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带她出宫
前些日子,林绘锦一直被禁足,最近几日才刚刚解禁。
不过她向来也不爱出门,虽是解了禁,其实她至今仍没有再踏出过蓬莱殿一步。
她不知道,走出这道门,要去见谁,说什么话,做什么事。
似乎已经没有任何事需要她走出这道大门。
霍清然来的时候,她正坐在床边,撑着脑袋望天空,和从前相比,那是同一片天空,却再也不是一样的天空。
有时候,她连想也不知道想什么,脑子混混沌沌的,总是爱睡觉,也是,醒着反而痛苦,不如睡着。
直到她看到霍清然出现在院子里,一瞬间,林绘锦有些不敢置信,直到霍清然开口唤她,她才意识到这是真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提着裙摆匆匆跑出来。
虽然霍清然一路走来,身上的味道已经散了大半,但还是有些难闻,周围的宫女内侍闻着霍清然身上的味道都纷纷远避,而她却似闻不到一般,冲过去便将霍清然抱住。
“你没事,太好了!”林绘锦笑着笑着,流下了眼泪。
霍清然道:“我没事,我来带你去个地方。”
“好。”不用问去哪儿,也不用问去做什么。
几名宫女欲跟上前,林绘锦道:“我出去走走,你们不必跟着。”
一名宫女道:“陛下吩咐过要奴婢们保护您的安全。”
“在宫里能有什么不安全的?”
霍清然道:“皇上命本官来请淑妃娘娘去长生殿一趟,你们不必跟。”
宫女们有些犹豫:“这……”
“怎么,本官的话也敢不信?”霍清然厉色道。
众人都知道霍清然在皇上面前当红,当下也不敢说别的,只好道:“奴婢们不敢。”
“走。”霍清然拉着林绘锦走出蓬莱殿,见四下没人,便低声对林绘锦道:“阿锦,你听我说,时间不多,我是来带你出宫的,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林绘锦一愣,问道:“现在?”
霍清然点头:“没错。”
见她神色坚定,绝不是玩笑话,林绘锦不再多想,也不多问,道:“好,我们一起走。”
霍清然道:“若是成功,我们从此便能离开皇宫,若是失败……”
“若是失败,我们一起死,我不怕!”林绘锦看着霍清然,笑着说道。
霍清然也笑了笑,道:“好,跟着我!”
二人一同往宫外走去,路过一条小径,霍清然打晕了一名宫女,让林绘锦换上了她的宫装,放下发髻,又用灰泥涂抹在林绘锦脸上,简单地变了一下装,若是她低着头,也不勉强不太容易让人认出来。
谎称林绘锦是皇上点名要见的宫女,将她带出了后宫,却在前朝遇到一个人,一个她永远也想不到的人!
那名幸存的飞骑!
他没死,反而强撑着一路赶回了建邺,此刻虽已奄奄一息,却仍吊着一口气,由内侍搀扶着往御书房走去。
霍清然远远地看见那人离开,心中知道时间已经不多,必须立刻出宫,而面上却不动声色,不想让林绘锦担心。
此地在皇宫西侧,距离西北方向的角门凌端门较近,那里只有十二个侍卫把守,是整个皇宫中守卫最为薄弱的门之一,平日里都是给出宫办事的宫女太监们进出用的。
如果从凌端门出,还可顺路从建邺西城门出城,只要速度够快,在建邺的整个军力系统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就能成功出城,到时萧玚想抓到她们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心下迅速一合计,霍清然便带着林绘锦往凌端门走去。
为了不引起怀疑,两人并未走的很快,而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走了一会儿,遇到一名侍卫。
“去凌祈门,有人接应。”那名侍卫与霍清然擦身时,迅速低声说道。
话音刚落,两人便错身而过。
霍清然心中惊讶,面上却不动声色,脚步也没有改变,心道,此人她未曾见过,难道是萧玴的人?
当下心中明了,也不再多想,转了个方向直接往凌祈门去,凌祈门是位于西南的角门,与凌端门相对应,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只是稍微远了一点,但是那边有人接应,想来比这边出去要容易些。
而另一边,玚让李德把那只盒子连着里面的东西一起埋在了长生殿的院子里,后来因为嫌弃长生殿的气味,便来到了御书房休息,打算一个月都不再回长生殿。
谁知刚到御书房没多久,那名奄奄一息的飞骑,便到了。
“来人!立刻捉拿捉拿秦千聆,生死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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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林二人来到凌祈门,十二名侍卫在此把守,偶尔有巡逻的羽林军经过,不过因为此地不过是一处无人问津的角门,侍卫们也都不怎么上心。
霍清然走到门口,最前面的两名侍卫伸手将她拦下,一人问道:“什么人?”
霍清然面露不喜地道:“大胆!连本官也敢拦!”
几名侍卫迟疑了一下,一个女人出现在宫门口,还敢自称“本官”,莫非是最近皇上身边那个最得宠的红人?
可是不对呀,兵部侍郎半个月前不是已经去了北境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众人有些怀疑地看着霍清然,她取出腰牌,扔了过去。
一名侍卫看起来是他们的头,他一把接住腰牌看了一眼,赶紧站出来,恭谨地双手奉还,赔笑道:“原来是兵部郎中秦大人,下官有眼不识泰山,差点没认出来,实在是对不住,对不住。秦大人从未来过凌祈门,小的们不识得秦大人也是情理之中,还请请大人见谅。”
霍清然冷冷地“嗯”了一声,接过腰牌收好。
想着这新晋的兵部郎中在皇上面前当红,这好不容易来一趟凌祈门,不如趁此机会套套近乎,那侍卫头又道:“秦大人怎么这次从凌祈门出宫?”
霍清然脸色变得不耐烦,道:“本官刚好去西市有些事情,想着这边近些而已,你勿再废话,速速开门。”
“好嘞好嘞。”侍卫赶紧点头,又转身指着靠近大门的几个人喊道:“你们几个,把门打开!”
虽是皇宫角门,但也比一般的门大上不少,由两个人卸下门栓,另外两人推开了凌祈门。
“秦大人,请。”侍卫头做了个请的姿势。
霍清然点点头,目不斜视,刚走出两步,突然,那侍卫头喊道:“慢着!”
霍清然不耐烦地回头。
侍卫头盯着紧随霍清然之后的林绘锦,目露疑色,道:“这位是……”
第七十一章 亡命建邺
林绘锦双手交叠在小腹,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不发一语,但霍清然却能明显感觉到她一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霍清然手心沁出一层薄薄的汗水,心道,门已经大开,她只需出其不意,就能带林绘锦冲出去,可是这样一来也会引起周围羽林军的注意,这样近的距离,不容易摆脱,恐怕不好出城。
“她是……”
霍清然脑子里飞速转动,欲找一个借口蒙混过关,突然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
“秦大人!秦大人,您这走得也太快了些,奴才都追不上您!”
众人齐齐看过去,却见一内侍急匆匆地跑过来。
霍清然微微皱了皱眉,只得试探着问道:“这位公公……”
那内侍走近了笑着道:“陛下怕您带着她出不去,特地遣奴才来给您叫门呢!”
霍清然当下了然,拱手道:“多谢公公了。”
“谢奴才作甚,您呀还是当面谢谢陛下吧。”内侍说着,取出腰牌给侍卫头看,捏着一把嗓子说道:“秦大人此次回京奔波劳累,以致腰酸背痛,皇上体恤秦大人,特别差宫里专替陛下和娘娘们按摩的女师随秦大人回府替秦大人松松筋骨,你们几个,连大人也敢拦着,杂家瞧着,是不要命了!”
内侍们赶紧低下头道:“不敢不敢!”
内侍头谄媚地笑着道:“秦大人,您请,您请……”
霍清然微微颔首,而后转身,一步步走进深深的门洞,走向凌祈门的另一端。
夏季的风裹挟着热腾腾的气息,刮过。
在门洞里,风声尤盛,卷起二人的衣袍,翻飞。
鞋底与地面碎石摩擦的声音,嘎吱作响,在空旷狭长的门洞里显得尤为清晰。
光线由明转暗,再次逐渐转明。
眼见着只剩几步就要迈出皇宫,突然,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传来!
几人猛地回头,只见楚王萧玦带领着一队羽林军向凌祈门冲来。
侍卫们还来不及思考,为何往日无人问津的凌祈门今日这般热闹,就听见萧玦大喊:“速速拿下反贼秦千聆——”
这一刻,时间仿佛慢了下来!
就在霍清然看见萧玦的那一瞬,她便一把拉住林绘锦,将身边的侍卫打倒,迅速抽身向门外扑去。
然而门口还有数名侍卫把守,若是与他们周旋,时间势必会被耽搁,而霍清然还没来得及犹豫,身后一股力量落在她和林绘锦背上,将她们二人直接推了出去。
霍清然回头,见那名内侍还保持着双手前推的姿势,而胸口却被两把长枪洞穿!
“快走!”那名内侍高喊道,右手颤抖着指着前方,不远处,树下有一匹马,马背上还挂着一把剑。
侍卫手中的长枪收回,内侍口中喷涌出大量的鲜血,身体抽搐着倒了下去!
“啊——”林绘锦吓得大叫起来,脸色瞬间煞白。
霍清然咬着牙不再去看身后的场景,拖着林绘锦的手飞身而起,一齐落在马背。
双脚一夹马腹,手中缰绳挥动,那匹马长嘶一声,拔腿便狂奔起来。
“抓紧我!”霍清然大声对林绘锦喊道。
林绘锦双手紧紧搂住霍清然的腰。
“驾——”霍清然策马直奔建邺西北处的开远门!
萧玦追至凌祈门,见霍林二人已骑马逃走,当下大怒,喝道:“废物!传令下去,立刻封闭所有城门,调动神武营神策营追截反贼,决不能让她们逃了!”
“是!”
霍林二人策马在城中疾驰,然而毕竟是繁华的建邺,人口众多,又临近西市,行人更盛,霍清然一路避让,速度不得已慢了下来。
不久,萧玦带着人马追了上来,霍清然不得已只好策马狂奔起来,街上一片人仰马翻,突然,一名老态龙钟的老妪牵着一个垂髫稚子从街中经过,霍清然猛地勒马,强行停了下来。
正欲绕开她们再走,前方却出现了一队巡逻卫,后方的萧玦冲在队伍最前面,高声喊道:“拦下反贼!”
巡逻队闻声,迅速围了过来。
“怎么办?”林绘锦焦急地说道。
“走!”霍清然拉着她翻身下马,转身隐入一旁的窄巷里。
几乎同时,巡逻卫也追至身后!
“啊——”林绘锦却不小心摔了一跤。
霍清然回身去扶,此时一个人已经冲了果来。
霍清然一把将林绘锦提了起来掩到自己身后,同时提剑击退冲上来的人。
然而这一顿,巡逻卫的人尽数冲到了面前,好在巷子狭窄,后面的人无法前进,霍清然且战且退。
“阿锦,你快走!”霍清然接下一剑,头也不回地喊道。
林绘锦用力摇头:“不!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正当双方激战之际,一群黑衣蒙面人从另一边迎上来,加入战局,和巡逻卫及羽林军缠斗起来。
霍清然被人从人群中拽了出来!
“什么人?”
“姑娘,快走!”一名蒙面女子说道
“青衣!你怎么在这儿!”霍清然一眼便认出她来。
“是公子的安排!别说了,趁现在城门还没来得及关,快走吧!”青衣道。
“好,阿锦,我们走!”
三人从窄巷另一端退出,直奔开远门。
“秦千聆!你逃不掉的!”萧玦跃上墙头,带着几个得力的手下紧追不舍。
三人一路奔至开远门,开远门的守卫正在关城门,霍清然当下长剑脱手,激射而出,将一名正在关门的守卫钉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一名守卫突然发难,将周遭仍在震惊之中的守卫尽数打倒。
三人还没来得及冲到城门处,两边却涌出了大批神策营和神武营的人!
“快——”青衣喊道。
三人拼命狂奔之际,神策神武两营的人也在城门口聚拢,将三人合围在只距开远门大门一步之遥之地。
霍清然和青衣将林绘锦夹在中间,和涌上来的神策神武军正面交战!
“姑娘,我断后,你赶紧带人走!”青衣砍倒两人,热血溅了一脸。
“不行!我们一起走!”霍清然一脚踢出将一人踹得倒飞出去,连带着身后数人都被撞到,她趁机夺了一把剑,将齐齐劈来的另外几把剑尽数挡了回去。
“走不了的!你们走,再不走来不及了!”
“一起走!”霍清然抹了一把脸上溅上的鲜血,大声吼道。
青衣逼退面前的人,退到霍清然面前,拉着她将她和林绘锦往城门处推。
此时一名士兵抢至首位,趁青衣不备,一剑刺中了她左臂。
“呃~”
霍清然回身一剑便洞穿了他的胸膛,伸手扶住青衣:“你没事吧?”
“没事,快走!”
然而,她们走不了!
开远门前尸体遍地,但还有更多人踩着尸体再次扑将上来。
第七十二章 出城
千钧一发之际,四面八方突然涌现数百名手持各式武器的做平民打扮的人,和神策神武军对峙。
“七爷来了!”青衣大喜。
“哑七?”霍清然问道。
哑七,清越坊明面上的掌事人,也是萧玴在建邺最得力的手下之一,掌握着整个建邺的地下情报,这次,连他也亲自出面了。
一名蓄着短胡茬的中年男子且战且行,来到霍清然身旁。
“姑娘,这里有我们,你快走吧!”哑七道。
霍清然点头道:“好!阿锦,我们走!”
说着,霍清然带着林绘锦往门外退去。
这时,几名萧玦的亲信赶了过来,哑七和青衣抢身而上,护住霍林二人。
二人正欲退出开远门,突然,一阵劲风扑面而来,说时迟,那时快,霍清然一把推开林绘锦,一柄五尺多长的钢枪贴面而过,嘭的一声巨响,钢枪插入城门,将半掩的城门撞了开去!
霍清然侧首,见萧玦踩着一个个的头顶飞身而至,便迅速将林绘锦推出门外,道:“躲在外面别进来!”
说完刚一回身,萧玦的腿已经袭向面门!
霍清然双手接住他的腿,身形后撤,手上用劲顺势往前卸力,将萧玦全力的一腿推了出去。
萧玦上前猛地将钢枪拔出,猛地向霍清然刺来,后者却灵活地侧翻身躲避过去。
萧玦横举着长枪,冷哼道:“秦千聆,今日就是你死期!”
“是吗?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话音刚落,萧玦已经提枪奔至,两人一剑一枪缠斗在一处。
枪尖划破空气,发出呜呜的泣诉之声,剑身略过虚空,如狂风呼啸!
猛然间枪剑相接——叮——
金属猛烈碰撞的声音在混乱的战场中也震得人头皮发麻。
霍清然虎口一阵钝痛,手里的剑险些脱手。
这个萧玦,力大如牛,一枪下来,连她接起来也很吃力。
“哈哈哈,秦千聆,你果然有几分本事,堪与本王一战!”萧玦似乎被激起了求胜欲,似乎愈战愈勇。
“我与你正好相反,看来你没什么本事,没资格做我的对手。”霍清然冷声道。
“你说什么?!”萧玦一怒,再次冲了过来。
很好,要的就是你发怒,人一旦失去冷静,就会暴露很多致命的疏忽,尤其是在这生死一瞬的战场之中,一个小小的疏忽,就是生死之间!
霍清然扭身,灵活如蛇般,也不知是什么步法,顺着枪身就来到了萧玦面前,左手出掌,一掌击在萧玦胸前,将他震得连连后退,同时,右手的剑递出,直取萧玦心脏!
萧玦赶紧使出一个千斤坠,陡然间如秤砣般飞速向后倒去,霍清然的剑只划破了他胸前的衣裳。
萧玦起身欲躲,霍清然直追上去,一剑刺中萧玦又肩,正欲乘胜追击,解决萧玦,也算是解决了萧玴的一个麻烦,不料刚追了两步,几只箭从对面楼房上射到了她面前,逼得她连连后退。
几息之间,萧玦的人已经围拢过来,护住萧玦。
青衣和哑七也退了回来。
青衣道:“快!再不走来不及了!”
三人一齐退出开远门,紧接着,其他人也都跟着涌出城门。
霍清然拽着林绘锦便往外跑去,谁知城楼上也有弓箭手,一阵箭雨从头顶落下,霍清然将手中长剑挽成剑花,把箭尽数挡去!
更多萧玦的人追了出来,双方在城门内外战成一片。
青衣将霍清然推远,自己去解决追来的敌人,对霍清然喊道:“姑娘快走!别管这里了!”
霍清然点点头,她不走,其他人也走不了!
思及此处,便和林绘锦一起往郊野跑去,刚跑出几步,却听到青衣的呼声,霍清然回头,见青衣腹中中了一箭!
“青衣——”霍清然当下便欲回转。
谁知青衣却伸出手制止她:“快走——走啊——”
霍清然停下脚步,在原地犹豫不决。
哑七抢上前来,扶着倒下的青衣对敌,一边还不忘回头冲霍清然喊道:“走——快走——”
眼见着青衣倒在哑七怀里,失去了动静,当下便欲返转,林绘锦见状,痛心地拉着霍清然往外走:“走吧,我们若是不走,他们也全都要死在这儿!”
哑七拦下意图靠近霍清然这方的人,嘴里仍喊着:“走——”
霍清然木然站在原地,神情恍惚,被林绘锦拽着一步步远离。
城门的交战没有停止,但霍林二人才是萧玦的真正目标,如今将霍清然置于死地这么好的机会,他可无从未打算放弃。
就在霍林二人离开后不久,萧玦带着几名亲信突出重围紧追上去。
二人逐渐远离了开远门,一路在密林中奔走,也不知跑了多久,林绘锦有些支撑不住了,松开霍清然摔倒在地。
“阿锦,你怎么样?”霍清然蹲下扶着林绘锦,却见她脸色煞白,冷汗涔涔,手死死的按着肚子。
“好像受了点伤,不过还好,我还挺得住。”林绘锦露出一个疲惫地笑容,手从肚子上移开,转而捂着右肩处,那里已经被血染透了。
该死!她竟然没注意到林绘锦被流矢伤到了,还流了这么多血!
霍清然查看了一下她的伤口,虽不是深可见骨,但也不浅,林绘锦弱质女流,从未习过武,这伤口对她来说也是极为难熬。
身上没带任何伤药,霍清然还能从外袍上撕下一截布条,将她肩上的伤口包裹起来,以免她继续失血,但这只是权宜之计,还是得想办法带她去看大夫才行。
“再忍一忍,等我们彻底摆脱了追兵,就去看大夫。”霍清然抿了抿干涸的嘴唇,沉声道。
“你身上也都是伤口。”
霍清然道:“无妨,都是小伤而已。”
林绘锦看了看霍清然身上的伤,有些担忧地说道:“我们赶紧走吧,免得他们又追上来了。”
“嗯。”
霍清然点头,正欲扶着林绘锦站起来,后面却传来一阵杂乱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迅速离开。
只是两人都受了伤,尤其是林绘锦,本就没什么体力,走着走着,追兵越来越近。
二人来到树林边缘,走上官道,打算换条路,看能不能找到地方躲起来,却不想,见到官道上有一大队人马,徐徐推进。
“什么人,胆敢冲撞太后?!”
第七十三章 人质
霍清然定睛一看,面前竟是太后仪驾!
林二人赶紧跪倒,低头叩首。
霍清然把剑藏在身后,对面前的侍卫说道:“草民只是路过,不知太后在此,并无冒犯之意。”
另一名侍卫上前说道:“这两个人行踪鬼祟,身上还带着血,莫不是刺客?”
“官爷误会了,小女子二人方才在林中迷了路,身上的伤都是被树枝划破的,可不是什么刺客。”
一名队正见状,走过来:“管她是怎么受的伤,冲撞太后仪驾就是重罪,先带回去!”
“是!”
几名侍卫准备把二人押下,霍清然手在背后紧紧握着剑柄,身子微微前倾,正欲发难,萧玦突然出现在来时的路上,喘着气朗声道:“她是反贼秦千聆,速速拿下她!”
侍卫们一愣,霍清然陡然暴起,瞬间解决面前的几人,拉着林绘锦就跑。
“拦住她们!”
“快!”
听到外面的动静,一顶顶华丽的轿子都落了轿,公主后妃们纷纷探出头了,其中有两个走下轿子的,正是敬武公主萧晗和乐清公主萧浅。
两人听到萧玦的呼声,俱是大惊,赶紧下轿,就见到霍清然带着林绘锦被侍卫围攻。
萧晗来不及多想,当即冲了过去,装作欲拿下反贼,与霍清然交手。
混乱之中,霍萧二人对上招,萧晗将霍清然拉近,以自己的身子挡住了身后的侍卫。
“师傅,怎么回事?”萧晗低声问道。
“你让开,此事不用你管。”霍清然说着就要推开萧晗。
谁知萧晗却死死地攥住她,又急切地说道:“你疯了吗?谋反,还带走淑妃娘娘,这是死罪!你会死的!”
“你快让开!”
“我不让!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八哥误会你了是不是?他一向冲动的,你现在收手,我去跟皇帝哥哥理论,他会明白的,你也会没事的,你现在走了就是死罪!师傅……”
“没有误会!”霍清然抬眸,冷静地看着萧晗,手上一用力,将她推了出去。
萧晗被推了个趔趄,跌坐在地,想到霍清然那句“没有误会”,脑海里登时一片空白!
没有误会……是真的……谋反吗?
怎么可能?
怎么会?
不可能的啊!
“公主!”
“还不把敬武带过来!”
周围响起惊呼。
有人去搀扶还在地上发愣的萧晗。
萧晗却一把推开了侍卫,起身指着林绘锦喊道:“那是淑妃娘娘,你们小心,不要伤到淑妃娘娘!”
她看出来了,霍清然又要御敌,又要保护林绘锦,根本应接不暇,她还是想……帮帮她。
围拢的侍卫们一听,有了顾忌,不敢伤林绘锦,霍清然一下子轻松了很多,心中对萧晗升起一阵歉意和感激。
一旁的萧浅却是惊喜交加,当下指挥身边的侍卫全都过去助阵,意图把霍清然拿下。
秦千聆,没想到,你倒自己送上门来!
“你们全都过去,拿下反贼,皇上定重重有赏!”
“淑妃也是反贼的同伙,绝不能姑息!”
“杀了她们!”
眼见霍清然独木难支屡屡受伤败退,几乎撑不了多久了,萧浅痛快地笑了起来。
刺史,萧玦已经带着人追到了面前。
霍清然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将周围的人击退,伸手搂住林绘锦飞身上了轿顶,引得轿子里的贵人惊叫连连。
兔起鹘落之间,已经来到萧浅身旁,一把将萧浅制在手里,长剑横在她莹白纤弱的脖子上。
方才还笑着的萧浅一下子瞪大了双眼,不敢动弹。
“你……你想干什么?!快放了本公主!”
“乐清——你这反贼休伤公主!”于太妃冲出轿子,焦急地喊道。
“秦千聆,你敢伤本公主,本公主叫你碎尸万段!”
“少啰嗦!”霍清然稍稍用力,锋利的剑刃便划破皮肤,割进幼嫩的脖子:“全都退下,否则我就杀了她!”
“啊呃~”萧浅痛呼。
“不要!”于太妃惊呼:“快退下,不要靠近!”
“母妃救我!”萧浅惊恐地喊道。
萧晗也开口道:“都退下,不要伤到乐清公主。”
众侍卫顿足,不敢靠近。
“休伤吾儿,我放你们走,”于太妃道:“还愣着干什么?快退下!”
侍卫们闻言,缓缓后退。
萧玦冲上前来,怒道:“不许退!决不能让反贼逃走。”
侍卫们又停在原地,互相瞧了瞧,一时间进退两难。
于太妃道:“楚王,你妹妹在她手上!你想让她死吗?”
“本王当然不想,但反贼也决不能放走!”
于太妃转向太后求情:“姐姐,救救乐清。”
一旁的太后由人搀扶着,显然也是受了惊,道:“放她们走吧,救乐清要紧。”
萧玦道:“可是,反贼……”
“一个女人能反出什么花来,眼下还是乐清比较重要。”太后说着,目光却落在霍清然身后的林绘锦身上,心道,这个女人走了也好,倒不用自己再出手。
“母后!不可!”萧玦道。
“别再说了,”太后一抬手:“都退下吧,让她们走。”
于太妃说道:“我们放你们走,但你决不能伤害公主,否则,本宫不会饶了你!”
侍卫们闻言纷纷后退,霍清然便架着萧浅往向方向退去,待离得足够远了,才转身,迅速遁去,终于,远远消失在又一片密林里。
萧玦愤懑地将手中长枪狠狠插入地面:“来人,立刻派人去追!”
“是!”
萧晗脑子还有些混乱,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不过短短半月未见,怎么突然便成了这般!
反贼?
师傅怎么会是反贼呢?
为什么会这样?
萧晗呆呆地望着霍清然离去的方向,良久无言。
霍清然扣押着萧浅,也不知走了多久,确认暂时没有追兵之后才在树林里停了下来。
三人俱是累得脱力,尤其是萧浅,身为公主,金尊玉贵,走哪儿都有镶金绣玉的华丽软轿,几时走过这般远的路,当下累得扶着树干直喘气,想说两句话威胁霍清然都没力气,若不是身为公主的骄傲和礼仪还在,她早就想坐地上休息了。
突然,霍清然手中的长剑指向萧浅咽喉,距离不过寸余,只需稍稍往前,就能取她性命。
萧浅惊怒交加,道:“都已经放了你了,你……你还想做什么?”
“你说呢?”霍清然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你敢!我乃堂堂乐清公主,你敢杀我,你就死定了!”萧浅紧盯着那闪着寒光的剑尖,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
“我连反都敢造,杀一个公主有何不敢?”
“你……你不敢……”萧浅没了底气,却仍不愿认输。
“你当初打算杀我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今日?”霍清然问。
萧浅咬咬牙,恨恨道:“你不过是个下作宫女,怎么跟我比?!”
“是吗?不知道公主死的时候跟宫女比起来有什么区别,我想看看。”霍清然说着,微微收手,突然,猛地刺出!
“淑妃娘娘救我!啊——”萧浅疯狂地后退,左脚绊上右脚,跌坐在地。
一阵尖叫过后,预想中的疼痛迟迟没有袭来,萧浅小心翼翼地抬头。
锋利剑尖就落在她面前,而剑的主人,居高临下,面无表情。
“阿聆……”林绘锦道。
“我终究不是你。”霍清然收起剑,转身对林绘锦道:“我们走。”
第七十四章 蚀骨之恨
直到霍林二人完全消失在视线中,萧浅才突兀地喘起气来,原来,方才她竟忘了呼吸,四肢也发软,一时站不起来。
秦千聆!
萧浅的脑海里只有霍清然的化名,一遍又一遍盘旋。
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纤纤玉手狠狠砸向粗糙的树干。
她缓缓起身,向着来时的路走去。
被霍清然挟持着一路走来,由于过于紧张,萧浅并没有刻意去识路,且平日养尊处优,从未想过要认路辨别方向一事,眼下在树林里走了一阵,发现哪儿哪儿都一个样,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
“这到底是哪儿啊?”又不知在树林里转了几圈,萧浅擦了擦汗,气愤地环顾四周:“来人啊!有没有人啊!本公主在这里!来人——”
心中又将霍清然凌迟了一遍,正准备走,几个人突然从一旁的树丛中钻了出来。
是几个普通村夫,都是二三十岁的样子,听到声音便过来看看,没想到竟见到一位仙子般的女人。
这个女人太美了,他们从未见过,甚至未曾听说过这世界上有这么漂亮的女人。
几个人登时来了兴趣。
有人,太好了!萧浅高兴地走过去,仰着头,高傲地说道:“喂,我要出这片林子,你们几个给我带路。”
“好啊,小娘子,哥哥们这就来给你带路来了……”为首的男子搓着手,笑眯眯地走近。
饶是萧浅再高傲再迟钝,此时也不可能感觉不到危险的气息,她一下子紧张起来,后退了两步,道:“你们想做什么?我是当今乐清公主,你们敢动我就死定了!”
为首那人哈哈一笑:“小娘子你要是公主,那我就是皇帝了!”
其他人跟着大笑起来。
“说自己是公主。”
“怎么不说自己是太后?”
“哈哈哈哈……”
为首那人几步跨上前,一把将转身欲逃走的萧浅抓住,猥琐地说道:“皇帝配公主,正好相配。”
这些人乃是附近的乡民,平日里游手好闲的几个,一辈子见得到的官不过就是乡长里长什么的,顶了天能见到一次县太爷,从未想过什么皇帝公主,此时自然不会相信。
“放开我!”萧浅挣扎:“你们想干什么!”
“哥哥们什么都不想干,只是想跟你玩玩儿。”
“对,玩玩儿嘛。”
“走开!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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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清然和林绘锦来到了一座小村子,用身上的配饰向村子里的妇人换了两件粗布衣裳,二人换了干净衣裳,趁着天还没黑,二人打算去镇上找大夫医治一下身上的伤。
接下来还有很多路要走,伤口如果不尽早处理,恐怕会化脓,甚至危及生命,到时候就不好处理了。
按着妇人的指引,二人来到了最近的镇子上,打算找大夫。
还没找到医馆,就见到一大群人围在街边上。
“这次赏金可真高,足足千两白银呢!”
“可不是,一千两白银得多少?想都不敢想,这两个通缉犯竟然这么值钱,给个线索都有百两赏银。”
“你说我俩要是能撞见就好了。”
“那可是通缉犯,撞见了你活得了?”
“不过是两个女人而已,能有多厉害?”
两个刚看完通缉令出来的人闲聊着从霍清然面前经过。
霍林二人一听,俱是露出震惊地神色,对视一眼,霍清然道:“你在此处等会儿,我去看看。”
霍清然低着头,挤进人群,看到了墙上新贴的通缉令,上面两个面容姣好的少女,不正是她们是谁?
她退了出去,面色凝重地对林绘锦微微一点头,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
“嗯。”
刚一转身,却见到两个捕快迎面走来,正好看见她们,露出探寻的神色。
两人赶紧低下头,转身疾步离开。
“站住!你们两个!”
“别跑!”
不等捕快走近,二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同时撒腿就跑,捕快也赶紧追了上去。
“站住!”
一头扎进闹事,趁乱躲进一家无人的院子。
蹲在角落里看着捕快走远后,两个人又望向对方,突兀地,同时想起了当年偷了别人一个胡瓜结果被追了整整五条街的事儿,两人皆是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胡瓜!”异口同声。
笑完,霍清然脸色又沉重起来:“没想到萧玚动作如此之快。”
“该怎么办?”林绘锦也是担忧地问道。
霍清然道:“我们先出镇子吧,这里是不能留了。”
林绘锦打起精神笑了笑,道:“好,偌大的中原,要找到我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嗯。”
傍晚,天空中残阳似血,印红了半边天,但尽是参天巨木的密林里,却阴森昏暗,犹如一座恐怖的巨大宫殿。
衣衫破碎的少女仰面躺在密林里,满脸尽是干涸的泪痕和污迹。美丽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内里却了无生气,空洞。
空气中还弥漫着情欲的味道。
绝望地气息,如即将降临的黑夜一般,强势不可抵挡。
一只乌鸦哇哇叫着从空中飞掠而过。
少女仿佛被惊醒,她张了张嘴,发出微不可闻的破碎的声音。
嘴唇颤了颤,仿佛经历了极大地挣扎,一声疯狂的,撕心裂肺的哀嚎响彻夜幕降临前寂静的森林。
“呃啊——”
天空中一道惨白的闪电划过,映衬着少女惨白的脸,巨雷在头顶炸裂开来。
眼泪再一次决堤,将之前的泪痕淹没,少女精致的五官因为痛苦而扭曲。
轰——又是一声巨响。
疾风骤雨转瞬袭来,豆大的雨点从天幕中砸落。
顺着树叶,砸落在少女的身上。
陆临哥哥,你在哪儿?
救救我。
救救浅儿。
脑海中仿佛有个声音在说,站起来,萧浅!
站起来!去报仇!
去杀了他们!
去杀了她!
去杀光那些毁掉你的人!
让他们尝尝,被毁灭的痛苦!
蚀骨的仇恨在她脸上浮现,她挣扎着,站了起来。
牙关咬碎了下唇,却不觉得疼,这一刻,碎裂的不是嘴唇,而是曾经骄横却天真的岁月。
她一步一步向前,每走一步便抛下一段过去。
终于,隐没于大雨滂沱的黑暗之中。
第七十五章 有孕
霍清然和林绘锦二人在农户家住了一夜,第二日清晨,饮过两碗薄粥,正准备继续向北。
主家妇人突然带着一位中年男子过来,对二人说道:“姑娘,昨日你们不是问附近哪有答复吗?瞧,我把咱们这一带的郎中给请来了,他可好不容易才来村子里一趟,今儿算是让你们赶上了。”
林绘锦笑道:“多谢姐姐,大夫,快请进。”
“替她看看身上的伤口。”霍清然解开林绘锦左肩处新缠的绷带,露出箭伤,经过了一个晚上,并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有些恶化了。
郎中皱了皱眉,摇着头说道:“幸亏你们找我找得及时,否则……”
霍清然急道:“否则如何,很严重吗?”
“否则这伤再拖两天定会化脓,到时候,恐怕就得割肉了!我说你们两个小姑娘,自己受了伤怎么这么不上心?”
“那现在怎么办?”霍清然问道。
郎中摸了摸胡子,得意地说道:“现在嘛,只需用我的独门金疮药,敷上几天,自然便好了。”
“那还请大夫速速开药。”霍清然道。
郎中打开自己的药箱子,取出两盒药膏,递给霍清然,笑眯眯地说道:“我瞧着你手上也有些伤口,不妨也用用,好得快好得快呀!”
“你这伤口深,一盒可不够用的,”郎中又转向林绘锦,也塞给她两盒药膏,说道:“拿去多用点。”
两人拿着药膏,面面相觑。
郎中一看不乐意地说道:“这可是好东西,怎么?不想要啊?”
主家妇人笑着说道:“姑娘,这药确实有效,去年我家那口气耕地被牛给顶伤了,就是用他的药擦好的。”
“不要还给我。”郎中说着要来抢。
林绘锦赶紧说道:“要的,大夫,多少钱?”
郎中道:“二钱银子。”
林绘锦取下一只玉镯,递给郎中,道:“我们出门走得急,没带银子,你看这只镯子,能不能抵了药钱。”
郎中接过玉镯一看,登时心下大喜,这镯子恐怕卖二十两也卖便宜了吧,遂高兴地说道:“能抵能抵。”
“那就多谢大夫了,大夫请回吧。”
“等等,”郎中收了贵重的首饰,打算大发慈悲:“我瞧你脸色不是太好,不如让我给你号号脉吧。”
“不必了,我没事。”林绘锦有些闪躲地说道。
霍清然拉着林绘锦道:“让他看看吧,你身子一向弱。”
郎中探上林绘锦脉门,少顷,恍然大悟地说道:“姑娘,你怀有身孕怎么不早告诉我?”
轰——仿佛一声炸雷同时在二人脑海中炸开。
“你……你说什么?我怀孕了?”林绘锦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她怀孕了?”
“你不知道吗?大概有两三个月了吧,脉象有些虚弱,最近是不是过于操劳?胎像不稳,恐有滑胎之兆啊。”郎中再仔细切了切脉,而后松手,从药箱里取出一副药,说道:“这是一副安胎药,本来是给前个村子里怀孕那家备的,谁知她们买不起,你们拿去煎服了吧。”
霍清然接过安胎药,怀疑道:“大夫你说的是真的吗?不是为了卖这包……?”
郎中立时便吹胡子瞪眼,气冲冲说道:“你们把我当什么人了?医者父母心,堂堂大夫,我能坑病人吗?能吗?”
霍林二人扫视了一遍各自手里的药膏,再看向郎中,那眼神分明在说:能!
郎中老脸微红,说道:“别随便污辱老夫的名声!这包安胎药不要钱,送给你们,我再给你们开个安胎药方子,自己去抓药,每日一副煎服,少奔波操劳,方可保胎象安稳。”
“多谢大夫。”
送走了游方郎中,霍清然和林绘锦在房中良久相顾无言。
“你……早就知道此事了?”霍清然问道。
林绘锦轻抚着小腹,摇摇头:“不,我不知道,我只是怀疑……仔细想来,月信确实有两月没来了,这两日也时常觉得腹痛不已,可我……可我只想着,也许是太累了,也许得了胃疾……”
霍清然拉着林绘锦的手,说道:“没关系的。”
林绘锦抬头,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其实,我也知道,在我跟你走之前便知道,有可能,可我总是不愿意去想,总是怀有侥幸,可没想到,终究是真的。”
霍清然替她抹去眼泪,说道:“不用害怕,有我在,孩子不会有事的”
“可是……”
“没有可是!”霍清然打断她的话,继续说道:“只是,恐怕我们不能急着赶路了,得找个更偏僻的地方,让你把胎养好了再走。”
林绘锦咬咬唇,道:“我没那么虚弱,还是赶紧走吧,眼下朝堂发了海捕文书,拖得越久我们便越难走。”
霍清然笑了笑道:“等风头过了,说不定就没人抓我们了呢,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替你把安胎药煎了。”
“阿聆……”
霍清然示意她无不用担心,便拿着药转身走出房间,可刚一出房间,勉强的笑容便沉了下来。
其实她们方才一直在避开一个话题,那就是,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萧玚。
可是林绘锦什么都没说,霍清然便明白,她想把孩子留下来。
那就,帮她把孩子留下来!
只是北上之路,恐怕难了。
中年郎中出了村子便往镇上去,打算去当铺里问问新得的镯子到底值多少钱。
发财喽发财喽,郎中心情畅快,破天荒地花了两文钱搭了辆驴车,哼着小曲乐乐呵呵地到了镇上。
刚进小镇,便听到不少人在议论通缉犯的事儿,说什么有一千两的赏银。
郎中便凑上去问:“什么通缉犯?这么值钱?”
“这你还不知道呢?”那人跟看见乡巴佬似的眼神看着郎中。
郎中道:“不知道啊,哪儿呢?”
那人指了指不远处的通告栏:“那儿不是吗,通缉令,贴得到处都是。”
郎中颠颠儿地跑过去瞧。
通缉令上是两个女人,两个有些眼熟的女人,这么漂亮的女人,只要见过了就不会忘,何况他才刚刚见过。
郎中一时间有些晕眩,仿佛看到无数白花花的银子向自己砸过来,强自镇定下来,在周围人的惊呼中,他撕下了通缉令,走向衙门。
第七十六章 断崖生死
处理好了伤口,也煎好了安胎药让林绘锦服下。
打算让林绘锦再休息一下便离开,今日见过她们的人有些多,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这时,小屋外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和着脚步声,霍清然心道不好,一把抓起剑便对林绘锦道:“有人来了,我们赶紧走!”
两人刚走出屋子,便见到不远处的大队人马,估摸着至少有联三百人。
方才离去的游方郎中,正指着她们对身旁的人说道:“在那儿,就是她们!”
二人脸色一变,立刻转身,从小屋后门逃了出去。
还没跑出多远,剧烈的马蹄声已经越来越接近。
霍清然拔出剑,将林绘锦推了出去:“你先走!”
林绘锦嗯了一声,转身便跑。
林绘锦清楚,此时她若是不走,只会成为累赘。
眨眼之间,群马袭来,一起来的,还有一把把利刃。
一把长刀横切而来,霍清然腰肢柔软向后一仰,倒立起来,双脚勾住那人的手,单手往地上一拍,连续转动,将那人手中利刃躲过,一翻身握在手里,接着又飞身而上,将那人砍下马去,电光火石之间,自己已经替代他坐在了马背上。
动作快如闪电,一气呵成,当真巧捷万端!
后面的人策马袭来,霍清然一刀一剑同时出手,一时间刀光剑影,闪烁不息!
噗嗤!噗嗤!
刀剑刺破血肉,鲜血洒了满地,马儿嘶鸣不止,不断有人从马背栽倒。
只几息之间霍清然便已浑身染血,当中有别人的,也有她的。
逼退最前面的几人,霍清然不再恋战,策马向前,追到林绘锦,一把将她捞上马来。
“我们走!”
马蹄踏过羊肠小道,慌不择路地往后山奔去。
后面的马蹄声如雷般轰隆作响。
山林里地势险峻,道路复杂,没跑多久,便不再适合骑马了,二人只好下马。
“呃~”霍清然脚下被石头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幸亏林绘锦及时扶住了她。
“阿聆!你没事吧?”林绘锦担忧道,目光落在她背上的一道伤口上:“你又受伤了!”
“我没事,快走!”霍清然咬着牙把林绘锦往前推。
身后的追兵声音越来越近,林绘锦不敢再耽搁,扶着霍清然便往前跑去。
也不知要跑去哪里,早就没有了方向,只是一直向前,一直向前!
终于,慌不择路之下,两人来到了山顶,一处断崖,崖下深不见底。
追兵近在眼前,走投无路!
霍清然摔倒在断崖前。
“阿聆!”林绘锦慌忙把她扶起来,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和一身鲜血,忍不住流下泪来,哭道:“阿聆,你怎么样?你别吓我。”
霍清然环顾四周,没有路了。
退,死在追兵手里;进,亡于断崖之下。
霍清然回头,向林绘锦报以一个微笑。
“阿锦,你怀了龙胎,只要告诉他们,他们不敢动你的,就算回到皇宫里,萧玚也不会杀你,你还有机会……”
林绘锦一脸震惊:“你在说什么?”
“你能活下去……”
“你别说了!”林绘锦大吼道:“我不想听!”
“你听我说!没时间了!”霍清然用更大的声音吼回去,接着按住她的双肩,让她面对自己,如连珠炮般快速说道:“阿锦,对不起,一直以来我都骗了你,我不叫秦千聆,我叫霍清然,是当年骠骑大将军霍寻云的女儿,萧玚灭了我霍家满门,唯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被你救了,我是回来复仇的,我进皇宫只是为了杀萧玚,可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要跟着我一起来?是我害了你,阿锦,所以我不能再害你了。”
林绘锦又是震惊又是难过,眼泪簌簌而下,泣不成声:“阿聆……阿聆……”
两三百名官兵越来越近了。
霍清然接着说道:“你要回去,哪怕回到皇宫里,至少能活着,晋王萧玴,是我的朋友,他现在已经去了玉泉关接掌镇北军!萧玚是个魔鬼,他杀了太子一家,杀了那么多皇子,杀了萧玴的母妃和母族所有人,杀了我霍家一百二十四口人!萧玴不会放过他的,他日,定会兵临建邺城下,取了萧玚项上人头,到时,你就能得救,就能自由了!”
“阿聆,我们一起走……”
“我不能,我不能冒这个险,哪怕是我的尸体,都不能落到他们手里,因为,连我的尸体也一定会成为萧玴的阻碍,我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不能让我们多年筹谋毁于一旦,我只恨,只恨不能亲手杀了萧玚!”
林绘锦露出惊恐的神色,道:“阿聆,你想做什么?”
霍清然转头瞟了一眼,追兵已经近在眼前。
“阿锦,按我说的做,好好活着,不用替我报仇,”霍清然突然对她露出一个淡淡的,平静的笑容:“我永远是你的阿聆,原谅我……”
然后,她推开她,转身,头也不回地扑向了断崖之外。
“阿聆——”凄厉的哭喊响彻青空。
群鸟振翅,扑簌簌地飞远。
连官兵也都被这一声哭喊惊得头皮发麻。
林绘锦扑倒在断崖边,看着霍清然急速下坠,转瞬便消失不见,手中,只余下她的一片衣角,在山顶料峭的寒风中颤抖。
官兵扑了过来,将林绘锦按在地上,将她往回拉。
“阿聆!阿聆——”林绘锦拼尽全力挣扎,眼泪如决堤的洪水,想要再过去,再过去看她一眼。
胸口的地方,好痛,好像被什么东西撕裂了,无法呼吸。
肚子也好痛,宝宝,你也感受到娘的悲伤了吗?
娘好想随你阿聆姑姑而去,可是,可是你还在娘肚子里,娘不能,不能……
几名官兵去断崖边检查了一下。
“这么高,都看不到底。”
“定是死了。”
“没有人从这儿跳下去了还能活下来。”
——没有人从这儿跳下去了还能活下来。
——没有人从这儿跳下去了还能活下来。
声音传进林绘锦的耳朵里,顿时让她心如死灰。
官兵统帅道:“派几路人马找找看有没有下去的路,把尸体带回去交差也好。”
“是!”
“那她怎么办?”一名官兵的声音在林绘锦头顶响起。
统帅说道:“上头说了不能杀了淑妃娘娘,还是带回去送进宫里让皇上处置吧,这皇家的事可不是你我能掺和的。”
“是!”
林绘锦面无表情,不发一语,也不再挣扎,任凭官兵们把自己押下山去。
她看着那个断崖,在自己的视线中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终于,失去了痕迹。
第七十七章 多事之夏
永熹四年,东黎的史官们记下这样一段话:东黎永熹四年夏,六月,晋王玴勾结镇北军,举二十万大军于玉泉关谋反,举世震惊!兵部郎中秦千聆亦勾结叛军,掳淑妃而走,初七,坠于崖,亡。
而他们没有记录也不敢记录的是,晋王萧玴,持先皇遗诏,于玉泉关立旗,诏告天下萧玚四大罪行,罪一,逼宫夺位;罪二,杀兄害弟;罪三,屠戮三军;罪四,罔故天下人!
镇北军的第一场仗,招降玉泉关守城军,兵不血刃,大获全胜。
东黎苦萧玚已久,各地都有不少人相应萧玴号召,云集影从,纷纷前往北方,投奔镇北军。
东黎各地,尤其是在靠近玉泉关的不少地区,零零散散发生不少小型战役,多数被官府镇压,但也偶尔有几支势力成功到达玉泉关,会师镇北军。
东黎内乱,周围各国势力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初九日,东黎皇宫,蓬莱殿。
啪——
狠狠的一耳光,将林绘锦扇得摔倒在地。
再抬头,嘴角已经带着清晰的血迹,脸颊泛红。
林绘锦狠狠地瞪着萧玚。
哗啦一声,萧玚将桌面的花瓶茶壶掀了开去,各式精美瓷器碎了一地,可是依旧没能消去一点怒火。
如一头暴怒的狮子,喘着粗气。
“为什么要跟她走?为什么,要背叛朕?!”萧玚冲着林绘锦怒吼道。
林绘锦笑了,说道:“背叛?背叛的前提是相互信任,我们从未有过信任,何来背叛一说?”
萧玚蹲下身子,一把揪住林绘锦的衣领,“别再挑战我的底线,告诉我,秦千聆到底是谁?”
林绘锦冷冷地道:“我不知道。”
“告诉朕!”萧玚高扬了声音。
“就算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的。”林绘锦冷冷一笑。
“你别以为仗着朕宠爱你就可以无法无天,如果,如果不是你这张脸,你早就死了!”萧玚切齿道。
“那你就杀了我!反正,你宠的,你爱的,根本就不是我!她叫霜儿是吗?我叫林绘锦,不叫霜儿,你看清楚,我不是任何人的替身!你看清楚!你这个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只会寻求替代品的懦夫!”林绘锦怒道。
萧玚的手向上,环住林绘锦的脖子:“住口!别以为朕不敢!”
“杀了我!”林绘锦吼道。
萧玚双手猛地合拢,用力,林绘锦一下子便无法呼吸,脸色涨得通红,眼珠无法控制地向上翻。
萧玚手上的力道还在增加,她逐渐地不再挣扎,仿佛下一刻就会死在他手上。
突然,一阵浓烈的血腥气传进萧玚鼻腔,他转头,看见林绘锦染尽鲜血的衣袍。
手上的力道倏地一松。
大量空气涌入鼻腔,林绘锦疯狂的喘了几口气,神智逐渐清明起来。
“你怎么了?”萧玚震惊地看着林绘锦裙子上的血迹。
她笑了笑,道:“你杀了我,让我带着你的孩子一起去死!”
“你怀了朕的孩子?”萧玚有些不敢相信。
“怎么?舍不得了吗?”林绘锦的眼神由笑转恨:“你杀了那么多人,我身边的每一个人,你都杀尽了,如今,竟会舍不得杀一个未成形的孩子吗?”
萧玚将她打横抱起,喊道:“来人,传太医!快传太医!”
“萧玚,你何必这么假?后宫中这么多女人排着队要为你生子,你何必假惺惺地在乎这个!”
“不,不是因为孩子。”
整个蓬莱殿,都忙碌并喧闹起来。
唯有林绘锦和萧玚,安静下来。
倾天殿外的悬廊上,昔日明媚的少女趴在围栏上,极目远眺,整个皇宫和建邺雄城尽收眼底。
这里是倾天殿,是整个皇宫,乃至整个建邺最高的一座宫殿,在这里,可以看见整个建邺,看见属于一个公主的天尽头。
倾天殿是萧晗最喜欢的地方,因为在这里,天变低了,世界变大了,目之所及,都是她的世界。
连这里的鸟儿,似乎都比宫里别处的鸟飞得更高,更远。
在霍清然前往大凉之前,她曾说过要带她来这里,可是她回到建邺后,一直忙于政务,根本没有时间,没过多久,便又要前去玉泉关做监军。
没想到,才不过半月,她竟成了叛贼。
而今天,她得到消息,她的师傅,秦千聆,坠崖身亡。
尤记得与师傅初次相见的时候,那时,她就发现,这个人身上有与其他人不一样的味道,与整个皇宫都不一样的味道,那是自由的味道。
所以她便那么喜欢她,仿佛透过她,能触碰到整个世界。
华丽的皇宫,是一座华丽的囚笼。
只有师傅是不一样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谋反?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要抛下她?
“师傅……”萧晗喃喃道。
眼角有点点泪珠无声滑落。
身旁传来浅浅的脚步声,萧玧来到她身旁,望向围栏外,极目远眺。
“这里的风景真的很不错,难怪你喜欢。”
萧晗抹了抹泪,认真问道:“他们说,七哥和师傅谋反,你相信吗?”
萧玧正色道:“无论我们信不信,这都是事实,七哥已经在玉泉关起事了。”
“我听人说,七哥有父皇的传位遗诏,说皇帝哥哥是篡嗯——”
萧玧猛地一把捂住萧晗的嘴,低声道:“别说了,这可不是你我能说的话。”
萧晗看着他,点点头,萧玧才放开手。
“可是,师傅死了。”
萧玧叹息道:“她虽是你师父,也是我的朋友,可……终究是谋了反,我们与她本就殊途,本就对立,或许只有这样,我们才不用去想,将来要如何面对,就连……就连七哥,如果再见到他,我们也只能是敌人了。”
萧晗泪眼汪汪地看着他说道:“为什么大家都要离开?父皇死了,太子哥哥死了,七哥抛下了我们,现在师傅也死了,连萧浅都不见了。”
平日里她那么讨厌的人,虽然知道师傅不会伤害她,可想到她现在还不知身在何处,竟还有些担心。
“晗儿,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每一个人终究都要离开的,过几天我也要离开了。”
“你要去哪儿?”
“齐王府已经建好,过几日我就要出去开府了,其实早就该离开皇宫了,幸好皇兄多留我住了几年,才能多陪你这几年。”萧玧笑着,眼底确实深深的不舍。
萧晗突然扑过去抱住他,抽噎着说道:“我不要你走。”
萧玧的手抬了抬,却不知该落在哪里,任她抱着自己哭了一会儿,才推开她,看着她满脸的泪痕,想伸手去擦掉,终究只是手指颤了颤,转而取出一张丝帕递给萧晗,道:“这么大的姑娘了,成什么样子?每个人都会离开,你长大了,要不了多久你也会离开,去嫁人。”
萧晗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鼻涕,听到萧玧的话又停了下来,倔强地说道:“我不嫁。”
自古公主的婚姻,不是和亲就是被用于笼络臣子,没有几个幸福的,她才不要嫁人。
“难不成你想当老姑娘吗?”萧玧笑道。
“我宁愿当一辈子老姑娘,也不要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萧晗斩钉截铁地说道。
“女孩子长大了都要嫁人的。”
萧晗生气地说道:“我不信,谁规定女孩子一定要嫁人的?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一辈子不成亲的姑娘!”
“我可从没听说过。”萧玧无奈道。
“一定有的,我会找到的!”萧晗抛下这句话,转身便下了倾天殿,向藏书阁的方向跑去。
唯余萧玧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慢慢消失,脸色渐渐沉下来,终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第七十八章 天不亡我
霍清然再次醒来的时候悬挂在半空中,寒风阵阵吹在身上,原本一片混沌的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她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发现自己被悬崖下大片杂乱生长的藤蔓救了一命,无数粗细不一的藤蔓缠绕着她,将她悬挂。
竟然没死。
呵~她笑了,这是老天的安排,老天爷要给她一个机会,亲手杀了仇人!
她动了动,顿时感觉四肢百骸都传来剧烈的疼痛,感觉到自己身上各式各样的伤,有刀伤,擦伤,撞伤,还断了不少骨头,方才动了一下,便各种钝痛刺痛轮番袭来。
断了两根肋骨,右腿和左臂也都断了,其他或许还有些不知道的伤。
霍清然抽了一口凉气,迫使自己从剧烈的疼痛中冷静下来。
她伸出勉强完好的右手,努力向下,去够一直绑在右腿上的那把匕首,正是去大凉前萧玚送给她的那把!
藤蔓绊住了身子,她弯不下身,够不着。
忍着剧痛将身上的藤蔓扯了几把,总算扯松了点,努力往下够,好几次都碰到刀柄,但就是握不住。
霍清然紧咬牙关,常常吐了一口气,猛地向下,剧烈的疼痛山呼海啸而来,席卷全身。
身周的藤蔓不断晃动,借着藤蔓晃动的力道探了下去,一把抓住了匕首,抽了出来!
拿到匕首,已经浑身冒了一层冷汗,
霍清然稍微喘息了片刻便开始割身上的藤蔓,先割断几条较细的,留较粗的承受自己的体重。
拼着气力割断了四五根,正割第六根,突然啪的一声,一根藤蔓断了。
霍清然暗叫一声不好!
紧接着,啪啪啪啪——藤蔓断裂的声音不断响起,下一刻霍清然一下子掉了下去,在藤蔓丛中迅速下坠,仿佛刚掉下来时一样。
下坠!撞击!缠绕!
终于,又停了下来。
“呃~啊~”霍清然痛得嘴角溢出两声沉沉的哀嚎,脸上已经找不到一丝血色,浑身都在不住地颤抖、抽搐,仿佛下一秒就要痛得死去。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就这样死掉!
好不容易活下来!
还没有报仇!
我霍清然,绝不会就这样死掉!
身上的藤蔓似乎比方才更多了,霍清然挣扎着抬起右手,继续割。
好在这把神兵利器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否则她恐怕连割断藤蔓都做不到。
即便如此,也是费尽气力。
经过多次休息,总算又割断了几根,然后那恐怖的让人头皮发麻的藤蔓断裂的声音再次传来。
“啊——”
霍清然又开始坠落,腾不出手,只好用左脚去勾,但脚上似帮着千斤秤砣似的,根本不听使唤。
一丛丛藤蔓被她砸断,突然,噗的一声,霍清然撞到了地上,地上铺着厚厚一层腐叶,并不是很硬,但还是剧烈的撞击还是使霍清然喉头一甜,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吐完血,她仰躺在地面,看着雾蒙蒙的天空,突然咧开猩红的唇,笑了起来。
那笑声起初很弱,接着便不断变强,最后变成了大笑!
哈哈哈——
“咳咳咳……”笑了几声,被回流的血呛得咳嗽不止,胸口传来一阵阵钝痛。
事实上,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反而痛得麻木了,生出了一种不真实的飘飘然的感觉。
天不亡我!霍清然想,那我就要好好活着!
她努力坐起身,看着手中的匕首,虚弱地笑道:“你又救了我一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霍清然拿着匕首转了转,说道:“以后,你就叫浮屠。”
说完,霍清然将浮屠插回绑在腿上的刀鞘里,捡了根木棍为杖,撑着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去。
每走一步,浑身便剧痛无比,每一步,都像走在针尖上。
但她不能停下,只能向前。
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之景越来越模糊,脚步也越来越虚浮。
腹中饥饿,口干舌燥。
隐隐听到前方传来流水淙淙之声,抬头望去,只见一条宽阔平缓的江流横亘在眼前,霍清然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脸上露出笑容,跌跌撞撞地向江边走去。
“水……水……”
霍清然来到江边,却已经支撑不住,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伸出的手刚好拍进江水,溅起一片水花。
然后,便再一次失去了意识。
过了许久,一条大船从江上经过,几个船员站在甲板上收拾锚绳,一人搬得累了,直起腰来扭了扭,忽然停了下来,指着岸边说道:“你们看那儿,是不是有个人?”
其余人闻言都抬起头来望去,一人说道:“还真是。”
“看起来还是个女人。”
“那可得跟红姐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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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声轰隆作响,一小队人马踏着落叶枯枝出现在断崖之下。
领头的年轻贵公子锦冠玉面,器宇不凡,只是容色憔悴,下巴上青色的胡茬也未及修理,面色凝重,隐隐担忧,问道:“确定是这里吗?”
身后一人答道:“属下确定。”
已经转了几圈了,还是没找到人。
“姑娘会不会还活着?”紫衣惊喜地问道。
“有可能!”身后的人也都露出喜色。
唯有一名面戴银质面具的男子薄唇紧珉,一言不发。
萧玴细细观察周围环境,而后下了马,向前走去。
其余人赶紧跟了上去。
面前是一丛繁茂的藤蔓,从山脚一直向上蔓延到半空中,而藤蔓边缘,有被什么东西压断的痕迹,那痕迹从高处一直延续到底部,最下面的落叶有被压扁的痕迹!
萧玴靠近,检查藤蔓,发现了一处清晰的割痕,眼里露出点点光芒,这藤蔓是被割断的!割痕还很新鲜,应该就是几天前的。
检查完又蹲到地上,查看那处凹陷,几片干枯的叶子上有些干涸发黑的血迹。
而从这处向外,有一条一深一浅的脚印!
她自己割断了藤蔓下来,又自己步行离开了,她还活着!
萧玴大喜,原本阴沉的脸换发出一丝容光,急匆匆跨上马背,追着那行脚印而去。
身边的人见萧玴面露喜色,顿时也觉得精神大好,赶紧策马跟了上去。
然而那行脚印到了乌伯江便消失了,萧玴策马在原地转了几圈都没有找到去向。
难道掉到江里了?
不可能!绝不可能!
当年那般绝境她都能活下来,这次也一定能!
不会有事的!
天知道当他听到她跳崖自尽时有多害怕,四年前的痛苦绝望又重演了一次,他什么也顾不了了,留下封陌处理事务,带了几个人便疯狂地往这里赶,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终于赶到这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证明霍清然还活着,那一刻他有多快乐,现在就有多绝望。
清然,你到底在哪儿?!
紫衣看着平静的江面,脸色苍白,努力压下自己心中不好的猜测。
“公子,我们接下来怎么办。”紫衣问道。
“沿江找,说不定被什么人救走了。”萧玴调转马头,沿着江流的方向奔去。
第七十九章 红姐
“诶,瞧见那新来的女人了吗?美得跟仙女似的。”一个有些公鸭嗓的男子的声音响起。
另一个尖细嗓子的男子答道:“看见了,那身段,那脸蛋,比徽香楼的红牌还漂亮,难怪都晕了五天了,红姐还给治着呢。”
“你说救得回来吗?”公鸭嗓问。
“这我哪儿知道,咱就是个干粗活儿的,又不是大夫,不过这么漂亮的女的,要是死了倒可惜。”尖细嗓说道。
“这么漂亮的女人却没咱俩的份儿,那不更可惜。”公鸭嗓道。
“就你?还敢想那些呢?知道这种都什么价吗?就她一个,咱这趟都能回本儿,还是白捡来的。”尖细嗓子语带嘲讽。
“你们两个在这儿闲聊什么呢?”一名丫鬟打扮的年轻姑娘端着一碗药出现,骂道:“还不快干活儿去!”
“诶是是是。”
“我们这就走。”
丫鬟见两个人消失在视线中了,才走进旁边一间房,房间有些狭小,陈设也极简单,但还算干净整洁。
床上躺着一名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只是脸色不是很好,看得出来不是生着病,便是受过伤。
丫鬟见那人仍旧沉睡着,心中有些不喜,自言自语道:“还没醒,又要我来喂药。”
没办法,谁让红姐点明了要好好医治她呢。
丫鬟有些不情愿地端着黑乎乎的汤药来到床边,正准备扶起床上的姑娘,手刚碰到她,那姑娘突然猛地睁开眼睛瞪着她,同时一把抓住她伸过来的手,逼问道:“谁?”
“啊——”丫鬟吓了一跳,手一抖,药碗脱手,汤药洒了一地。
丫鬟一边拼命抽手一边惊恐地说道:“我们看到你在江边晕倒了,救你上来的。”
“是你救的我?”
丫鬟摇头道:“不……不是,是我家主子救的,我是来照顾你的,给你送药的。”
丫鬟指指地上的打翻的汤药。
霍清然嗅到汤药苦涩的味道,心中松了口气,也顿时没了力气,手一松,垂了下来。
丫鬟得了自由赶紧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霍清然方才不过是靠着自我保护的本能才爆发出的力气,实际上脑袋现在还有些晕乎,浑身酸痛,一点力气也没了。
调整了一下呼吸,慢慢清醒过来,想到自己最后的记忆似乎是来到了一条江边。
身下的床有种轻微的晃动敢,环顾整个房间,都是木制的,各种家具器物都固定在墙上或者地上,这种装饰一般都出现在马车上或者船上,很明显这里不是马车,那就只能是在船上了。
看来运气不错,被路过的船救了。
过了一会儿,两个人走进了房间,为首的是一名手握一把白色羽毛团扇、身着红衣的青年女子,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腰肢纤细,媚眼如丝,浑身上下充满成熟韵味。
后面跟着的则是方才跑出去的丫鬟,那丫鬟现在还有些后怕,小心翼翼地躲在红衣女子身后。
“呀,姑娘,你真的醒了!”红衣女子一脸惊喜,见霍清然睁着眼睛,神色清明,赶紧双手合十,道:“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你是?”霍清然有些戒备地看着她。
红衣女子走近,笑道:“就是我救的你,那日正巧见你晕倒在乌伯江边,我这个人呀没什么优点,就是好管闲事,所以就把你救上来了。”
霍清然微微一笑,道:“多谢你了。”
红衣女子摇摇羽毛团扇,爽快地说道:“什么你呀我呀的,我跟姑娘投缘,你就叫我一声红姐吧,姑娘怎么称呼?”
霍清然想了想,道:“我叫……清然。”
“清然,你觉着身子如何,可有哪里还痛?”红姐关切地问道。
霍清然道:“好多了,红姐,我想知道我晕了多久了。”
红姐伸出左手,夸张地道:“五天,整整五天了!你福气可真大,受了那么重的伤,我都以为要就不回来了呢,没想到你都挺过来了,还好啊我们都没放弃。”
竟然五天了,不知道萧玴那边怎么样了。
他是不是以为我死了?
“清然,你这伤得这么重,是怎么伤的呀?”红姐问道。
霍清然道:“我……我去山上采草药,不小心从悬崖上摔下来了。”霍清然答道。
“哎哟,那可太不小心了,以后可别再去危险的地方采草药了。”红姐摇着团扇,皱着眉。
“我们现在是在哪儿啊?”霍清然问。
红姐道:“现在我没记错的话,正在宣阳的地界。”
宣阳?她记得她是在丰陵镇附近掉的崖,这宣阳比丰陵要更靠北,看来这艘船是在向北走,那她不用急着下船,等伤养得差不多了再走吧,船上的人长时间与外界隔绝,应该也没看过海捕文书,她暂时待在这里反而更安全。
见霍清然似乎发起了呆,红姐以为她刚醒,身体恐怕撑不住,便道:“清然,好妹妹,你才刚醒,便别说那么多话了,好好休息,红姐叫大夫来给你瞧瞧。”
红姐说道便欲转身,霍清然叫住她道:“等等,红姐。”
“什么事?”红姐问。
霍清然脸上升起一朵可疑的红晕,低声道:“我肚子有些饿,可否给我准备些吃食?”
刚说完,似乎是为了证明她的话,肚子便咕咕叫了两声。
红姐噗嗤一笑,道:“瞧我,高兴得把这事儿都忘了,你睡了五天了,醒来肯定得饿了,等会儿,红姐这就叫人去给你准备去。”
“多谢红姐。”霍清然道。
“跟谁客气都别跟红姐客气。”红姐扇着团扇,转身对身后的丫鬟道:“快去叫厨房给清然准备些清淡的粥,她刚醒,胃还受不得刺激,再叫大夫来瞧瞧。”
“是。”丫鬟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红姐回头道:“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先去忙了啊。”
“嗯。”霍清然点点头。
红姐一笑,摇着团扇袅袅娜娜地出去了。
身上断掉的骨头都被接起来了,手上腿上都绑着模板,保护断骨,大大小小的伤口也都包扎得很好,看来自己这几天得到了很好的照顾,霍清然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脚,得出这样的结论。
不过现在还下不了床,看来得养好一阵子伤了。
第八十章 船舱之下
霍清然从小习武,又有内力护体,身体好于常人,恢复能力也要好一些,又几日,已能下地行走。
船上的人无不啧啧惊叹,竟然恢复得这般快。
船舱狭窄气闷,长久待在舱内也不太好,霍清然便常到甲板上走走,吹吹风、透透气。
这日午间,霍清然由丫鬟云绣陪着正在甲板上透气,正看见几个船员提着几桶吃食往船舱底下走去。
一时有些好奇,便问旁边的丫鬟道:“他们提这么多吃食去船舱底下作甚?”
“这……”云绣似乎被问住了,眼神四处乱飞,有些紧张地支支吾吾道:“他们……他们是……”
“他们是把东西搬下去给船员们吃,甲板上风大,他们呀一个个都嫌风里有鱼腥味儿呢。”红姐带着笑意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霍清然循声望去,便见那千种风情的红衣女子摇着团扇走近,边走边道:“你也知道的,常年跑船的人别的不多,就是鱼多,这吃鱼吃多了是会腻的,问着鱼味儿就想吐,所以他们就都跑到下面去吃了。”
看见云绣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霍清然心中有了怀疑,但并不表露,面上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如此,是我孤陋寡闻了。”
红姐挡在云绣面前,道:“你又没跑过船,怎么会知道呢?算不得孤陋寡闻,这甲板上风大,你还有伤在身,还是回船舱里休息吧。”
霍清然点点头,微笑道:“也好,谢谢红姐。”
红姐伸出团扇在她身上轻轻一拍,道:“还这么客气呢?云绣,快扶清然回去休息。”
“是。”云绣应声,过来扶霍清然回船舱。
霍清然也不多说话,顺从地回了船舱。
心中却想着,那些人提的饭菜足够几十个人吃的了,但船上根本没有那么多船员,红姐在撒谎。
况且,云绣也是一副紧张地模样,似乎很怕被她发现下面是什么的样子。
想来,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算了,现在不是她管这些闲事的时候,况且,以她现在的身体,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哪有能力管别人的闲事。
当务之急还是先养好身体。
霍清然这样想着,强行让自己把这个小插曲抛到脑后,静下心来。
是夜,本来已经睡着的霍清然突然被一声重物落水的“噗通”声惊醒。
霍清然猛地睁开眼,隐约记得方才好像听到什么声音。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来到窗边,这是个开在房间左边的小窗,窗外就是船舷,用来透气。
“又死了一个。”一个公鸭嗓的男子说道。
“第三个了都,这个是三天前上的船,当时路上想逃跑,被一个老兄敲了脑袋,没想到敲狠了,这不,待在下面没多久就死了。”尖细嗓子的男子拍着手答道。
“哪个憨货敲的,这么没轻重?”公鸭嗓骂道。
“得了,反正这个质量不怎么样,值不了几个钱,快回吧,晦气!”尖细嗓子又噗噗地往身上拍。
“对对对,赶紧走!”
两人说完匆匆离开了。
霍清然背贴着墙壁,心中震惊,难道下面关的是人?他们都是人贩子?
那个红姐怕是人贩头子。
怪不得对她这般好,恐怕是存了心思要将她卖掉!
以她现在的能力,若是真的将她卖了,她恐怕逃不了。
不过,她伤得这么重,那个红姐应该不会急着出手,自己还有时间。
现在什么都管不了,等养好伤再行打算吧。
霍清然渐渐平静下来,回到床上继续睡觉,只是这次怎么也睡不着了,一直想着迷迷糊糊听到的那声响声。
不知道是哪个可怜人,葬身于这茫茫江水之中。
为了不被怀疑,也为了让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霍清然便不怎么出舱门了。
红姐也乐得她这样做,还常来看她,有说有笑,关切非常,不知道的还真会以为她是霍清然亲姐姐,要不是无意间发现这些事,霍清然也绝不会想到她是个人贩头子。
不过做这行买卖的,还是个女人,定然是舌灿莲花、长袖善舞的。
舱房里没人时,霍清然便运功疗伤,争取让身体好得快些。
约摸过了十日,船在一处港口停靠了,霍清然想着去看看到了哪里,便出了舱门。
刚出去,便看见有脚夫搬着一个个沉重的大箱子往底下货仓去,那些箱子放下一个人完全没问题。
不知道这次又抓了多少无辜的人上来。
霍清然心底泛起一阵怒火,面上却平静地移开视线,心道,这些事不是她能管得了的。
看了看港口和四周环境,都是陌生的,也不知道在哪儿,霍清然有些失望,看来只能问问红姐了,只是不知道她说的会不会是真话。
正想着,红姐便出现了。
“你们几个别磨蹭,快点搬!”
“小心着点别摔了,摔了红姐的货你们可赔不起!”
红姐指挥了几句便向霍清然走过来,笑着说道:“好妹妹,你怎么出来了,他们这儿搬货呢,灰大。”
霍清然道:“我就是想看看到哪儿了。”
红姐道:“这儿啊?到随州了。”
随州?从乌伯江支流往南走了,难道不去北边了?
“不知道我们到底是要哪儿?”霍清然问道。
红姐道:“这个你就不用管了,跑船的哪儿都去,不过红姐一定会把你送回去的,你就安心养伤吧,你红姐还会骗你不成。”
“原来如此,”霍清然感激地笑了笑,说道:“多谢红姐。”
红姐挑眉,假装不喜道:“又来跟红姐客气,外面灰大,快进去休息吧,等船离岸了再出来看看。”
霍清然道:“好。”
也不去看那些“货”,转身正准备回去,走到一半,底下突然传来一阵喧闹,一名船员突然从搬货的楼梯口摔了出来。
接着一个年轻姑娘出现在楼梯口,身后跟着一群脏兮兮的姑娘。
“大家快跑!”那姑娘高声喊道。
姑娘们全往甲板上冲。
红姐赶紧喊道:“来人!快把她们全都拿下!快!”
“起锚,立刻起锚!”
一群船员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和那些姑娘扭打在一起,最前面的姑娘有几分功夫,那些船夫都不是她的对手,这时,几名黑衣打手出现在甲板上,一看便知功夫不低,其余人都被镇压下了,带头的姑娘也是双拳难敌四手,被打倒在地。
暴乱转瞬便被镇压住了,红姐松了口气,才想起霍清然还在甲板上,赶紧说道:“这些都是各地的奴隶,你不用管,这里乱得很,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是吗?”霍清然攥了攥拳头,道:“好。”
不是管闲事的时候!
霍清然不断在心中重复,迫使自己不去看那些姑娘,转身就要往回走。
这时,刚被打倒的领头姑娘咬牙切齿地喊道:“你们贩卖良家妇女!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甲板上十几名年轻女子,或躺着痛苦地哀嚎,或被押着一脸惊恐地哭泣。
“还不快带下去!”红姐朗声吩咐。
“来人啊!这里有人口贩子!救命啊——”
“救命啊——”
“救命啊——”
在领头女子的带领下,所有姑娘都开始大声呼喊起来,整个甲板上喧闹非常。
然而船已经起锚离岸,岸上的人已经听不太清这边的动静。
霍清然停下了脚步。
红姐脸色变了。
第八十一章 少女朔映
“呃~”一名黑衣打手踩着领头女子的背,狠狠一脚将她踩到甲板上。
其余的女子也遭遇了船员的拳打脚踢,纷纷摔倒在地。
领头女子见状想要反抗,却被人死死踩在地上,旁边另一人蹲下身去,抓着她的头发将她的脑袋往甲板上狠狠撞去。
女子顿时头眼发昏,无力反抗,那人见她还没晕,正想再撞一次,突然一道人影闪过,下巴中了一脚,整个人登时便倒飞出去,重重摔在甲板上。
众人一看,竟是霍清然突然发难。
“全都住手!”霍清然高声喊道。
原本一再告诉自己不要多管闲事,可最后还是忍不下去了,霍清然心中无奈。
原本踩着领头女子的人立刻向霍清然袭来,霍清然抓住他的手腕一拧,同时膝盖提起,狠狠撞在他的腹部,带他落了地,也是一脚踩到他背上。
一瞬间干净利落地完成几个动作,其实已经花去她大部分力气,外伤都已经愈合,但断骨还未好全,不过是强撑着完成了一击,但是表面上还是维持着镇定。
希望能吓住他们,霍清然心想。
一切发生得太快,众人都是一愣,一时间都没想起来动作。
红姐最先反应过来,冷笑道:“好啊,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
“放了她们。”霍清然对红姐说道。
“这么说你是一定要管了?”红姐冷静下来,要着团扇,淡淡道。
霍清然说道:“得红姐相救,清然自是十分感激,但是这下作勾当,清然无法无视。”
红姐风情款款地走近两步,道:“亏我觉得跟你投缘,还把你当妹妹,你不知道道上规矩,断人财路不得好死吗?”
霍清然道:“若是正经财路,我自然不会管,可这行当,怕是不断才会不得好死!红姐,放她们走,我们可以不把此事外传。”
此时势单力薄哦,只能试着谈判了。
“干了我们这行当,哪有中途收手的道理,你若是现在乖乖回舱房,红姐可以饶你一回,你若是不听,就别怪红姐不客气。”
霍清然猛地一脚将脚下欲爬起来的人狠狠踩回地面,说道:“恕难从命。”
红姐脸一沉,换上一副狠厉面孔,抬手一挥,道:“全都给我抓起来。”
船员们立刻围拢上来,其余人都已受了伤,只留了少数几个远看管,其他船员都向霍清然逼来。
“别伤着她的脸,红姐我还要拿去卖个好价钱呢!”红姐懒洋洋地说道。
江上的风带着湿意,混合着方才打斗留下的血腥气,铺面而来。
霍清然和一众船员缠斗在一起,甲板之上拳脚撞击身体的声音不断响起。
普通船员还好对付,但那几个打手却难对付,一番抵抗下来,身上传来一阵阵剧烈的阵痛,手脚也渐渐没了力气。
背上中了一掌,霍清然向前扑去,前面一人一拳袭向她的小腹,霍清然立刻伸手扣住那人手腕,不及反击,肩上又被人狠狠踹了一脚,斜摔到地上。
忍着痛正欲起身,方才那人又一脚踹到她肚子上,叫她登时向后滑去,蜷缩在地,无力反抗。
四肢百骸都传来剧痛,浑身出了一层冷汗。
红色的裙摆出现在眼前,红姐在她身边蹲下。
“这又是何必呢?”似乎是嘲笑她的自不量力,带着些假惺惺地惋惜。
“啊——”领头的姑娘见状怒吼着想爬起来拼命。
一旁的打手又是一脚将她踹得滚出去老远,嘭的一声撞到船舷上。
呃~她呕出一口血来。
周围的姑娘都吓得噤了声,不敢再动弹。
红姐起身,看了一眼领头女子,道:“把她带过来!”
领头姑娘被人带到了中央,反剪着手跪在地上,她还想反抗,但被按得死死的,动也动弹不得。
红姐面带讥诮:“带头造反是吧?拧了她的脖子,扔到乌伯江喂鱼!你们全都给我看着,再想跑,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住手!”霍清然咬着牙想爬过去。
身旁的打手一脚踩到她伸出的手背上,用力碾压。
“呃~”
红姐道:“我的好妹妹,都这样了还想着别人呢?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动手!”
“是!”
一名打手上前,手按上女子的脑袋,正欲动手。
女子抬头,恨恨地盯着他。
一名船员突然跑过来对红姐道:“不好,那边有船来了。”
红姐脸色沉下来,肃色道:“先别动手,把她们全带下去,扔到货仓里。”
霍清然和其他十几名女子一起被带到了底下货仓,原来里面还有二三十人方才没跑出去。
这些女子大的不过二十一二,小的看起来才十岁左右,全都是脏兮兮的,头发乱蓬蓬。
货仓低矮昏暗,正常人在里面根本无法站立,只能弯腰行走。没有窗户,只有些透气的缝隙,里面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臭味,不是某种臭味,而是各种臭味的结合,霍清然一进去便险些吐了出来。
见回来的同伴们都是浑身的伤,货仓里的女子都恐惧地哭了起来。
“都给我老实待着,再想跑,就不是受点皮肉之苦了,把你们全扔进江里喂鱼!这两天都别吃饭了!”那人说完,退出去将仓门锁了起来。
“姐姐,你怎么样了?”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二三的小丫头爬到方才那领头女子的身旁,哭着担忧地问道。
女子面上写满虚弱,却挤出一丝笑容,道:“我没事,小丫别怕。”
船舱里突然有人呜咽着指责领头女子道:“都怪你,如果不是你我们不会受伤,也不会没饭吃!”
受了煽动,加上一直以来神经紧绷,眼下有了发泄口,其他人纷纷跟着指责起来。
“对,都怪你!是你煽动我们反抗的,现在大家都受了伤,你说怎么办!”
“说不定他们会杀了我们!”
“都是你这个女人的错!”
“你为什么要害我们?!为什么!”
越说越是激动,一群女人围了过来,肆意撕扯领头女子的头发和衣服,捶打着她。
领头女子一把抱住小丫,护在怀里,任由她们厮打自己。
霍清然忍着痛过去把那些人拉开,道:“住手!你们疯了吗?她也是为了大家好,你们有本事去对外面那些人动手,别动自己人!”
围拢的人一个个被拉开。
“现在我们是一条战线,连我们自己人都打起来,以后就更没机会逃走了,你们想就这么被卖掉吗?想去青楼当妓女?还是想去给人家当奴隶?”霍清然怒道。
众人闻言,渐渐平静下来,蜷缩在黑暗中低低啜泣。
哭声传染了整个货仓。
霍清然冷冷地退到角落,靠着船舱壁闭目养神。
领头女子爬到她身边,低声道:“谢谢你。”
霍清然瞟了她一眼,沉声道:“不用谢我,我什么忙也没帮上。”
女子又道:“对不起,把你拉下水了,你还好吗?”
“嗯,还好。”
“我叫朔映,你叫什么?”
霍清然不说话,缝隙中的光漏进来,落在她脸上,明一道暗一道。
朔映并不气她的无礼,自顾自在她身边坐下,同她一样倚靠着舱壁。
“你是怎么被他们抓上来的?我是被人骗来的,他们骗我说可以坐船去建邺。”朔映说道。
霍清然道:“你想去建邺做什么?”
朔映见她搭话了,开心地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不想再待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家里了,听说建邺很繁华,我想做一些不一样的事,不想像其他女人一样,一辈子只能嫁人生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相夫教子,可是现在,连嫁人生子这样的事情也做不到了,我真不甘心。”
朔映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归于寂静。
霍清然转头看她,道:“建邺也没什么好的,如果你能逃出去,可以去玉泉关找一个叫霍清然的人,或许她能带你做些不一样的事。”
“什么样的事?”朔映问道。
霍清然道:“与相夫教子无关的事。”
朔映笑道:“好,就这么说定了,如果我能逃出去,我就去找那个叫……霍清然的人。”
第八十二章 兜兜转转
几个商人打扮的人出现在断崖之下。
这些人骑着高头大马,身形稳如泰山,目光凌厉过人,懂行的人一看便知不是真正的商人,而是训练有素的高手。
他们来到霍清然坠崖的地方,也看到了那些断掉的藤条和刀割的痕迹。
“看来可能没死。”为首的人说道。
扒开地上的落叶,找到残余的少量血迹,顺着血迹追过去,到了落叶不那么厚的地方开始出现了一些和马蹄印,因为这地方偏僻,常年无人涉足,所以印痕都还保留着,但明显马蹄印比那行脚印要新鲜,说明骑马的那些人是后来的。
脚印到了乌伯江便消失了,而马蹄印却顺流而下。
“看来多半是死了。”为首的人说道。
“有没有可能被人救走了?”另一人蹲在地上,研究了一下马蹄印,问道。
“不太可能,马蹄印比脚印新鲜很多,应该是晚了好几天才来的,掉下悬崖就算有藤蔓缓冲,侥幸没死,也定是重伤,一个人在这里撑不了几天,后来的人可能找到的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老大,我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立刻回去禀报陛下?”
“不,还是先沿江打听,确认了消息再回去。”
“是。”
说完,几人翻身上马,沿着萧玴一行留下的马蹄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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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知道霍清然和朔映会武功,红姐怕她们挑事,于是便在她们的饭菜里下了软筋散,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二人便总是四肢酸软,脑袋也时常昏沉。
船舱之外明了又暗,也不知过了多久,船停靠在一处港口,深夜,所有被拐卖来的女子都被人装在布袋子里给带走了。
霍清然再醒来时躺在一张绯红帐幔的床上,四周似乎有几个人。
“这丫头会点功夫,你们得小心着点,软筋散不能停了,免得她又搅事。”
虽然脑子还很茫然,但是霍清然仍旧听出了这是红姐的声音。
“放心吧,我你还不相信吗?就一小丫头片子,我还斗不过她?”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响起。
“也对,哪有你齐妈妈搞不定的丫头呢。”红姐声音中载着满满的笑意。
那齐妈妈也跟着笑了起来,中气十足地说道:“这些个丫头,哪个来的时候不是三贞九烈的,别管她多贞洁烈女,到了这儿,只要给她开了苞,也就认了命。”
“还是你有手段,只是这回这个可是极品,花了这么大价钱买的,可别随便浪费了着雏儿身子。”
“放心吧红姐,我还能不知道吗?多谢你提醒了。”
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出去,几缕颜色鲜艳的窈窕身姿跟在后面,合上了门。
霍清然努力想睁开眼睛,双手按在床沿,却怎么也使不出力,挣扎了一番,脑袋愈发混乱,渐渐地再次睡了过去。
直到两天后,霍清然才知道她被卖到了徽香楼,而徽香楼的名号在建邺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正是建邺第一青楼。
绕了半天竟然又回到了建邺!
霍清然得知这个消息时差点没被气晕过去,好在她已经晕乎了太久,眼下是想晕也晕不了。
齐妈妈减了她的药量,脑袋总算是清明不少,只是四肢依旧酸软无力,走路也得扶着墙,不然定是站不稳的。
一直待在青楼里可不是办法,现在她伤虽好多了,但是总是被强迫吞下软筋散,更加没了反抗之力。
得想个办法逃出去。
约摸是知道她身中软筋散必然逃不了,是以齐妈妈似乎也没怎么监视她,只是安排了人偶尔来看看。
这日夜里,正是徽香楼里最忙碌的时候,没人有功夫来监视她,霍清然下了床,扶着椅子和墙壁缓慢地挪到窗边。
房间在二楼,窗外还有一层倾斜的琉璃瓦制屋顶,若是平日里,这点高度和倾斜度霍清然根本不放在眼里,只是现在却显得难度有些大了。
就从这儿跳下去,摸到隔壁去求救,她方才听到隔壁有人,估计是哪个恩客。
若是不小心摔下去,那便是摔死了也比被污辱强。
霍清然定了主意,便想爬出去,哪知这到腰的窗户她试了几次也翻不出去,最后从其上倒栽葱翻了出去,摔在楼房顶,好在这屋顶质量不错,没有垮掉,再加上整个徽香楼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也没人注意到她这点声音。
霍清然手死死扣住屋顶上部,努力往隔壁房间爬去,等到了隔壁窗外,已经累得只有喘气的余地,便躺在窗外休息。
头顶上的窗户半开着,里面男人的调笑女人的娇羞一字不落地全落在她耳朵里,顿时脸红到了耳根子。
待休息得差不多了,摘了一片瓦,正准备敲敲墙壁,却在瓦片碰到墙壁前猛地停了下来。
“再过一段时间本将军可就要带领十万兵马去玉泉关讨伐逆贼萧玴了,在那之前,本将军可不得好好享受享受吗哈哈哈~”
一把掐着嗓子似的柔媚女声道:“林将军,那您可太会享受了。”
男人在女人脸上亲了一口,发出吧唧的声音,接着说道:“那是当然。”
“那反贼难对付吗?怎么皇上还不出兵?我可听说晋王以前是个病秧子,有什么好怕的。”
“胡说!皇上这是诱敌之计,先让他尝点甜头掉以轻心,然后再攻其不备,现在皇上已经在部署三路人马,到时就是三面合围,定是一举拿下,你们这些女人懂个屁!”
“好嘛好嘛,我不懂,那我们就不说这个了,我们玩点别的好不好呀?”
“你这个小妖精,想玩什么?”
“别急嘛……”
霍清然认真听着里面的谈话,心道,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得想办法把这消息告诉萧玴才行!
一边思索着,手上便忘了使劲儿,身子顺着倾斜的瓦制屋顶便滑了下去。
“啊~”霍清然重重的滚落下去,一时只有躺着痛呼的份儿。
这么矮,倒是摔不死,就是摔得很痛。
这次的响动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齐妈妈赶紧带着人来把霍清然带走。
不远处几个贵公子打扮的纨绔子弟听到动静兴冲冲地过来凑热闹,却只见到霍清然被人抗走的侧影。
其中一名俊朗少年突然脸色一变,想追上去,其余人却拉住了他,道:“诶,唐兄这是要去哪儿啊?”
“不会是要急着走吧?”
少年把人推开,再回去看,却已经找不到霍清然的身影。
难道是我看错了?他心中自语。
少年回身对同伴说道:“我仔细想了一下,这里还是挺好玩的,不如我们再多玩两天如何?”
同行的纨绔们纷纷打趣道:“哎哟,我们的唐兄这是突然开了窍了不成?”
“是不是看上哪个姑娘舍不得走了?”
少年脸顿时染上一层红晕,道:“你们瞎说什么?我不过是觉得这里新鲜罢了。”
“好,不打趣唐兄了,”另一人上前挽着唐兄,道:“再待几日也无妨,反正后天这里还有好戏上演呢!”
“什么好戏?”少年茫然问道。
“这你就别管了,到时候就知道,还是先去玩吧,那边听琴姑娘可是马上就要出来弹琴了!”
几个人一听,当即来了兴致,拉着少年便往正厅去。
匆忙之中,少年回头,往霍清然离去的方向又望了一眼,才皱着眉随众人离开了。
八十三章 拍卖
这回霍清然被绑在了床上,还多了个丫鬟时时监视着她。
“这丫头果然是个会搅事的。”齐妈妈走的时候如是说。
徽香楼,作为一座青楼,深夜总是灯火通明歌舞升平,上午总是寂静,楼里的姑娘都是睡到午间才起床。
第三天下午,几个人突然将霍清然被带去沐浴更衣,换上了华丽的大红色袍服,有人为她描眉化妆,精心打扮,云鬓高悬,珠翠摇曳。
美得像一幅画。
霍清然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未这般女人过。
只觉得身上的袍服繁杂无比,甚是影响行动,头上云鬓珠钗亦是沉重得紧,压得她快抬不起头来,想把这些全都摘掉,奈何被一群人监视着,根本动弹不得。
是夜,徽香楼里欢呼阵阵,不绝于耳,扰得人心烦气躁。
过了许久,有人进来,吩咐把霍清然带出去,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头上便被罩上一层轻薄的红纱,被两名丫鬟一左一右搀扶着,缓缓走向二楼回廊。
在回廊围栏边站定,大厅中的灯光较暗,面前却有好几盏灯,把她身周映得透亮,霍清然透过红纱只能隐约看到底下平日里宽阔的大厅站满了人。
厅中有些吵闹,似乎都在对楼上盛装打扮的女子品头论足。
齐妈妈放声道:“大家安静,安静,现在到了我们的压轴环节了,我身边的这位,就是咱们徽香楼里新晋的花魁,云溪姑娘。”
厅中渐渐安静下来。
“把头纱揭开我们看看!”
“对呀,快揭开。”
下面有几名男子喊道。
齐妈妈笑道:“客官别着急,这好东西要慢慢来嘛,今日最后我们要来一场拍卖,拍卖的便是我们云溪姑娘的,初夜,起拍价是,一千两白银!”
仿若一道闷雷在心中炸裂,霍清然惊得身子一颤,两名丫鬟注意到她的变化,将她抓得更紧了。
霍清然一时怒火中烧,呼吸急促起来,这帮人真真是无耻至极!
大厅中传来一阵欢呼。
有人道:“你也真是会狮子开口,一千两?够买多少个姑娘了?今日便只能买一个花魁的一夜?”
齐妈妈得意洋洋地说道:“你们买多少个姑娘也比不上这一个。”
说着,齐妈妈伸手,猛地揭开了霍清然头上的薄纱。
霍清然本就生得貌美,从前从不装扮,在后宫之中也不比萧玚的那些妃子差,此时精心打扮之下更显容色非凡,美貌逼人,加之中了软筋散,脸上有些病态的苍白,又添几分往日没有的娇柔之美。
一时之间大厅中的众人被惊得呆了,全都安静下来,直勾勾地只望着她。
霍清然心中万分羞愤,怒得浑身发抖。
直到一人突然喊到:“我出一千一百两!”
犹如一滴水落入了一锅滚油之中,整个大厅之中立时炸开了锅!
“我出一千二百两!”
“一千三百两!”
“一千五百两!”
不过几息功夫,叫价已经来到了惊人的两千五百两。
齐妈妈乐得嘴都合不拢了,说道:“张公子两千五百两,还有人更高的吗?”
众人渐渐沉寂下去,两千五百两买青楼女子的一夜,这可算是天价了,就算各个是不缺钱的主,也不是这么花的。
沉寂不过一息,一个油光满面脑满肠肥的胖子一拍桌子道:“我出三千两!”
“林老爷出三千两,还有人比三千两更高的吗?”齐妈妈喊道。
大厅再一次沉寂,静得仿佛一根针落在地上也能听见。
众人纷纷摇头,只有林老爷一人得意洋洋地环顾四周。
这时,一名少年从内堂走进大厅,同伴们赶紧把他拉过来,道:“唐兄,你怎么才来?最精彩的环节险些错过了!”
“什么环节?”少年一脸茫然地被拉到人群前面。
一人道:“拍卖花魁的初夜呢,瞧,那个肥猪出了三千两买花魁陪他一夜,啧啧啧,这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就要被这头猪给糟蹋了。”
“连我都看不下去了。”少年身边另一名纨绔叹息道。
“可惜呀,最近家中管得严,给的月例银子不多,实在是爱莫能助。”又一人说道。
少年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见到回廊上容色无双的女子,怔住了。
见众人没有反应,齐妈妈倒也不急着下定论,说不定还能再赚多些呢,笑眯眯地问道:“真的没有人出更高了吗?那我们云溪姑娘今日就……”
“等一下!”少年跨前两部,高声道:“我出一千两!”
场中再度归于寂静,接着便爆发出一阵山洪般的笑声。
“小子,人家出了三千两呢,你现在才来出起拍价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对呀,三千两!”
少年身边的纨绔们忍不住纷纷扶额,打算把他拉走。
少年一愣,嘴角抽了抽:“刚……刚才没说清楚,我是说一千两,黄金!”
这声音,似乎有点耳熟,霍清然努力向下方望去,无奈自己周围太亮,下方大厅又太暗,无论如何也看不真切,只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众人顿时愣在原地,良久,齐妈妈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激动地问道:“这位公子说的,可当真?”
那少年意气风发地叉腰道:“自然是真的。”
“恭喜这位公子以一千两黄金赢得了我们云溪姑娘!”齐妈妈也不再叫价了,这样的价格已经远远超出预期,再高也不现实了。
“唐兄,千金买笑,果然豪爽啊!”
“佩服!佩服!”
少年赶紧谦虚道:“哪里哪里,我这个人什么也没有,就是钱多,钱多……”
霍清然被带回了房间。
丫鬟们把窗户关死了,扶她躺在床上便离去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两只蜡烛缓缓燃烧,散发出幽幽地昏黄光芒。
过了一阵,门被打开,又合上。
有一人悄无声息地走近。
霍清然暗自攥紧了拳头,心道,跟他拼了。
待那人来到床边俯下身来,霍清然拼尽全身力气猛地挥出拳头。
“是我!别动手!”少年知道她的厉害,被下了一跳,向后踉跄了两步撞到桌沿,将桌上一支蜡烛挥到了地上,摔灭了。
霍清然重重摔回床上,怒道:“你是谁?”
少年捡起蜡烛重新点燃,来到霍清然身侧,将蜡烛举到自己脸侧,一副受伤的表情道:“师傅,你这么快就忘了弟子了?弟子真是万分难过。”
八十四章 以牙还牙
“唐突?”霍清然震惊道,满脸的不可置信。
方才还准备拼命,现在危机竟然已经全部解除了,这人生真是,大起大落。
“师傅,你还记得我呀?当初你一回建邺就把弟子抛下了,弟子可在建邺等了你这么久!”
“你怎会在这儿?”霍清然诧异道。
唐突感慨道:“建邺居,大不易啊,为了在打入建邺的豪门圈子,不得已结交了全建邺的贵公子们,所以就被带到这里来了,我还想问师傅呢,你怎么会在这儿?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
霍清然道:“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吧。”唐突笑嘻嘻地看着她。
真是被你打败,霍清然汗颜。
“我受了点伤,被人下了药,之后便被卖到了这徽香楼。”霍清然剪短地说道。
“这不说得挺短的吗?”唐突呵呵笑道:“师傅,你现在怎么样了?”
霍清然道:“我中了软筋散,动不了,你可否帮我去取解药?”
“解药在何处?”
“想来那个齐妈妈那里应该有,你去问她要,她定会给你的。”霍清然道。
“好,我这便去。”
唐突将蜡烛搁下,起身离开,一会儿便带着解药和一脸可疑的红晕回来了,好在房里灯光昏暗,霍清然没看清,不会猜到他被那老鸨调笑了一番。
霍清然服下一粒小小的药丸,只是她中毒已久,药性在体内积累,一时半刻也解不了,恐怕至少得到天亮才能恢复了。
唐突又燃了几支蜡烛,房间里顿时明亮不少。
“为什么还要帮我?难道你不知道我的事吗?”霍清然试探着问。
唐突在桌边坐下,喝了口水,吃着桌上的点心道:“何事?你谋反的事?”
这家伙把谋反说得这般轻巧。
“这事我倒是略有耳闻,不过,那是皇帝老儿的事,关我何事?我爹向来瞧不上当今皇上,说他的皇位本就是偷来的,我就更不管这些了,谁爱造反谁造反,只要别阻碍我当大侠便成。”
唐突将一块点心扔进嘴里,惬意地品尝起来:“这徽香楼的点心倒是不错,虽然不如我家厨子,但是在建邺已属难得了。”
霍清然向来知道他心宽,却没想到宽到这种地步,不过这样一来她倒安全些,又问道:“怎的那些全不认识我?难道建邺没发海捕文书吗?”
唐突停下动作认真思考了一下:“海捕文书?这我倒真没见过。”
想来是看到她已经逃出建邺,定不会再回来,所以便不浪费精力在建邺了吧,怪不得没有一个人认识她。
“说起来,师傅你是被人卖到青楼的,不如我们现在就去把人贩子揪出来,为民除害吧!”唐突说到此处突然兴奋地摩拳擦掌起来:“好久没有行侠仗义了。”
霍清然道:“现在可不成,得等到明日我功力恢复。”
唐突叹了口气,道:“好吧,本大侠就再忍一晚!”
霍清然轻声笑了笑。
清晨,是徽香楼最宁静的时候,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沉睡。
霍清然和唐突大摇大摆地来到了老鸨齐妈妈的房间。
嘭的一声,唐突一脚便将房门踹开了。
正在呼呼大睡的齐妈妈立刻便被惊醒,正准备开骂,定睛一看竟是昨夜那位财神爷,当下换上一副笑脸,道:“唐公子啊,您怎么这么早来找我是要做什么?”
唐突爽朗一笑:“来找你算算账。”
“算账?唐公子真会说笑,这账昨日不都算清楚了吗?”齐妈妈赔笑道。
霍清然手一挥将门拂上,走过去便一把将齐妈妈从床上拖下来仍在地上。
“哎哟——”齐妈妈吃疼,痛呼一声,怒骂道:“云溪!你这是造反不成!”
霍清然掐着齐妈妈的脖子,冷声道:“说,红姐在哪儿?”
“你……你们两个是一伙儿的!”齐妈妈这才变了脸色,看出不对劲来。
“现在才看出来呐?”唐突乐呵呵地说道。
“快说!”
齐妈妈手猛地挥向霍清然,大喊道:“来人!来人呐——啊——”
霍清然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向下一拧,咔嚓一声,拧断了她的腕骨,登时便疼得她哇哇叫起来。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不说?”霍清然捏着她断掉的手腕沉声道。
齐妈妈冷汗和眼泪齐下,不住地点头:“我说我说,昌明坊李府——疼疼疼,快松手,疼死我了——”
霍清然松了手,正欲离开,却突然停了下来,一丝狡黠在明亮的眸中闪过,又回身抓住齐妈妈的手腕,问道:“你们给我服的软筋散在哪儿?”
刚松了口气的齐妈妈又如杀猪般叫了起来,痛呼道:“在柜子里——”
“哪个柜子?”霍清然手上用力。
“左边柜子第三格!”
唐突过去打开抽屉一看,道:“这里有好多,这些人用这东西可没少干坏事。”
唐突拿了两瓷瓶,霍清然招手示意他扔给自己。
唐突会意,霍清然接过瓷瓶,拔了塞子,掐着齐妈妈的两颊迫使她长大嘴巴,将两瓶软筋一股脑倒了进去,道:“你自己不妨也好好尝尝这滋味!”
“以牙还牙,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个有趣,有趣!”唐突兴奋地取了桌上的茶壶,将水灌进齐妈妈的嘴里,看着她把所有药都咽了下去才停下。
齐妈妈鼓着肚子痛苦地躺在地上,眼泪鼻涕流了一身。
“我的刀放哪儿了?”霍清然继续问道,前几日醒来时发现随身携带的浮屠竟不见了,想来定是这人拿走了。
“什么刀?”齐妈妈茫然问道:“我不知道啊。”
“还不说实话!”霍清然扣住齐妈妈另一只手,又是咔嚓一声拧断了腕骨。
“啊——”房间里传出一阵鬼哭狼嚎,齐妈妈痛哭道:“我真的不知道,你来徽香楼的时候身上就没有刀啊。”
那把刀虽造价不菲,但它颜色黯淡无光,刀柄又并未镶金嵌玉,不懂的人根本看不出它的价值,齐妈妈这样的人定然不会为了这把刀连命都不要了,看来是真的不在她这儿,如此一来,就只有一种可能——被红姐拿走了!
思及此处,霍清然也不再找她要浮屠,又道:“以后再干这些害人勾当,断的就不是你的手,而是你的脖子!”
齐妈妈赶紧爬起身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磕头道:“明白了明白了,我明白了。”
霍清然解气地起身,对唐突笑道:“好戏还在后头呢!走吧,是时候去好好拜访一下昌明坊李府了。”
“走咯,看好戏咯!”唐突又揣了几瓶子软筋散在身上,将剩下的都摔碎毁掉,雀跃地跟着霍清然离开。
待二人离开,齐妈妈强忍着痛,欲起身叫人,谁知软筋散起了效果,刚站起来,腿一软,又摔了下去,渐渐地四肢失去了力气,脑袋也模糊起来,扭曲地摔在地上动弹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