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八章 大唐的太阳和月亮
学问要有来由,且不说牛顿的引力之说到底需不需要一个有关苹果的故事。
学问总不能是空穴来风。
张阳回到山上,看着手中这卷齐民要术,其中所记载多是乡野传言,又或者是坊间询问,多是以记录为主。
你看人家写学问就是有理有据。
那么骊山的学问该如何有理有据?
张阳叹道:“还是要依仗袁道长呐。”
李玥近来行动越来越不便,她缓缓道:“这小家伙什么时候出生呀。”
婶婶打趣道:“公主殿下,这等事急不得。”
看着小武和小慧忙碌的身影,李玥扶着腰又道:“夫君,我们许久没有下棋了。”
“怎么突然想要下棋了?”
“近来总是觉得思绪空荡荡的,心里也空荡荡的。”
张阳拿来了棋盘,下的还是象棋。
棋局铺开,随着一次次推动棋子棋盘上的厮杀便开始了。
局势一时间难解难分,张阳皱眉道:“我在棋局上终于有对手了。”
听到夫君认可,李玥心里还是高兴的。
双方厮杀得有来有回。
也不知道是不是孕期的原故,她的思绪更加敏捷了。
一局下得很是焦灼,张阳喝下一口茶水,看着自己的最后一个卒子也被她的马给吃了。
再看棋盘上,唯一可动的只有象和车。
又是几步周旋,车也被她围杀了。
张阳气馁道:“我输了。”
李玥低声道:“是夫君的棋艺退步了。”
“嗯,可能吧。”
“如今夫君只是尚书省左丞,距离相位很近,反倒是少于谋算与计较。”
张阳颔首道:“少些谋略,多一些浩然正气也挺好的。”
李玥收拾好棋盘,心满意足地起身走回了藏书阁,小清清向小慧递交了她的作业。
小武低声道:“老师,师父近来有心事?”
“你也看出来了?”
“嗯,近来师父总是一个人独坐?”
李玥扶着腰小心翼翼坐下来,笑道:“他呀,就是想多得太多了。”
“师父还有苦恼吗?”
“嗯。”李玥轻声道。
小武又道:“还以为世家倒了之后,师父就再也没有对手了。”
李玥笑道:“夫君的对手呀……”
想了一想,李玥皱眉道:“如果真要说对手,其实一直以来他的对手只有父皇,只此一个吧。”
“老师何出此言,弟子不懂。”
李玥低声解释道:“世家或吐蕃,这些不过是你师父与皇帝之间的争斗与博弈的条件。”
小武低声道:“弟子明白了,不论是世家如何,还是吐蕃怎样,被称颂的还是皇帝,得到益处的还是骊山。”
李玥叹道:“这么多年过去了,都十年了,他们不累吗?”
小慧回道:“多半是累的。”
李玥笑着点头。
夜里,万籁俱静。
即便是夏日,骊山到了夜里还有些凉。
温泉水顺着石壁而下,入华清池中,水声是白噪音,听着很舒服。
张阳坐在书房中,正在翻阅着朝中的奏章,漠北的瀚海都护府落成了,周边又发现了不少煤矿。
李世民向来重视发展生产,减轻农民的赋税劳役,并且要重建沿海的交州,福州,明州三地。
打算让沿海一片恢复到前隋时期的生机。
这份奏章是中书省张行成提议的。
重建地方与中枢配合,不应该是这样的,准确地来说这么花钱是不对的。
中枢的建设地方就像是给人穿衣服,先让一个人光鲜亮丽,而后再让某个地方兴盛。
读书识字,入仕为官,当信仰先行。
搭桥修路也是需求先行。
而不是皇帝的随意一句话,没有具体的举措和制度抛出去十万贯。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皇帝有钱了心中有了底气,自然是要建设的。
“谁让裴行俭给皇帝带去了这么多金子。”
听夫君的话语,李玥也皱眉道:“应该让骊山管着朝中的钱袋子的,唉。”
张阳又拿起一份奏章,仔细看着其中的内容。
随着洛阳的日益繁华,朝中也注意到了商业行为对社稷的影响。
而有河西走廊的治理,朝中汲取其中治理经验,李世民打算重新制定一个针对商人的律法,这个律法会一改以前轻刑的主旨。
“我这位尚书左丞的工作又完成了。”
李玥点头道:“夫君堂堂左丞,却只能每日看这些奏章。”
张阳又道:“还不是陛下不让我进谏。”
“唉,也不知道父皇是如何想的。”
张阳又想起了崔仁师的话语,低声道:“那位世家的老人,不!应该说是遗老了。”
“在他来看世道是不会变的,每个皇帝都是一样的。”
李玥皱眉道:“世家倒了还会再起复吗?”
张阳低声道:“即便是世家倒了,还会有更多像世家那样的人存在浮出水面。”
李玥沉默不语。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这些人都要盯着平凡普通人最后的一点生活,就这么揪着不放呢?”
每每想到这里,张阳眼里有着无尽的厌恶与唾弃。
书房外,小清清正在监督着弟弟写字,在这里还能隐约听到爹娘的对话。
小心安低声道:“姐,爹娘在说什么?”
小清清端坐着闭眼道:“我们的爹娘与别人的爹娘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
小清清缓缓睁开眼,看向外面的夜色又道:“你没听他们说吗?我们的爹娘是大唐的太阳和月亮。”
她放低自己的声音,又道:“爹娘是仙人,是来恩泽大唐的。”
小心安痛苦地挠着头,“爹娘也没在天上呀。”
“对呀,不在天上,胜在天上。”
看弟弟的字又写错了,小清清气恼道:“教了你多少次,这字不是这么写的。”
小心安不服气道:“两种字形体都差不多,为什么我们要学这两种字。”
“这是我们骊山的字,爹娘只让我们学。”
“姐。”小心安哀求道:“把你的才智也借弟弟一些吧。”
小清清嫌弃道:“若能借你,姐还用这里陪着你写字吗?”
“……”
“重写!”
小心安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噘嘴道:“哦。”
这天,一个故事流传在长安城,唐人又有了新的故事。
安延偃是四方馆最有钱的人,他挥霍银钱之多令人咋舌,他也经常给一些归家的西域人银钱。
那些西域人在长安城生活遇到了困难,他也会给银钱。
安延偃是长安城最乐善好施的人。
此刻四方馆内,安延偃对松赞干布讲道:“在骊山有一棵果树,叫苹果树。”
“有一日袁道长与骊山县侯坐而论道,忽又被一颗苹果砸到了脑袋。”
松赞干布吃着甘草沉默不语,听到这个故事,又觉得这个新故事很是诡异。
安延偃接着道:“后来袁道长与骊山县侯坐而论道,论出了一个结论,叫作万有引力,大地之上的所有事物都在受引力影响。”
松赞干布笑道:“这个故事还真是离奇。”
“是呀,故事都是离奇的。”
“你这人……当真不是骊山县侯安排在长安城的喉舌吗?”
安延偃自信一笑,“县侯不需要喉舌,赞普看看四下。”
松赞干布扫视了一眼道:“又怎么了?”
“这里的人都是骊山县侯喉舌,不用在下来说,他们能够将骊山的县侯称颂成仙人。”
当中原有了经纬度之说,大地是有弧度的,这个离奇的故事补充了经纬度之说的一块拼图。
大地不是平坦的,人能够走在大地上也是因万有引力。
这些学识会在骊山成书,如当年晋王殿下所拿出来的科学一篇。
当然了,这个故事一出来,就让许多人议论。
大地是有引力的?
当然了,故事只是故事,骊山摆出了一副任由人们议论的态度,依旧忙着建设和发展。
李世民在甘露殿内来回踱步,故事很简单,简单得只有这么三两句话。
皇帝扶了扶眼镜,笑道:“坊间是怎么说的?”
陛下带着眼镜的模样,让人看着很不习惯,李君羡低声道:“回陛下,坊间议论不少,有人说这是妖言惑众,倒也奇了还有不少人赞成骊山。”
“你也觉得这是妖言吗?”
李君羡连忙低下头,不敢答话。
“骊山的学识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张阳看待世间万物与常人不同。”
李世民双手背负,又抬首道:“他找不到典故来论述,就编了这么一个故事,其实张阳久居骊山根本就没再见过袁天罡,只不过想出这么一个故事,就是为了完善他骊山的学说。”
闻言,李君羡神色恍然道:“陛下明鉴。”
这当然是明鉴了,陛下只是光凭这个故事就能够判断出张阳的意图与目的。
骊山村子外,依旧在修路,铁轨的铺设很费劲,进度十分缓慢。
骊山村内,李泰又将蒸汽机检查了一番,深吸一口气,心头带着期待:“姐夫,这一次一定会成功的。”
经过这一次改进,原本内部构造复杂的蒸汽机车简化了不少。
张阳揣着手惆怅道:“刹车都还没装好,就这么驶出去不太好吧。”
“无妨,它能动起来就谢天谢地了。”
这一次李泰也没抱太高的预期,目前刹车还不是必须的,能动起来就不错了。
蒸汽机车内的炉子已经烧了好一会儿了,直到一声汽笛声响起,车子终于动了起来。
它上方的烟囱喷着黑烟。
起初它的速度还很慢,孩子们跟着跑了一段路,车子的速度便越来越快,直到孩子们跟不上了。
眼看车子行驶出了村子,李泰的神色振奋,“姐夫,我们又成功了。”
张阳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汽笛声有点不对劲,再看看吧。”
李泰翻身骑上马,带着自己侍卫跟车追了下去。
阎立本还驻足在原地,他到现在还有些恍惚。
张阳拱手道:“阎大匠辛苦了。”
阎立本回神,抚须道:“老夫不过是在骊山原本的造物上加以改进而已。”
“我们骊山学术派一直都注重理论,也注重实践。”
“嗯,老夫看了很多骊山的书籍,颇有收获,蒸汽,热力,受力面积,杠杆原理都是很有意思的学识。”
“阎大匠能有所收获,在下庆幸。”
阎立本沉下脸又道:“既然在骊山给你做事还债,老夫自当等铁路修建完成,再行离开。”
“我相信阎大匠信守约定。”
它从骊山出发,速度越来越快,一路朝着长安而去。
官道上的行人纷纷驻足,看着这个吐着黑烟的大家伙许久说不出话。
他们看到了平生从未见过的怪物,叫声很响,响彻四野。
李泰策马在车旁,对车内的人大声道:“炉子怎么样了?”
车内有俩人,一人在添煤,一人手拿着拉栓一拉,汽笛声再次响起。
炉子正烧着就需要不停地排气释放些压力,拉栓每拉一次就能释放一些炉子的压力,不然会炸的。
听着蒸汽机车的“咵嚓”声,李泰闭眼又听了一会儿,这一次就听到了蒸汽机内有了一些杂音。
他大声道:“快跳车!负荷不够了。”
言罢,车内的俩人慌乱看向一旁,不远处有块泥地,弃了车纵身一跃。
也顾不上蒸汽机车了,李泰上前问道:“人怎么样?”
侍卫上前确认,俩人身上都有擦伤,又是检查一番,“无大碍。”
李泰松了一口气,看了看来路,做好标注记录距离,“这一次走了十里地。”
“魏王殿下,那车……”
望向远处,蒸汽机车已经跑得很远了,靠近长安城地界的时候,终于炸了。
炸声很大,惊动了长安城内的官兵。
李泰带着人收拾这里,一群侍卫将支离破碎的零件放在推车上。
他们心情低落,“魏王殿下费心两个多月造出来的车,就这么毁了。”
不多时,官兵来了,带着官兵来查问的是裴行俭。
“听闻骊山有一个怪物往长安城跑来,便来看看。”他行礼道:“下官京兆府尹。”
李泰瞧着裴行俭笑道:“惊扰长安令了。”
“魏王殿下,这是何物?”
“一种车,可以运送货物,今日拉出来试了试。”
车头已支离破碎,车尾还算完整,裴行俭绕着走了一圈,让人照模照样画下来。
第八百五十九章 钨矿
蒸汽机车支离破碎满地,官道附近的人都看了过来,因有官兵在他们也不敢凑得太近,只能远远看着。
裴行俭让一旁的小吏做着记录,又道:“骊山造物还真是神奇。”
李泰一脸遗憾道:“还是失败了,让长安令见笑。”
裴行俭颔首道:“说什么见笑,往后还有这等奇物要拿出来用还望事先告知某家。”
“长安令说的是。”
李泰又是行礼,让人收拾完离开。
这一次的蒸汽机走了十里路,比预想的要好,但炉子内部的负荷还是一个问题。
不然蒸汽机的炉子随时要面对超了负荷就爆炸的风险。
李泰一边想着带着人回骊山。
裴行俭让人散了围观的路人,做了记录。
牛进达的儿子牛朝,他来京兆府任职这才小半年,刚到京兆府就任职了少尹。
“就让魏王这么离开了吗?”牛朝好奇问道。
“嗯,你还想问什么?”
都说裴行俭拜入了骊山,外界传闻裴行俭是骊山的弟子,这位年轻人能治西域,平天山,征波斯。
后来才知道他是骊山弟子,人们一下子也都想通了,只有骊山才能教出这等出类拔萃的人物。
牛朝满腹的疑问,又不知话该从何问起。
只有裴行俭自己知晓,从未真正地拜入骊山的山门,只见过骊山县侯一次。
裴行俭不觉得自己入长安这般高调之后有什么不好的,反倒是对立足官场有了许多的好处。
从京兆府官衙拿出奏章之后,他整了整官服离开这里前往朱雀门。
刚入长安城时候裴行俭才十四岁,现在的他已十八岁了。
穿着一身官服,看着模样像是个意气风发的文人。
走入朱雀门后,这里的官兵可不敢把此人当做寻常的文人来看。
这个少年人在波斯打了好几场胜战。
归长安城后,任职长安令没说几句话又杀了一个大食人,这年轻人任长安令总领长安城周边十二县,没人敢得罪他也没人敢招惹他。
裴行俭走到门下省就有小吏匆匆走来,“不知长安令此来可是要递交奏章?”
“嗯。”他将奏章递上。
苏定方刚从门下省出来,见到来人笑道:“原来是裴都护。”
裴行俭将手中的奏章给小吏,叮嘱道:“这是关于骊山今日行状的记录。”
“喏。”
等小吏离开,裴行俭才回道:“在下如今是长安令,任职京兆府。”
苏定方上下打量着裴行俭,又觉得这个年轻人很不错,便问道:“可有空闲?”
“回长安城之后有的是空闲。”
苏定方抚须一笑,“寻个酒肆,喝口酒水?”
裴行俭点头,“喏。”
苏定方如今是左骁卫大将军,也是尉迟恭大将军的左右手,从军功上来说,苏定方跟随李靖的大将军拿下颉利可汗,立功之后便是左武卫的中郎将了。
又平定吐蕃之乱,一直在左骁卫任职将军,是三品官阶。
裴行俭跟上脚步问道:“苏将军也时常要递交奏章吗?”
苏定方笑道:“辞官。”
“辞官?”裴行俭又看了看苏定方,上下打量道:“苏将军正值壮年。”
苏定方叹道:“闲着无事就来辞官,今年辞了十余次。”
“是……是吗?”
“也不知道陛下会不会答应。”
今天有些热,裴行俭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又问道:“一年辞官这么多次?”
苏定方笑着,见怪不怪地解释道:“朝中要辞官的人太多了,立功了就辞一下官也都习惯了。”
“啊……”
裴行俭默然。
觉得这个朝堂挺有意思的,大家都是性情中人。
不承想,朝堂还有辞官风气。
苏定方一路走着又道:“你看赵国公辞官都多少次,前些天还想辞了中书令一职。”
“是吗?”
“是的。”
“某领教了。”
俩人走入一家酒馆,要了一些饭食,一边吃着。
裴行俭此时抱着学习经验的心态,小心翼翼问道:“苏将军辞官这么多次,陛下就没有恼怒?”
“那倒没有。”
裴行俭感慨道:“陛下仁德呀。”
说罢,苏定方朝着长安城方向作揖。
见状,裴行俭也是行了一礼。
酒菜上桌,俩人便大快朵颐,听到一旁还有人在议论今天城外发生的事,不愧是骊山,以前只道骊山造火器,现在都开始造吐黑烟的怪物了。
开了眼界的事情回味无穷,当时见到的人并不多,在长安城议论这件事的人不少。
“你是骊山的弟子?”
裴行俭点头,“外门弟子,受骊山县侯的指点,不过县侯从未说过在下是弟子。”
苏定方点头道:“原来是假的。”
“假的也可以是真的。”
“倒也是,张阳不会计较这种事。”
裴行俭又道:“若是有人想要假借骊山之名牟利,下官绝不放过他们。”
苏定方喝下一口酒水,皱眉道:“你去西域是张阳安排的?”
“正是。”
“你去波斯也是……”
“对,都是县侯的安排。”
苏定方了然点头,“当年老夫也受过骊山的指点,这张阳是个很古怪的人。”
“下官听闻当初苏将军平定吐蕃之乱后与县侯翻脸了?”
苏定方摆手道:“那都是外面谣传。”
裴行俭了然点头。
少年将军与中年将军坐在一起聊得痛快,几个路过官兵走过时还多看了一眼。
苏定方又问道:“你说你不在军中任职,怎么去了京兆府?”
裴行俭放下手中的筷子,低声道:“是陛下的意思,也是县侯的意思。”
“多半是陛下与县侯商议过你的前程。”
裴行俭忽然明白了,释然一笑又是行礼道:“多谢苏将军指点,在下受教了。”
苏定方又道:“仔细想想也是,骊山近来在修路,还联合长安城周边几个村县,历来京兆府就是遥领长安十二县的官衙,蓝田,高陵,泾阳,龙首原等地都在你的管辖,往后骊山办事恐怕还要多依仗你。”
裴行俭一点就明白其中关系,便低声道:“自在下回长安以来,从未见过骊山县侯,更没有书信往来。”
“自然不会与你有书信往来的。”
“苏将军的意思是……”
苏定方放低自己的声音,“老夫能够想到的别人也能想到,往后你做事要小心也要谨慎切莫被人抓到把柄。”
“可陛下明知道县侯有意安排,为何还要将下官放在这么重要的位置上。”
苏定方颔首道:“陛下与县侯的关系很复杂,县侯立志要建设关中,要让关中富强,陛下难道不想吗?陛下不过是想要借县侯的手来建设长安城十二县。”
“至于你在不在长安令这个位置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够给骊山多少方便,陛下能够得到多少益处。”
裴行俭擦了擦额头汗水,又道:“这天真热呀。”
用罢饭食,苏定方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往后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找老夫,你本是个将才不要被文官耽误了。”
苏将军说完就走了,裴行俭这才意识到酒食还没付,这才拿出银钱与小厮结了钱。
“我本是个将才,莫要被文官耽误了。”裴行俭心中暗暗念着这句话。
薛大哥与他妻子回了长安城之后,便一直晚出早归的。
现在薛大哥的妻子柳氏已有了身孕,裴行俭也不好去打扰人家,便走到千牛卫。
千牛卫的卫府并不大,说是有五千余人,其实留在卫府的只有一百余人。
裴行俭与门前的守卫说明了身份,对方便放行了。
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屋檐下的王玄策。
这家伙行事还是一样地不着调,此刻竟然捧着一卷聊斋看着。
“这是骊山的聊斋?”
听到问话,王玄策这才起声道:“裴都护。”
“我现在已经不是裴都护了。”
“这聊斋很是有趣,你拿去看看。”
裴行俭接过书卷,坐下来也没什么精神,“以前在波斯的时候知道要做什么,要怎么做,回了长安城反而不知要做什么?”
王玄策摇头道:“某家就不同,再也不想去西面吃沙子了,这长安城不好吗?”
大家在波斯共同患难这么多年,也都知晓各自的脾性。
王玄策就是这么一个人,裴行俭知道这个家伙的才能比自己还要强,如果这人多一点上进,说不定就位列凌烟阁了。
现在的王玄策只想在长安城岁月静好。
即便他表现得再懒散,裴行俭也不敢小看,他这种人就是不努力则已。
一努力,就连自己也会望尘莫及。
明明是个万中无一的奇才。
裴行俭追问道:“王大哥就没想过娶妻生子吗?”
王玄策皱眉道:“还没想过。”
“下官考虑过。”
“当初我征战天竺时发现有个人,他说他活了两百岁。”
“当真?”
“后来某家将他杀了。”王玄策面色平淡地说了这件事。
“为何?”
“妖言惑众。”
这朝堂不像史书中写得那般,这朝堂也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人,今天就结识了苏定方将军,也得知了朝中官吏辞官也是常事了。
裴行俭一开始想过是不是黄老之学的缘故。
再一想又觉得不对,天可汗是不喜黄老之学的。
大唐的能人很多,就连骊山县侯这等人物都想着早早退隐,好像大家都在等着马放南山的那天。
大唐的朝堂并不内卷,自皇帝发兵西征以来,大唐越发尚武了。
而世家的倒台之后,越来越多的文人也加入了科举。
一边是要扩张,一边努力支教。
在天可汗的勤政之下,朝堂反倒不这么内卷,大家都是能歇就歇,除非旨意下来让谁谁谁去办一件大事。
这也怪大唐的能人太多,房玄龄,长孙无忌,岑文本等人能力出众。
底下的人根本竞争不过。
裴行俭其实挺为王玄策抱不平的,其人偏偏很满意陛下的安排。
这等人才却只想岁月静好,老天瞎了眼呐。
老天确实瞎了眼,就比如说骊山县侯,明明可以位极人臣,只要他向天可汗献出所有,位列凌烟阁,封国公也不在话下。
可现在的骊山上,张阳正在拿着放大镜观察着几块石头。
“爹,你看这些石头做什么?”
“这是矿石,不寻常的石头。”
“石头还有什么特别的。”
张阳拿起一块解释道:“当初修建嘉峪关时,狄知逊在祁连山的野马河一带发现了一种质地十分坚硬的矿石。”
“这叫做钨矿,此物开采极为困难,偶有露天能够取用,此物用来做钨钢,钨钢用来煅烧铸刀最好,是现在的大唐横刀所不能企及的钢材。”
小清清不理解这些道理,她只是觉得这东西很厉害,便在心里记下。
张阳放下手中的放大镜,又道:“锻造钨钢很困难的,若是能够烧出来,我便可以用这个制成刀片装在车床上。”
看爹爹愁眉不展的模样,小清清问道:“那就烧铸出来。”
“现在骊山铁厂的生产力都放在铁路上,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耽误整个工事的进度,况且我们的炉子不一定有这个条件烧铸它。”
“哦。”小清清应了一声。
“爹!”小心安骑着熊二而来,他说话有些口齿不清,“东阳姨姨哭了。”
张阳沉声道:“怎么了?”
小心安摇头不知,回头看去丽质姨姨已经带着人来了。
东阳擦了擦泪眼,到了眼前也没说话。
李丽质低声道:“东阳写了一篇辩证法,论证了物质观与自然科学的关系,文章一出骊山就送到了国子监,被崇德坊的学子得知之后,便被那些文人口诛笔伐。”
东阳点头道:“姐夫说得不错,唯物的自然才是真谛,他们却说……”
说着话,她又抽咽着。
骊山的学说一直都充满了非议,不过骊山向来都是不在乎的,真理只会越辩越清晰。
张阳低声道:“东阳,你是我们骊山最得意的门生,弟弟妹妹中你的理解能力是最好的。”
东阳这才收起了哭脸,得到鼓励之后又有了天真的笑容。
皇家的姐夫不好当,这么一大家子的弟弟妹妹,烦劳的事不少。
张阳走到书房中,写了一封书信,让婶婶交给了程处默。
第八百六十章 谁才是真理
红烧帮的办事效率一如既往地高,很快查到了诋毁骊山学说的人是谁。
本来不过是一个公主写的文章而已,想让陛下得知她的学习成果。
有人推波助澜,想将这件事闹大。
经过两天的调查,就查到了最先在崇德坊念了这篇文章的是个叫做孙礼的人。
次日,这个孙礼不知道以什么原因就辞去了弘文馆主事一职。
以现在骊山的势力,想要处理一两个人很简单。
有些话,有些事不用多说,在长安城的许敬宗,李义府等人就会抢着将事情办好。
张阳打算等媳妇将孩子生下来,再将精力放在铁路上,就剩下这半月了。
自从来了骊山,全村上下的孩子都是两位婶婶帮忙接生的。
关中八月就要入秋,骊山上弟弟妹妹都聚在门前,等着孩子出生。
屋内,两位婶婶相继进出忙碌着。
张阳站在屋外皱眉等着,再看一旁的李渊,神色也很紧张。
孙神医倒是镇定许多,他就坐在华清池边,如有情况不对,他会第一时间出手帮忙。
屋内传来了惊呼声,众人的心都被揪了起来。
又等了半个时辰,屋内终于传来了孩子的啼哭声,婶婶快步走出来,“县侯,又是个小侯爷。”
“玥儿还好吗?”
“母子平安,很顺利。”
张阳这才快步走入屋内,见到了抱着孩子的李玥。
“又是个儿子,还以为能再有个女儿给清清作伴。”
李玥看着小儿子用力的鼻息,低声道:“给他取个名字。”
张阳颔首道:“家里的老三,就叫张三。”
言罢,就注意到了媳妇不悦的名字。
张阳清了清嗓子道:“简单好记,多好的名字。”
“不行!换一个。”
“出生在正入秋的时节,现在是处暑的最后几天,马上就是秋分了,就叫他张三秋。”
李玥气馁道:“怎么听着像是某个道士的称呼。”
见夫君还很满意,李玥无奈道:“三秋?”
不多时孙思邈与李渊也一起走入屋中。
李渊抱了抱这个刚出生的婴儿,试了试份量笑道:“多么壮实的孩子,我们骊山的孩子都这般健壮。”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李渊也将自己当作了骊山人。
孙思邈诊脉良久,抚须道:“公主殿下此次生产气血亏损有些大了。”
他从自己的药箱几个布包,每拿出一个他都仔细闻了闻,确认了是哪一包之后,便放在桌案上,叮嘱道:“这五日内不能服药,乃五日之后,公主殿下的气色有所好转,再服用此药补充气血。”
王婶记下孙神医的话语。
张阳送着孙神医走出屋,一直走到山腰处。
脚步停下孙思邈又道:“县侯,袁道长近日参悟颇多。”
“对,他现在还在闭关。”
孙思邈抚须道:“老夫近日专研人体,也看过县侯的人体剖析图,老道愿将酒精推广出去首先是军中。”
张阳拱手道:“孙神医深明大义。”
孙思邈又道:“医术一道很难,你若有医术能够惠及世人,贫道替天下人谢过。”
“只要道长所需,在下定全力相助。”
孙思邈的神色带着笑容,扶着花白的胡须笑道:“早年前,公主殿下先天气血亏损,是你一手调养的,食补方面贫道也有所涉猎,不过还有些不确定,若县侯能够补正,那就更好了。”
“在下得空会将食补相关写好。”
“嗯。”
孙思邈点着头离开。
骊山又多了孩子,骊山的村民纷纷拿出自己孩子的旧衣服相送,一时间山上堆满了各类衣服。
都是刚出生不久婴儿要穿的衣服。
公主殿下与县侯是骊山最尊贵的两位,受所有骊山乡民的敬重。
有了公主殿下与骊山县侯,这里才能富裕。
而且公主殿下与县侯从来不会干预村民的生活。
与其他地方的权贵相比,当真是如仙人一般,给世人送去财富也温饱。
以前的骊山很贫苦,家家户户的衣服都攒起来,孩子长大之后衣服留下来,给邻家孩子穿。
就这样大孩子穿过的衣服再给小孩子穿。
现在县侯与公主殿下又有了孩子,全村人送来了小孩衣服。
李渊看着这些衣服,感慨道:“骊山主人的孩子受所有人爱戴。”
李泰笑道:“那是因为姐夫与皇姐是好人,好人自然是受到爱戴的。”
弟弟妹妹准备着碗筷,姐夫与皇姐又有了孩子,该要庆贺的。
书房内,张阳独自一人坐着,在纸上画了一个三角。
小清清问道:“爹,这是何意?”
张阳低声道:“这是最坚固的图案,不论是哪方受力,它都能保持稳定。”
“骊山也会像这个三角一样稳定的。”
自东阳公主写了一篇辩证论之后,骊山县侯画了一个三角,宣称这是世上最坚固的图形。
骊山用三角形向世人挑战学识,也有人说这三角形不是最坚固的,他们做实物来验证。
自骊山学术派的山门建立,至今已有八年。
以前骊山的学术不足道哉,即便是张阳做了几件骇人听闻的实验。
那时人们也没将骊山当一回事。
可这么多年来骊山做的事情越来越多,中原便有了一些追随者,他们坚持认为骊山的学识是对的。
大地不是平坦的,大地是有弧度的,是有经纬度的。
张阳不认识这些追随者是谁,也不在乎世人的非议。
现在骊山又拿出了一个说法,这世上最坚固最稳定的形状是三角。
如此简单的道理,却在长安城的崇德坊掀起了轩然大波。
骊山一次次用事实来冲击着如今人们现有的认知。
三角是最稳固的,大地不是平坦的,这世上是存在气压的。
或有别的山门藏有学识不轻易显于人前。
唯有骊山学识,愿意拿出来给世人看。
你若不承认骊山学识,也可以不认,你可以认可骊山学识,并且自发地加以专研,成为骊山的追随者。
崇德坊,有人站在高台上大喊,“经纬天地之大,铸造社稷之利器,改地利逆天时,造祥瑞为造福世人,仙人恩泽尔等视若无睹乎!”
当即就有学子朝着喊话这人叫骂。
崇德坊的学子有人叫骂着,有人殴打着。
大家都在为了真理打架。
三角真是世间最稳定的形状?
有人用木头,有人用石头,也有人用泥土纷纷做实验。
此刻崇德坊的一处钟楼上,李承乾神色平静地看着崇德坊。
因为骊山的一句话,这些人喋喋不休地开始争吵。
当即就有官兵来平定此处的乱象。
岑文本站在太子身后,低声道:“太子殿下,当年百家争鸣可有此盛况?”
李承乾神色凝重,他缓缓道:“三角确实是这个世间最稳固形状,骊山不是向这些学子宣战,而是在陈述一件事实,有此一说的骊山不是第一个。”
岑文本又道:“现在追随骊山的人越来越多。”
李承乾坐下来,喝着茶水,低声道:“就让他们追随,张阳并无实权,父皇说过他既然要当个县侯,他就一辈子只能是个县侯,父皇不在乎,他张阳也不在乎,孤又有何可担忧的。”
现在的太子殿下看起来比以往深邃了许多。
这种变化让岑文本忐忑不安。
“崇德坊内不得再有斗殴,你且安排下去。”
“喏。”
李承乾又对一旁的侍从道:“听闻骊山又有了一个孩子,将去岁交趾送来的明珠送去,代孤祝贺。”
“喏。”
“张三秋?”李承乾忽然笑了,“这名字听着还真是张阳的风范。”
骊山,孩子出生之后一家子的担子也松了很多。
宗室各家纷纷派人来祝贺,张阳对李孝恭道:“还请河间郡王帮忙接待他们。”
李孝恭皱眉道:“某家在家里挂一根绳子,听闻前日陛下也在承天门挂了一根绳子。”
“陛下是有什么深意吗?”
“陛下的心意不好猜。”
眼看一群宗室人家就到了村口,张阳又道:“我还有事要忙,麻烦河间郡王了。”
“为何是某家?”
“看在孩子叫您一声叔公的份上。”
李孝恭神色一软,道:“罢了,帮你这一次。”
“有劳了。”
李孝恭换上笑脸迎上了这些宗室,作为孩子的叔公来接待这些宗室中人。
他在村口摆了宴席,骊山的主人就不与他们相见。
以前的骊山与宗室疏远,那就继续保持。
李世民能够让骊山富裕,但不会让骊山在宗室中有太广的人脉。
张阳就这么怠慢了宗室中人。
宗室长辈前来祝贺,骊山的主人连见都不见,很不给情面。
因为这件事,骊山对长辈怠慢了,有人心生不满将这件事告到皇帝的面前。
李世民也只是让人代话,言语责骂了骊山三两句,此事就此揭过了。
张阳亲自与骊山招募的劳力一起修建铁路。
秋分时节的关中刚有了凉意,可做着体力活,又是晌午天,铁路边的劳力们依旧累得汗水浸透衣衫。
张阳的后背已被汗水湿了一大片,他与村民一起铺设铁路的路基。
阎立本一边依照图纸一边丈量,他从来没有修过这样的路,每天恶补着欠缺的知识,一边建设骊山。
他知道了在铁路上铺设石子可以防止积水,也可以用来分摊压力保持稳定,也能让路基稳定。
在修建时要铺上一层厚厚的石子,也能防止泥沙堆积。
这方面的知识阎立本能理解,官道修砌之时也会用到很多石子。
而现在铁轨之间的枕木,涉及了力学的压力方面,又有几何原理。
还要将力学方面的知识重新巩固一番。
这位总工程师还要一边学,一边安排建设,张阳加入铁路的修建之后,一切都顺利了许多。
阎立本一把年纪了,觉得不好意思。
众人一直忙到夕阳快落下之时才完工。
等劳力都离开了,阎立本还坐在路边手里拿着小册子做记录。
“魏王殿下,为何枕木之间要留有空隙。”
李泰给自家的岳丈画了一幅图,解释道:“首先土地底下的情况很复杂,我们需要根据土地的特性来判断枕木之间的距离,一来是为了保持稳定,分摊受力点,二来也是为了在受压力时,留下足够的空间。”
阎立本对这些知识的接受还是很快的,本就是工匠出身,就有很好的底子。
光是一个铁路就蕴涵着这么多的学识,令人咋舌不已。
正说着,见到岳丈痛苦地神情,李泰好奇道:“您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
阎立本摆手示意自己没事,长长一声叹息,“以前老夫懂得不比他人少,如今有了半辈子白活的感觉。”
李泰忽然笑了,“本王跟着姐夫才学到了这么多,这就是物理学的魅力。”
“物理学?”
“嗯,姐夫是这么说的,算是骊山学识的一种。”
蒸汽机车炸毁了,因为炉子温度太高,蒸汽机的内部管道承压有限。
骊山至少再用半年时间才能再造出一辆,不过下一次的蒸汽机车就要在铁路上试行了。
骊山的项目向来是上马快,安排得更快。
李玥安抚着小儿子睡下,自己才来用饭食。
小清清狐疑地看着发呆的爹爹,问道:“娘,爹爹又开始一动不动了。”
“你爹呀,心里一直在盼着一件事。”
“盼着西征的捷报吗?”
“除了这件事还有别的事。”
“难道真的是高卢的美人?”
小心安哼道:“爹才不会要高卢女人。”
其实爹爹是个诡计多端的人,当年师公爷爷就说过许多事,她的小脸带着几分忧愁,“难道是东面的事?”
李玥将一块肉夹入她的碗中,“骊山缺铜,太缺铜了,你爹爹不想因资源不够被朝中牵制,心里盼望着南诏的铜矿什么时候能到。”
“南诏是我们家的,皇帝不会来抢吧。”
“姐,皇帝若来抢我们就炸了长安城。”
“你不是要买下长安吗?”
“弟弟可以先买下,姐姐再去炸。”小心安一脸认真的讲着。
张阳一声叹息,喝下了一口茶水。
小清清又数落道:“你买了又去炸,买来还有什么用?”
第八百六十一章 长安城十二县
“先买再炸,炸了再买?”小心安想了许久后,低声道:“姐,你还是不要炸了,炸了就不值钱了。”
小清清有一种预感,这个笨蛋弟弟会成为自己的死对头。
别看他憨憨的,家里一有什么事,就会找爹娘告状,这小子心里机灵着呢。
张阳默不作声地走入藏书阁,现在的藏书阁内放着很多书卷,有这么多年以来的实验记录,也有各种理论学识和骊山经营的工坊卷宗。
小武站在梯子上,正在整理上层的书卷,她低头见到了师父,顺着梯子就下来了,“这面墙也快放满了,现在我们骊山的书卷有两千五百卷,其中匠作工具书籍有六十篇。”
“骊山生产经略共二十卷,从当初的三年规划一直编写到了现在的五年规划,还有孙神医给的伤寒药经我们也要收录,共计六篇。”
“老师所撰写的数学一书有七十卷……”
她双手背负,垫脚道:“师父什么时候将车床技艺也写下来,好珍藏起来。”
张阳迟疑许久,叹道:“有些手艺我自己还没捡起来。”
“书籍才能流传于世,才能传承,这不就是我们骊山的主旨吗?”
“嗯。”
见小武还看着,张阳又道:“你放心,你师父我不会私藏手艺的。”
小武顺着师父的目光看去,那是挂在藏书阁的一张地图,这张地图所画就是中原大地的扩廓,这张图上还画着经纬度线。
“师父,听说现在朝中开始看向北回归线了是吗?”
张阳颔首道:“嗯,”
北回归线所在的范围便是江南与岭南,西南横断山的南面就是南诏,这条北回归线横穿南诏和岭南。
如果放在朝中,用他们的话来说南方就是南方,用骊山的话来说那就是北回归线。
小武离开了藏书阁。
张阳独自一个人站在这里,书卷整齐地塞满了每个书架,骊山的成果不知不觉已有这么多了。
骊山的孩子,从六岁开始就要学数术,八岁开始就要掌握部分文字的书写,十岁开始就要掌握写文章的能力。
书架上还有很多骊山铸造术的书籍,张阳忽然笑了,这座藏书阁就是骊山最重要的宝藏。
这里的书卷但凡流落出去一卷,能够掌握部分骊山学识之后,那人就能借此发家致富。
这就是骊山学识的魅力。
张阳铺开一张纸,这张纸上所画的便是骊山的工业版图,这个版图包围了长安城。
小慧快步跑来,拿出一张纸道:“长安城送来的消息。”
“嗯。”张阳收起图纸,拿着书信走出藏书阁。
自裴行俭回长安之后,张阳没有与他有过书信往来,但最近长安城发生的事会有人将消息送来。
且看现在长安城的那帮人都在做什么,朝中那帮家伙要做什么。
骊山既然要发展,便要对朝中与长安城的风向保持一定的注意力。
有事还是要和皇帝多谈谈。
信中的内容倒是没有特别的。
李玥好奇问道:“长安怎么样了。”
“咦?你能下来走路了?”
“嗯。”她吃着一颗青涩的苹果点着头,一边道:“嗯,今日一早就发现有了力气,婶婶总是不让我多走几步。”
张阳拉着她坐下来,打开书信指着一条条消息解释道:“瀚海都护府建成后,朝中又有人提议重新经略突厥,当初赵国公主张的教化之策的成效并不大。”
李玥点头道:“没有官府拘束,保留突厥的部族旧法,他们还是和以前一样,突厥人的部落会相互吞并,依旧会有大部落吞并小部落,从而成为更大的部落。”
她继续道:“既然瀚海都护府已建成,突厥人不该这般野蛮了,如果夫君还是礼部尚书,那现在的突厥人多半在背诵论语了。”
听到卧房中三秋的啼哭声,便有匆忙的脚步声朝着房间而去。
李玥愁眉道:“刚喂过了,婶婶会照看好的。”
她的神情疲倦,现在需要有一些别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来分心。
张阳给她倒上一碗茶水,再将洗好的冬枣放在一旁。
李玥双脚合并屈膝在椅子上,嘴里不住嚼着枣子,侧目看着夫君手中的书信,“裴行俭想过问长安城的十二县户册田册,又被推诿了。”
将身子靠在媳妇的肩膀上,张阳点头道:“这长安十二县的县丞哪有这么好对付,当初太府寺为了作物种植,与那些县丞往来,利诱不成又是威逼。”
“最后还是半推半就地让他们配合了。”
李玥颔首道:“天家脚下,一地的县丞比朝中官吏更难对付,裴行俭就算是骊山弟子又如何?立足不稳,又没根基,地方县丞自然能推诿就推诿。”
“嗯……”她沉吟半晌,皱眉又道:“他们是在等着骊山出面,而后才听从裴行俭的吩咐吗?”
张阳颔首道:“现在帮裴行俭还太早了。”
“不如不帮。”
张阳揽着这个骊山女主人的肩膀,笑道:“裴行俭一个人在长安就当是历练了,我们无故出手帮他,反倒是对他的前程不利。”
“嗯。”
李玥拿过一旁的账目,又道:“今年,万年县和泾河县的进展都不错,去岁且不说了,到今年夏季两县的产值已经过了五万贯,其中葡萄给他们带去了一万贯的收入,今年的葡萄没这么值钱了。”
“夫君所料不错,当葡萄普及之后各家各户都能吃到葡萄会更便宜的,只是不知道南瓜的价值几何,已经有人在打听了。”她翻过一页账目,又道:“应该叫贞观瓜了。”
万恶的天可汗,他要将一切对社稷有用的占为己有。
李玥目光落在厚厚的账目上,那眼神就像是在清点自家的家产,“小武与小慧说今年我们骊山的总产值已经过了十五万贯,有不少客商已经付了定钱,要买许多棉衣。”
“肥皂经由河西走廊卖向关外,给我们骊山带来了七万贯利润,吐蕃和突厥的女人很喜欢肥皂,因她们总是臭烘烘的。”
张阳忽然一笑。
李玥伸手捶打了夫君一下,小声道:“只不过吐蕃和突厥的人口增长缓慢,要是他们能多点女人,我们能赚更多银钱。”
“棉衣的定金已有多少?”
她又翻过几页回道:“才到了三千贯,等尾款多半有五万贯左右,嗯!很多呢。”
“是呀,我们家的钱越来越多。”
李玥换了一个坐姿,双腿盘坐,放下账目忧心道:“钱再多又如何?骊山进项多,花用也多,小慧算了造铁路与蒸汽机的本钱,至少需十万贯。”
“而我们家这十五万贯的营收多数来自河西走廊的出口,分完了利润,除去成本能有三万贯就不错了。”
张阳纠结道:“资源有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要不再找你父皇打几局牌,我觉得这样更轻松,反正你父皇现在也不缺钱了。”
“好吧,我不和你父皇的安排了。”
“……”
“别这么看着我了,我那是给你父皇解闷当时才会出此下策。”
家里要发财,要有钱,张阳发现搞基础建设就是把银子丢进火里,有去无回的那种。
“也不知道东海外的战事如何了,要是能够拿下倭奴,我们就发财了,果然!向外扩张才是最赚钱的买卖。”
长安城,裴行俭坐在京兆府中,手里把玩着毛笔,阳光从屋外照入,正好落在这个少年长安令的脸上。
许久,他站起身走到官衙外。
守在门口打瞌睡的牛朝昏昏沉沉的,阳光照在身上太舒服了,此刻阳光被人挡住,他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
见到眼前站着的人,他慌忙站起身,“裴府尹。”
“嗯,出去走走。”
“好。”
牛朝提了提精神也跟着走到朱雀大街上。
一直走到朱雀门,裴行俭在这里站了片刻,才迈开脚步走入。
走到门下省,他递上奏章,躬身道:“在下来辞官,还请递交中书与吏部。”
门前典仪闻言诧异,接过奏章脚步匆匆离开。
这份奏章很快就到了中书省,房玄龄看了裴行俭的辞官奏章,问道:“裴行俭近来如何了?”
张行成回道:“自任职长安令以来杀了一个大食人,仅此而已。”
房玄龄抚须沉吟片刻,皱眉道:“他说他的能力不足以任职长安令,无法治理长安城十二县。”
张行成皱眉也看了一遍。
“陛下说过吏治要清明,精简六部也是为了政令通畅。”
张行成连忙道:“下官这就去询问。”
房玄龄颔首道:“此事……暂且留在中书省,不交给吏部,至于陛下那边……”
说罢,他又叹息道:“你去问问。”
“喏。”
向朝中递交了奏章后,裴行俭便在京兆府官衙能吃着火锅。
现在的京兆府只有十几人,那十几人也都不在,平日里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眼前只有牛朝一人。
脚步声由远而近,因房相的意思,张行成亲自过来询问。
裴行俭齐声道:“见过张御史。”
“裴府尹这是在做什么?”
“吃火锅呀。”裴行俭笑着道:“不如张御史也来一起用火锅?”
张行成摇头道:“房相已看过了,想让下官来询问。”
“询问什么?”
见对方还反问,张行成拿了一张胡凳坐在一旁,再问道:“你若是心中有委屈,可以与老夫说。”
裴行俭低声道:“张御史,某在波斯出生入死,杀敌多少已数不过来了,我就是个凶徒,如今朝中各部见到下官都要退避三舍,如此一来还如何为社稷做事,现在下官辜负了陛下的心意,愧对陛下栽培。。”
“可是……”
张行成欲言又止。
裴行俭伸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了。
看他拿着长筷子,往火锅内捞肉,张行成觉得多说无益,一挥衣袖离开。
等人走远,牛朝这才上前问道:“裴府尹,这十二县的事当真不与张御史说吗?”
裴行俭嘴里嚼着有些烫口羊肉,用筷子敲了敲锅边,“来吃。”
别看牛朝是牛进达将军的孩子,平时他就是憨厚模样,等到了裴府尹的意思,他点头上前,“唉。”
长安城风风雨雨,裴行俭辞官的消息便在长安城传开了。
许敬宗带着狄仁杰刚走到家中。
“许侍郎,裴府尹的事只要你出手,必定可以摆平吧。”
许敬宗负手而立,“那是自然。”
狄仁杰又问道:“那为何不相助?”
说罢,许敬宗的夫人端着一碗鸡汤出来,“仁杰呀,这鸡汤要趁热喝了。”
许敬宗觉得自己的孩子不在家,家中夫人都快把这个小克星当儿子养了。
狄仁杰享受地喝下一口鸡汤,再问道:“此事对许侍郎来说不难。”
许敬宗刚要坐下,就听得夫人道:“你起来,坐那边凳子去。”
心说在朝中忙碌一天了,回了家连椅子都没得坐。
见夫人坐着椅子,还热情给小克星布菜,许敬宗解释道:“这件事要看他裴行俭自己,就算是老夫不出手,骊山一句话就能让长安城十二县乖乖交上田册。”
狄仁杰皱眉道:“许尚书是说裴行俭来长安城的时间很短,又没有根基,就会被欺负?”
许敬宗笑道:“你以为长安真的这么简单吗?”
在狄仁杰的理解中,做官就是一件为社稷为民的事,裴行俭要查田册也很正常。
许敬宗轻哼道:“就算是裴行俭的功劳再高,一个人的品行和能力与他的建功无关,与其说裴行俭受了欺负,那长安城十二县的县丞都不是傻子。”
“在那些县丞的眼中,裴行俭就是靠着圣眷与机遇幸进的年轻臣子,这样的年轻臣子能力如何尚不可知,一句话就让他们上交田册,你会答应吗?”
狄仁杰犹豫了,没吱声。
许敬宗又道:“能够在长安十二县任职的县丞都是精挑细选的,甚至有几位早在武德年间就在了,这是陛下的信任。”
“这些县丞受陛下的信任,而陛下又是个自负多疑的人,他们做事谨慎。”
见狄仁杰有些听迷糊了,许敬宗叹道:“看过聊斋?”
狄仁杰点头道:“看过了。”
第八百六十二章 风尘三侠
“人心是可怕的,人心隔肚皮,谁又能确定谁是好人,那些县丞当然不敢轻易将治理之权与田册交给一个少年府尹,相反的他们不轻易给也是对的,田册户册是一地的根本,他们不信任裴行俭。”
狄仁杰了然点头,“可他们信任骊山。”
“那是自然,骊山县侯一心为民为社稷,放眼天下找不出第二个,这些年种种事迹足以说明这个县侯一心要建设关中,无暇他顾,是该信任的。”
“许侍郎,若陛下得知此事,又会如何?”
许敬宗正色道:“考验裴行俭的能力,静观其变。”
听完许敬宗的分析,狄仁杰叹道:“真是厉害呀。”
许敬宗终于拿起了筷子,“然也,就算是闹到陛下面前,十二县的县丞有恃无恐,吃亏的还是裴行俭。”
“小子受教了。”
许敬宗心说你小子要学的还多着呢,一方面觉得狄仁杰的聪颖将来必有一番造化,又觉这小子不通人情世故。
在裴行俭上交辞官奏章后的第三天,朝中没有动静。
这是与苏定方将军学的。
辞官嘛,朝中常有之事。
裴行俭又找到了苏定方。
左骁卫的官衙中,裴行俭嘴里嚼着肉干,“苏将军,某家也去辞官了。”
苏定方看着文书抚须点头。
“可是朝中迟迟没有动静。”
“凡有奏章递上,朝中能给批复的也是十之二三,有许多奏章都是不给批复的,有些要容后再议,还有些则是没有录用。”
苏定方问道:“你可以去找许敬宗。”
裴行俭摇头道:“不能找他。”
苏定方笑了笑,有些欣慰的神色,又道:“要丈量田亩,要清查户册也不一定要各县递上卷宗的。”
裴行俭恍然道:“多谢苏将军提点。”
“嗯,老夫什么都没说。”
翌日,裴行俭就带着牛朝等人来到万年县,开始丈量田亩,问询乡民。
万年县的县丞名叫高誉,其祖上乃是北魏门阀高谅,年过五十,打算再做三两年的县丞就告老回乡,回乡继续教导渤海子弟。
听说裴行俭带着人亲自来丈量土地,高誉急急忙忙赶来,他一手扶着官帽,脚步匆匆又得小心翼翼,让一旁的孩童们看后咯咯直笑。
“裴府尹,这是做什么?”
“丈量田地。”
见对方回答得简单,高誉又道:“下官可将田册户册递交,府尹何至于此?”
裴行俭回道:“就该如此。”
“啊……”
高誉欲言又止,脸上依旧挂着很勉强的笑容,只是又道:“这田地去年刚丈量过。”
“无妨,某家自己丈量心里清楚。”
见状,高誉作揖道:“下官就不打府尹了,府尹自便。”
当然是让自便了,裴行俭拿出了这种态度,各方县丞都达成了统一的默契,先是上前询问,而后就让他自便。
当裴行俭到了华阴县,在这里遇到了李恪,自当初成婚之后李恪的蜀王也改成了吴王。
李恪谈吐还是颇有行伍风气,他现在也时常去军中,嗮得古铜色。
裴行俭在波斯时也不好受,那时候整个人黑了不少,在长安城养了半年,已恢复了当年白净的模样。
“下官裴行俭见过吴王殿下。”
李恪也作揖道:“裴府尹的事已都听说,佩服。”
裴行俭比李恪还要小个四五岁,谈吐间比吴王好很多,坐在田埂上休息。
“本王很羡慕你,能够出征塞外。”
“有何羡慕的,不过都是朝中的安排。”
李恪站得板正,望向远处正在忙碌的三两小吏,又道:“你怎不说是骊山的安排。”
裴行俭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吴王。
李恪又道:“本王年幼时也受骊山县侯的指点,有幸叫他一声老师,你自诩是骊山子弟,那么本王也该是骊山弟子。”
“本王练兵数载。”言至此处,李恪垂下头,“却从未亲自领兵,就连本王的好友李孝义也出征了。”
裴行俭脱下官帽,又挠了挠后脑。
李恪又道:“往后怕也没有领兵的机会了。”
裴行俭起身道:“其实领兵挺累的,我在波斯的时候没少被军中的杂事折磨,折磨得人都快废了,几万人的大军一天不严管,就会乱糟糟。”
“是吗?”李恪还是面带羡慕。
“下官恨不得多长几双眼睛,就这么盯着他们。”
李恪又问道:“你当初去西域,之后又去波斯,都是受骊山县侯的指点?”
“嗯,有许多指点,有许多关照。”
见吴王的神色更羡慕了,裴行俭急忙去忙自己的事情,担心说多了这位吴王会当场哭出来。
骊山村外,盘算着盘算,铁路又修了一里路。
人生很惆怅,惆怅地想要开一辆挖掘机,然后用挖掘机将那些圣人的坟都给挖了。
这路要修到什么时候去,三年?五年?
五年应该能修好了吧。
张阳仔细一想又不对,不考虑施工条件来判断工期是一件很不负责的事情。
眼下只能修一里是一里。
程处默提着两个小酒坛而来,“喝两口?”
张阳拿过一个酒坛子,灌下一口。
“裴行俭的事有消息了。”
“你说。”
程处默看了眼不远处与小郡主和小侯爷一起背诗的魏王殿下,凑近一些,小声地将裴行俭的事,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张阳松了一口气,稍稍点头道:“很好,现在裴行俭算是坐稳长安令这个位置。”
“嗯,那小子要丈量十二县的田地,还亲力亲为,受苦了。”
“说什么受苦,我们骊山的弟子怎可能是养尊处优的。”
程处默拿出一个竹筒递上,“虬髯客的消息。”
张阳拿过竹筒,拿出内部的信纸,信纸上是一页县志的内容,贞观二年六月,登州治下黄县,有壮士赤髯如虬,张姓,号称虬髯。
二年七月,领海贼挟船东渡。
张阳皱眉道:“真去扶余国了?”
“扶余国是哪儿?”
张阳摇头道:“东渡?会去哪儿呢?都过了十多年。”
程处默笑道:“都过去十年多了,又出海了,怎知他在何处。”
“嗯,我先将消息送给李靖大将军。”
程处默还想再说什么,就见到张阳快步离开了。
以前但凡有了什么事情,都可以与上官仪商量,现在他又去了朝中为官。
红烧肉帮这么多人,经过这些年的扩张,有些人有些事就快要失去控制了。
程处默心中担忧,怕会出了变故。
打算先让上官仪来一趟骊山。
当张阳将消息放在面前,李靖很激动,竟真查到了行迹。
“虬髯客出海了?”
张阳点头道:“目前不知道他在何处,这行迹也是十年前的事了。”
李靖叹道:“罢了,罢了。”
“大将军的意思呢?”
“老夫还是谢过你能相助,虬髯客本就是洒脱之人,若是一味追查只会引起不快,就此罢了吧。”
李靖很豁达地将这件事放下。
张阳拱手道:“大将军,若是想要回来,我们不用找,若是不想回来,找到了又有何用。”
李靖颔首道:“有劳你了。”
“总算有个结果了,也没帮上忙。”
李靖将目光放在东方,笑道:“当初我们结义之时,他是我们的兄长,那时陛下还是秦王,某便将他举荐给那时的陛下,只是大哥见了陛下的气度又自觉惭愧。”
“后散尽了家财,给某与红拂一笔丰厚的银钱,独自离开了,那时大哥还想与天下各路英雄豪杰争锋,他见到陛下知道这天下豪杰中只有陛下能够一统中原。”
“事实也正如大哥所言,陛下真的一统了中原,之后的事情你也该清楚,大哥没了音信。”
张阳回到山上,听女儿说红拂女得知了虬髯客的消息没有哭也没有动怒,只是沉默,非常地沉默。
虬髯客出海了,自然也不想再参与中原之事,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就让虬髯客活在历史中也好,就让他成为一个故事。
张阳觉得大唐有写不尽的故事,大唐的故事太多了,儿女情长,英雄豪杰,江都之变,天下倾覆。
浩浩荡荡的十八路反王,天策上将荡平中原。
李玥坐在书房中,张阳低声说着当初风尘三侠的故事。
或许真正的风尘三侠与故事中不一样,至少让唐人的故事再多一个篇章。
张阳寻找着记忆深处的传记,将自己印象中的三侠故事缓缓讲出来。
红拂女机智果敢,虬髯客是个洒脱不羁的人,似飞将军从天而降,挟狂风迅雷而来,使人惊悸,又化明月清风而去。
李玥写完三侠的故事,张阳心里还有一个期盼,那虬髯客张行三,是不是当真成了某个地方的王,如果真是这样他会不会来大唐朝贺呢?
故事送出了骊山,李靖与红拂女见到这个故事倒也没有话语。
不过李世民有些不高兴,他正坐在甘露殿批阅奏章,此时分心看完了这个故事,沉声道:“游侠之风于治民不利,他竟……”
再一看,李世民其实很喜欢这个故事的,风尘三侠的故事很动人,豪杰结义,意气风发。
就连故事中朕的形象也是这般正面,虬髯客见了朕自知心胸气度不足,便没了争霸之志,洒脱离开。
岑文本又道:“陛下,可需下令让各县注意游侠之风?”
李世民放下这篇故事道:“恩,你也告诉张阳,往后不要再写这些故事了,他若得闲帮朕想几个有利于社稷的国策。”
“喏。”
唐人又有新的故事了。
风尘三侠的故事在坊间流传,安延偃向松赞干布讲完,问道:“赞普觉得这个故事如何?”
松赞干布感慨道:“好故事,唐人有动人的故事,吐蕃没有。”
安延偃啧舌道:“吐蕃有赞普的故事。”
“吐蕃的故事不足道哉。”松赞干布看向四周,人们皆在议论风尘三侠,言道:“你看虬髯客虽没了踪迹,可他会一直活在故事中,人们更喜唐人的故事,因故事都是动人的,张阳是个很擅长写故事的人,他的红楼,聊斋,白蛇足以传世。”
“从此再也不会有人去寻虬髯客,因他已在唐人的故事中。”
安延偃喝下一口酒水,这位赞普的无奈与落寞尽在眼里。
松赞干布面对大唐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不论是面对如今的天可汗也好,还是骊山县侯也罢。
早就在他入长安的那天起,他的人生就结束了。
现在活在长安城的不过是一具躯壳。
安延偃又道:“唐人有说不完的故事,这些故事会流传出去,如果县侯有意为之,这些故事也会流传到吐蕃,往后吐蕃人都讲着唐人的故事。”
“吐蕃人也想要成为唐人,而吐蕃人会渐渐地失去他们的故事,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松赞干布道:“他真的这么做了吗?”
安延偃不解道:“你不知道吗?红楼与聊斋早就传到了吐蕃,现在的吐蕃孩子都很喜欢这些故事,礼部的吐蕃都护府虽才建成一年,但礼部的人在吐蕃却有数载。”
“难道赞普以为,礼部那些人整日与你们吐蕃人一起养牛吗?这未免也太小看他们了。”
松赞干布闭上眼,低声道:“他向来杀人不见血。”
安延偃摇头道:“你也不要怪县侯,你们吐蕃缺少文字书籍,书籍与文字越少,故事也就越少,而唐人的故事能够弥补吐蕃的空缺。”
“赞普就算是再有不甘心又能如何?你无法改变任何事,该做的事情赞普都已做了,一统吐蕃诸部,与大唐一战名扬天下。”
“往后的吐蕃会如何,那都是后人的事了,赞普做得够多了。”
松赞干布站起身,将碗中的酒水一口全部喝尽,他痴笑道:“为何吐蕃会遇到这般的大唐,难道真有上天恩泽吗?”
吐蕃与大唐纠葛了五年,凉州一战对峙了一年吐蕃战败,后有禄东赞入唐谈判,又是一年。
再是一年吐蕃划地臣服。
安延偃劝道:“赞普,你陷得太深了,该走出来了。”
深秋的夜里,今夜风很大,北风呼啸,一驾马车缓缓行驶,到了骊山的村口停下。
第八百六十三章 给谁卖的命
程处默站在村前,看着这驾马车到了面前才停下,车夫拉住缰绳。
冷风吹得马儿有些不自在,不停地打着响鼻。
马车内传来两声咳嗽,等咳嗽声停下,人这才走出来。
从马车下来的人正是上官仪,来时没有穿着官服,而是件单薄的布衣。
程处默递上一件厚实的大衣,“别着凉了。”
“来时没觉得冷。”上官仪接过外衣披上,骊山的大棉衣向来厚实,披上的时候就像是被褥裹在身上那般温暖。
先是看了看四下,远处的龙武军营地还有不少篝火烧着。
四下倒是安静,上官仪低声道:“县侯呢?”
程处默指了指后方的篝火。
走近一看,才认清坐在篝火边的是魏王和与县侯。
两人正烤着鸭子。
李泰笑道:“坐吧。”
本来上官仪还是有些拘束的,毕竟离开骊山后,这还是第一次回来。
被程处默一拉,他也就坐了下来。
烤鸭正在火烧炙烤,滋滋冒着肥油。
程处默又一次往黑夜里望去,这场谈话不能被其他人听见了。
红烧肉帮的初创团队四人就在这里了。
程处默拿出一卷布,布绢上写着消息,低声道:“利州阜俗县发生了一件事,我们两帮红烧肉的人打了起来,起因是太原门阀郑氏的田亩放归官府后,有人怀疑县官私收好处,田亩没有均分好。”
“之后县官被我们的人绑了,后来查明此事与那县官无关,两帮人出现了分歧,其实自从我们帮众分散之后,红烧肉买卖依旧在,可解散的帮众并不多。”
话语声很低,在冷风中只有彼此听得清。
上官仪搓着双手,他不敢将手放在火边取暖,尽管自己算是骊山人,可身份有别。
县侯现在的身份与当初不一样了,所顾虑所想的事也不一样,现在他已是尚书左丞。
身居高位的年轻臣子,又掌握着社稷利器,还掌握着关中五成的人力,半个关中劳动力的生计都在骊山手中。
从以前的骊山只是小打小闹,到现在张阳走上一条不一样的路,已不能与当年同日而语。
也就是这样的人,恐怕往后鲜有人敢去得罪骊山。
从骊山掌握人力资源的那一刻,张阳就算手无实权,可骊山已经成了社稷的一部分,连陛下也要给骊山几分薄面。
张阳跺一跺脚,长安城的许多工事就会进行不下去。
陛下对骊山的忌惮早已不是君臣翁婿之间的争吵。
皇帝与骊山,只要有一方失控,关中会血流成河的。
天知道张阳的图谋到底有多大,以他现在的年纪和手段,只是掌握关中人力多半不够他施展的。
魏王李泰就不用说了,从张阳发迹时就跟随至今,张阳本就是外戚,与皇子来往也正常。
还有程处默,他是魏王殿下与张阳的生死之交,
李泰撕下一只鸭翅膀,自顾自嚼着,“那这件事的之后呢?”
程处默回道:“县官已经放归了,可我们的人手正在内乱,没把握呐,没把握。”
张阳将烤好的鸭子放下,又交代道:“这五只不许吃,我要带回去给孩子做宵夜的。”
程处默看了看架子还有六只鸭子,笑道:“你们骊山的鸡鸭圈有这么多,吃个三五个吃也吃不完。”
张阳笑道:“我亲手烤的鸭子,孩子们最喜欢。”
李泰忽然道:“我们都是做爹的人了,都明白。”
上官仪拱手道:“恭贺县侯又得了一个孩子。”
几人谈话的气氛也轻松了许多,往火堆中添了柴火,让火更旺一些。
一队龙武军的官兵快步跑过,他们是巡夜换防的。
李泰嘴里嚼着鸭翅膀,将碎骨头吐出来,言道:“当初没有收拾干净,没有将人散干净。”
上官仪点头道:“按说骊山每月拿出去的酱油有两百余壶,因刚酿造出酱油多是偏咸的,各自用水勾兑之后还会再分下去,现在外面的红烧肉所用不只是猪肉。”
“下官以为买卖还能做下去,但这风气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张阳颔首道:“这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红烧肉帮的事迹有人知道就够了,这世上会有这么一帮惩奸除恶的人,但这些人不再显露于人前,卖红烧肉的可以继续卖,骊山也继续生产酱油,我会让丁溜多增人手的。”
李泰一边听着嘴却没有停,吃着鸭肉已经是满嘴肥油了。
“留下三两百人足够了,其余人都散了吧,往后的帮中骨干不再安排下属人手,他们孤身行走江湖,做以前做过的事,可人数不能再多了。”
“总而言之,公平公义与正义是我们的信仰,招揽群众扩张势力不是我们的作风,就算再有不舍和不甘,都要给我散了。”
张阳低声道:“这件事就交给上官兄安排,处默你一切都听上官兄的。”
“喏。”
说罢,张阳拿起烤鸭,拍了拍上官仪的肩膀,低声对他道:“这是你为红烧肉帮做的最后一件事。”
上官仪连忙拱手道:“喏。”
朝中已经注意到了这股势力,当年隋末大乱,中原人口凋零,又有世家之乱,好在扑灭得够快。
这中原不能再乱了,这么多人也该回归乡里,回归寻常生活了。
既然这颗种子是骊山种下的,那这片树林也要骊山将其砍去。
今夜,上官仪在骊山留下,住在以前的房间,他看着身边的油灯想了许久,这才开始提笔书写红烧肉帮的解散事宜。
张阳提着灯笼走回山上,山上寒风呼号,家里还是暖暖的,还有些香香的。
李玥正在盯着儿子与女儿写字。
见是爹爹回来了,再看到油光锃亮的烤鸭,便没了继续写字的心情。
李玥无奈道:“今天就写到这儿,吃吧。”
小清清咧嘴一笑,便撕下了一只鸭腿吃着。
张阳朝着屋外喊道:“吃烤鸭了。”
小武和小慧,还有李丽质带着弟弟妹妹们便纷纷走出屋子,快步跑来。
本来宁静的家里一下子又闹哄哄的。
张阳注意到了媳妇的眼神,她什么都没说,眼神似乎在说你就宠他们吧。
等鸭子吃完,李玥收拾完家里,两位婶婶带着孩子们去洗漱。
张阳站在卧房中,看着床榻正在发愣。
“婶婶说了,近来都要分床睡的。”李玥抱着刚出生的三秋道。
张阳只好拿起被褥去书房。
书房内的床一受到重量就会嘎吱响,张阳低下身看了看床底,得了空还要再修一修。
熊窝内的鼾声此起彼伏,熊大会打鼾,家里的其他几头熊也跟着打鼾了。
眼下也没睡意,张阳站在书桌前,将油灯的灯芯拔高,让火光更亮一些,从窗外看去可以见到弟弟妹妹们的房间灯火依次熄灭。
骊山的纸张经过几次调整之后,纸张呈淡黄色,没有之前的深褐色。
铺开一张纸,张阳画着大口径燧发枪的图纸,这种枪的威力很大,距离超过一百米杀伤力还是有限的。
对一个手持火枪的猎人来说,枪支的射程能提高一百米,射杀猎物便多了几分把握。
屋外的风声依旧,还有夜风会从窗户的缝隙中漏进来。
夜深了,这才吹灭了油灯,月亮的位置已经到了西面,今夜是新月,月光依旧能将池水照得反光。
总觉得大唐的月亮距离大地更近,有一种说法讲的是每年月亮都会远离地球一段距离,这个距离并不远,也不易察觉。
可放在一千年的尺度上,这种感觉明显很多。
喝下一口热茶之后,才有了睡意。
悄悄打开卧房的门,看媳妇与孩子睡得正香。
家里的摆钟一直有规律地滴答响着。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有踢被子的习惯,张阳给她盖好了被褥,这才起身回了书房休息。
翌日,天还未亮,生物钟告诉自己该起床了。
县侯总是家里最先起床的,不论昨晚睡得有多晚,都会在固定的时辰醒来。
活动了筋骨之后,便开始晨跑,沿着半山腰的山腰开始跑步,这些天特意改变了路线,顺路去看看铁路的建设。
阎立本习惯了骊山的建设之后,努力跟上的理解能力,近来他手不释卷,一边吃着一张饼,坐在铁路边学习。
张阳不愿意去多看他,每每多看一眼就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当初高考时期。
现在的阎立本沉浸在知识的海洋,疯狂汲取所需要的学识。
物理,数学,几何是这个时代所欠缺的一部分,阎立本能够画图能够营造,但他从来没有如此精细化学习过。
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再往前跑一段便是龙武军的驻防营地。
这里的炊烟带着早饭的香味,还有不少的吆喝声。
跑到这里的时,觉得饿了。
晨跑结束,弟弟妹妹才睡醒,一个个头发散乱地坐着吃饭。
小武与小慧还要忙今天的生产调度,李丽质给她们安排了课程。
新家的建设还要继续,张阳准备了石料和木材,这些是给女儿造新家剩余的建材。
在山腰处建设的钟楼,与长安城的钟楼不同。
这会是大唐第一个有时针的钟楼。
贞观十一年秋的十月,一队游侠来到了利州地界。
他们穿着布衣也没有带着兵器,走入利州的城内,与这里的官兵问询几句。
为首的人叫做樊洪,以前是行伍中人,从行伍中退下来之后在坊间做苦力,也算是一个营收。
因当初有军功在身,在军中又有关系,很快被程处默小将军看中。
他也成了上层骨干,为数不多的红烧肉帮的绝对高层,能够见到程处默小将军的人。
樊洪年过四十,整个人长得很壮实,铜铃大的目光扫视四周。
他将身边的人手散去,耳边又是官兵的陈述。
利州城内的人口并不多,有生面孔入城就引起了此地居民的注意,尤其是那领头的壮汉,一瞪眼凶光骇人。
官兵称述完,樊洪拱手,嗓门洪亮地道:“有劳了。”
那官兵干笑连连摆手,客气道:“你们若能将人带走,我等才是感激不尽。”
由官兵带路,樊洪走入一处街巷。
别看樊洪一身布衣,可官兵们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无它,就凭此人一身腱肉与那气势。
再加上如今的利州城的形势,官兵不敢造次。
红烧肉帮在这里成了一个头疼的存在,他们不作恶,可行事雷厉风行。
问清楚了来由,是在利州的红烧肉帮分出两派人,时常内斗。
“就是这里了。”
见官兵指向一处宅院,樊洪又道:“你们不用跟着。”
官兵又道:“可是这里有五十多号人。”
“用不着你们,不要添乱。”樊洪板着脸孤身一人就推门而入,一走进这处宅院,就有人迅速从里面将门关上。
官兵站在外面不知所措,只好等着。
一旁的小吏问道:“这些都是什么人?”
“别问,这些人我等惹不起。”
宅院内,樊洪一进门就被人围上,他也不管身边围着的这些人,目光落在了宅院屋内的一个消瘦的人身上。
“以为是谁来的,不想却是樊大哥。”
樊洪目光扫了一眼周遭兄弟,这些人纷纷退后一步,他们的眼神多有惧怕。
因此壮汉光是站在这里就有着令人胆寒的煞气。
樊洪坐下来,看着眼前这个消瘦之人,朗声道:“为何闹事?”
对方回道:“某家给长安城送信了,是我等没查问清楚。”
樊洪拿出一个布袋,布袋子很沉落在桌子上可以听到银饼的碰撞声,他朗声道:“弟兄们拿了银钱就回乡,往后不要聚在一起。”
那消瘦人一拍桌案喝道:“什么意思?”
樊洪沉声道:“长安城的意思,你们已经不是帮内的人了。”
见四周的围上来,樊洪的气势依旧不弱,继续道:“不只是你们这一处的人手,范阳,朔方,辽东,太原,登州等地都要散了。”
“是朝中的意思?”有人忽然问道。
樊洪继续道:“不是朝中的意思,是长安的意思。”
“长安,长安!某家在这里做事有五年了!到现在不知在给谁做事。”
“想知道吗?”
“嗯!”
第八百六十四章 平静的解散
樊洪咧嘴笑了笑,又扫了一眼众人,“某家知道尔等心里都有怨气,非是某家不愿意告诉你们,如果知道有领头人后又被朝中查问了,我等皆会被打成反贼。”
众人的眼神都有迷茫之色,樊洪道:“我等皆是为乡民做事,仅此而已,长安也没有让你们为谁卖命,不是吗?”
大家是信服樊洪的,但一听要散了人手,众人心中坚持多年的事就此没得做了,有些失落有些气愤。
那消瘦的领头人又道:“长安从来没有给我们好处,我们为此卖命这么多年,现在就让我们撒手,我们连长安是谁在号令都不知晓,让我们说走就走!樊洪,你也是一介好汉,这世上有这样的道理吗?”
樊洪面色缓和不少,他看向一旁的瘦子道:“二牛,你家里有个病重的老父亲,你娘已年迈了,你该回去照顾了。”
说起这件事,二牛顿时没了力气,扑通一声坐了下来。
樊洪递给他一块银饼,低声道:“拿了回乡,照顾爹娘好好找个营生。”
二牛看了看身边的众人,缓缓伸手接过了银饼,又头也不回快步跑出了这处宅院。
樊洪继续道:“老瞿,你家里的田地都荒了,你家三代人都守着那片田地,你就这么丢了不要了吗?且不说你留在这里铲奸除恶,你身为人子,你连家底都抛了,你要对不起你家祖上吗?”
老瞿闻言拿过了银饼也快步离开。
樊洪站起身看着众人,拱手道:“诸位都不是平白来到这个世道的,你们也不是要落草为寇,天下已太平,世家也已经倒了,余下的事交给朝堂!”
“朝中的人信得过吗?”有人问道。
“信不信得过且看他们如何做,若朝中做不好事,朝堂失去了公义,我等再站出来又有何妨,非是帮中弃了尔等,而是这世道已不是当年,还请诸位回归乡里,去耕种去营生。”
樊洪朗声道:“长安会记得我等,诸位,留下姓名籍贯,某家会带去长安,此后如有必要便会来寻诸位!”
“喏!”
宅院内的众人齐声道。
樊洪打开了布袋,一块块银饼散落在桌上,“这里的银饼大小分量都相同,各自另一块,就此写下姓名籍贯所在,某家不送了!”
壮士好汉的分别没有拖泥带水,他们一个个拿了银饼,这里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留下姓名。
众人聚在一起,做了这么多事,拿下了这么多的狗官与恶霸。
意气风发的时候,大家都是肝胆相照。
可这天下已不乱了,这么多年了也该结束了,事情总要有个结果,众人的结果就是归乡,谁能不念家?
在这里有归心的人也不在少数。
樊洪做完这里的事情,站在利州城外,等着自己的手下相继回来,也完成了各自的事情。
离开利州之后,便去了下一个地方。
红烧肉帮的解散是平静的,他们将犯人都交给了官府,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散去了。
消息传到了长安城,卖红烧肉的人还有。
又好像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皇帝闲来无事就会来骊山,今年来骊山的次数很少,看来皇帝还是挺忙的。
在红烧肉帮的事上,对骊山来说能够用钱来解决,便是最好的,也是最小的代价。
在上官仪的安排下,长安城分出了不少人马,让各地的人自行解散,这些人会回归家庭,回归乡里。
和李世民下棋又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因为皇帝下棋很慢,总是要思量很久,张阳发现杯中的茶水都已经凉了,让女儿再去倒了一杯。
接过茶杯,张阳喝下一口茶水,问道:“陛下想好了吗?”
李世民皱眉看着棋盘,神色凝重的动了一只炮。
张阳用车吃了皇帝的马。
李世民倒吸一口凉气,沉声道:“你什么时候动的车?”
“这只车在侧面已停留许久。”
棋盘上的厮杀还没结束,要放在以前皇帝的棋路差是因为没有将象棋的规则与技巧融会贯通。
现在皇帝已经熟悉了象棋,棋艺自然是突飞猛进。
李世民抚须道:“有人说棋盘如战场,现在看来这棋盘又不是战场,战场上可以寻人短处,可棋盘是一样的棋,棋盘也很小,便无趣许多。”
皇帝放下棋子,没了下棋的兴致。
棋局下到一半,皇帝就不玩了,张阳气馁一叹,“陛下可是有心事?”
“嗯,你看出来了?”
“您下棋的时候就心不在焉,若是能够专注下棋,岂会没注意到了我的车?”
李世民看向山下,秋日里的骊山景色很好看,“朕允许了今年的秋猎,本想打猎顺利来骊山看看朕的孩子们。”
一群孩子在山下玩耍着,公主皇子们有村子里的同龄人做玩伴也开朗许多。
“朕还是喜欢骊山的孩子,就说承乾的孩子象儿,循规蹈矩惯了,那孩子行事很沉闷,这样的孩子很懂事,可也让朕心疼。”
张阳笑道:“孩子总是需要童年的。”
“童年?嗯,是该要有童年,朕让李象去国子监读书。”李世民闭上眼,放松着身体,又道:“裴行俭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他将事办好了,你的眼光很好。”
张阳自信一笑,“我的眼光一向很好。”
“朕想要将狄知逊迁回来,可思来想去又不知道该用何人替上。”
问话后安静良久,又道:“你是朝中的尚书左丞,怎么?朕问你话,你不答?”
“既然没有合适的人选,就让狄知逊留在河西走廊。”
“近来怎么不写奏章了?嗯……朕此来就是想问你这件事。”
与张阳谈话有一种感觉,往往会忘记了重要的事情,李世民刚想起来到骊山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张阳啧舌道:“怪了?”
“什么怪了?”
“不是陛下的旨意吗?让我不要再写奏章的。”
“朕有说过吗?”
张阳颔首道:“王公公带来的口谕。”
李世民心里再一想,回道:“朕当初不让你写奏章,是因你总是说要拆了长安城的城墙。”
“对呀,是陛下不让我写的。”
闻言,李世民当即坐正语调高了几分,“朕不让你写这件事,你就真的不写了?”
小清清刚端着母亲做好的包子而来,见皇帝与爹爹谈话的语调高几分,又见皇帝面色有怒意,退了回去。
生了孩子之后,李玥如释重负,近来想吃点口味重的,她正吃着肉包子,见女儿端着包子回来了,疑惑道:“不合你爹爹的胃口吗?”
小清清踮起脚尖将一盘包子放在桌案上,环手于胸一脸愤愤不平,“皇帝又和爹爹在吵架了。”
李玥轻笑道:“就知道今天父皇和你爹要吵架的。”
小清清看了一眼吃着包子一嘴油的弟弟,越发不高兴了,她也拿起包子凶横地咬下一口,“熊大怎么还在睡!”
小心安回道:“姐,熊大越来越贪睡了,怎么喊都喊不醒,除非它饿了。”
山道边上,李世民气不打一处来,“你难道就不会写点别的吗?”
“陛下想看我写什么?”
“你!你是除了拆城墙,就不会写点别的?”
张阳苦笑道:“陛下答应拆了城墙不就好了。”
“答应?你今日要朕拆了城墙,明日就会让朕拆了太极殿,朕能答应吗?”
“城墙不利于长安城发展,把人关在城中除了导致拥堵和交通闭塞,没有任何的好处。”
“大言不惭!”
张阳也甩脸道:“爱信不信。”
“放眼朝堂,没人与朕这般说话。”
“因为在下说的是实话。”
“朕不打算拆了城墙。”
“您随意,我只是建议。”
李世民忍受着就要爆发的怒火,沉声道:“你心里就没有别的治国良策?”
“没有。”
“你!”李世民忽拍案而起。
“陛下为何觉得我就一定有治国良策?”
“朝中要制定商税,此事中书省商议了两月,还未有个章程,你身居尚书左丞,不能坐视不管!你又是朕的女婿,你不去上朝也罢了,朕也忍了。”
“你不为朝中做半点事,就身居尚书左丞合适吗?你可知朝中如何议论你的,朕的脸都要给你丢尽了。”
王公公站着一动不动,如一座木雕。
这不是第一次了,陛下希望这位县侯能多一点上进心。
张阳思量着,半晌没说话。
“陛下可以将我的官给拿回去,我不做尚书左丞了。”
李世民刚坐下又是拍案而起,“竖子,你想了半天就想了这么一句话?”
“当初这个尚书左丞是陛下您封的,我可没要,咱们就不能讲理吗?”张阳忽悠一笑,“对了,您是皇帝,您可以不讲理。”
“朕……”
李世民呼吸沉重,指着他的手指在颤抖,“好!朕回去就拿走你的官身,你喜欢留在骊山,就给朕一直留在这里,往后都别走了。”
张阳笑道:“谢过陛下。”
皇帝走了,走得脚步匆匆,连他的儿女喊父皇都没搭理。
张阳心满意足地收拾棋盘,朝着屋里问道:“还有包子吗?”
小心安连忙端起盘子,小清清则是拿走了盘上的包子,抢先一步跑了出去,“爹爹,包子还是热的。”
小心安看着手中空荡荡的盘子,没想到姐姐会这么做,他委屈地回头道:“娘,孩儿失算了。”
李玥扶着腰,笑了好一会儿。
在骊山找了一肚子不痛快的李世民也没有搭理李孝恭,更没有过问阎立本的事,就坐上了回去的车驾。
王公公问道:“陛下,是回猎场吗?”
“回宫。”
听到车驾内的话语,王公公朗声道:“回宫。”
秋雨淅淅沥沥下着,皇帝回到了宫中就黑着一张脸,眼前后宫前朝都是一堆事在眼前。
李世民走出甘露殿,雨水淋在身上的凉意浇灭了心头的怒意。
冷静下来,想起今日在骊山话语,这才觉得上了那小子的当,朕给你官你就做,岂有收回来的道理。
真要是拿走了他的官身,才是上了他的当。
王公公低声道:“陛下,岑中丞来了。”
见陛下点头了,王公公让一旁的小太监将人请过来。
岑文本拿着奏章脚步匆匆,“陛下,朝中有人弹劾骊山县侯。”
“嗯,如何弹劾?”
“说是张阳位居尚书左丞,却有骊山如此庞大的家业,实在不妥。”
李世民轻笑道:“那都是朕女儿的家业,是汝南公主的家业。”
岑文本连忙道:“臣不敢自作主张,才来过问陛下,眼下倒是能给批复了。”
“慢着。”
岑文本刚转过身,又转了回来,“陛下可还有吩咐?”
李世民心觉古怪,又道:“谁弹劾的?”
岑文本打开奏章看了一眼,回道:“陛下,是……是鸿胪寺的少卿,李义府。”
“什么?”
又是确认了一眼,岑文本点头道:“是李义府。”
李世民忽然笑道:“这张阳知骊山之行不够让朕收回他的官身,现在又让李义府进谏,是想要火上浇油,这小子越发狡猾了,竟然让别人弹劾他自己。”
岑文本躬身道:“臣告退。”
“慢着。”李世民忽然道:“张阳言行不端,意图诱朕给他辞官,罚俸五年。”
见岑文本还站在原地,问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陛下,近来朝中辞官的人不少,此前就有苏烈大将军每年辞官十余次,又有京兆府的长安令裴行俭辞官,若被人得知陛下因张阳要辞官,而罚其俸禄五年……”
话语顿了顿,他又强调道:“这恐怕不合适,请陛下三思。”
这秋雨就像皇帝的心情,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烦恼也来个不停。
目光朝长安城的东面看去,以前觉得骊山挺好的,现在那地方很会给朕找麻烦。
有一些雨水随风落入此处亭中,眼前的太液池看着也没这么舒心了。
想着朝臣们能够争气一些,最好将张阳制得服服帖帖。
现在坊间称颂骊山县侯的话语亦不少。
“陛下,那臣还要批复吗?”
“罢了。”
“喏。”
第八百六十五章 绝望的张柬之
陛下近来脾气好很多了,许久没在宫里发脾气,今天鲜有地去找了一趟骊山。
长孙皇后坐在立政殿,低声道:“这陛下与张阳的翁婿矛盾真是从来没有变过。”
坐在一旁的杨妃低声道:“往后也不知会如何,希望君臣之间能够放下芥蒂。”
“嗯。”
长孙皇后点头喝着茶水眼神中有许多思量。
杨妃的话很虔诚,像是在祈祷。
太液池旁的亭中,岑文本原本是想就此告退,又想起一件事,低声道:“陛下,今年骊山又有一批人学成。”
李世民问道:“有多少人?”
“臣所知的有一千三百人。”
又是思量片刻,岑文本作揖道:“只有一千三百人,骊山教授出来的人都是有名册的,每县也是固定的名额,用骊山的说法就是毕业了。”
“其中有厨子三百余人,土木铁匠六百五十人,其余多是算账与纺织,骊山留下了三百人,其余都放出,回关中各地了。”
抬眼看了看陛下的背影,岑文本又道:“臣想着骊山刚出来一批人,这些人掌握着骊山技艺,若朝中缺少人手,臣可早做准备。”
说话间,岑文本看向太液池另一边,那是原本规划要修建大明宫选址。
不过现在的龙首原那片地依旧是一片荒芜,没有要动工的意思,在雨中的土地也很泥泞。
李世民沉声道:“你觉得需让阎立本回来吗?”
岑文本回道:“如今阎大匠正在建设骊山,若骊山建设有功于社稷,不如就让他留在那里,至于宫里的建设,其实宫中能够担任此事的人不少。”
李世民低声道:“辅机他越发狭隘了,他对很多人都有偏见,还是你更持重。”
岑文本躬身道:“是陛下明鉴。”
“嗯,那就让阎立本留在骊山,至少朕要知道骊山要建设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你派人与他说,骊山建设相关一应都要送入宫中。”
“臣明白。”
这皇帝的脸色重新恢复了自信,皇帝觉得骊山的价值更大,说来张阳让阎立本留在骊山的手段并不高明,他阎立本也是半推半就的。
那就让他留在那里,朝中需要对骊山的建设有个了解,有他安插在骊山的内部,李世民反倒更放心了。
要是阎立本能够偷学到火器铸造术,那就更好了。
与皇帝交代完这些话,岑文本先是想了想,好像该说的话也都说完了,才回道:“臣告退了。”
皇帝依旧站在太液池边,等岑文本走了,才问道:“袁天罡与李淳风还在闭关吗?”
王公公回道:“还在闭关。”
“哼,因为一颗果子就传言他张阳与袁天罡领悟出了引力一说,他张阳还真是敢信口胡说。”
皇帝终于迈开脚步了,离开了太液池畔,他又问道:“那个果子叫什么来着?”
王公公也是皱眉一想,“好像叫苹果。”
“嗯,苹果。”李世民摇头一笑,“在骊山还有能令人开悟的仙果吗?”
王公公神色一正,连忙道:“老奴这就让人去送来苹果。”
李世民幽幽道:“以前你服侍父皇多年,现在又在朕身边这么多年,过了今年你也去骊山,照料父皇的余生。”
闻言,王公公站在雨中停下脚步,神情复杂,心中五味杂陈。
他又见陛下身侧没了人,再次跟上脚步道:“老奴领命。”
岑文本冒着雨从太液池一直走到了中书省,现在中书省内官吏寥寥无几,秋后这些天众人很忙。
就连房相与郑公,赵国公很少在中书省驻足,众人都在为来年的科举事宜准备。
他走到屋檐下,就看到裴行俭与褚遂良两人对坐。
看场景像是在对峙。
裴行俭一副懒散的模样,或许是在军中多年养出了痞气,谈吐也没什么正形。
而褚遂良面前是一份份的奏章,手中的笔还在书写着,像是在批复。
“褚侍郎,我们京兆府的银钱什么时候能领了。”
“等老夫盘算好自然会给你。”
两人的对话开始了,岑文本站在一旁,双手背负饶有兴致地看戏。
裴行俭手里拿着一本册子,用册子的边沿一下下轻碰在桌案上。
一脸犯难道:“褚侍郎,这破破烂烂的京兆府还修不修了,那官衙下雨天还着漏雨,教兄弟们如何做事?每一次请朝中派人来修缮,却都被褚侍郎给拦下来了。”
褚遂良没有抬头依旧批复着奏章,他回道:“朝中处处需要人手,就你们京兆府着急吗?”
“是吗?”
褚遂良将文书重重地拍在桌案,“你且看看朝中三省六部哪里不需人手?”
话音落下,本就在中书省的三两小吏忙着各自的事,现在目光纷纷都看了过去,最后落在地位仅次于中书令赵国公的中书左丞岑文本身上。
见岑中丞都没有讲话,众人又低头继续窸窸窣窣地忙自己的事情。
褚遂良已上了火,瞪眼看他,眼下这公文是批复不下去了。
裴行俭啧舌又有些失望,好像被为难的是他,而不是褚侍郎。
良久,裴行俭终于放下了奏章,双手放在膝上,又道:“事有轻重缓急,京兆府治下长安城十二县,干系数万户生计,难道就不能给予帮扶吗?”
褚遂良闭上眼像是在抚顺自己的呼吸,咬着牙蹦出了话语,“是该帮扶,你去一趟骊山,那骊山县侯能够将京兆府修缮成宫殿。”
闻言,裴行俭神色不悦,“莫非褚侍郎以为裴某是骊山走狗?”
褚遂良很想说你本来就是走狗,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又是拿出一本账册道:“你自己看!”
拿过册子,裴行俭皱眉看着,神色纠结,长安城的各项建设都在这本账册上,其中修建曲江池坊市的人手就有上千人,为了修建一个坊市大动土木。
宫墙修缮所在就有十余处,更有卫府修建外墙。
裴行俭颔首道:“下官要些石料木材,朝中再给一些银钱,人手的事某家自己想办法。”
“没钱!”
褚遂良依旧板着一张臭脸。
“哎!褚侍郎莫要欺负某家,上一次还带来这么多金子呢。”
褚遂良强作气定神闲,沉声道:“你以为朝中是人家生活吗?带回来的银钱用来弥补多年的亏空不说,还要支钱给各地的都护府,更不要说各地的官员补充,哪儿不需要用钱。”
他拍了拍账册又道:“朝中许多官吏的官服都没有置办好。”
在褚遂良的口中这朝堂很穷,穷得都快跑耗子了。
岑文本心里清楚,虽说用度紧张,朝中应付那些事还是绰绰有余的。
“下官要的不多,五贯钱足矣。”
褚遂良叹息一声,像是就此妥协了,他缓缓道:“三贯钱。”
“四贯!”
“三贯!”
“三贯五!”
褚遂良气得压在账册上的手在发抖,笑道:“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与老夫讨价还价?”
“那就三贯钱。”
裴行俭知道再继续闹下去,可能一文钱都拿不到了,再怎么说褚遂良是现在的中书侍郎,顶替的正是原本岑文本的位置。
拿了褚遂良的文书之后,这才离开去库房领钱。
褚遂良摇头长出一口气,抬首这才见到了岑文本,他起身行礼道:“见笑了。”
岑文本摆手道:“陛下很看重曲江里的修建。”
只是这姓裴的刚走,他又回来了,一脸焦急又盼望地道:“褚侍郎,下官忘了一件事。”
“你又怎么了!”
终于,褚遂良忍无可忍,拍案而起,“你有完没完!”
裴行俭还是堆着笑容,问道:“下官的俸禄是秋后还是来年给?”
“休沐前会给的。”
“多谢。”
裴行俭道了一声谢脚步匆匆的离开中书省。
褚遂良气得哆嗦地重新坐了下来,他真是烦透了这个姓裴的。
刚走出不远就撞见了李义府。
“见过李少卿。”
“裴府尹不用多礼。”李义府一脸的客气,拱手道:“府尹的官阶比下官还要高不少。”
见裴行俭还是谦逊的姿态,李义府示好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又道:“是褚遂良为难你了?”
裴行俭手里还攥着文书,“倒也没有,褚侍郎也有他的难处吧。”
后来褚遂良问起了这笔银钱的去向,其实裴行俭并没有拿这笔银钱修缮京兆府,而是拿着钱去给各县修缮田亩沟渠和道路了。
以至于裴行俭在各县的名声更好了。
这件事很快就在朝野传开,褚遂良近来很惆怅,当初为难裴行俭,现朝中议论不少。
下朝的时候,他们虽然不会大声说,可私底下的议论中,能够感觉自己成了众人口中的小人。
而裴行俭成了众人口中的可造之才。
回到自家府邸,褚遂良不停给自己灌着酒水,又道:“老夫一切都是为了社稷着想呐,他们不懂老夫!”
他将心中的烦闷与怨气都放在了酒水中
长安城的弘文馆,近来狄仁杰长高了不少,十一二岁的年纪的孩子,每天都会长高一分。
按照许敬宗的建议,狄仁杰除了看这些前贤典籍,也会看史书史册。
晋书与汉书成了狄仁杰的酷爱。
张柬之道:“仁杰,我们去秋猎可好。”
狄仁杰手捧着书卷道:“这是骊山重印的汉书,所用的是欧阳询老先生的楷书,看着很是舒服。”
“去!秋!猎!”张柬之一字一句地道。
“柬之,你应该多读书的,再过三年我们也可参加科举了。”
“仁杰,你太痴迷了。”
狄仁杰回道:“非是痴迷,而是需要,柬之难道不读书吗?”
张柬之洒脱笑道:“在下胸中皆是沟壑,可骊山有诗百篇,我辈就算是读一辈子,也写不出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狄仁杰重复道:“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唉……”
这张柬之是被打击的,被打击到没有斗志。
骊山的诗篇太过惊艳了,惊艳到长安城的文人要将骊山县侯比作诗仙。
其实传闻中的县侯已是一位仙人了。
狄仁杰不再搭理张柬之,而是斜靠着书架,小胖脸上尽是不解与困惑。
不解的是,骊山县侯的年纪还未到三十,他所掌握的学识很多。
一个寻常人一辈子苦学,能够在一个方面所有造诣已不容易了。
就像是李淳风道长的数术,他的数术当世也算是数一数二的。
可李淳风道长与张阳相比呢?
听弘文馆的人议论过,当年李淳风道长给张阳授课,只是授课一天便进行不下去了。
那骊山县侯几乎要把李道长逼疯了。
可想而知,骊山县侯的数术水平是在李道长之上的,后来李淳风的道长造出了黄道浑天仪,就放在钦天监。
现在的李道长是何境界尚且不知,从当年的事迹来看,张阳的数术是更高的。
还有袁天罡道长,在经纬度上也是得到了骊山县侯的指点。
更别说当下的诗篇与骊山建设。
狄仁杰摇头道:“难道真是仙人不成。”
到了晌午的时候,弘文馆的学子也都散得差不多了,狄仁杰发现张柬之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离开。
他也将书卷放回之后,走出了弘文馆。
到了门口见到了许敬宗,狄仁杰好奇道:“咦?许侍郎。”
许敬宗撕下半张饼递给他,“饿了吧。”
“嗯,饿了。”
狄仁杰接过饼便吃了起来。
一大一小俩人走在朱雀大街上,他低声道:“许侍郎,那骊山县侯真是仙人吗?”
许敬宗叹道:“老夫与县侯在礼部共事多年,在处理关外战事上,县侯总是能够抓住先机,有时等不到先机,那就制造一个先机出来。”
“正是如此步步为营,才能谋夺高昌,扶持突厥小可汗,围困松赞干布,震慑西域。”
“依许侍郎所言,县侯这等厉害,为何要在骊山避世不出呢?”狄仁杰又道:“当年礼部只有县侯与许侍郎两人,若无许侍郎,县侯也该是独木难支的。”
“县侯避世不出是因无心功利。”
狄仁杰问:“难道不是君臣猜忌吗?”
许敬宗摇头不语。
第八百六十六章 洗涤许敬宗
刚刚一番话让许敬宗感觉很舒服,那是当然的,想当年在礼部苦成什么样了,事事都要自己来办。
好在如今的礼部交给张大安来接手,礼部也因此精简了不少人。
遣散的人多数都去了崇德坊,或者去了骊山。
在遣散时给了不少银钱,那些银钱都是骊山出的。
现在已升任了中书省侍郎,许敬宗才觉得身上的担子轻松了许多,当年以来悬在心上的石头也落下了。
家里多了一个孩子,许敬宗近来每每去弘文馆接他,又带他来用饭。
想起了当初县侯告诫的话语,就算是不择手段也要注意分寸,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现在再看狄仁杰这个小胖子,许敬宗觉得自己的心正在被一次次地洗涤着。
贞观十四年到了冬季,两个道士走出了朱雀门。
他们的脚步坚定,一步步走出了春明门。
宫里传言,袁道长与李道长面见了陛下之后,说了许多,并且献上了这一次的成果。
至于献上的是什么就无从得知了。
长安城街头,一批从骊山毕业的年轻人一进入城中就十分抢手。
无它,就是因骊山的技艺好用又超前。
松赞干布站在这一个人面前,在他面前放着几样东西,是摆着摊要卖的。
“这是贞观尺,这是贞观瓜。”
松赞干布蹲下身,观察摊上的一把尺子,还有半只干瘪的南瓜,这南瓜都干瘪了肯定是不能吃的。
他问道:“你刚从骊山学艺归来,就要将手中的这两样好东西卖了?你可知骊山尺在坊间价值五百钱。”
那人低声道:“敢问,你买不买?”
松赞干布犹豫片刻,拿出一块银饼递上,他打算买下这个贞观尺送去吐蕃。
坊间传言,有了这个尺子可以将铸造工艺提高许多。
虽不知是否真有这般神奇,至于要怎么用就涉及松赞干布的知识盲区了。
吐蕃要是有像样的工匠就好了,就不需要整天想着用牛粪来砌墙了。
等他再回头一看,那卖尺子的人已经走远了。
趁着四下没人注意,松赞干布小心翼翼收好了尺子。
卖尺子的这个人叫魏哲,原本其祖上乃是北地门阀,不过家世凋零后去了西面的陇右,成了陇右的门阀,到了其父这一代,只能混个陇右府参军。
因朝中施行科举,魏哲不能以门荫入仕,只好硬着头皮来科举。
魏哲来到一处坊市,在这里见到同样是前隋望族出身的张柬之。
俩少年臭味相投,魏哲卖了尺子与南瓜的银钱就来这里吃酒。
张柬之道:“本想与你引见仁杰的,但他酷爱读史书,对了……你去骊山做什么?”
魏哲痛惜道:“当然是去骊山拜谒仙人,后进了骊山的技术院,一留就是大半年,还是未见仙人一面。”
张柬之淡淡道:“狄仁杰见过。”
“当真?”
“嗯。”张柬之目光幽幽地看着他,“骊山技书院的学子是不入仕的。”
“所以某卖了尺子与南瓜,从此与骊山再无瓜葛。”
张柬之狐疑道:“你该不会想要拜在仙人门下,靠着仙人举荐入仕!”
没等魏哲解释,张柬之怒喝道:“好你个陇右杀才,竟想这等旁门,你这样成不了才的,你不可能与某家这般出类拔萃。”
魏哲小声道:“其实在下此来长安,还要去见赵国公。”
“赵国公?”
“嗯。”魏哲的神情终于恢复了正形,也多了几分严肃,“自天可汗即位以来,屡屡削减陇右兵员,还一次次削减诸多门阀的田地。”
魏哲越说越失落,“陇右门阀中某家成了最为凋零的一支,就让在下来长安,想问问赵国公的意思。”
张柬之上下打量他,这人穿着粗布麻衣,衣衫打着补丁,显然是生活落魄,不像是高门子弟的做派。
不在乎陇右的形势如何,他只听到了见赵国公这句话,酒水倒入碗中,小声道:“能否带在下引见给赵国公,就算是不能引荐入仕,多听一些科举方略也是极好的。”
魏哲怒道:“好!你也是混账。”
与张柬之喝了一顿酒,到了第二天,魏哲就带着张柬之一起去见赵国公。
俩人在门前徘徊了许久,总算是见到了刚下朝的赵国公。
长孙无忌一边听着身边侍从的话语,目光见到了站在门外的两个小子。
张柬之自然就不用提了,他混迹长安城与一群权贵弟子玩闹。
再看另一个,长孙无忌沉声道:“陇右来的?”
“回赵国公,小子魏哲乃陇右参军府而来,家父乃陇右府参军……”
“行了,老夫知晓你是谁了。”长孙无忌沉着脸走入府中。
俩小子先是试探,后见没有阻拦便壮着胆子跟着。
隋杨起于陇右门阀,李唐江山也起于陇右门阀。
早在前隋之时,隋帝就深知门阀之害,后来推出了科举制,纳天下可用之士为自己所用,想要制衡门阀。
而陇右门阀也因此留到现在,虽不及当年了,可他们的声望依旧在。
念在当初起兵的旧情,李渊会给他们一些安抚与好处。
可李世民登基之后又是另外一幅局面,现在的陛下正卡着门阀的脖子,等他们咽气的那一天。
魏哲本就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他拿出自己布绢与印信,“小人说不得太多话,这是各家的家书,请赵国公过目。”
长孙无忌摆手道:“老夫明白了,你们退下吧。”
语气尽量缓和了一些,不想让这小子看出不耐烦的情绪。
对付陇右那帮人还是要小心翼翼。
毕竟还是有旧情在的,陛下也觉得没到翻脸的时候
赵国公府外,张柬之瞧着他,“原来就是个来送信的。”
魏哲忧愁道:“柬之兄以为呢?”
“陇右门阀子弟都是你这副模样吗?”
“呵呵呵,那些家伙还不如在下,蠢如猪。”
张柬之哀叹道:“陇右门阀完矣。”
再一想又不对,张柬之问道:“你在骊山学的是什么?”
“工匠。”
“记得骊山学成的学子都会给尺子的,那尺子很是精巧。”
“……”
“咦,你的尺子呢?”
魏哲回道:“当然是卖了,不然在长安怎么活到来年科举那天,会挨饿的。”
“你……你竟然……”
“如何?”
张柬之痛惜地跺着脚,拍着大腿哀声道:“蠢!太蠢了,有子孙如此,陇右门阀完矣,完矣。”
骊山村前,铁路终于修了三里了。
张阳正在溜着熊大,看了看不远处的河间郡王,他正在溜着一群狗。
就连熊大也投去了鄙夷的目光。
张阳将两颗苹果递给王公公,“这是我们骊山最后的两颗苹果。”
苹果很小,如鸡蛋。
而且吃起来很生涩,难吃。
王公公笑着接过,解释道:“陛下,想要尝尝这骊山的仙果,老奴这就送去。”
将苹果收下,这位老人家又道:“陛下还说了,过了今年就让老奴来骊山照料太上皇。”
张阳欣然一笑,“您总不会想着垂垂老矣,还要去守着昭陵吧。”
王公公躬身行礼,不回答,也不吱声了,便带着苹果离开了。
作为皇帝的太监,对他来说能够守在昭陵,便是此生最大的荣幸了。
这也是一个太监最崇高的理想。
唯心地想,这理想真的崇高吗?
李泰快步跑来,“姐夫,两位道长来了。”
张阳在村前的石阶坐下,这头熊总喜欢往身上趴,它的两个壮实的爪子搭在肩头。
等这头熊的所有重量压在身上,张阳差点没坐稳。
冬天的熊大像是个孩子,很黏人,也很懒。
“熊大!”小清清在远处大喊着。
这头熊也不过去,依旧趴着。
不远处,李玥和魏王妃,还有红拂女正在说着话,谈话间笑声不断,多半是在聊很有趣的事。
直到小清清快步走来,拎着熊大的耳朵,这才将这头大牲口给拉走了。
张阳心头一想,昨晚孩子她娘拎着小心安耳朵的时候,这丫头多半就学去了。
正想着时,两位道长已走到了眼前。
张阳拱手道:“见过两位道长。”
袁天罡抚须道:“你且说说什么是引力。”
“引力啊。”张阳笑着:“引力就是引力,这片大地上所有的物件都在受着引力,它无处无地不在,不论是在我们脚下,还是天外。”
说着话,目光看向天空,张阳朗声道:“就算是天外的星辰也逃不掉引力的作用。”
袁天罡看了看李泰。
李泰冷哼道一声,表情似在说,这么深奥的话,本王怎么可能听得懂。
袁天罡又道:“苹果?砸了脑袋?”
张阳笑道:“其实在下是在梦中与袁道长悟道的,才有了这么一个传言。”
“这引力也是你在梦中所悟?”
“是在梦中与袁道长坐而论道,自然也是在梦中领悟。”
“嗯,难怪近日总睡不好。”
很好,长安城又能多一个传说了,李泰想笑又笑不出来,这个传说多半是骊山县侯与袁道长虽不见面。
但可以在梦中相见,在梦中坐而论道,从而领悟天地至理。
观袁道长神情,还很受用的样子,李泰索然一叹,蒙昧的世人呐,又有多少人会听信这个传言。
张阳请着两位道长进入骊山村。
村子里一片祥和,张阳作为向导一边讲着:“您看这水这山,多好呀,李道长可以去书院教授数术,袁道长可以在这里养老,与河间郡王一起逗狗抓鱼,快哉快哉……”
在吹嘘中,张阳将这里说成了一个养老胜地。
这里就是养老的绝好所在,首先骊山在长安城的东面,地理位置上就很不错,阳光最先照到骊山,再照到长安城,而且眼下西北的风沙也不会吹到这里。
给袁道长与李道长安排了宅院。
张阳问道:“听闻袁道长与李道长此次闭关之后,颇有收获还向陛下进献了一样事物?”
袁天罡抚须点头,“此生参悟太多,或有朝一日会死于非命。”
“您老说话怪可爱的。”
张阳打趣地说着。
袁天罡又道:“而且那一天不远了。”
“您老真风趣。”
这老道士的目光看向了正在与一群同龄女孩玩耍的小清清,熊大趴在地上还睡着,任由这群女娃娃将花花草草铺在它身上。
“老道想收你女儿为弟子,可她一直不情愿。”
张阳揣着手解释道:“她的老师很多,她每天的课程也安排很紧,最近才给她玩闹的空闲,袁道长若想做她的老师,还要她自己答应才行。”
袁天罡叹道:“你这般宠着女儿,会惯坏她的。”
“其实她的负担已很重了,恐不能学得太多,现在要学的有数术,识文解字,书法,偶尔还有体育课,再要跟着红拂女学习武艺,跟着李靖的大将军学兵法。”
李泰补充道:“还要跟着本王学物理。”
“嗯,你也是个严父,贫道像她这么大时……那时都吃不上饭。”
说罢,沉吟片刻,再看张阳的神情,他颇为同情地言道:“看来你小时候要学的也不少,你是如此,你的女儿也是如此,骊山会兴盛的。”
张阳面无表情,心说小时候一起床就在读书,从一开始的九年再到后来的高考。
“我这个做爹的还是很羡慕女儿的,我自幼开始苦读,家境贫寒不敢懈怠。”
李泰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关于姐夫的过去一直都是一个迷,父皇至今没找到那位秦岭老人。
还有姐夫的授业恩师到底是何人?姐夫的那些同门师兄妹在哪儿?
那到底都是一些什么样的人,找又找不到,真能上天入地了?
张阳低声问道:“敢问袁道长,此番闭关定有顿悟,陛下可有问询大唐国运?”
“未曾问过,陛下是明君,是万人敬仰的天可汗,不必问这些,也不会问。”
张阳很想知道,传说中那谋算未来运数与现在的推背图在何处,是不是真有这么一张图?
李淳风和袁天罡神神叨叨的,只要他们不说,陛下不说,推背图在历史上终究还是一个迷。
第八百六十七章 我眼里有光明
李淳风将行李放入了宅院中,村子里不建设道院,但可以住在骊山。
袁天罡抚须道:“其实来时老夫见过郑公。”
张阳问道:“郑公如何了?”
袁天罡从院内拿了一张椅子坐下来,笑道:“郑公要忧虑的事太多了,他老人家很是忧心陛下。”
“郑公是何意思?”
袁天罡叹道:“以往陛下还有诸多顾虑,现在陛下得了火器,才是郑公最担忧的。”
“是担忧陛下失控吗?”
袁天罡笑道:“原来你也想到了。”
又是一群孩子嬉笑着从眼前跑过,袁天罡又道:“骊山是人间最美丽的一片福地。”
张阳回道:“皇帝的权力越大,越容易失控。”
袁天罡颔首道:“朝中的事情贫道看不懂,郑公的忧虑自有他的原因。”
张阳又道:“袁道长能否将星辰历法教给我们的学子?”
“嗯,他们能够领悟吗?”
“我打算在技术院再开个书舍,书舍所教不为仕途,传授最基础最浅显的学识,一个六岁左右的孩子开始读书,从始孩的年纪给他们打下数术的基础,一共为期六年,十二岁的孩子可以结业。”
“袁道长可以将星辰历法的学识一点点传授给孩子们。”
李淳风和李泰在院子里还忙碌着。
袁天罡抚须犹豫了许久,没有当即答应。
张阳又道:“若袁道长不答应,我也不勉强。”
“嗯,就算是贫道不答应,你也可以教孩子们。”袁天罡看着蔚蓝的天空。
张阳也抬首看向天空,干净的天空怎么都看不腻,如果现在是夜晚或许能看到漫天的星辰。
“爹爹时常驻足看着星空一动不动。”
不知道什么时候,女儿出现在了身侧,张阳抚着她的发髻道:“以后家里的事情不要随便对外人说。”
小清清乖巧地点头,“嗯,那以后女儿不说了。”
“贫道看过你与公主殿下所编写的黄历,这日月星辰的奥秘瞒不住世人的,也罢!贫道答应你了。”
张阳拱手道:“那就有劳袁道长。”
“你们骊山的学识与外界不同。”袁天罡看向小清清,低声道:“就算是这孩子不是贫道的弟子,你也会将一身的本领传给她。”
袁天罡老道长叹息一声,目光多了几分落寞。
张阳笑道:“您老先休息吧。”
“嗯,老朽此生的造诣已到了尽头,你与公主殿下还年轻,切莫荒废了。”
“袁道长劝告,在下会铭记在心。”
贞观十四年,大唐的陛下常去国子监走动,大力扩张教书事业,世家这条巨鲸倒下之后,大唐皇帝征天下名儒为官,学子能通一经便可及第入仕,最差的也能成为大唐的补官。
并扩建学舍书舍,在长安城十二县以官学而建立的书舍多达一千二百多间。
自骊山诗篇出世,三百首诗词传遍中原,自红楼与梁祝之后,这是骊山为数不多的一册书,皇帝赐名:贞观诗集。
长安城作为权力的中心,正在向中原展现着它的向心力。
高丽、百济、新罗、高昌、吐蕃学子入四方馆求学,如学有所成便可入国子监。
这些使节称颂着天可汗,入四方馆需向朱雀门宣誓,从此忠心大唐,如那千年不化的雪山,如那天地间岿然不动的天山。
这是张大安听从骊山的安排,制定的规矩,自入长安城求学的西域子弟,皆要向大唐宣誓效忠。
陛下命孔颖达撰定《五经正义》,以资讲习,从此大唐有了官学正书,能够传学的书籍。
这篇五经正义送入骊山,在骊山简陋的工业机器下开始印刷。
宫里的雕版还未刻好,长安城一日印书已有百余卷,两个月就印出了千余卷五经正义。
陛下赐骊山牌匾,称骊山建造为社稷利器。
这天有个和尚来到了骊山,这个和尚法号法琳,这是个年近六十的老和尚。
武德年间,李渊下诏沙汰寺僧,只在长安留三寺千僧,其余寺宇将僧徒放还故乡。
当年也有道士李仲卿,刘进喜,书写十异九迷论和显正论与佛门抗辩。
今日,法琳和尚背着竹筐拄着拐杖来到骊山村外,扶着他的小僧向这里的守卫说明了来意。
当初慧旷和尚与崔仁师不来骊山,法琳也不会远道赶来骊山。
法琳和尚低声道:“贫僧手里还有一封故人的书信要交给骊山县侯。”
守卫去传话,张阳本来正在和袁天罡,李泰打着牌。
李淳风道长不喜这种游戏,他宁可在技术院教学。
隆冬时节,天气阴沉就要下雪,“县侯,魏王殿下,有个和尚求见。”
李泰整理着手中的牌又道:“我们骊山向来不欢迎和尚。”
那守卫道:“那和尚自称法号法琳。”
“嗯?”李泰忽然道:“这和尚还活着?”
张阳放下手中的牌,“去见见吧。”
李泰连忙道:“本王也去。”
袁天罡叹道:“今年恐又要死人了。”
说罢,这位老道长收拾好牌去找河间郡王打牌。
今年的冬季很冷,立冬时节西北风呼啸,张阳与李泰来到村口,见到了法琳和尚。
李泰心里很矛盾,外界都说过骊山向来都是与佛门为敌的。
却还有和尚慕名来见。
张阳瞧着这个老迈的和尚,一见面便淡淡道:“以前也有一个老和尚来见我,后来他死了。”
法琳身形倒是不消瘦,花白的胡须迎风荡着,僧袍随风而动。
他用手中的拐杖敲了敲地面,苍老的声音缓缓道:“慧旷太过执迷不悟。”
张阳双手背负,“您来见我有什么事吗?”
法琳递上一卷纸,又道:“其实贫僧此番来长安城是要见陛下的,当年佛道之事还未有个结果,只是顺路来给县侯送信。”
张阳接过纸张,纸张很薄用的便是宣纸,“现在少有人还在用价格过高的宣纸吧。”
法琳低声道:“他是个守旧的人,骊山的纸张虽说廉价又好用,也有很多人钟爱骊山纸张,但他不同。”
看着纸张的字迹,写着的是他近来走了许多地方,从河东走到河北,现在去了渤海。
信是崔仁师写的,这位老人家现在到处游山玩水,很是惬意。
法琳和尚低声道:“当初见到崔仁师,听他说起了骊山,其实贫僧也想问一句话,是什么让县侯如此坚持?”
看信中都是他的见闻,说着现在的大唐的支教政策进展,张阳将信收起来,回道:“你们佛门不是向来要拯救世人的吗?对了,你们信的不是今生。”
法琳拱手道:“县侯是在取笑贫僧?其实贫僧并不赞同玄奘的看法,当初他要西行之时,贫僧是反对的。”
“这些事情与我无关。”
法琳又道:“这些事确实与县侯无关,县侯想要建设关中,又要掌控关中人力,县侯之理想在贫僧比玄奘高得多。”
“我无心与他人比较。”
法琳念了一声佛号,缓缓道:“世人也无法与县侯做比较,现在县侯可以告诉贫僧,崔仁师的疑惑是什么,又是什么让县侯这般的坚持?”
“贫僧当年看明白了世家的结果,他们早晚会有这一天,可崔仁师不理解,县侯给予朝中驰援散尽家财也要支持支教,或者是建设关中?”
张阳叹道:“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法琳皱眉道:“这不是原由。”
“因为我一身浩然正气,我的信仰坚定,我心有光明。”
“就只是如此吗?”法琳低声道。
“没错,仅此而已。”
这老和尚不断摇头,又念了一声佛号,低声道:“贫僧还是没有看到骊山真面目。”
张阳笑道:“我坚信知识可以改变命运,能够改造世人,这就是骊山的真面目。”
老和尚沉默了,他闭着眼像在思考。
张阳继续道:“老和尚,你不知道知识能够改变一个人到何种地步,知识可以让人脱胎换骨。”
“因为贫僧没见过?”
“对,你没有见过,但是我见过,也切身体会过。”
法琳老迈的声音再次传来,沧桑中带着几分无力,言道:“可是贫僧从未见过,县侯又是从何说起呢?”
“嗯,县侯确实与他人不同,县侯的见地与志向都是与他人不同的,崔仁师不理解是因为他乃世家子弟出身,世家子弟也有学识渊博的,可他们都是一个样子的迂腐。”
“现在贫僧有些明白了,县侯不是仙人,可县侯是仙人的弟子。”
法琳继续道:“至于县侯的老师是一位什么样的仙人?这样的人真的有吗?”
张阳缓缓道:“我出生在一个很贫瘠的山村中,是我的老师改变了我。”
“嗯,贫僧明白了,现在可以去长安城了。”
老和尚转身看向长安城,眼神中又有了些许迷茫,迈着迟缓的步伐走了。
李泰好奇道:“袁道长说要死人了。”
“他又神神叨叨的?”
“本王也不明白。”
法琳和尚去了长安城,他要为当年的佛道之争讨个说法。
一个月后,骊山上,夫妻俩正带着儿子与女儿,一家子一起修建骊山的钟楼。
小三秋这孩子还在襁褓中,他就睡在杨婶的怀中,冬日里也睡得香甜。
“嗯,很久没有与夫君建房子了。”李玥帮着砌墙。
“适当的劳动对你的身体恢复有帮助。”张阳将整理好的石料放在一旁。
小心安喜欢搅和泥巴,他将不同比例的砂浆与黄泥混在一起,可以用来做涂墙用。
小清清骑着熊大而来,“爹,法琳和尚被流放了。”
张阳手中的动作停下,想起了之前袁天罡的话语,又道:“又要下雪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李玥也点头,“嗯,回家吧。”
天色就要入夜时,关中飘起了雪,知晓今天王公公要离开皇宫,要来骊山照顾太上皇的起居。
李泰亲自派人去接这位老人家来骊山。
王公公都一大把年纪了,心说让他来照顾太上皇,指不定谁照顾谁。
李泰先安排王公公住下,这漫天的大雪又是天寒地冻,什么事都要等天亮再说。
第二天的早晨,关中还下着雪。
张阳带着一篮子咸鸭蛋来见王公公。
这位老太监住在李渊的宅院的侧屋。
太上皇一早就要去找孙思邈他们打太极,王公公便坐在屋内,盘腿而坐的模样,一动不动像在冥想。
张阳将篮子放下,又从炉子上拿下水壶,换了一壶凉水重新放好。
“当初就想您老来骊山。”
“老奴听陛下旨意来骊山照顾太上皇。”
张阳回道:“其实太上皇不需要您照顾,近来骊山有些事情需要您帮忙。”
“老奴只是来照顾太上皇的。”
“无妨,您就在骊山养老挺好的。”
王公公睁开眼笑道:“还以为县侯会来询问老奴关于那法琳和尚的事。”
张阳颔首道:“他去长安城之前来见过我。”
“嗯,长安城传言来过骊山的和尚都不会有好下场。”
张阳神色纠结地喝下一口茶水。
王公公说起了法琳和尚在长安城的遭遇,这老和尚向皇帝递上了辩证一篇,主要是为了驳斥当年佛道之争的显正论。
后来因道士秦世英以谤讪皇帝之罪名,向皇帝进谏,将法琳和尚论罪处置。
王公公喝着茶水又道:“其实法琳和尚是死罪,后陛下改成了流放,因他去长安城之前来见过县侯,长安就有传言说是来过骊山的和尚都不会有好下场,劝世间僧人要远离骊山。”
王公公笑了笑,这回他的笑容轻松许多,“在老奴来看,法琳和尚不会有好下场,秦世英也不会有下场了,像他这样的人,离死也不远了。”
“您见多了朝堂上与后宫内的事,既然您说这个人没有下场,那肯定不错的。”
“嗯,县侯说笑了。”
张阳将拿起桌上的陶土杯子,放在他老人家的手中,,“既然来骊山了,就好好休息,好好休养。”
“多谢县侯。”
“我们骊山有个体检的规矩,孙神医每年都让医者给村民体检,多是诊脉和问询,您老也去看看吧。”
第八百六十八章 骊山有熊
张阳原本就想告辞了,让王公公好好休息,走到门口时,屋内又传来了他的话语。
王公公手里拿着茶杯,茶水还温热,他低声道:“县侯是个善良的人。”
“我这人不会一直善良。”
“嗯,县侯从来没有同情过任何人。”王公公叹息一声,“世家倒下的那一天,也没有同情过。”
张阳看着屋外的大雪,站在门口双手背负。
“在陛下眼里,县侯还是个孩子,公主殿下也是个孩子。”
“我不在乎陛下的看法。”
王公公喝下一口温热的茶水,抬首看着这个年轻的背影,眼神中带着几分警醒,“县侯得到了南诏,当真是好手段。”
“得到南诏只是巧合。”
“陛下说过县侯能够建设一地,让贫瘠村子成为关中富裕的所在,那么也能让南诏成为天下最富庶的所在。”王公公的话语顿了顿,又补充道:“对,这话是房相说的。”
张阳回身面带笑容,“房相为何有此顾虑呀?”
王公公笑起来皱眉都挤在了一起,他低下头看着茶杯,“房相忧虑的事总是很多。”
张阳揣着手道:“我对南诏还没有打算。”
王公公低声道:“县侯会让南诏自立吗?”
“南诏需要重建。”
“这重建又要等到何年何月,陛下时常看西南那边的公文。”
“我人就在骊山,我的家业也都在骊山,南诏还是太远了。”
“是呀,对县侯来说还是太远了。”
张阳又看了一眼屋外的风雪,“王公公来骊山也是带着陛下的心意吧。”
王公公低垂着头没有回答。
“其实骊山很简单,我不管您在来骊山前陛下都交代了什么,但您来骊山这里都会将你当作一个长者来对待,您早点休息吧。”
王公公手捧着温热的茶杯,眼神中多有愧疚之色。
张阳走出这间温暖的小屋,迈步走在风雪中,皇帝对骊山还是有忌惮的。
甚至将这忌惮也放在了南诏。
一路走着,越走脚步越快,张阳一脚踢在一株松树上,松树只是晃了三两下依旧傲立雪中。
小心安骑着熊二正巧站在不远处,看到爹爹踢了松树,他也一路小跑过来,飞身一踢。
小短腿对松树造不成什么伤害,这孩子冻得脸颊通红还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爹爹为何要踢松树?”
张阳惆怅道:“被皇帝给气得。”
再看四下又问道:“你姐呢?”
“姐姐在给新家做家具呢。”
这丫头会做家具了?张阳欣慰她懂事了?
走到山上一看,才见到她正对着一堆木材发火,一遍遍摔打着木材。
家里的木材都是珍贵的红木,被她这般糟蹋还是有些心疼。
张阳的神情带着一些理所当然,孩子嘛,一时兴起,到最后还不是要这个当爹的去帮她。
风雪下了两天两夜,王公公本就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在骊山睡了一天一夜,像是把在宫里积累的疲倦都排空了。
他也没去孙思邈那边诊脉体检,而是在村子里到处走着。
冬日里本是万物休憩,人们赋闲的时节。
乡里村里都该是宁静的。
可骊山还是热闹的,骊山的工厂还在运作。
与骊山合作的几个村县也是一样,那些村县在冬季还是有不少人在劳作。
王公公年过六十,每当他眯眼看一样事物的时候,眼神中总会多有思量与观察之色。
李泰带着人正在清扫着村子里的积雪,目光看去那是一个年老到成精的老太监。
王公公从骊山这一头走到了另一头,如今的骊山经过几次扩建,是个占地三千亩的大村。
如果骊山能够合并蓝田县,将会更大。
王公公穿着一身黑衣,他走到骊山的东面,县侯一家人正在修着钟楼。
“县侯怎么又在建房子了?”
王公公苍老的声音讲着。
两个孩子都不想靠近这个老人家,因为这老人家看着很吓人,也不像太外公一样慈祥。
张阳笑着解释道:“我喜欢建房子,所以我也喜欢带着孩子们修房子。”
李玥也站在一旁,稍稍躬身行礼。
张阳又道:“我家的亲子活动。”
王公公点头道:“是呀,陛下缺少的正是这般闲情,陛下他太忙碌了。”
已打扰了一家子的休闲,王公公不好打扰太久,于是躬身离开。
小清清愁眉瞧了一眼这个老太监,心中多有不解但也没多问,只是踢了一脚身边的熊大。
熊大被一脚踹醒,迷茫地看了看四下,见小主人还在和泥,它又昏睡了过去。
今天一个老和尚衣衫褴褛地走出长安城,他被皇帝赶去益州。
老和尚回头看了一眼长安城,继续往益州方向而去。
在途经骊山的时候,法琳和尚又道:“这骊山看起来很漂亮,好似不在人间。”
站在法琳和尚身边的僧人也抬头看去,阳光下的骊山熠熠生辉,世间最美丽的光都撒在了骊山。
法琳念了一声佛号,低声道:“其实世间的山川都是这样的,不过是时辰正好罢了,他将骊山造得宛如仙境。”
那些僧人也都低下头,念了一声佛号。
法琳继续走着,口中念着,“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话语中带着这一次佛道之争的遗憾,对未来的也带着期盼。
他又道:“大唐的未来就在陛下手中,一直都在陛下手中。”
一个月后,噩耗传来了长安,法琳和尚死了,死在了益州,还写一篇文章。
又一个月后,秦世英也死了,对他的死因人们议论众多。
大理寺最后将这件事归咎于佛道之争。
正值诸国来朝的时候,为避免节外生枝,朝中将这件事掩盖了下去。
大理寺又多了一桩悬而未解的案子。
今年又有高卢人来到了长安城,这一次来长安城的高卢人与之前不同。
今年夏天来长安城的高卢人像是探路的人。
这一次来的高卢人大有来头,他们是希拉克略的臣子,是来与大唐结交友好的。
梁建方在波斯撒欢地大食人打架,希拉克略王朝就在大食的北面,希拉克略即位之后,正在收复被大食人侵占的土地,一路南下打退大食人,收复失地。
在这几个高卢使者口中希拉克略是一个很伟大的帝王,其创业也是十分艰难。
张大安收起了这几个高卢人送来的国书,走出礼部之后去面呈陛下。
许敬宗带着狄仁杰刚从弘文馆出来,正如当年县侯所言,大食的扩张也给他们自己埋下了祸根,高卢人要反击了。
朝中对高卢人不熟悉,大雪初融的长安城,整座成都在为来年做准备。
至于死了一个和尚后又死了一个道士,虽是稀奇事,可人们闲聊三两句之后就没了兴致再议论。
此刻皇宫甘露殿中,李世民坐在暖炉边,看着手中的书卷,书卷所写的就是骊山的诗篇。
皇帝看了很多遍,怎么都看不厌。
张大安走入殿中,躬身道:“陛下,高卢人国书。”
李世民收起手中的书卷端坐起来,“递来。”
小太监慌忙从张大安手中接过国书,放在陛下的面前。
一卷译本,一卷国书。
小太监紧张地看着陛下的举动,现在陛下身边信任的内侍也去了骊山。
这个小太监心中暗道:“恐怕明天就不能留在陛下身边了。”
看着陛下先是拿起高卢人的国书,因为高卢人的文字不好看,陛下又拿起一旁的译本,神色这才舒缓很多。
张大安道:“高卢人献上了金币三千,还有西方的粮食,希望天可汗能够交好他们的君上,并且共击大食人,他们的国君是希拉克略,是一位很英明的君王。”
“拿图来。”
“喏。”
太监将一卷图铺开,这卷图很大,其上面有大唐的疆域,也有西域的疆域。
李世民又道:“高卢人的地界在哪儿?”
张大安闻言走上前,皱眉看着疆域,“按照使者的口述,他们的疆域在大食人的北方。”
目光看向大食的北面,李世民戴上眼镜看了许久,“礼部对这个地方熟悉吗?”
张大安回道:“当年县侯还担任礼部尚书之时就说过,大食人北上的步伐停下是因为先知的过世,大食人急于扩张,却从未有过治理,西方势力也会死而复燃。”
中原的历朝历代在这方面很有经验,征战与治理是离不开了,始皇帝一统中原便开始了书同文。
皇帝的目光还是看着地图,只是低声道:“你先退下吧。”
闻言,张大安眉头一皱,躬身低着头行礼,退出殿外。
贞观十四年的十一月,正是关中的深冬时节,皇帝又一次驾临骊山。
陛下每年都会来骊山,太上皇就住在这里,天可汗每年都会在休沐时间来看望。
若是朝中休沐时很忙,陛下也不会来。
在人们眼中天可汗就在皇宫中,一队车驾从皇宫中缓缓驶去,旁人也不知道坐在车驾中的是皇帝。
宫里先一步来人告知陛下要驾临骊山。
王公公整理好自己的衣袍,将自己的花白的头发梳理整齐后就站在村口。
也不管天有多冷,他就这么站着。
李世民走下马车,径直走入村子,目光看向山上,“他在做什么?”
王公公回道:“在东侧修建钟楼,陛下随老奴来。”
李世民手拿着一张图走向骊山的另一侧,当看见几头小熊在林子间走动的时候,一家人就在附近了。
只要有熊在的地方,这家人就在。
这些熊像是散在四周的斥候守卫,十几头熊以这家人为中心,四散守着。
当皇帝靠近,这些熊来回走动也警惕了起来。
倒也不会主动袭击人,皇帝身边的侍卫警惕地看着四周,几头小的也就算了。
尤其是那五头最大的,足足有半人高,这些熊真要是扑上来,别说这些守卫了,外面的一千龙武军冲上来也够呛。
皇帝的脚步淡定,视这些熊为无物。
就快靠近那家人时,这些熊围得更近了,正是冬季也是熊最凶狠的时候。
“用饭啦!”
不远处传来了稚嫩的嗓音,这些熊闻声便跑了去,一桶桶的饭食放在不远处,它们跑到之后整齐一排坐好,等着婶婶将饭食倒入它们的桶中。
见这些熊都离开了,皇帝身边的侍卫松了一口气,他们腿软得差点坐倒在地,那些熊太吓人了。
小心安抱着一头奶熊,它如米粒大小的黑眼珠子,直勾勾看着皇帝。
“知道您要来,爹爹吩咐让它们都走远了。”
李世民也对身边的侍卫道:“你们去山脚下等着。”
几个侍卫作揖道:“喏。”
小心安满意一笑,又道:“爹爹就在那边,随小子来。”
李世民身边只带着王公公。
骊山的树更多了,这里还有几只松鼠就呆在枝丫上,它们也不避着人,也不过冬。
张阳招手道:“陛下,许久不见了。”
李世民抚须道:“你家的熊真是越来越大了。”
“家里的熊不好养了,每天要吃好多粮食。”
“朕让侍卫在山下等。”
张阳带着皇帝坐下来,揣着手惆怅道:“其实陛下已是骊山的熟人了,这些熊都认识陛下。”
小楼矗立在一旁,钟楼是四四方方的,砖石砌得有一人高了,看这个架势还要往上接着修,一旁又堆放着许多砖石和木料。
再看张阳穿着一身粗布衣衫,腰间还挂着一个水杯。
李世民问道:“你要将这钟楼修得多高?”
张阳颔首道:“看看我的脚手架能够布置得多高吧,而且是在山腰上。”
“时间,时间?一个把时间看得很重的人,往往做事的要求也是极高的,你想让骊山人都看重时间。”
李玥和小慧,小武,李丽质正在准备着饭食,熊吃饭了,人也要用饭。
李世民闻着饭菜的香味,言道:“有些事朝中的人说不明白,想来你该是知晓的。”
“父皇,先用饭吧。”
李丽质走过来打断了话语。
李世民抚须站起身,在饭桌边坐下,李玥和小武,小慧带着孩子坐在另一桌。
张阳与皇帝坐一桌,抬头看一眼,不能和孩子们坐一桌心里还有些失落。
第八百六十九章 无所不知的县侯
再看皇帝已拿着筷子吃起来了。
张阳喝着茶水瞧向还未修缮完成的钟楼。
李世民忽然道:“你的孩子将来也要做土木匠?”
“孩子们需要动手能力,先教他们。”张阳的语气很平淡,“孩童时期建立起足够的动手能力是有好处的。”
“你的孩子看着也如乡野孩子。”
“陛下,我本是一个乡野之人,带孩子自然也是这般,见笑了。”
“乡野孩子好养活,太子的孩子读书尚可,可要他铺设砖石,动手做点什么可就不行了,这一点不如你的孩子,在教孩子的事上,太子应该多向你学学。”
君臣俩人用着饭食,骊山这个主人家不饮酒,皇帝在饭桌上也就不饮酒了。
等饭菜撤走,李世民拿出地图在桌案上铺开,这是世界地图的一小半。
张阳记得在礼部就有完整的世界地图,当然了也有人不信那是世界地图。
皇帝将这张地图分成一个个部分,现在就拿了一份,还是西方的那部分。
“今年高卢人又来了,说起了一个人,他叫希拉克略。”
张阳将筷子摆放成十字,问道:“他们手里是不是拿着这个?”
李世民皱眉道:“朕听闻这些人身上有银制的此物,就挂在身上,倒不是手里拿着。”
“那是他们的信仰。”
听张阳说得有种见怪不怪的感觉。
李世民笑道:“你的老师与你说过?”
张阳没有承认,皱眉又道:“在西方他们的故乡叫做罗马,这个王朝与拜占庭的战争有很大的关系,而他们起复也与当初强大的波斯有关,不过现在的时局已不同了。”
“他们怀念罗马,也将自己比作罗马人来维持族群的认同感。”
“他们很强大吗?”
张阳摇头,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解释道:“现在他们的地界只有这么大。”
李世民又是眉头一皱,“太小了。”
“是呀,对大唐来说他们疆域实在是太小。”
“这高卢人献给朕许多金子。”
张阳喝着茶水,目光观察着皇帝,缓缓道:“陛下收了吗?”
李世民笑道:“朝贺还没开始,如今正是休沐。”
“那看来是没收。”张阳又道:“西方有金子,有很多很多的金子,如果陛下愿意与他们联合,大唐便不好再攻打他们,就拿不到更多的金子,只能收到他们进献的这些。”
“你是希望朕不与他们交好?”
张阳挠了挠下巴的胡渣,有些苦恼。
良久,李世民啧舌道:“这不重要,要攻打西方不过是一两句话,况且大食的战局未定。”
张阳笑道:“还以为陛下要拿着大炮轰平了西方。”
李世民也笑了。
君臣都笑了,就连一旁的王公公也跟着笑了。
看着小清清眉头紧锁,“都是假的,都是虚伪的。”
小心安低声道:“姐,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小清清瞅了他一眼,回道:“你是傻子,自然感觉不到。”
“我……”小心安欲言又止,愤愤不平道:“我会写字了,会写三十个字。”
“你学的那些字都是最简单的。”
“我还会学更多的。”
姐弟两又开始争执了。
山脚下,十来个侍卫就这么在冷风中站着,他们小声议论着刚刚山上的场景。
那些熊一头头围在四周的场景,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令人脊背生寒。
就这样的骊山,谁敢轻易靠近,谁敢上山。
尤其是那三头最大的,站起来比一个成年男子都要高。
侍卫中有人低声道:“以前认识一家猎户,听说山里遇到熊了,不是你将熊猎杀,就是你被熊吃了。”
“只能活一个?”
“一箭射不死熊,就等着被熊咬死。”
那侍卫比划自己的横刀,“就算是搏命不见得能赢。”
山上的谈话还在继续,李世民又道:“大食有很多厉害的人物,西方也有吗?”
张阳点头道:“有呀,有个叫亚里士多德的人。”
“很厉害吗?”
“他是个智者,不过他生在西方,因无法证明潮汐而被一群信徒驱逐,从此希腊就少了一个智者,这世上有些人是理性的,理性的人善于思考,善于思考的人就会猜测很多事。”
“也是因为他的猜测太多了,没有足够的理论与实践基础不能完成自己的论证,当初他被亚历山大器重,不过亚历山大去世之后,那些愚昧的人就去迫害这个智者。”
张阳叹道:“一个命运多舛的人,而愚昧扑杀智慧的故事在西方反复上演,每一次出现这样的人物都不会有好下场。”
李世民仔细地听着,放在当年张阳或许不会讲这么多,现在处境与地位不同了,他能够将知道的全部说出来,并且不用担心会被质疑。
“所以现在的西方就是一群吃着烤饼的人,他们还在考虑温饱,或者是一群人考虑着如何建立自己的权柄,他们愚蠢又自大,还很蒙昧无知,也是一群富有的人。”
张阳咧嘴一笑,“陛下,他们是肥羊,一群愚蠢的肥羊。”
皇帝的目光还是放在地图上,又道:“现在朕知道要如何做了,朕会让人去搜集西方典籍。”
“陛下英明,让西方的典籍藏书在大唐,让他们的历史成为大唐的一部分。”
王公公安静地站在一旁,他不明白这位县侯为何与陛下说这些。
县侯一直都在鼓动陛下的野心,希望陛下可以开疆拓土。
李世民起声道:“朕要三千门火炮,要骊山的新火炮,朕给你两万贯。”
“陛下,骊山不要钱。”
“呵呵呵,你现在都看不上朕的银钱了。”
“骊山要资源,陛下用同等价值的铜铁来换。”张阳又喝下一口茶水,“要最好的铜铁。”
“好,朕有的是,都要最好的。”
“骊山是社稷的利器,骊山所铸造的一切都是为了社稷。”
等皇帝离开,骊山上的一家人继续钟楼。
天可汗回到了长安城,并且让礼部继续问询高卢人。
张大安受陛下的旨意与高卢人谈话,这些高卢人会说大食话,也会讲一些关中话。
关中话很蹩脚,让他们说大食语言,长安城的波斯人倒是能够笼统地翻译。
张大安找来了自己的二哥张大素来主持翻译,一场谈话进行得很艰难。
事后,张大安才知道陛下去了一趟骊山,才有了这些记录。
随着张大安提出的一个个问题,经由张大素与几个波斯商人的转述,高卢人一一回答着。
驿馆外,裴行俭也坐在这里,王玄策也来了。
“王兄,也关心西方的战事吗?”
“某家做梦都盼着大食人会怎么死。”王玄策神色多了几分厌倦,“去了一趟波斯,差点没了半条命。”
裴行俭无奈笑笑,站在门口仔细听着。
高卢人听了张大安的提问,朗声道:“天可汗真是一位无所不知的人。”
张大素给了一个眼神。
张大安确认点头,看来这册子上所记录的论述与高卢人的历史一致,都是西方的历史。
还有希拉克略的经历,张大安讲述着他的疑惑,高卢人也在解释着。
裴行俭皱眉仔细听着。
王玄策小声道:“不对劲。”
裴行俭忽然道:“你也觉察到了?”
“嗯。”王玄策摩挲着下巴的胡子,“你我都在波斯多年,穆斯阿布确实厌恶大唐和西方,可我们从未听说过西方有这么一个智者。”
“别说这个智者,就连希拉克略这个人也是第一次听说。”
裴行俭心里推算了一番,眉头紧锁道:“王兄,不是我们没有听说过,是时间上的对不上,按说这些高卢人起复应该是在大食人攻打波斯的时候,这时间不对。”
“那个时候我们还在波斯与大食人对峙,县侯是如何知晓西方的局势?”
“消息都是我们派人送去关中,送来关中的所有消息都是我们亲笔所写。”
王玄策忽然一拍大腿,见有些反应过度,生怕惊扰屋内的谈话,他凑近小声道:“裴老弟,某家有一个想法。”
裴行俭道:“你说。”
“无所不知的不是天可汗,无所不知的是骊山县侯。”
“县侯是无所不知的?”裴行俭反问道:“陛下也会这般认为吗?”
“县侯能够在梦中与袁道长坐而论道,知道一些西方的事还有什么稀奇的?”
裴行俭释然一笑,“王兄说的是,这世上只有一个无所不知的人。”
他是仙人,仙人能够无所不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王玄策也没心思继续偷听,拍了拍裴行俭的肩膀便离开了。
而裴行俭盘腿坐着,又听了一会儿,也听不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也离开了。
又过了良久,张大安与张大素也带着人走出了驿馆。
驿馆内,高卢人向着大唐皇宫方向不停地参拜着。
经过这一次的谈话,张大安心中有些烦闷,烦闷的是陛下不让礼部查问高卢人,而是去问询骊山。
隆冬时节又下起了一场大雪,有不少人在长安城散布消息,说是骊山又造出了那吐着黑烟的大家伙。
骊山想让长安城的人都去围观,看看骊山的造物。
原本就是隆冬时节,这时节赋闲在家中的人不少。
看热闹是人的天性,自从张阳在骊山避世不出之后,人们对骊山好奇,对骊山县侯更好奇。
这一听骊山邀请长安城的人去围观,不分男女老幼,不分权贵还是黔首。
只要你去官道上,就能够看到骊山造出来的怪物。
天地间飘着雪花,关中大地寂静得只能听到风声。
骊山的村口响起了一声汽笛。
蒸汽机车就躺在修好的铁路上,铁路绵延四里地。
路修得不长也没办法,只能一点一点地修,要是平时的路也就算是,铸造铁轨真是费时费力,要不是县侯不计本钱的投入,众人都想放弃了。
李泰总觉得骊山铸造术还是不够完美,如果是完美的铸造术应该能更快地造出铁轨。
而在铁路的尽头,有许多许多人站在官道上,他们要看骊山造出来的怪物。
骊山村外的营地,龙武军围在村前,这种场面令将士们感到棘手,他们担心有什么人会借机闯入。
裴行俭也带着人拦在官道上,也担心这些人会扑向铁轨,或者是闯向骊山。
又是一声嘹亮的汽笛,李泰站在蒸汽机车旁,看着车内的人还在往炉子倒着煤料。
心中盘算着时辰,李泰看了一眼天日,拿起手里的小旗子挥了挥。
再响起一声汽笛,蒸汽机终于动了。
远处围观的人惊呼起来,人群越来越拥挤。
李孝恭嘟囔道:“张阳为何要让这么多人来看?”
王公公回道:“回河间郡王,县侯是在向世人宣示知识的力量,应该说是骊山的学识,这不是县侯一直以来想要的吗?”
李孝恭往一侧靠了靠,又撞到了一旁的李渊,赶紧扶住太上皇。
而后与太上皇换了一个位置,不想与这个太监靠得太近。
车速越来越快,它在铁轨上行进得很顺畅,速度也比预想的快了不少。
李泰翻身上马,对一旁的侍卫道:“看住了,别让孩子们追过来。”
“喏!”
侍卫们张开双臂,正拦着一群就要冲出来的孩子。
四里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蒸汽机车行驶的模样第一次展现在这么多人的面前。
在世人的眼中,那个吐着黑烟的大家伙越来越快,像一头猛兽,一边跑一边吐着黑烟。
这东西不需要人力,不需要牲口去拉,好像它可以永无止境地跑动。
直到铁轨到了尽头,蒸汽机车才缓缓停下。
李泰拉住马儿的缰绳,看着车子所停着的位置,位置并不好,车有一半停在了铁轨外,收拾起来会很麻烦的。
阎立本带着人快步走来,几个工匠正在记录着这一次实验的成果,行驶很顺利,可结果不完美。
完美的结果是应该是它在铁轨的尽头停下,而不是又滑出了这么一段距离。
阎立本不得不考虑重新改装它的刹车结构,“别看只是这么短的距离,这可都是成本呐。”
第八百七十章 晋王殿下出山
阎立本带人围着这怪物,四下打量,并议论着,甚至还有几句争执。
裴行俭带人护着官道,围观人群又在这里站了小半个时辰,见骊山再也没了动静,便纷纷散去。
因此京兆府众人也都长出了一口气。
裴行俭上前问道:“魏王殿下,现在可否将人散去了。”
李泰闻言回头看了一眼,面色上又多了挫败的神情,“还是失败了。”
“我等都看得很尽兴,骊山又可以名扬天下了。”
李泰神情失落,缓缓道:“还是不够成功,有很多问题。”
骊山众人还在围着怪物收拾,裴行俭驱散了在这里围观的人,带着自己的人手也离开了。
因骊山的事情,长安城内热闹非凡,这天全城都在议论一件事,骊山到底要做什么?
裴行俭皱眉走入破落的京兆府,习惯了长安城热闹又拥挤的生活,现在倒是有些想念在波斯的生活。
在波斯的时候一切都很安静,可以静下心思考。
在长安城却是繁闹得令人静不下心。
这种状况持续很久了,以至于裴行俭都想不起来自己回来多久了。
他抬头看了看被积雪压塌的一片瓦,低声道:“牛朝。”
“在。”
“你找些工匠来将这里修缮好,翻新一遍。”
牛朝连忙道:“裴府尹,朝中没给银钱呐。”
其实朝中给过银钱了,只不过这些银钱拿去给人家修整田亩和沟渠了。
“本府尹自己出钱。”
“喏。”
“慢着。”裴行俭又叮嘱道:“就用骊山的工匠。”
“卑职这就去安排。”
皇宫内,李世民看着一卷书,眼前站着是晋王李治,如今的李治也十三岁了。
“这么说来你是从骊山结业了?”
李治回道:“父皇,儿臣已通过了姐夫和皇姐的考试,虽说……”
“虽说孩儿学艺不精,不如几位皇姐。”
他又诚实地补充了几句。
李世民瞧了这个儿子一眼,又放低目光继续看着书卷,这是李治结业的文章。
上面是一些生产的论述,论述的主题便是当下的群众生活与生产力的关系。
不得不说这种文章只有骊山人去写。
甘露殿内,李世民看得很专心,想要从文章中找到论述的突破口。
可再仔细一看,又觉得这论述还是有点道理的,人的生活离不开生产力的发展,而生产力还会反哺给群众。
群众的生产制造不仅可以得到丰富的物质,还能在过程中涌现许多智慧。
物质与财富离不开群众,这天下的万千普通人才是财富产生者与拥有者。
这就是骊山的唯物论?
李世民皱眉思量着,再看李治,这孩子躬身站着,精气神倒是不错。
“既然从骊山结业了,也出师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父皇,儿臣想要建设关中。”
听到这话,李世民的神情一凝,好似在讲,你再给朕说一遍?
李治补充道:“父皇,儿臣所言的建设关中与姐夫所言的建设不同,儿臣要在人们的精神上作建设。”
黄口小儿,口出狂言,李世民很想这么骂自己的儿子一顿,可念在他学成之后肯回到朕的身边,这些话也都咽了回去。
至少稚奴比青雀懂事。
“嗯,去见你母后吧。”
“喏。”
李治闻言走出了甘露殿,宫里的太监与宫女眼中,晋王殿下从骊山学成归来有了很大的变化。
尤其是精气神上与同龄人差距很大。
这就是从骊山走出来的孩子,当年的长乐公主也是这般的气质。
宫里的小道路面上又有了积雪,每走一步就会有脚印。
李治看着宫里一个个低着头走路的内侍,眼神中多有不爽利。
立政殿前,一个宫女站在殿前,陪在皇后身边的宫女与后宫的其他人不同,就连衣着也华贵了不少。
她朝着殿内吩咐道:“晋王殿下到了。”
殿内的宫女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来。
随后,她便快步跑上前,“见过晋王殿下。”
这位宫女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公孙小娘子。
李治看着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宫女,颔首道:“母后呢?”
“皇后就在殿内。”公孙小娘子领着晋王走入。
长孙皇后就坐在暖炉边,还在整理着一些衣衫,“回来了?”
李治回道:“嗯,儿臣通过了姐夫与皇姐的考试,已经结业了。”
长孙皇后叹道:“东阳她们也结业了,还留在骊山呢?”
“嗯,皇姐她们还可以学下去,只是全由我们自己决定,是要继续留着学艺,还是出山历练。”
李治一边帮着母后整理衣衫,又道:“皇姐她们想接着学下去。”
“唉……”
长孙皇后叹息道:“还是因你父皇,她们才不愿意回来。”
李治笑道:“母后不用担心,母后随时可以去见皇姐她们,今年除夕也会来宫里的。”
“嗯。”长孙皇后慈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嗯,长高了,也结实了。”
李治正是长身体的关键时候,嗓音也厚了许多,正是处于一个男孩子变声的年纪。
他解释道:“其实在骊山学艺还要锻炼体力,每月五次体育课,我们都累得迈不动脚。”
长孙皇后捂嘴轻笑道:“这是练兵?”
李治点头道:“像是练兵,有时体力测试比练兵更辛苦。”
公孙小娘子让人准备好了饭食。
皇后看着儿子正用饭食,他狼吞虎咽吃着。
“母后都让人收拾好了,以后你就住在崇德殿,以前也是你皇姐与姐夫读书的地方。”
“当年也舍不得用银钱修缮,现在修缮好了崇德殿也能住人。”
李治一边吃着饭食,一边点头,“多谢母后。”
要换作平时,应该起身行礼的,晋王殿下在骊山学艺久了,疏于礼数,见皇后不怪倒也无妨。
长孙皇后颔首道:“过两年就要行冠礼,这两年就留在宫里。”
李治用了饭食起身道:“孩儿先去崇德殿看看。”
长孙皇后点头道:“嗯,去吧。”
等晋王殿下离开,长孙皇后低声道:“这孩子吃得快,走得很快。”
看着桌上两碟菜吃得干净,碗中的黍米也吃得干净没有留下一粒。
“这孩子怎养成这样毛躁的性情。”
随后,皇后对正在收拾的公孙小娘子道:“你也去崇德殿照顾稚奴吧。”
“可是……”
“本宫身边的人够多了。”
公孙小娘子躬身行礼,“婢子这就去。”
说罢,她又朝着晋王殿下离开的方向匆匆跑去。
四周的宫女都投去了羡慕的目光,她们也想要去照顾晋王殿下,这是一份莫大的殊荣。
崇德殿依旧在原来的位置,就在东宫边上。
李治推门而入,入眼的是一个昏暗的宫殿,顿时眉头一皱,仔细打量着。
这里还有三两个书架,书架很高需要梯子才能拿到上方的书籍,再往内走便是三张桌案,烛台和笔墨都准备好了。
走到后屋,便是住处了。
李治很不喜欢昏暗,因为住在骊山的时候,那里的房子都是亮堂堂的,给人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他推开窗,让风吹入殿内,也让阳光照入殿内。
这样一来感觉舒服不少。
公孙小娘子脚步匆匆而来,面对陌生的晋王有些慌乱,行礼道:“晋王殿下。”
李治点头道:“母后让你来的?”
她回道:“婢子留在皇后身边这才第二年,皇后说让婢子留在宫里学礼学文章,婢子还会剑术,等婢子笄礼后便可以放归。”
公孙小娘子说罢,眼神中带着些许期待。
站在晋王殿下身后许久,一直都没有听到殿下的要求,想给晋王殿下舞剑看呢。
“你去安排工匠,让他们再将崇德殿修缮一番。”
“啊?”
小公孙讶异道,再看了一眼四下。
李治补充道:“这里太昏暗了,窗再宽敞一些。”
“啊……嗯!”
小公孙迟疑着点头。
李治自顾自走出了崇德殿。
她孤身一人站在殿内,又觉得殿下是个很难亲近的人,可谈吐来看明明就是一个很开朗很和善的儿郎。
崇德殿距离武德殿很近,李治在武德殿前站了片刻,又走向东宫。
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了,回到宫里见过父皇与母后还要见过太子。
东宫右率统领赵节早就等在这里了,见到晋王殿下连忙行礼,“殿下。”
李治点头道:“皇兄可在?”
“太子殿下就在殿内。”赵节迎着人走入,“晋王长高了许多。”
李治颔首道:“是呀。”
东宫殿外,李承乾喝着茶水,正在看着书卷。
宫苑内还有积雪,倒也清净。
“皇兄。”
李承乾忽然一笑,“稚奴来了?嗯,长高了。”
李治躬身行礼,“让皇兄挂念了。”
“嗯,孤甚是挂念,也担心你会如青雀那般就留在了骊山不来宫里了。”
“皇兄是在看朝中卷宗?”
“嗯,近来长安城死了几个人,是悬而未决的案子,死了一个太常寺的乐童,一个叫秦英,韦灵两位道士。”
“嗯?”李治好奇道:“有人在长安城行凶?”
“大理寺已在查了,不用介怀。”李承乾随手将卷宗丢了,上下打量着这位弟弟,“往后你也可来东宫与孤共理这些国事。”
李治连忙退后一步,“弟弟在长安城还与好友有约,改日再与皇兄叙旧。”
“是那位叫狄仁杰的孩子?”
“正是。”
李承乾沉吟道:“这孩子与许敬宗走得近,嗯,也无妨,你随时可来东宫。”
“弟弟告退。”
“赵节。”李承乾嘱咐道:“送稚奴。”
“喏。”
狄仁杰和张柬之就等在朱雀门,见人来了,快步上前,“晋王殿下。”
李治开朗笑道:“仁杰!往后我们可以在长安城玩了。”
狄仁杰介绍道:“这位是张柬之。”
“在下张柬之,家父张玄弼,乃士林……”
“仁杰!长安城有什么好玩的事?”
张柬之的话语就这么被打断了,本想在晋王面前彰显一下自己的身份。
狄仁杰思量着,“近来长安城出了几桩离奇的命案,大理寺查了,至今没有结果,不过在下觉得不是找不到真凶,而是大理寺不想查了。”
“为何不查。”
狄仁杰靠着朱雀门的宫墙低声道:“问过许敬宗,此事可能是那些卖红烧肉的人所为。”
“就这些?”
狄仁杰又道:“我等为晋王殿下准备好了酒宴,先用酒再说其他。”
张柬之双手背负道:“这长安城还有许多有趣的地方。”
狄仁杰解释道:“柬之兄才学斐然。”
李治好奇问道:“会作诗吗?”
闻言,张柬之忽然长叹一口气,沉默良久一言不发,别说诗了,他现在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他蹲下身,痛苦地捂着脸,哽咽道:“在下恨呐,恨骊山写尽世间诗篇,却不给我等文人留些许余地,恨呐!”
狄仁杰见状笑道:“晋王殿下莫要见怪,骊山的诗篇已是他的心魔了。”
李治笑道:“无妨,姐夫说过诗篇是写不尽的。”
张柬之还是一脸的痛苦,仰头长啸,“恨呐。”
“你够了!”狄仁杰踹了他一脚,这个张柬之哪有什么文采斐然,都是装腔作势,还一副生不逢时的样子。
三人走到了一处酒肆,秦怀道,程处弼,李如璧等人都在这里。
他们都是长安城的权贵二代,也都是小辈。
这些人很容易玩在一起,虽是小辈,可要说在这长安城称霸丝毫不逊他人。
以往住在骊山哪有这么多的朋友。
现在能够如此多的同龄人,李治很是开怀。
李如璧是老将军李大亮的孙子,他询问道:“晋王殿下此番来长安,往后还回去吗?”
这群孩子又是饮酒,又是学着大人模样搂着女子。
李治却是滴酒不沾。
同样不饮酒还有狄仁杰,倒是张柬之放浪形骸,想要一个胡姬搂着。
李治回道:“此番出山便是结业了,往后可以回骊山看望也可以一直留在长安,本王想在建设关中人的精神世界。”
“精神世界?”秦怀道倒吸一口凉气,一时间没有听懂是什么意思。
众人都是你看我,我看你。
第八百七十一章 真弟子
李治解释道:“以后诸位会明白的。”
李如璧道:“骊山弟子,果然是高深莫测,在下佩服。”
一直到了傍晚时分,李治这才走出这处酒肆,与众人分别之后,还要去个地方。
只是刚一出门就撞见了公孙小娘子,她怀抱着一柄剑,身侧还有两排侍卫,足足有十余人。
她眼中带着恼怒,言道:“晋王殿下要出宫,岂能不告知婢子,教婢子如何与皇后交代。”
李治挠着后脑勺,尴尬一笑,“是本王疏忽了。”
“晋王殿下久居骊山,不知宫里的规矩,婢子这一次就不计较了,如有下次婢子便……”
她想了想,好像也威胁不到晋王什么,又是低头不言语了。
李治走到朱雀大街,这些侍卫也跟着。
小公孙就抱着剑跟在晋王身侧。
其实这一次出山前,姐夫还交代了一件事,他从朱雀大街走到京兆府,这里是长安令裴行俭的官衙。
李治迈步走入,就听到官衙内的喧闹声。
牛朝带着一群官吏正在玩着投壶,见到来人先是一愣,是个年轻的小郎君。
这小郎君身侧还跟着一个女娃娃,这女娃娃穿着宫里的宫女襦裙,她怀中抱着一柄剑,神态有些凶。
“这是晋王殿下,还不行礼?”
牛朝见到那群侍卫,正是宫里的羽林卫连忙躬身低下头。
李治摆手道:“不用多礼,本王是来见裴府尹的,你们接着玩,尽兴!”
正说着裴行俭已从正堂走了出来,行礼道:“见过晋王殿下,有失远迎了。”
李治也行礼道:“当年您来见姐夫,本王远远看过一眼,很是仰慕。”
裴行俭不敢失了礼数又道:“晋王殿下入堂内叙旧。”
“嗯。”
李治跟上了脚步,公孙小娘子就带着侍卫守在堂外。
牛朝小声与这里的小吏言语着,“我们的裴府尹是骊山弟子,晋王殿下也是骊山弟子,是同门师兄弟?”
“那是晋王殿下,怎么敢说兄弟。”
公孙小娘子闻言,瞪了他们一眼,这些小吏便闭口不敢议论了。
这可是羽林卫,北衙禁军!这等禁军护卫的皇子怎敢招惹,一星半点都不敢。
与晋王殿下相比,以前的京兆府主簿李暹算是个什么东西?
正堂内,谈话刚开始。
“不知骊山县侯近来如何?”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裴行俭是心虚的,因为当初骊山弟子这个名头是自己为了糊弄河东裴氏的亲眷,现在也是半真半假。
眼前这位晋王是货真价实的骊山弟子,未免多了几分尴尬。
李治坐得很端正,又道:“姐夫一直都很好,只是最近骊山生产遇到了一些困境。”
“是何困境?”
裴行俭心中紧张下意识一问,问完了又觉得有些唐突,又道:“可否让京兆府相助?”
李治摆手道:“倒也不用,也帮不上。”
裴行俭收起了笑脸,心说骊山神秘暂且不论,在晋王眼里自己这个长安令是多么地微不足道。
心中隐有失落,这骊山县侯经纬天地学识,有改天换地之能,一个小小的长安令,算得了什么?
“此次出山来长安,姐夫有话让本王交给裴府尹。”
“晋王殿下请讲。”
李治拿出一本册子与一个小算盘,算盘很小只有巴掌大小,再从怀中拿出一个放大镜,这个放大镜也很小,比寻常男子的拇指大了一些。
三样物品摆放好,李治解释道:“这是姐夫要交给裴府尹的。”
裴行俭连忙行礼,“在下愧不敢受,再者说当初的金子……县侯也没收下,岂敢再受。”
李治颔首道:“是骊山弟子,就要有这三样物件。”
闻言,裴行俭迅速将这三样物件收好。
“若不是裴府尹当初任职都护,姐夫不好与军中的人往来,您这位弟子姐夫是很愿意收下的,此番要交代裴府尹的话语便是加大长安城十二县的劳力分配,在农闲时机,主张各县织造,至于其中细则都写在册子中了。”
裴府尹双手作揖爽快道:“下官,明日就去安排这些,还请县侯放心。”
“还有。”李治转过身又道:“裴府尹,我们骊山主旨向来都是趋向群众的,群众与生产力乃是我们骊山根基,先前府尹修缮田亩就做得很好,往后便如此做事,多关照各县乡民。”
李治满脸的笑容,“现在,我们是同袍了。”
这个晋王殿下表现出来的气度不咄咄逼人,也不是那么地和风细雨。
裴行俭连忙道:“嗯,同袍。”
满意地点头,李治带着人走出了京兆府。
裴行俭脱力地坐下来,松了松脖颈处的衣襟,大口出着气,重新将三样物件拿了出来。
这骊山弟子还真不好当,晋王殿下这般年纪就有如此气场,不敢反驳半句。
不是晋王的气场有多大,是在晋王背后的骊山,令人喘不过气。
骊山不是天家,却在关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陛下曾说过骊山乃社稷重器。
这关中大地好像有两个手掌,一个是天可汗,另一个是在长安城东面的骊山。
晋王殿下回到了宫中,一个皇子回宫没有在朝中引起太大的动静。
而晋王也保持着自己的低调,平日里与狄仁杰张柬之他们玩耍,闲暇之余便在长安城走动。
晋王是个好孩子,不论朝中还是皇宫的人都喜欢这个孩子。
这孩子还会主动去问询长安城的民风如何。
李世民觉得这么一个皇子不能整日无所事事,便让李治去了中书省,帮着褚遂良做事。
褚遂良现主持着朝中用度,还要照顾一个皇子,更觉心力交瘁。
带皇子做事是许多臣子都得不来的机会,褚遂良心中又是火热的高兴,又觉得煎熬。
李治得到父皇的意思,便来了中书省帮着褚遂良做事。
公孙小娘子依旧站在一旁,始终跟在晋王殿下身侧。
李治本想做更大的事,碍于父皇的吩咐暂时停下了计划,帮着褚遂良处理朝中的账目。
“晋王殿下,这些事下官来办便好。”
褚遂良一脸的苦笑,看晋王殿下已在看着卷宗了,不敢阻拦,赔笑着。
李治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神色凝重道:“这么多的事,褚侍郎能办得过来?”
褚遂良回道:“下官能看完的。”
内心直呼,希望晋王殿下不要祸祸下官。
李治铺开一张纸,提笔写下一道算式,几番换算后低声道:“兵部的这个账目有问题,购置军中皮甲用了三千贯,购置十石的生牛皮回钱却只剩下了三百贯,少了五百贯。”
“嗯?”褚遂良讶异,使劲眨了眨了眼,算这么快?
李治又在纸上写了一个等于号,而后在等于两边各写上算式,两边的价目一核对,等于号成了大于号。
褚遂良看不懂算式却看得懂算法,他自己也盘算了一番,还真是这般。
当即写了一份文书,让人去查问,就知道这个兵部尚书侯君集办事不靠谱。
李治的算法很好用,褚遂良发现如此一来算起来更快了,受用极了。
“褚侍郎,本王不是来添乱的,是来帮忙的。”
“啊……哎。”
褚遂良迟疑片刻,又重重一点头。
看晋王已将这个中书侍郎唬住了,公孙小娘子站在一旁偷笑着。
只是半日,李治就帮着褚遂良将账目整理了大半。
等褚遂良回首一看,晋王殿下不仅将六部的账目盘算清楚了,好像各项账目归类写在了一张纸上。
李治淡淡道:“如此一来褚侍郎不用一卷卷翻看,只要看这张图表就能知晓是否有错漏。”
接过纸张的时候,褚遂良咽下一口唾沫,明明是冬季他的额头愣是有了一些细汗。
李治缓缓道:“记得当初在尚书省就有了这等记账法,为何现在朝中还在用这样落后又容易出纰漏的账目。”
“实在是……”李治叹息道:“实在是太落后了,难怪姐夫常说朝中跟不上骊山的脚步。”
褚遂良连忙道:“下官受教了。”
李治又想明白了,继续道:“说来也不怪朝中不求变通,是因为朝中的这些人已经被这些章程给磨得僵化了,一切都按照步骤来才会成了这般,如果尔等能够接受一些新的学识,行事效率可以提升数倍。”
褚遂良又是咽下一口唾沫,好在现在是休沐,中书省没几个人,要是这话被其他人听到,怕是晋王也少不了被弹劾。
这就是骊山的弟子吗?
有学识又狂妄。
气质上给人一种睥睨世间的感觉。
李治只用了半天就处理了褚遂良三天的工作,这种效率确实也足以睥睨朝堂了。
离开中书省的时候,李治觉得很无聊,还不如去找狄仁杰他们玩玩。
公孙小娘子快步跟着,“皇后有说让殿下少玩闹。”
李治出宫的脚步却越来越快,“父皇交代的事情本王都办完了,趁着还没有其他的交代多去玩玩。”
甘露殿内,李世民已得知了中书省的事,“稚奴当真是这么说的?”
“回陛下,晋王殿下的言语有些过了。”
李世民低声道:“骊山向来如此,看不上陈规旧制。”
“晋王殿下已出宫了。”
“又去找狄仁杰了?”
“是的。”
“嗯。”李世民手里看着李治所做的账目,对眼前的这个小吏叮嘱道:“今日的事不用说出去。”
“喏。”
那小吏竟然在陛下的眼中看到了一些骄傲。
晋王殿下在中书省的话语很狂妄,可对他人又十分地谦逊有礼。
他是个懂事的孩子,就算是在长安城玩闹也很注意分寸,不会闯祸。
天黑之前就能回到宫中。
武德殿内,今晚在这里用饭的有太子殿下,还有晋王殿下与陛下。
李承乾先开口道:“稚奴只用半日就完成了褚侍郎三日的工作,众人很是钦佩。”
李治笑道:“只是一些数术上的学识而已。”
李承乾又道:“父皇,儿臣以为让稚奴只是帮着褚遂良未免大材小用了。”
李治连忙道:“孩儿愿将骊山所学都用于社稷,不过在骊山孩儿才疏学浅,许多课程都未达到姐夫的要求,算是一个差生,勉强及格,是皇兄谬赞了。”
李世民的目光在两个儿子间徘徊,最后落在了李治身上,“稚奴想去朝中何处任职?”
李治稍加思量,回道:“孩儿想去工部,也想去国子监。”
“承乾,你以为呢?”
李承乾又道:“孩儿以为稚奴也可与孤一起上朝听政。”
说来,李治还未行冠礼,就这么让他去听政还是早了,李世民抚须道:“稚奴!”
“孩儿在。”
“等休沐结束,你就是去工部与国子监,至于听政之事等你行了冠礼再议。”
“喏。”
一顿饭食吃得有些尴尬,李治不喜欢皇兄的话语,按照魏王兄的嘱咐,要时刻小心太子的话语。
在对付太子的言行上,李治慎之又慎,可又不明白太子是真有深意,还是真好心。
与此同时的骊山,张阳也在看着近来长安城发生的事,关注着李治回了长安这两日的事迹。
如果皇帝敢为难骊山的弟子,张阳不介意让女儿带着李渊先去轰了长安城的城墙。
李玥将饭菜放在桌上,她点头道:“嗯,今天有大骨头汤喝。”
村子里杀了两头猪,婶婶特意让村子留了几根大骨头,将骨头剁成段后,熬了一大锅。
汤水上浮着一些葱花,光是闻着就很香。
张阳放下手中的书信,觉得李治可以在长安再放肆一些,不用顾忌太多。
裴行俭收了骊山的物件,他就是骊山弟子,可以为骊山做事了,有了李治的背书,他这个半真半假的身份也已货真价实。
骊山捡了一个便宜弟子,张阳满意点头。
李玥朝着藏书阁内中唤道:“用饭了。”
正在自习的弟弟妹妹们闻到饭菜香,早就没了心思学习,闻言夺门而出,刚坐下就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清河道:“东阳,你最近吃得越来越多。”
东阳道:“才没有,你看看你,你才胖了。”
第八百七十二章 骊山告关中书
贞观十四年十一月,寒风从西北呼啸而来,明亮的月光笼罩着整片关中大地。
寒风带着雪花灌入涌入的长安城,大多数雪花都落在朱雀大街上。
倒是拥挤的房屋间的小道,鲜有雪花飘落。
寂静的皇宫中,偶有几个宫殿的窗前有火光。
崇德殿内,李世民正闭目听着李治念文章,所念的正是《骊山告关中书》,讲述的是发展规划。
骊山是一个喜欢做规划的地方。
但凡建设都要做好规划,好像骊山离开了规划就什么都做不了。
李世民皱眉听着,听到骊山要帮助其他各县一起致富,不由得眉头紧锁。
然后拿起茶碗喝了一口茶水,继续听着。
“回顾骊山于贞观六年的三年规划,贞观九年的第二次三年规划,骊山取得了傲人的成效,即为了布局更大的生产计划,骊山有联合高陵县,泾河县,蓝田县的经验,此三县在生产规模上取得了巨大的进步。”
“即关中各县统计人力与土地,布置良好的生产规划呈报于骊山,骊山愿与关中十二县合作扩大生产力分布。”
“已与骊山有过合作的乡县,各县当总结经验对生产上出现的问题进行更多的反省并进行改观,骊山可以给与相应的指导与帮扶。”
“大唐的未来皆以农事为本,骊山在鼓励生产制造不影响耕种的前提下,倡导各县继续保持农耕,保障作物多样化……”
听着李治将这篇文章念完,皇帝依旧板着一张脸。
关中各县愿意听骊山的声音,尤其是在铁路尝试之后,各县都在等着骊山的反应。
现在骊山给出反应了。
李世民笑道:“你这位姐夫还真有手段。”
李治问道:“父皇以为如何?”
“那日蒸汽机车,不过是张阳为了吸引关中的注意力,制造声势,有了当时的声势,现在骊山又拿出了这份告关中书,这文章才是他的目的。”
李治将手中的这张纸放下,沉默思索着。
“稚奴,骊山人平日里都是用这种口吻办事的吗?”
“回父皇,现在姐夫很少亲自参与生产,主要的生产规划由骊山各个小队安排,姐夫那边也是两位弟子在做调度。”
李世民抚须道:“你的这位姐夫无心社稷,倒是一心都在生产上。”
李治讪讪一笑,又道:“这也是为了社稷。”
骊山这份告关中书写得很特别,口吻也独特,李世民很喜欢这种文章,将以往的经验作为总结,再与所有的参与者共同畅想未来。
良久,李世民站起身叮嘱道:“既然离开了骊山,你就多陪陪你母后。”
“孩儿会时常陪在母后身边的。”
“嗯。”李世民还想告诫他少去玩闹,不过这孩子正是最玩闹的年纪,在坊间交几个好友也无错。
拍了拍他的肩头,李世民走出崇德殿。
等陛下走远了,公孙小娘子收拾着这里。
李治也开始收拾。
“殿下,婢子来收拾就好。”
李治摆手道:“已习惯了自己亲力亲为,在骊山的时候什么事情都要自己来做。”
“在山上没有人照顾殿下吗?”
“姐夫要让我们这些兄弟姐妹自立,从洗衣服到洗漱,还要学习做饭食和耕地,嗯,那几年很充实。”
公孙小娘子又道:“看似很辛苦。”
李治笑道:“是呀,若有机会带你去骊山看看。”
“当真?”公孙小娘子嬉笑着,“公主殿下与县侯真是仙人吗?”
李治摇头,随后一脸郑重地道:“姐夫与皇姐不是仙人。”
公孙小娘子与寻常的宫女不同,她是被皇后收养的,若不是被皇后看中,她或许只能留在太常寺。
生活起居上,李治不愿让她多照顾,夜深了便自顾自睡去了。
夜色寂静,朝阳总是先一步照到骊山,之后才去长安城。
今天有一队人来到了骊山,张阳带着徐慧亲自来迎接,这队人马是从江南过来的。
他们从南诏,经由海路一路到了江南东道,再由江南东道将这些货物送到骊山。
领头的人正是徐慧的弟弟徐齐聃,还有几个江南的族亲。
徐齐聃看着十四岁的模样,穿着得体,一副文人样。
“弟弟,来见过县侯。”徐慧正色道。
“小子齐聃见过县侯。”
张阳颔首道:“辛苦你们了。”
徐齐聃躬着身低着头道:“小子说不上辛苦,其实自学成之后便想要游历,又不知去何处。”
当年徐齐聃是跟着徐孝德一大家子一起来长安城的,后来他学成要回乡,正巧遇上了贞观十一年的江南茶叶之争。
那段时间他就是徐慧在南面的话事人,现在徐氏拥有江南地界最多的茶农。
现在才从南诏来到关中。
徐齐聃身后足足有六十架马车,马车上皆是铜矿,“禀县侯,沿途上有不少官吏盘问,按照姐姐的吩咐,我们私自写了南诏王的国书,声称是南诏进贡,这才顺利过关。”
张阳低头看向徐慧。
徐慧也是抬头眯眼笑着。
这丫头向来聪慧,已是能够独当一面了。
张阳揣着手接过那份他自己写的国书,皱眉道:“我回去给你盖个印,往后过关运送会更方便,以后你就留在关中,不用这么奔波,这些事情交给南诏的人就可以了。”
徐齐聃回道:“小子正想去见见父亲和母亲。”
“嗯,你爹在路上了也快到了,是来接你回去的。”
徐齐聃又拿出一份书信,“这是南诏现在的形势,独罗被带回来了南诏,为了稳妥起见南诏人还需要这个人号召,他此时是南诏的大臣,但南诏的实权依旧在当初县侯派出去的那些人手中,其中有两位各带一千兵马南征了。”
张阳看着书信中的内容。
“县侯应该派人去南诏主持各项事宜,南诏的大权要握在骊山手中才是。”
闻言,张阳回头看去,见是王公公在说话。
这位老人家在宫里久了,现在还穿着宫中内侍的衣袍,如此他才觉得依旧是在为天可汗做事。
张阳收回目光,“我会安排的,你们留在骊山用饭吧。”
徐慧拿着账目,带着几个骊山的女孩子开始统计铜矿的数量。
徐齐聃与他的江南族亲走入骊山,在这里用着饭食。
“师父,弟子这位胞弟如何?”
张阳点头道:“是个很不错的孩子。”
徐慧有些骄傲道:“他八岁就能背诵文章诗篇了,是少年才子。”
“你觉得该如何安排他更好。”
徐慧双手背负,又道:“其实爹爹身边还有一个弟弟,齐聃在父亲身边多留几年,往后他就留在南面主持家中事宜。”
这毕竟是徐慧家的家事,张阳不愿多问,又道:“这些铜矿质地如何?”
“很不错,上好的铜料锻好之后便是精铜,如此一来骊山不用再被朝中限制资源,而在生产上掣肘了。”
武士彟带着人将这些铜矿运入骊山,至于分量还要等烧出精铜之后才能统计。
短时间内,骊山不再缺铜了。
徐孝德匆匆坐着马车而来,他是来寻自己的儿子的,毕竟是家中的长子,说不担忧是假的。
“老徐,你儿子好好的,我们骊山又不会对他做什么,看你紧张的。”
“县侯说笑了,只是家中对这个孩子挂念得紧。”
徐慧正在和她的弟弟说着话,这姐弟两有不少话语要交代。
张阳对徐孝德道:“打算送你们家一台蒸汽机。”
“县侯,这……”
“你别急着拒绝,不只是要给你们家,辽东也需要,是能够装在船上的蒸汽机。”
徐孝德抚须道:“县侯,这蒸汽机实在是不敢收,下官不过一介文人。”
“用得上的,蒸汽机是骊山的心脏,这是我们的骊山的规划。”
徐孝德叹道:“老夫年纪大了,往后这些事都让慧儿做决断吧。”
张阳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抚道:“最近朝中如何?”
徐孝德忧心道:“朝中正是休沐,昨日有奏报送入朝中,河北各地担心这一次雪灾会影响耕种,来年有许多事要安排。”
张阳道:“所以岭南建设也迫在眉睫,总觉得时间不够用。”
“县侯所言不错,朝中几次有人进谏建设岭南,若能建设好,中原又多一个粮仓,而且……”
话语顿了顿,徐孝德放低自己的声音,“朝中有人说此次要建设岭南,绝不让骊山再插手。”
张阳笑道:“要放在以往,徐御史不会与我说这些。”
等徐齐聃用罢饭食,徐孝德便带着他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徐齐聃问道:“父亲,往后我们徐家要一直跟着骊山吗?”
徐孝德回道:“嗯,早就如此了,不是吗?”
徐齐聃回头看了一眼骊山,那段铁路就横在骊山前,现在它还是只有这么一段。
骊山要做的事有很多,一篇告关中书出世就令关中各县闻风而动。
足以见得骊山在关中的影响力越来越大。
长孙无忌偶染风寒,他咳嗽着走入中书省,提前结束休沐的人不少,中书省的重要官吏都已经在场了。
裴行俭也坐在其中,这个长安令做得糊里糊涂的,现在听着高季辅问话,自己也是一问三不知。
高季辅又对房相道:“事发突然,事先没有准备过,又岂会料到骊山会写一篇告关中书。”
房玄龄抚须沉默不语。
高季辅又补充道:“不过裴府尹也说了,往后骊山再有举动,会让骊山先告知京兆府。”
见高季辅又看了自己一眼,裴行俭会意连忙道:“正是如此。”
眼神中感谢高季辅的开脱,大家或多或少还是和骊山有关系的。
在朝中能够有几个互相帮扶的人,这让裴行俭身上的压力小了不少。
本来朝中对商税还在议论,休沐之后打算明年再议。
现在被一篇文章逼得众人只好中止了休沐,提前进入工作状态。
中书省内又响起几声咳嗽,是赵国公又在咳了。
众人心中多有不满,本来大家都在休息,非要拉起来继续做事。
现在倒好,赵国公都病了。
长孙无忌喝下一口热水,这才让自己的喉咙舒服一些,看着各县的奏报也听着众人的议论。
风雪刚停歇,裴行俭坐在中书省也觉得无趣,众人都有自己要忙的,议论个不停也没有结果。
他走到中书省外,见没人在意自己,那便越走越远。
正走着,被一个侍卫拦住了去路,“裴府尹,晋王殿下请见。”
裴行俭回头又看了眼中书省,便道:“带路。”
“喏。”
裴行俭跟着这个侍卫一路走到了朱雀门外,在宫墙的一角有几个少年人正在议论。
晋王殿下正在与他们讲述着。
“裴府尹。”李治连忙相迎。
“晋王殿下。”裴行俭行礼道。
狄仁杰和张柬之坐在火边,还在津津有味翻看书,书是骊山带出来的,这上面所记录的便是骊山学识。
张柬之问道:“晋王殿下,这都是骊山学识,看了当真没事吗?”
李治解释道:“骊山学识从来不拒外人,这些学识所有人都可以看,也都可以议论,骊山所奉行的是真理,真理是越辩越明的。”
狄仁杰目光看着书卷上的内容,双眼放光。
张柬之看的是唯物论的第一篇,狄仁杰所看的是方法论,目光落在其中一句,不由得念出声,“发挥主观能动性,在认知和把握规律的基础上,根据规律发生作用的条件和形式利用规律,改观思考方式,改观世界。”
狄仁杰看着这段话,能够消化得不多,读了一遍又一遍。
李治觉得自己的计划已经开始了,志向终于迈出了重要的一步。
带着裴行俭走到一旁,李治颔首道:“因骊山的事情,让裴都护提前结束了休沐,想来众人都很苦恼吧。”
中书省的怨言确实不少,但这些怨言,裴行俭面对晋王又不好说出来。
“晋王殿下,我等为社稷也是应该的。”
李治双手背负,笑道:“对骊山来说,朝中的反应一直都是迟钝的,不然也不会在一次次的筹谋中,总是落后一步,像当年的河西走廊,像当初高句丽之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