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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把水壶     将骄txt下载     将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45章 两相成盟

    赫连昀下令封锁汴安,派京兆尹搜查细作,之后便带着一队人马随霍清然出城救人。

    霍清然刚出汴安不久便下起了暴雨,雨水会冲刷掉踪迹,她担心会找不到暗影和朔映,便加紧赶路,上百骑在雨幕中飞奔,回到了不久前三人分开的地方。

    暴雨之下,所有痕迹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霍清然只能顺着暗影离开的方向去追。

    夏日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没过多久,雨停了,乌云消散,阳光再一次洒落下来,仿佛天亮一般。

    若不是地上的积水为证,怕是会以为,天从未黑过,雨也从未下过。

    霍清然来到密林边,想到暗影带着朔映行走不便,走大路定会很容易被追上,若是躲进林中说不定能避开追兵,是以他们应当进了密林。

    霍清然弃了马,带着人钻进密林之中。

    雨后的树林,散发出一阵阵草木和泥土的芳香,地面满是泥泞,湿滑难行。

    蓄积在树叶中的雨水慢慢汇集,偶尔砸落在头顶。

    “暗影——朔映——”霍清然也顾不得会不会惊扰萧玚的死士了,她必须尽快找到他们,朔映伤得极重,再等下去恐怕有危险。

    其他人也都跟着她满山喊起来。

    一会儿,有人拿着一小片碎布过来向赫连昀禀报。

    “启禀陛下,属下发现了这个。”士兵双手捧起那片碎布片。

    赫连昀接过来,递给霍清。

    她一眼便认出来那是暗影身上的布料,捏着那片布料急问:“在哪儿发现的。”

    士兵指了指右前方:“那边。”

    霍清然转身便往那方向追去,沿着这方向找到一些植物被压倒的痕迹,想来定是这个方向了。

    顺着那些痕迹一路找去,不多时,灌木丛边出现两个人,一名女子横躺在男子怀里,那男子紧紧抱着怀中女子,低着头,一动不动,仿若雕塑。

    一只银色面具,一半掩在泥淖之中。

    周围都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

    许是因为雨后山路泥泞多,霍清然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身侧的赫连昀赶紧伸手搀扶。

    他看着她,眉头深锁,隐隐透露出心疼。

    霍清然接着赫连昀的力勉强站稳,一步步走近那两个人。

    她在他们身后停下,手抬起,又放下,手指微微颤抖,无所适从似的,尔后终于轻轻探手碰了碰那人的肩膀。

    “暗影?”

    暗影的身体应声而倒,连着怀中的朔映一起滚落在泥泞中。

    “暗影!朔映!”霍清然跪倒在地,伸手去拉暗影和朔映。

    “呃~”暗影痛苦地低哼一声。

    霍清然万分惊喜:“快来人!他还活着!快救救他。”

    ……

    深夜,大凉,皇宫,清平殿。

    医女为霍清然处理好伤之后,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便离开了。

    就见到赫连昀在门口,立刻便欲跪下,一旁的流风伸手托住她,示意她不要惊动里面的人,跟自己来。

    医女心领神会,默默跟在赫连昀身后。

    待走得远了,赫连昀才问道:“她伤得怎么样?”

    医女垂着头恭谨答道:“回陛下的话,都是些皮外伤,养些日子便可大好。”

    赫连昀神色松快了些,又问:“这些日子可有什么需要忌口?”

    医女道:“只需注意不可食辣,不可饮酒,伤口不可沾水,三日后奴婢会来替姑娘换药。”

    赫连昀微微点头,拂了拂袖。

    医女行了礼退下。

    赫连昀这才走进房间。

    屋内宫女纷纷跪下行礼。

    “都起来吧。”赫连昀来到霍清然身边:“可还好?”

    霍清然坐在床上,背倚着柔软的靠枕,身上缠了不少绷带,脸上也有两处涂了药水,但看得出还有些淤血。

    “谢谢你。”霍清然道。

    赫连昀笑了笑,看着她脸上的伤口:“可是破相了?这个萧玴这般没用吗?你跟着他成日的受伤,要不要考虑一下投入朕的怀抱?”

    霍清然此时心情十分沉重,无心玩笑,道:“我有话想跟你说。”

    赫连昀知她心里难过,收起了笑脸,屏退左右,屋里只剩他们二人。

    “说吧,什么事?”

    霍清然欲下床,赫连昀把她按了回去:“就在床上说。”

    霍清然抬头看着他道:“你应该知道我这次来是为了什么。”

    赫连昀淡淡道:“想让我出兵?”

    霍清然没有注意到,周围没了下人,他便把“朕”换成了“我”。

    “是结盟。”霍清然道。

    “你知道结盟是什么意思吗?是各取所需,你能给我什么?”赫连昀目不转睛。

    “也是齐心协力。”霍清然道:“大凉如今已于萧玚交恶,然萧玚又与于越联盟,若是我们战败,他日两国兵马必直指大凉,与其等他们逐个歼灭,不如我们联合起来,共同御敌,况且,萧玚的地界刚好在你我夹缝之中,若我们联手,萧玚无路可逃,我们胜券在握。”

    “若我打算与人结盟,当初就不会拒绝萧玚。”

    “可你已经拒绝了,萧玚也转而选择了于越,你没有退路了。”

    “我因何而拒绝?”

    霍清然沉默。

    “我们是朋友吗?”赫连昀突然问。

    霍清然愣了愣,点点头:“是。”

    “那我答应你。”

    霍清然道:“赫连昀,国与国之间的结盟,我不希望用我们的交情来联结,这也不是两个人之间的情谊能够承担的,我希望这次结盟是大凉与东黎晋王势力的结盟,而不是,你和我的,所以,此次结盟,若我们胜了萧玚,我愿以南方三城十年税赋为礼。”

    赫连昀道:“我不需要你的税赋。”

    “那你想要什么?”霍清然问。

    “你觉得我想要的是什么?”

    赫连昀眼神似乎有些炽热,落在她身上,让霍清然下意识便想要逃避。

    两人目光相遇,房间里出奇的安静,针落可闻。

    霍清然移开了视线。

    “我们之间只有交易吗?”赫连昀的眼中有一刹那闪过一丝悲伤。

    霍清然下意识地摇头。

    “我什么都不要。”

    霍清然再看向他,发现他目光又归于平静,脸上带着让她熟悉的玩世不恭的笑,掩藏起了他心中所思的一切,让人看不穿,猜不透。

    赫连昀又道:“这算我欠你的。”

    “不,”霍清然摇头:“你不欠我什么。”

    “我欠你。”赫连昀正色道。

    霍清然疑惑:“你欠我什么”

    赫连昀手中折扇落在她的脑门上,啪地一记,道:“我说欠你就是欠你,总之我答应结盟。”

    霍清然鼻子皱了皱,气愤道:“我现在可是伤患,谁许你动手的?”

    “我动手了吗?我可没动手。”

    “你方才明明动手了!”

    “是吗?有证人吗?谁看到了?”

    霍清然:“……”

第146章 癫疯如旧

    “我应该告诉她吗?”回寝宫的路上,赫连昀突然问。

    流风知道他在问自己,也知道他说的人是谁,只是他感觉自己脑子可能不太聪明,想不到陛下说的到底是哪件事,便道:“告诉她什么?”

    “当初那件事。”

    去年春猎上,那些刺杀,那次坠崖,都是他安排好的。

    他欠她的,是一颗真心。

    还不起的。

    流风想起来了,可哪里有他发表意见的份?陛下也并不是真的在问他,而是在问自己。

    “属下不知。”流风道。

    赫连昀闭上眼,微微摇头。

    ……

    第二日,暗影醒了。

    朔映的尸体存放在汴安一处宅子里,因为尸体不能带入宫中。

    暗影挣扎着来到那里,看见那具棺木,上好的金丝楠木棺,赫连昀亲自吩咐准备的。

    他在棺前站了很久,一言不发,看上去很平静。

    天快黑了,暗影突然对霍清然道:“烧了吧。”

    霍清然讶异,看了暗影许久,烧掉尸体,那意味着死去都得不到安宁。

    但她没说什么,找来人,架起了火,朔映安静地躺在高高的火架上,她很宁静,像睡着了一般,连火焰也无法惊醒她。

    暗影和霍清然站在那熊熊燃烧的烈火边,火焰将两人的脸映成跳动的红。

    暗影突然道:“她不想留在这里,我们带她回家。”

    霍清然哽咽道:“好,带她回家。”

    那个历经苦难却依旧美好的女孩,在烈焰之中化为了灰烬,被装进一只小小的白瓷坛子里。

    从此以往,碧落黄泉,再也没有一个叫朔映的女子。

    暗影变了,变得更加寡言少语,更加面若冰霜,但他却再也没有戴过面具。

    两人回宫时,天已经黑了。

    因暗影是男子,不能入后宫,是以赫连昀安排他住在太医院,正好也方便太医为他疗伤。

    暗影伤得重,又劳累了一日,霍清然不放心,将他送回了太医院才返回。

    一路上,想起认识朔映以来的种种,心中一阵一阵地生疼。

    她不知道,朔映遇到自己究竟是喜是悲。

    走过长亭,绕过回廊,前方有女子迎面而来。

    天色晦暗,纵使打着灯笼也看不真切,走近了才发现,那人原是赫连莞。

    赫连莞亦是走近才认出她,原本看上去与常人无异的她突然瞪大了双眼,惊恐万状,跳起来躲到宫女身后,害怕地大声喊道:“妖女回来了,妖女要来抓我了!快救救我!救救我!”

    宫女们被她突然的变化吓到,赶紧上前:“公主你怎么了?公主……”

    “妖女!不要砍我的手,我的手不好吃的。”

    霍清然看见她的眼睛,充满慌乱和恐惧,在灯笼的映衬下闪烁着泪光。

    究竟是真的,还是假装的?

    “公主,你别吓奴婢啊。”

    宫女们欲安抚她,然而她们的手一碰到赫连莞,她便如受惊的兔子似的蹦起来,飞快地逃走了。

    “啊——”

    “公主——”宫女们赶紧追了上去。

    “快去通知皇上。”霍清然对身边的人道。

    说完便追了上去,赫连莞若出了事,她对赫连昀也不好交代。

    赫连莞一路飞奔,这位长公主跑起来倒挺快,一堆宫女内侍都追不上她。

    到了湖边,赫连莞驻足回头,见霍清然追了过来,当下大叫一声,扑通一声直接跳进了湖里。

    “公主——”

    “公主跳湖了!”

    一群人顿时惊慌失措,六神无主。

    “这可如何是好?”

    “公主!”

    要是公主出了什么事,他们可就完了。

    此时正是夜里,湖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一时没人敢贸然跳下去救人,都围在湖边提着灯笼往里面瞧。

    霍清然一惊,拨开人群挤进去,借着众人的灯笼勉强见到赫连莞从湖里冒出来,不断地扑腾。

    当下没有多想,径直跳进了湖里。

    “啊——”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霍清然看准了赫连莞的方向,游过去搂住她,将她带到了岸边,往上推。

    岸边的内侍赶紧伸手去拉。

    赫连莞的脚踩在霍清然肩上,毕竟是怕了,慌乱之中一个劲儿往上蹿,将霍清然都踩进了水里好几次。

    等到赫连莞被拉上去,众人才来拉霍清然。

    好在她水性好,只喝了几口湖水,没受什么伤。

    由于她救得及时,赫连莞也无事,只是受了惊吓。

    “莞莞!”闻讯而来的赫连昀这时方到了,见到落汤鸡似的赫连莞,立刻心疼道:“怎么样了?”

    霍清然坐在湖边,低着头喘气儿,前面隔着不少宫女内侍,加上天色又暗,所有灯笼都围在赫连莞身边,赫连昀一时竟没看见她。

    赫连昀轻声安抚赫连莞,又愤怒地质问她身边的宫女道:“怎么回事?公主怎么落的水。”

    众人纷纷跪下,一人道:“公主是自己跳下去的。”

    赫连昀眉头紧锁,正欲说话,赫连莞突然大叫起来:“皇兄救救我,我要回去,回去。”

    赫连昀语气放软,道:“好,皇兄带你回去。”

    又厉色对众人道:“公主身边伺候的,每人自去领二十大板。”

    几个人不敢多说,只匍匐在地,道:“是。”

    万幸,只有二十大板,若是公主真有事,她们的命都不够赔的。

    赫连昀说完,带着赫连莞便离去了。

    霍清然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道,没想到赫连莞是真的仍有些疯癫,自己那一次吓她竟给她留下了这么深的阴影,如今还没好。

    霍清然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赫连昀。

    伺候她的宫女将她扶起来,道:“姑娘,我们先回去吧,您身上都湿了,小心着凉。”

    霍清然刚一到清平殿,还没来得及换身干净衣服,从宫女那儿得知整个经过的赫连昀便赶了过来。

    赫连昀少见地脚步有些急促,来到霍清然面前,见她还穿着一身湿衣,眉头微微一皱,吩咐旁边的宫女道:“你快去帮她换身衣服,你立刻传医女来。”

    “是。”一名宫女应声去请医女了。

    霍清然的:“不必,我没事。”

    赫连昀肃色道:“医女说你伤口不能沾水,快去换了。”

    说完不等霍清然反应,立刻示意宫女:“快去。”

    “是,姑娘快些吧。”宫女赶紧恭恭敬敬地请霍清然进屋。

    霍清然也不多说,进去换了身干净衣服,不多时医女也来了,为她换了药,新缠了绷带,走时嘱咐道:“没什么大碍了,切记不可再沾水了,否则伤口容易化脓,不易好的。”

    “好,多谢。”霍清然道。

    医女赶紧福了福身,道:“不敢当,奴婢告退。”

第147章 清晨别话

    赫连昀松了口气,问道:“方才,你在湖边?”

    霍清然点头。

    “方才天色暗,我……没看见你。”赫连昀有些歉疚,但这种情绪从来不属于他,是以听起来语气别扭。

    “我看见你了。”霍清然心里乐不可支,面上却不动声色。

    “是……是吗?那你怎么不叫我?”赫连昀心虚,说着话眼神便不自觉地飘走了。

    “赫连莞还好吗?”霍清然问。

    “还好,”赫连昀面色变得沉重,不欲多言,话音便转:“下次不可再这么鲁莽了。”

    “无妨,我水性好。”

    “你不能碰水。”

    “我只是……”霍清然顿了顿,片刻后声音微弱:“对不起。”

    赫连昀道:“不怪你,莞莞性子骄纵,她做了那些事,若不吃点亏,以后也不好过。”

    “她平日也如此吗?”霍清然想起赫连莞方才有些疯癫的样子,倒不是对她愧疚,只是她终究是赫连昀的妹妹,她对他愧疚。

    “平日里倒无事。”

    “那便好。”霍清然道,想来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见面的机会了:“我以后不会再见她。”

    “嗯。”赫连昀点头。

    ……

    与萧玴结盟之事在前朝遭遇了极大的阻力。

    当初赫连昀拒绝东黎的结盟请求,本已遭到众肱股之臣的反对,如今东黎于越结盟,萧玴势力微弱,败局已定,只是时间问题,此时再与萧玴结盟,无疑是自讨苦吃,将自己放在东黎和于越联盟的对立面。

    大臣们都不愿大凉此时和萧玴结盟,哪怕独善其身,及早准备,将来东黎和于越若攻来,也有倚仗。

    此时卷入这趟浑水,若不能力挽狂澜,便是自损实力,将来更是处于弱势。

    赫连昀顶着极大的压力抗下此事,利用皇权敲定结盟,无论百官如何进言都不理会。

    这些事他自然没有告诉霍清然,只是霍清然见他连日略显疲惫也猜出了一二,心中不免对他有万分感慨。

    他的这份恩情,她该如何回报?

    结盟之事一定下来,霍清然自然是想立即便出发,只是暗影重伤未愈,不宜赶路,赫连昀调动兵马也需要时间,是以还要再等几日。

    调兵遣将绝非儿戏,必须耐心。

    五日后,赫连昀调动十万兵力,御驾亲征,前往东黎边境。

    霍清然考虑了很久,决定不让大凉正面参战,只需带十万兵马集结在东黎边境进行威慑便可,到时,萧玚不可能放任不管,必定会调兵支援。

    有大凉的牵制,萧玚放在通辽兵力定会大减,剩下的部分兵力中有于越的十万,但毕竟是于越的人,怎会尽心尽力帮萧玚?平日里游移在战场边缘,进行一些小型会战,绝不会进入核心战场,一旦出现不利的情况,第一个跑的就是这些人,实际算起来,战力远低于十万。

    萧玴和大凉结盟一事很快传扬开来,随着此消息的传播,大凉十万兵马开拔一事也不胫而走。

    一月之后,大凉十万兵马出现在东黎与大凉接壤的南边境线外,对东黎南境虎视眈眈。

    没过多久,萧玚从北方战场抽调十万兵力支援南境,双方在两国边境处遥遥相望,互为掣肘。

    经此变故,北方战场仅余不到二十三万兵力,其中十万来自于越,实际能贡献的战力最多只相当于五万兵马,如此一来,通辽便只相当于面对不到二十万的兵力。

    ……

    此间事情稳定了,霍清然也打算返程,想起走之前还答应萧玴两个月之内回去,霍清然有些心虚,眼下已经快三个月了

    赫连昀特意派了一队人马护送,只有她和暗影两人他实是不放心。

    来的时候借道于越的事想必萧玚定是知晓了,再走于越说不定会更危险。

    这次霍清然打算兵行险着,直接从萧玚的地盘过。

    中秋将至,天气已经开始转冷,尤其是清晨,路边草木都挂上了露珠,透着阵阵寒气。

    一只马蹄踏碎了路边野草,密集的马蹄声接踵而至。

    霍清然和赫连昀策马并肩缓行。

    熹微晨光洒落在两人身上,如为他们镀上一层金光,拉出长而细的身影。

    “就这么走了?”赫连昀道。

    霍清然眺望着道路的尽头,道:“不然呢,在这儿住下吗?”

    赫连昀扭头看她,挑眉做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道:“倒不失为一个好想法。”

    霍清然失笑。

    赫连昀也笑了,道:“我可是认真的,你看你跟着萧玴那小子,又是坠崖又是失联,隔三差五受伤,哪有在我大凉好?这两个月你瞧瞧你自己,都胖了。”

    “有吗?胖了吗?”霍清然伸手捏了捏自己脸上的肉,感觉跟之前似乎差不多的手感。

    赫连昀道:“哪日萧玴要是不要你了,就来大凉,大凉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霍清然望向他:“当真。”

    “朕可是皇帝,自然一言九鼎。”赫连昀得意洋洋地保证。

    “好,”霍清然迎着朝霞粲然一笑:“我记住你的话了。”

    赫连昀有一瞬的失神,片刻后,神色微敛,挂上极淡的笑容,若是不注意,都看不出来他到底是否笑过。

    良久,他勒马,语气带着淡淡的笑意:“就送到这里吧,再往前走我这个大凉皇帝就要跑到东黎去了。”

    霍清然跟着勒马,回头望去:“好,多谢相送,我走了。”

    赫连昀点点头。

    霍清然调了调马头,正欲离开,赫连昀突然叫住了她;“清然。”

    “嗯?”霍清然回头。

    “别再受伤了。”赫连昀道,霍清然正有些感动,只见他脸上挂上不怀好意的笑容:“我好不容易养起来的猪,可不能被别人割了肉去。”

    霍清然登时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将自己手中的马鞭向他扔了过去。

    赫连昀轻松接住她的马鞭,笑得幸灾乐祸:“马鞭都不要了,难不成真想留在朕的身边?”

    说完,又将马鞭扔了回去。

    霍清然探手接住,道:“想得倒美,本将军走了!”

    话音一落,霍清然便转身,手中的马鞭啪地一声击空:“驾!”

    胯下骏马受了惊,拔腿飞奔出去,如离弦之箭,眨眼便远了。

    暗影和一队人马跟着追了上去,马蹄声阵阵从赫连昀左右经过,追向那个远去的身影。

    赫连昀低头笑了笑。

    待他再抬头时,已恢复了属于帝王的肃色。

    调转马头,向着与她完全相反的方向,策马离去。

    大队人马掉头,紧紧跟随。

第148章 丰陵镇遇故人

    霍清然一行人打扮成东黎南境来的商队,一路北上。

    许是由于萧玚如今所有的精力都已放在南北两处战场上,又许是因为他也想不到霍清然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情势下还敢从东黎南境过,所以霍清然一路上都很顺利。

    没过多久,在路上听到了萧玴重夺湛河一事,霍清然甚是欢喜。

    半个月后,一行人来到了丰陵镇。

    丰陵镇便是当初霍清然坠崖之地,此地在建邺东北方向,离建邺不远,山水秀美,景色宜人,若不是有那次不好的经历,霍清然定会喜欢。

    一行人平日里都在赶路,基本不会进城,只是今日打算补充些食物饮水,这才来到风陵镇。

    战乱时期,镇上的出入检查也比较严,霍清然一行人扮的商队也得排队检查,须有路引才能进城。

    路引这些东西赫连昀自然早便为她准备好了,是以一路上十分顺利。

    霍清然作为女子,为不引起怀疑,一路上都乘着马车。

    排了一会儿队,想知道还有多久,霍清然撩起车窗布帘往外瞧,看了看队伍,忽见队伍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着黑色长衫,时而被队伍里的人挡住,身形时隐时现。

    霍清然震惊不已,伸着脖子往那处看。

    那男子似乎回头对身后的人说了些什么,霍清然瞧见他的侧脸,心道:“真的是他,萧玧!”

    他怎会在此地?而且还在排队入城,这可不是一个王爷会做的事。

    霍清然招了人来,道:“去帮我打听打听东黎齐王发生了什么事。”

    “是。”那人领命离去。

    暗影策马靠近,问道:“何事?”

    他背上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裹,里面只放着一只瓷白的小坛子。

    霍清然道:“方才我好像看到萧玧了。”

    暗影面不改色,顺着她所指方向望去,看见了排在前面的萧玧,道:“前两日我听说他被贬为了庶人。”

    “贬为庶人?”

    ……

    丰陵镇街上,行人往来。

    呈夙正在排队买干粮,萧玧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等,催促道:“呈夙你快些,再不来,你家公子都快饿死了。”

    呈夙好不容易排上队,赶紧道:“马上马上!老板,来两个烧饼。”

    “好嘞。”老板麻利儿地捡了两个热腾腾的烧饼装好,递给呈夙。

    呈夙付了两个铜板,接过烧饼,献宝似的递给萧玧,乐呵呵地道:“王……”

    “王什么王?”萧玧瞪了他一眼。

    呈夙委屈地瘪嘴,道:“公子,快吃吧,热着呢。”

    萧玧接过烧饼,主仆俩就在街边边走边啃起烧饼来。

    刚吃了两口,一名小工打扮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对萧玧道:“这位公子,我家主子有请。”

    说着,指了指旁边的酒楼。

    “请我?”萧玧咽了口烧饼,问道。

    “是的。”男子答道。

    “你家主子是谁?请我作甚?”

    男子答道:“我家主子说您去了一看便知。”

    一旁的呈夙悄悄拉了拉萧玧的衣角,低着头,声音充满期待,仔细听,似乎还有咽口水的声音:“去吧,说不定是要请咱吃饭呢。”

    萧玧一想,有道理,当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大大咧咧道:“快带我去。”

    男子带着二人来到酒楼二楼一间厢房,呈夙被拦在门口,只有萧玧一人进去。

    一进去便见到一桌丰盛的酒菜,一名女子背对着他。

    故作神秘,萧玧心道,但还是配合地象征性地咳嗽两声,示意自己来了。

    却见那女子没什么反应,便又重重咳嗽了两声,见她仍是没反应,想来也不好再咳嗽了,便问道:“敢问姑娘是谁?”

    那女子这才转过身,恶作剧得逞似的笑着。

    萧玧当即便愣住了,仿若一尊石像,片刻后才磕磕巴巴道:“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倒想问你,你为何在这里?”霍清然在桌边坐下,伸手示意他坐。

    “原以为是哪家姑娘看上我了,打算与我倾诉衷肠呢。”萧玧口气中不无失望。

    霍清然脸上笑容一垮,无语地看着他。

    萧玧没事人似的在她对面坐下,道:“你知不知道这里很危险。”

    “你会揭发我?”霍清然问道。

    萧玧无所谓地挑挑眉:“那倒不会。”

    “你还没说你怎么会在这儿?”霍清然道:“听说你被贬为了庶人。”

    萧玧捡起筷子自顾自地吃起来,边吃边道:“也没什么,这段日子……三哥杀了很多人,我看不下去,所以想劝劝他,没想到和他吵了起来,他一怒之下便贬我为庶人,也好,我也不想再看他杀人了,从此以后就当个寄情山水的江湖人也不错。”

    “我看你饭都快吃不上了,还怎么寄情山水?”霍清然不禁觉得好笑。

    萧玧豪迈地拍拍胸脯:“江湖中人都是有上顿没下顿,这没什么,早晚要习惯。”

    “那以后你打算去哪儿?”

    萧玧道:“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霍清然道:“随我去湛河吧,你七哥在那儿,你们许久未见了。”

    萧玧顿了顿,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道:“好,不过我不打算久留,你们战争之事我不想参与。”

    “好。”霍清然点头,见他专心用饭,又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可知林绘锦最近可好?”

    萧玧喝了口茶,道:“挺好的啊,她是贵妃,能有何不好?”

    霍清然一颗心终于放下来,她还好好活着便好。

    “那萧晗呢?”霍清然又问。

    萧玧缓缓搁下筷子,神色不豫,语气带着一丝无奈:“一个月前我离开时,皇兄正打算将她嫁给淮南王之子,想必她定是不愿意的,不知现在如何了。”

    霍清然也跟着沉默下来。

    此时,门开了,暗影进来,道:“东西都准备好了,走吧。”

    萧玧回头,看见暗影,又是一阵惊讶:“陆……陆临?你没死?”

    暗影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转身出去了。

    萧玧震惊地转向霍清然。

    霍清然一摊手:“如你所见。”

    “你们当初到底瞒了我多少事?”萧玧郁闷地说道。

    霍清然起身:“好了,快走吧。”

第149章 淮南王

    此时的建邺,时值深秋,秋风起,黄叶落,寒意开始丝丝缕缕地渗透。

    唐突已经被拘禁在建邺一年多了,最近几月更是连门也不能出。

    再这样下去,他感觉自己迟早会疯掉,而他也不知道这种拘禁会持续到何时。

    萧玚将他拘禁在建邺,便是为了以他为要挟,向他父亲索要粮草,以支撑这场战争,战事若一日不停,他便一日出不了建邺。

    也不是没有想过逃跑,可惜萧玚看他看得委实太紧,跑了几次没跑掉,反而惹怒了萧玚,这不,三个月前便将他的拘禁范围由建邺缩小到了唐府。

    这唐府再大,终究比不过广阔天地,唐突整日被关在里面,纵使锦衣玉食,家仆成群,但自觉跟坐牢别无二致。

    天色将夜,无聊至极的一天又将过去,唐突哪里也没去,却觉得十分劳累,但若要睡觉却又是睡不着的。

    趴在书桌上,例行每日的书画任务——画一只王八,并在上面写上萧玚二字。

    咚咚——有人轻轻叩门,丫鬟小心翼翼的声音从外间传来:“少爷,该用晚膳了。”

    唐突气愤道:“不吃不吃!全都拿走!”

    意料之中的回答,丫鬟无法,只得在门口放下晚膳,离开了。

    唐突心情十分不佳,怒气冲冲地扔了笔,刚打算出去,走了几步,脚下突然传来一阵扣响。

    唐突愣了愣,屏息凝神,又是一阵轻轻的扣动砖石的声音。

    他退了两步,接着便见到方才脚下那块地砖动了动,尔后,一人将那块砖顶了起来,那人双手扣着地砖边缘,将地砖放在一旁。

    唐突看见那人抬起头来,登时目瞪口呆:“紫衣姑娘?”

    ……

    湛河营地训练场上,燕子军的将士们正挥汗如雨,加紧训练。

    整齐的队列,矫健的身手,充满杀气的口号,与一年多前那伙山贼组成的野路子临时军已截然不同。

    霍清然回到湛河第二日便开始亲自操练起了军队。

    “劈!”

    第三师第一团千余将士以手中长枪为刀,迎头劈下。

    “刺!”

    收枪,疾刺,破空声骤起!

    霍清然来到一名士兵身旁,抬了抬他的手臂,道:“枪要平,腰要直,目视前方,耳听六路!”

    “是!”士兵扯着嗓子中气十足地应道。

    “继续操练!”霍清然朗声命令。

    “是!”千余人整齐划一地答道。

    霍清然冲校尉招了招手,道:“校尉,你带他们练。”

    “是!”

    霍清然走到一旁,叫来云清儒,问道:“我看将士们精神都不太好,动作也无力,是怎么回事?”

    云清儒看了看正在拼命操练的将士们,有些焦虑地道:“最近军中粮草有些紧张,将士们吃食都减了一半,无论行军打仗还是日常操练都是体力活儿,吃得不够,自然就没力气了。”

    霍清然眉头微蹙,道:“军中短粮已经这般严重了吗?”

    云清儒无奈地点头:“北境粮食本就短缺,赋税也不多,这些日子军中在编人数飞涨,粮草自然无法支撑,再这样下去恐怕战事堪忧,我们不能让将士们饿着肚子去拼命啊。”

    萧玴说过他能解决粮草一事,看来得去问问他了。

    思及此处,霍清然对云清儒道:“放心,此事我们会想办法解决,你定要安抚好将士们的情绪,我会尽快给大家一个交代。”

    “是。”云清儒应道。

    霍清然离开训练场,来到萧玴书房,他正在看最新情报,见霍清然到来,顺手在看到的地方做了标记便放下了书折,起身对霍清然道:“怎么不好好休息两日?”

    他见她穿着一身战甲,便知她去了训练场。

    “我没事,”霍清然来到他身边,直奔主题:“粮草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萧玴露出笑容,示意她不必担忧,道:“我怕你累着,本想过两日再与你说,既然今日问起,我便提前告诉你,粮草的事我已有了解决办法,只是还在等一个人,若不出意外,这两日便能到了。”

    “谁?”

    萧玴道:“淮南王。”

    霍清然疑惑道:“淮南王?他不是效忠萧玚吗?萧玚国库空虚,我听闻这一年多来都是他一直在为萧玦的南军提供粮草。”

    萧玴道:“没错,但据我所知,他并不是效忠萧玚,而是被迫效忠萧玚。”

    “被迫?”

    “淮南王世子被萧玚扣押在建邺为质,是以他不得不效忠萧玚,前段时间我派哑七暗中营救,现在已经世子救出,送回了王府。”

    “你打算拉拢淮南王?”

    萧玴道:“没错,哑七已带去了我的口信,大概这两日他们就会带着淮南王来湛河。”

    霍清然喜道:“淮南王府富可敌国,若是有了他的支持,粮草之危定然迎刃而解。”

    萧玴点点头,道:“说起来他的儿子你是认识的。”

    “我认识?”霍清然一时也想不出她怎么会认识淮南王的儿子:“是谁?”

    萧玴正欲答话,封陌突然兴冲冲地跑进来禀报:“王爷,淮南王已经快到指挥府了。”

    “来得正好,”萧玴对霍清然道:“随我同去,你一见便知。”

    霍清然大惑不解,又有些好奇地随着萧玴走出去。

    来到府门前,大队人马正好赶到,当先的竟是霍清然许久未见的哑七。

    见到萧玴,哑七跪下道:“王爷,哑七幸不辱命,已将淮南王及世子迎回!”

    萧玴点点头。

    “晋王,好久不见,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呐!”随着一阵爽朗地低哑嗓音传来,一名中年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中年男子,身长七尺由于,微微发福,面蓄一簇胡须,神态从容,一身青黑圆领袍衫,脚蹬云纹造革靴,不似军人冷面冷神,却自有一派威仪,一见便知是久居上位者,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淮南王,唐肃。

    萧玴一见淮南王,远远便朗声笑道:“不敢当,唐伯伯才是英气勃发一如当年。”

    唐肃跨步上前:“说起来我上次见你,你还只有十几岁,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先帝也……”

    唐肃说着说着语气渐渐沉下来,说到最后竟有些哽咽。

    霍清然在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这戏比她可足多了。

    “父皇若是知道唐伯伯如此挂念他,想必九泉之下也会欣慰。”萧玴降低了音量,得体地微微笑着。

    突然一名年轻男子抢身而出,径直冲到了落后半步的霍清然面前,语气震惊,夹杂着不敢置信的欢喜:“师傅!你没死?”

第150章 宴上之舞(一)

    霍清然被突然冲到自己面前的唐突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你?”

    原来淮南王之子就是你!

    唐突欢喜地抓住霍清然双臂道:“师傅,去年我接到你托人带来的信了,但是当时我出不了建邺,我还以为你被山贼给杀了,你知不知道我担心了好久,没想到你……”

    唐突正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表达着他的惊喜之情,萧玴却皮笑肉不笑地扒开他的手,不动声色地挡在了他和霍清然面前。

    唐突眼里只看着霍清然,见有人把自己推开,不悦道:“你挡着我作甚?”

    “突儿,不得无礼!”唐肃神色严肃道:“还不快向晋王赔罪。”

    唐突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举动有些逾越,想起临行前父亲嘱咐的万不可冒犯晋王,只得乖乖退下,笑呵呵道:“不好意思啊晋王,我方才没太注意。”

    “没上没下,成何体统!”唐肃怒骂:“这次多亏了晋王救了你,否则你还在建邺关着呢!”

    “无妨,唐伯伯不必生气,”萧玴抬手制止,接着看了看霍清然,道:“正好我给唐伯伯介绍一下,这位便是霍寻云将军的女儿,现在是燕子军统领,霍清然霍将军。”

    唐肃当即恍然大悟似的,十分高兴地大笑道:“原来当年震惊朝野的霍将军次子霍宣威竟当真是个女子!早有耳闻,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久仰久仰。”

    霍清然也跟着微笑,颔首道:“王爷过奖。”

    “说起来我与霍将军也有些交情,可惜了,苦了你了。”唐肃又感叹道。

    霍清然道:“多谢王爷关心,清然很好。”

    萧玴道:“此间风急,想来唐伯伯一路赶来也累了,不如诸位随我进府,我已为诸位安排好了房间休息,请。”

    说完,萧玴做出请的姿势。

    “请。”唐肃恢复了笑容,二人客客气气地当先进了府。

    这时,唐肃身后一名女子也跟着走进去。

    这人方才一直安静地站着,尚未引人注意,此时跟着唐肃走进指挥府,众人才见她一身鹅黄色彩蝶穿花对襟衫,外罩大红重瓣莲花纹披肩,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眉如远山,唇若点朱,肌肤细腻如玉,真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看上去年纪不过十七八,想来当是唐肃的女儿。

    唐肃此番带着女儿来作甚?

    霍清然正想着,一旁的唐突得了机会,跟在霍清然身边,边走边道:“师傅,你怎么会在这儿?”

    霍清然正想说话,唐突又自顾自道:“你竟然是霍将军的女儿!师傅你可太不厚道了,也不告诉我。”

    霍清然:“你……”

    “霍将军满门都被当今圣上害死了,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霍清然:“我……”

    “你和晋王是什么关系?”

    霍清然决定用问题反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唐突再度张嘴前反问:“听说你被萧玚拘禁在建邺,怎么会在此地?”

    唐突兴奋地道:“晋王的人救的我,那位七爷和紫衣姑娘花了四个多月的时间,直接从城外挖了一条密道至唐府,要不是这密道我还真逃不出啦。”

    霍清然心道,竟然需要挖这么长的密道救人,看来萧玚定是看人看得极紧。

    “你一失踪,萧玚应当会派人拦截你们,怎么会现在还没有动静?”

    唐突神秘兮兮地一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们派了一个与我十分肖似的人顶替我的位置,现在皇上恐怕还以为我仍好好待在建邺呢,那人无论容貌还是声音,甚至是动作神态,无一不与我相似,连我自己看了都要怀疑是不是镜子里的我跑出来了,他们哪儿能分得出来呀。”

    霍清然心道,定是青衣的易容术。

    到了后院,萧玴对唐肃道:“唐伯伯可先去休息,晚上我为诸位准备了接风宴,到时唐伯伯可与我痛饮畅聊。”

    “还是晋王安排周到。”唐肃道。

    萧玴笑着对封陌使了个眼色,封陌立即示意府里下人上前,引着唐肃等人回房休息。

    唐突还欲再和霍清然说话,被唐肃瞪了一眼,只好乖乖地跟着离去了。

    待送走了淮南王府的人,萧玴才换来哑七,问道:“建邺的事可都安排好了?”

    哑七道:“回王爷的话,都已安排妥当,顶替世子的人经过了半年的训练,非异常亲近之人决计看不出破绽。”

    “很好,记着若有异动随时禀报。”

    “是。”

    ……

    入夜,指挥府内摆起了接风宴,只是此宴却与昔日宫中宴会不同,既无歌舞又无丝竹,好在地方不大,人一多,倒也不显凄清。

    正位的萧玴冲唐肃举起酒杯,道:“酒饭粗陋,还望唐伯伯不要介怀。”

    唐肃也遥遥举杯,爽朗道:“晋王哪里的话,唐某多谢晋王的款待。”

    一众淮南王府的人也跟着举杯,齐声道:“多谢晋王。”

    霍清然等人自然也随萧玴举杯,遥遥相祝,而后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便有士兵跟着添酒,士兵的手自然不如女子轻柔,倒酒时难免洒漏几滴,淮南王倒也不气,仍是笑着,看起来心情颇好:“晋王,我瞧着这里无乐无舞,未免冷清。”

    萧玴道:“唐伯伯有所不知,此处虽是指挥府,却也是军营重地,自然没有歌姬舞娘,若是唐伯伯觉得无趣,不如我叫些将士来舞剑助兴?”

    萧玧坐在霍清然隔壁偷笑:“七哥是不是想气死淮南王,人家想看美女跳舞,谁想看大糙汉子使剑?”

    霍清然白了他一眼:“吃的喝的还堵不上你的嘴。”

    唐肃摆摆手道:“这我自是知道,不必劳烦众将士,小女唐烟倒是能歌善舞,不如今日便让她跳支舞,为晋王解解乏?”

    萧玴道:“这恐怕不太合适,唐小姐千金之躯,若是献舞岂不委屈?”

    “哪里的话?”唐肃忙道:“小女能为王爷献舞是她的荣幸。”

    萧玴仍是拒绝:“可此处也没有乐者。”

    唐肃道:“无妨,我自己带了乐者来。”

    说罢,不等萧玴答话,唐肃拍了拍手,便有几个乐者带着丝竹管弦鱼贯而入,在侧边停下。

    一名白衣女子款款来到场间,向着萧玴盈盈施礼:“小女子唐烟,见过王爷。”

    此女不是别人,正是霍清白日所见女子。

第151章 宴上之舞(二)

    萧玴微微点头致意。

    丝竹之声渐起,女子扭动腰肢,长袖翻飞,如一只蝶翩翩起舞,惊若翩鸿,婉若游龙。

    白的裳,黑的发,形成强烈的对比,一举一动,一颦一蹙无不夺人心魄。

    萧玧瞟了霍清然一眼,有些幸灾乐祸地道:“这淮南王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这哪是让女儿给七哥献舞,分明是要把女儿献给七哥。”

    霍清然淡然地端起酒杯,饮了一口,目不转睛地欣赏着唐烟的舞蹈,倒比场中男子看得还要认真几分,声音轻快:“舞得不错。”

    唐突悄悄凑过来,一脸骄傲:“怎么样?我姐姐是不是很好看?”

    “咳咳咳……”饮酒饮到一般的萧玧突然被呛到,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引来淮南王不悦的眼神。

    “公子,公子,您没事吧?”呈夙赶紧替他拍拍背。

    却见萧玧咳着咳着捂着嘴偷笑起来。

    这小子是真傻还是假傻,竟然去向霍清然炫耀,难道是在求夸奖吗?

    霍清然懒得理会萧玧,淡淡地对唐突道:“好看。”

    “我姐姐可是淮南第一美人。”唐突洋洋得意地炫耀。

    “咳咳咳咳咳——”刚顺过气来的萧玧又一次低头猛烈咳嗽起来。

    呈夙急道:“公子你是不是生病了呀,怎么今日总是咳嗽。”

    霍清然皮笑肉不笑:“对,他病了,病入膏肓。”

    就在呈夙急得快哭的时候,萧玧抬起头来,咧嘴一笑:“无事,你家公子身体好着呢,哪那么容易病?”又对唐突比了个大拇指,语气夸张:“你,姐姐很漂亮。”

    唐突如遇知音,点点头冲萧玧使了个眼色,似乎在说:有眼光。

    这时,唐烟裙摆飞扬,转得像朵盛开的百合。

    奏乐声戛然而止,百合收起了花瓣。

    少女立于场中央,一动不动,唯有依旧在轻晃的发端和她脸上薄薄的香汗,还在讲述着方才绝美的一舞。

    场间众人方从惊鸿一舞中回过神来,纷纷抚掌,赞叹不止。

    唐肃高兴地笑着,对唐烟道:“烟儿,还不敬晋王一杯?”

    一名侍者将小小一杯酒送到唐烟手中,她素手接过,上前几步,对座上萧玴娇柔一笑,举起酒杯,声音婉转道:“唐烟敬王爷一杯。”

    语罢,细细饮尽杯中酒。

    萧玴淡淡一笑,同样举起杯,一饮而尽:“唐小姐舞艺超群。”

    “王爷谬赞。”唐烟落落大方地回道。

    萧玴道:“想必唐小姐也累了,不如回座好好休息一番,本王让人舞剑助兴。”

    “七哥还没忘了舞剑这事呢。”萧玧偷笑。

    唐烟一时有些尴尬,面颊微红。

    唐肃道:“烟儿,还不快谢谢晋王体恤。”

    唐烟赶紧向萧玴施礼,道:“多谢王爷。”

    说罢便回到了座位。

    一时间场中之人神色各异,各有所思。

    霍清然又饮了杯酒,桌上饭菜却一口未动。

    夜色渐深,不久,丝竹声歇,宴席散去。

    苏和与林谦跟着萧玴到了书房。

    “王爷,此事您作何打算?”苏和问道。

    桌上宣纸平铺,狼毫饱蘸,萧玴挥笔而书,或是因为喝了些酒,他的字迹比往日要张扬不少,龙飞凤舞,仿佛要挣脱纸面。

    萧玴边写边道:“何事?”

    苏和见他心不在焉,焦急中带着不喜,道:“自是拉拢唐肃一事,今日席上显而易见,唐肃欲将其女嫁与王爷。”

    “是吗?”萧玴漫不经心。

    “唐肃有心加入我们的阵营,只不过需要一些保障,便是与王爷结为姻亲。这于我们而言其实是个大好的消息,若是得唐肃相助,此战必胜!想必王爷请唐肃千里迢迢地来便是正有此意吧?”苏和道。

    萧玴的笔触顿住了,抬头道:“苏将军说得有理,拉拢唐肃确实必行,但,不是通过这样的方式。”

    苏和忙道:“如今军中粮草短缺,不出一月必将断粮,到时我们拿什么打仗?拿什么去跟萧玚拼?还请王爷慎重考虑,若是淮南王倒戈,我们要再想取胜,难了!况,末将瞧着唐肃的女儿品貌一流,气质卓群,又素有淮南第一美人之美名,与王爷实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末将认为,王爷当娶此女,林将军,你说是不是?”

    说着,苏和悄悄弯起手肘捅了捅林谦的肚子。

    林谦突然被点到名,又看到苏和的眼色,自然明白,其实他本也是这般考量的,但他也知道萧玴心中放不下的究竟是什么,便道:“哦……苏将军说得是,王爷若是不喜欢这唐家女儿也无妨,将来问鼎中原,立唐烟为后,再另行纳妃也无不可,眼下情势危急,我们断不可因此错失良机啊。”

    苏和赶紧应和道:“对对对,王爷若是钟意其他女子,再另行纳娶便成,不必急在一时。”

    两人说了半天,口干舌燥,满心期待萧玴的答复,却见他淡然道:“两位将军一心记挂军情本王自然明白,也很是感动,但此事本王另有考量,两位无需再多言。”

    “王爷,您……”

    “此事本王定会给两位将军一个满意的答复,夜深了,两位将军请回吧。”

    萧玴下令赶客,二人自然不好再留。

    苏和还想说些什么,林谦冲他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先走。

    苏和将话咽回腹中,有些恨铁不成钢似的叹了口气,跟着林谦离开了。

    人虽离开了,心思却没放下,不过想着今日劝不通,过几日王爷没了办法,自然便会想通了,也不是全无希望,便也就此离去了。

    待二人离开,萧玴笔走龙蛇,又写了几行,而后搁笔,拿起那幅字。

    只见龙飞凤舞的字迹写着: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少顷,封陌轻叩门扉,道:“王爷,淮南王求见。”

    萧玴搁下宣纸,道:“快请进来。”

    唐肃一进来便爽朗地笑起来,道:“晋王,深夜打扰,不会见怪吧?”

    “唐伯伯说笑了,深夜来此,可是有事?”萧玴绕过书桌向前迎去,指引着唐肃来到座椅边,道:“请坐。”

    二人一左一右坐下,封陌为他们各斟了一杯茶。

    唐肃道:“晋王,唐某也就不拐弯抹角了,直说吧,我知晋王替我救出犬子,又邀我过府,是想得到淮南王府的支持,其实我也正有此意,是以此番特地带了小女唐烟,便是有意与晋王结一门亲,从今往后,我们两家便是一家,淮南王府的东西自然也就是晋王的东西,不知晋王对小女可有意?”

第152章 皓月之下

    他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但萧玴知道,他没醉。

    萧玴慨然一笑,说道:“唐伯伯果真爽快,我也正有此意,但实不相瞒,我已心有所属,若是迎娶唐小姐,恐怕是害了她。”

    唐肃似听了个笑话,说道:“大丈夫当以建功立业为先,儿女情长又何足挂齿?况晋王身居高位,肩负万千重担,自然知道孰轻孰重,想必不会如此囿于儿女情长吧?”

    “我猜唐伯伯所求不过是一个保障,但此物却并非定要通过结亲来取得,唐伯伯你以为呢?”萧玴道。

    唐肃面上笑容微敛,并不答话。

    萧玴右手轻轻捏着茶杯,手指无意地摩挲杯身,说道:“若是唐伯伯愿襄助于我,我愿许诺唐伯伯将来爵位世袭罔替,子子孙孙福泽无尽,又岂是一次联姻可以比拟的?”

    唐肃笑得有些勉强:“晋王,恕唐某无礼,仅一个承诺是毫无用处的,将来若是晋王反悔,我淮南王府又何处说理去?”

    萧玴摇头:“此言差矣,承诺是否有用因人而异,联姻亦是如此,就算萧玚愿娶令媛为后,你可敢嫁?萧玚其人,逼父、弑兄,杀弟,揭发皇后惨死冷宫,便是结了亲又如何?联姻究竟是否可靠?唐伯伯心里当明白,背信者不会因承诺的方式改变便不背信。”

    唐肃的笑容完全消散了,神色肃穆,声音低沉:“晋王莫不是拿我当三岁小儿?仅凭几句话便想得淮南王府鼎力相助,未免想得太容易,王爷心里也当明白,有得必有失,鱼与熊掌不可得兼。”

    萧玴脸上又挂上淡淡地的微笑,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说道:“唐伯伯说得有理,但请唐伯伯考虑一下如今淮南王府的处境,若是不入起义军,唯有效忠萧玚一条路可走,不知唐伯伯可还记得当年助萧玚登基的大功臣褚相,皇后的外戚?是何下场?声名在外的陆国公府又是何下场?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个道理,唐伯伯不会不明白吧?”

    唐肃目光微凝,眉头紧皱,气势陡然跌了大半,垂着眼似在思考。

    “我乃是真心招揽唐伯伯,否则也不会花如此精力救出世子,今日萧玴便可立下文书,将我对唐伯伯的承诺尽书其上,将来自然有了依凭,难道唐伯伯还感受不到我的诚意?”

    唐肃面色又凝重了几分。

    萧玴接着说道:“唐伯伯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世子,为令媛慎重决定吧?该说的话我已说尽,余下的便需唐伯伯自己决断了。”

    语毕,端起手中还冒着些许热气的茶,杯身墨线勾勒的花鸟跃然于他指尖。

    ……

    正值十六,都言十五的月儿十六圆,果真不假。

    一轮硕大的玉盘凌空高悬,宛如一块镶嵌在深蓝绸带中的白玉,荧光熠熠。

    这轮明月这般大,又这般近,近得好似一伸手便能触着一样,躺在屋顶斜坡上的霍清然左臂枕在脑后,右手冲着月亮伸出,在空中虚浮地一抓,从她的角度望去好似真的抓住了月亮。

    “摘一捧月色,正好下酒。”霍清然笑着,捞过一旁红泥小酒坛,凑到唇边豪饮了一口。

    “你倒是好兴致,当真一点也不担心?”一旁坐着的萧玧也饮了一口。

    霍清然右腿搭在微微屈起的左腿上,足尖悠闲地轻轻晃动,说道:“我是否担心可会影响事情的结果?”

    萧玧想了想,道:“不会。”

    “所以我又何必担心?”霍清然道:“等着我担心的事情太多,我可不想浪费精力在不必要的担心上。”

    方才在宴席上喝酒也喝不尽兴,此情此景,才真真是饮酒的好时候。

    萧玧深以为然,又乐呵呵地道:“听起来不大对劲,但又觉颇有道理,只是七哥若是听了恐怕笑不出来。”

    霍清然笑了,自顾自饮酒。

    萧玧兴致勃勃地又问道:“若是七哥当真娶了这唐烟,你会如何?”

    手中的酒坛在唇边顿了顿,霍清然搁下酒,坐起身道:“我会离开。”

    萧玧微惊。

    “但不是现在,”霍清然转头对他道:“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你想去何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二人闻声回头,便见萧玴长身玉立,以墨蓝的绸缎为背景,潋滟的月光勾勒出他的玉树身姿,卓然风采。

    萧玧当下便是一副看好戏的姿态:“七哥你来了,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走了。”

    说完便顺着屋面向下,到了边缘处一跃而下。

    “哎哟——”底下传来萧玧的一声哀嚎。

    霍清然噗嗤一笑,放下酒,起身,站在屋脊上,姿态淡然地望着萧玴:“你来做什么?”

    萧玴走近,又问:“你想去何处?”

    霍清然目光左右一晃:“万千世界,大好河山,我哪里都能去。”

    萧玴探手抓住她的手腕轻轻将她一带,扯入自己怀中。

    霍清然脚下刚好踩着一块松动的瓦片,身子一歪,那片瓦便被她蹬了出去。

    “啊——”底下又传来一声短促的痛呼和瓦片砸中什么东西的沉闷响声。

    霍清然不受控制地扑到萧玴怀里。

    他低头,灼热的气息扑在她耳边:“这辈子,除了我的身旁,你哪儿也不能去。”

    霍清然不服道:“脚长在我自己身上,我哪里去不得?”

    萧玴搂着她不松手:“事情我都已经解决了,不用多想。”

    “我何曾多想?”

    萧玴妥协地笑道:“是,你不担心,一直是我在多想。”

    霍清然也笑了,伸手环住他的腰,月光落在二人头顶,氤氲出淡淡的银色光芒。

    ……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呈夙一开门便见萧玧额头顶着个大包,一瘸一拐地走来。

    “公子,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有刺客!”呈夙惊惧喊道:“有刺客!有唔……”

    萧玧赶紧把呈夙嘴捂上道:“你想让所有人都看到你家公子这副模样是不是?”

    呈夙可怜巴巴地摇摇头。

    萧玧放开他:“我……我就是方才走夜路摔了一跤,无妨无妨。”

    呈夙略显怀疑地看着他:“真的吗?能摔得这么严重吗?”

    萧玧:“你想不想试试?”

    “不想不想不想……”

第153章 攻守之势

    淮南王府加入了起义军的阵营,但淮南地势偏南,仍在萧玚所控范围内,如何把粮草运来仍是个难题。

    好在唐突被救走一事尚未暴露,萧玚没有任何怀疑,让萧玴动作方便许多。

    于是便让唐肃假意为萧玦运送大批粮草,萧玚自然高兴,大喜之下不会有任何防备。

    等到淮南王府的粮草快运送到萧玦大营时,萧玴便带举全军之力突袭,萧玦不得不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战役中去。

    霍清然和林谦便带兵接应唐肃,将粮草运至湛河。

    此次淮南王府几乎是举家搬迁,将全副身家都搬了过来

    待接到事成的消息,萧玴又立刻退兵,引得萧玦云里雾里。

    等萧玚发现事情的真相,派人赶去淮南王府时才发现那里已经人去楼空,连一粒米都没给他留,气得立即下令处死了淮南的不少地方官员。

    而起义军得了淮南王府的粮草,一下子便解了断粮之危,军中情势重回正轨,实力大涨。

    将士们士气高涨,萧玴也趁此机会一举夺下了乌兰。

    萧玚失去了淮南王府的粮草支持,军中后继无力,于是下令增加赋税,以供养军队,东黎南境愈发民不聊生。

    萧玚踩着百姓的尸体勉强支撑起了战事,两军在乌兰对峙,陷入胶着,这一对峙便长达三个月。

    三个月后,于越传来消息,皇后萧浅诞下一子,没过多久,于越皇帝突然下令撤兵,十万援军很快便被撤走。

    于越一撤兵,南军兵力骤减,士气衰落,萧玴趁此机会急攻,连下三城,进入关中地区。

    萧玚紧急扩充兵马,终于在关中勉强遏制住了萧玴进攻的势头。

    萧玦退守照州,攻守之势彻底逆转。

    而此时,于越皇宫,灵相宫中。

    刚刚生子不久的萧浅收到了萧玚的信件,信上命她立刻想办法让老皇帝出兵。

    萧浅看完信,将信纸紧紧攥在手中,丹蔻精致的指甲刺破了信纸。

    她神色淡漠,眼中却透露出狠厉的光芒。

    自上次被霍清然陷害,让她被禁足在灵相宫中,她便明白,无论她是公主,还是皇后,自己的命运永远捏在别人掌心,她不甘!她要做那个能掌握自己的命,也能掌控别人的命的人!

    多少个日日夜夜,整个灵相宫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寒得彻骨。

    她无数次在脑海中,在睡梦里,重复着霍清然的名字,她的脸,她的声音,无一不是她想要撕碎的。

    她不甘心,也不能就此沉寂在灵相宫中。

    仿佛上天也感受到她的不甘,竟让她怀了孕,在灵相宫中整整八个多月的时间,终于诞下麟儿,老皇帝也因此松口解了她的禁足。

    可她想要的远不止于此!

    她要让那些伤害她的人承受百倍千倍的痛苦,要让那些凌驾于她头顶的人跌落尘泥。

    她知道献王赵穆对她有几分心思,在怀孕的后几个月开始,便想方设法与他联系,诞下皇子后,更是与他频繁接触,她要把赵穆牢牢捏在手中,让他为己所用。

    赵穆因此有了动作,老皇帝也不是蠢人,察觉到他的异动,于是便迅速调回了援军,准备随时应对。

    霍清然,她自然想将她碎尸万段,但此时却不是最好的时候。

    萧浅缓慢而冷漠地将那封信揉作一团。

    皇兄,我被囚禁在灵相宫时,你又在何处?

    皇兄,你的忙我不是不想帮,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你自己,保重吧。

    ……

    天朗气清,晴空万里。

    苍鹰展翅,凌空搏击;树端摇曳,随风起浪。

    这片天空看上去如此平静,而这片平静地天空之下,数万人兵戎相见,鏖战正急。

    霍清然带领着燕子军进攻照州。

    从前总是萧玦领兵进攻,今日攻守调转,霍清然站在千军万马之中感觉还有些不真切。

    今日与其说是来攻城的,不如说是来探底的,她想知道照州如今的兵力何如,好为下一步做打算。

    现下探知得差不多了,正打算鸣金收兵,城楼上却突然出现一抹略有些眼熟的身影。

    那人身着将军战甲,手持一柄长剑,站在城楼边缘,手扶着垛堞,与她遥遥相望。

    萧晗!

    仿佛一道闪电击中她的脑海,让她有片刻的失神。

    纵使相隔甚远,但她依然一眼便认出那人便是萧晗。

    她为何会在此处?

    萧玚疯了吗?竟让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主上战场!

    萧玚究竟想做什么?

    一瞬间,无数个念头涌进她的脑海,争论不休。

    萧晗的目光穿越千军万马来到她的面前,此时,仿佛万籁俱寂。

    霍清然看不清她的表情,也猜不透她此刻所想。

    为何要来到这里?

    你我身份有别,本以为就算做不成至交好友,至少不用兵戎相见,如今看来,亦是奢求。

    原本我们的立场便从未相同过。

    两人相对许久,霍清然缓缓抬起手:“收兵——”

    ……

    起义军营地在照州城北方三十里外,一背山处,一座山成为了营地最好的天然屏障。

    夕阳沉入山下下,只余少许晚霞勾勒着山的形状,描摹着树影和远处的人形。

    萧玴从演练场上回到营地,厚重的军靴踩在粗粝的砂石上,咯吱作响。

    刚到中军帐外,便见到赵芊羽等在那里,身后跟着的小隋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汤。

    萧玴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皱。

    军营重地本不应该让她来,可她提出随军的要求,霍清然根本无法拒绝,萧玴也只好答应了她。

    霍清然一直未曾对他提起她们之间经历了什么,他虽是曲中人,却不知曲中事。

    见萧玴回来,赵芊羽缓步上前,面色虽缓和,却也并无笑意,声音柔软:“王爷,小羽见您十分辛苦,特地为您熬了参汤,您趁热喝点吧。”

    萧玴眼神淡漠,未有半分停留,径直从她身边行过,道:“不必,此处风大,你回帐吧。”

    身后封陌等人一一从她身边绕过,随着萧玴进入大帐。

    赵芊羽也不恼,在帐门口站了片刻,正欲回去,一只橘色斑纹的小猫突然灵活地向她跑过来。

    那只猫在她脚边停下,赵芊羽想起从前自家养的猫,有些触动,蹲下身,伸手去抚摸那只猫,露出久违的浅笑。

    小猫倒也温顺,怯怯地趴在地上任她抚摸,赵芊羽和它戏耍了一会儿,心中喜欢,便将它抱了起来。

第154章 帐中计

    那只猫在她脚边停下,赵芊羽想起从前自家养的猫,有些触动,蹲下身,伸手去抚摸那只猫,露出久违的浅笑。

    小猫倒也温顺,怯怯地趴在地上任她抚摸,赵芊羽和它戏耍了一会儿,心中喜欢,便将它抱了起来。

    手指轻轻顺着怀中小猫背上菊白相间的软毛,赵芊羽刚走了两步便见到匆匆赶来的霍清然。

    此时的霍清然刚从战场上回来,身着铠甲,一身杀气,单手抱着头盔,身上脸上都染着血迹。

    赵芊羽脸上的笑容瞬间烟消云散。

    “哪里来的猫?”霍清然脱口而出。

    军营里怎么会有一只猫?

    赵芊羽搂着小猫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语气戒备:“我养的。”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霍清然望着她逃也似的背影,心道,我这般可怕?又不会吃了这猫。

    也没时间多想,径直走进萧玴帐中。

    萧玴听到动静抬头一看,见她脸上不少血污,登时一阵紧张,忙道:“可是受伤了?”

    霍清然笑着微微摇头:“没有。”

    萧玴来到她面前,伸手擦了擦她脸上的血污,确认脸上没有伤口才松了口气,唤道:“封陌,派人打盆水过来。”

    “属下这就去。”

    “照州情势如何?”萧玴这才问道。

    霍清然随他来到一个微缩的沙盘边,沙盘中,照州城处插着萧玦的军旗。

    照州周边多山地,十分不利于大军进攻,是以起义军便被阻拒在外,若想尽快攻下关中,必须得攻克照州。

    “萧玦兵力不弱,若是强攻风险很大,恐怕是吃力不讨好,且照州城外多山地,易守难攻,十分不利于我们行军。”霍清然指着沙盘中的微缩照州,语气凝重。

    萧玴顺着她所指,目光落在照州城门上,说道:“你想怎么做?”

    “唯有一个方法,引蛇出洞,请君入瓮。”霍清然说道。

    萧玴观察了一番周边地形,指着照州北城门外不远处的一处峡谷道:“你的意思是,在此处设伏。”

    霍清然点头:“没错,回来的一路上我都在观察,只有此地最适合埋伏,只不过为了引大蛇出洞,我们得多付出些代价。”

    萧玴说道:“如此,我去做饵。”

    霍清然摇头说道:“不可,萧玦不是等闲之辈,你是主帅,又带着主力军,怎么会那么容易战败,若是你去他必定谨慎更添三分,反而不会上当,只能我去,想必萧玦杀我之心不比对你的少,他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的,到时你带着镇北军埋伏在峡谷处,便可将他们一网打尽。”

    此时,帐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两人同时神色一凝:“什么人?”

    霍清然和萧玴互相交换了个眼色,提起剑正欲冲出去,外间响起一声猫叫。

    “喵~”

    “原来是猫。”霍清然脚步猛地一滞,缓缓驻足,松了口气。

    萧玴紧锁着眉头,面带怀疑,并不松懈,一个箭步冲出帐来,却见大帐边上真有一只橘白相间的小猫可怜兮兮地蜷缩着。

    此时天已完全黑了,小猫蜷缩在昏暗的火把的光线中,让人看不真切,萧玴抬眸环顾四周,入目都是些军帐和举着火把巡逻的士兵,再无其他。

    “这里怎么会有只猫?”萧玴问一旁值守的士兵。

    那士兵看见猫也是一脸惊讶,道:“回王爷,属下也不知,未曾见过军中有猫。”

    霍清然紧随其后跟了出来,看到那只橘色斑纹的白猫,霍然说道:“萧玴,这是小羽的猫。”

    “赵芊羽?”萧玴想起方才看见她之时,她的身边并没有猫,况且行军路上匆忙,此时又驻扎在野外,她哪里来的猫?

    “七哥,清然,你们在这儿做什么呢?”这时,一个满是好奇地声音传来。

    二人转头便见萧玧悠闲地晃悠过来,走近才注意到地上有只猫,笑嘻嘻地说道:“这儿怎么有只猫?瞧着倒是挺可爱的,不如我带回去玩玩。”

    说着,萧玧蹲下身去,刚探出手,那只猫便自己蹿到了他身边,萧玧抱起猫抚摸着它柔顺的毛,轻轻挠它痒痒逗得猫儿喵喵直叫。

    萧玧抬头,笑呵呵地说道:“你们瞧,它还挺喜欢我的。”

    霍清然说道:“这是小羽的猫,刚好你替我给她送过去吧。”

    萧玧颇有些惋惜:“我说这猫哪里来的呢,你俩也不像这么有爱心的人啊,原是有主的猫啊?好吧,我便勉为其难地帮你送过去好了。”

    说完便抱着猫,一边逗弄着一边离开了。

    霍清然转身进帐,却见萧玴仍站在原地,注视着萧玧的背影,眉头轻锁,眼里一半探究,一半怀疑。

    霍清然疑惑地唤道:“怎么了?”

    萧玴收回视线,回身走向她,微微一笑:“无事。”

    二人走进帐中,刚巧打水的士兵端着一盆热水回来。

    萧玴拧了把热毛巾,伸手去擦霍清然脸上的血污。

    霍清然下意识地一避,萧玴一把将她拉了回来,单手按住她的右肩说,声音温柔:“别动,我给你擦擦。”

    温热的毛巾轻柔地擦去她脸上的血污和尘泥,一点点露出一张白皙干净的脸。

    他粗粝的指腹划过她的脸颊,霍清然脸色微红,轻轻咳嗽了两声,掩饰自己内心的颤动,待他将毛巾放回水里,便迫不及待地拉着他又回到沙盘边。

    “三日之后,我带燕子军前去照州诱敌,你带镇北军在此处峡谷埋伏,到时我将萧玦引入山谷,我们便将南军一举歼灭于此,你觉得如何?”霍清然说道。

    萧玴慎重说道:“萧玦虽鲁莽些,但也不蠢,我们需得留好退路,为免生变,我们多派几队斥候出去探查,若有情况,我会立刻派人通知你,一旦接到撤退的命令,不要有任何犹豫,立刻返回,知道吗?”

    “好。”霍清然点头

    萧玴却突然话音一转:“等等。”

    “怎么了?”霍清然询问。

    萧玴看着沙盘,陷入了思考,良久后才道:“此计虽好,但终究不能保证一举夺下照州,若是萧玦留有后招,并未带出主力,我们便有些得不偿失了。”

    霍清然想了想,明白他的意思,说道:“那你觉得应当如何?”

    萧玴看着她,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我有个更好的计策。”

第155章 好好活着

    三日后,起义军中已安排好军力,只等入夜后,趁着夜色悄悄埋伏,便可布下天罗地网。

    斥候军不断进进出出,汇报最新军情。

    霍清然心中终是有些放不下,自己出了营地策马巡视。

    营地外到处都是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没有人能料到这里有一天会成为两军交战之处,无数年轻的将士流尽鲜血,埋骨于此。

    想到明日的布置,霍清然不知不觉便来到了那处峡谷。

    却见峡谷外有一人牵着马伫立。

    她轻夹马腹,渐渐走近,不多时她便看清楚,站在那里的人,是萧晗。

    霍清然愣了半晌。

    终于,哒哒的马蹄声逐渐靠近,霍清然在萧晗面前停下。

    萧晗仰着头,脸上挂着纯真的笑容,说道:“师傅,好久不见。”

    ——师傅。

    霍清然已经快忘了究竟有多久没听到她这般唤自己了,仔细算算,该有两年了吧?

    她已经出落成十八岁的大姑娘了,简单的束着马尾,一身男装,与霍清然平日的打扮如此相似。

    若是寻常公主,早该嫁了人,过上平淡却美好的日子。

    霍清然记得从前的她眼中总是有光的,笑起来灿烂得耀眼,而此时的她,纵然笑容满面,却难掩眼中的暗淡。

    萧晗从马背上的包袱里取出两壶酒,扔了一壶给霍清然:“师傅,陪我喝一壶可好?”

    霍清然稳稳接住那壶酒,下马,接过她手中的酒:“何时学会喝酒了?”

    萧晗淡淡道:“前不久。”

    二人在斜坡草地上坐下,拔了酒塞,霎时间酒香四溢,沁人心脾,夹杂着微风送来的青草香气,别有一番风味。

    “我原本以为我们不会再见了,没想到还能再见到。”萧晗轻声说道,似有些感慨。

    “你为何在此处?”霍清然问。

    这个时间,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萧晗仰头饮了口酒,目光追逐着白云,语调轻快:“我在这里等你啊。”

    “等我?”

    萧晗点头。

    “你如何知道我会来?”

    “这几日我每日都在这里,我总觉得,你一定会来,你瞧,你果真来了。”萧晗笑道:“你呢,为何会来?”

    霍清然笑了笑:“我也不知道,突然便想来这里看看。”

    “也许是上天安排我们相见。”萧晗调皮地指了指天上。

    “为何来这里?”霍清然问。

    萧晗说道:“方才不是说了吗?”

    “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

    萧晗沉默了片刻,接着神秘地一笑:“是我自己要来的。”

    “为何?萧玚疯了吗,怎会让你来战场?”霍清然声音略急。

    “他没疯,我也没疯。”萧晗平静地转头看着霍清然:“我跟他说,我是你的徒弟,我对你十分了解,只要我来这里,必定能想到办法打败你。”

    霍清然神色一滞,仿佛面对一个顽皮的孩子,问道:“他信了?”

    “他自然不信,但我以死相逼。我是他手上的一块筹码,虽然淮南王世子逃走了,但还有其他人需要用我去笼络呢,”萧晗语带讽刺:“他如何舍得我死?”

    酒壶翻转,她连饮了三大口,有些畅快地抹了抹唇边的残酒:“他只给我一个月的时间。”

    “你不该来。”霍清然道。

    “有一个月也多一个月的自由不是吗?你也在此地,我为何不能来?”

    霍清然叹了口气:“这里并不好玩。”

    萧晗正色道:“我不是来玩的,我是,来打败你的。”

    霍清然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都这样说了,你就不怕我在酒里下毒?”萧晗问道。

    霍清然淡定地又喝了一口:“我不怕,你不会。”

    我不怕,因为我知道你不会。

    萧晗再次露出灿烂的笑容,迟疑了一会儿:“十哥还好吗?”

    霍清然道:“挺好的,不过前两日他同我讲过些日子他便要离开了,也不知会去哪里。”

    萧晗顿了顿,没再追问,又道:“七哥呢?我听闻他中了毒。”

    “已经解了。”

    “是吗?皇兄还说那毒解不了呢,怪不得他那般生气。”萧晗窃笑。

    两人谈天说地,酒兴大发,不知不觉便已各喝光了两壶酒,萧晗还欲再取酒来,霍清然忙拉住她道:“够了,别喝了,你这是带了多少酒出来?”

    萧晗身子晃了晃,攀在马身上,手还在包袱里掏来掏去,掏了半天愣是没掏出来。

    “等等,我还有,我还能喝。”话语声含糊不清。。

    “别喝了,你已经醉了,”霍清然把她的手强行拉出来:“就你这酒量,还学人喝什么酒?”

    萧晗脸颊两处酡红,猛地摇头:“我没醉,师傅,我才没醉。”

    霍清然引她上马,道:“时候不早了,快回去吧,你再醉下去,我可不能送你。”

    萧晗趴在马背上,勉强拉着缰绳,霍清然见她坐稳了,轻轻拍了拍马臀,马儿嘶鸣一声便小跑着向照州而去。

    萧晗的身形在马背上左右晃悠,看得霍清然心惊胆战,高声道:“小心!”

    终究是没有摔下去,霍清然放下心来,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身影,心中道:“萧晗,好好活着。”

    半晌,霍清然翻身上马,与萧晗背道而驰,迅速远去。

    而此时,方才还醉醺醺地萧晗却勒了马,掉转头,看着她的背影,脸上一片清明,哪里还有半分醉酒的样子。

    “师傅,”她微微启唇,近乎呓语:“一定要好好活着。”

    ……

    后半夜,正是万籁俱寂,人与动物陷入深眠时,弯月时而隐藏在云层之后,时而又洒下郎朗月光。

    夜色之中,霍清然带领三万燕子军穿越峡谷,他们没有打火把,脚底缠着布,除了窸窸窣窣的与脚底草叶摩擦的声音外,几乎没有其他声响。

    但森林之中敏感的生物仍旧感觉到了不速之客的到来。

    不知名的动物在夜色中逃也似的远遁,群鸟振翅,哗啦啦地穿过枝叶。

    站岗的哨兵打了个盹儿,问候他的是一只冷箭。

    尸体从高高的哨台上跌落,砸进厚厚的草丛,无声无息。

    三万燕子军来到了照州城外,如鬼魅一般。直到快到了城楼下,城楼上的守卫才发现他们。

    “敌袭!敌袭——”一声接一声惊呼划破了原本宁静的夜空。

    值夜的士兵没料到敌军会在这个时候偷袭,号角急鸣,战鼓雷动,无数将士从梦中惊醒,惊慌失措地拿起武器赶往城楼。

    一场激战在黑暗中打响。

第156章 被困峡谷

    黑暗中的战争与白日里最大的区别在于,人会看不清血与尸体,由此变得更加无畏。

    耳边尽是冲锋声,喊杀声,所有人便只会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因为若是有人慢了一步,便会极有可能被身后的兄弟踩成肉泥。

    这场战争来得比往日还要惨烈,连月亮也不忍目睹,躲进了云层之后。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不出意外的,霍清然败了。

    撤退的号角一声急过一声,响彻整片战场。

    城楼上的萧玦意气风发,当即命令道:“开城门,追击!”

    身边的副将劝阻道:“将军,不可,此时情势尚不明了,不可随意出城,以免有埋伏。”

    萧玦望着霍清然仓皇而逃的背影,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我从未像现在这般确认情势明了!追击!”

    城门洞开,全城兵马几乎倾巢出动,追击燕子军。

    ……

    林谦带着一队斥候在双方守地之间探查敌情,原本他想与萧玴一起出兵,但萧玴言今日情况特殊,斥候必须有一个首领可以随时汇报军情,是以派他亲自带领一支斥候小队。

    从昨日入夜开始,林谦便带着一队斥候出发,此时距离天亮仍有一段时间,他来到了峡谷外围,镇北军的人正埋伏在这里。

    为了避免泄露埋伏,林谦本不想随意靠近,但心中总有些放不下,便悄悄靠近查探。

    没走多远,果然看见大队人马向峡谷两峰处靠近。

    时间尚早,天色也暗,远处的人马看不太清楚,但林谦自幼习武,耳聪目明,目力较常人要好些,看了一眼便发现似乎有些不对。

    为了不打草惊蛇,林谦命手下士兵原地待命,注意隐蔽,而自己则悄悄潜到那方人马近处。

    到了那方人马背后不过十丈的距离,蹲在树丛中的林谦心中大惊,这些人根本不是镇北军,而是萧玦手下的南军,而且看对方绵延不尽的兵马,兵力绝对在镇北军埋伏人马之上!

    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本应当是苏和将军带着镇北军的第一起义军在此埋伏,南军怎么会反而绕到镇北军之后呢?军中消息究竟是何人泄露出去的?

    萧玴原本的计划是霍清带着三万燕子军前去攻城,假意战败后逃走,诱萧玦带兵出城追击,苏和将军带领两万人马在峡谷两边埋伏,估摸着萧玦定不会带着全部兵力追击,最多也就五至七万人马,起义军凭借地形和突发优势可以将其困在峡谷之中。

    而此计真正的目的则是,萧玴带着十万大军绕道至乌兰西边发动突袭,趁着萧玦主力在外攻下乌兰。

    而此时计谋泄露,那王爷岂不是危险?

    苏和与霍清然也将陷入险境!

    不行,需立即通知王爷带兵返回支援!

    林谦思及此处,心上如遭一记重锤,当下便转身欲立刻赶去通知萧玴。

    可刚一动身,突然又发觉有些不对。

    这里反埋伏第一起义军的南军兵力恐怕不会低于五万,再加上萧玦带出来的兵力,恐怕总兵力不会低于十万,如此一来大部分兵力都投入到北边战场,乌兰岂不是几乎没有了防御之力,到时萧玴的十万大军攻占乌兰岂不如探囊取物?

    按理说,萧玦绝不会犯这样大的错误!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们的计策只泄露了一半,萧玦只知道起义军会在此地埋伏,而不知萧玴会绕

    一起义军和燕子军换久攻不下的乌兰,值不值?

    林谦蹲在树丛道突袭乌兰!

    若继续按原计划执行,萧玴便可一举攻下乌兰,到时再轻松反攻,萧玦将一败涂地!

    而苏和麾下第一起义军和霍清然麾下燕子军,却将遭受重创!

    用第中,浓重的夜色里完全与身边的景致融合为一体,他悄无声息,脑海里却天人交战。

    如果,他不通知萧玴,霍清然与苏和将会以五万兵力拖住萧玦十余万大军,而萧玴将轻易入主乌兰。

    如果,他将此事藏于心底深处,将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他曾经发现了这个秘密。

    他到底该不该隐瞒此事……

    ……

    太阳终于跃出了地平线,天光大盛。

    霍清然带着燕子军终于逃到了峡谷。

    此处有苏将军接应,他们里应外合,定能大败萧玦于此,而此时的萧玴应当也快赶到乌兰了吧。

    就在燕子军进入峡谷时,两边却响起了喊杀声,声音之烈,震彻长空!

    不对!萧玦的人马还没有进入埋伏圈,苏将军为何先将自己暴露了!

    下一瞬,霍清然便意识到情况不对,然而已来不及,数万南军从外围冲上两峰,原本埋伏在山头的起义军没料到背后突然杀出个程咬金,惊疑之下方寸大乱,纷纷冲进了峡谷之中。

    数万南军占领了两侧高地,不少兵力从前方围过来,而身后,是萧玦的追兵!

    他们反被包围了!

    “苏将军!”霍清然飞驰到苏和身边,语气急迫:“怎么回事?”

    苏和道:“我们的计策泄露了,我们反被萧玦埋伏了!”

    猎人与猎物的位置交换了!

    霍清然如遭雷劈,然而还来不及分析其中因果利弊,两侧箭雨呼啸而至!

    霎时间,数不清的士兵和战马倒在峡谷之中。

    霍清然击落无数冲向她的箭矢,忽而有些恍然,仿佛回到了七年前的栖山峡谷,刀光剑影,血色迷离。

    太子,父亲,兄长,全都在那场埋伏中殒命。

    无数的鲜血,无数的尸体。

    也让她无数次在睡梦中惊醒。

    她好像又做梦了,梦见萧玦骑在马背弯弓射箭的样子,梦见他脸上嗜血的笑意。

    霍清然猛地摇了摇头,看见萧玦飞驰而来,此时箭雨又至,她来不及细看,疲于抵抗。

    萧玦远远地一眼便看见霍清然,他笑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霍清然,我们之间的账,今日一并算!

    这片从未经过战火洗礼的峡谷,此时彻底变成了人间炼狱。

    必须想办法立刻撤退!

    “云清儒!”霍清然冲到云清儒身边:“带主力军冲击峡谷口,突围!”

    “是!”云清儒高声应道,立刻组织主力往峡谷口冲杀过去。

    几阵箭雨攻势后,两侧的南军呼嚎着冲下山坡,瞬时间,两军交融,更加残酷的拼杀上演。

    云清儒也被大量南军阻截了去路。

    他们彻底被困在了峡谷之中。

第157章 忠义难全

    霍清然抵挡住大批人马的攻击,奋力对苏和道:“苏将军,可否派人斜侧方突围?”

    苏和老当益壮,不落下风,激战之中仍回道:“已经安排了,可对方人太多,冲不出去!”

    “和燕子军主力合力冲击!”霍清然道。

    “好!”苏和几乎是拼命吼出来的声音。

    霍清然向云清儒所在杀去,但却被南军大潮所阻,对方兵力远胜他们,她深陷腹地,举步维艰。

    这时,战场外围一骑如电冲了进来,一深入便由于人多不得不放慢速度。

    萧玦察觉到动静顺势望去,见萧晗跟着追过来,当下十分不满,拦住她的去路道:“你来做什么?”

    萧晗道:“自然是来助我军一臂之力!”

    萧玦面露不耐之色,道:“不要在此添乱,立刻回去!”

    萧晗倔强地看了他一眼,猝不及防地翻身下马,汇入了人海之中。

    萧玦立时大声指挥周围的人道:“保护公主!快保护公主!”

    周围的士兵立刻围拢过去将萧晗围在保护圈中。

    “公主小心!”

    萧晗怒道:“让开!全都让开!”

    “公主不可,此地危险,请公主速速返回!”

    萧晗大怒,挥剑向他们劈去,周围的士兵慌忙躲开,萧晗趁此机会冲向更深处。

    “萧晗!”萧玦当即下马追去,她可不能出事,皇兄还有地方要用到她!

    处处添乱!等赢了此战,必须将她尽快送回建邺!

    将士们一个个奋勇无畏地冲向敌军,一个人倒下了,另一个又迅速顶上去,鲜血在那些热烈的身躯上盛开一朵又一朵花。

    喷出来的血是热的,洒下的汗是热的,而这片战场确实冷的。

    冷得彻骨,冷得锥心!

    无数的尸体堆叠着尸体,断臂残肢横飞,一声声壮烈的口号交混着一次次痛苦的嚎叫,像一个魔咒盘旋在上空,似乎永不止息!

    没有飞沙走石,没有昏天暗地,相反的,这是阳光明媚的一天,日头升到了半空,万里无云,碧蓝如洗。

    而明净的天空之下,是血色交织的人间炼狱。

    霍清然杀得几近麻木,而敌人却像永远杀不完似的,仍旧不断扑上来。

    暗影守在她身边,与她并肩作战。

    却在这时,萧晗闯入了霍清然的。

    霍清然当下震惊,萧玦疯了吗?竟然让她来这里!

    但出乎霍清然意料的是,萧晗的功夫较两年前有了很大的进步,她一连砍倒了数人,来到了霍清然对面!

    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萧晗一抬眼便看见霍清然,她愣了愣,旁边有人扑上来,她身边的士兵立刻拦截过去,使她免于受伤。

    “你来这里做什么!发什么疯!”霍清然厉声喊道。

    手中的剑杀得卷了刃,霍清然随手扔掉,抢过敌人的剑。

    “霍将军!你顾好你自己吧!”萧晗说罢又一次冲出了保护圈。

    “快回去!”霍清然吼。

    “不!”萧晗驻足,面对着霍清然。

    她看着她,眼神在刀光剑影中明明灭灭,时而一簇火,时而一块冰。

    一队燕子军注意到她身份特殊,偷偷向她那边靠近,趁乱和她身边的守卫纠缠。

    “小心——”霍清然脚下猛然发力,飞速冲向萧晗。

    “呃!”萧晗突然短促痛呼一声,脚下踉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表情惊异而迷茫。

    “公主!”

    “公主——”

    霍清然身形迅猛如电,一把接住萧晗。

    萧晗扑入霍清然怀中,左背上赫然一支白翎羽箭深深没入。

    霍清然震惊抬眼,只见不远处一名己方小卒还保持着放箭之势,面露狂喜,沉浸在击杀敌方将领的巨大喜悦中。

    一名敌方士兵趁其不备,一刀狠狠贯穿小卒身体,那小卒猛地一颤,不敢置信地缓缓低头看着从自己肚子里刺出来的刀锋——那刀锋一转,又利落地抽了出去。

    小卒仿佛被抽了线的木偶,轰然倾倒,在尘泥之中阵阵抽搐,敌人奔上前去,一道划破了他的后来,结束了他无望的痛苦。

    他年轻的脸上还挂着先前狂喜的表情,掺杂着点点疑惑,双眼圆睁,目眦欲裂,却已毫无生气。

    “萧晗?”霍清然颤声,低头去看她。

    “师傅……”萧晗语带痛苦。

    霍清然劈手把萧晗背后的箭折断大半,将她一翻身横抱起来就往营地方向冲:“别怕,我会救你的,我现在就带你去看大夫。”

    萧晗面色苍白似雪,头上渗出大颗冷汗,血汗和着泥土在她秀美的脸上纠缠,分毫不见往日莹白精致的妆容,眉头因为痛苦紧皱,她费力睁眼,虚弱道:“师傅,我好疼。”

    “没事,我带你去找大夫,很快就不疼了,你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师傅,我好冷,又疼……又冷。”一股鲜血突然从萧晗嘴里冒出来,她一偏头,尽数呕出,痛苦地咳嗽。

    霍清然手上加力将萧晗紧紧抱住,费力忍住酸涩的双眸中泛起的泪水。

    周围的南军将士纷纷嚷着“公主”,举着刀向她围追过来。

    然而霍清然丝毫不顾,她抱着萧晗,脚下急奔,毫不停留。

    萧晗抬手抓住霍清然衣襟:“师傅……放下我吧。”

    霍清然咬唇,摇头。

    一名敌军士兵从前方奔至,举刀向霍清然砍下,突然眼前精光一闪,两支劲箭激射而至——一箭正射在刀锋之上,溅起一串火花,一箭射在那士兵身上,连人带刀向左边横飞出去丈许,接着数箭齐至,周围动力士兵尽皆中箭倒地。

    暗影奔到霍清然身边,将她护住。

    “我恐怕要……死了。”

    “不会的,你不会有事的,我会救你,我一定,会救你!”目光直视前方,奋力奔行,但战场上万人拼杀,刀兵乱舞,尸首横陈,饶是她霍清然轻功了得,此刻速度也不得不慢下来。

    “师傅,对不起,我皇兄为帝,于天下我身负重责,你的情义,我只能先欠着了,来世,我还做你的徒弟,敬你爱你,以报今世师恩。”萧晗很想笑一笑,但她好疼,疼得想哭,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年幼时从楼梯上跌下来,磕破了头,她足足哭了半个时辰。

    长大以后,连哭也成了奢侈。

    “没有什么来世!”霍清然怒声道:“只有今生,只有当下,只要当下你活着!”

第158章 我心伤悲(一)

    不断有人围拢过来,云清儒也赶至,带着将士奋力厮杀,为霍清然清出一条道路。

    热血飞溅,几度迷了霍清然的双眼。

    “我恐怕,做不到了,师傅啊,你一定要……原谅我。”鲜血从口里涌出,顺着脸颊滴落焦土。

    “我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自由,但奈何,身为公主,金车玉缳,万民叩拜,注定要付出……一些东西。自由,一个公主,最不能也最不该有的,就是自由,要么远嫁和亲,背井离乡,要么为帝王笼络臣子,终老深院,哪一个都不是……都不是我想要的。”萧晗手上突然用力,青筋暴起,将霍清然衣襟紧攥,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眼前忽然出现她七岁那年第一次爬上倾天殿楼顶时的情景,俯瞰整个建邺的景色,天那么高,地那么远,她看不到边。

    一只停在檐角的鸟儿扑棱着翅膀飞起来,绕着倾天殿盘旋一圈,尔后飞上青天,她看着它,看着它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终于消失不见。

    “倒不如,倒不如现在这般,披甲上阵,战死沙场,至少……至少我终于拥有了,一个自由的……灵魂。”她松开霍清然衣襟,朝着虚无的空中探手,沾满鲜血的纤指无力地颤抖,五指渐合,虚虚一握,仿佛终于抓住了那年倾天殿上的飞鸟,嘴角扬起一个满足的微笑。

    右手陡然垂落。

    自古忠义难两全,这样,很好。

    霍清然一眨眼,苦苦忍住的眼泪终于无声垂落。

    然而她却并不停下,依旧固执地奔向峡谷口。

    直到脚下踢中层层累叠的尸体,她翻身,倒下,紧紧护住萧晗的身体。

    霍清然跌坐在地,将萧晗揽在怀中,下巴抵着她的额头,满面泪痕。

    无边的战场,血火灼烧的焦土,数万人厮杀,断肢与尸体的丛林。

    喊杀声、重逢生、哀嚎声、刀剑拼搏入肉的声音,不绝于耳。

    霍清然揽着萧晗,静坐其间。

    “起来,师傅教你武功好不好?”

    而怀中的人却再也不会回应。

    “将军,快起来,危险!”云清儒一边抵挡敌军,一边喊道。

    霍清然却似入定似的,抱着萧晗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神空洞。

    萧玦一路追了过来,看见此情此景,当下万般怒气直冲天灵,闪身而至,直击霍清然。

    叮——一声金石撞击之声穿透耳膜。

    那只劲箭破空而来,直接将萧玦的剑击落,震得他连退了数步。

    云清儒回头,见萧玴一人单骑如一把利剑从万军之中撕出一道裂缝,直奔而来。

    而他的身后,是刚刚赶回来的林谦和十万大军!

    林谦终究是选择了向萧玴汇报此事,无论最后是何选择,都应当由萧玴来决定。

    已经快到达乌兰城西的萧玴接到紧急消息当下便带兵折返。

    气势磅礴的喊杀声由峡谷北口响起,迅速汇入峡谷之中,萧玦见势不妙立即折身,鸣金收兵。

    虽然萧玦当机立断选择撤退,但由于战事胶着,南军根本无法立即脱身,镇北军主力一汇入战场,整个起义军便获得了压倒性优势,全面压制南军。

    南军遭到起义军围追堵截,无数人丢盔弃甲,狼奔豕突。

    千军万马之中,霍清然紧紧抱着萧晗,冲到战场后方,大声喊道:“军医!军医何在?”

    “在这里!”一人闻声赶来。

    “快帮我救救她!”霍清然将萧晗放到地面,动作轻柔,生怕她摔疼了似的。

    军医一见是敌军将领,有些犹疑,霍清然厉声命令:“快救!”

    军医顾不得其他,赶紧去看,但很快便摇头,对霍清然道:“没救了,她已经死了。”

    “不可能!”霍清然推开军医:“滚开,庸医!再找其他人来!快啊!”

    萧玴拉住霍清然:“清然你冷静点!她已经死了!”

    霍清然挣扎,换来萧玴更用力的拥抱:“她已经死了。”

    霍清然的力气一点一点消散,最后终于无力地任由萧玴搂着自己,隐忍许久的眼泪陡然决堤。

    东黎永熹七年,敬武长公主,薨,时年,十八岁。

    ……

    大军还营。

    此战最后虽是起义军大胜,但燕子军却死伤惨重。

    萧晗的身体被放在辎重运送车辆上,霍清然和萧玴紧跟在侧。

    封陌从营地方向匆匆赶来,向萧玴道:“王爷,属下等找遍了全营都没有找到齐王,想必是逃走了。”

    沉浸在悲痛之中的霍清然脑袋仍有些空,不太明白封陌话中之意,便问道:“逃走?什么意思?”

    萧玴神色亦十分沉重:“这次泄露我们计划的人,是他。”

    霍清然惊道:“怎么会是他?”

    萧玴道:“三日前在我帐外的不是猫,而是他,其实我早有怀疑,以我对萧玚的了解,他若真对老十出手,绝不会只是贬他为庶人,他是萧玚安插过来的一条眼线,你与他中途遇到也到也不全是巧合,想必就算你遇不到他,他也会来找你,我早该有所防备,是我疏忽了。”

    霍清然道:“可他与你不是一向亲厚?萧玚弑兄杀弟之事他不可能不清楚,怎会再为萧玚卖命?”

    况且萧玧素来心善又单纯,人生也没有什么高远追求,只想当个闲散王爷逍遥一生,到底为什么要来冒这个险?

    “爱与恨是与非本就不是界限分明的,他定有他的原因,我们不得而知。”

    二人俱是沉默无言,良久,萧玴道:“罢了,此次萧玦也没能讨得好,既然他已经离开,此事便揭过,从此,就当我再没有这个十弟。”

    然而就在二人回到军营中时,原本已经离开的萧玧却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神色惊惶,脚步凌乱,就这样无遮无拦地冲到二人面前,口中喃喃:“晗儿在哪里?晗儿!”

    “萧玧!”霍清然惊怒交加,她如此地信任他,而他却害得燕子军损失惨重,叫她怎能不怒?怎能不恨?

    萧玧却似没有看见她似的,四处张望,最后目光定格在一边辎重运送车上,刚刚死去的萧晗正安静地躺着,神色安详,脸上的血污已被霍清然擦去,乍一看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他当下癫狂一般冲了过去。

    “你想做什么?”霍清然挡在他面前,岂料萧玧没有丝毫踟蹰便出手,招招凌厉,仅仅三招便将霍清然击退。

    “呃~”霍清然中掌连连后退,萧玴伸手揽住她,同时右手出掌直取萧玧,不料萧玧竟生生接下一掌,不过退了五步。

    二人皆是被他震惊,虽然霍清然大战之后有些虚脱,加上防备不足,但也绝不是萧玧三招便可击退的!更不必说他又硬接下萧玴一掌!

    要知道萧玧的功夫不过是花拳绣腿,但眼下看,实力恐怕不在霍清然之下!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从前他一直将自己的实力藏了起来!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突然之间,这个他们从前熟悉的齐王身上似乎笼罩了许许多多的秘密,他一直躲在这些秘密背后,看着他们,伺机而动!

第159章 我心伤悲(二)

    萧玧稳住身形之后并不理会他们径直扑到萧晗身边,他停了下来,脸上满是恐惧。

    “晗儿,你醒来,十哥在这里,”萧玧伸手捧着萧晗惨白而冰凉的脸,仿佛捧着最珍爱的瓷器,哽咽着柔声呼唤:“醒来,十哥带你走。”

    眼泪滴落下来,砸在萧晗的脸上,而她,早已无知无觉。

    “萧玧你想干什么?”霍清然道。

    “别睡了,这里这么冷,会着凉的。”萧玧仍对着萧晗自说自话。

    萧玴和霍清然对视一眼,察觉此时情况有些不对,萧玧对萧晗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一个可怕的念头同时在两人脑海中浮现。

    “你清醒一点,萧玧!那是萧晗!”

    “那又如何!”萧玧如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般:“我爱她!”

    二人趁机向他靠近。

    萧玧猛地偏头,目光如刀凌厉,厉声道:“别过来!”

    萧玴命令道:“把他拿下!”

    周围蓄势待发的士兵便冲了上去。

    萧玧拔出剑,疯了一般胡乱劈砍,毫无招式,口中嚷嚷道:“滚!都滚开!”

    见他如此,萧玴上前示意士兵暂时退下,众人将萧玧团团围住,而他却毫不在意,竟随手扔了剑,急切地来到萧晗身边,伸手抚开她脸上凌乱的发丝,目光痴迷:“不要吵着晗儿,她睡着了。”

    “她已经死了!”霍清然声音里亦是不可抑制的悲痛。

    “没有!”萧玧狂怒:“她没死!她只是睡着了。”

    萧玧的声音渐渐温柔下来:“她只是睡着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萧玴沉声问道。

    萧玧的手微微一颤,脸上表情由柔情转为茫然,又变成痛苦,转瞬间,仿若千万种思绪从他眼中闪过。

    他缓缓直起身,面对着萧玴,神色茫然,似在思考:“我?我是萧玧,我是……东黎的十皇子啊。”

    不等二人说话,萧玧表情突然变得痛苦,五官狰狞纠结:“不,我不是萧玧!我不是!我已经做了七年多的萧玧了!可我,可我终究不是萧玧!”

    “你说什么?”萧玴追问。

    “哈哈哈哈哈……”萧玧仰天长啸,面色悲决:“晗儿死了,我披着这身皮囊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突然,他伸出右手至左耳后,猛地一撕——

    “呃——啊~”伴随着低沉而痛苦的嘶吼,皮肉撕裂,萧玧硬生生揭下了自己的面皮,露出一张血腥满布的残破的脸。

    那是一张人皮面具,因为戴得太久几乎已同原本的脸长在了一起,这一撕便皮肉分离,鲜血淋漓,几乎就与撕下了自己的脸一般,别无二致!

    周围所有人无不惊魂失色,目瞪口呆!

    连一向沉稳的萧玴也讶然失色。

    一时间,所有人连呼吸也忘了,屏息凝神,直愣愣地看着萧玧,那张脸骇人耳目。

    鲜血如流,瞬而打湿了胸前衣襟,萧玧却不管不顾,自嘲似的说道:“原来面具戴久了,真的很难再摘下,看到了吗?这才是真的我,我不是萧玧。”

    “你究竟是谁?”萧玴回过神来:“真正的萧玧在哪儿?”

    萧玧开怀一笑,似乎是对萧玴的嘲讽:“真正的萧玧早在七年前就死了!被萧玚杀了!而我,只是他的替身。”

    “你到底是谁?”霍清然追问。

    “我?我原本只是街边流浪的孤儿,从小我父母便死了,我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样子……也忘了,一直以来都和我妹妹在街边乞讨,我是谁?我只记得我叫乾儿,究竟是哪个乾字也无从知晓,我还有个妹妹,叫喜儿。”说到此处,萧玧痛苦地流下泪来,泪水和血水交织融合,触目惊心:“可是她死了,四岁便死了。”

    血肉模糊的脸上依然可以看出他的痛苦。

    所以那个时候在城关县他遇到那个叫喜儿的女孩才会那般失色!霍清然回忆起那日的情景,原来他给男孩取名叫乾儿是因为真正的乾儿是他。

    也许他也曾为了抢一个馒头给妹妹而被人踢打,为了抢一口饭被人踩在脚下,寒冷的冬日街头有多冷,无人比他更清楚,人心有多冷漠,也无人比他更明白。

    一个四岁的女孩饿死在街头,又有谁会在意?

    所以,那个时候他会救那两兄妹,只是因为,他想给乾儿和喜儿一个美好的结局。

    可这个乾儿和喜儿,终究不是曾经的乾儿和喜儿。

    “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个人,”萧玧接着道:“那个人说只要我跟他走就可以让我吃饱穿暖。我随他走了,从那以后我加入了一个训练死士的暗营,那个营地里有三十二个人,全部都是被选来竞争萧玧替身的人,整整四年生不如死的训练,到最后,我赢了,其他人都死了,然后我就戴上了这块人皮面具,再也没摘下来过。”

    萧玴心中大惊,他模仿萧玧如此之像,以致连他从来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难怪当年萧玚杀尽了兄弟却偏偏没有杀他,萧玴虽曾怀疑过,却从未想到这一层。

    “我成了萧玚的一步暗棋,一步埋得最深的暗棋,甚至若他一生都不用我,那我一生都只会是齐王!”鲜血在他脚下汇集成小小一洼,倒映出他的身形。他将手中的人皮面具扔到地上,仿佛多年来压在身上最沉重的担子也被抛下:“从今往后,我不再是萧玧,我是乾儿。”

    萧玧俯身看着萧晗:“我终于,可以爱你了。”

    他的眼神温柔如水,但脸上的伤痕却狰狞可怖,即使他揭下了面具,却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乾儿的样子。

    他脸上的血滴到萧晗身上,萧玧慌忙伸手抹去,生怕污了她的衣裳:“对不起,晗儿,对不起。”

    众人震惊得久久无法言语。

    “从我来到这里开始,我便没打算给萧玚传递真实消息,因为,”萧玧抬眸望着萧玴和霍清然,说道:“我不想害你们,可是晗儿来了,我不能让她陷入险境,我不得不这样做,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萧玧搂着萧晗,悲痛欲绝。

    霍萧二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却见萧玧突然抱起了萧晗。

    “你想做什么?”霍清然急忙道。

    萧玧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能阻止我们在一起,我和晗儿会永远在一起。”

    他抱着萧晗,转身离开。

    围拢的士兵没有得到命令不敢上前,纷纷退让开来。

    “萧晗!”霍清然欲上前。

    萧玴却拉住了她,冲她摇摇头。

    萧玧一步步走出大营,最终,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霍清然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她抬头看着身边的萧玴,眼中泪光闪烁。

    萧玴回望他,千言万语,只在这一个眼神之中。

    良久,二人回身,见到赵芊羽站在不远处,她身形瘦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见他们二人转身,赵芊羽一语不发地离开了,神色淡漠,不辨悲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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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骄介绍:
(已完结)
东黎王朝骠骑大将军“次子”霍清然是一个传奇,
十岁观战,
十一岁入战场,
十三岁首次领兵大捷,
十四岁获封宣威将军,
十八岁入宫成了……一名默默无闻的宫女。
这是一部女将军的成长史!斗争朝堂,杀伐天下!
霍清然:“从那一刻起,复仇,是我余生的全部意义。”
萧玴:“我从来是黑暗中的人,唯有看着她的时候,才踏入光明。”
萧晗:“自由,一个公主,最不能也最不该有的就是自由。”
陆临:“早就应该死去的人却还活着,就总有他必须活下去的理由。”
赫连昀:“我们之间,就只有交易吗?”
注:非宫斗文将骄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将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将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