有些不忍,从前多么有趣又鲜活的姑娘,眼下却只剩一口气吊着,委实让人心痛。
霍清然躺在杂草铺就的床上,脸色一改前两日的苍白,红润了不少,只是这红润却像是着火似的,红得不正常。
“替我谢谢她。”霍清然有气无力地对萧玧说。
萧玧伸手探了探霍清然额头,烫得惊人,心道不好,浑身是伤,又烧得这般厉害,再这样下去怕是不成了,想了想,遂吩咐身边的太监:“呈夙,把东西拿出来。”
呈夙小心翼翼地托起一只精致的四方锦盒,打开,里面一颗小小的墨色药丸,在昏暗的烛光下泛着暗沉的色彩。
“这是今日晌午七哥送我的一粒还魂丹,说是有活死人肉白骨之奇效,我估摸着就算没这么神奇的效果,保你一刻性命应当是足够了,你快把它服下。”萧玧对霍清然说完,转身又命呈夙打水来喂霍清然服下。
呈夙看起来十二三岁的样子,此时听萧玧这样说,噘着嘴一脸不舍地说道:“王爷,这可是晋王将将才送您的,普天之下总共没有几丸,您就这么给她啦!”
萧玧拍了他脑袋一下,道:“让你去你就去,你家王爷是这么小气的人吗?会舍不得小小一粒药丸?”
“是是是,王爷您最是大方了。”呈夙揉揉脑袋,虽有些心疼这难得的药丸,但也老老实实去端了碗热水来。
呈夙帮着霍清然服下药,霍清然费力张嘴,缓缓道了一声谢。
“你要谢还是谢谢七哥吧,若不是他正巧把这药送与了我,我也拿不出来,算是借花献佛吧,你可千万不能死啊,我还等着你给我做好吃的呢,这次欠我这么大个人情,不能再拒绝我了吧。”萧玧笑嘻嘻地说道。
霍清然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微弱地道:“恐怕……我想还你这个人情也还不了了,这次事情这么大……估摸着我是出不去了,你的这粒还魂丹,怕是要……白白浪费了去。我看你还是……早些离去吧,免得遭了牵连。”
萧玧摇摇头:“此事你别担心,我听说这案子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很快就能还你清白,你也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已经查出真凶了?”霍清然面露疑惑地问道。
萧玧道:“约摸是,我也不是很清楚,等你出去你就知道了,此次我也是悄悄来的,不能久留,你且好好休息,勿再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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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一刻,晋王与上在御花园弈棋,不料晋王突发旧疾,吐血晕倒,上深感悲痛,一面将晋王送回清思殿,一面召集众位太医全力救治,最后终于险之又险地将晋王性命由鬼门关抢回,起居舍人赶紧在起居注上记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史官们也纷纷提笔赞颂,以彰今上爱重手足之心。
萧玚和太医们都退去了,方才还热闹嘈杂的清思殿很快就清净下来。
与往常的清思殿别无二致。
唯萧玴还躺在床榻上,气息微弱,脸色惨白无一丝血色,乍一看甚至会让人以为这是个死人。
封陌守在床前,看着奄奄一息的萧玴,竟忍不住流下泪来。
封陌身长八尺,生得是人高马大,又常年习武,虽不是虎背熊腰,倒也龙精虎猛,这一流泪,与他的外形形成鲜明反差。
萧玴微微咳嗽两声,悠悠转醒。
封陌见状,赶紧伸手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欣喜地凑近说道:“王爷,您醒了?”
萧玴注意到封陌脸上的泪痕,勉力牵起嘴角笑了笑,声音微弱无力:“你都多大了,还哭?”
封陌表情凝了凝,漏出些许尴尬。
“王爷,您渴了吧?属下去给你倒杯茶润润嗓子。”
说完便一阵风似的冲到桌边倒了一杯茶,用手贴着茶杯外侧试了试温度,然后又再抹了一遍泪痕,才转身将茶送到萧玴床边。
“别哭了,我没事。”萧玴安慰他道。
萧玴这话一出,配合着他跟死人没什么差别的苍白脸色,封陌刚压下去的眼泪一下子又涌了出来。
“王爷,您何必对自己如此心狠,将自己弄成这样子,险些都没命了!”封陌极力忍住眼泪,忍得鼻子酸痛得紧。
萧玴说道:“我若不对自己下此狠手,萧玴会放过我吗?他已经怀疑上我了,若非我警惕,提前服下药,恐怕多年来的筹谋,危矣。”
“那也不必下这么重的手吧,您差点就真的死了您知道吗?”封陌哭丧着脸说道。
萧玴说道:“我有分寸,不会有事的。行了,都快二十岁的大男人了,还哭,像什么样子?”
萧玴的话让封陌臊得脸通红。
“还愣着干什么?你家王爷醒了这么久连口水还没喝上。”
封陌闻言,赶紧一手扶起萧玴,一手将手中茶水喂到萧玴唇边。
封陌一个武人,何曾做过这等细致的事,自然是笨手笨脚,顾上不顾下,顾左不顾右,将茶水洒了不少到萧玴脖子和胸口,萧玴胸前衣襟湿了一小片。
封陌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赶紧说道:“王爷,属下这就叫侍女进来,属下手脚太笨,做不来这些细活儿,反而让王爷受罪了。”
萧玴摆摆手,说道:“不必了,你先别走,本王有事要交代给你。”
封陌将茶杯放下,跪在床侧,说道:“王爷您吩咐。”
“从现在开始,我们放在萧玚身边的暗子,弃了,不要再有任何联系。”
封陌急了:“王爷,那可是我们花了这么多年才安插进去的……”
萧玴淡淡说道:“已经都是废棋了,再联系只会暴露我们。”
封陌强忍着心疼,说道:“是!”
天知道为了在萧玚身边安插眼线萧玴费了多大力气,眼下就这么废了,封陌能不心疼吗?
“其他各方的联系也都暂时中断,消息先汇集到清越坊,近段日子我都不出宫,若有紧急事宜,让哑七暂代本王处理。”萧玴说得有些累了,顿了顿才接着说道:“让我们镇北军的人注意,这次萧玚打消了对我的怀疑,势必会怀疑褚徵,朝局和军部恐怕很快就有变化,替褚徵准备些礼物,让我们的人假扮褚徵的人,留下一些和林绘锦联系的蛛丝马迹,这次的火必须要烧到他身上。”
“那林绘锦那边需不需要做些什么?”封陌问道。
萧玴说道:“不必,不要让她知道任何事,从今以后不要再跟这个人有任何联系。”
虽然萧玴肯定萧玚即使怀疑林绘锦是丞相的人也绝不会杀她,但是,霍清然想让她置身事外,眼下他已经将手伸得离林绘锦太近,不能再进行下去了。
“属下明白!”
“不要耽搁,立刻去办。”
“是!”
第三十三章 再次疏离
第二日,萧玚身边伺候的宫人们,除了内侍总管李德,全都被秘密处死,长生殿、上书房里里外外四十多名内侍和宫女,一夜之间全都殒命。
这一天,宫里运送尸体的老汉跑了很多趟,一直到深夜才将所有尸体都送出宫扔到了乱葬岗,累得他腰疾都复发了。
那天夜里,老汉在乱葬岗点燃了三炷香,祈求冤魂安息,就算不安也不要来找他,他只是负责送尸体的小老头,跟他没关系。
但那三炷香没能燃尽,仿佛冥冥之中,有人不愿接受。
三日后,圣旨下,证实霍清然的清白,赦她无罪。
依然昏昏然的霍清然被接回了杜衡殿,彼时霍清然境况已经十分危急,杜昭容请了数名太医和医女忙碌整整一夜才将她救回来。
此后霍清然又昏睡了三日,终于在第四日才醒来。
萧玴收到霍清然已经清醒的消息时心中的一块巨石总算是落地,但他此时却并不能完全轻松。
“王爷,霍小姐现在已经没有大碍,您别再担忧了,好好休息吧,您放心,只要有任何异动,属下一定第一时间向您禀报。”手里拿着狐球赶过去给屋檐下的萧玴披上后,封陌才劝道。
这几日来他不知苦口婆心劝多少次了,王爷偏是不听,拖着重病初愈的身子都时时忧心,几日下来,萧玴整个人好像不但没见好,反而愈发憔悴不堪了。
“是该休息休息了,今晚才有力气去看她。”萧玴低声道,似在自言自语。
封陌一惊:“王爷,您今晚还要去杜衡殿?林昭仪的事您……”
萧玴苦笑一声,清然已经清醒,想必定是知道了林绘锦的事,自己便是今日不去面对她,日后终是要面对的,只怕今日一去,她以后都不愿再见自己了。
那日林绘锦在宫河边祈福遇萧玚,当夜便得临幸,第二日被封为昭仪,一个宫女,一夜宠幸便晋升昭仪,不说本朝,就是再往前数几朝,都是从未出现过的。
林绘锦趁机以替她的旧主徐婕妤做些事为由,向萧玚请命辅佐皇后审理毒害皇嗣一案,萧玚念她顾念旧主,便准了。
紧接着林绘锦便提议,将云瑞和指认见过她和云瑞私下谋划的宫女分开审问,再以假证词套话,很快查出两人都是在说谎,本意是想陷害徐婕妤自导自演,自己不慎流产,却想把此事嫁祸他人,但不料中途杀出个秦千聆扰乱了计划,不得已之下转而又想陷害杜昭容,才闹了这么一出,虽然这两人还不愿招认背后指使是谁,不过霍清然已得证清白。
而这一切,都是萧玴安排的。
为了救霍清然,他不得不把林绘锦送到萧玚身边,但他知晓霍清然定是不想林绘锦成为帝妃,更不希望她卷入这场纷争,他更知晓,霍清然知道此事后,或许不会恨他,只会恨她自己,但这件事也许会永远是横亘再他们之间的一道深壑。
刚刚醒来的霍清然也从绿盈那里得知是杜昭容请了太医救了自己一命。
按理说她这次捅了这么大个篓子,平白无故把杜昭容拉到争宠下毒谋害皇嗣的案子里来,害得她被禁足,甚至差点这辈子都被毁了,依杜昭容的性子不把她处死已经是最大恩赐了,怎么会还这么照顾她?
多番打听才知道是新晋的林昭仪多次上门,委托杜昭容好生照看于她,杜昭容不得不给她这个面子。
霍清然这才得知林绘锦已经成了萧玚的昭仪。
待她了解来龙去脉,想通个中关节,自然明白这些都是萧玴的安排,而当初,正是她让林绘锦去找的萧玴,登时她便说不出话来,只觉胸口痛苦难当,似一口血要喷出来。
她知林绘锦只想着日后到了年纪便出宫,过简简单单的日子,决计不想做什么帝妃,霍清然千般防范,万般小心,却不想还是让林绘锦卷入这趟浑水。
林绘锦多次救她性命,待她如亲姐妹,现如今,却是她累了林绘锦。
思及往日种种,想到今后林绘锦独自在这深宫纠缠,她便痛心难耐。
该怪谁呢?萧玴?
可是萧玴有什么错,明明是她让他救自己的,明明这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
她无法原谅自己。
时已至深夜,霍清然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正想着日后杀了萧玚,定要带林绘锦出宫,窗外突然传来细微动静。
“是谁?”霍清然警觉地半支起身子,屏息侧耳静听。
窗户吱呀一声开了,一道人影翻窗而入。
“是我。”
入耳的是萧玴的声音。
霍清然愣了愣:“你来……做什么?”
萧玴慢慢走近,房中未点烛火,但还有些窗外漏入的微光,照得人隐隐约约,不甚真切。
“来看看你,怎么样了?伤口还疼吗?”萧玴想点上灯,想看着她,但此时,他却不敢,他有些怕见到她的目光。
“好多了,多谢你救我。”霍清然说着,喉咙似有些生涩。
这么疏离的话语,前不久才让她重新回到自己身边,眼下,似又被他推远了。
但是,只要她好好活着就好,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你我之间,还用这个谢字吗?”萧玴来到霍清然床前。
“萧玴……”
“嗯?”
“林绘锦的事,是不是……”
“是我。”萧玴惨然一笑,黑暗之中,没有人看见。
霍清然苦笑:“呵!如果早知是这样的结果,我宁愿你没有救我。”
“清然,于我而言,没有任何事情比你活着更重要,虽然我早知是这样的结果,但若重来一次,我还是会救你,你恨我罢。”
黑暗中,霍清然红了眼睛:“我怎会恨你,我只恨我自己无用,若我当初直接杀了萧玚,也不会有这诸多事情。”
萧玴道:“萧玚那厮怎么值得你拿命去拼,再忍一时,萧玚不会再在那个位置上坐太久。”
“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萧玴知道现在不是同她说这些的时候,只得道:“好,你好好养伤,我改日……再来看你。”
也不知这个改日要改到什么时候了。
霍清然听着黑暗中那人离去的声音,陷入了沉思。
第三十四章 盛贵妃
“阿聆,你怎么样了,身子可好些了?”林绘锦一进霍清然房间就匆忙问道。
霍清然斜倚在床栏,看着一身绮罗的林绘锦,却说不出话来。
“阿聆,你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儿不舒服?我再叫太医来替你瞧瞧……”林绘锦走近,坐在床边,拉起霍清然的手,关切道。
霍清然道:“阿锦,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可知你以后再也出不了这宫墙了?”
林绘锦轻笑道:“那又如何,总归我俩的性命都保全下来,出不去就出不去吧。”
霍清然蹙眉,道:“可我们说好的,要一起出去,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这样。”
“你不用怪自己,明明你就是为了我才去顶罪的,难不成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死掉而不去救你吗?”
“可你以后……怎么办?”
“以后在这宫里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下半辈子有了着落,我虽并不喜欢锦衣玉食,但是不用忧心衣食也不错,只是少点自由,能救你,我觉得值得。”林绘锦说着,摒退左右,房里只剩她们姐妹二人,接着道:“阿聆,不要再怪你自己,也别再怪任何人,所有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当初我不该让你去找晋王……”
“你平日这般聪颖,怎么现在你就是不明白呢,这件事没有谁有错,你不用怪自己,更别怪晋王,因为,你知道,无论如何,我都会救你,我知道所有的后果,我不傻,但我要的唯一结果,就是救你,你这般想法,难道是要怪我不成?就许你为我顶罪,不许我为你做点事吗?你还当不当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我的想法你难道不知道吗?”
霍清然急忙摇头,道:“不,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只是一时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林绘锦道:“你什么都不用去办,你只需赶快养好身子,现在你伤尤未好,不宜迁动,待过几日好些了,我就去求皇上让他把你指到我身边,也好方便我照顾你。”
“不行,我不能去你那儿,而且,以后你不能再跟我有联系。”
林绘锦疑惑:“这是为何,你在这杜衡殿里,哪有在我身边安全。”
霍清然面色凝重,道:“跟我再有联系只会给你带来更多麻烦,想必你也奇怪我如何与晋王相识,但个中缘由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你只需记得,离我尽量远一些,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我与晋王的事你万不能说出去,你把这一切都忘了。”
眼下林绘锦已经一只脚迈进这淌浑水了,霍清然只能尽量阻止,免她完全陷进来。
林绘锦犹豫片刻,道:“好,我听你的,但你也要听我的,万万保重自己,别再以身犯险。”
林绘锦心中其实早已看出霍清然过去定不简单,四年前她就曾想闯入皇宫,那时新帝登基不久,她刚从濒死熬过来,整个人仿佛被一间狭窄的牢笼圈禁起来,每日不发一语,阴沉得可怕,连林绘锦靠近都觉得她的心冷得刺骨,辗转回了都城建邺,她却直往皇宫走,她浑身杀气,脸色狰狞得可怖,一直走,走到宫门口,她想要冲进去,最后关头林绘锦拦住了她,那时林绘锦便猜测,这宫里,也许有她的仇人。
如今霍清然还是进了宫,又发生这些事情,林绘锦更加肯定霍清然来这宫里目的决不简单,但她既不能告诉自己,自己便也不问,她要自己忘了,自己便忘了吧,霍清然要做的事,她总是支持的,无论如何,她俩总是在一条战线。
“阿锦,有朝一日,我会带你出宫。”霍清然郑重说道。
“嗯。”林绘锦点头。
“你先走吧,我已无大碍,以后,你也别再来看我了,若是有事,还像咱们以前那样,在冷宫旁的小巷子里见。”
“好,”林绘锦欲离开,刚一起身又回转来,低声道:“阿聆,别再怪晋王,他为了你,也吃了很多苦,差点带人冲进天牢去救你,甚至吐了血,听说情况万分危急,险些就丢了性命。你昏迷这些日子,他每晚都来陪着你照顾你,他万事只望你好,这些事情明知后果他还是要去做,你可知他心里的痛苦才是最大的?这些,都是晋王身边的封大人告诉我的,他让我帮着劝劝你,我知道你一定明白的,是吗?”
“吐血?”霍清然大惊,眉头紧蹙,猛地坐直了身子,问道:“他怎么会吐血?严不严重,现在如何了?”
林绘锦赶紧安抚道:“你先别急,他现在已无大碍了。”
霍清然松了口气。
林绘锦接着说:“至于为何会吐血,我也不清楚,或许是太过担心你了吧,当日情况是很严重的,不过还好太医们医术高明,已经救治回来了。”
严重?多严重?
他应当不是因为担心而吐血,这般情况下,他当是更清楚保重身体的重要性,若是连他都倒下了,也就没有人能救霍清然了。
恐怕其中另有原由。
霍清然轻轻说道:“那便好。”
林绘锦说道:“你勿再多想,千万要好好养伤。”
“好。”霍清然冲她一笑。
林绘锦轻拍了拍霍清然的手背,说道:“那我走了。”
“好。”霍清然点头。
林绘锦这才转身离去了。
林绘锦前脚刚一走,杜昭容后脚就来找霍清然。
“想不到以前我还是小瞧了你,你一个杜衡殿的宫女,日日在我眼皮子底下,竟也能攀上敬武公主和齐王,眼下你这宫外的好友也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你小小宫女,倚仗还真不少。”杜昭容道。
“不管奴婢攀附上谁,还是要承蒙昭容相救。”
杜昭容不屑道:“你以为我想救你,还不是看在那几人的份上,这次你差点害死我,我还真是恨不得杀了你。”杜昭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最后一句话。
霍清然笑了笑,似是完全不受杜昭容恐吓:“昭容你不会杀奴婢,奴婢在这儿还有用处,您的圣宠奴婢还能帮您挣回来。”
杜昭容哼一声:“若是命都没了还要什么圣宠?”
“昭容放心,这样的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你会这么好心,不去帮你的好友林昭仪,倒来帮我?”
“她不过是在宫外救过我一回,这次我救了她,算是还清她的人情债了,以后我跟她也就没什么关系了。”
杜昭容突然嘲讽似的笑了,道:“那你可真是不走运,这一位与其他人可不同,她以后说不准才是真的大有前途。”
“她如何与别人不同?”霍清然问道。
“她一个卑贱宫女,不过被宠幸了一次就封了昭仪,与我同位分,这可不是偶然,三年前我刚入宫时,宫里有一位盛贵妃最受宠爱,后来有一次不知怎的竟刺伤了皇上,皇上便把盛贵妃扁入冷宫,没成想,盛贵妃在冷宫里自尽了,从此以后皇上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去后宫,而且至今也没有再去过皇后那儿。”杜昭容不咸不淡地说着。
“这跟林昭仪又有什么关系?”霍清然接着问。
杜昭容白了她一眼:“三年前我无意见过那深居简出的盛贵妃一次,现在的林昭仪跟她少说有八分相似。”
这么说这次事情是有人故意冲着林绘锦去的,因为被人发现她跟盛贵妃长得相似,所以想要借机除去她,霍清然心道,万幸自己顶替了她,否则她一定会死在牢里,而且会死得不明不白。
看来,萧玴一定也知道这一茬,否则他不会安排林绘锦去萧玚身边。
“昭容为何跟奴婢说这些?”
“经过这次事情,我已经看清了,争不争宠都是其次,自己性命才是最重要的,饶是三年前盛贵妃圣宠至极,也是说没就没,你要是留在这里帮我,我也不拦着,但你要是跟了林绘锦去,我倒乐得丢了个烫手山芋,谁知道你哪天又给我搞出个什么幺蛾子来。”
杜昭容这个人虽然不是特别聪明,性子也骄纵,但胜在不糊涂且心大,不会太钻牛角尖,之前对圣宠看得那么重,现下经过了一次危机,险些丢了性命之后,虽则不是看得透透的,至少也算是明白了两分。
只是不知她这份看清能维持多久,指不定哪天被其他哪个得宠的帝妃一激便又斗志昂扬了。
“昭容放心,从今以后奴婢只会帮你,绝不会给你带来任何麻烦。”
第三十五章 再探杜衡
霍清然又养了半月的伤,身子爽利了些,已能勉强下地了。
她本是习武之人,身子骨好,加之用了不少萧晗和林绘锦送来的上等伤药和补品,便好得快些,若是寻常女子受了这么重的伤,能不能熬过来还另说,即便能熬过来,少说也得卧床数月的。
萧玴再次出现是在这一日夜里。
霍清然平日里是躺着的时候多,白天睡得不少,到了晚上反而很难睡着了。
三更时分,霍清然仍无睡意,正坐在桌边想着什么,就见到堂堂晋王再次做贼一般翻窗而入,不过那身姿倒是比一般的贼要俊俏三分。
萧玴见霍清然倚桌而做,不敢走近,只远远地站着:“清然,你可还怪我?”
霍清然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从未怪过你。”
“那你可是还怨你自己?”
“怨过,只是现在事情都已成定局,我再如何怨也是无用,只想着早日报仇才是。”
萧玴心中总算松了口气,连忙走近。
霍清然替他倒了一杯茶。
“你可知这些日子都发生了些什么?”萧玴面对着霍清然坐下。
霍清然不答反问:“听说你吐血了,是怎么回事?”
萧玴浅浅一笑,说道:“你听谁说我吐血了?不过是呕了些血丝,哪有吐血那么严重,以前受的伤落下的病根罢了,无甚大碍。”
霍清然的表情明显是不信的。
萧玴笑道:“你看我来去自如,翻你们杜衡殿的墙和窗都游刃有余,像是病入膏肓的样子吗?”
霍清然一想,觉得他说得颇有些道理,难道只是阿锦受封陌之托,想缓和她与萧玴的关系才故意夸大其词?
萧玴见她表情似信了三分,便赶紧转移话题,说道:“方才问你可知最近朝堂上都发生了些什么。”
霍清然摇头,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养病,对外间事分毫不知。
萧玴接着道:“我已将人安插进镇北军……”
霍清然出狱头两日,禁军大统领陈靖与慧昭媛在宫里偷欢,不料被人撞破,陈靖当场便被萧玚一剑刺死,慧昭媛也被赐了毒酒。
而这禁军大统领,乃是丞相褚徵的二女婿,是褚徵在建邺最强的权力来源。
陈靖淫乱宫闱,给皇帝戴绿帽子,萧玚一剑将他刺死,褚徵也不好说什么。
几日后,丞相的小儿子褚裕在外与监察御史的儿子赵乾书起了冲突,被打伤了,本想去寻仇,没想到监察御史家偷偷把赵乾书送出了城,褚裕气不过,便偷了丞相印鉴私带了一百神威卫出城追赵乾书,将人追到给活活打死了。
监察御史将此事上报萧玚,褚裕私动直属皇帝的神威卫,藐视天威,僭越皇权,萧玚即刻将褚裕下狱,并派人搜查相府,没想到竟搜出丞相私制的龙袍,萧玚以谋反罪判丞相府满门抄斩。
紧接着,云瑞和那个小宫女也招认这次下毒害徐婕妤是由皇后指使,皇后被废后,幽禁凝荫阁,丞相府满门抄斩之日,皇后也在凝荫阁中自缢而亡。
镇北军之前一直在丞相手中,只是这次事件发生得太快,前后不过十来日,镇北军那边恐怕才刚刚收到消息,根本来不及反应,相府就已经被灭门。
加上丞相在朝中和禁军中的势力先前已被萧玚拔除大半,镇北军也是孤掌难鸣,萧玚已经着手将镇北军大换血。
楚王萧玦将杀害神威将军范持的罪名推到了禁军大统领的身上,说是范持早知道统领和慧昭媛的事,大统领才下手杀人灭口的。
至于那日禁军大统领怎么有机会杀范持,又有谁会管呢?反正墙倒众人推,谁管这堵墙的想法?
丞相一党现在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谁也不怕去多踩两脚,巴着楚王才是正事。
萧玴趁此机会往镇北军安插了不少他多年来暗中培植的势力,现下北方军权已有大半掌握在萧玴手中。
霍清然听他说起连日来的种种,不由震惊,她病卧不过十数日,后宫连着庙堂竟已发生如此巨变。
“眼下北方军权大部分在我手里,我们只需等一个最佳时机,离开京城,由我亲自出面彻底清洗镇北军。”
丞相一党四年来权倾朝野何等辉煌,然,覆灭也不过须臾之间,霍清然不由想到当年的太子和霍家,又何尝不是如此,思及此处,复仇之心不由迫切几分。
“只是如何平安离京却是难题,萧玚绝不会轻易放你离去。”霍清然皱眉。
萧玴安抚霍清然似的轻轻一笑:“机会总会有的,况且现在北方局势未定,不可操之过急,还得再等些时日。”
萧玚如今对他是愈发没了耐心,杀心越来越重,已经几次三番试探于他,也开始怀疑他暗中培植势力了。
不过,也许他可以利用这一点,借萧玚的手,让他亲自把自己送到镇北军去。
霍清然点头,深知此事绝非儿戏,自不能轻率。只是此事拖得越久,萧玴便越危险,看来她得做些什么,这些责任和危险绝不能让萧玴一人承担。
“好,我们等,只是你一定要注意防范萧玚,我怕他会对你下手。”霍清然道。
萧玴道:“我自是知道,放心,圣旨还在我手里,萧玚拿不到是不会对我如何的。”
“怕只怕他不要那圣旨也要灭口。”霍清然说道。
“他可以不要圣旨,但不是现在,丞相一党虽然覆灭,但其实还有很多暗爪,这天下萧玚还没有彻底稳固,一旦我出事,圣旨就会公诸于天下,现在他还不敢冒这个险。”
只是这一天恐怕快了,他们一定要在萧玚江山稳固前回到镇北军!
第三十六章 好戏将起
萧玚寿辰将至,宫中将举办寿宴,只是今年寿宴与往年不同,大凉使节将至建邺,为萧玚贺寿。
当今天下三分,东黎南部和东南部接壤大凉,西边接壤于越,三足鼎立,本是十分平衡的局面,然大凉南境外是羌人,近年来南羌之地天象甚好、雨露充沛,水草丰美,南羌因此实力大涨,最近时常进犯大凉边境,大凉此次派出使节,明面上是与萧玚祝寿,实际上却极有可能是为了与东黎结盟而来。
萧玚寿宴在即,宫中上上下下忙成一团。
霍清然已经大好,萧玚寿宴她也得跟着杜昭容去。
出乎霍清然意料的是,林绘锦并没有太受宠,萧玚只偶尔去她的蓬莱殿,倒也不至于冷落,霍清然反而更安心些,至少林绘锦不会因为圣宠隆盛而被后宫中的人妒忌,于她也安全些。
皇帝寿辰,也是东黎的圣寿节,当晚,整个建邺从万寿门到贯通南北的建邺中心丹凤大街张灯结彩、华盖蔽月,街上行人摩肩接踵,老老少少彩衣华服,当街欢歌。
萧玚登上城楼点燃万寿灯,百官叩首,万民跪拜。
如一卷浓墨重彩的盛世华章,迤逦铺陈开来。
尔后萧玚携百官返回含元殿正式开宴。
含元殿素来是帝王举办大型朝贺典礼之地,殿基高于坡下十五米,主殿面阔十一间,进深四间,殿前方左右分峙翔鸾、栖凤二阁,殿两侧为钟鼓二楼,殿、阁、楼之间有飞廊相连,成“凹”字形,气势恢宏磅礴。
杜昭容这种品级是不能随萧玚去点万寿灯的,只得在紫宸殿和一众后妃们候着,等到内侍来报准备开宴,才全都婷婷袅袅地起身往含元殿去。
行至含元殿外,杜昭容无意间抬手拂过云鬓,突然发现今晚特地戴的御赐的凤戏牡丹绞丝金钗不见了,霍清然主动提出去为杜昭容找回金钗。
杜昭容等了一阵,眼看着快开宴了,杜昭容来不及等,便先入了含元殿。
霍清然沿着来时的路,慢吞吞地往紫宸殿找过去,想到是给萧玚贺寿,她还真是不想去的,萧玚那张脸,她一看见便想出手杀了他。
金钗果真是落在了紫宸殿,正好好地躺在右侧大圆柱边上。
霍清然俯身去捡那支金钗,忽然听得外间有些响动,她保持着蹲低的姿势不动,侧耳倾听。
只听一少女带着些傲气和笑意的声音说道:“都说这东黎的女子就是比我大凉的热情爽朗,会武功的也不在少数,今日我倒要看看,有多厉害。”
“殿……姑娘,这恐怕不妥吧,您这次是悄悄来的,不宜暴露身份。”一名中年男子的声音回答道。
“有什么不妥的?我不管,今日我就是要试试,你不许拦我!否则要你好看。”
“这……”
“别在这啰嗦了,要开宴了,赶紧带我去。”
“是。”
一阵逐渐远去的脚步声传来,霍清然自柱子后现身,看见一名身形纤细的女子和几名男子一齐远去的背影。
大凉人?难不成想闹事?
管他呢,让萧玚收拾去,膈应一下他也好。
霍清然举步往殿外走去,,却见殿门口有人影晃动,霍清然赶紧一闪身躲到了门后,从门缝里看见两个作内侍打扮的人,从右侧走来,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两把剑。
二人环顾四周,见紫宸殿没人,便躲了进来。
其中一人说道:“东西都准备好了?”
另一人答道:“准备好了,这两柄是软剑,可将之缠在腰上。”
另一人点点头,两人便动手将软剑缠在腰上,然后系上腰带挡住,那软剑薄而窄,恰巧能被腰带挡个彻底。
两人处理好后,一同走出紫宸殿,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霍清然跨过高高的门槛,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看来今夜有好戏看了。
霍清然拿着金钗慢悠悠地往含元殿走。
一路上想着近来发生的事,思绪有些混乱,又想到萧玚正好好在含元殿里,高坐龙椅,接受万民朝拜,而整个将军府却早已覆灭,胸臆之中不由生起一团火,烧得她心口疼,这团火只有萧玚的血才能浇灭,她越走越快,脚下生风,眼里蒙上一层阴翳。
到含元殿外的走廊转角处,不意竟猛地撞上一人,手中的金钗由于失神并未握紧,一下子就脱手坠地。
“你没事吧?”有些耳熟的声音传来。
霍清然眼睛瞬间恢复清明,她抬头,看见一名少年疑惑地看着她。
是陆临,那日在在雨中为她撑伞的少年,陆国公的儿子。
不过他看起来似乎已经不记得她了。
“没事。”霍清然低声道,低头找金钗。
陆临笑了笑,捡起金钗递给霍清然,道:“在这儿,看看有没有摔坏。”
霍清然摇摇头,道:“多谢。”
说罢欲绕过陆临离开,不想突然传来萧浅的一声怒喝:“你在做什么!”
霍清然循声望去,却见萧浅已经快步冲过来,扬手便扇向霍清然:“贱婢!”
霍清然本想侧身躲了这一巴掌,不料她还没动,陆临已经一把截住了萧浅的手,甩开。
“乐清公主,还请注意仪态。”陆临语气冷漠。
萧浅一跺脚,道:“这个贱婢,她又想来勾引你!陆临哥哥,你别上了她的当了。”
“临不过是还钗子给她,公主多想了。”陆临眉目中流露出一丝不耐。
“陆临哥哥,不是这样的,这个奴婢真的是诡计多端,我是怕你被她骗了……”
“公主、世子,奴婢先告退了。”霍清然并不想听他们对话,福了福身就要离开。
萧浅一把抓住霍清然:“你休想跑。”
霍清然看了一眼被萧浅抓住的衣袖,抬头对萧浅说道:“公主,奴婢着急给昭容送东西。”
“公主,你别再胡闹了!”陆临冷冷道。
“我没有胡闹,贱婢三番五次害我,现在还想勾引你,本公主今日就是打杀了她又怎样!”
“住手!”萧晗的声音突然闯进来。
霍清然就看见萧晗急冲冲跑过来,一把推开萧浅,道:“萧浅,你个疯婆子,又在此地发疯作甚?”
“你——”萧浅气得跺脚,却畏惧萧晗武力不敢上前,萧晗也不理她,只对霍清然道:“师傅,别理这个疯婆子,快随我来。”
说罢,萧晗拉起霍清然就往含元殿里跑,边跑还边回头对陆临大声道:“陆临,我看你也别理那疯婆子了,趁早离她远些!”
“萧晗!”萧浅的怒喝被远远甩在身后。
第三十七章 殿上比武(一)
霍清然问:“你这么急做什么?”
萧晗道:“去看看你就知道了,快!”
霍清然一头雾水地被萧晗拉进了含元殿,一进去就发现殿内气氛似有些不对,本应是丝竹绕耳,水袖摇曳的大殿内,似乎环绕着一股莫名压抑着的怒气。
大殿中央站着一名着大凉服饰的少女,约摸十五六岁的样子,甚是秀美可爱。
那少女秀眉微挑,凤眼流光,自傲和不屑尽现眼底。
一旁一名跌在地上的东黎少女似乎受了伤,正被人扶起来。
高坐皇位的萧玚脸色似有些不好看。
坐在萧玚左下方席位上的萧玴心中闪过一股不祥的预感,萧晗想做什么?
他望着霍清然,霍清然也一眼看见他,二人目光在场中交汇,霍清然瞬时便明白他目光中带着的隐忧。
然而众人都还来不及反应,萧晗已经把她拉到场中,冲那大凉女子道:“你一个小侍女,我们东黎定远将军家的大小姐只是不屑跟你比,刚才那场,不过是让着你,你信不信,本公主随手拉一个宫女,你都打不过!”
“好啊,那就来比试比试,我倒要看看你们东黎的女子有多厉害。”大凉少女轻蔑道。
这少女的声音听来颇有些耳熟,不正是方才在紫宸殿遇到的女子吗!
“敬武,休要胡闹!”萧玚沉声道。
萧晗遂转身冲上位的萧玚一眨眼,狡黠一笑,说道:“皇兄,定远将军家的周小姐身份尊贵,哪能跟她一个大凉丫鬟比,我就随便找了一个宫女,让她来代我们东黎跟她比,我们东黎泱泱大国,人杰地灵,都不用挑选,随便一个就够了,免得大凉说我们作为东道主没有待客之道,用将军小姐欺负他们一个丫鬟。”
大凉少女不屑地哼了一声:“明明是你们将军府的小姐武功低微,不敌我才败下阵来,被你说得跟她故意让我似的,你们东黎这般输不起么?”
萧晗厚脸皮地不管大凉少女对她颠倒黑白的指责,说道:“林菀,你就说你敢不敢跟她比吧!”
被唤作林菀的少女上下打量了一番霍清然,不过是个普通宫女,便说道:“我有什么不敢的?”
说完,林菀回头看了一眼使节团的方向。
“陛下,我们也想见识见识东黎女子的功夫,不知陛下能否满足我们这个小小的愿望?”大凉使团的持节使说道。
“皇兄,你就答应吧。”萧晗道。
萧玚蹙眉,但大凉持节使都开口了,这么点小事,加上方才东黎输了一局,他若是驳了,倒显得他东黎怯懦不敢应战似的,遂道:“好,剩下两场,便由她替定远将军之女比吧。”
“多谢皇兄。”萧晗兴奋地转身,对霍清然低声说道:“师傅,这个大凉女子想挑战我们东黎女子,刚刚周家小姐已经输了一场,剩下两场,你可一定要赢啊,方才比的是赤手空拳过招,第二场是比鞭子,第三场是比射箭。”
萧晗一招先斩后奏,一切发生得太快,霍清然根本没有机会拒绝,况且她一被拉进大殿便已骑虎难下,也没有资格说不。
等她搞清楚来龙去脉,她已经站在场中央,所有的目光都汇聚于她一身。
内侍捧着鞭子上来,霍清然接过,心想,这女子身姿神色如此高傲,哪像个侍女,一个眼神就能让使团行事,方才在紫宸殿听见大凉使臣又对她唯唯诺诺,身份地位必定不低,自己若是伤她重了,怕是反而有祸,且自己也不能露出自己真实的武功,否则才更是引火上身。
大凉少女林菀伸手,大凉使团立刻有人送上一根上好的浸墨牛皮鞭。
鞭体乌黑发亮,鞭柄金线环绕,顶部镶着东珠,一瞧就知道价值不菲,看来是她的专用鞭子。
这女子也忒高调了,既然都扮侍女了,就不能扮得像些吗?
林菀甩鞭猛地凌空一挥,啪的一声脆响,响彻含元殿上方,周围的女眷纷纷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林菀似是很满意地轻勾唇角,突然抬手一鞭向霍清然挥来。
霍清然闪身,作出险险躲过的样子,林菀反手又是一鞭,霍清然再躲,连续几次,霍清然一直处于不断躲闪的防御位。
周围的人都有些急了,萧玚脸上的神色也越来越难看。
这个林菀不知跟谁学的鞭法,一鞭鞭挥得倒是好看,可动作太过花哨无用,一挥鞭子次次空门大开,霍清然只需一招就可将她击败,只是她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实力,只能做出武功不佳的样子,艰难躲闪。
待躲了几次后,霍清然才挥鞭还击,预料之中被林菀躲过,两人你来我往打得难分难舍,却是没有任何进展,看不出来胜负走势。
众人本被调动得有些紧张的情绪此刻都被消磨得有些无趣了。
霍清然估摸着差不多了,便故意漏出个破绽,让自己背上挨了林菀一鞭,这一鞭看似很重,但实际大半力道都被霍清然以巧劲卸去,落到她身上已经没有什么力道了。
席上的萧玴自是看得出来,心里却还是不由得一紧,看着霍清然在自己面前受伤,果然是他无论什么时候也无法坦然的。
林菀一击得手,心下大喜,正欲乘胜追击,放松了防守,霍清然做出突然发现她的破绽的样子,一鞭回去缠住了林菀的右脚脚踝,用力一拉,林菀脚下不稳,竟猛地被霍清然拽得劈出个一字马。
周围传来一阵窃窃的笑声,林菀恼羞成怒之下毫无章法一个劲儿地朝霍清然猛挥,霍清然一把抓住她的鞭子,从她身侧翻过,手中的鞭子再缠住她一只手臂,再返回,又缠在了林菀脖子上,她轻轻一拉,林菀立刻手脚收拢,喘不上气来。
一旁的大凉使团纷纷起身惊叫道:“住手!快住手!”
在大凉使团的人都冲过来之前,霍清然松开手,站在场中,冲林菀行了一抱拳礼道:“承让了!”
“好!好!”萧晗在一旁抚掌大笑,得意洋洋地冲林菀挑了一眼。
陆临和萧浅进来时刚巧看到霍清然赢了这一幕,陆临虽不太明白到底是什么情况,但他平日里也爱习武,不料这小小宫女也懂些武艺,虽是有点三脚猫了,但看起来倒也有些趣味。一时不察便站在原地多看了几眼。
萧浅一路缠着陆临,陆临根本不理自己,却在这儿看这些个粗鲁下人,不由得又暗自生了一顿闷气。
此时林菀又羞又恼,扯下缠绕在身上的鞭子,一挥手就向霍清然砸过来。
霍清然一侧身闪过,萧晗立刻大喊道:“诶诶诶!你们大凉人输不起是不是?气度怎如此之小,羞煞人也!我看第三场也不必比了,你们直接认输吧。”
萧晗大笑着将林菀方才说东黎输不起的话还给了她。
林菀把鞭子一掷,怒道:“谁说不比?第三场比射箭!”
第三十八章 殿上比武(二)
射箭的比试方法是用箭射灭蜡烛。
蜡烛每三支一组,每组里的三支箭远近不同,尽数点燃,蜡烛后各放一个箭靶,林菀道:“每人三支箭,要把各自眼前的三支蜡烛射灭,但是不能把蜡烛射倒,同时还要射中后面的箭靶。”
萧玴唇角不自觉一勾,顺手端起茶杯假装饮茶遮掩住那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霍小将军百步穿杨,曾于战场之中一箭取敌将首级,这比箭选得好,只是,霍清然此时实不宜出风头,方才赢了一局,这局,最好打平,如此一来东黎和大凉就算是打平,霍清然便可无功无过。
萧玴眉目微敛,眼角余光无意间瞟到抬上靶架的几个太监神色有些奇怪,目光在靶架和萧玚之间转了几个来回,尔后不动声色地扫过四周,发现好几个值守在周围的太监似乎都有些鬼祟之色。
看来是冲萧玚来的,萧玴放下茶杯,并不理会。
场中比赛已经开场。
林菀搭箭拉弓,对准一簇烛火,她素来自认箭术过人,此时自然信心满满,手一松,一支箭激射而出,刚好从火心中穿过,一下就熄灭了烛火,蜡烛微晃但并未倒下,同时一声钝响,箭镞没入箭靶,
一名内侍上前查看后唱道:“正中红心!”
“好!”大凉使团众人纷纷拍手称快。
萧晗愣了愣,没想到这个林菀箭术果然了得,但是她相信她的师傅,肯定能赢她,是以道:“得意什么!我们还没出手呢,待会儿有你好看的!”
“我看你也就嘴上功夫厉害。”林菀不屑地瞟了萧晗一眼。
“你说什么?”萧晗一下子从位置上跳了起来,就要往场中去。
“乐清。”萧玚喝了一声,示意她收敛。
萧晗噘着嘴,有些不喜地顿住脚步。
整个殿中的人此时目光都聚集在了萧晗这儿,萧晗道:“千聆,给她点颜色瞧瞧,要她知道我们东黎女子不是好惹的!”
霍清然抽出三支箭,同时搭在弓上,众人见她这架势皆是有些惊讶,莫非她想同时射三箭?这如何能射中?
萧玴环顾四周,有人开始蠢蠢欲动了。
霍清然拉开弓。
她吸引住了大殿内全部的目光,连萧玚都饶有兴致地盯着她,好奇她到底能不能射中。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弓已经拉到最大,大到那弓弦似乎都在微微发出嗡鸣!
突然!
方才抬靶子上来的几个内侍趁人不备从靶子和烛台底下抽出剑来,将身边的人砍倒,直奔萧玚而去。周围也有不少内侍响应,从桌下抽出藏匿的剑上前支援。
“有刺客!有刺客!”内侍尖利的声音划破了原本鸦雀无声的含元殿。
顿时满场的人纷纷惊起,四下奔走逃命。
“保护皇上!快保护皇上!保护太后!”
“啊——”
尖叫声此起彼伏,兵刃相接之声铿锵刺耳,场面一片混乱。
殿外又赶来不少刺客。
侍卫们纷纷拔剑与刺客拼斗在一处。
刺客看来完全是冲萧玚来的,其他人也不管,但若有人当道,直接就砍杀了去,一发难便杀了不少人,鲜血四溅。
萧玴就着手里的茶杯扔出去,便将冲到他身旁的一名刺客撞晕了去,,他在这宫中素来是假装身体重伤后落疾,武功早已废得差不多的,此时也不能露馅,便不再出手,任由身旁的下人们护着,一心只望着霍清然。
霍清然下意识地就望向林绘锦的位置,还好,她因为品级不高,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此时刺客根本没去理会她,宫女太监们也护着她往后退去。
恰好林绘锦也朝她望来,张着嘴焦急地冲她喊话,殿内一片混乱,各种尖叫、惨呼和刀兵相接之声不断,霍清然根本听不见林绘锦在喊什么,但看她口型,应当是“小心”。
霍清然放下心来,因着她在场中央,刺客都是从四周上去的,眼下她站在原地都没有刺客来动她,只有奔走的人从她身边经过,她还维持着拉弓的姿势,只是此时,箭所指的方向却变了。
她的箭直指萧玚!
眼下,是个绝佳的机会,她可以趁乱直接射杀萧玚,根本没人注意到她,所有人都乱成一锅粥,只要她放箭,凭她的箭法,萧玚必死。
她瞄准了萧玚,那个被侍卫们护在身后的萧玚,只要她放箭,她就能报仇!
她的手心沁出了汗,滑腻腻的,像一手鲜血那样滑。
一下子把她的思绪拉回到很多年前,父亲的血,哥哥的血,还有,母亲和幼弟悬挂在城楼上的头颅滴落在地的血,仿佛蒙住了她的眼睛,世界变成了血红色。
清然!萧玴想去阻止霍清然,但他看见霍清然眼角似有泪光闪烁,他的脚步没有迈出去。
你若要杀,便杀吧。
萧玴身边的侍卫越来越少,眼见着快支撑不住了。
再不出手,萧玚就要被别人杀了!
霍清然的手,松了!
三支箭破空而去,只一瞬就到了萧玚面前!
三声箭镞入肉的闷响!
三名冲到萧玚面前的刺客尽数倒下。
萧玚顺着箭来的方向望去,就见霍清然飞身而上,空手夺过一名刺客手里的剑,挡在他身前。
萧玴看着这一幕,一颗心沉了沉,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心疼?
第三十九章 起居舍人
“啊——”那大凉少女林菀惊叫一声,混乱之中有刺客想要杀她,估计看她是大凉使节,想杀了她给萧玚和大凉之间制造些麻烦。
林菀虽热衷武术,又闹着比武,实际功夫着实一般,眼见支撑不住要毙于刺客剑下。
不知怎的跌跌撞撞逃到萧玴面前,喊道:“救救我!”
萧玴本不想理会她,不想她竟扑到萧玴身上,萧玴左手一把将她扯开,右手伸出,一招空手夺白刃抢下刺客手中的剑,只一招,就将面前的两名刺客诛杀。
一回头,见后面又来一名刺客,举刀欲杀林菀,萧玴皱眉,有些不耐烦地拉过林菀,同时手里的剑似是随手一掷,直接将那刺客钉死在墙上。
林菀被他拉得没站稳,踉跄两步顺势倚进萧玴臂弯,萧玴杀了那名刺客后,见林菀半靠在自己身上,再次不悦地蹙眉,衣袖一抚,抚灰一般把林菀推出去好几步,便不再理会她,继续关注着霍清然的情形。
萧玚身边的侍卫全都倒下了,他面前只有霍清然一个人,刺客冲上来,霍清然挥剑拼杀,但即便是此刻,她也不打算露出全部实力,故意受了两处刀伤。
萧玚手握天子之剑,并未出手,只是看着面前奋力拼杀的女子,眸色似乎深了。
抵抗了一阵,大批侍卫赶到,刺客再无还手之力,没被当场诛杀的都被拿下。
大殿内到处是尸体和血肉,血腥气弥漫,胆小些的女子们都胆战心惊,几欲作恶。
“胆敢刺杀皇上,说,谁派你们来的!”楚王萧玦指着一名跪在面前的刺客逼问。
那刺客狞笑着,高声喊道:“狗皇帝杀害褚丞相满门,你早晚要付出代价的,我们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狗皇帝!”本已伏低的刺客突然暴起,向冲萧玚冲过去,堪堪奔出两步,萧玦一剑洞穿他胸口,刺客当场毙命。
“皇上,这些人如何处置?”萧玦问道。
萧玚看也未曾看地上的尸体一眼,道:“丞相乱党贼子,意图行刺,全部处死!”
“是!”萧玦一挥手:“全部押下去。”
“天佑陛下,陛下安然无恙!乱臣贼子绝不会得逞。”一名大臣喊道。
其余众人也都跟着喊:“天佑陛下。”
高呼声此起彼伏,回荡在大厅里。
和着这刺耳的高呼的,是刺鼻的血腥味儿,萦绕在霍清然胸口,挥散不去。
看着那高位上享受山呼的人,霍清然更是胸口郁结,他本该死了!
“你,叫什么名字?”萧玚的声音突然响起,霍清然回过神来,周围的呼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所有人都顺着萧玚的目光看向自己。
霍清然手上和腰上各挨了一刀,虽然不深,但也染了些血迹,她本身衣服颜色浅,一出血便十分清楚,染了一大片,看起来倒像是受了重伤一般。
“奴婢杜衡殿秦千聆。”霍清然跪答。
“快传太医来,为她治伤。”萧玚吩咐道。
太监应了声是,匆匆出去了。
“你,”萧玚看着霍清然,道:“小小宫女,哪学的一身功夫?”
“回皇上的话,家父是武行的,奴婢从小便跟着家父学习拳脚功夫。”
萧玚点点头道:“你救驾有功,想要什么赏赐?”。
霍清然想了想,道:“奴婢斗胆,想请陛下准许奴婢入御林军执戟。”
入了御林军,对萧玴说不定有些帮助。
“你可知,我朝从未有女子参军的先例,你为何想入御林军。”萧玚目光幽深起来,似一条毒蛇的目光,游移在霍清然身上。
“奴婢从小习武,也从小爱武,大凉女子都可以为将,我东黎女子并不比大凉差,奴婢也想为皇上效忠。”霍清然道。
“呵,”萧玚轻笑一声,似乎有些意思,接着道:“抬起头来。”
霍清然抬头,直视萧玚,脸色平静如水。
楚王萧玦一惊,方才太过混乱未曾注意,此时再看,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面熟,似是在哪儿见过,一时忍不住打量了霍清然几眼。
一旁的太后一身华服拽地,头戴金丝镂空镶宝石明珠凤冠,威仪非凡,开口说道:“这丫头虽救了皇帝,但女子进军营,到底是不合规矩。”
“你可知效忠于朕还有其他方式?”萧玚眼神停留在霍清然身上,目光中隐隐透着摄人之威。
一旁的萧玴一听此言,面色忽的沉了。
霍清然重新匍匐在地,道:“奴婢愚钝。”
“你可识字?”萧玚问。
“略微识得几个字。”霍清然有些迟疑地答道,不知萧玚到底要做什么,难不成想纳了她,不行,绝不可以!
可是纳妾也没有识字的要求。
萧玚说道:“封秦千聆为起居舍人,明日起,到御书房听差。”
众人尽皆讶异,四下议论起来,这起居舍人一职是从七品上,可比御林军执戟高了两个品级,但却与御林军执戟截然不同,是一个文职。
且起居舍人每日在皇帝身边听差,记录皇帝的一言一行,起居日常,可以说是皇上的贴身文官了,皇上竟封她此职,难不成是对此女有意?但她一个小宫女而已,若是有意,何不直接收入后宫?
皇上此举,究竟是何意?
众人揣度之间,霍清然暗自长舒一口气,还好,事情还没有到绝地,否则就真实得不偿失了。
萧玴也暗中稍稍放下了悬着的心。
怕萧玚再改了主意,霍清然虽不想当这劳什子起居舍人,但也不得不赶紧应承:“奴婢,谢主隆恩。”
第四十章 御书房交锋
翌日,辰时,御书房。
霍清然是第一次来御书房。
萧玚正在写字。
霍清然跪在下方,远远的,不知道萧玚在写些什么。
良久,萧玚放下笔,似是这时才想起霍清然这个人。
“平身。”
“谢陛下。”霍清然起身。
“秦千聆?”
“是。”
萧玚一步步缓缓走近她,道:“功夫,哪里学的?”
“回皇上的话,家父是武行的,微臣从小便跟着家父学习拳脚功夫。”霍清然答。
“你父亲在哪儿?”萧玚又走近了些,如毒蛇一般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带着威压。
“家父四年前过世了,微臣流落街头,被建邺录事陈大人收留,才得以活命。”林绘锦的父亲是陈录事家的教书先生,当初林绘锦在瀑布下救了她,带她回了建邺,她曾去皇宫意图报仇,幸亏及时被林绘锦拉回去,到了陈家,只说是路边捡的无父无母的孩子,才在陈家留下来,这些想必萧玚早就查到了,她与林绘锦的关系也瞒不住了,不如实话实说。
“你只是一个录事家的下人,谁给你的资格进宫?”萧玚已经走到她面前,一双眼睛盯着她,似淬了毒一般,声音未曾高一分,却带着一股逼人的威势。
霍清然猛地跪下,道:“臣有罪,臣本是陈府家奴,此次本应由陈家小姐入宫,因陈家小姐体弱多病,不宜入宫,臣为报陈家救命之恩,遂自请替陈家小姐入宫,不关陈大人的事!”
“你可知,此乃欺君之罪?”萧玚的声音冷冷的,似毒蛇吐信,一屋子的太监宫女都吓得连呼吸都不敢了。
“臣知罪,但臣想请陛下给臣一个机会,让臣将功赎罪!”霍清然一动不动。
“欺君之罪,是要诛九族的!”
“留下臣,陛下绝不会亏。”
萧玚哂笑,似听到多么荒诞的话:“敢跟朕做买卖,你还是第一个,难不成,你将朕比作低贱商贾?”
“并非如此,臣的意思是,陛下料事如神,物尽其才,人尽其用。”
“你且说说,你对朕,有何用处?”
“陛下不妨等等看,看看臣下有何用处,如无甚用处,再杀不迟。”
“好!”萧玚转身回了御桌前,那股淬毒的威压一下子消散了:“朕就看看你到底有何用,如若无用,如你所言,再杀不迟。”
“谢陛下!”霍清然朗声道,她自然知道萧玚不会杀她,至少,现在不会杀她,昨夜她才救驾有功,又特封了起居舍人,若今日便杀了,岂不是笑话,萧玚阴险狠辣,但也不想让自己成为笑话。
“起来。”
“是。”霍清然起身,见萧玚已经坐下了,提起笔,自顾自写着。
“你已身居起居舍人之职,不宜再居宫中,出去开府吧,自行去选府邸,选好再来回禀!”萧玚并未抬头。
“陛下,”霍清然顿了顿,有些尴尬地道:“微臣宫女出身,身无长物,实是无钱开府。”
萧玚手下一顿,一个字稍稍偏了一笔,似是觉得有些好笑,抬头道:“从国库支,朕念你护驾有功,先……借给你。”
霍清然忍不住想翻个白眼,我救你一命,你就借我点钱?这算哪门子回报?
“谢……陛下。”霍清然强忍着郁闷道。
“退下吧。”萧玚提着笔,忍不住笑了。
“是。”霍清然退了几步,转身离去。
只留下身后一屋子太监宫女强行憋着笑,看看萧玚,竟也带着微不可查的笑意,陛下这些年来,笑过几次?
众人也不知,霍清然走出御书房的刹那,脸上的郁闷瞬间便消散,只剩冷漠,和充满恨意的眼神。
萧玚,你高兴不了多久。
走了没几步,迎面撞见楚王萧玦。
御书房门前宽得很,本想当没看见就走了,谁知,萧玦不给她这个机会,大路不走,偏偏要挡她的道。
“楚王这是何意?”霍清然冷冷地问。
“那日圜丘祭天,本王曾在南山上遇到一名宫女,昨晚,本王想了很久,这才想起来,那人原来就是你。”萧玦道。
“楚王记性可真好,当时下官不过是个宫女,楚王竟还能记得。”霍清然笑道,她的笑不带任何情绪,就好像只是带了一张笑脸面具。
“你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宫女,说,那日你去南山所为何事,范持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萧玦逼问。
霍清然道:“微臣刚刚才夸了楚王记性好,怎么这就忘了,那日,臣曾告诉过楚王,臣是去替昭容折梅的。”
萧玚记得那日她确实是这样说的,手里也确实有梅花,但他总觉得她不会这么简单:“是吗?你觉得我会信?”
霍清然冷冷一笑:“楚王不信,臣也无法,臣还有要事在身,就不陪楚王了,告辞。”
霍清然转身要走,萧玚横手将她拦住:“想走?哪有这么简单?”
“楚王还想如何?”
萧玦哼笑:“昨夜,本王见你剑术不错,不知道拳法如何,本王是个武人,好功夫,不知起居舍人可否陪本王切磋切磋——”
最后一个字还未吐得干净利落,拳脚倒是干净利落地来了,霍清然双拳交叉,将他拳腿挡了回去,萧玦攻势又上,转瞬间两人已战在一处,几个起落便过了数招,挥拳扫腿之间劲风瑟瑟,旁边的内侍们赶紧退得远远的,生怕被波及。
一名太监跌跌撞撞地跑进御书房向萧玚禀告去了。
“住手!”萧玚喝道。
霍清然一腿横扫直击萧玦太阳穴,萧玦竖手挡住,但这一腿的力道还是逼得他横跨了几步才稳住。
“成何体统!”
话音未落,刚刚还在交锋的两个人同时跪地。
“皇兄恕罪,臣弟昨夜见秦大人功夫了得,一时忍不住和秦大人切磋一下。”萧玦说着,转头不屑地看着霍清然。
“楚王说得没错,臣与楚王,只是切磋一下武艺。”霍清然不甘示弱地瞪着萧玦,道。
萧玚骂道:“胡闹!这里是切磋武艺的地方吗?”
“臣弟知错!”
“微臣知错!”
回应的声音跟排练过似的齐刷刷的,两人同时侧目,目光正好在半空相接。
萧玦充满挑衅和杀意的目光,遇上霍清然淡漠的眼神。
“如有再犯,朕决不轻饶!”见二人再对峙上,萧玚再开口打断。
二人同时向萧玚低头。
“是。”
“是。”
“秦大人,改天挑个合适的地方,本王与你好好切磋一番武艺。”萧玦冷笑道。
霍清然回道:“这声大人微臣可不敢当,王爷,微臣随时奉陪。”
“微臣告退。”霍清然冲萧玚行了一礼,后退几步,而后转身离去。
不知何时,连她也学会了在仇人面前虚以逶迤,演戏作假。
第四十一章 帝王挽髻
霍清然离开后,萧玦跟着萧玚走进御书房:“皇兄,臣弟觉得这个秦千聆有问题。”
萧玚说道:“朕已经查了她的来历,极其普通。”
萧玦说道:“臣弟曾在圜丘南山上见过她,当时倒没什么印象,现在想来却觉得十分可疑。”
萧玚皱眉:“她去南山做什么?”
萧玦回想那日的情景:“臣弟记得,那日她说是去给杜昭容折梅,但臣弟总觉得此事不简单,说不定范持的事就与她有关!”
萧玚想了想,说道:“再查。”
萧玦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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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萧玚宿在蓬莱殿,林绘锦宫中,近来萧玚临幸林绘锦的次数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个月有半数日子都在她这儿。
清晨,林绘锦起得很早,她坐在镜子前梳头,梳头的宫女手很巧,往日总能为她盘一个漂亮的发髻,正在问她今日要梳个什么发髻,突然听到萧玚的声音。
“今日怎么起得这般早?”萧玚问道。
林绘锦赶紧起身行礼,说道:“许是近来闲着无事休息得多了,便也睡不着了。”
萧玚起身,林绘锦上前去欲为他更衣,宫女也赶紧去打水来伺候萧玚洗漱。
林绘锦头发梳到一半,一头墨发倾泻而下,披散在身后,萧玚突然伸手拂过她的秀发,顺着发丝往下轻抚。
“过来,”萧玚拉着林绘锦手腕,来到她的梳妆台,让她坐下,说道:“今日,让朕为你梳头。”
“臣妾不敢……”林绘锦欲起身。
萧玚不由分说将她按下做回凳子上,笑道:“别动,免得扯疼了你。”
轻轻梳了几下,将一头青丝理顺,萧玚弯下腰,看着镜子里的林绘锦,眼神有些恍惚,思绪不知飘飞到何处。
良久,见萧玚没反应,林绘锦说道:“皇上?”
萧玚回过神来,温柔地笑着说道:“你今日很美,连朕都看痴了。”
“皇上说笑了。”林绘锦答道。
“你梳灵蛇髻会更好看。”萧玚说道。
林绘锦问道:“皇上会梳灵蛇髻吗?”
萧玚说道:“朕只会梳灵蛇髻。”
“皇上……是从前为其她女子梳过吗?”
萧玚顿了顿,答道:“朕曾经为一个女人梳过。”
“那个女人梳灵蛇髻好看吗?”林绘锦试探着问。
萧玚手上的梳子继续动起来,略有些生疏的为她盘起灵蛇髻,边梳边说道:“很好看,和你一样好看。”
“那,那位女子现在在哪儿呢?臣妾可曾见过?”
萧玚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了,一下子周围似乎冷得如坠冰窟。
林绘锦赶紧赔罪道:“臣妾失言了。”
萧玚没有说话,良久,他似乎平静下来,恢复了冷漠神色,只是手上的动作还是没有停下。
萧玚说道:“你和起居舍人是怎么认识的?”
林绘锦答道:“四年前,阿聆的父母都因为受灾去世了,那个时候阿聆很痛苦,相随父母一起去,她就跳河自尽了,碰巧我在河边浣衣,便救了她,后来我看她无依无靠就带她回了陈府,陈大人也是好人,收留了她。”
“阿聆?”萧玚说道:“看来你们关系很好。”
阿聆说过不能让别人知道她们的关系,林绘锦笑了笑,说道:“毕竟是一个府里出来的,在这深宫里无依无靠的,只能相互扶持了。”
萧玚终于挽好了一个灵蛇髻,看起来有些粗糙,不似宫女挽得那么好看,但他可是皇帝,能为女子挽发,已经可以惊掉全宫上下的下巴了,相信这个消息用不了多久就会传遍全宫上下,到时候人人都会知道,林绘锦现在是如何恩宠深重。
萧玚看着镜子里的女子,说道:“太久没挽过发了,生疏了。”
“皇上挽得很好。”
“是吗?”萧玚自嘲似的笑了笑,用极地的近似自言自语的声音说道:“她以前从不满意的。”
她?是谁?林绘锦这次很乖巧地选择了不问,有些事情萧玚想说便会说,他若不想说,别人却问了,那就是罪。
萧玚准备上朝,林绘锦送他到蓬莱殿门口,看着他走远。
为什么皇上那日会出现在冷宫?为什么会替自己梳头?
萧玚,你究竟把我当做谁?
蓬莱殿离听政的太极殿颇有些距离。
其间经过一处花园,小径蜿蜒,正值初春,偶尔有几朵早开的花,凌春寒独自盛放摇曳,无人争艳。
萧玚坐在帝辇上,经过花园,走在侧前方的一名约摸十四五岁的内侍突然惊呼:“蛇!有蛇!”
小内侍一边惊呼,一边后退,后面抬着帝辇的和跟在后方不明情况的都被吓了一跳,帝辇也晃了晃。
帝辇上的萧玚一震,握着扶手的双手猛然收紧,双目平视前方,似没有任何反应。
“住嘴!咋呼什么!”李德当即开口喝骂道。
小太监赶紧闭嘴,战战兢兢地指着小径边缘,有些害怕地说道:“那儿有蛇。”
只见那处若隐似现地似有一条蛇,只是一动不动地停在原地。
初春时节,冬眠的蛇都该出洞了,宫里的花园里确实是有可能有蛇。
李德大着胆子捡了根棍子,去掏了掏那蛇,见蛇还是没有动静,李德胆子大了些,再靠近,掀开花丛,却见原来是一根绳子不知被谁扔在花丛里了。
李德捡起那根绳子,呈到萧玚面前,说道:“皇上,不是蛇,不知是谁把绳子扔这儿了,他是看走眼了。”
原来是根绳子啊,那小内侍松了口气,刚想跟萧玚告罪,却听见头顶上传来萧玚冷漠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杖毙。”
小内侍整个人如烂泥一般软倒在地,连求饶都不会了。
李德看看萧玚,再看看瘫软在地的小内侍,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走吧,别耽误了陛下上朝。”
余下的宫人们纷纷胆战心惊地赶往太极殿,两名侍卫留下带走那名小内侍。
小内侍这才反应过来,哭天抢地地喊道:“皇上饶了奴才吧!皇上饶命!皇上——”
远去的帝辇上的人已听不见他绝望的呼喊。
李德悄悄抬头,看见萧玚额头似有细密的汗珠反射着阳光,而后不着痕迹地低头,不敢再看。
小顺儿,对不住了,干爹也救不了你的命了,谁让你这么不懂事呢,在皇上身边伺候,不懂事是会死的。
李德暗自摇摇头,将脑海中那个年轻内侍的脸挥散去。
第四十二章 建邺杀手
大凉使节要游览建邺,萧玧被萧玚派去给使节团当导游去了,虽说是大凉使节入东黎为客,可到底不是多么尊贵的任务,萧玚竟然派东黎齐王去当这个导游,未免也太过高看这大凉使节了,霍清然总觉得有些奇怪。
不光霍清然奇怪,萧玧更是奇怪,大凉使节团里那个叫林菀的侍女,嚣张跋扈得很,一点也不想什么正经侍女。逛个建邺,一会儿要去东城逛集市,一会儿要去西城吃东西,饭没吃完又要去泛舟,说好了去佛寺,去了竟嫌山不够雄奇!这里是建邺国寺,又不是名山大川!
萧玧累得够呛,气得半死,只带了一天就罢工了,称病闭门不出,让使节团自己跑建邺玩儿去。
刺杀一事后,晋王萧玴受了惊,旧疾复发,连着两日没上朝了,一直在宫中修养,萧玚曾前去探望,见他顽疾不愈,连一局棋也没精力下完,特别批准萧玴休息半月,临行还嘱咐晋王万不可操劳,言官们将此兄友弟恭的一幕浓墨重彩地记在了起居注上,半日就传遍朝野。
霍清然这两日都没找到合适的宅子,今日又继续她的找房大业。
建邺,从小在这里长大,虽说后来去军营待了几年,但最近这四年也是一直待在这儿,霍清然对这座东黎天都是熟得不能再熟了,找房子对她来说其实很容易,只是……
只是今日,萧玴该有机会出来了吧。
霍清然想着,又随意逛了逛,偶尔找家房子看看,不满意,再接着看。
逛着逛着,由最热闹的街渐渐逛到了偏僻之处,她没有停,继续往深处去,转过街角,霍清然轻轻巧巧爬上了一旁的围墙,坐在墙头,看到一名男子从转角处探出头来,见跟踪的人不见了踪影,那人一着急跑了出来,后面还跟了两人。
三人沿着街道要追去,霍清然掰下墙头碎裂的瓦,攥在手里。
“喂——”霍清然开口喊道:“你们几个,是在找我吗?”
三名男子闻声回头,发现自己暴露,但并没有慌张,多年的杀手生涯,教会了他们最基本的道理,镇定,是可以救命的。
噌——整齐划一地声音,三人拔出刀。
霍清然突然笑了,抬手如闪电般,三块碎瓦砾激射而出,正中三人手腕,三把刀同时脱手。
在碎瓦砾出手的那一瞬,霍清然已经动了,踩着墙面,几乎和那三块碎瓦砾同时来到三名刺客面前,刺客刀堪堪脱手,霍清然在墙面一蹬,身体借力弹射出去,抬腿横扫,将三人踢倒在地。
落地!勾起地上的刀!入手!
三名刺客刚倒下,霍清然的刀已经指着三人了!
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三名刺客都不是赖手,但他们失了先机,有时候失了先机,只需要一瞬,就注定要失败,尤其是当他们面对一个从战场上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这样的人最清楚,如何用最快最简单的方法打败敌人,绝不浪费一招,一式。
“谁派你们来的!”
杀手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当的,杀手自然有他们的素养,比如说绝不出卖雇主!出卖雇主的杀手接不到活儿,更活不长。
所以霍清然白问了,没有人回答。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听得出来人很多,但声音很轻,像猫的脚步声,猫不会带着杀气向着霍清然而来,很明显,是杀手的脚步声。
霍清然手里的刀一转,划过三人的脖颈,刺客应声倒地,下一瞬,一队十几名刺客已然出现在转角。
两把刀交错在一起,一把是霍清然的,一把是杀手们的,一群杀手当然不可能只用一把刀,杀手本身,就是刀。
霍清然一刀砍下,冲在最前头的刺客没能接下这一刀,霍清然的刀压着他的刀直接砍到他身上。
倒了一个,霍清然默数。
一群人与她瞬间战成一团。
挥刀!砍!劈!
横刀!横扫!
招招致命!
五个!
霍清然杀出重围,沿着街道另一头奔去,剩下的杀手,紧紧跟上。还未跑到街角,另一群杀手又堵住了她的去路。
霍清然立刻转向翻墙,从小路遁走,没想到小路上也有杀手堵截。再回头,另外两路人马已经追了上来。
紧紧攥了攥手里的刀,没有意思犹豫便扑向面前的人群。
究竟是谁,竟然花这么大代价,在建邺就敢出手,而且似乎是不取她性命就不罢手的意思。
瞬息之间,又有几人倒下了,然而人实在太多了,杀了一个,另一个又补上;杀了一双,另一对又冲上来,好像在战场上,无数的敌人,一个接一个,怎么杀也杀不完。
好像那年泗水河畔,那么多人,怎么也杀不尽,救不了爹,救不了哥哥。
救不了自己。
满地满身的鲜血,刺目,刺鼻,同那日一般无二。
呃——肩膀中了一刀,还好她避得及时,不深。
另一刀又要劈将下来,霍清然抬腿将那人踢倒,同时撞在身后几名刺客身上,另一边又挥刀拼杀。
人太多,团团围着她,根本没有机会逃走。
大仇未报,难道我霍清然竟要殒命在此?
突然,另一群人出现了,加入了战局,幸运的是,这群人似乎不是来杀她的。
两方人马交锋,人数相当,但一方有霍清然这样的高手,刺客很快被压制,落了下风,死了过半,剩下二十多人纷纷遁逃。
救她的人她没见过,待刺客逃了个干净,为首之人递了一张纸条给霍清然便带着所有人迅速离去了。
纸条上的字迹很熟悉:“东羊巷四十七号。”
霍清然挑了条小路,一路躲着人走,她现在满身是血的样子可不宜见人。
东羊巷四十七号的门上挂着“此屋出售”的牌子。
敲了敲门。
门开了,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开的。
“可是来看房子的。”老人对她满身鲜血没有丝毫的诧异或恐惧。
“是。”霍清然点头。
“进来吧。”老者让出一条路。
霍清然进门,入目即是前院,不大,但胜在干净整洁。
老者没有停留,一直往后院走去,两进的小院子,霍清然跟着老者走到主人书房。
书架上摆满了书,从上往下第二排,从右往左第十二本书,用力推入,一阵轻微的轰隆声,书架自动移开,露出后面的暗道。
“姑娘,请。”老者伸手作“请”状。
霍清然想老者点头行了一礼,道:“多谢。”
进了暗道,后面的书架就合上了,暗道名为暗道,确实有些暗,沿路只有微弱的烛光照亮,不过对霍清然而言足够了。
弯弯拐拐走了一阵,到了一处阶梯,霍清然拾级而上,已无路可走,她轻敲了敲面前的墙壁,原本的墙壁缓缓移动,露出了出口,出口处一名男子长身玉立。
第四十三章 清越坊
萧玴看到浑身浴血的霍清然,眉头登时拧了起来,脸上的笑容立刻变得既忧且怒。
“怎么伤得这般严重?他们没有保护好你?”萧玴怒道。
“不是我的血。”霍清然扯了扯衣服,道:“都是那些刺客的,你的人来得很及时。”
“受伤了吗?”萧玴有些不信,上下打量霍清然。
“大概……没有吧。”霍清然咧嘴一笑。
“大概?”萧玴蹙眉,带着些宠溺的责备,道:“你总是这般,对自己的身体怎的一点也不在意。来人——”
两名侍女应声进了房间,一名着青衣,一名着紫衣,她们的名字很好记,着青衣的叫青衣,着紫衣的便叫紫衣。
“带小姐去梳洗,换身干净衣裳,检查有没有受伤。”萧玴吩咐道。
“是。”两名侍女恭敬答着,来到霍清然面前,道:“小姐请随我们来。”
霍清然被引导者进了浴房,沐浴,更衣,肩上有一处伤口,有些长,但好在不深,已经没有流血了,但伤口还翻卷着,细细擦拭干净后,泛着白。
紫衣出去拿金创药了,片刻后,身后传来一声:“出去。”声线低沉,属于萧玴。
两名侍女行了一礼便退下了,霍清然一转身就要把衣服拉起来,此时她衣服已经穿好,只是左肩伤处敞着。
萧玴一把按住她的手,道:“我替你上药。”
“萧玴,让……侍女来就好。”霍清然有点结巴。
“她们做不好,只有我做得最好,你忘了吗?那年我第一次独自带兵侦查,被敌军围困,你赶来救我,我们在山里待了五天,杀了很多人,也受了很多伤,你背上的伤都是我处理的,你背上的伤疤有几条,我现在还记得。”萧玴说着,拉下霍清然的手,小心翼翼地将金疮药洒在伤口处,语气里带着心疼,继续说道:“一个女孩子,哪有这样的,身上那么多伤疤,新的,旧的,新的叠着旧的,为什么总是不在意自己的身体。”
涂完药,取过干净的白布,轻轻缠上,系好。
“清然,我不想再见你受伤了。”
霍清然拉上衣服,笑嘻嘻地说道:“只是小伤而已,从前我行军打仗,哪有不受伤的,你是皇子呢,不也受过很多伤吗?”
萧玴摇头:“你不懂。”沉默了片刻,接着道:“你可知这次是谁动的手?”
霍清然思虑少顷,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的身份除了你没人知道,这段日子我也应当没与谁结仇,真的想不出来会是谁,还如此大胆,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在建邺出手。”
萧玴起身,边往外间走去,边说道:“有两种可能,一,这个人不是建邺的人,对建邺根本不熟悉,二,这个人急着离开建邺,没有时间了,所以选择这个时候出手,并且一出手就带着必杀的信念。若不是我一直派人跟着你,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霍清然跟着走了出去,笑道:“建邺的势力想必你一定清楚得很,那些杀手,抓几个活口应当不难吧?”
萧玴道:“你说得没错,封陌已经去查了,很快就会有结果。”
桌上放着刚泡好的热茶,霍清然这才觉得自己又饿又渴,正要去取茶壶,手还没伸出,萧玴已经提起茶壶替她斟好,霍清然一口牛饮而尽,空杯放回桌面,萧玴又斟一杯,如是喝了四杯,霍清然才停止,道:“好饿,你这儿有没有好吃的,赶紧拿点上来,方才打了一场架,委实累得紧。”
萧玴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朗声道:“来人。”
青衣女在门外高声应道:“公子有何吩咐。”
萧玴道:“准备些好吃的送上来,要快。”
“是。”
“这两日你在御书房,可还好?”萧玴问。
萧玚其人,不仅阴狠毒辣,行事也非常诡异,此番突然让霍清然去御书房挡当差,让他忍不住担忧。
“挺好的,只是每日面对萧玚那张脸,都让我忍不住有想杀了他的冲动。”霍清然提起萧玚仍旧是恨得牙痒痒。
“待在萧玚身边变数太多,终究危险,不若你便隐去吧,眼下北边势力已经可以收网,离我们北去之日已经很近了,你完全没有必要冒这个险。”
霍清然道:“不,我不走,隐在哪里都不如隐在萧玚身边好,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况且,这个节骨眼上容不得出一点差错,有我在萧玚身边,可以时时监视,打探情报,我不光要留在御书房,我还有尽全力去获得萧玚的信任,北去之路艰险难测,萧玚的信任或可助我们一臂之力。”
“但我不想你再以身犯险。”
“现在除了你和你的亲信整个建邺没有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不会有危险的,就算有,我相信你会护着我的。”霍清然以坚定的目光望着萧玴。
看到霍清然的目光,萧玴知道,无论她要去做什么,他都只能,也只会支持她,帮她,陪她,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萧玴道:“我已经让人给你安排了一个假身份,虽然你来建邺前的事没人知道,但没有一点消息,萧玚反而会生疑,记住,你是临川人氏,父亲是武行的,名叫秦山,母亲秦张氏,本是商家女,四年前临川遭了洪水,你父母都死了,你独自一人逃难上的建邺。”
霍清然点点头:“嗯。”
说着,侍女端着精致的饭菜上来了,摆了满满一桌,色香味俱全。霍清然闻着味儿就受不了了,提起筷子就狼吞虎咽起来。
“你慢点。”萧玴给霍清然添满茶,接着又给她夹了些菜。
“真好吃。这是什么地方,饭食这般好吃?”霍清然问道。
“清越坊。”
霍清然一顿,震惊道:“那个全东黎最有名的歌舞坊清越坊?”
萧玴点头。
“是你的?”继续震惊。
萧玴再点头。
第四十四章 杀无赦
霍清然眼睛瞪得老大,嘴里的菜渣差点喷出来。
“你……你的?你知道吗,当年,清越坊有一支舞特别有名,名字我忘了,当时全建邺的人都以能进清越坊赏舞为荣,那时候阿锦也想看,我们来了好多次,因为连这里一杯最便宜的白水都买不起,根本没机会进来。”霍清然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太坑了,清越坊一杯白水要一两银子,完全是光明正大的抢啊,关键还有那么多人上赶着求人抢。
萧玴笑偷,玩笑道:“以后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你可以喝白水喝个够。”
霍清然郁闷道:“我才不要喝白水,我要喝酒,我要喝这里最好最贵的酒!”
“好好好,这里的酒也是你的,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霍清然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了,你知道的,从前在战场上,有张干饼吃就不错了。”
萧玴道:“好吃也别吃这么快,小心噎着。”
“那干饼硬得像石头都噎不着我,这些东西能噎着我吗?咳咳咳……”
萧玴叹气,赶紧递一杯茶水给霍清然,轻轻替她拍拍后背。
“咳咳咳——咳咳咳——”霍清然咳得气竭才缓过来,喝了口茶水,感叹道:“看来干饼兄台待我不薄。”
“你就别在这儿怀念你的干饼兄了,以后你有的是机会吃干饼。”萧玴笑了笑:“现在京城还有些事务要处理,之后我们只需要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一个可以让我离开建邺,去镇北军的机会。”
“如何才能有这个机会?”
“一场战事,一场北方的战事,”萧玴看着霍清然:“萧玚私下已经对我不止一次出手,北方若有战事,那么,让我死在战场上一定是个最不麻烦的办法,匈奴很快将会挑起战事,萧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我要他亲手送我去北方。”
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开始还很小,接着便大了起来,一片闹哄哄的,似乎有人在打架。
“外面发生了何事?”萧玴提高声音问。
“回公子,有人闹事,打起来了,一方似乎是大凉人。”门外的青衣答道。
“出去看看。”霍清然道。
两人起身出门,刚踏出房间,就见走廊上一名少年背越过二楼栏杆摔了下去,下面一群人赶紧一窝蜂上前将他接住,幸亏二楼不高他才没伤着。
周围另一方的人都向他出手,看来他就是那些人的目标。
宾客们全都躲了起来,地上已经横七竖八倒了不少人,到处血迹斑斑。
二楼走廊的几个人打到二人面前了,霍清然正欲出手,一直侍立在两旁的两名侍女青衣和紫衣抢了先,一拳一腿,将厮打在一块的敌对双方都踢下了楼。
两个人摔下去砸在桌上、地上,咚咚的响声实诚得很,听得人肉疼。
“公子。”两名侍女请示。
萧玴微微点头,两名侍女直接跃下一楼,二人功夫了得,一番拳脚下来,闹事双方被她们像收拾垃圾一般一个接一个地收拾到一旁,然后被赶来的护院拿住。
霍清然突然察觉到一丝杀气似是冲自己而来,她循着气息望去,看见刚才从二楼跌落的少年望着自己,那目光很奇怪,带着浓烈的杀气,还有更加浓烈的,仿佛看见一个本该死了的人又出现的震惊。
这个人十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进来吧。”萧玴拉起沉思中的霍清然的手腕,进了房间,全然没有注意到那名少年眼中更加汹涌的杀意。
不,那个人根本不是男子,而是个少女!霍清然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是她!”
“什么?”萧玴有些不明所以。
“刚刚那个少年,原来是林菀!”霍清然看着萧玴道。
林菀?萧玴蹙眉,这个名字从来没进过他的脑海,一时间完全想不起来是谁。
“萧玚寿宴上和我比武的大凉少女!”霍清然想起方才林菀的眼神,道:“我想我知道今天要杀我的人是谁了。”
“是她?”
“应该没错,那天我赢了她,恐怕她一直怀恨在心。”
想起那天寿宴上林菀的表现,萧玴道:“这个人恐怕不是侍女这么简单。”
“不好!”霍清然惊道:“方才她定是认出我们了,若是她将此事告诉萧玚就大事不妙了,杀了她!”
两人立刻反身出门,却见那少女早已不见了身影。
萧玴唤回一名侍女,问:“怎么回事?刚才那些大凉人呢?”
侍女青衣来到萧玴面前,恭敬答道:“方才突然来了一群人将那几人带走,奴婢二人没能拦住。”
“哑七去哪儿了?”萧玴问道。
哑七正是清越坊名义上的主人。
“七先生去查杀手的事情了,还没有回来。”青衣答道。
萧玴道:“立刻派人去追,追上之后格杀勿论,再派人去皇宫外埋伏,决不能让那几些人进宫!”
“是!”青衣领命去了。
“如若追不上怎么办?”霍清然还是有些担心。
“今晚我们就入鸿胪客馆暗杀,总之决不能让他们有机会将此事传入皇宫。”
“好!”霍清然点点头。
萧玴的人没有追上林菀,皇宫外埋伏的人也没有截到她,前者是因为追错了方向,后者是因为林菀根本没去皇宫。
大凉使臣一行不但没去皇宫,就连鸿胪客馆都没回,直接启程回了大凉,两队人马都扑了空,等萧玴的人查到消息时,大凉使臣一行早已出了建邺,隐入茫茫人海。
他们的行踪太过怪异,以至于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当晚,霍清然接到消息,林菀一行已经离开建邺,萧玴派了三路人马前去拦截,但并没有找到,不过林菀似乎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萧玚的意思,毕竟萧家兄弟的事她并不知道,这一点让霍清然放心不少。
同时接到的还有另外一个消息,林菀是大凉太子赫连昀的胞妹,丹棱公主赫连菀。
大凉为解南羌之乱,欲与东黎和于越其中之一结盟,结盟的条件是丹棱公主赫连菀和亲。
此次赫连菀隐瞒身份来到东黎估计是来挑选驸马的,萧玚定是早就知道了此事,所以才派萧玧来当这个导游,想必是想让萧玧娶这大凉公主。
至于她此次匆忙回大凉,是因为在建邺遭到刺杀,萧玴认为,刺杀她的人应该是大凉二皇子赫连廷,大凉皇帝病重,皇位之争已经渐渐挑上明面,赫连菀乃是太子胞妹,为了阻止赫连菀和东黎和亲,赫连廷才会派人暗杀赫连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