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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把水壶     将骄txt下载     将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0章 两心疏离

    这一仗,南军死伤惨重,萧玦元气大伤,再也无力抵抗起义军。

    半个月后,起义军一举夺下了乌兰,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攻城拔寨,所向披靡,三个月后,兵临建邺!

    建邺乃是东黎都城,雄踞一方,建立之日起便极度注重防御,是以建邺城墙高而厚重,防御力极高,难以突破。

    霍清然也不知他们何时能杀进建邺,杀进皇宫,站在那个人面前,让他亲眼看着,他们是如何夺走他的一切;用他的鲜血,祭奠无数惨死的亡灵;让他为所有的罪孽付出代价!

    她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但那些仇恨却丝毫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浅淡,它们积压在她内心深处,成为必须被救赎的重担。

    有时候,霍清然在梦里也梦见这样的场景,可她总是看不清梦中的萧玚到底是何表情,她想,她会亲眼看到,这一天,不远了!

    起义军主力驻扎在建邺以北不远的桐城。

    清晨,晨练归来的霍清然听闻萧玴还没用早膳,便想赶过去找他,可刚一动又有些犹豫,近些日子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萧玴对她似乎冷淡了些,眼下去不去看他,她都有些犹豫了。

    想了想,摇摇头,心道定是自己多想了。

    萧玴早膳不用,近来晨练也去得少了,就算是攻到了建邺也不可如此懈怠,非得好好说他一番才行。

    没有让人通禀,霍清然径直走进了萧玴房间,一进去却见他正在吃药。

    桌上一个做工精致的锦盒里,放着几粒圆溜溜的黑色药丸。

    霍清然走近,关切道:“可是病了?怎么在吃药?”

    萧玴淡淡抬眸看了她一眼道:“怎么不让人说一声就过来了。”

    霍清然愣了愣,压下异样的感觉,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萧玴慢条斯理地合上锦盒,将之收好,安抚道:“别紧张,只是军医说我近日有些劳累,特意为我炼了几枚解乏的药丸罢了。”

    霍清然怀疑道:“只是因为劳累?”

    萧玴说道:“自然,不信你可以去问王大夫,你也知我从前中过毒,虽是解了,但身体毕竟受了损伤,这几个月战事不停,想来确实是操劳了些,不必担心。”

    霍清然怎能不担心,说道:“那你这几日好好休息,有何事务便交给我。”

    萧玴摇摇头:“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建邺近在眼前,我们必须快刀斩乱麻,尽快攻下建邺,以免横生枝节。”

    “可你的身体……”

    “有军医的药,我没事的。”萧玴笑着抬手晃了晃手中的锦盒。

    “战事虽要紧,但你也不能再太过操劳了。”霍清然说道,原以为他进来有些懈怠,没想到是带着病体行军打仗,看来自己平日对他多有忽略,连他操劳过度都不知道,霍清然心中有些懊恼。

    萧玴语气微凉:“我自己会注意的,你就不用管这些了。”

    “你的事情我为何不能管?你是三军主帅,若是你出了事,将士们怎么办?我……我怎么办?”霍清然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已低得近乎蚊吟。

    萧玴顿了顿,脸色微变,道:“放心,我无甚大碍。”

    霍清然抬头看他,他却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视线,说道:“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先回去吧。”

    霍清然见他躲避自己的视线,情绪一下便跌了下来,语气淡淡却又忍不住关心:“好,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好。”萧玴道。

    ……

    霍清然心事重重地离开了萧玴房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去找云清儒商议了一下燕子军的事务,没过多久便返回。

    回廊转角处,她与萧玴不期而遇,而他身边却多了一个女子。

    一个美貌逼人的少女,唐烟。

    是了,前些日子一进桐城便听说淮南王的女儿唐烟跟着来了,没想到会在指挥府里见到她。

    霍清然心中突兀的猛地一痛,仿佛心跳漏掉一拍。

    为何她会在指挥府?

    为何,他们会在一起?

    霍清然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在萧玴隐隐带着闪躲地目光中缓缓走近,对萧玴道:“要去做什么?”

    一边的唐烟笑意盈盈,明媚如春日阳光:“霍将军,王爷刚要带我去听戏,霍将军若是得闲可随我们一道去。”

    “听戏?”霍清然望着萧玴,眼神中充满了怀疑和探寻,她在寻找,亦是期待,期待他的一个解释。

    他不是说军医说他太过操劳了吗?不是说有事情要处理?这么急着赶我走,却原来,是要陪唐家小姐去听戏?

    萧玴沉默片刻,说道:“是。”

    霍清然愣了一会儿,怒极反笑:“原来,王爷方才说的事务便是陪唐小姐去听戏啊,看来,倒是我自作多情了,军医说王爷操劳过度,我看倒完全不像。”

    唐烟惊讶道:“王爷,那我不去听戏了,您还是回去休息吧,别为了我损了身体。”

    “不必,我没事。”萧玴轻声安抚,又对霍清然道:“清然,你不要多想。”

    “多想?”霍清然极力压制住内心的痛苦和怒火,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逡巡:“我还能多想什么?”

    说完,她收敛了笑意,神色冷漠地绕过他们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身后传来唐烟有些害怕的声音:“王爷,霍将军怎么了?生气了吗?”

    “她没事,我们走吧。”萧玴道。

    “哦,好。”

    霍清然只觉得,似有一个人拿着一把刀,一次次切割她的心脏,难以名状又无法捉摸的疼痛一阵又一阵地蔓延开来。

    如果说前些日子她只是隐隐感觉到萧玴的冷淡,而今日她便是彻彻底底地体会到他的绝情。

    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他会突然变成这样?

    霍清然不相信,更不愿相信。

    萧玴绝不会如此对她,可他又真真切切地伤了她。

    不,萧玴绝不是这样的人,霍清然咬着牙使自己平复下来,一定有什么原因,他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不得不这样做。

    要相信他,他们曾经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生死瞬间,是互相托付生命的人,她怎么能不信他呢?

    可无论霍清然怎么想,都想不出来到底会是什么原因会让他如此。

    淮南王早已归顺,有大凉相助,于越退出了战场,而他们已经兵临建邺,很快便可打败萧玚,究竟还有什么原因,能让他在这个时候那样做?

第161章 噬心蛊

    淮南王早已归顺,有大凉相助,于越退出了战场,而他们已经兵临建邺,很快便可打败萧玚,究竟还有什么原因,能让他在这个时候那样做?

    霍清然心中千头万绪理不清楚,最后索性不想了,对自己道,等时机到了,她自然便知道了。

    总之她要对萧玴有信心才是。

    霍清然渐渐冷静下来,打算去演武场上操练燕子军,自上次燕子军元气大伤以后,实力骤降,她得再抓紧训练。

    此时,一名传信兵小跑到她面前:“霍将军,门口有一位女子找您。”

    “女子?”霍清然疑惑道:“是谁?”

    传信兵道:“属下不知,她只说她姓林,还说将军听了一定会……将军您去哪儿?”

    传信兵的话还没说完,霍清然已经冲了出去,一路飞奔。

    是她吗?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陡然浮现,盘桓,挥之不去。

    霍清然来到府门口,果真看见那个女子正站在门外,她孑然一身,孤独地立在那处,见霍清然来了,她望向她,带笑的双眸里满是沧桑。

    当初二人在悬崖边上诀别,都以为那就是永别,未料今日还有再见之期。

    两年多未见,却好像过了一辈子似的。

    一人在门内,一人在门外,两相凝望,久久不能言语。

    她们都已不再是多年前的懵懂少女,但这份赤城之心却似乎从未改变。

    终于,霍清然缓缓提步,穿越那道门,来到她身边,道:“你……怎么来了?”

    林绘锦浅浅一笑:“我来找你。”

    两人望着对方,都傻傻地笑了起来。

    好一会儿霍清然才回过神,想起当初的种种,忧心忡忡地问道:“你还好吗?萧玚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林绘锦柔声道:“我没事,他没拿我怎样,我好好的,你瞧,不是吗?”

    说着,林绘锦张开双臂,还玩心大发,转了个圈,裙摆画出一个好看的圆圈,仿佛秋日池塘里荡漾开的涟漪。

    “随我进去。”霍清然高兴地拉着她,不由分说地便带着她走进指挥府。

    二人刚进府没几步,林绘锦却突然驻足,霍清然诧异回头。

    林绘锦道:“你先听我说我此行的目的。”

    霍清然噤声,脸上的笑仿佛被冰冻住一般。

    是,目的。

    她为何能出宫?为何能来到此处?难道是她自己逃出来的?当然不可能。

    在见到她的那一瞬,这些念头便已百转千回,但她却不愿去细想,不愿去深究,她来到这里就够了,她好好活着就够了,别的什么她都不想过问。

    林绘锦松开手,仍旧淡淡笑着:“萧玚派我来,做细作。”

    霍清然笑容破冰,紧张问道:“他对你做了什么?”

    若不是受到威胁,她相信林绘锦断然不会背叛她,若她当真答应萧玚来此,其中定有原由。

    无论如何霍清然都是相信她的。

    “没什么,我不过是顺势而为,答应他,我就可以出来,我就可以来见你了。”林绘锦微微侧头,避过霍清然追问的眼神。

    霍清然摇头:“不可能,萧玚清楚你我的关系,怎么可能轻易相信你?到底他拿什么威胁你?”

    “真的没有,”林绘锦说道:“这次我来了,便不打算再回去了,我不会传递任何一个消息给萧玚的。”

    “阿锦,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就告诉我真相,否则,”霍清然脸色冷下来:“我没办法相信你。”

    林绘锦神色凄然,她脸上带着笑,眼中却含着泪,声音依旧坚定:“没有就是没有,这两年多来我在他面前十分恭顺,所以他才会信我。”

    “不可能,”霍清然语气坚决:“萧玚这个人难道我不了解?在他那里,根本没有绝对的信任,怎么会信你?”

    “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说了,事实就是如此。”林绘锦转身,语气决然。

    霍清然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微微举高,林绘锦却突然略显惊慌地试图缩手:“放手!”

    霍清然察觉到不对,扭头一看,便见她手腕上有一道黑线,笔直地钻进衣袖里。

    霍清然疑心骤起,翻下她的手腕,一把撩起衣袖,只见那条黑线自她的掌心起,一直蔓延到臂弯处。

    “放手,阿聆!”林绘锦语气带着愠怒,神色张皇失措。

    霍清然抬头质问道:“这是什么?”

    林绘锦猛地挣脱霍清然的钳制,扯下衣袖紧紧掩住,眼神闪躲:“没什么,我自己画的。”

    “画的?”霍清然气极忧极,毫不留情地拆穿她:“画在血肉里吗?”

    林绘锦不断逃避她的逼问,霍清然知道事情的真相绝非如此。

    “是不是萧玚给你下毒?”

    “不是,总之你不用管。”林绘锦冷硬说道。

    “好,就算你不说我也能查到,我现在便去问大夫,总有人知道!”霍清然说完便欲离开。

    衣袖被人扯住,霍清然回头,林绘锦的眼泪终于淌出,蜿蜒而下,她沉默不语。

    霍清然道:“告诉我。”

    林绘锦喉头哽咽,声音干涩:“噬心蛊。”

    霍清然眉头深锁:“什么?”

    “噬心蛊是一种毒药,萧玚给我种了噬心蛊。”

    “中毒者会如何?”霍清然急问。

    “噬心蛊,没有解药,只有一种可以暂时压制毒性的药,我得每三日吃一次药才能压制毒性。“林绘锦渐渐平复下来,认真地对霍清然道:萧玚为了让我给他传递消息,派了人与我接应,需得我提供消息才可换药。”

    霍清然因为害怕而声音微微颤抖:“没有药,会如何?”

    林绘锦道:“若是连续十次不用药,中毒者,就会死。”

    十次,一个月的时间。

    “萧玚!”霍清然咬牙切齿,似乎要将这个人撕碎一般,她攥紧了拳头,未来得及修剪的指甲嵌进了掌心的皮肉,丝丝缕缕的鲜血从指缝中渗透出来,她看着林绘锦,悲怆而郑重地说道:“还有一个月,我一定会在这一个月之内杀进建邺,为你找到解药!然后,亲手杀了萧玚!”

    林绘锦与她对视着,露出笑容,重重点头:“好。”

    “阿锦,你放心,我就算拼了命也会救你的。”霍清然说道。

    “我知道,”林绘锦拉起霍清然的手,说道:“我等你。”

第162章 彻骨心寒

    霍清然带林绘锦去自己房中休息,自己去替她安排房间,都打点好之后,她又来到了军医处。

    虽然林绘锦对她说了许多,但霍清然清楚那些并不是全部,她怕林绘锦会为了不让她担心而刻意隐瞒某些事实,所以她必须找人求证。

    “噬心蛊?”王大夫一听霍清然的描述便露出凝重的表情,抚了抚胡子,语气沉重:“我怎会不知?它可是天下医者皆知的歹毒之物。这噬心蛊虽名为蛊,却实为毒,中此毒者右手手心皆会有一黑线,随着毒性变重而逐渐向上蔓延,当此线经由手臂蔓延至胸口之时,便是毒发身亡之日,毒发时心脏尽裂,会有万剑剖心之痛,中毒者在尝尽摧心之痛后方才死去,可谓世上最恶毒的毒药之一。”

    原来这毒竟然会让人这般痛苦,想到林绘锦可能会遭受这般痛楚,霍清然便觉心痛如割,勉强遏制住自己的痛心,问道:“中毒者若是不服药,能坚持多久?”

    王大夫说道:“一般人能坚持半月左右,活上二十日已是极限。”

    霍清然当下便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开了。

    她还骗自己有一个月的时间!

    这个傻子!为什么这么傻?

    一个月,霍清然还有信心可以夺下建邺,但半个月,连她也觉得几乎不可能,可如今,无论如何,为了阿锦,她都得拼一次!

    霍清然抱着最后的希望,试探着问:“王大夫你是否可解此毒?”

    王大夫当下便气馁地摇头:“此毒除了炼制之人,无人可解,因为噬心蛊虽为毒,但却有蛊的结对性,毒与解药是相对的,是以才被称为蛊,这种毒药除了一味主药以外,还有多味辅药,而这些辅药都不是固定的,多种毒药掺杂在一处,除了炼毒者,无人可知其中有哪几味毒,自然也就解不了,老夫也无计可施。”

    一个又一个令人绝望的消息传入她的耳朵,霍清然不禁痛心疾首,而眼下,她却不能做任何事,她只能告诉自己,夺下建邺,进入皇宫,必须尽快,就算拼了这条命也得杀进去!

    静默良久,霍清然方稳定心神,对王大夫说道:“多谢王大夫。”

    说完,霍清然欲离去,王大夫却突然叫住她:“霍将军,还有一事我得告诉您。”

    “何事?”

    “噬心蛊常常会伴随一些副作用,便是它的副毒性。”

    “何为副毒性?”霍清然问道。

    王大夫说道:“因着噬心蛊由多种毒药混制而成,其中某些毒药常会发挥自己的特性,给中毒者带来更多一层的伤害。”

    “何种伤害?”

    王大夫摇头:“这,老夫也不知,因为所用毒药不同,毒性自然也不同,它是千变万化的,但也不是所有噬心蛊都有这种情况。”

    霍清然心脏紧紧揪起,仿佛自己中了那噬心之毒一般,恍恍惚惚地走出了房。

    天色已经晚了,灿烂的晚霞将天空绘成烈火。

    她脚步虚浮,几次险些摔倒。

    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见到萧玴突然出现,向她走来。

    此时的霍清然多想扑到他身上,放声痛哭,可她却看见他的眉目间分明含着怒气,当他看见她时,那怒气也未曾消散半分。

    她停下了脚步,尽量让自看起来冷静沉着。

    萧玴在她面前驻足,声音冷冽:“你把林绘锦带进了府里?”

    霍清然道:“是。”

    “你不应该带她来,她是萧玚的贵妃,你不会不知。”萧玴愠怒,但听得出来他在尽力克制自己的怒火。

    他的声音那般冷,直冷进了霍清然心里,冷透了她的四肢百骸。

    “我知。”霍清然亦冷漠地回望他。

    萧玴似乎不太满意她的态度,说道:“这个时候她出现在这里,其间必定不简单,她不能留下。”

    “她必须留下,”霍清然坚定道:“萧玚给她下了毒,为了控制她传递消息,但她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了我,她不会泄露任何消息的。”

    萧玴声色俱厉:“你忘了萧玧了吗?前车之鉴历历在目,你难道还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萧玧的事难道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当初我带他回来,你可曾说过什么?”霍清然反诘。

    萧玴并不理会她的反问,神色不豫,厉声斥责:“你身为燕子军统领,军中最高指挥官,应当时刻以军队为先,以战事为先!你从小便知道的道理,难道忘了吗?你必须时刻记住你身为将军的职责!”

    霍清然闭了闭眼,咬咬牙,说道:“我会派人看着她,她不会武,没有机会探听消息,也传递不出去。”

    “不行!”

    “她除了我这里已经无路可走了!”霍清然近乎咆哮。

    萧玴分毫不为所动,与她的崩溃截然相反,他沉着冷漠,神色高高在上,命令道:“她必须离开,否则我会亲自将她驱逐。”

    下完最后通牒,萧玴转身便走。

    霍清然向前冲出两步,疾声喊道:“萧玴,站住!”

    他的脚步应声而停,却并未转身。

    霍清然面色凄然,声音哽咽:“萧玴,你真的……一点情分也不念吗?”

    萧玴并未立即答复,良久,才转身:“本王就是念着你我的情分,才没有杀了她。”

    这一句,真真如刀子一般插在霍清然心口。

    枉她白日里还在替他找借口,猜他也许有苦衷,以为他是迫不得已。

    原来,倒是自己错了。

    萧玴,无他,只是变了而已。

    他只是,变了而已。

    而她也只是,终于看到了另一面的他而已。

    人心的改变,便是这般突然,又让人这般无望。

    霍清然痴痴笑起来,摇着头,对萧玴作揖:“好!好个晋王!我霍清然真是,谢谢晋王垂怜了,我们,立刻便离开,绝不多留一刻。”

    霍清然放下手,脚下微晃。

    她勉力站直,昂着头,一步一步离开,缓慢而又决绝。

    夕阳将她的身影拉长,投射在萧玴脚边。

    晚霞将她的身形勾勒出火红的轮廓。

    ……

    霍清然回到房间时,天完全黑了。

    今夜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整个世界漆黑一片。

    林绘锦见她神态悲怆,便问道:“怎么了?”

    霍清然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脸,道:“没什么,这里不能待了,我们走吧。”

    “去哪儿?”林绘锦诧异地问道。

    霍清然道:“我们今晚先去客栈,明日我会安排好住处的。”

    林绘锦面露担忧:“到底怎么了?”

    霍清然神思不属,恍惚了一会儿,猛地回过神来:“什么?你方才说什么?”

    林绘锦心下些许明了,道:“是不是晋王不高兴。”

    霍清然低头沉默了一会儿,道:“不必理会他,我们走。”

    林绘锦被她拉着走了几步,又问道:“你们是不是因为我吵架了?”

    霍清然猛地顿住,冷冷道:“不是因为你,是他……”

    林绘锦道:“我知道我不该来,他若是生气也是应当。”

    霍清然冷笑:“若是你不来,我又怎么会知道,他的心如此善变,如此冷漠,你不必自责,这些事都与你无关,阿锦,无论如何,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霍清然脑海中响起王大夫的种种话语,不禁悲从中来,面上还若无其事道:“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着,好吗?”

    林绘锦微微一笑:“我答应你。”

第163章 陈年旧事

    东黎,皇宫。

    萧玚脚步迅疾,一路小跑,最后几乎是冲进了长安殿。

    李德领着一班内侍和宫女紧紧追随,边跑边道:“陛下,您小心,小心些——”

    “皇上驾到——”长安殿门口的内侍慌忙喊道。

    萧玚一把将他推开,高声喊道:“母后!出来!母后!”

    他四处奔走,一刻也不停留,最后,在他快要冲进太后寝间时,太后才在婉嘉的搀扶下缓缓步出,她的发髻纹丝不乱,身形优雅,神色淡然却隐隐透着威严,与萧玚满头大汗,服发凌乱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

    一见萧玚,太后便隐怒道:“身为皇帝还这般冒失,成何体统!”

    萧玚冲到她面前,质问道:“是您让贵妃去了萧玴军中?”

    太后面色沉郁,似是失望,道:“没错。”

    萧玚神色悲痛,声音微颤:“为何?”

    “哀家听闻贵妃与那霍家贼子是故友,关系非同寻常,想着她也许能帮上些忙,便派她去了。”太后语速缓慢,高高在上,冷漠而毫不在意。

    “可她什么都不会,她给不了你想要的!”萧玚声音陡然拔高:“你会害死她!”

    太后怒而挥袖:“如今国难当头,她身为贵妃,为国献身乃是她的福分,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有何不可?”萧玚声音悲切:“不可!朕不许她死!”

    太后怒道:“你身为一国之君,当以国事为先,怎能沉迷美色,醉心后宫?实话告诉你,哀家这次便是有意让她死,所以,哀家给她下了噬心蛊。”

    “噬心蛊?”一道惊雷在萧玚到海中炸响,木头一样直愣愣戳在那儿,半晌,他的身子踉跄了一下,道:“母后,你好狠的心,她到底哪里错了?”

    “皇上……”婉嘉见他遥遥欲跌,心疼地欲上前搀扶,她虽是个下人,但萧玚毕竟是她看着长大的,多少都有些感情。

    “婉嘉,回来!”太后疾言厉色:“不必扶他,她错就错在惑乱君心!你的恩宠,就是她最大的错!”

    萧玚脚下猛地一软,跌坐在地。

    “自从她入了后宫,你便失了君心,你的心思都在她身上,可还管过这天下,这朝政?”太后说得痛心疾首,满是失望:“哀家最后悔的,就是没尽早将她也杀了!”

    萧玚猛然抬头,望着太后:“也?你还杀了谁?”

    太后微微一顿,侧身,不去理会他的疑问。

    “你还杀了谁!”萧玚由伤痛转为愤怒,眉目纠结,五官狰狞:“霜儿是不是?霜儿也是你杀的!”

    太后冷冷道:“是又如何?”

    事到如今,她还有何好隐瞒的?

    “哀家的儿子,是一国之君,是天子!容不得狐媚子霍乱!”

    萧玚近乎癫狂地笑起来,一声凄厉过一声,吓得所有宫人无不胆战心惊,匍匐在地不敢挪动分毫,连呼吸都屏住。

    他挣扎着站起身,指着他的母后,声声控诉:“一国之君?天子?这么多年来你可曾有一次明白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六岁,为了锻炼我的心智,你便将我关入满是毒蛇的密室!对一个六岁的孩童,何其残忍?”

    太后被他气得头有些晕眩,按着额角,晃了晃,婉嘉赶紧上前搀扶着她。

    “那些不过都是拔了牙的蛇。”太后解释道。

    “拔了牙?”萧玚笑了,声音凄厉:“拔不拔牙又有何区别?你可知道,深夜里,那些蛇从身上一遍遍爬过的感觉,贴着你的皮肤,蠕动的感觉。吐信的声音就在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徘徊,无论躲到哪里,都逃不掉、挣不开!你可知道,我有多少次从梦中惊醒,梦里,我的身上缠满了毒蛇!你可知道这对一个孩子来说代表着什么?你可曾想过我的感受?我是否愿意?”

    太后辩道:“哀家这样做都是为了你,要成为天子,必须斩断一切情欲!没有那些历练,你如何能坐上天子宝座?”

    “为我好?”萧玚摇头:“你只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自己的野心!我已经很努力成为一个你想要的儿子,我心狠手辣,我逼死父皇,杀死兄弟,你以为我天生就是逼父弑兄杀弟的逆子,天生就是没有感情的毒蛇吗?”

    “可你还不满足,一再相逼!你的心里根本从未有过我这个儿子!无数个与毒蛇为伴的夜晚,唯有霜儿在门外陪着我,她的声音是我一生唯一的光,那扇门隔着我唯一的温暖。每一个夜晚,我都紧紧贴着那扇门,汲取那唯一的一点温暖,可你,也杀了她!亲手扼杀了我的一切!”

    太后脑袋愈发疼痛,气得太阳穴直跳动,喘着气:“当年哀家下令任何人不许靠近,盛飞霜这狐媚子,那么小就敢违抗哀家命令,勾引你,哀家只恨当初将她亲手送到了你身边,没有尽早杀了她,才害得你陷入这无用的儿女情长!”

    萧玚已完全不再理会她的言语,疯疯癫癫道:“到如今,你也不放过林绘锦,连她你也要从我身边夺走,你夺走了我的一切!五年前你杀死了霜儿,也杀死了我,你根本不配为一个母亲!”

    萧玚一声决然的控诉,击碎了太后一直以来苦苦维持的最后防线,她当下气急攻心,口中只喊道:“你……你……”

    紧接着便呕出一口血来,翻了个白眼,直挺挺倒了下去。

    “太后!”婉嘉慌忙扶着太后,对一屋子宫女内侍喊道:“快宣太医!快啊!”

    几个内侍匆匆忙忙爬起来,跑去请太医,一屋子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萧玚没了力气笑,也没了力气控诉,癫狂过后之剩令人窒息的平静。

    他一步一顿,颓然后退,呆滞而冷漠地看着太后:“要这皇位又有何用?到今日我才明白,我真正想要的从来不是皇位。”

    太后半依靠在婉嘉身上,颤颤巍巍地向萧玚伸出手:“皇儿,母后……是爱你的……皇儿……你相信……母后……”

    萧玚只是摇头,后退,终于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大殿。

    太后看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眼角渗出两行浊泪,眼一闭,晕了过去。

    “太后——”

第164章 凭栏独立

    整整两日的时间,霍清然都在思考,到底如何才能在半个月的时间内攻下建邺?她勘察地形,推演战事,一遍又一遍地寻找突破口,制定计划,却一遍又一遍地被自己否决。

    两日后,她知道这是一个靠自己,绝不能完成的任务,她需要萧玴的帮助。

    霍清然决定去找他。

    但她已经两日没有见过他了,而这期间,他也未曾找过她,突兀的,萧玴这个人似乎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了。

    可他的冷漠,他的话语,无时无刻不在她的脑海中盘旋,刺痛她的心神。

    原以为感情坚不可摧的两个人之间一旦出现了裂痕,原是这般难以回还。

    霍清然来到指挥府,在院中遇到脚步匆忙的封陌。

    封陌见到她先是一愣,接着表情有些紧张的样子,问道:“霍小将军您怎么来了?”

    霍清然说道:“我来找萧玴,他在何处?”

    封陌道:“王爷他……他有事出去了。”

    “去了哪儿?”

    封陌显得有些慌张,眼神躲闪,支支吾吾道:“属下……也……也不知。”

    霍清然面露疑色,正欲追问,府门外传来守卫的声音:“王爷。”

    霍清然循声望去,便见萧玴携着唐烟有说有笑地走进了府门。

    萧玴见到霍清然,脸上的笑容瞬间沉了下来。

    霍清然面无表情,目光冷冽。

    想到林绘锦还等着她搭救,她强压下心中的愤怒,一步步走向萧玴。

    “霍将军,你也在这儿?”唐烟见到她,高兴地说道。

    这时,几个力工搬着几个精致的箱子进了府,其中一人问道:“大人,这些东西搬到哪儿去呀?”

    那几个箱子做工极是精致,均匀细致的红色漆面,精雕细琢牡丹缠枝纹,无不透露着,它不菲的价值和主人的地位。

    萧玴的一名亲信说道:“跟我来。”

    几人应了一声,搬着箱子随着他离开了。

    霍清然刚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下去,转而说道:“这是做什么?”

    萧玴不语,唐烟说道:“王爷让我搬进府里,我想着,家父已同意让我嫁给王爷,反正早晚也是要随王爷一起的,便答应了,还请霍将军莫怪。”

    “嫁给他?”霍清然直勾勾地盯着萧玴,霎时间,眼中便泛起一层泪光,模糊了视线。

    封陌在一旁急得快要跳起来,萧玴却无动于衷,他回望着霍清然,眼里一片坦然。

    霍清然妄图在他的眼睛里,找到哪怕一丝丝的愧疚,可是没有,那里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无澜。

    她明白了,微微勾起唇角,眼里却丝毫没有笑意:“如此,我便恭喜王爷了,祝二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霍将军,你怎么了?”唐烟注意到她的失态,有些担忧地问道。

    霍清然并不答话,转身一步一步走出了指挥府,她的背挺得笔直,就好像她从未上心,从未在意,从未输过,可她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她输了,输得彻底。

    她的心摔被萧玴到了地上,被践踏,被碾压,零落成泥!被毫不留情的摧毁,一遍又一遍,循环往复,不知疲倦。

    萧玴亲手执刀,将她的心凌迟,那样的疼痛锥心蚀骨。

    萧玧曾经问过他,若萧玴娶了唐嫣,她会如何?

    那时,霍清然说她会离开,天地之大,四海广阔,何处不能去?她说的那般洒脱,那般肆意,仿佛毫不在意,连她自己也信了。

    可真到了这日,她才知道,那有多痛!痛得她无法呼吸,痛得她每一步都像行走在刀尖之上。

    她走过的路只有一片鲜血淋漓。

    可他明明说过,她哪里也不能去,除了他的身边。

    原来都是谎话,都是笑话!

    可笑,太可笑了!

    她原以为他是不一样的,可原来,都一样。

    或许从一开始她便错了,她便不该信他。

    如果从来没有信任过,就不会被背叛;如果从来没有拥有过,就不会失去。

    没有背叛就不会伤心,没有失去就不会痛苦。

    无论怎样隐忍,忍到鼻发酸、眼发痛,泪水却依然无声滑落。

    仿佛是对曾经的埋葬和祭奠,她将眼泪留在那条路上,也将心杀死在那里。

    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去了,霍清然跌跌撞撞地来到城楼上。

    城楼上的风带着丝丝凉意,拂过她的发丝,让她清醒了三分,那种痛却愈发深刻。

    她扶着城楼上的垛堞远眺,冷风吹干了她眼角的泪痕。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她转身,看见赵芊羽独自一人缓步行来。

    平日里总是跟着她的小隋没有出现。

    赵芊羽看着她,脸色似喜非喜,似怒非怒。

    “你怎么来了?”霍清然微微偏头,生怕她察觉到自己脸上的泪痕:“此处风大,快回去吧。”

    “你很痛吗?”赵芊羽问道:“可你的痛却不及我痛的万分之一,你知道我有多痛吗?你体会到了吗?”

    “小羽……”霍清然面色悲戚。

    赵芊羽来到垛堞边,与霍清然隔了一段距离。

    她遥望远方,淡淡说道:“你可知为何我一定要随你一起?”

    霍清然无话,看着她,良久答道:“为了报仇。”

    “是,一开始我是想杀了你,可我也清楚我做不到,杀不了你。”赵芊羽唇角带着讥诮,她在嘲讽自己的不自量力:“后来我便想着,让你也体会一番我的痛苦也不错。看得出来你很爱他,所以我便想着勾引他,让他爱上我,抛弃你,那时你该何等痛苦?你不在的那些日子,我日日陪着他,照顾他,我妄图让他爱上我,可他却正眼也不瞧我一眼!我便知道,我又输给了你。可不知是不是连老天爷也帮着我,竟来了个唐家小姐。那个人是我或不是我,我根本不在意,我在意的,只是他爱上别人,将你弃如敝履。”

    赵芊羽说着开怀地笑了起来,自从那些事情发生以后,霍清然便再也没有见她笑过,今日是头一遭。

    “是,你成功了。”霍清然自嘲道。

    “可我好像还是不开心。”赵芊羽眨眼便收敛了笑容:“或许这还不够,不够使我痛快。我想杀了你,可当我越了解你,越接近你,我便越杀不了你,你对我越好,我便越痛恨你,也越痛恨我自己,我痛恨我自己因为你的好逐渐将仇恨淡忘,可我怎能忘掉!”

    霍清然沉默,她知道自己一万句歉疚,也弥补不了她一分的伤痛。

第165章 纵身一跃

    “我不能忘了这恨!”赵芊羽低哑的嗓音中透露出挣扎的痛苦,她摇头,对霍清然说道:“你知道你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吗?”

    “是什么?”霍清然问道。

    “太重感情。”赵芊羽说道:“明知萧晗是公主,是你的敌人,你却为她的死而痛苦;明知那个林绘锦是贵妃,是萧玚派来的细作,你却无论如何也要将她留下;明知我要杀你,却还固执地将我留在身边。”

    霍清然面露讶色。

    赵芊羽突然又笑了笑,似乎很是快慰,她的手扶上垛堞,声音纯粹,眼神明净:“我虽杀不了你,却能让你痛苦一生。”

    霍清然察觉到她笑容和声音中的不对劲,当下面色一变,猛地冲了过去。

    然而却也来不及。

    赵芊羽话音一落便翻身跃下城楼,霍清然拼尽全力如闪电一般冲到那处,伸手一把抓住了堪堪下坠的赵芊羽的手。

    “小羽,我拉你上来!别怕!”霍清然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一手死死按在垛堞上借力,一手攥住赵芊羽手腕,拼命往上拉。

    赵芊羽仰着头露出微笑,她缓缓摇头,说道:“若没有那些事,我和你,一定会成为朋友。”

    说完她伸手去掰霍清然的手指,一个一个将它们掰开,脸上却依然挂着平静的笑容,那笑容如此残忍。

    霍清然发疯了一般摇着头,口中声嘶力竭地喊道:“不要!不要——”

    压抑已久的泪水,陡然决堤,她痛哭:“小羽,不要!”

    终于,掰开了她的手。

    赵芊羽像一片羽毛,轻盈却也不可挽回地缓缓朝着大地坠落,她的衣裳在风中翻飞,猎猎作响,像一只美丽的蝶,下一瞬便要振翅飞去。

    她的笑容像一幅凝固的画,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终于,那副画跌落在地,鲜红的血液从身下渗出,逐渐蔓延,将她包裹其中。

    铺陈开来的衣裳被染成了鲜艳的红,若一朵盛开的花,浓墨重彩,令人心惊。

    “啊——”一声痛彻心扉的呼嚎自霍清然口中溢出,犹如野兽发出的绝望的嘶吼。

    然后破碎,零落。

    闻者无不心中一颤,似乎也感受到那声音中传来的无尽的痛苦。

    霍清然颓然跌坐,她把脸埋在双手之中,泪水横流,肆意地从指缝中挤出。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许久以后,霍清然头倚靠在垛堞侧面,半仰着斜望天空,眼中只余空洞和无助。

    ——我虽杀不了你,却能让你痛苦一生。

    小羽,终究还是你赢了。

    你用你的生命赢了我。

    这边的声响惊动了许多人,但值守的士兵不能擅自离岗,只有几个长官过来查探,见是霍清然,赶紧上前问道:“霍将军,发生了何事?”

    霍清然眼神空洞地摇摇头。

    她扶着墙面缓缓起身,抬头看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萧玴。

    可她觉得他们之间隔得好远好远,遥不可及,远到她无论如何张大眼睛,也看不清他的样子。

    这个时候,不去陪着他的唐烟,来这里作甚?

    猫哭耗子?还是来嘲笑她的狼狈和无助?

    霍清然眼中一片空白,脑海也一片空茫。

    她一步一顿地向阶梯走去,心,已经痛得几近麻木。

    一眼也没有再看萧玴,她与他擦肩而过,而他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一个眼神,也没有一句安慰。

    两人之间距离逐渐缩短,然后又无法阻止的远离。

    就像他们之间的关系,曾经那么近过,近得同为一体,如今却又那么遥远,远得如隔天堑。

    霍清然收敛了赵芊羽的尸体,直到夜里,她才返回住处。

    两日前她便安排人准备了住处,是临时赁来的一处院子,她便从指挥府里搬了出来。

    院子很小,但住她和林绘锦二人足以。

    林绘锦房间里的灯已经熄灭了,此时天色已晚,想必她早已睡下了。

    也好,她也不想她看见自己这么失魂落魄的样子,惹她担心。

    正想自己回房间,突然听到林绘锦房里传来一阵极压抑的呻吟和咚的一声撞击声。

    霍清然心中担忧,便走到门口轻轻扣了扣门扉:“阿锦,你睡了吗?”

    里面原本就极轻的呻吟陡然消散,悄无声息,寂静的夜里,只有四下里的虫鸣鸟叫。

    霍清然愈发不放心,又敲了敲门:“阿锦?”

    里面仍是寂静。

    “阿锦,我进来了。”霍清然推门而入,借着月光点燃了桌上的烛台,一转身见林绘锦侧躺在床上,背对着她。

    霍清然松了口气:“阿锦,我叫你怎么不说话?”

    她走近她,却发现她的身子控制不住地狠狠颤抖,霍清然慌忙伸手去,触手却满手濡湿——汗水已将林绘锦的外衣湿透。

    “阿锦,你怎么了?”霍清然掰过林绘锦的身子,看见她面色煞白,额头上一团血渍——方才那声响便是她的头猛烈撞击墙壁造成的——而她的嘴唇已被自己咬得血肉模糊。

    霍清然大惊失色。

    林绘锦这时终于张嘴痛呼出声:“呃啊~”

    这声音如此凄厉,直教人心胆俱裂,她所有的疼痛都藏在这压抑已久痛呼之中。

    霍清然惊慌失措,一时碰她也不是,不碰也不是,焦急道:“阿锦……阿锦……你别吓我。”

    林绘锦在床上疯狂的来回翻滚,身体上的剧痛已经完全夺去了她思考的能力,她已经不能对霍清然的话做出任何回应。

    整个身体,整副心神只剩下疼痛,仿佛将她全身每一根骨头都打断再生长,将她每一寸血肉都剥离再重组一般的疼痛。

    痛得她只想立刻死去。

    “杀了我!”林绘锦咬着牙痛苦地喊:“杀了我!”

    林绘锦近乎癫狂地翻滚中,咚地一声摔到了地上,霍清然立刻扑上去,将她死死抱在怀里。

    “不,”霍清然摇头,声泪俱下:“不要,阿锦,你到底怎么了?你不能有事!”

    “啊——”平日里手无缚鸡之力的林绘锦这时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挣扎之间踹了霍清然好几脚,竟将霍清然踹得翻滚出去。

    她挣扎着坐起来,背靠着床柱,疯狂地将后脑勺往床柱子上撞击,转瞬便连撞了十数次。

    一声声沉重的撞击声,就像一记记重拳锤击在霍清然心口。

第166章 恩断义绝

    她扑过去抱住林绘锦,伸出手垫在她脑后,她的一次次拼命的撞击都撞在她的掌心。

    似乎是感受到霍清然的动作,林绘锦浑身颤抖着停止了撞击,低头狠狠一口咬在自己手背上。

    “别,别咬!”霍清然使劲拉开她的手,可林绘锦此时已看不清眼前的事物,抓住霍清然的手便如狼一般咬下去。

    “呃~”霍清然咬着牙低低呻吟了一声。

    脑海中陡然闪过王大夫的话:

    ——噬心蛊常常会伴随一些副作用,便是它的副毒性。

    难道这就是阿锦噬心蛊之毒的副毒性?

    这般惨烈,这般痛苦。

    萧玚,没想到,你比我所想的还要歹毒,还要心狠!

    她可是你的贵妃!曾经还怀过你的孩子!你怎可如此残忍!

    剧烈的疼痛从手腕处蔓延开来,一阵又一阵刺激着她的神识,但她知道这点疼痛与林绘锦此时所承受的,不值一提。

    鲜血自林绘锦嘴角流出,顺着霍清然的手指滴落在她身上,浸透了一片裙面。

    霍清然死命抱着她,眼神恨得毒了,似要滴出血来。

    阿锦,我一定会救你,我不会让你死的。

    该死的人只有一个,便是萧玚!

    时间在此刻漫长得可怕,一瞬间便好似被拆开城千万个瞬间一样,许久许久之后,月上中天,又逐步下沉。

    怀里的林绘锦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最后,归于寂静,她呼吸平稳,歪着脑袋沉睡在霍清然肩头。

    此时的林绘锦仿佛从水里刚捞出来似的,浑身湿透了。

    霍清然撩起林绘锦右手的衣袖,那条毒蛇一样的黑线已由手肘弯处生长到了上臂中间,她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霍清然艰难地挪动身体,将林绘锦抱到床上,替她换了一身衣裳,又为她额头、嘴唇和手腕上的伤口上了药,终于拖着疲惫不堪地身子离开了。

    而在她离开之后,床上原本沉沉睡去的可怜女子,在黑暗之中缓缓睁开了双眸,她静静地仰面躺着。

    一双善睐的明眸隐藏在墨一般浓重的夜色里,无处找寻光明。

    等了许久,她起身下床,双足却在堪堪落地时好无力气,她一下便向前扑倒。

    林绘锦喘了两口气,找回些力气,勉力爬起来,翻出一把匕首,一步步缓慢而坚定地走了出去,来到霍清然屋外。

    无力没有一丝光亮,霍清然早已进入深眠,今日的她实在太过疲惫。

    林绘锦在门口定定地站了一会儿,这时,却有一人披星戴月而来。

    “萧玴,你来了。”林绘锦看着渐渐走近那人。

    月光之中,萧玴依旧芝兰玉树,但脸上却带了几分疲惫。

    “你想做什么?”萧玴压低了声音,警觉地看着林绘锦。

    林绘锦笑了笑:“你呢?你来做什么?”

    萧玴闭口不答。

    “何必呢?”林绘锦自嘲似的笑了笑。

    霍清然今日委实太过劳累,此时他们二人在她房门口说话,她竟都未醒来,若是往日,丝毫的风吹草动都会使她惊醒。

    林绘锦动了动,拔出匕首,靠近那扇门。

    萧玴迅速拔剑,剑锋直指林绘锦脖颈。

    林绘锦微微后仰着头,一动不动,她清楚,在萧玴面前,自己的任何动作都是枉然。

    “不要想对她不利,”萧玴如一头护食的雄狮,充满了危险:“否则……”

    “否则如何?”林绘锦道:“会杀了我吗?”

    萧玴不回答,自是默认。

    林绘锦偏了偏头,难过地笑着,提高了音量:“我怎会对她不利?我比任何人都更不希望她受到伤害。”

    里间的霍清然猛地醒了过来。

    萧玴紧张地望了房内一眼,而此时,林绘锦注意到他的失神,突然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将自己脆弱的脖子送上了他吹毛断发的刀锋。

    萧玴猛地后撤,却以来不及,剑锋带起一串血水,喷涌而出。

    林绘锦一个旋身,无力地倒地。

    与此同时,房门打开,萧玴震惊地抬头,恰与霍清然四目相对!

    霍清然低头看了眼地上的林绘锦,再抬头望着萧玴,那双清眸死死瞪着,蓄满了泪水。

    “阿锦——”撕心裂肺的痛呼。

    霍清然脚下一绊,扑倒在地,她不顾一切地膝行至林绘锦身边,搂起她。

    林绘锦的脖子破了一个豁口,鲜血如开闸的洪水不断涌流而出,霍清然伸手捂住她脖子上的伤口,绝望而无助地哭喊:“阿锦……你别吓我了,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不要死!不要离开我!”

    林绘锦已无法给她任何回答,她在霍清然怀中狠狠地抽搐,最后,一切都归于平静。

    “啊——”

    霍清然抬头,满目荒凉、绝望和痛恨。

    萧玴心口一滞,好像有一块地方突然被人剜了去,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你满意了?”霍清然充满仇恨的目光直逼萧玴,嘶声吼道:“你满意了!她死了!”

    “我……”萧玴闭了闭眼,强自压下那处直透肺腑的疼痛。

    她呜咽恸哭:“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值得你堂堂晋王追到此地也要杀了她?你便如此容不下她吗?”

    萧玴再睁眼时,方才萦绕在周身的痛苦和压抑已消失了大半,眼里只余绝情和冷漠。

    “她不该来这里,既然她来了,就该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萧玴的声音寒凉得让霍清然觉得可怕。

    这个人真的是萧玴吗?

    为什么她觉得他如此陌生?

    好像她从未认识过他一样。

    陌生得让她心痛。

    “所以,为了你的皇位,为了你的天下,你就要杀了她?”

    萧玴顿了顿,微微侧过身去,避过霍清然质问的眼神:“我要做的事,不能容许任何人破坏。”

    他手中那把剑上满是林绘锦的鲜血,此时就赤裸裸地呈现在霍清然眼前。

    “你究竟知不知道阿锦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你究竟懂不懂……”她满手的鲜血,满腔的痛与恨:“阿锦是我此生最好的朋友?”

    萧玴声音冷硬:“我说了,任何人都不可以阻拦。”

    “如果是我呢?”霍清然问道。

    萧玴默不作声,月光拉长了他的影子,笼罩着霍清然。

    良久,霍清然突然笑了,近乎疯癫的笑着,张了张嘴,嘴唇轻颤,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晋王殿下,我祝你,早日夺下皇权,执掌……天下!”

    霍清然费力地抱起林绘锦,对萧玴道:“从今往后,我们……恩断,义绝!”

第167章 各自天涯

    说完,她抱着林绘锦走出了院子,她一步一步,孤寂而决绝。

    在她离开之后,萧玴便仿佛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颓然地跌下去,撞击在墙上,他撑着墙壁借力,使自己不至于完全倒地。

    一直守在门口的封陌看见霍清然抱着林绘锦离去,便冲进院中,他在门口看见了一切。

    见萧玴无力地倚靠着墙,封陌慌忙过去搀扶:“王爷!”

    萧玴却将他推开,直起身子,脚步踉跄地向外走去。

    哐啷一声,那把剑被扔到了地上,那上面满是干涸的血迹。

    天刚刚蒙蒙亮,萧玴回到指挥府。

    唐烟似在他房外等着他,见他脚步虚浮,面色憔悴地回来,笑着说道:“你回来啦?”

    萧玴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打算回房。

    唐烟却懒洋洋地说道:“何必呢?明知如此痛苦,又为何要气走她?不如……”唐烟狡黠一笑:“我去帮你把霍将军请回来?”

    萧玴猛地转头,目光如两支冷箭直射向唐烟,哪里还有平日里半分柔情和欢喜,吓得唐烟有一瞬间的恐惧。

    “你若敢提半个字,我必杀了你!”萧玴语气冰冷。

    唐烟赶紧后撤两步以保安全,接着耸耸肩,无所谓道:“好,你们俩的事我可不敢瞎掺和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说罢,唐烟仍是欢欢喜喜地离开了。

    ……

    太阳缓缓升起,温暖的阳光照耀的大地,它永远不会理会,在它的照耀之下,仍有多少黑暗和冰冷。

    霍清然牵了那匹追随她多年的战马,一路向南。

    等她到了城门口,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霍将军——”

    霍清然紧急勒马,回头见到云清儒和暗影策马飞奔而至。

    “将军,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你要离开?”云清儒焦急地问道。

    “此事与你无关,”霍清然平静却也略显绝望:“我要走了,云清儒,以后燕子军交由你掌管,好好对将士们,让他们都好好的。”

    “将军……”云清儒感受到她声音中的决然和生无可恋,也不敢再追问。

    霍清然道:“别让我失望。”

    云清儒沉默片刻,终于抱拳道:“属下明白!绝不辜负将军期望。”

    霍清然看向暗影。

    暗影表情依旧疏离,但霍清然知道他的心里是拿自己当至交好友的。

    他道:“去哪儿?”

    霍清然道:“不知,天大地大,任意而行。”

    只要离开这里,只要离开萧玴,她哪里都可以去。

    霍清然道:“一定要连我那份仇一起报了。”

    暗影点点头:“不送了。”

    “好。”霍清然勉强笑了笑,转身策马而去。

    她的背上也如曾经的暗影一般,背着一只包裹,里面有一只小小的瓷坛。

    ……

    东黎,建邺城外,无数将士如潮水般涌来。

    脚步声和喊杀声似乎震得这座千古雄城也在颤抖,在嘶鸣。

    无惧漫天箭雨和石弹,将士们疯狂地向前冲去,一个人倒下了,另一个又补上去,他们无所畏惧,也不知疲倦。

    这是萧玴第三次进攻建邺,也是最为猛烈地一次。

    攻城车撞击着古老而厚重的城门,咚——咚——、

    一声接一声,仿佛这座城市心跳的声音。

    终于,古老的城门经受不住这开天裂地的撞击,疲惫不堪地敞开了大门。

    将士们挥舞着长枪大刀冲了进去,与城内的敌人短兵相接。

    萧玚最大的倚仗只剩建邺本身的防御之力,而城一破,很快便溃不成军。

    瞬时,城内外满是累累尸体。

    萧玴随着部下一同冲进建邺,他高高举起手中之剑,喊道:“将士们,随我,杀——”

    “杀!”

    万千将士震天怒吼,三军士气高涨,热血沸腾。

    南军和府兵节节败退,而其中一人却逆流而上,向起义军冲去。

    他手持红缨长枪,身手了得,所向披靡,无人可挡,硬生生杀出一条路来。

    突然,一支金翎剑激射而来,直透他的胸口,他举起的手顿住了,身体无力地向后踉跄两步,抬头望去,千军万马之中的萧玴又一次挽弓,第二只金翎箭在他的瞳孔中迅速放大!

    噗嗤——

    手中长枪哐啷坠地,他仰面倒下,正是世界倒转,脑海中浮现多年前栖山峡谷中,他挽弓,一箭,亲手杀死了自己的长兄,太子,而今日,他也被自己的七哥,萧玴,亲手了结。

    几乎一模一样的场面,但倒下的人换成了他。

    萧玚躺在地上,身上插着两支箭,他的双眼直勾勾地瞪着苍白的天空,却再无一丝神采。

    他不甘……

    敌军之中有人扔下了兵器,哐啷——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声音传来,这声音呈扇形向城内扩散开去,并且越来越快,越来越广,终于,战场之上鸦雀无声。

    敌军,降了。

    萧玴带着大队人马沿着主街畅通无阻地飞奔而去,一路上家家门户紧闭,整座城市无限凄清。

    大军没有一丝阻力便冲进了皇宫。

    不久前太后殡天,此时的皇宫到处都是白幡,混乱之中,侍卫、宫女、内侍甚至后妃无不慌乱逃离,曾经的金迷纸醉,鼎铛玉石不见了踪影,唯余一片衰败残象。

    阔别多年,萧玴再一次踏足这座他从小生长的宫殿,却觉得如此陌生。

    手下在冷宫之中找到了那人。

    这里是冷宫,也是当年盛飞霜被太后逼迫自缢的地方。

    萧玚端坐在椅子上,正对着大门,他着一身常服,玉冠束得一丝不苟,似等候了许久,见萧玴向他走来,脸上露出笑容。

    萧玴迈过门槛,走进房间。

    在堂中站定。

    “你终于来了。”萧玚笑着,像和久别重逢的兄弟寒暄一样的口气:“几年不见,七弟别来无恙?”

    萧玴看着他,眼里只剩冷漠。

    太多的恨已堆积了太久,天长日久,这些仇仿佛成了身体的一部分,这些恨仿佛成了本能,早已不会时时流露,但却并未消减半分。

    “七弟今日来报仇,要跟我清算一下吗?我都杀了哪些人?”萧玚声音平静:“父皇,太子,兄弟,端妃娘娘,你的外公,你的五千近卫,哦,对了,还有霍寻云大将军,霍清然呢?怎么没来?”

    “闭嘴!”萧玴身上升腾起怒气:“你不配提她的名字。”

    “秦千聆,朕的兵部侍郎,骗得朕好苦。”萧玚自嘲地笑了笑。

第168章 覆灭

    “闭嘴!”萧玴身上升腾起怒气:“你不配提她的名字。”

    “秦千聆,朕的兵部侍郎,骗得朕好苦。”萧玚自嘲地笑了笑。

    这时,封陌带着一个八九岁,面容清秀的小男孩走了进来,将他交到萧玴手中。

    萧玴牵着小男孩,看着萧玚问道:“知道他是谁吗?”

    萧玚细细地打量了一番那个孩子,他的眉目之间隐隐有故去多年的太子的影子。

    他笑着摇摇头:“不知道。”

    萧玴语气冷厉:“他是,太子的遗腹子,萧甚。”

    当年,东宫内一名宫女找到了他,告诉他自己怀了太子的孩子,萧玴拼尽全力将她护下,让她隐姓埋名生活在建邺。

    最开始的那两年,他也无法照顾他们,好在萧甚似乎得到了仙人佑护,总是能逢凶化吉,那宫女含辛茹苦地将他养活了。

    大隐隐于市,这些年来,他也一直留在建邺,平平安安长大,成为了偌大建邺万千孩子中最普通的一个。

    为了保护他,萧玴自举兵以来便没再跟他有任何联系,这次萧玴破城而入,才将他带进宫来。

    “是吗?”萧玚毫不惊讶:“原来太子还留了个遗腹子,这么多年来,你将他保护得很好。”

    “七叔,他是谁?”萧甚诧异地问道。

    萧玴蹲下身来,对他说道:“他是你的三叔,也是杀死你父亲的人。”

    萧甚皱着眉头,不甚理解:“三叔为什么要杀死父亲?”

    萧玴说道:“因为权力。”

    “权力是什么?”萧甚还是不明白。

    “权力,是世间最毒的毒药,”萧玴郑重地萧甚说道:“甚儿,你一定要记住,永远不要被权力迷惑,否则,你将万劫不复。”

    萧甚神色懵懂,但还是乖巧地点点头,童声童气地说道:“七叔,甚儿记住了。”

    萧玴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权力是世间最毒的毒药,”萧玚喃喃:“你说得没错,权力确实是世间最毒的毒药,甚儿,你千万……千万不要学三叔。”

    “我才不会学你呢,你是个坏叔叔!”萧甚喊道。

    萧玚微微一笑,目光中似乎有一丝温暖闪过:“甚儿真乖。”

    他骂了他,为什么他还要夸自己乖呢?小小的萧甚无法明白,纯真的双眼中露出疑惑,眉头皱着,他盯着萧玚,似乎想要从他身上找到答案。

    这时,一名年轻男子缓缓走了进来:“还记得我吗?皇,上。”

    “皇上”二字如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

    萧玚愣了愣,看着眼前略有些熟悉的脸,思索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笑道:“陆临,原来你没死。”

    “是,我没死,还没杀了你,我如何敢死?”暗影拔出剑,一步一顿地走向萧玚:“萧玚,我陆家满门一百四十七条性命,还有霍家二百零三条性命,今日,该你偿还了。”

    萧玚淡淡说道:“可惜,这仇,恐怕你报不了了。”

    说完,在暗影不解的目光中,他近乎释然地一笑,紧接着便闭上了眼,一缕鲜血自他的嘴角溢出,蜿蜒而下。

    他仍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好像只是突然累了,打了个盹。

    暗影神色一凝,立刻冲了上去,伸手一推,萧玚便倒了下去。

    萧玴捂住了萧甚的眼睛,不想让他看到这一幕。

    暗影伸手去探萧玚的鼻息,发现他已气绝身亡。

    他在口中藏了烈性毒药,在暗影上前时便已悄悄咬破。

    这么多年,暗影隐忍、搏命,只为了亲手杀了他为陆家报仇,可没想到萧玚却在他动手之前自尽而亡!

    暗影攥紧双拳,浑身紧绷,终于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啊——”

    ……

    起义军已将宫中所有人都控制了起来,许久之后,萧玴走出了冷宫,独自一人穿行在荒凉萧条的大内。

    一名士兵跑过来禀报:“启禀王爷,有个宫女说奉贵妃之命想见您一面。”

    贵妃?林绘锦?她怎么会给他留话?

    “带她过来。”

    “是!”

    不一会儿,一名宫女被带到萧玴面前,看得出来那宫女十分害怕,但她却还是忠诚地来履行主子的遗命。

    她胆战心惊地跪下,结巴道:“王……王爷,贵妃娘娘有一封信,让奴婢……一定要交给霍将军,可霍将军不在,奴婢只好交……交给您,请您转交给霍……将军。”

    说完,宫女将一只信封双手呈过头顶。

    这封信曾被她捏得皱皱巴巴,之后又小心抚平,但终是留下了无法抹灭的痕迹。

    萧玴接过信件,封皮上写着:阿聆,亲启。

    他想了想,还是撕开了信封:

    阿聆,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想必你已得胜而归,而我,定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想我得跟你道一声歉,太后逼我服下噬心蛊,让我背叛你,若只是我孤身一人,哪怕是死,我也不会答应,可是,她以我儿的性命相逼,我不得不这样做。

    我有了一个儿子,你还不知道吧?他叫萧子涟,已经快三岁了,你和他曾经见过的,断崖之上,那时,他还在我的肚子里呢。我总是告诉他,他的霍小姨是个威风八面的大将军,很快就会来接我们,走出这些高高的围墙。

    可惜,我等不到那日了。

    我不想害死我的子涟,也不想害你,在我答应太后的那一瞬间,我便已经打定了主意,只有我死,才能保你们都平平安安。

    可太后仍不放过我,为了保子涟一命,我决定设计离间你和萧玴,如果太后得知你们之间出现问题,想必也会记我一功,不会对子涟怎么样吧,这是我这个痴笨女子所能想到的能同时保全你们的最好办法了。

    我不知道最后我是否成功,但终究我曾有过这个想法,我终是对不起你

    阿聆,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替我好好照顾子涟,可以吗?

    我知道你一定会的。

    阿聆,来生,我们一定……一定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好吗?

    阿锦,绝笔。

    萧玴望着这封信,沉默良久,终于,他小心地折好信纸,塞进信封里,又问宫女道:“萧子涟在何处?”

    宫女转身指了指后方,答道:“在那儿。”

    远处,另一名宫女,怀里抱着个两岁多的孩童,那孩子吮吸着手指,黑珍珠一般的眼眸朝他望来。

    残破的白幡拖出长长的尾巴,在冷风中翻飞,一遍又一遍,似乎永远不会停息。

第169章 于越朝纲

    自霍清然离开那日起,时间已经过去了四个多月,如今,她已身处大凉境内。

    那日离开桐城之后,霍清然先去了泗水,找到了当年她坠落的那处瀑布,她将林绘锦的骨灰埋葬在了泗水边,那是她们初次相遇的地方。

    也许阿锦想要留在这里,这里的景色极美,阿锦会开心吧?

    她在那里住了将近半月,之后便离开了,可她已经心灰意冷,也不知该去何方,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一个多月之后,她听闻了建邺城破的消息。

    之后她便一路南下,又过了月余,她到了大凉,在大凉境内待了半月,突然听闻赫连昀病了,久治不愈,她决定去汴安看看他。

    一路上,她又听说于越的老皇帝驾崩了,萧浅尚不满一岁的儿子登基为帝,于越献王为摄政王。

    可这些都已与她无关,如今的她已彻彻底底成了一个闲散游民,四海为家,无牵无挂。

    国仇、家恨都已化作一缕青烟,消散无踪。

    ……

    于越,朝堂之上。

    “皇上驾到——”内侍拖长了尾音,尖声喊道。

    “臣等恭迎圣上,恭迎太后。”文武百官齐声高呼。纷纷伏地叩首。

    萧浅抱着不足一岁的幼子登上了高高的皇位:“众爱卿平身。”

    “谢皇上,谢太后。”

    于越的皇帝此时正吮吸着右手大拇指,琉璃般的眼瞳好奇地望着下方跪着群臣。

    而一旁一名黑衣青年男子端坐在一把雕刻着三爪金龙的,宽阔得几乎与皇位相媲美的纯金太师椅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一双狭长的眼,鼻梁挺直,鼻尖微微向下弯曲,如鹰钩,硬朗的脸上平添几分狠绝。年纪不过三十上下,却是一身王者之气,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于越摄政王,赵穆。

    萧浅,高坐在皇椅之上,扫视过下方无不臣服的文武百官,露出满足的笑容。

    终于,她坐上了这个位置;终于,再也没有人踩在她的头顶;终于,再也无人能够掌控她的命运!

    即使是下方那个黑衣男子,强大和高傲如他,也完全臣服在她的脚下,他为她杀了老皇帝,扫平一切阻碍,纵使大权在握,门下谋士纷纷劝谏他自立为王,也依然力排众议,将她萧浅的儿子奉为新皇。

    而现在这些还不是她要的全部,很快,她就会将她所失去的,一件件讨回来,将她所承受的,加倍地还回去。

    让那个人加倍地体会到她所承受过的痛苦!

    霍清然,等着吧,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昨日所提出兵东黎一事,诸位爱卿以为如何?”萧晗肃色,环视下方的文武百官。

    朝臣们你看看我,我瞧瞧你,无人敢发表意见。

    萧浅看向下首的赵穆,说道:“摄政王以为呢?”

    赵穆并未起身,直接说道:“萧玚在位时,我们与之结盟,曾出兵相助,共同对抗萧玴,与萧玴之间早有仇怨,如今萧玴夺权,入主东黎,将来定会与我于越为敌,两国之间必有一战!如今他元气未复,自然不敢动作,但若等他重整兵马,想必便是与于越开战之时,况太后乃是东黎废帝萧玚之妹,自家兄长为乱臣贼子所杀,太后复仇心切,微臣十分理解,不如便趁东黎积弱,起而攻之,于我于越并非无利,是以,臣以为此战势在必行!”

    说罢,群臣无不响应。

    “摄政王说得有理。”

    “微臣也觉得此战必行。”

    “臣附议。”

    四下里皆是嘈杂地附和声。

    如今赵穆大权在握,先帝那几个不争气的儿子们早被他杀的杀,赶的赶,踪迹全无,而他与萧浅的那些勾当,也早已是宫里路人皆知的秘密。

    整个朝廷,虽名义上奉萧浅之子为帝,但实际上却以赵穆为尊,他的话谁敢忤逆?至少这朝堂之上里没有,那些敢忤逆的早已化作一缕孤魂,不知何处去了。

    赵穆满意地点点头,望向萧浅。

    萧浅眼中透出笑意,说道:“既然诸位爱卿都无异议,那哀家便代皇上下令,出兵东黎,由摄政王任主帅,全力支持战事!”

    “臣等明白。”

    “哀家和皇上都乏了,若无其他事便退朝吧。”萧浅揉了揉额角,语气疲惫地说道。

    众臣跪地高呼:“臣等恭送皇上,恭送太后!”

    萧浅抱着小皇帝下了朝,回到属于于越皇帝的起居殿——朝乾殿。

    “致儿,致儿,看看娘亲,”萧浅心情大好,回了殿仍抱着儿子逗弄不停,手里拿着拨浪鼓摇得叮叮当当响,说道:“致儿,笑一个,给娘亲笑一个好不好?”

    年幼的皇帝想必是早已见惯了拨浪鼓,丝毫不为所动,探出身子想让奶娘抱。

    萧浅有些不喜,放下拨浪鼓,抱紧了致儿,故意板着脸说道:“致儿不乖,看娘亲这里。”

    正说着,一名宫女进来说道:“太后,摄政王求见。”

    “请他进来。”萧浅让奶娘将致儿抱走,命其他人都退下。

    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萧浅起身迎上去。

    那人刚进门便拉过迎来的萧浅,脸凑上去,面贴着面。

    萧浅吃吃笑着躲开,娇嗔道:“做什么?”

    “该怎么报答我?嗯?”赵穆问道。

    萧浅用手指作双腿模样,从他的臂弯,沿着手臂一步一步缓缓向上,来到肩膀处,声线诱惑:“你希望我怎样报答你?”

    赵穆哈哈一笑,将萧浅打横抱起,疾步来到龙床边,将她扔了上去。

    萧浅顺势在宽大柔软的龙床上翻了个身,右手撑着脑袋侧躺着,媚眼如丝:“王爷,你这可是对太后的大不敬啊。”

    “哦?是吗?”赵穆说道:“那太后打算如何惩罚微臣?”

    萧浅转了转眼珠子,娇俏地笑道:“哀家要罚你今生今世都只能忠于哀家一人。”

    赵穆心情大悦,单腿跪上去,膝行至她身边,双手俯撑在萧浅两侧:“好,微臣答应,今生今世只忠于太后一人。”

第170章 三日醉梦

    算起来,这已经是霍清然第三次来到汴安这座繁华的都城了。

    第一次来时,她在城外十里驿和黑衣人赫连昀打了一场,第二次来她把春风楼闹得鸡飞狗跳才见到赫连昀,而这第三次,她很顺利地便来到了宫门口,守卫一见她的金牌便客客气气地将她带进宫里。

    东南五郡遭遇内涝,奏折成堆地递上来,堆积如山,赫连昀熬了一个通宵,刚刚处理完所有折子,打算出去透透气。

    近来他身体时好时坏,已好久没熬这么久的夜批奏折了,这两日似乎有了好转,才赶紧处理了积压的奏折。

    刚走出殿外便见到有人来通报霍清然来了,赫连昀很是惊讶。

    前段日子萧玴攻入建邺,萧玚已经殡天,按理说她此时应当在东黎皇宫才是,原以为她将要成为那人的皇后了,没想到竟然出现在于越皇宫。

    赫连昀匆匆赶去,见霍清然被内侍引着向自己走来,他停下脚步,露出笑容。

    “你怎么来了?”赫连昀问道。

    霍清然来到他身边,说道:“正巧在大凉境内,听闻你病了,便来看看,你可还好?”

    两人语气轻松写意,不像是久别重逢,倒像是日日相见,今日不过如往常一样,随意聊天而已。

    “你听谁说的?”赫连昀笑问。

    “民间到处都在传,我想不是空穴来风吧?”霍清然说道。

    赫连昀无可奈何地揉了揉太阳穴,说道:“想来最近委实没什么皇室八卦,百姓们定是无聊得紧,总得找点话题寒暄寒暄。都是谣言罢了,不必听信,你看我,看起来可有半分生病的样子?”

    霍清然上下打量他一番,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异样,难道真是谣言?

    “当真没事?”这只狐狸城府极深,最善伪装自己,她可不敢轻易相信。

    “当真,昨夜我还熬了通宵批奏折,哪个病人能动不动就熬通宵达旦的?”赫连昀语气似乎颇为自豪。

    霍清然这才放松下来,笑了笑道:“是是是,皇上乃是天子,自然异于常人,生病是不可能生病的。”

    赫连昀摆摆手,歪着头凑到霍清然身边,故作神秘地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别太张扬。”

    霍清然也遮着口风悄悄道:“明白。”

    说完,两人皆是哈哈笑起来。

    赫连昀说道:“一路赶来定是饿了吧,我已命人备了饭菜,随我去尝尝,就当为你接风洗尘了。”

    霍清然与他并肩而行,边走边道:“堂堂大凉皇帝竟这般小气么?随随便便一顿饭就打发我了?”

    “说得倒是,”赫连昀似在认真思考:“那再加一壶玉堂春如何?”

    霍清然笑道:“可。”

    二人不禁粲然一笑。

    待笑声渐消,赫连昀才问道:“为何突然来大凉?我听闻你们已经打了胜仗,怎么不在东黎?”

    霍清然瞬时沉默,周身萦绕着一股难以名状的痛苦和悲伤。

    赫连昀感受到她的痛苦和悲伤,便知自己不该问。

    良久,霍清然淡淡一笑,情绪却低落:“没什么,只是打仗累了,想四处走走,散散心。”

    他能感觉到,她和萧玴定是出了什么事,但她既不想说,他便也不问,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那你可来对地方了,我大凉疆域辽阔,风景如画,正是散心的好去处,你先休息休息,过两日等我忙完了,亲自陪你去散心。”

    霍清然打趣道:“陛下日理万机,小女子怎敢叨扰?”

    “你可是大将军,不是什么小女子,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霍清然认真地想了想:“不敢吃炸蝎子。”

    “这个……我也不敢。”

    “这可不是天子做派。”

    “谁规定天子要吃炸蝎子了?”

    “天子异于常人,自然也敢食常人不敢吃之物。”

    “歪理,胡诌!”

    那天晚上,霍清然喝了好多好多玉堂春,她酣畅淋漓地大醉了一场,这一醉,便醉了整整三日三夜。

    三日后的清晨,霍清然才满足地醒来,一问,她竟睡了这么久,连自己也不敢相信。

    不过咕咕直叫的肚子可不会欺骗人。

    霍清然沐浴更衣,用完早膳,时间已经快到晌午,似乎又该吃午饭了吧?

    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

    过去八年来,她承受了太多的压力和重担,直到今日才算真正卸了下来,然后她发现,当一只米虫的日子竟然这般轻松快乐。

    她开始认真考虑,要不以后就过这种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吧。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便被她自己否决了,去哪儿过这样的日子呢?总不能一直待在人家家里吧?很快她就会离开了,到时浪迹天涯,又要重回风餐露宿的日子了。

    不行,得趁这几日替赫连昀多吃一点,反正这么多好吃的,他一个皇帝,这辈子也吃不完。

    残羹冷炙刚刚被撤下,突然有宫女进来道:“霍姑娘,娴妃娘娘,宸妃娘娘和玉昭媛求见。”

    霍清然愣了愣:“谁?”

    宫女又道:“二位娘娘和昭媛已经连着三日来看您了,今日您醒了,可要见她们?”

    霍清然想了想:“不见。”

    她又不认识这几人,况且过不了几天她就会离开了,见她们作甚?

    可这几人那会这么容易被打发,前几日来这霍清然都在睡觉,今日好不容易醒了,怎能错过这个机会?

    一年前,皇上好不容易在百官的劝谏下纳了她们几个入宫,没想到一年也进不了几次后宫,让她们整年整年地独守空房,三个人在一块瓜子都磕了几大桶了,一日比一日无聊,今日好不容易有人送上门来,怎能放过?

    听说这女子与皇上关系非同一般,皇上对她十分重视,她们倒要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妹妹好大的威风啊,这还没入后宫呢便这般做派,等他日封了品级岂不更加目中无人?”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三人硬闯进来,宫女们也不敢拦,当先一名绿色宫装女子,身后还有一名蓝衣女子和一名粉衣女子,几个人都是十六七上下的年纪,当真如花一般,凑在一处,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第171章 畅游汴安

    绿衣看到霍清然,顿了顿,掩嘴笑道:“怕不是妹妹,原是个姐姐啊。”

    身后两人也跟着呵呵笑起来。

    算起来霍清然也快二十有二了,确实比她们大了不少,二十二岁仍未婚配的女子甚是少见,难怪她们嘲讽。

    一瞬间霍清然脑海中闪过两条路,第一条将她们赶出去,第二条和她们处好关系!

    若是将她们赶出去,想必她们定会大闹一场,肯定还会闹到赫连昀那儿去,到时平白给他添了许多麻烦,若是和她们处好关系,怎么感觉,似乎有些不对劲?

    两个想法一瞬间在霍清然脑海里斗争了千百遍,绿衣见她站在原地发呆,不理自己,当下明显流露出怒意:“来者是客,姐姐就是这般待客的吗?”

    “姐姐”二字再次被她加了重音。

    霍清然回过神来,脱口而出:“或许,你们想嗑瓜子吗?”

    三人俱是一愣,后厅里捧着一大盒瓜子刚出来的宫女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

    听到消息的赫连昀匆匆赶来时,见到的是这样一幅画面——

    一张矮几上一大盆瓜子已空了一半,桌上到处是瓜子壳,三名花枝招展的小妃子围绕着矮几跪坐着,一边嗑瓜子一边聚精会神地盯着站在正首,一只脚踩在矮几上的霍清然。

    霍清然伸手直指前方,朗声道:“说时迟那时快,那将军弯弓射箭,一箭将当先一人射倒在地,口里喊到,燕子山的兄弟们,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三个人完全沉浸在霍清然的讲述中,瓜子塞在嘴边都忘了磕。

    霍清然定睛向前一看,看见站在门口的赫连昀一脸震惊,嘴角似乎还在微微抽搐。

    霍清然下意识问道:“你怎么来了?”

    三名妃子惊醒过来,慌忙起身对赫连昀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赫连昀走近道:“起来吧。”

    “谢皇上。”

    三个人战战兢兢地起身。

    虽说赫连昀常以笑脸示人,但她们一年也见不了他几次,这次,距离上次见他已过了好几个月,对他仍是有些既敬又惧的。

    赫连昀又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年龄最小的粉衣女子玉昭媛抢答道:“我们在听霍姑娘说书呢,正说到精彩的时刻,霍姑娘说得可太好了!”

    “说书?”赫连昀看了看霍清然:“说的哪本书?”

    霍清然摆摆手:“说的最新出的一本,东黎很是风行的,不过你肯定没听说过了。”

    绿衣的娴妃见赫连昀如此亲和,并未因她们的失仪而生气,胆子稍大了些,便也兴致勃勃地说道:“说的是一个女将军的故事,这里面的女将军武功高强,胆识过人,飞檐走壁无所不能!”

    “哦?是吗?”赫连昀瞟了眼霍清然,憋着笑。

    霍清然尴尬地笑着:“其实也没有那么厉害啦,夸张了夸张了。”

    “我倒觉得就是这么厉害,”蓝衣宸妃激动地说道:“后来那位将军如何了?霍姑娘你快给我们讲讲吧。”

    赫连昀一本正经地附和道:“是啊,那位将军如何了?朕也很想知道。”

    “这个……就不……不必了吧”霍清然继续尴尬地笑着:“哦,我有些累了,我们下次再说吧。”

    赫连昀偷偷弯了弯嘴角,肃色道:“她刚刚醒,身体还没恢复,你们便别为难她了,先回去吧,下次再来。”

    三名妃子脸上满是失望,但也无法,值得行礼道:是,臣妾告退。

    在三人离去,赫连昀才打趣道:“霍将军何时转行做说书先生了?”

    霍清然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肩膀和手臂,说道:“我这不是看陛下您熬夜批奏折,累得紧,怕给您多事吗?”

    赫连昀笑道:“所以,那位将军后来到底如何了呀?”

    霍清然手上动作一顿,情绪一下子便低落下去,勉强笑了笑,不说话了。

    赫连昀知她想起了不好的回忆,便不再追问,转而问道:“随我出去走走吧,你不是来散心吗?我带你去汴安逛一逛如何?”

    霍清然想了想,说了出来散心,整日闷在房间里也不太好,便道:“好。”

    赫连昀换了身平民服饰,和霍清然一同出了宫。

    二人先到春风楼里用了顿午膳,虽说上次春风楼被霍清然搅得人仰马翻,鸡飞狗跳,但有赫连昀的照顾,自然没人敢怎么样,这次来,生意反倒比上次更好了几分。

    东兴集市十里繁华,风帘翠幕,烟柳画桥!

    好像无时无刻不是热闹非凡似的,各色店铺林立,商品琳琅满目,直令人眼花缭乱,行人、小贩、脚夫等等往来不断,摩肩接踵。

    叫卖声、欢笑声、脚步声、高语声不绝于耳,人欢马叫。

    路边有卖艺的人表演杂技,一口火轰然一声喷得老高,引得围观群众赞叹连连,旁边就是代人写信的先生,提笔疾书,丝毫不受打扰,买玩具的小贩叮叮当当地摇着拨浪鼓逗引路边的小孩,几个年轻女子在卖小兔子的摊子前迈不动步……

    二人边走边逛,这边凑凑热闹,那边听听八卦,逛各种有趣的店铺,买了一大包蜜饯送给小孩,和耍猴戏的人学逗猴子险些被猴子抓伤,在路边和老头下下象棋,结果霍清然被杀得片甲不留,靠着赫连昀勉强找回些面子。

    不知不觉,天渐渐黑了,华灯初上,皓月当空。

    入夜的汴安依旧热闹非凡,到处是明亮的造型各异的灯笼,映照得夜晚的集市别有一番风情。

    两人还在感叹方才卖艺人表演的叠罗汉多么惊险,令人大饱眼福,前方传来戏曲声,过去一看,原来是有戏班子在演皮影戏。

    不怎么宽敞的戏台上,打了光的白色幕布后,几个小人正热热闹闹地表演着,演的是大家耳熟能详的《白蛇传》。

    底下几乎坐满了观众,演到高潮情节纷纷配合地大声叫好。

    霍清然来了兴致,交了两个铜板也去看皮影戏。

    上一次看皮影戏恐怕得追溯到十年前的上元节了吧,霍清然自己也记不清了。

    演到白娘子水漫金山寺,两人跟着观众们一起拍手称快,高声喝彩。

    看到白娘子被镇压在雷峰塔下,又纷纷扼腕叹息。一场戏终了,观众们都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一起喊着再来一场。

    霍清然玩性大发,调皮地指了指戏台对赫连昀道:“想不想去玩一下?”

第172章 台前幕后(一)

    这样鲜活灵动的霍清然,赫连昀从未见过,他看见的她总是沉着冷静或是淡漠,纵使是笑着,也笑得那样浅那样淡,笑意浮于表面,从未深入到眼睛里。

    这样的她,让他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一时间有些恍然。

    霍清然见他没有反应,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说道:“你怎么啦?”

    赫连昀看着她浅浅一笑,说道:“跟我来!”

    说着,拉着霍清然来到戏幕后,诚恳地对一个看起来便像是班主的中年男子说道:“班主,我们特别喜欢您戏班表演的戏,可否让我们也试试?”

    班主看他态度诚恳,爽快地说道:“当然可以!这出《拾玉镯》看过吗?”

    《拾玉镯》是一支极有名气的戏,赫连昀自然知道,但霍清然很少看戏,也几乎从未关注过,是以并未听说过《拾玉镯》,听班主这么一说便摇了摇头。

    班主哈哈一笑:“无妨,听我们的指挥就行了。”

    霍清然立即高兴地点了点头。

    班主走到台前道:“诸位客官,方才有两个喜欢皮影戏的年轻人也想学一下皮影戏,我们给他们这个机会好不好?”

    台下观众纷纷抚掌道:“好。”

    “好嘞,”班主说道:“那咱就来一出《拾玉镯》!”

    “来来来!”台下观众热情高涨。

    霍清然和赫连昀各操控着一只皮影,准备就绪。

    灯光亮起,第一幕,是一个叫孙玉姣的少女正在门前绣花。

    旁白唱道:愁锁双眉头,终日里,闷闷悠悠~

    又有人念:“闲中习刺绣,寂寞困春愁。心事难出口,见人面带羞。”

    “我,孙玉姣。不幸爹爹去世,饲养雄鸡为生。母亲好善,今早往普陀寺听经去了。家中剩我一人,心中烦闷,不免针黹散闷便了。”

    霍清然念出刚背下的台词,手上操控着纸人,让“孙玉姣”取针线笸箩,穿针引线,刺绣手帕,可奈何新手上道,纵使有师傅从旁指导,也舞得一塌糊涂,险些把纸人搅成一团,引得底下观众哄堂大笑。

    赫连昀看她笨手笨脚、手忙脚乱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霍清然好笑地冲他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待会儿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霍清然堂堂将军,拉得了弓,舞得了剑,千军之中取过敌首,万马之中斩过贼寇,但偏偏奈何不了这个小小的“孙玉姣”。

    不一会儿,轮到赫连昀上场了,他操控着纸人“付鹏”从孙家门前过,这动作简单,赫连昀丝毫未出错,不禁得意洋洋地挑衅了霍清然一眼。

    “散步儿打从这孙家门过。”

    霍清然不服气,你这动作太简单,拉着“孙玉姣”抬头,和那“付鹏”两相对望。

    付鹏:“哎呀且住!看那旁有位大姐,生得十分美貌。此处乃是孙妈妈的门首,想必好就是孙妈妈之女。本当与她交言,怎奈不好启齿,这……便怎么处?”

    “付鹏”假借买鸡与孙玉姣搭上话,二人芳心暗许,临走时,“付鹏”灵机一动,故意遗落了玉镯一只,“孙玉姣”羞涩万分,几度拾起玉镯又放下,终于拾起,不料却被邻居“刘婆”瞧见,看出了二人的心思,最终成功地撮合了他们二人的喜事。

    两人时常将皮影舞得一塌糊涂,每次都需要一旁的师傅救场,好在虽笑料百出,但也磕磕绊绊地演完了这场《拾玉镯》。

    二人谢过班主,心满意足地正准备离开时,一群年轻男子突然闯进了后台。

    其中一个长着一脸络腮胡的男子凶神恶煞地对班主道:“陈班主,这个月的月钱怎么还不孝敬?”

    班主面露惧色,哀求道:“再宽限两天吧,我们这小本生意,又有一大班的人要养,实在是凑不出一两银子了,我这里只有两贯钱,要不您先收着,余下的我迟些日子再补上。”

    说着掏出两贯钱,小心翼翼地递给男子。

    “两贯钱?你打发叫花子呢?”男子将钱收起来,一把推开班主,怒道:“今儿老子一定要看到一两银子,一个子儿都不能少!否则老子就砸了你这台子!”

    戏班子里的几个人赶紧上前扶着班主,一人怒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男子哈哈一笑,猛地一把将那瘦弱的小生推到了地上:“老子就欺负你们怎么样?没有银子,谁也别想跑!”

    班主苦苦哀求道:“真的没有银子,求求您再宽限宽限吧。”

    “没有是吧?”男子嘴角一歪,懒洋洋地说道:“兄弟们,给我砸!”

    说着,他一抬脚正准备踹上班主胸口,腿刚一抬起来,腰间猛地一痛,紧接着整个人便横摔了出去,趴在地上按着腰部,痛得直叫唤:“哪个不长眼的小兔崽子!”

    一群正准备冲上去的小混混均是一愣。

    “谁都不许动!”霍清然收腿,看着众人。

    地上男子痛得五官拧成一团,骂道:“还愣着干什么,都他娘的给老子上啊!把那女的抓起来!敢打老子,老子让你知道厉害!”

    一群小混混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冲向霍清然。

    “这可如何是好?”霍清然笑着问赫连昀。

    赫连昀一摊手,似是十分勉强:“只好松松筋骨了。”

    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转瞬冲入混混群中,两人毫不留情地一顿拳打脚踢,闹得鸡飞狗跳。

    不一会儿,一群十几个小混混就全都躺在地上哀嚎了。

    霍清然来到那头目身边,一脚踩在他胸口,笑道:“不是要让我知道厉害吗?”

    那混混痛得嗷嗷直叫,喊道:“痛痛痛——你厉害你厉害!”

    “我告诉你,以后这里归我管,你要是敢再来捣乱,我会让你死的很难看,明白吗?”霍清然说着,脚下用力碾了碾。

    混混头目痛得差点背过气去,梗着脖子道:“不来了……再……再也不来了,我保证!快松腿吧姑奶奶。”

    霍清然这才撤了腿,刚一转身,一群官兵围了过来,将众人团团包围。

    “何人在此聚众殴斗?”巡检使走上前,厉声喝问。

    地上的混混头目立刻爬起来跪下,道:“大人,我们几个路过此地进来看看皮影戏,可这两个人不由分说地便将我们打一顿,此二人十分可疑,大人得为我等做主啊!”

第173章 台前幕后(二)

    霍清然这才撤了腿,刚一转身,一群官兵围了过来,将众人团团包围。

    “何人在此聚众殴斗?”巡检使走上前,厉声喝问。

    地上的混混头目立刻爬起来跪下,呼道:“大人,我们几个路过此地进来看看皮影戏,可这两个人不由分说地便将我们打一顿,此二人十分可疑,大人得为我等做主啊!”

    其余小混混也赶紧附和道:“是啊,大人为我们做主啊。”

    “你胡说!分明是你们过来强行收保护费,还打人砸东西。”霍清然怒道。

    “是吗?”巡检使冷声质问。

    班主赶紧领着一众社员上前作揖,说道:“是啊,这位姑娘说的是真的,请大人明察。”

    这时,巡检使看向地上的混混头目,那头目也抬起头来,二人悄悄交换了眼色,巡检使接着说道:“本官看到的明明是他们两个在打人,可没看到这些人打他们。”

    霍清然怒不可遏,大声说道:“闹事的是他们,我们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大人,这女人分明是污蔑,大人您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混混头目做出一副凄惨的模样,撩起袖子展示自己身上的青青紫紫的伤痕:“您看我们身上全是他们打的,他们不是恶霸谁是?”

    “不必担心,本使一定还你们一个公道。”巡检使一挥手,大气说道:“来人,把他们都给我拿下,押回衙门受审!”

    这时,一些围观群众也看不下去了,纷纷叫道:“我们都看见了,就是他们几个收保护费,人家姑娘和公子是日行一善!不能抓他们!”

    “对,抓错人了!”

    “不能抓他们!”

    赫连昀看着巡检使道:“这么多证人在,巡检使大人难道还要听他的一面之词吗?”

    巡检使一见他英气非凡,不怒自威,心中有些打鼓:此人看起来不一般,不会是哪家大人的公子吧?不对不对,巡检使又在心中否定,京城里的公子哥哪个他不认识?可还从未见过这人,况他身边一个随从都没有,看来最多只是个富商子弟而已,抓了他回去又能做个人情,又能捞点油水。

    思及此处,巡检使神色严肃道:“本官怎么做还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把他们拿下!”

    官兵们上前将霍清然和赫连昀押起来,赫连昀毫不慌乱,淡淡提醒道:“大人,恐怕你会后悔的。”

    巡检使冷笑,语气阴冷:“等你到了大狱里看还有没有这么嘴硬,带走!”

    “是!”官兵们押着二人往衙门走去,巡检使回头对几个混混说道:“你们几个随本官去作证吧!”

    混混们幸灾乐祸地点头哈腰道:“得嘞,多谢大人!”

    巡检使明显和混混勾结,戏班子和围观群众愤愤不平,纷纷闹着跟着官兵们往衙门去,打算在庭上给霍清然和赫连昀二人作证。

    二人被押到公堂之上。

    主簿上前问巡检使道:“这二人犯了何事?”

    巡检使说道:“他们人聚众殴斗,扰乱集市秩序,还伤人,快去请少尹大人来。”

    “原来如此,真是胆大包天,汴安国都,天子脚下,竟敢如此猖狂!”主簿义愤填膺,吩咐下人道:“来人,速去请少尹大人!”

    “是。”一名官兵领命迅速离去。

    混混们都在后面跪下了,巡检使一回头,见霍清然和赫连昀仍旧大喇喇地站着,立刻怒骂道:“大胆,公堂之上敢不下跪!”

    赫连昀冷冷一笑,说道:“这天下还没有能让我跪下的人。”

    “好大的胆子,少尹大人马上就来了,还敢不跪!”主簿说道:“来人,让他们跪下!”

    “住手!”霍清然朗声道:“你们可知他是谁?”

    众人愣了愣,巡检使不屑地随口问道:“谁?”

    这大凉国都汴安,个个非富即贵,三步就是一个官家子,达官显贵遍地走,王府世子不算大,你最多也就是个富家子,在别的地方还能有点地位,一张门匾掉下来能砸死三五个。

    霍清然说道:“这位乃是当今圣上!谁敢让陛下下跪?”

    霎时间,公堂之上一片寂静,片刻后爆发出一阵阵洪亮的笑声,一群混混笑得更是前仰后合,连大门外围观的群众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莫不是吓傻了?”

    “人倒是好人,可惜脑子有点问题。”

    班主急得险些跳脚:“这可如何是好?假冒皇上可是重罪啊。”

    “他是皇上,你们听到了吗?他是皇上诶,谁信?”混混头目大笑着问:“有人信吗?”

    混混们纷纷笑道:“怕是个傻子吧。”

    “哈哈哈哈……”

    巡检使呵斥道:“天子脚下,胆敢冒充陛下,罪加一等!”

    “对,罪加一等!”混混头目幸灾乐祸道。

    主簿气得吹胡子瞪眼,对几个官兵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他腿打断!今儿非得让他们跪下不可!”

    霍清然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好好说他们偏不听,这些人脑子怕是有坑,得重新投胎才行。

    霍清然与赫连昀并肩而立,正准备动手,突然传来一声:“少尹大人到——”

    匆匆赶来的少尹有些不耐烦,本来好好在家休息,中途被找回来加班,换谁都不乐意。

    “大人,您可算来了,这两个无知狂徒竟敢漠视公堂!就是漠视大人您啊。”主簿赶紧上前迎接。

    少尹没好脸色,看也不看他一眼。

    他走近,见背对自己的那名男子气度不凡,身影似乎有些眼熟,问道:“闹事的是何人?”

    混混头目趁机道:“大人,就是他,他还敢假冒圣上!”

    此话一出,少尹心里咯噔一下,这下他知道为何自己会觉得那人身影眼熟了。

    还来不及反应,就见赫连昀转过身来,眼神凌厉:“少尹大人好大的做派,是不是还要朕亲自去迎接啊?”

    少尹神色大变,腿一软登时扑倒,几乎五体投地道:“皇上,微臣来迟,让他们惊扰圣驾,微臣该死!请皇上息怒!请皇上息怒!”

    一时间,场上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众人眼瞪如牛,脑中空空,怔怔地看着赫连昀,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来。

    下一瞬,众人扑通扑通地跪倒一片。

第174章 隐瞒

    少尹神色大变,腿一软登时扑倒,几乎五体投地道:“皇上,微臣来迟,让他们惊扰圣驾,微臣该死!请皇上息怒!请皇上息怒!”

    一时间,场上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众人眼瞪如牛,脑中空空,怔怔地看着赫连昀,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来。

    下一瞬,众人扑通扑通地跪倒一片。

    “真……真是皇上啊?”主簿话音刚落,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皇上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是皇上,皇上饶命啊!”巡检使战战兢兢地求道。想起自己方才的种种行为,不禁觉得天都黑了,险些也跟主簿一起晕过去。

    只怪自己平时身体太好,要晕倒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皇……皇上……”混混们趴在地上股战连连,口齿不清,一举连贯的话也说不出来。

    赫连昀冷冷地对少尹道:“今日之所见真是叫朕大开眼界,东兴市上一群恶霸收刮民脂民膏,巡检司里官贼勾结,到底还有多少是朕不知道的!”

    少尹战战兢兢道:“微臣治下不严,微臣罪该万死!”

    “是,你是该死,别告诉朕此事你丝毫不知情。”赫连昀道。

    少尹当即大呼冤枉,道:“陛下明察,此事微臣确实失察,但微臣绝没有参与,微臣怎敢压榨百姓,怎敢欺瞒陛下啊?陛下就是借微臣几个单子,微臣也是不敢的。”

    赫连昀道:“敢不敢不是你说了算,查了才知道。”

    “是,陛下英明。”少尹奉承道。

    虽然失职也是重罪,可想必官贼勾结搜刮民脂民膏而言还是要轻许多,至少还能勉强保个一官半职。

    “命府尹彻查此事,明日日落之前必须给朕一个交代,否则朕一个都饶不了。”

    少尹赶紧答道:“是。”

    “至于这个人,”赫连昀看了眼巡检使,道:“勾结贼子,压榨百姓,拖下去砍了!”

    “是,”少尹挥挥手,招来几个人:“还不快拖下去。”

    巡检使登时发疯一般手脚并用爬向赫连昀,哭求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小的不敢了!皇上饶了我这一次吧……”

    少尹大呼道:“快把他拉住,不可惊扰了陛下!快!”

    巡检使刚爬了两步便被官兵们抓住拖了出去。

    “皇上饶了小的吧,皇上——”

    巡检使哭喊求饶的声音久久回荡。

    少尹又看了看一群混混,问道:“皇上,那这几个人怎么处置?”

    赫连昀看也不看那几人,道:“待查明他们犯了多少事,再行处置。”

    “微臣遵旨。”

    赫连昀一甩手,向门外走去,霍清然跟了上去。

    到了门口,百姓们纷纷激动地跪地高呼道:“皇上万岁!”

    皮影戏班主膝行两步,道:“草民不知圣上驾到,多有怠慢,还请圣上恕罪。”

    赫连昀上前扶起他,态度温和地笑了笑:“无妨,今日朕还要多谢班主让朕也演了一次皮影戏,班主的皮影戏很好看,朕很喜欢。”

    班主感激涕零道:“圣上言重了,陛下喜欢便好,草民从小便学皮影戏,至今已有四十载,今日能得陛下夸奖,真是草民三世修来的福气。”

    赫连昀道:“班主,若再有贼人前来闹事,可直接去向府尹奏禀,朕亲自给你做主。”

    陈班主大喜过望,又跪地连连磕头道:“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赫连昀抬起头对众人道:“朕此次微服出宫已久,也该回去了。”

    “草民恭送圣上——”

    “让微臣派人送皇上回宫吧。”少尹道。

    “不必了。”赫连昀拒绝,说罢,与霍清然一同离去了。

    这时,众人突然闻到一股尿骚味,定睛一看,原是那混混头目已吓得尿了一地。

    二人渐行渐远,霍清然笑道:“今日皇上为民除害,好生厉害呀!”

    赫连昀却并不开心,皱着眉道:“没想到汴安还有这种事,是我疏忽了。”

    霍清然安慰道:“大凉这么大,你一个人哪能都顾得过来?不必如此自责。”

    “我……”赫连昀话音刚起,眼前突然一阵发黑,脚步微微一晃,他赶紧伸手按着太阳穴,努力睁大眼睛,眼前的黑暗才慢慢消失。

    霍清然脸色一变,忙问道:“怎么了?”

    赫连昀垂手,笑了笑道:“无妨,恐是这几日有些累。”

    霍清然责怪道:“既然这么累为何还陪我出来?我们赶紧回宫休息吧。”

    “嗯。”

    两人回到宫里,仍旧有说有笑地聊着今日遇到的各种趣事,身后跟着流风和一众宫女内侍。

    走着走着,赫连昀毫无预兆地又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皇上!”流风闪身上前搀扶。

    霍清然蹙眉,察觉到有些不对劲,问道:“怎么回事?”

    赫连昀有些无力地说道:“没事。”

    他推开流风,示意自己能走,笑着对霍清然道:“真的没事,别担心。”

    可话音刚落,他眼前一黑,整个人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一头栽倒下去。

    霍清然大惊失色,慌忙抢步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快传太医!”流风疾声喊道。

    霍清然震惊地问流风:“他到底怎么了?”

    流风犹豫了一下,说道:“陛下不让我说。”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要瞒我吗?”霍清然质问:“你要看着他死吗?”

    流风咬咬牙,下了很大决心,第一次违背了赫连昀的命令,说道:“陛下病了一个多月了,一直没好,虽然一直在医治,但是这几日情况反而越来越严重。”

    霍清然登时呆在原地,原来那些不是谣言,赫连昀病了,是真的!

    他刻意瞒着自己,只是不想让自己担心罢了。

    一群人惊慌失措,流风背起赫连昀便往寝宫奔去,霍清然在一旁紧紧跟着。

    兵荒马乱。

    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一名女子从黑暗中缓缓走近,看着他们的背影,目光狠厉,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本已疯了的赫连莞。

    赫连莞本也不是全然疯了,只是每每见到霍清然时便神志不清,万分恐惧,而此时,她隐没在黑暗中,望着霍清然的背影,眼里只剩狠意,哪有半分疯癫和恐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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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结)
东黎王朝骠骑大将军“次子”霍清然是一个传奇,
十岁观战,
十一岁入战场,
十三岁首次领兵大捷,
十四岁获封宣威将军,
十八岁入宫成了……一名默默无闻的宫女。
这是一部女将军的成长史!斗争朝堂,杀伐天下!
霍清然:“从那一刻起,复仇,是我余生的全部意义。”
萧玴:“我从来是黑暗中的人,唯有看着她的时候,才踏入光明。”
萧晗:“自由,一个公主,最不能也最不该有的就是自由。”
陆临:“早就应该死去的人却还活着,就总有他必须活下去的理由。”
赫连昀:“我们之间,就只有交易吗?”
注:非宫斗文将骄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将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将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