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九章 釜底抽薪不如烈火烹油
“这么多土地堪比多少个骊山了。”
照理说家产多了,骊山的女主人应该高兴才对,但她的脸上依旧苦恼。
说是要来盘算家产,张阳觉得自己又帮不上忙。
李丽质从藏书阁中拿出一卷卷书,“皇姐,各地赋税都已经整理好了。”
“嗯。”李玥稍稍点头,这才重新坐正。
张阳在她们的一旁坐下,笑道:“有了如此多的田产我们应该高兴才对。”
李丽质挽着她皇姐的手,娇声骂道:“姐夫说错了。”
“嗯?哪里错了?”
李玥长叹一声,没说话。
李丽质如今已经和她皇姐一样高,她面色带着不悦,又道:“皇姐向来是不喜欢土地兼并,这还是姐夫说过的。”
听她这么说,张阳了然点头。
有人说女人心海底针,自古以来就没变过,李玥成长得越快,心思就越难猜。
也听了李丽质的解释这才明白,原来是家里的土地多了,李玥觉得自己也是土地兼并中的一员,这才让她不好受。
张阳低声道:“若不想接受这些,我们还可以与你父皇商量。”
“爹爹……”还在蹒跚走路的儿子喊了声,他但凡拿到什么就想往嘴里放,倒是能喊人了,现在也一岁多了。
听到儿子的话语声音,李玥思绪一收又拿起这些田册,都将它们放入一个盒子中,“再怎么说也是我们的家产,是我们儿子女儿的封赏,等长大了让他们自己做决定。”
现在她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样子,盘算家产的手法也越发老练。
“姐夫,姐夫!”李治拿着一卷书而来,“出事了!”
张阳皱眉喝下一口茶水,问道:“高阳和东阳她们去闯祸了?”
李治不住摇头,他换了一口气道:“今日本想着去看看皇兄,有侍卫送消息过来,说是范阳出事了,马周抓了六个范阳的世家子弟游街示众,那六个世家子弟在游街的时候,被愤怒的学子用石头活活砸死了。”
张阳问道:“马周事后是如何处置的?”
李治这才坐下来,他喝下一口茶水道:“马周给朝中的奏章说世家子弟触怒学子,被人用石头砸死也是咎由自取,世家中人想要讨个说法,全被马周回绝。”
这件事多半和裴宣机有关,听着李治的描述这件事看来是失控了。
“有些风一旦吹起来就不会停下,这世上的浩然正气是杀不光的。”张阳感慨着说出这句话。
李治小声道:“各地奏报送到了长安,朝中正在商议着如何善后。”
翌日,朝中因范阳发生的事吵得沸沸扬扬,长孙无忌让张行成也走一趟范阳,派中书省官吏去再去查问。
许敬宗和李义府刚下了朝走出承天门就看到了蹲在墙角等着的狄仁杰。
装作没看见,许敬宗继续加快脚步。
那小小身影还是跟了上来,他小声道:“许尚书是瞎了吗?”
许敬宗闻言,闭着眼平息着想要揍他一顿的想法,又道:“老夫没瞎。”
狄仁杰又道:“那为何刚刚没有看见小子。”
“老夫心中只有家国社稷。”
“许尚书这话不对,既然心中都是家国社稷,也该把孩子放在眼里的。”
“你住嘴!”许敬宗忍不住喝道。
狄仁杰咧嘴一笑又道:“许尚书,我想出去走走。”
想到秋猎的时候给他买了一匹小马,让他出去游玩,许敬宗现在想到这件事心都在滴血,那匹小马花了自己三贯钱。
秋猎时节,马贩子都抬高了马匹的价格。
“秋猎出去游玩三天,还没尽兴吗?”
“与晋王殿下约好了今日要比试才学,小子一个人在外害怕,还请许尚书护送。”
你个小混账还会害怕?在礼部白吃白喝这么久也没看出他怕生胆怯的一面。
许敬宗小声对李义府道:“还是要派人去盯紧玄奘和尚,老夫带他出去走走。”
“喏。”
自从狄仁杰来了礼部之后,许敬宗感觉原本灿烂的人生,此刻一片灰蒙蒙找不到方向。
从长安城的春明门走出,沿着渭水河一路往东走是骊山的方向。
范阳出了这样的事,官道上来往的官兵不少,总会有官兵纵马路过,然后卷起一大片的尘土,惹人心烦。
许敬宗看向骑在小马上的狄仁杰又道:“小混账,你是要去骊山吗?”
狄仁杰淡淡道:“对呀,晋王殿下就住在骊山。”
“你该不会……”
眼看许敬宗要掉转马头离开,狄仁杰又道:“许尚书,你要是走了,我就要在县侯面前说你的坏话了。”
许敬宗提着缰绳又问道:“你要见晋王殿下,与县侯有什么关系?”
“有呀,当初秋猎的时候就与晋王殿下约好了,要带着县侯一起。”
“你……”许敬宗一时间语窒,策马凑近老脸挂着怪蜀黍常有的笑容,好声好气问:“仁杰,当时你和晋王殿下都说了什么?都约定了什么?”
“就这些而已,许尚书万万不要多想。”
明明就是个十一岁的孩子,讲话时还装着老气横秋,许敬宗见从他嘴里套不出话,又心头怒火中烧,“小混账,老夫就陪你走一遭,你若敢说老夫的不是……”
狄仁杰伸手打断他的话语,“许尚书放宽心,不必这般猜忌小子,小子才十一岁。”
许敬宗咬牙切齿道:“你十一岁都已经快成人精了。”
“许尚书又说笑了,小子还要与许尚书多学一些本领,这是家父嘱咐的。”
说话间,沿着渭水河已经走到了骊山村前。
河畔,张阳坐在河边一手托腮正在钓鱼,李治个老远就看到了狄仁杰,高兴挥手道:“仁杰。”
狄仁杰策马快了一些,到了近前翻身下马道:“见过晋王殿下。”李治瞧了眼许敬宗,两个孩子很有默契地走到一旁。
刚牵着马走到近前的许敬宗自语道:“孩子间说话还要避着大人,恼人呐,恼人。”
说罢,又看向张阳,这位县侯穿着一身粗布衣,发髻有些凌乱。
许敬宗拱手道:“县侯,秋日里垂钓,当真是好闲情。”
张阳拿出一块全麦面包递给他,“这是魏王殿下所制的面包,如今也已完善过几次秘方,你尝尝。”
“谢县侯,下了早朝后就没吃过。”
刚要下嘴,张阳又道:“加了不少麦麸,口感差了一些。”
许敬宗犹豫了片刻,一口咬下在嘴里嚼着,腮帮子鼓着一边讲话,“范阳出了事,昨日中书省商议了一夜未歇。”
张阳揣着手盘腿而坐,“嗯。”
许敬宗又往嘴里塞了一口,“味道还不错,松软适当,还有一些麦粒。”
“嗯,打算交给朝中用来充当军粮。”
“魏王殿下大才。”许敬宗又咬下一口,嘴里塞不下又伸出手指将面包往嘴里顶了顶。
见他一块面包吃完,张阳递给他一个水囊,“喝口水。”
“谢县侯。”许敬宗灌下一口热水,长出一口气,“嗯,麦香很足,就是味道寡淡了一些。”
张阳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道:“下了朝之后,确定没有吃过其他东西?”
许敬宗不住点头。
“那好,从现在你也不要再吃其他,夜里也不许吃,直到饿得有些发晕的时候,将时辰记录下来,以及吃完之后第二天的反应都要写好,送到骊山来。”
闻言,许敬宗好奇道:“下官不解。”
“这东西刚刚做出来,我还没吃过,也不知道放了太多的麦麸会不会吃坏肚子,就让你先吃。”
尽管脸上带着一些苦色,许敬宗丝毫不愿表露出来。
张阳盯着鱼线低声道:“玄奘和尚的事,你听说了?”
许敬宗又是放低姿态行礼,“是下官没有办好,县侯见谅。”
“这不怪你。”张阳摇头又道:“是我没有想全面,玄奘和尚能够将这些一个女子感化,是我小看了他。”
“是否派人要将他杀了?”
“杀他太容易了,也太不值当了,如果他横死更会让佛门称颂他。”
许敬宗低下头,他脑海中正在搜刮着坑人的办法。
之后他发现一个事实,坑人的法子不如张阳来得多。
“吐蕃的事情是如何打算的?”
“回禀县侯,我们打算借王玄策大胜的机会,再向禄东赞游说,让他答应我们在逻些建设都护府,逻些地处吐蕃深处,北面就是大雪山,还能借道前往天竺,乃是我礼部必争之地,控制了逻些才能控制整个吐蕃。”
许敬宗的眼光是对的,逻些的地理位置太重要了,但控制逻些就算是控制了吐蕃人,这个说法又是错误的。
张阳低声道:“有时候我在想,你到底是陛下的人,还是我的人。”
许敬宗神色凛然,登时就要指天发誓。
“行了行了!”
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张阳就打断道:“不用你发誓,范阳的情况到底如何了?”
“回县侯,其实在范阳闹事一开始只是文人,后来有很多农户也加入其中,再之后更多的是贱籍,尤其是那些识字却只能任由世家驱使的贱籍,他们被世家子弟驱使了这么久,这些人的反抗也是最狠,最迅速的。”
许敬宗又道:“到了如今,范阳那片地方快闹翻了,学子,农户,贱籍都不再相信官府,马周忙前忙后一直在维持局面,好在有范阳还有折冲府坐镇。”
张阳低声道:“越是有点学识与眼界的人,越是底层的人,他们的反抗也是最凶猛,最狠辣的。”
“正是如此,范阳各地都在讨伐卢氏。”
“中书省有安排了吗?”
“赵国公让张行成走一趟范阳。”说罢,许敬宗看了看四下小声道:“下官以为让中书省人走这一趟也于事无补,此事闹得这么大,或许不仅仅只有范阳一地,说不定还会波及更多的地方,现在荥阳隐约有了苗头,就连清河各地也……”
说到这里,许敬宗的话语忽然停下。
张阳抬头看向他,再顺着老许的目光扭头又一看,王珪老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站在了一旁。
张阳收起鱼线,“裴宣机当真是个人才,这件事磕磕绊绊三年了,此时此刻总算是见到一些气色了,还以为他要躲起来从此一蹶不振。”
许敬宗苦笑不已,何止是一点起色,要覆灭世家的声音愈演愈烈,不死一些人,他们的怒火平息不了,不给个公道还会继续闹下去。
王珪迈步上前,又咳嗽了几声,“怎么不说话?”
见许敬宗的看向自己,张阳又道:“无妨,王老先生是我请来的,就是一起坐下来讨论此事,你不用避着。”
“喏。”许敬宗回头看了眼还在与李治玩闹的狄仁杰,收回目光继续道:“此事郑公以为当重治,彻底断绝世家之患。”
王珪道:“朝中势必有人反对。”
面对王老先生,许敬宗心里有些发怵,低声道:“还是赵国公出言要安抚,并且平定诸多地方的动乱,等这些动乱平息后,再去就事论事,该抓该拿。”
王珪笑道:“长孙老贼这些年与关陇门阀还有各地权贵都有往来,此人虽说也是心系社稷,可他对人对事多以安抚和周旋为主,他帮陛下安抚了关陇门阀,这才让陛下登基之初让关陇不作乱,后又游说诸多名仕。”
“许敬宗所言就是长孙无忌的一贯作风,只不过若真按他的章程来,不仅仅错过了能拿下世家最好时机,也会让你们前功尽弃,以往你们想要釜底抽薪,现在就要烈火烹油了。”
张阳道:“老先生所言不错,李政藻的事让我清醒地认识到了他们同气连枝的决心,不想他们宁可断一条臂膀也不愿世家分崩离析,就依老先生所言,要闹就闹个烈火烹油。”
许敬宗低声道:“可赵国公派出去的人……”
“老许,要把人拦住有的是办法,只要他们不到范阳即可。”
“下官回去之后,就安排人先绑了他们的妻小,令其出了潼关就寸步难行。”
王珪低语道:“你们礼部做事都是这般行径?”
张阳笑道:“还以为您也喜欢这个风格。”
第八百章 那里有座山
渭水河畔,许敬宗正在听着骊山县侯与王珪老先生说着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王珪叹道:“老夫不会绑他妻小。”
秋风拂过,渭河的水面,张阳低声道:“世家大族就是一座大山,它若一直盘踞中原,底层人抬头便会看不到天。”
“可自汉以来这座大山越来越庞大,之后它已然盘踞成了庞然大物,又该如何?”
张阳颔首道:“当年自董仲舒之后,儒家礼法便成了教化世人的准则,九品中正制出来之后,这世道的皇权与世家开始共同攫取万民的利益,不过就是这块饼要怎么分而已。”
“皇帝是分饼的人呢,世家是吃饼的人,虽不知当今陛下是怎么想的,但中原一直都是农耕文明,农耕文明所产生的利益是有限的,生产力也有限的,到了最后只会形成互相蚕食与无休止内斗的局面。”
王珪颔首道:“很有意思的说法,生产力?农耕?分饼?老夫平生第一次听到这些说法,这就是你们骊山的学识吗?”
“一些陋见而已,让老先生见笑了。”
王珪还是摇头,“若细想,你所说的这些不无道理。”
张阳又道:“在下以为,除了推翻世家的前提还是要提高生产力,并且切断世家对中原社稷敲骨吸髓的渠道,目前只想到这些。”
“嗯,至于绑他妻小这种事情你许敬宗还是别这么做了,要是被查问到会多落人口舌,老夫以为当为人端正一些。”
闻言,许敬宗躬身道:“老先生放心,下官还有很多手段,栽赃嫁祸都可。”
王珪这才满意点头,“自朝中推行科举以来,世家的影子便一直都在,这世上说着要对付世家的人很多,能够真正对世家下手的人很少。”
张阳笑道:“我们一直都是实干派。”
不多时,狄仁杰回来了,他好奇地瞧着这个骊山县侯。
张阳又道:“温老先生想要一统辽东,可惜他没有活到高句丽收复的那一天,王老先生可要多活几年。”
王珪点头道:“好,那就多活几年……多活几年。”
他老人家说着说着,就越走越远。
世家闹得越大,对皇帝来说就越有利。
世人需要公道,就需要皇帝来主持这个公道,民众请命的时候,皇帝就有了拿捏生死的大权。
自李世民登基以来,处处针对中原这几个自命不凡的大族。
以前和清河崔氏也较劲了许久,和范阳也周旋了许久。
到了现在,这位皇帝的锋芒毕露,羽翼早已长成。
当李世民将火炮送到范阳的时候,刀子已经架在了世家的脖子上。
现在越是底层人越是愤慨,学子,农户,贱籍,这些底层人手里没有刀,可他们手中有石头。
一颗石头或许砸不死人,可数以万计的石头砸来也是会死人的。
以前裴宣机的手段不温不火,是因为他的目标错了,他所学的士子群体并不可靠。
也因为他的疏忽,忽视了身边的同伴被人收买。
导致他一开始建立的基础毁于一旦,好在他现在想明白了,他不再以士子群体为目标,而是开始发展底层人。
让底层人的怒火烧向世家,这是一场从未有过的大火,组织群体还可以再发展,当一个人将火焰传给三个人,四个人,五个人。
如此延续,这场大火便会席卷中原大地,将火越吹越大的风便是狂人日记与科举。
或许会一发不可收拾,可在皇帝的立场来看,这场火必须烧下去。
终于,张阳的目光也注意到了狄仁杰,俩人四目相对好一会儿,“你就是狄知逊的儿子。”
“小子狄仁杰见过县侯。”
此刻的狄仁杰有一种忽见偶像,有种想要顶礼膜拜的感觉,终于见到了这位传言中的骊山县侯。
关于这些县侯的传言太多了,在河西走廊的时候,狄仁杰发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收到这位县侯的事迹。
隔几天就是这位县侯赚了很多钱,骊山造出了一个会吃煤石的大怪物,又或者这位县侯将当今陛下骂了一顿之后还能活得好好的。
人都有各自的活法,但这位县侯的活法实在是异类。
长安城传言,县侯是一位妖人,现在一看也很普通,看起来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是进了人群中就再也找不到的那种。
“狄知逊让你在长安城历练,说了骊山不能给予你太多的帮助。”
狄仁杰恭敬的行礼,“小子这些天一直都在外交院。”
许敬宗小声道:“县侯?”
张阳眉头一皱,问道:“怎么了?”
许敬宗小声道:“这小混账明明说过了冬季就能回河西走廊。”
“是吗?”张阳纠结道:“不见得吧,我记得他的祖父狄老先生已经年迈,而且就快离世了,狄仁杰要在长安城为老人家替父守孝的。”
“当真?”许敬宗心头咯噔一下,好久没有回过神。
“嗯,狄知逊的书信是这么说的。”
许敬宗沉默良久,目光盯着狄仁杰,很想将这个小混账掐死。
李治也回来了,他欣喜道:“姐夫,我教会了仁杰排比法。”
“晋王殿下自己都没有学好,怎么还教别人?”
听姐夫这么说,李治抬着下巴道:“我和仁杰相互取长补短。”
张阳拍了拍许敬宗的肩膀叮嘱道:“事情你安排着去办,手段收着点,别太过了。”
“下官明白了,这就去办。”
渭水的大鱼又比往年少了,张阳提着鱼篓心情不是太好,每天除了要看鱼在河中的繁衍情况,就可以知道水质的变化,还要记录河道的水位。
张阳拿出自己的小册子,看着河中一根杆子的刻度,记录下水位。
李治小声道:“这也是太府寺的工作吗?”
张阳点头又将册子收入怀中,又道:“太府寺要记录关中的水土的变化。”
“今年我们在渭水河种了上千棵树了。”
现在渭水沿岸种着整整齐齐一排树苗,张阳对他道:“晋王殿下,有了树木之后,鸟儿才会来关中,树木可以让它们繁衍生息,有了鸟儿就有了生机,鱼儿也可以长得更好,这是一种生态关系,万物生长与我们人也是息息相关的。”
李治低声道:“可很少人会这么想。”“就算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么想,我也会坚持下去,现在河西走廊的西面正在种着胡杨树,土地有了树木就会更结实。”
“晋王殿下,种树简单,养树更难,一棵树长成往往需要数十年乃至上百年,可人们毁了它很简单,只要斧头砍几下就可以了。”
道理说多了,李治也晕乎乎的。
朝中打听着范阳一地的消息,大唐的朝堂官吏作风是彪悍的。
张行成出身中山张氏,隋末时以察举入仕,从最底层的一个员外郎,一步步走到现在,武德年间任职殿中侍御史,因他执法严明,弹劾官员不畏权贵的品质。
被李世民看中后,官迁中书省,任中书舍人。
此番派去范阳的官吏,李世民没有选择长孙无忌举荐的唐善识。
唐善识终究是权贵子弟,很容易与世家子弟打成一片。
此次选择官吏,李世民特意挑选了一个不畏权贵,为官严明的张行成。
张行成走到了潼关,星夜兼程,此刻疲惫不堪,找了个店家暂且住下。
已是深夜,寒风不断从西传来,温暖酒肆屋内,还可以感觉到一些冷风从窗户缝隙中灌入。
他刚刚脱下官靴,店家的小厮就端着热水而来,小厮看着年纪二十岁出头,此刻一脸的笑容,他笑道:“客人,这热水放哪里?”
张行成指了指桌案。
小厮将一盆热水放下,低声道:“客人可是长安过来的官吏?”
张行成将外衣一脱,来时没有穿着官服,也没有报明身份。
注意到对方的目光,小厮又解释道:“是店里有几个客人,他们在议论客人您,说您一定是去范阳的朝中的官吏。”
小厮也不敢多言了,将水盆放下之后,便匆匆离开。
客房内,张行成用热水洗了洗脸,擦了擦几乎要冻僵的耳朵,这才迈步走出房间。
这处酒肆没什么客人,唯有三个壮汉正在这里吃着饭食。
张行成径直走向他们这桌,便坐了下来。
原来三个壮汉自顾自说着话,没注意到来人,见张行成也不客气,他甚至给自己倒了一碗酒水。
那壮汉问道:“你是何人?”
张行成皱眉道:“你们是卖红烧肉的?”
有个壮汉年纪大一些,胡子也很长,笑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张行成看了看酒肆门外,又道:“几位跟着某从长安城一路而来,星夜兼程也不容易。”
就这么被戳破了,这几个壮汉也不装了,便道:“我们红烧肉帮向来是惩奸除恶的。”
张行成闻言点头道:“听说过,你们会将恶徒绑起来,交给官府处置,坊间传闻你们这些人惩恶扬善。”
有一个人嗓音很浑厚,朗声道:“范阳世家子弟恶贯满盈,朝中派你去圆场,想要为世家子弟开脱!”
张行成冷哼一声,“某不会为世家子弟开脱。”
“当真?”
听对方喝问,张行成神情淡然,又道:“几位,若某为世家子弟开脱,你们也会将某绑了吗?”
三人没有回应。
张行成继续道:“其实朝中一直不喜你们的做派,你们自诩惩奸除恶扬善之辈,可你们想过没有,朝中本想着顺藤摸瓜,找到幕后主使,却因你们而断了线索,你们的莽撞行为难道就没错吗?”
“好你个狗官!果然要帮着世家子弟。”有一个壮汉当即拍案而起。
夜风吹入这处酒肆,那壮汉说话时嘴里有白烟热气冒出,吓得一旁的酒肆店家给了小厮一个眼神,让他先去报官,难免打起来不好收拾。
张行成四十岁左右的年纪,面对眼前三个壮汉也不甘示弱,他沉声道:“某不想为世家子弟脱罪。”
“那好,你说你去范阳帮谁?”
这些人都是粗人,在他们眼里只有善恶是非,没有章程,也不知道如何考虑大局。
张行成拱手道:“几位可以与某一起去范阳,若某家因半点畏惧世家而放过世家子弟,大可以将下官绑了送官!”
闻言,那三个壮汉小声议论了一番,而后同意了张行成的条件。
本来是希望这个家伙能够晚点到范阳,可上头交代了,此事办起来要慎之又慎。
慎之又慎是什么样,他们不知道,他们只明白这个人不能小看,也不能轻易动他,更何况他敢孤身一人奔赴范阳,可见此人很有胆魄。
其实从潼关到范阳还有一段路要走,范阳在北面,位于河北的北面,靠近幽州和辽东,是北方大地。
不多时,官府的人来了,张行成与几个官差说明了来由之后,对方也不敢多计较了。
毕竟朝中派下来的人,地方小吏哪里敢得罪。
张行成解释道:“这三位壮汉乃是老夫的护卫。”
官差连连赔笑着点头。
“天色已晚,几位先去休息如何?”
那几个官差又看了一眼那仨壮汉,也都离开了。
张行成重新关上酒肆的门,低声道:“本意不想让人知道某家的行踪,如此一来瞒不住了。”
“无妨!我们可以绕路,从荒山走,他们的眼线赶不到,有我等护送,那些野兽也不用惧怕。”
张行成没有再与这三个莽夫讲话,而是自顾自回了房间。
潼关的事很快就传到了长安,拦住张行成这件事,许敬宗拜托了处默的人手去办。
狄仁杰问道:“许尚书为什么不让礼部的人手去办这件事。”
许敬宗双手背负,迎面忍受着寒风,低声道:“盯着礼部的眼睛太多了,不能轻举妄动。”
狄仁杰皱眉看了看四下,“什么人在盯着礼部,我怎么没有看到。”
许敬宗又道:“小混账,躲在暗处的眼睛是看不到的,你看看路边的走卒贩夫他们都有可能是别人的眼睛。”
他拍了拍狄仁杰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这世上要达成目的的办法有很多,你要学的还有很多。”
第八百零一章 多事之秋
“可是,依旧没有拦住张行成,他还是出了潼关。”
“出了潼关又如何?”
听许敬宗说得这般坦然,狄仁杰不解道:“他既然出了潼关就会去范阳主持大局。”
许敬宗叹道:“你还是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平乱不是这样的,光靠张行成一人也是不够,小混账你何其地聪明,你难道就不知道其中利害关系吗?”
“中书省商议了这么久是为了什么?”
狄仁杰低声道:“是为了平乱!”
看他回答得这么果断,许敬宗摇头道:“你果然和其他孩子一样,还是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还请许尚书赐教。”
“你以为朝中是要平乱?但陛下从未说起平乱二字,你以为派张行成是去主持大局,那为何让人孤身前往,何不派一支兵马随行?兵马到了范阳岂不是可以顺手平乱?”
狄仁杰又问道:“那又是为何?”
许敬宗颔首道:“如果只是平乱未免也太小看朝中那些能人了,除了平乱他们还要更多的利益,当年县侯还是礼部尚书就说过,既然要开战那必然是有利可图,战争是有成本的,成本是要收回的。”
“这个成本是土地,人口或者是牛羊矿藏与财富。”许敬宗深吸一口气又道:“县侯拿下了高昌之后,成了关中拥有棉花的最多的人。”
“而北面的突厥牛羊,羊毛也因为当初的战事一直为骊山输送着,这便是战争成本带来的好处。”
狄仁杰又问道:“那当初打下了安西四镇之后朝中又得到了什么?”
许敬宗对狄仁杰发问轻蔑一笑,“你难道没有发现吗?河西走廊的西域人是从安西四镇来的。”
“可关外的战事与范阳平乱有什么关系?”
这小混账的问题还挺多的,许敬宗低声道:“你以为范阳只是平乱这么简单吗?陛下隐忍世家这么多年,此刻大好机会就在眼前,就此会让这块肥肉从口中溜走了?”
“南诏的事情给了朝中教训,现在陛下要先声夺人,你以为的平乱只是其次,陛下和朝堂真正想要的是吃下整个范阳世家。”
言罢,许敬宗笑道:“小混账,你还是将事情想得简单了。”
一直以来读圣人典籍的狄仁杰,听了许敬宗讲述这场阴谋之后,他觉得长安城的天都是黑的。
人心太黑暗了,朝中打着平乱由头要吃了整个范阳的世家?
狄仁杰怎么想都觉得这件事不现实,不现实的太黑。
“难怪家父常说是非黑白从来没有很明显的边界。”
“嗯,当年的礼部……”许敬宗叹道:“不与你说这么多了,你这年纪不该明白这些的,你该骑着小马游山玩水,或者看着平康坊的女子畅想。”
狄仁杰笑道:“说我是小混账,其实你比我更混账。”
长安城正在经历一场多事之秋,今年的事情多得令三省六部忙得不可开交。
“许尚书,波斯送来的书信。”
许敬宗接过书信看了眼低声道:“送去骊山。”
“喏。”
见狄仁杰要离开,许敬宗问道:“你去做什么?”
狄仁杰脚步飞快,又回道:“我去找张柬之。”
闻言,许敬宗好奇道:“张柬之是谁?”
吃着碗中面食的李义府嘴里嚼着道:“这个张柬之是襄阳人,他爹是张玄弼。”
“就是那个明经擢第的张玄弼。”
李义府点头道:“正是。”
要说张柬之许敬宗不认识,但要说张玄弼,许敬宗是知道这个人的。
骊山,夫妻俩人还在考虑着太府寺在泾县的运作,植树事业还要推行到泾县。
从封地来看,女儿与儿子的封地位于长安城的东西两侧,栎阳在长安城东面,泾县在长安城的西面。
又是上千户的食邑,李玥每每想到这件事,心里总有些不说,不多时她低声道:“种树,都让他们去种树,种多了骊山给赏。”
看媳妇的架势,张阳叹道:“家里都入不敷出了,能省点是一点。”
李玥纠结道:“那如何让他们种树?”
张阳笑道:“免去他们一年食邑,用种树来换,每家每户种六十棵树,不出五年在泾县就可以形成一片森林。”
曾几何时,骊山很富裕,随着产业越来越大,投入也越来越大,骊山依旧没有找到扭亏为盈的窗口。
闻言,李玥一思量也是了然点头,“一年不够给免去三年食邑,多种一些。”
“也好。”
夫妻俩低声商量着,儿女的食邑就这么被这对爹娘祸祸光了。
本来就不喜土地兼并的李玥,在免去食邑这种事情上非常地豪爽。
杨婶拿着书信而来,“县侯,公主殿下,礼部送来的,说是波斯那边让人带来的书信。”
张阳拿过书信,信放在一个皮套中,拿出一张纸,纸很干燥,干燥得用力一捏就会碎裂。
给裴行俭的物资都是从河西走廊到了安西都护府之后,改道送去波斯。
路途遥远,信件来往很困难。
张阳瞧着信中内容,不由地发笑,“还真有意思。”
说罢,将信交给了李玥,她看了皱眉道:“科学乃是歪理邪说,大食要断绝一切关于科学的书卷与学识,太阳是大食的神灵,是神创造了世间。”
“科学说太阳是个火球,这是恶魔在歪曲世间真理,太阳是绕着大地旋转的,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绝对不容质疑。”
“要用先知的怒火将大唐净化,任何大食人沾染科学学说都会被圣火烧死……”
张阳颔首道:“这是穆斯阿布回到大食之后发表的言论,如同旨意一样传遍了大食。”
杨婶又道:“夏天的时候,晋王殿下在国子监说的科学一篇已经传到了关外,很多西域人都听说了科学之名,若是只有晋王殿下也就罢了,就连袁道长也推崇之。”
“传言是消息已经出了西域,传播的很快,因袁道长的发现实在是令许多人无法接受,中原各地已经有人开始自发的探寻,这个消息也就越传越远了。”
李玥笑道:“恭贺夫君,让骊山学识从此扬名天下了。”
不曾想,骊山的学识以这种方式扬名天下,张阳希望越来越多的人去探寻世间的真相,真理就是越辩越明的,他们发现地是圆的,也是在旋转的,这是一个无法辩驳的事实。
李丽质用新式弓箭,一箭射出,箭矢射中靶子,箭尾还在晃动,她颔首道:“骊山学识讲究的是实事求是,他们无从辩驳。”
小武也拉起一张弓,也是一箭射出正中靶心,“师父说过,他们越是害怕我们就越要坚持。”
小慧没有拉弓,她坐在摇椅上喝着茶水,神色凝重道:“骊山学识造出了火炮,火炮的力量可以破城,平山川,如果大食人一味坚持,他们会跟不上大唐的脚步,从此一直留在蒙昧的阶段。”
闻言,小武疑惑道:“如此说来大唐和大食的战争,大食人必败无疑?”
小慧摇头道:“不见得,大食人是愚昧的,他们不会相信科学之说,他们会坚信穆斯阿布所言的神灵之说,这能让大食人凝聚起来,同仇敌忾地攻打大唐。”
李丽质放下了手中的新式弓箭,改造过的弓箭准度更好,更稳定,也很省力。
她坐在小慧的身侧,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低语道:“穆斯阿布要以举国之力来攻打大唐,他这么做也有好处,一来可以让他收获更多的民心,二来可以得到更多的兵马。”
当年的三个丫头,现在都已经长高了,李丽质的气质比之前两年更有锋芒。
小武眼中也更有精气神,她的学习能力更强了,掌管骊山调度。
徐慧的气质更委婉一些,也是现在公主殿下身边最得力的助手,参与骊山对外的经营。
小武穿着一身男子的圆领长袍,她收了收腰带颔首道:“穆斯阿布依旧不会是师父的对手。”
李丽质点头,“人力抵不过火炮,就算是他们有再多的兵力,在火器面前也不过是一个个送命而已。”
“好了,我们不讨论关外的战事了。”小慧站起身笑道:“今天还要给安排棉布的生产。”
主持大局这方面,李丽质对小慧的能力从来没有意见,她的学习能力是三人之中最强的,也是皇姐最得意的弟子。
任由三河马离开,三人回到了藏书阁,接着准备今年生产事宜,每年的秋冬时节都是骊山最忙碌的时候,因为在这个时节高昌的棉花送来了,突厥的羊毛也送来了。
天气转冷,人们需要棉布来取暖。
柿子能早熟,是因今年的入秋早,张阳摇着扇子抬头看着天空。
阴沉沉的天空落下几滴雨水,华西秋雨来了。
渐渐地雨势大了起来,小清清骑着熊匆匆回来,衣衫还是被雨水淋湿了。
王婶一边数落着她,一边给她换着衣衫。
李玥看着关外送来的一份份卷宗又道:“吐蕃在今年九月下起了冰块,据说每一个都有拳头大小。”
“嗯,吐蕃的冰雹来得也很早,这才刚入十月。”
“西域也是,高昌到了夜里水滴成冰,西面和北面好像都进入严冬了,看来今年的冬季会十分寒冷。”
张阳解释道:“西北的冷空气进入了关中,而关中原本温暖的空气接触到冷空气之后,便成了华西秋雨,准备准备吧,今年这场寒冬多半是会持续很久。”
这场秋雨下了断断续续下了半月,张阳记录渭水的水位,发现经过秋雨之后,河道的水位涨回来了,水质又恢复了。
由此产生了一种错觉,是不是关中的水土没有想象得这么差。
骊山在每年的秋季种下稻米,在秋后可收获稻米,这么多年也一直保持着这种耕种方式。
今天狄仁杰又来了,他与李治依旧在互相学习。
偶尔李治也会带着狄仁杰来村子里转一转,看看村子里的各种新鲜事物,看看蒸汽机,看看工厂内的流水线。
张阳带着斗笠走在雨中,在蓝田县与骊山的交界处,与骊山村口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是骊山的技术院,如今骊山学子有三百人,李泰挑选了村子里比较擅长做饭食的妇人,也来村子里教学。
因为骊山的厨具特殊,外人掌握不了骊山的烹饪方式。
厨子,铁匠和土木是现在骊山最注重的三个科目。
张阳在骊山技术院转了一圈,此地是以后的骊山人才库,只不过发展得很慢。
雨声充斥在这片自然山林中,张阳继续走着心中思索。
想着前前后后,骊山技术发展了五年,造出了蒸汽机。
再用三年造出蒸汽机车?再用三年造出铁路?
这是一个很庞大的工程。
三两村民正在田地里忙碌着,他们看到了站在雨中的那个身影,这个身影走得很慢,又像是在散心,但什么人又会在雨中散心。
“别看了,他是县侯。”有村民提醒道。
“他是县侯?”又一个村民好奇地多看了一眼,而后不住点头,“对对对,县侯的腰间总是会挂着一个大竹筒,听说那竹筒中的水倒入之后就不会变凉。”
三个村民对这个身影肃然起敬,在他们看来如果是别人在雨中慢慢悠悠走着,多半是有病。
但要是骊山县侯的话,那就正常了。
这三个村民收回目光后,提上自己的蓑衣脚步匆匆离开。
雨势又大了一些,张阳站在村口徘徊终于见到了处默。
不管是怎么变,程处默好像永远都不会变的样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模样。
他递上一卷书信,“范阳的消息。”
张阳接过书信打开看着,雨水落在纸上缓缓化开,一滴滴的雨水不断落下。
纸上的字迹开始模糊起来,在纸张湿透之前看完了内容。
将它撕了落在泥泞地里泡一会儿,便再也看不清墨迹了。
程处默倒也不管雨水落在身上,又道:“张行成还没到范阳,我们的人护送着”
“裴宣机来信说,他的事业蒸蒸日上,范阳更乱了,学子和农户冲入了世家的宅院内,放火烧了人家的房子。”
第八百零二章 天凉好个秋
雨水哗哗而下,雨势又大了许久,李玥坐在屋檐下,炉子上正在炖着一锅粥,一旁放着盘酱牛肉。
她淡淡道:“你师父不喜酒水,就不用备酒了。”
小慧闻言点头,将碗筷放好,等着师父回来用饭。
皇子公主们正在午睡,此刻家中静谧,只有雨声作响。
大雨洋洋洒洒而下,整座骊山被朦胧的水汽笼罩。
此刻骊山村口,程处默闻言好奇道:“如此说来卢家完了?”
张阳正了正自己的斗笠摇头道:“不好说,要看陛下怎么办?”
说来也有些气馁,对世家的生杀予夺一直都在皇帝手里。
“虬髯客有消息了吗?”
听这么一问,程处默也有些恼,“中原这么大要查一个人太难了,我们的人手有限。”
张阳点头道:“还有什么其他的情报吗?”
“还真有,是南诏的情报。”程处默低声道:“朝中看似对南诏不在意了,陛下也有些放任,可据我们所知长孙无忌派出了一队兵马前往剑南道,带兵的是一个叫李德武的人。”
“这李德武当年娶了裴矩的女儿,只是其一直没有功绩,这一次受长孙无忌所托,前往剑南道查探,此事多半是陛下授意的。”
张阳再问,“你如何看出是陛下授意的?”
“李德武之前还是个小小的县丞,手中有十来个兵丁,后来经弘文馆的孙礼引荐,其人投效了长孙无忌。”
“再后来陛下召见了长孙无忌,李德武便去了剑南道,任职益州长史。”
听着程处默的分析,看似说得很多,实则漏下了许多细节,比如说李德武去了剑南道带了多少兵马,随行可有文吏?又或者说事后长孙无忌又做了什么。
消息不全也就算了,程处默本就是个五大三粗的人,也不指望他能将事情做得全面。
李靖牵着马匹与李孝恭走在雨中,俩人都注意到了远处另外俩人。
“张阳这是在与谁商谈?”
见那俩人一直站在雨中,低声说着话,李靖好奇问道。
李孝恭解释道:“那是程咬金家的小子,药师有所不知这青雀与程家小儿,还有张阳,三人乃是过命的交情,他们时常会聚在一起商量。”
李靖好奇地多看了一眼。
雨中,张阳忽然一笑,又道:“看来陛下表面看起来对这件事不在意,可暗地里依旧盯着南诏。”
程处默重重点头,也赞同了这个说法。
说来也是,长孙无忌,房玄龄,郑公都是何等人物。
更不要说岑文本,刘洎,张行成他们。
煮熟鸭子飞了就要追回来,这就是李世民的意思。
张阳气馁一叹,又道:“最近还缺酱油吗?”
程处默摇头道:“还有两大缸备着,这东西本就用得不多,眼下够用。”
张阳低声道:“何大哥他们多半已经起程来关中的路上了。”
何必是个可靠的人,他这人重承诺,当年他帮忙照顾袍泽的妻小,直到孩子的袍泽长大成人。
完成了诺言之后,这才离开关中。
答应的事情说到做到,这样的人信得过。
程处默见人要走,又问道:“不如魏王殿下一起喝个酒。”
张阳摆手道:“不了,家里还有事。”
“嗯?都已入秋了你还有什么事。”
说到这里,张阳背对着他惆怅道:“媳妇让我练字。”
程处默憨憨一笑,也作罢走回自己的酒肆。
就算是戴着斗笠,衣衫也已经湿透,张阳走到家中,拿下了斗笠道:“都交代好了。”
李玥走上前,伸手捏了捏夫君的衣衫,叹道:“准备了热水,洗一洗。”
“嗯。”
在家里洗了澡,张阳换了干净的衣衫,在屋檐下坐着。
李玥盛了一碗粥,低声道:“夫君整日为了这些事忙前忙后,连安安静静吃个饭食的空闲都没有,这粥都煮了很久,糊了。”
“还是挺香的,这是家里剩余的稻米煮的吧。”
“嗯,家里就剩这些稻米了,等今年秋后收了村子里的稻米,才能再吃了。”
李玥说着话,目光看着狼吞虎咽的夫君。
一顿饭吃罢,张阳来到书房中准备写字。
李玥一边帮着磨墨,又道:“写字可以令人心绪平静。”
“写好了,这个天字写得如何?”
闻言,她皱眉道:“与夫君谈这些就像是牛嚼牡丹,可知为何近来夫君觉得诸事不顺,处处被朝堂针对?”
见媳妇说着话,又将她自己写的字帖挂上,张阳喝下一口茶水道:“时运不济?”
李玥摇头,又道:“夫君身在局中不自知,难道夫君没有察觉吗?近来越发急功近利了。”
“有吗?”
张阳还是一脸的疑惑。
李玥叹道:“这个家还要靠女主人。”
“我觉得写挺好的。”张阳看着自己的字欣赏了起来。
“还请夫君静下心神。”李玥说罢,拿起了一旁的杯子又道:“练一个时辰,而且不能喝茶。”
说罢,她拿着茶杯大步走出了书房。
张阳见状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脑海中努力清空思绪,执笔而起。
先是看了一眼李玥的字迹,她的楷书很漂亮,而且还带着她自己的一些风格,娟秀的字在尾迹上还有些凌厉。
她的字算不上名家字迹,也有些书法大家风范了。
张阳随即将她的字迹从脑海中抹去,寻找自己的字迹,舞动手臂开始书写。
字迹有些潦草,张阳定睛一看,又觉得不满意。
窗边传来了嬉笑声,女儿正骑在熊背上与熊大玩着拍手手。
再一看,注意到媳妇的目光瞪来,张阳只好重新回神,继续练字。
“夫君,练字是其次,重要的是锻炼心境,都快三十的人还这么急功近利。”
听到媳妇的数落声,张阳再次想要搁下笔出门对她使用家法。一拉书房的门发现被锁上了。
作罢,只好重新坐下来,百无聊赖地写着一个接着一个字的。
正写着又感觉到一股凉意,张阳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良久,书房的门才被打开,李玥抱着书卷走来,看了一眼字迹便皱眉,“观夫君字迹,心中思绪依旧很乱。”
“是吗?”
“嗯,看得出来。”李玥将一卷书放在桌案上,重重点头道。
“先休息,明天再练。”
翌日,昨天淋了雨之后,又是练字,张阳发现自己着凉了,坐在屋檐下身上披着外衣,一边擤着鼻涕。
身边是媳妇对女儿的话语。
“你爹爹就是这些天太忙碌了,才会着凉了。”李玥给她穿着外衣一边说着话。
“爹爹也该休息休息了。”
李玥的目光看来,放走了女儿,又道:“女儿都这么说了,这些天就什么都不要做了,好好调养身体,家里就算是再亏钱,也亏不到哪儿去。”
“是吗?”
见夫君不解,李玥又道:“嗯,小慧她们算过,我们一年最多亏几十贯钱,而且今年棉布产得多了,我们今年多半还能盈利一些。”
张阳收回目光,只觉得喉咙发痒,想要咳嗽,又往嘴里灌下热水。
儿子蹒跚跑来要抱抱,张阳将他拎起,丢给了熊大。
熊大瞧了一眼,只好将这个孩子叼起来,将小娃娃放入怀中。
一人一熊就这么坐在屋檐下,沉默不语,天地间依旧是阴雨绵绵。
张阳又打了一个喷嚏,低声道:“你怎么长这么大了。”
熊大张了张嘴,也是坐着没有言语。
张阳发现自己坐在小板凳上的高度比不上蹲坐在地上的熊大。
伸手拍了拍它,感受着厚实的手感,张阳又道:“最近耕地累坏你了。”
熊大用爪子勾着小心安的后衣领,如此一来这熊孩子不论怎么爬都只能在原地。
一阵清冷的秋风吹过,张阳又紧了紧衣衫,拿起一旁的炉子上的小水壶,倒上了茶水。
温热的茶水入喉,这才感觉舒坦一些。
片刻后,媳妇与小慧,小武,李丽质从自己的面前走过,她们要接着去给弟弟妹妹上课。
张阳抱着茶缸,渐渐有了睡意,嘴上念着:“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懒懒散散的声音语调拉得很长,只听得十分写意地又道:“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
话音一顿,又道:“却道天凉好个秋。”
言罢,藏书阁传来了孩子们的读书声,张阳拿去了身下的板凳,背靠着熊大沉沉睡去。
李丽质站在藏书阁前,心中暗暗记下,低声道;“天凉好个秋,嗯!很好的句子。”
徐慧低声道:“师父文采斐然从不显露人前。”
小武无奈道:“老师常说师父哪里是文采斐然,不过是借用别人的诗句罢了。”
徐慧又道;“师父常这么说,又有何人能够作出此等词句。”
李丽质叹息一声。
……
长安城内,李世民翻看着剑南道各地的奏章,沉声道:“南诏的兵马已经吞并周边两诏,成了南边势力最大的一支?”
尉迟恭回道:“末将也没有想到,战事会结束的这么快,想来南诏一统不远了。”
“一支从岭南出发的兵马,在南诏打下了大片土地,还让老南诏王禅位了,甚至还在南诏深得民心?”
李世民自言自语着,冷冷发笑道:“真是有意思,那人究竟是何来路?”
尉迟恭又递上一份奏章,小声道:“陛下,此人拿下了漾濞,宾川,邓川三地,只用了两月时间。”
李世民将身体的重量放在身后的靠背上,一手揉着鼻梁闭眼沉声道:“那南诏使者在做什么?”
站在一旁的岑文本回道:“陛下,南诏使者独罗按照骊山县侯的指点,如今在四方馆念书,是诸国使者中最用功的一个,房相也采纳了县侯的意思,要在四方馆立德,立言,要让所有在四方馆求学的外族学子都忠心大唐。”
李世民不住点头,“张阳呢?”
这话轮到王公公来回答,在陛下身边躬身道:“陛下,骊山县侯得了风寒,正在养病。”
“养病?”
李世民喃喃自语,有时候想想自己也年过四十了,哪里有清闲养病,这人在骊山还真是养尊处优,他到底是想要长寿?
思量半晌,李世民不住地摇头,当初就该在承天门将他吊死。
如今看来,错失良机,悔不当初。
缓缓放下手中的奏章,又道:“接着说南诏那支兵马的来历,一五一十说来。”
“喏。”
尉迟恭回道:“岭南各州府的来往公文查明,当初确实有一个游侠拉拢了不少地痞与强人,这伙人看似匪寇,却又不行匪寇之事……”
听着尉迟恭徐徐道来缘由,李世民耐心听着
“只是知道那位游侠兵器古怪,从一开始到了岭南后的几十人,他又集结上百闲散人士,入南诏地界之后便打下了几个村寨,到了一个村寨之后,从不乱杀乱绑,末将以为他们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为了夺下南诏。”
李世民点头示意继续说下去。
“岭南记录的种种奏报来看,他们每每攻陷城寨之后,便开始收拢兵马,让当地的壮汉一起去拿下南诏,只是不知他们用的是何种手段来招揽人手。”
岑文本低声道:“陛下,朝中已经派出了不少人手去打探消息。”
说罢,他又补充道:“此事没有经过礼部。”
李世民不住点头,“嗯,敬德准备辎重让河西走廊的人运送到安西都护府。”
“喏。”
大唐的强大,让河西走廊越加地繁华,强大的军队是最坚实的依仗,让更多人可以安心地在这里互市。
狄知逊不让这些官兵进入嘉峪关城内,河西走廊的最西面若是有了大军会让外族人有所忌惮。
除却运送辎重的队伍,任何将士都不能结伴进入嘉峪关。
今天有一批辎重被送往安西都护府,那是一车车的粮草,长龙一般的运粮队伍很壮观。
这些都是粮食,大唐有吃都吃不完的粮食。
这些粮食看着很是耀眼,令人不能直视。
西域土地贫瘠,哪里见过这么多的粮食。
第八百零三章 首战大捷
波斯王都内,不断有消息送入城中,裴行俭依旧不入波斯王都的王宫,而是坐在王宫前整理着各地送来的军报。
波斯王卑路斯在裴行俭面前不停地来回走着,忽然停下脚步问道:“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裴行俭拿起一卷布,这是重新画过的地图,波斯人的地图画不好,只能自己来。
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裴行俭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卑路斯解释道:“这是苏斯河。”
“嗯。”裴行俭皱眉又画了一个圈,“这里呢?”
卑路斯又道:“这是吉尔干山。”
目光扫过地图的边边角角,现在大食人掌握着大片的土地,在这片地图的最中心有一片很广袤的高地平原,而这片平原的北面就是吉尔干山。
得知战争就要开始了,整座波斯王都静悄悄,连街道上的行人都不敢大声说话。
裴行俭让波斯王都内的所有娱乐活动都停下,除了人们正常的生活起居,连商人都不能入城走动。
到了夜里更有很严格的宵禁。
而街道两边的唐军一如既往地肃穆,裴行俭治下的唐军纪律很严明。
在波斯人眼里,这些唐人向来不会干涉其他事宜,除了要拿很多金币以外。
安延偃坐在一旁神情淡定,卑路斯更不敢得罪这个人,唐军的后勤军粮都是他在提供,此人在西域的人脉强得离谱。
乌斯河东岸,梁建方站在军中仔细打量周围,他大声道:“娘的这鬼地方除了沙子就只有沙子。”
不多时张士贵回来了,他先是喝了一大口水,回过气讲道:“大食人来了!距此十里地,人群呜呜泱泱至少一万有余。”
闻言,梁建方爽朗一笑,怒声道:“娘的!这几个月给老夫闲坏了,这帮崽子终于打来,教老夫一番好等!”
张士贵低声道:“末将安排了阿史那杜尔与伏念两兄弟,他们各带一千兵马为我们策应。”
“告诉那两个阿史那,老夫只叫他们收尾。”梁建方一脸的大胡子,咬牙切齿道:“敢和某家抢功,就先灭了他!”
“喏!”
传令兵急匆匆策马离开。
波斯地界的水土并不好,唐军在这里三个月才勉强适应过来。
梁建方看了看身后的大军,这五千兵马都是关中子弟。
按照事先的打算,给众人拿个功劳再谈以后,暂不用西域人作战。
现在的梁建方一脸的大胡子,胡子杂乱还有些卷曲,他又道:“娘的!全军备战!”
“全军备战!”又有传令兵在队伍间奔走。
梁建方一拍身边的火炮,“好宝贝呀,好宝贝……全看你了。”
众人屏息等待着大食人的前军到来,只见远处的地平线升起一排黑影,卷起一片尘土。
等这排黑影近了,梁建方皱眉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排黑影很矮看着不像人……
有人大喊道:“娘的!这是狼群!”
足足有上百头狼进入了雷区,紧接着是一声声炸响,地下的土雷炸开,狼群中哀号声不断。
狼是一种很敏捷的牲口,有狼已经绕过雷区,继续朝着唐军而来。
总不能用这些火炮来炸狼群。
梁建方咬着牙怒道:“大食人有备而来,他们的将领是谁?”
张士贵顾不上这么多了,狼群的动作很快,就像是得了疯病一般,张着嘴,流着口水。
拉住马儿的缰绳,张士贵大声道:“放箭!”
一排排的箭矢射出,狼群就算再敏捷,也躲不过如此密集的箭雨。
等这些狼全部倒在地上,张士贵这才冷静下来,长久以来打仗经验告诉他,大食人并不全是蠢货。
当烟尘散去,远处已经传来了喊杀声,一群发了疯的人朝着苏斯河冲来。
他们没有穿甲胄,大多赤着脚,手里举着弯刀,脚上绑着锁链。
有兵士当即道:“将军,这些人是西方的战俘!”
这些人踏入了雷区,狼群没有踩完的土雷被他们踩了,爆炸声不断。
此刻张士贵与梁建方都怒火中烧,大食人将战俘不当人。
“裴行俭说过,这里就是一片野蛮之地,人也都是野蛮的。”
零星有几个西方人战俘就快冲入河中,被唐军的箭矢射中倒地。
终于眼前的战俘全部倒下了,他们一个个都骨瘦如柴,皮包骨头,人不像人,也不知道他们在大食人手里受了什么样的折磨。
“爷要将这些大食人全部吊死!吊死!”梁建方怒声道:“他们还有没有人性!”
张士贵闭上眼不敢去看这一幕,好像这些战俘就是来求死的。
眼前终于出现了大食人的军阵。
身侧的斥候小声道:“将军,敌军至少一万人。”
五千打一万,梁建方心中战意正盛,朗声道:“准备火炮!”
传令兵高喝道:“准备火炮!”
一口口黑漆漆的铁桶埋入准备好的坑洞中,只留一半的炮身在外面。
炸药包悉数放入,共计三百门火炮全部对准了大食人。
唐军与大食人隔着河相望,张士贵拿出一张弓,箭一射出,箭矢就落在大食人阵前的不远处。
这是他在测算火炮的射程距离,心中有个大概,好做准备。
这一箭惹得眼前这些大食人大吼大叫,好笑的是他们阵前发生了争执。
梁建方皱眉琢磨着:“他们在等什么呢?”
张士贵也是一脸疑惑,迟疑道:“莫非走露了风声?”
梁建方摆手道:“不可能!用这宝贝的时候专挑波斯人睡觉的时辰。”
闻言,张士贵看向远处落在敌军阵前的箭矢,忽又张弓搭箭而起,朝着大食人的方向射去。
箭矢依旧落在大食人的军阵前。
场面安静了片刻,终于大食人军阵内传来了大吼声,朝着河道冲锋而来。
梁建方大喊道:“开炮!”
军中士卒齐声大喊:“开炮。”
拉动火炮底部的绳拴,三百门火炮齐齐炸响,着了火的火药包落在冲锋的大食人的人群中。
有大食人看着落在地上的火药包还在好奇,只听一声炸响四周的数人皆被炸得血肉横飞。火药包由近到远炸开,在大食人军中开始了无差别地杀戮,硝烟弥漫令人看不清眼前的情况。
唐军这边已经又换上了另外一批火炮,装填好之后,用力拉动绳拴。
“嘭!嘭!嘭!”
又是一声声炸响,两百步远的大食军阵一片混乱。
“哇哈哈哈!”梁建发忽又大笑,拔出腰间的横刀大声道:“娘的!裴行俭当真是个人才,火炮轮换用的法子他是怎么想出来。”
他又朝着大食人喊道:“看到爷爷的宝贝没有!哈哈!爷爷等你们很久了!”
两百步的距离,对方硬是冲不过来,就算是有零星冲出硝烟大食人,也被射倒在地了。
战场的远处,阿史那杜尔正看着这个场面,呼吸沉重,“唐人有了这兵器,往后突厥骑兵该怎么办?”
阿史那伏念年近四十岁,须发已经发白,他低声道:“我们该对天可汗忠心才是。”
阿史那杜尔瞪了眼这个堂亲,“你早就忘了汗廷恩情!”
俩人的遭遇不同,阿史那杜尔从颉利战败后没两年就被天可汗安排去高昌了,心中还对大唐有怨气。
而阿史那伏念又在突厥草原数年,得知了大唐对突厥的种种举措,早就没了当年的仇怨,不像阿史那杜尔这般。
这世上恨大唐的人越来越少了,天可汗早已将都护府建设到了瀚海,薛延陀人和回鹘人也都已臣服。
再看眼前的战场,大食人被浓重的硝烟熏得直咳嗽,耳边都是凄厉的惨叫声。
两百步,就两百步!
唐军一开炮,这些大食人便寸步难行了。
等炮声停下了,风将这些硝烟吹散,没被炸死的大食人也被硝烟熏得双眼通红。
人纷纷倒在地上,零星有大食人站立着,四周全是倒下的人。
而当有人惊呼,这才看清楚周边的情况,那些唐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越过了苏斯河围了上来。
有大食人大叫着,可队伍早就被炸得七零八落,无法组织防御,甚至有不少人折返逃跑。
唐军的战马冲入军阵,张士贵策马冲入混乱的大食人军中,一箭射出,射倒一个要逃跑的大食人。
梁建方一刀捅进一个大食人的脖子,怒道:“没人性的东西!都给爷爷死!”
已经成了溃军的大食人四散而逃。
又给一个大食逃兵抹了脖子,梁建方的嗓门如狮吼,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等阿史那杜尔包抄了他们的后路,那些大食人只能绝望地跪下投降。
梁建方看战场已经平静,开口道:“人命如草芥啊,这一万人杀得太快了,半个时辰就打完了,不尽兴呐!不尽兴!”
张士贵神色一凛,要是在以往,打一万人的兵马起码要四五个时辰。
如此看来火炮面前人命真不算什么。
杀人太容易了。
张士贵还有些后怕,低声道:“这东西有伤天和,骊山那位到底是何人物?”
梁建方擦干净刀上的血,又道:“顾不上了,首战大胜,派人送捷报去长安,先将我等的功劳拿住了。”
“喏!”
已经有人开始打扫战场了,士兵在一具具尸体上补刀,而后堆在一起一把火烧了。
梁建方本来就神经大条,他心满意足地拍了拍火炮,“骊山的那位某家见过一次,文人模样,讲话随和,很有意思一个人。”
又等了一个时辰,眼看天色就要入夜,穿着大食人衣服的薛仁贵夫妇终于回来了。
薛仁贵翻身下马道:“大将军,打探清楚了,后方还有十万大军,领军的人欧麦尔,当年某家与他交过手。”
“好!他们多久到。”
“他们在等粮草,最快十一月下旬动身。”
梁建方扫了一眼战场,抚须道:“撤军!回去休整。”
当兵马回到了波斯王都,得知了战事胜利,波斯王都内又是一片欢腾。
“无敌的唐人打败了大食人!”
“无敌的唐人!”
“波斯有救了!”
……
在众多波斯人的吆喝声中,梁建方走到了波斯王卑路斯面前。
唐人与其他人不同,他们打仗总是能够干干净净回来。
卑路斯躬身行礼,颤颤巍巍道:“大将军!已经在王宫备好了酒宴。”
裴行俭穿着一身布衣,低声道:“如今是战时,城中一律不得摆宴,撤去吧。”
梁建方中肯点头,“都听裴都护的,还有十万大食兵马在朝着波斯而来,这仗还没打完,还没赢。”
听到大食人有十万大军要来,卑路斯差点没站稳。
裴行俭颔首低声道:“不对,不止十万大军。”
闻言,薛仁贵又道:“来将是欧麦尔,听说大食人将领中最骁勇的人是哈立德,此人还没来,大食人的真正主力就没来。”
……
战报出了波斯地界,过了安西都护府,关中已然入冬。
一份军报送到了嘉峪关,来人策马一路跑一边喊道:“波斯战报!波斯战报!首战大捷!歼敌一万!”
这战报传到了河西走廊,城内一片欢呼。
有唐人在喊,也有西域人在欢呼。
嘉峪关放行之后,这队兵马策马直入关中。
张阳这两个月没有去车间,也没有忙太府寺的事情,专心练字锻炼心性。
函谷关方向,有一支马队走在寒风中,来人自称是南诏王,此人的穿着很是怪异,身上挂满了各种金器,连他的腰带都是金子做的。
这位南诏王来到函谷关下,要了一碗红烧肉盖饭。
看着是华贵的不能再贵气的人,此刻坐在了路边对着一碗红烧肉饭狼吞虎咽。
说罢,这南诏王买下了那商贩的一壶酱油,当场一口闷下,他低语道:“嗯!这味道就是骊山的酱油,想煞某了!”
函谷关的官兵也是一脸疑惑,这南诏王为何能说着一口地道的关中话。
守将是个身宽体胖的家伙,一看也是红烧肉吃多的人,他走来问道:“南诏王可是要去长安城?”
刚喝了酱油的南诏王笑道:“哈哈哈!某家要去找天可汗喝酒。”
第八百零四章 南诏的钱财
那守将也没有再多问,从文书上来看这人就是货真价实的南诏王。
至于这个南诏王为何是这样的德行,守将也不想多问了。
守将的目光看向了队伍后方的车队,令人上前查看,一车车的货物都是一些茶叶,核桃,布料,梅子,酒水。
南诏王笑道:“这位将军,这些都是进贡给天可汗的,都是南诏的特产,关中是没有的。”
那守将也是尽心尽责,确认了一番之后,又觉得南诏王很穷酸,就拿了这些东西来进贡天可汗,人家别国使者给的都是希世珍宝。
在场的官兵又对这群南诏使者心生嫌弃,明明南诏王自己的腰带都是金子做的,偏偏送一些如此不起眼的东西。
刚入冬的关中很冷,西北风吹得衣衫猎猎作响。
确认了没有刀兵之后,守将也放行了。
吃罢,何必就带着人走入了函谷关。
今年夏天的时候,这位新上任的南诏王就说了要来大唐朝贺。
现在关中刚入冬,这位南诏王就如约来了。
这位南诏王出手很是阔绰,到了一家酒肆就请了诸多游侠与贩夫吃酒,俨然一副要散尽家财的模样。
刚赴任剑南道长史的李德武得知南诏王来了,便一路跟随而来。
何必看着这个长史好奇道:“你一个地方长史,如此跟着某家一路都到函谷关了,你还不回去吗?”
李德武喝下一口酒水,“跟着你有酒有肉吃,为何不跟着。”
“谁派你来跟着我的?”
“南诏王说笑了,下官是顺路去长安城述职的。”
何必冷哼一声,这人从剑南道就一直跟着,眼下想要给骊山写一封信都难。
说罢,何必又灌下一口酒水,“你是房玄龄派来的?”
对方没有讲话。
何必又道:“是长孙无忌派来的?”
李德武又是摇头。
看这家伙依旧不愿意说,何必叹道:“最近关中如何了?”
李德武回道:“下官在秋天离开的长安城,不过当时听说范阳闹得很凶,后来又得知陛下河西走廊派兵。”
何必不解道:“就只有这些?”
李德武又道:“那你呢?你是什么人,你又为何成了现在南诏王?”
何必朗声一笑,没有当即答话。
店家快步走来,“客人房间都准备好了。”
“嗯。”
何必站起身便带着自己的人去休息。
李德武写了一封书信,现在看来这个南诏王没什么特别的。
南诏的事从当初有匪寇作乱,再到老南诏王禅位,两年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对方是个关中人,地道的关中人,而且讲话谈吐一身的游侠习性。
将这些都写下来后,让人送去长安城的赵国公府邸,李德武做完这些也就睡下了。
翌日的早晨,从函谷关到长安也就三天的路程。
进入关中之后,何必感觉自己的呼吸都顺畅了许多,整个人也轻松了。
李德武除了顺道为伴,还能作为向导。
“如今关中的变化很大,前面就是骊山了,近来骊山的势力越来越大了。”
“原来那里就是骊山。”何必不住点头,看了看身后长龙一样的车队,他又道:“不如就在骊山的渭水河边驻扎,明日再去长安城。”
闻言,骑在马背上的李德武便皱眉道:“南诏王,再走两个时辰就是长安城,去城里休息更好。”
何必摆手道:“就在这里驻扎,天色就要入夜了,我们带着如此贵重的货物就不走夜路了。”
李德武又看了看身后的车队,气馁一叹,“下官希望南诏王可以早入长安城。”
“货物太值钱了,被人劫了怎么办?”
“关中治理不像你们南诏,不会有劫匪的。”
李德武想要解释,却发现南诏王已经下了马车,安排自己的人手在这里驻扎。
距离骊山就三里远,见到骊山村外的兵马,何必皱眉问道:“这里是大唐的折冲府?”
李德武摇头道:“不过不是折冲府,只是为了守卫骊山。”
“原来是这样。”何必爽朗一笑。
“南诏王还是莫要靠近骊山,如今那里是朝中重地,闲散人等不得靠近。”
话音刚落,何必指着远处又道:“那两位也是闲散人等吗?”
“那是……”李德武见到是李靖大将军,忙要解释,看到南诏王已经跑了上去。
心中对这位不守规矩的南诏王暗骂了一番,李德武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去。
到了近前,李德武忙解释道:“大将军,这位是南诏王,下官失职,冒犯了骊山。”
“无妨。”
李靖笑着摆手,目光已经落在了南诏王身上。
张阳的目光也落在了何必身上,多年不见他看起来更邋遢的,一身金器这种夸张的装束到底是哪里学的?
何必带着释然的笑容,两人很默契的没有言语。
张阳揣着手看向就要入夜的天空,低声道:“这天快下雪了吧?”
李德武再次行礼,“见过骊山县侯。”
张阳也行礼道:“敢问当面是……”
“下官剑南道长史,李德武。”
“奥,没听过你。”
张阳用平淡的话语回应着。
李德武始终低着头,他也觉得自己和这位传说中的县侯差距太大,对方这么说,他也一点脾气也没有。
“原来你就是骊山县侯!”何必终于开口了。
“原来你就是南诏王。”张阳拱手道:“久仰,久仰。”
何必的脸上带着笑容,笑容多了几分意味又道:“原来县侯也听说过某家?”
“如何能不听说?你在南诏王搞风搞雨的,长安城那帮人操碎了心,总是可以听到一些消息的。”
何必又是爽朗一笑,“某家现在心情好,坐下来吃酒如何?南诏的梅子酒甚是好喝。”
张阳摆手道:“不用了。”
何必又道:“去了长安城就要献给天可汗,怕是之后就喝不到了。”
听他说罢,张阳扭头看向李靖,“大将军,要不要喝点?”
近来李靖的心情好了不少,也爽朗点头,“无妨。”几人落座,从品阶上来说,眼前一位是震慑中原的李靖大将军,一位是名传中原各地的县侯,还有一个南诏王。
李德武发现自己成为一个倒酒的小厮,也在情理之中。
酒水倒入碗中,何必喝酒还是一如既往的豪爽,酒水灌入长出一口气,“酒味如何?”
李靖饮下之后又道:“风味倒是不错。”
张阳尝了一口,啧吧着,“大将军,在下喝惯骊山的酒水,咋一喝这梅子酒很是不爽利。”
“你说得倒也是,这酒水的梅子味太重也不好。”
张阳放下酒碗,“不如这样,南诏王请我等喝酒,不如也尝尝我们骊山的酒水。”
何必重重点头,“好呀好呀。”
言罢,张阳看向一旁的端着酒壶的人,“你是……”
“噢!”李德武连忙又是躬身一礼,笑道:“下官乃剑南道长史李德武。”
“嗯,你去那边的酒肆拿两坛烈酒来。”
顺着张阳所指,李德武脚步匆匆跑向那家酒肆。
一张低矮的酒桌,三个酒碗就放在桌上,何必又灌下一口,“近来总是听闻大唐屡屡大胜,还听说吐蕃和天竺打起来?”
李靖狐疑很久了,便问道:“你是关中人?”
何必不想改变自己的口音,装起来太累了,他回道:“以前是关中人,后来就去了南诏。”
李靖再问道:“你是如何拿下南诏的?”
又是爽朗一笑,何必解释道:“说来也简单,无非就是许诺他们好处而已,让他们成为将军或者官吏,或者给金银,他们就会为某家卖命。”
“就只是如此?”
见李靖还是讶异,何必解释道:“其实南诏不像中原,南诏不强大,南诏的君父观念没有中原这么深入人心。”
李靖又道:“看你一介莽夫作态,竟然懂得这么多?”
何必摆手道:“以前认识一个人,他很聪明,都是他教的。”
张阳又咳嗽了两声,随后解释道:“先前着了凉,一直在调养身体。”
何必又道:“李靖大将军!久闻威名,某家也很想带出南诏的三万兵马与大将军对峙沙场,痛痛快快打一架。”
听得张阳又是剧烈咳嗽起来,好久之后才平复了呼吸,目光看向远处的一架架的马车,便问道:“马车内装着的都是酒水吗?都要进贡天可汗的?”
“那都是一些南诏的土特产,某家看两位面善,不如也拿一些走,想着陛下也用不了太多。”
李靖摆手道:“既然是给天可汗的,喝点酒水也就罢了,进贡的这些万万不敢拿。”
何必摆手道:“南诏很穷困,哪有什么值钱的,都是一些特产,拿去还怕天可汗嫌弃。”
张阳纠结道:“不如去看看?”
“也好。”
李靖终于站起身了。
等李德武拿着酒坛子匆匆而来,三个人早已不在酒桌边,扫视一圈之后发现张阳与大将军正在看南诏人的马车。
何必拿出一些马车中的茶叶,又道:“听闻关中人现在喜茶叶,就带了一些过来。”
说罢,又钻进马车中,拿出几个布袋子,他又道:“这是布匹,这是香料,这是染料……”
张阳小声道:“大将军,这南诏王好热情呀。”
李靖尴尬地笑着点头。
何必终于从马车内钻出来,又道:“这在南诏都是不值钱的货,香料值点钱。”
张阳颔首道:“这些都是要进贡的,我们怎能拿?”
见何必的神色有些犯难,张阳的目光打量着马车,好奇道:“咦?你这马车不错。”
听大将军与县侯不拿进贡之物,李德武也长出一口气。
“那个剑南道……”
“下官剑南道长史李德武。”他又自我介绍了一遍。
“对了,这些进贡的货物我们骊山不拿,这几驾马车能卖给骊山吗?”
李德武点头道:“马车是可以的。”
张阳欣喜点头道:“我们骊山正好缺几驾马车来运送货物。”
何必从车辕跳下来,道:“某家向来钦佩县侯这等人物,就当交个兄弟,送骊山了。”
“好。”
张阳终于点头,而后在一驾驾马车边走动,随手拍几下,踢了踢下方的轮毂,道:“这六驾马车我都要了。”
何必招呼自己的人手,将张阳挑的马车拉出来,再将马车内的货物拿出来,放入其他几驾马车中。
李德武确认了马车内的货物都拿出来了,这才放心的让张阳带去骊山。
“南诏王,我这就告辞了。”
“某家不送了。”
李靖招呼了几个兵卒,帮忙拉着马车回去。
官道边,何必目送着背影,笑道:“这骊山县侯为人真有意思。”
李德武低声道:“南诏王早些休息,天一亮就可去长安。”
夜空飘下了细雪,抬头看了看雪势并不大。
何必走入马车中沉沉睡去,心头所有的事情都有了着落,也都可以放下了。
酣畅淋漓地闯了一趟南诏,攻城略地过足了当将军的威风,也做了几天的南诏王。
人生至此还有何遗憾?
这也是他睡得最踏实的一觉。
张阳让人拉着马车进入骊山,这些马车沿着村子的小道排成长长一排。
李玥好奇道:“夫君要这么多马车做什么?”
张阳拿起一块石头,在马车的底部使劲磨了磨,一些漆皮就剥落了下来,他拿着火把往底下一照。
惊得李玥捂住了嘴,她目光看着那漆皮间的一抹金色,再凑近仔细看了看。
用彼此才能听到嗓音,低声道:“这马车的底架都是金子做的?”
张阳点头道:“如此,才能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将南诏的钱财交给我。”
这马车的底架造得很粗大,有些做工差的地方直接用一整块金板垫着。
趁着夜色,张阳一个人将这些马车全部推入骊山的库房。
点亮库房的几个火把,一堆钱山之前整齐地停着六驾马车。
夫妻俩配合着打算今晚就将马车给拆光了,并且让杨婶在库房外把风。
“这等手段也是夫君教给何大哥的?”
“以前和他说过这种事情,没想到他真这么做了”
第八百零五章 要见天可汗
夜笼罩着大地,雪花还在不断落下,李玥帮着拆马车,尽管还有冷风吹入,将她的双耳吹得通红,还是乐此不疲。
雪花随着风吹入库房内,库房前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杨婶走入库房内,拍去衣服上积雪,站在火盆边可以暖和。
张阳拿着一把小锤子敲敲打打,发现车辕的夹层中也都是金子。
他们用两根木条夹住了金子,再用一些木屑黏在上方,表面看起来就是个木质很差的马车,其实是将内部的金子藏了起来。
张阳缓缓放下一根金棍子,一尺有余。
李玥拆开轮毂,马车底部的轴也是用金子做的。
夜深了,风雪更大了,六架马车拆了三架,俩人已然累得不行。
张阳打着哈欠道:“回去休息吧。”
说罢,他拿起一个小锤子正在敲着。
李玥好奇道:“夫君这是在做什么?”
张阳敲打着金块的边沿又道:“我打算敲点细碎的金豆子下来,拿来花用。”
李玥气馁地看向一旁的钱山,“家里还有这么多铜钱没有花出去呢,这些金子留着以后给孩子们建房子。”
她郑重其事道:“骊山这么大,还有好多地方需要建设。”
张阳放下了手中的锤子,看向家里的一堆钱山。
风雪更大了,冷风灌进来还有些许的雪花落在脸上,夫妻俩挽着手走出这间库房。
李玥又道:“今年还要给村子里的人分红,小慧说铁料又快不够用了。”
“嗯,有机会找你父皇再买点。”
李玥挽着夫君的手臂,另一只手也拉着手腕,穿着布鞋的双脚落在雪地上。
她又低声道:“唉,大唐都快天下无敌了,家里还这么缺钱。”
大雪下了一夜,关中的早晨来得晚。
家里的摆钟“咔哒咔哒”响着不停,张阳早起看着家里的账目,等外面的天完全亮堂了,这才看向窗外。
窗台上积不少的雪,外面还在飘着雪,推开门时外面的积雪就灌了进来。
冷风一吹,张阳打了一个哆嗦,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熊大一早就睡醒了,它叼着睡眼惺忪的小清清从两位婶婶的房间中出来,叼着小主人走到华清池边,示意她洗漱。
只是小清清还站在冷风中,她嘴里数落着熊大。
张阳拿起自己的脸盆,父女俩就坐在华清池边洗漱。
“爹爹,早上吃什么?”
看了一眼家里的厨房,两位婶婶正在忙碌,张阳又道:“两位婶婶做什么就吃什么。”
小清清应了一声,又道:“爹爹这个牙刷不好用。”
“太小了吗?”
“不顺手。”
张阳看了一眼道:“改天给你重新做个牙刷。”
不多时,小武和小慧也起床了,李玥抱着儿子给他擦着脸。
昨晚就把账目给准备了,张阳仔细翻看着,铁料的缺口少了五百石,还有精铜。
铜的需求很大,皇帝能够给多少骊山就要多少。
张阳对小慧道:“准备一些银钱,再买一些宫里的铁料和精铜。”
小慧看了一眼账本就去安排。
张阳对刚吃完饭的小武道:“小武,你去帮忙。”
“喏。”
大雪还在下就没必要在这个时候除雪,张阳在家里铲出一条勉强可以走的小道,再拿着扫帚清理着山道的积雪。
小清清拿着小扫帚也跟着一起清扫,细雪落在她的发髻上,她也是浑然不觉。
熊大站在前头,每每下雪的时候,它都是最慵懒的,随着呼吸它的口鼻也在冒着白气。
“爹爹,什么叫束水冲沙?”
张阳一声叹息,在冷空气中化作一团白雾,反问道:“你又偷看书房的书卷。”
小清清嬉笑道:“是小武姐姐帮娘整理书房的时候,看过爹爹的书卷。”
“束水冲沙是一种河道清沙的手段,通过增加河道的径流量来增加河道的过水量,从而带走河道底部的河沙淤积。”
看女儿还是一知半解的样子,张阳继续道:“这就像是冲水马桶,只不过通过在河道的道理上来说,通过提高径流量,来增加冲力,带动泥沙。”
小清清又问道:“让人去底下挖沙不是更好吗?”
张阳摇头解释道:“黄河贯通中原,若真要人力去挖沙,且不说何年何月是个头,光是其中风险就很大。”
“嗯……”
她摇头道:“女儿还是不解。”
“是呀,你现在当然不明白了。”
看到爹爹忧心的神情,她又不讲话了。
束水冲沙是个很经典的治理黄河理论,这个办法还是当年明朝一个叫潘季驯的人提出来的。
永远都不要小看古人的智慧,在当时明朝未能治理好的黄河,到了后世就是靠着这个束水冲沙的理论,完成了黄河的河沙治理。
张阳心中想着先从种树开始加固黄河的河道两岸,至于之后的,再慢慢做打算吧。
小清清扫到一半便累得坐在半山腰,看着大雪天此刻天地间的一片银装。
此刻长安城内,纷飞的大雪淹没了长安城的热闹与繁华。
今年大雪来得早,南诏王到了长安城,大雪也来了。
迎接南诏王的是礼部的李义府。
这位南诏王回到长安城就像是回到了故乡,他在城门口找了一家酒肆,要了一碗羊肉汤面狼吞虎咽。
李义府看得愣在原地直眨眼,“这南诏王……”
李德武解释道:“这南诏王本就是关中人。”
李义府了然点头,“原来是这般。”
看了看四下之后,李德武又道:“下官就先去中书省述职了。”
“嗯嗯嗯……”南诏王嘴里嚼着羊肉,不住地点头。
等李德武离开,李义府站在原地,目光还愣愣地瞧着南诏王。
还有随行南诏王一群南诏护卫,他们像是一辈子就吃过这么一顿早饭一般。
李义府拿出一串铜钱,心中有些纠结,本就是出身低微,他也没有多少银钱,要不是礼部包吃住,他若只靠着俸禄过活会过得更惨淡。
也不知道南诏王会不会付了这顿饭钱,要是连身上带的都不够付,该如何是好。南诏王吸了吸鼻子,重重将碗一放,又向这里的小厮要了一碗。
一个个陶碗堆得很高。
“你怎么不吃。”
听南诏王忽然开口,李义府走近小声道:“下官用过饭了,只是这饭的银钱……”
说着话,李义府目光在南诏王身上的金器打量着。
何必见状冷哼一声,“许敬宗在哪儿?他怎么不来迎接某家。”
李义府又是诧异,“南诏王认识我们许尚书。”
何必笑道:“何止认识,你去告诉许敬宗,他若不来,某家就在这里不走了。”
“南诏王何出此言?”
酒肆外传来的笑声,许敬宗递给店家一块小银饼,等这里的客人都走了,酒肆便关上了门。
这家酒肆的店家张大安时常来,也与骊山县侯还有礼部都有些交情。
店家为人也信得过。
许敬宗穿着官服在何必面前坐下,“李德武走远了,下官这才过来,就怕被他们发现端倪。”
何必端着碗,往嘴里送着汤水,目光盯着许敬宗。
见对方不说话,许敬宗又道:“你在南诏受苦了。”
一碗汤水喝完,何必痛快地长出一口气,笑道:“算不得受苦,平生就喜走遍中原,看看关外的风光,看看这世间的模样。”
李义府也提了一把小凳子,在一旁坐着,他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许尚书竟然和南诏王认识。
许敬宗又道:“见过骊山那位了?”
何必点头,“见过了,但有外人说不了几句。”
许敬宗还是颔首点头,“南诏的事情安排好了?”
何必又道:“安排了,南诏的风光也看腻了,不打算再回去了,饵河四诏某家拿下了其中三诏,余下的那一个本就是困苦村寨,某家不好欺负他们,等你们派人过去收拾。”
许敬宗拈着下巴的短须,不住点头,“难怪县侯要如此对待昔日的南诏使者。”
“什么时候可以见天可汗?”
听何必这么一说,许敬宗又是尴尬一笑,“原本想着南诏王与其他使者一起觐见陛下的。”
何必终于放下了筷子,他低声道:“某家此番拿下南诏,就是为了与天可汗喝酒。”
许敬宗叹道:“有些使者也不见得能够见到天可汗。”
再看何必的态度,要是不答应他,多半是会掀桌子。
而且他与县侯的关系很深,是最早一起谋生的人。
“也罢,下官这就去见陛下,想想办法,南诏王先去驿馆歇息。”
“嗯。”
何必应声点头。
李义府跟着许敬宗走出酒肆,“许尚书,那南诏王是……”
许敬宗解释道:“当初有交集。”
“是县候与许尚书的故交?”
“嗯,算是吧。”
这雪下了一天一夜了,看样子雪势越来越大,也没见要减弱的意思。
阴沉的天空下,朱雀大街两旁都有站在屋檐下躲避风雪的人。
许敬宗走了片刻身上就有了一层薄薄的积雪,一路走到朱雀门前,与这里的守卫低声道:“下官要入宫里,面见陛下。”
守卫笑道:“已是休沐期间,许尚书还真是勤勉。”
许敬宗双手背负,抬首道:“正是诸国使者来长安城朝贺天可汗的时候,有太多事需要与陛下说明。”
守卫还是放了行。
走入朱雀门眼前就是皇城,休沐期间的皇城看起来开阔不少,也没有来往忙碌的官吏,这里也静悄悄的。
李道彦戍守着承天门,低声道:“最近陛下也不知道怎么了,陛下总是让人打扫承天门。”
一旁的士卒小声道:“说来也怪,陛下只是让人收拾承天门,也没说要收拾朱雀门。”
“是呀,是呀。”另一个士卒点头附和着。
能来承天门戍守的,多多少少都和军中的将领有着一些关系或者是宗室子弟,就比如说一旁的裨将就是牛进达的儿子。
在承天门戍守的多半都是样子货,没有太多的实战经验,也有不少人就是打着混日子的名头来的。
只要不入关中六十五处折冲府,他们就不用随着大军出征,在长安城皇城附近找个闲散的军职,就能混吃等死。
李道彦的目光看向皇城,从承天门的城墙看去,那个走在雪中的身影越来越近。
皇城很大,道路两边都是三省六部的官邸,这么看起来那身影显得很渺小。
等他走近之后,才看清来人是许敬宗。
李道彦亲自上前问明来意,“许尚书,这天寒地冻的也来面见陛下?”
许敬宗点头道:“南诏王到长安了,说是要来面见陛下,下官来禀报。”
陛下给过许敬宗可随时入宫进谏之权,李道彦就带着他来到太极殿外,“陛下就在殿内。”
许敬宗往殿内看了一眼,陛下与太子殿下就在殿内一人一张桌,吃着饭食。
拍去肩膀上的积雪,许敬宗整了整自己的官服,这才走入殿中。
李世民面前的桌案放着一个炉子,炉子上放着一口小锅,正在往热气腾腾的锅内送着羊肉。
见许敬宗来了,李承乾坐正了身子,提起精神。
这冬日大雪天,陛下与太子殿下就在太极殿内用着火锅,倒是很有闲情。
陛下与太子如此和谐,倒是少见,也令人感到宽慰。
许敬宗躬身道:“陛下,南诏王到长安城了。”
李世民颔首应道:“嗯。”
“南诏王说是想要在大朝会朝贺之前,见一面陛下。”
李世民很喜欢将羊肉切得很薄,然后放入锅中一烫就熟,这样吃起来很鲜美。
如果可以的话,李世民很想在一头羊身上写上世家的姓,而后切成薄片,将它们煮熟放在嘴中。
有了火炮之后,李世民的心境就变了,他觉得世家就是肥羊,现在就想着这只肥羊该怎么吃。
殿内安静了片刻,陛下终于开口了,“这南诏王是什么人?”
许敬宗低下头藏着自己的神色,回道:“下官观南诏王谈吐说话的作派,是个关中人,下官也问过他确实是关中卫府出身的,是在武德年之前的大业年间,随军平乱中原。”
第八百零六章 皇帝与豪侠
还有不少风雪飘入殿中,殿内很安静,甚至可以听到殿前侍卫被冻得牙齿打颤的声音。
许敬宗听着自己的呼吸声,此刻被陛下盯着后襟已湿了一片。
李世民低声道:“难怪能够打下南诏,原来是卫府出身。”
心中不知陛下对何必的身份了解多少,或许陛下已经全知道的。
许敬宗本着自己与那何必来往并不多,此刻装着糊涂,心中暗想:县侯呀县侯,为了我们礼部的大业,下官豁出去了。
以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事情发展到最后,就会发现张阳的选择往往是对的。
一个能够办事努力勤勉的人或许会有一番前景,可在许敬宗看来会努力不如会做选择。
如果选择得好,再加上一些努力才是事半功倍。
李世民又道:“明日午时,朕会在太液池边上等他。”
许敬宗躬身行礼,“喏,不知陛下有何需要下官去准备的。”
李世民搁下筷子喝下一口茶水道:“就这样去准备吧。”
“喏。”
说罢,许敬宗向陛下行礼,又向太子殿下行礼。
此刻长安城的驿馆,何必穿金带银,大摇大摆地走入驿馆内。
驿馆内,关外人不少,有三五成群的西域人,还有吐蕃人,或者是突厥人。
当南诏王走入驿馆内,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不多时,驿馆内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南诏众人身上。
昔日的南诏使者独罗正面带怒意地瞪着眼。
“诸位,与我共同诛这篡位之贼!打死他后……在下就去平定南诏。”
现在这个独罗也能文绉绉地说关中话。
何必刚站定就看到一群人迎面冲了上来,躲开一个人的拳头,便一脚将面前的人踹倒在地。
晃了晃胳膊,何必咧嘴一笑,“来呀,你们一起上才痛快!许久没有动动筋骨了。”
何必身边的一个个壮汉眼神中带着兴奋,十几人一拥而上。
双方人手顿时扭打在了一起,此刻驿馆混乱成一片。
何必的拳脚在人群中大开大合,南诏一方对敌诸国使者,一时竟不落下风。
驿馆外的官兵见状,立刻去喊人。
许敬宗刚刚回到礼部坐定,就见有人匆匆跑来,不悦地抬起头。
“许尚书!不好了,驿馆里南诏王他们被人打了。”
闻言,许敬宗一拍桌案,“什么!南诏王他们如何了?”
那小吏扶着墙回道:“是……是南诏王把他们都打倒了。”
听到这话,许敬宗神情恢复了淡定,“你们带人去收拾一下。”
“喏。”
心说这些使者整天就知道打来打去,许敬宗叮嘱道:“以后再这么下去驿馆非要被拆了不可,打坏的砸坏的让他们赔钱,南诏王不是先动手的就不用赔了。”
“喏。”
说回驿馆内,何必看着满地的狼藉,此刻意犹未尽地瞧着诸国使者,他坐在一张桌案上笑道:“你们这些人又要动手,又打不过,真是可笑。”
李义府带着人来了,他先是呵斥了这些使者一顿,而后又端起笑脸看向何必,小声道:“没有受伤吧?”
何必摇头道:“没有。”
“那就好,若是南诏王受伤了……”言语间,李义府回头瞪了眼这些使者。
现在在场的使者都知道了南诏王有礼部关照着,也明白了不好惹。
独罗被打得遍体鳞伤,靠着墙呆坐,看向驿馆外的大门,门外依旧是大雪纷飞。
李义府小声道:“许尚书去见陛下了,陛下明日午时会在太液池边上。”
“好!”何必一拍大腿,便带着人走向了驿馆的二楼。
本来驿馆二楼最好的房间是突厥的人,何必一来就将这个房间的行李都丢出来了,而后自己心安理得住了下来。
这南诏王俨然成了驿馆的一位恶霸,有礼部撑腰这些使者也不敢再去招惹了,而且还打不过。
何必躺在驿馆的房间内,随从过来小声道:“明日就能见天可汗了?”
“嗯。”
“那之后……”
“之后的事骊山县侯会安排的。”
“喏。”
翌日的早晨,何必从房间走出来,这场雪下了两天两夜了,也没有要停的意思。
而且雪势更大了,等这位南诏王走下楼之后,诸多使者全部散开,像是遇到了一头猛兽,不敢靠近。
本来和谐的羊群中进来一只恶狼,羊群退避三舍。
有人宁可坐在地上,也不敢靠南诏王太近。
何必对身边的随从道:“我出去一趟,你们不用跟着。”
随从疑惑道:“那之后……”
说罢,他将身上的金器都拿了下来,分给身边的弟兄们,小声道:“你们都各自回乡吧。”
金链子,金腰带,金叶子都分给了这些随从。
有了这些金子,足够他们置办个房子娶一个婆娘,买个三五亩地了。
这也是当初承诺的,兄弟们当即明白了意思,纷纷散开。
一身的金器都分完了,何必起身发现自己没了腰带,他注意到了一个突厥人的腰带不错。
还未等南诏王开口,这突厥人便迅速解下了自己的腰带,双手递给南诏王。
何必有了腰带一边收紧衣衫,提着裤带走出驿馆。
刚走出驿馆,就注意到了有人跟着自己,四周也有不少目光。
知道张阳现在在朝中的处境,自己会被盯上更不觉得意外。
何必走入一个巷道,除了长安城的主干道朱雀大街,西市的房屋更密集。
拐入了一个个无人的街巷,那些小厮急忙跟了上去。
“人呢?”
“怎么不见了?”
“说不定往那边去了。”何必双手双脚撑着墙壁,就这么悬在房子间,目光看着这些人离开。
等人走远了,这才低声道:“某家在长安城混迹的时候,你们还在喝奶。”
说罢,双腿一收,整个人稳稳落在了地上,转身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他一边走着,一边自语道:“这长安城,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呀,去的时候什么样,来的时候还是什么样。”
甩掉了人,何必去见了几个当年的故交,知道了最近都发生了什么,也知晓了长安城现在的形势。
一个人散漫惯了,没有家眷,没有亲人,何必却有很多的朋友。
走了一圈,何必将自己余下的钱财分给当年的故交与袍泽,直到自己身无分文。
当他说出自己就是南诏王的时候,这些故交都不信。
他独自一个人走在前往太液池的路上,低声道:“是呀,我已不是南诏王了,我只是当过南诏王。”
就这样,何必独自一人从春明门离开之后,又被人盯上了。
又绕着长安城的城墙走了半圈,走向北面的太液池。
眼前的去路被一个官兵拦住,何必笑道:“某家是南诏王,来见天可汗。”
一个穿着关中人的衣衫,说着地道的关中话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南诏王。
直到李义府匆匆而来,解释了一番之后,官兵这才放行。
此刻正是大雪天,太液池已经停工了。
何必跟着这里的官兵来到太液池边上,这里显得乱糟糟的,一些建筑的雏形已经有了,不久之后,此地一定是个贵气的地方。
官兵停下了脚步,接着是太监的搜身,这才给放入池中的水榭。
李世民坐在水榭中,身侧还有一个宫女在抚琴。
抚琴的宫女双手已经冻得通红,却也是一声不吭。
等南诏王快走到水榭了,李世民这才摆手让她退下。
“南诏王何必,见过天可汗!”
听到一声中气十足的话语声,李世民也是神色一凛,在桌案上倒上两碗酒水,低声道:“坐。”
“在下不敢!”
又是中气十足地回话,李世民点头道:“看你气度与作派果然是卫府出身。”
言罢,李世民又补充道:“许敬宗说的。”
何必又道:“在下只想与天可汗喝酒不说别的。”
李世民点头招手示意他过来。
如此,何必才迈开脚步,走在池上的小木桥一步步走向池中的太液池。
何必到了陛下面前,他终于见到了这个天可汗长什么模样。
“你是关中人?”
“回陛下,在下陇西人氏,早年前乃是卫府军中一个伙夫,之后因言语得罪人被赶了出来。”
李世民笑道:“还真有意思。”
何必盘腿坐下来,端起酒碗朗声道:“谢天可汗赐酒。”
见他一口爽气地喝下酒水,李世民又给倒上,“豪爽!果然是个好汉。”
有一些风雪落入水榭中,何必低声道:“此生又做成了一件事,自陛下登基以来,某家察觉往后的这几年,日子格外的顺心。”
“你现在统领南诏,以后会带着兵马来攻打大唐吗?”
要是别的使者听到这个问题说不定已经当场跪下了,何必不卑不亢,自顾自拿起炉子上的酒壶,倒上一碗热酒又喝了一口,笑道:“不会。”
此刻陛下好似就和一个寻常的武夫谈话,此人一点也没有南诏王的该有的模样。
王公公心里很明白,陛下向来是不喜游侠风气的。
何必抬头又道:“说来那老南诏王禅位给了某家,其实早在今年入秋的时候,某家也禅位了。”
话音落下,一阵寒风吹入太液池,吹得小铜炉的火焰忽明忽灭。
水榭内寂静了下来,只有风声在耳边作响。
李世民板着脸嘴角一抽,低声道:“你是与朕在说笑吗?”
何必又给自己倒了一口酒水,灌了一口又道:“好酒!天可汗这边的酒水果然好喝,这辈子第一次尝到如此好的酒水。”
“朕与你说话,你有没有在听?”
何必笑道:“听着呢。”
“你又禅位了?”
“对,现在的南诏王已经不是在下了。”何必叹道:“在下喝了这碗酒水就不是南诏王了。”
说着话他又喝了一口酒水。
李世民呼吸沉重,又觉得莫名好笑,他不是南诏王?他也禅位了。
“一年之内先后两个南诏王禅位,当真是少有。”
说罢何必从怀中拿出一卷书,咬破自己的手指,在这卷书上按上了指印,“陛下,这是在下的禅位书。”
李世民带着些许怒火,夺过书卷仔细看了起来,这上面盖着南诏王的印玺,现在盖上了手印,这份禅位书就有效了。
何必又道:“南诏王所有财产,人口,土地都已交付,之所以现在才坦白就是希望能与陛下喝一口酒水,此禅位书在骊山也有一份。”
此刻陛下的目光瞪着这卷禅位书,目光落在禅位书上的名字,骊山县侯张阳。
“陛下,正如禅位书上所写,现在的南诏王是张阳。”
李世民忽地将这禅位书拍在桌案上,怒道:“他给了你什么?你要将南诏送给他!”
何必依旧自顾自喝着酒,笑道:“陛下觉得张阳给了在下很多吗?”
见陛下不答话,何必懒散地收起一只脚,一手端着酒碗,醉醺醺地吐出一口酒气,笑道:“当年我们在长安城经历了很多事。”
“将南诏给他是因为情义,也是因为他让某家可以得到银钱,后来将赚得的银钱分给了当年袍泽的遗孀家眷,让她们也可以过个好日子。”
“大丈夫之间无非就是情义和约定,或许陛下久居皇帝位而不知人间,像我们这样的人,因一句诺言可以走千里路,也可以为之杀人。”
李世民拿起酒碗,忽然笑道:“正是如此,朕向来钦佩你这样的人。”
见一旁有太监离开,何必又道:“陛下不用让人去查问了,那些随从已经散走了,这个时辰早就离开了长安城,也不用费心去查在下,因当年汉王李元昌的事……大理寺就有在下的卷宗,一五一十都记录得很清楚。”
他缓缓站起身,带着一些醉意,“嗯!在下要走了,望天可汗准许。”
“朕若不让你走,显得朕小气了?”
“某家佩服陛下!”何必大声道:“我看到长安城人富足地活着,乡野之地的乡民能够安心耕种,某家就很佩服陛下,足矣!”
“你大可以将南诏献给朕!”
第八百零七章 去东边
太液池上,雪势小了,此刻的风却更大了,何必走出水榭,一步步走上木桥,念道:“乘我大宛马,抚我繁弱弓。”
“震响骇八荒,奋威曜四戎,独步圣明世,四海称英雄。”
李世民依旧坐在水榭内,这是当年壮武郡公的诗篇,后来此人被司马伦所杀。
游侠就喜这样的诗句,他们传唱诗句的情感也很简单。
何必就这么一步步走向木桥。
站在陛下身边的小太监低声道:“陛下,要将此人拿下吗?”
天可汗沉默不语,何必忽然回身,朗声道:“天可汗是英雄好汉,只要这世间清朗,四海便会一直称颂天可汗的英雄之名!”
李世民端着酒碗的手在颤抖,闷不作声。
眼看这个何必越走越远,就连岸边的侍卫也很着急,只能陛下一声令下,或者是一个眼神。
终于,何必消失在了皇帝的视野中。
“陛下,人已经走远了。”
李世民放下酒碗,看着眼前这份禅位书久久不言语。
南诏王是张阳,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
心里有一肚子话想要问个明白,现在就想带着兵马去将张阳抓来。
可理性告诉李世民,他不能这么做。
如果真这么做了,自己这个皇帝又会再次陷入众矢之的。
而且骊山掌握着火器的关键技术,朝中的工匠还未找到铸造方法。
寒风还在刮着,长孙无忌坐在府邸中,李德武就站在一旁,而另一边弘文馆的管事也在讲述着关于何必的一切。
这个人来路其实很简单,当初和张阳一起经营过一家酒肆。
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人,竟然给忽视了?
“赵国公,当我们要去追查那位南诏王的随从之时,他们就已经离开了。”
长孙无忌颔首道:“张阳手中的青年才俊太多,是老夫大意了。”
家中仆从匆匆来报,“赵国公,那南诏王见过陛下了,已经出了长安城。”
长孙无忌颔首道:“他去做什么?”
“往骊山方向去了。”
“派人跟下去,只是跟着,莫要惊动。”
“喏。”
长孙无忌看着手中的书卷又低语道:“有些事,陛下不说,我们不能不做。”
天色就要入夜了,何必来到长安城的一天一夜,在长安驿馆大闹了一番,又与天可汗喝了一顿酒。
张阳站在当年三人一起经营的酒肆前,身边是丁溜,这个丁溜衣著已然贵气了许多,他成家之后便专心制酱油,也在外面开设了养猪场。
现在丁溜成了关中的一位富户,尽管他现在还是一脸谦卑的样子,但身上的精气神已然更好了。
一匹快马在风雪中疾驰而来,阴沉的天空下,那马儿跑得很快。
马儿又是一声嘶鸣,扬起前蹄在酒肆前停下。
何必翻身下马,看着两人笑道:“许久不见了!”
丁溜当即抿着嘴哭了起来,一切都在泪水中。
张阳推开酒肆了的门,邀请道:“准备好酒菜了,要是想走先喝了酒水。”
“好!”
这家温馨的小店中,几盏油灯点着。
见何必的目光打量着,丁溜手脚麻利地摆好碗筷,他人到中年已然发福,整个人圆了不少。
丁溜又道:“何大哥,这里一直都是我亲手收拾的,想着早晚我们还有相聚的一天,就一直没有变过。”
几张小凳子,几张桌子,还有一些装饭食的盘子。
只是刚坐下,却听屋门被人一脚踹开。
冷风灌入殿内,张阳扭头看去,就见李泰这个胖子提着两只鸭子而来。
“这天气冷得真邪性。”李泰哆哆嗦嗦地又关上门,将两只烤鸭放在桌案上。
几人坐在一起,又好像回到了当年。
李泰拿着一把小刀,熟练地将鸭子改刀分好,“何大哥尝尝本王的手艺。”
张阳吃着鸭腿,又道:“魏王殿下的手艺好了不少。”
何必也撕下一只鸭腿,一边吃着一边感慨,“以前在南诏总是吃不好。”
丁溜用袖子擦了擦眼泪,递上一盆包子又道:“何大哥,多吃点。”
张阳叹道:“不知不觉人到中年了,之后有什么打算?”
何必吃得一嘴的肥油,好一会儿才咽下,“还想到处去走走。”
“都一把年纪了,何大哥该留下来,娶个婆娘。”
丁溜低声劝道。
何必本就是一个散漫惯了的人,他不会在一个地方久留,当初留在长安城也是为了照顾袍泽的家人,等人家的孩子成年之后,他也完成对战死袍泽的承诺,就离开了长安城。
丁溜又道:“我是怕呀,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何大哥。”
其实丁溜的担心也是对的,如果这一次何必不留下,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何必皱眉道:“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的吗?像南诏那般的地方。”
张阳给他倒上酒水,问道:“真的不想留下吗?”
何必又道:“在一个地方留不久,要是久了就觉得浑身不爽利。”
知道留不住何大哥了,丁溜又是叹息一声,去了厨房接着做吃食,一边忙活着低声道:“今晚要好好吃一顿的……”
张阳又道:“西边怎么样?”
何必皱眉道:“往西,是去天竺还是波斯?”
“都可以。”
“不行。”他又摇头道:“大唐正在西征,某家去了又做不了什么。”
李泰低声道:“那就往北?”
何必还是摇头:“北面太寒了,这个季节去北边不好。”
“南边已经去过了,西边正在开战,这个季节去不了北边,就只有东边了。”
“嗯?东边?”
见何必来了兴致,李泰和他解释着如今东边的情形,以及大唐拿下了高句丽的事。
“东边渡海就是倭奴?”
张阳点头道:“何大哥若真要去东边,不要把倭奴当人。”
闻言,李泰也好奇起来,借着酒劲问道:“姐夫好似与倭奴有过节。”张阳又道:“嗯,很大的过节。”
牛闯匆匆而来,走入店内小声道:“有几个人跟着何大哥来的,现在就在外面徘徊。”
何必叹息一声,“看来某家不能在这里久留了。”
李泰摆手道:“无妨,他们不会动何大哥。”
三人喝着酒水又叙旧了好一会儿,说起了当年的旧事,等到风雪更大的时候,张阳给何必披上一件厚实的外衣,戴上了帽子与手套。
丁溜抹着眼泪又道:“何大哥,连夜就要走吗?”
何必拍了拍他的肩膀,“出去走走,看看中原大地。”
他做了很多的包子与馒头,还有一些饼,将这些装入包裹中,挂在马匹上叮嘱道:“这肉包子要早点吃,之后再吃咸菜包子,饼和馒头做干粮可以晚几天吃。”
丁溜将一大堆的吃食准备好了,也不管人能不能吃完。
张阳又道:“现在走的话,他们不见得能跟得上,到了潼关会有红烧肉帮的人接应,出了潼关他们的眼线就跟不上了,帮忙打听虬髯客的消息,是死是活都可以。”
“好!”何必翻身上马道:“此去再回来,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李泰往何必的包裹中塞了不少银饼,重重拍了拍马匹,“何大哥,一路保重。”
风雪越来越大,令人睁不开眼,给何必的帽子有很低的帽沿,就算是骑行的时候也能在这大风雪天睁着眼。
何必戴上了斗笠,丁溜抽泣着也很贴心的给马儿戴上斗笠,又在马匹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叮嘱道:“好马儿,好马儿,护着点何大哥。”
远处传来了几声炸响,是牛闯他们在放烟花。
何必拉起了缰绳准备离开。
风雪迎面吹着,张阳大声道:“若路上累了,找到中原卖红烧肉的人,就会有人送何大哥来骊山。”
“别送了!”
何必一夹马腹,马儿就载着人冲入了风雪中,直到风雪淹没了背影,再也看不到了。
见丁溜还在哭着,李泰叹道:“我们收拾一番也早点休息。”
“嗯,何大哥来的着急,去的也这么着急,也不知道歇养一两天。”
何必见过皇帝的两天后,本以为陛下会因此恼怒,带着滔天的怒意来质问。
但事情过去了两日,皇帝的表现异常地平静,直到朝野都听说了南诏王将王位禅位给骊山县侯的事,这天可汗的表现还是很平静。
也不知道这个皇帝现在想什么。
南诏不是高昌,当初的高昌李世民是志在必得的,可现在朝中的目光都在波斯。
皇帝看起来并不关心南诏会怎么样。
南诏是个物资很丰富的地方,骊山发展需要有个地方供给资源。
以前骊山掐着技术的发展,朝中掐着骊山的资源。
两两相互制衡,如果骊山能够得到足够的资源,那么形势也就不一样了。
昔日的南诏使者独罗匆匆离开长安城,他得知了南诏王禅位给骊山县侯,他心中忐忑又着急,又很疑惑。
他快步走向骊山,就在渭水河边,他远远看着。
再走两里地就是骊山。
独罗往前走了几步,但心中还有些胆怯,想着还是算了,又往回走了几步。
脚步停下,心中纠结了一番,又回身往骊山走去。
眼看就要走到村口了,他又停下脚步,心中想着还是算了,又往回走去。
南诏到了如今之际,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张阳正在库房中拆着马车,这几辆南诏的马车拆起来很费力,都两天了还没拆干净。
小清清骑着熊而来,“爹爹,魏王舅舅说村外有个怪人。”
“什么怪人?”
“那人总是来来回回走着,本来魏王舅舅说是要带着女儿去揍他。”
“之后呢?”
小清清叹道:“后来魏王舅舅说那是南诏使者独罗,来见爹爹的。”
张阳放下刚刚拆下来的金块,从南诏运送而来的金子为了掩人耳目,大多都在马车支架的夹层内,拆起来也很费劲。
这才脱了手套走出库房,关好门上了锁,张阳在冷风中缩着脖子,问道:“今天不用上课?”
小清清努嘴道:“刚听师公讲完课。”
张阳拍去衣袍上的木屑,朝着村口走去。
独罗还在村口徘徊,见到张阳时,他哭着快跑而来,当即跪倒在地,“县侯!下臣……”
“近来如何?”
“下臣近来一切都好,只是不知县侯为何成了南诏王?”
张阳回头看了一眼,见小清清跟着李泰去烤肉吃,目光重新看向独罗,“那是南诏王禅让给我的,你既然是当年南诏在长安的使者,我便恢复你的官身,你以后还是南诏的使者。”
闻言,独罗哽咽道:“多谢县侯。”
张阳继续道:“我觉得南诏不该只是由南诏管着,你以为呢?”
“下臣不知南诏王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不论是礼教,文字,还是制度都要按照中原的规矩来,当然了,也许中原的制度在南诏会有水土不服的情况,我可以给南诏时间。”
以前独罗觉得自己可以成为南诏王,可几经辗转这南诏王又到了骊山县侯手中。
独罗躬身道:“下臣明白了,这就是县侯让下臣读关中典籍的缘故,其实早在那位何必拿下了南诏之时,南诏就已经在县侯手中了。”
张阳点头没有否认。
独罗又道:“县侯需要南诏做什么?”
“为骊山提供资源。”
此刻独罗露出了他最真实的一面,他低声道:“只要县侯恢复下臣在南诏的地位,下臣愿为县侯赴汤蹈火。”
张阳继续道:“你全名叫什么?”
独罗连忙道:“下臣当年随父母从哀牢山迁居蒙舍川躬耕,家父庞迦独,下臣全名独罗消,按照祖制称呼细奴阿逻。”
南诏以前是一支乌蛮族,后来围绕着洱河发展形成了六诏,在南面的就是南诏。
独罗这个人并不熟,也不能全然信任他。
张阳又道:“如若有事需要具体安排,我会与礼部的人说,你接下来就继续在四方馆学习。”
“下臣可以去南诏,为县侯主持南诏诸事。”
张阳又道:“我不着急,你才学了没多久,时候没到。”
“可南诏事宜不可没人主持。”
看着眼前迫切的独罗,张阳颔首低声道:“你很着急?”
第八百零八章 真假南诏王
独罗又慌张改口道:“下臣不着急。”
大雪刚停歇不久,空气特别地寒冷。
张阳看他的鞋子上都是泥泞,这些湿泥黏在鞋子上,此刻他的双脚说不定被冻得通红。
“你回长安城吧,之后的事情我自己会安排,你要记住我现在是南诏王,只有我才能给你身份,我若不认你,那你什么都不是。”
独罗连连躬身行礼,他连忙道:“下臣明白,下臣明白……这就回去了。”
还真如李泰所言,这天气冷得邪性。
在这个以农耕为主的时代,人们的生活习惯也都是跟着一年四季来的。
周边郡县的人早早就进入了过冬状态,人们开始深居简出,靠着秋日里积攒下来的粮食度日。
张阳看着收获稻米有些发愁。
上官仪解释道:“我们打算先将这些稻米烘干,先储存起来,之后再进行晾晒。”
“辛苦你了。”
“有铁匠坊的炉子可以帮忙,其实我们省事不少。”
张阳抬头看向天空,阴沉沉的天空,乌云还密布着,风声依旧作响。
上官仪惆怅道:“今年大雪来得早,让其他村县看笑话了,说我们的稻米都白种了。”
“粮食能多一斗米,那也是富裕。”
“下官这就安排人去烘干。”
也不知道这雪天什么时候可以结束,天气什么时候可以晴朗,风吹过的时候,还会带来一些雨滴。
张阳揣着手走入自己的藏书阁,小武和小慧,李玥三人还在盘算怎么开发南诏,并且商讨怎么将南诏的资源运送出来。
在三人议论的桌案边坐下,张阳问道:“商议得如何?”
三人齐齐看向张阳。
小慧和小武跟她们的老师一样穿着朴素的布衣,还围着围巾。
此刻李丽质正在给弟弟妹妹们上课。
李玥看着地图,地图上已经画了几条路线。
小武解释道:“我们原本想着借用古时的蜀道,将南诏的矿产送来,可如此一来这些货物势必要路过剑南道,一旦进入剑南道就会进入官兵的视野,势必要经过盘问,能否运来就难说了。”
她继续道:“整个南诏都是骊山的家产,可家产远在天边,想要拿到手里反而很难,陛下得知师父得了南诏王的位置,却不为所动,是因为陛下知道师父想要得到南诏的矿藏,势必要过蜀道。”
“可陛下将中原各地分为十道,而中原十道各地都有折冲府,天下兵马又受陛下节制,这才使陛下得知师父成了南诏王,此刻又有恃无恐。”
李世民当然有恃无恐了,南诏不像高昌,南诏在大唐的南方边陲。
小慧又道:“其实还有一条路,可以从岭南送到江南东道,再由运河送到洛阳。”
她指着地图道:“如此一来,主要的人力只是用在南诏与江南东道的路上,而水路的路线更快一些。”
听着他们的方案,放在骊山面前的是个很现实的问题,这个问题就是远在天边的家产骊山拿不到。
李玥收起账册,又道:“与虎谋皮一直以来都是很危险,更何况是在父皇眼下。”
骊山默不作声地得到了南诏,可是南诏的矿藏要运到骊山,又要面临这严峻的问题。
张阳拿出一份名册,低声道:“这是何必安排在南诏的人手。”
趁着这个机会,徐慧先开口了,“师父,弟子的母家可以安排人走一趟南诏。”
李玥点头道:“嗯,小慧的家人信得过,而且江南东道的茶叶离不开我们骊山。”
徐慧办事很积极,她是李玥的左膀右臂,又是将母家的利益与骊山绑在一起。
小武和小慧这两个子弟很聪明,现在来看小武还显稚嫩,可在统筹调度上,小慧已经完全能够能够接替李玥了。
小慧也才十六岁,她的成长太快了。
见夫君神色纠结,李玥劝道:“虽说南诏远在天边,我们家得不到,我们可以慢慢与朝中分说,就先让小慧安排人手去南诏看着家产。”
小慧起身道:“弟子这就去写书信。”
南诏的事并不迫在眉睫,张阳齐声道:“我去看看今天午时吃什么。”
“想吃饺子。”李玥当即道。
“好,我们一起包。”
“嗯。”
将婶婶准备好的米面拿出来,张阳擀面片,一家子正在包着饺子。
而此刻长安城内,一伙恶徒被押送到了朱雀大街上。
范阳的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马周将范阳卢家的子弟拿下的有七七八八,还有一帮恶徒也正在被送向长安城。
狄仁杰很好奇这伙恶徒,他小声道:“许尚书,他们为何要在范阳行凶?”
许敬宗冷哼一声道:“老夫怎知?”
“小子想见见他们。”
“想都不要想,他们都是恶人,在范阳作乱抓来的,你有什么好问的。”
见狄仁杰站在原地不作声,许敬宗又道:“你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你要有孩子的样子,距离这种恶徒要远一点,你想问什么?问他们是如何作乱的,这些与你有什么关系?”
被一通数落,狄仁杰叹道:“许尚书,你夫人……”
“罢了!”许敬宗一跺脚又道:“老夫与大理寺少卿有些交情,可以带你去见见。”
狄仁杰好奇道:“许尚书以前不是说与大理寺有过节吗?”
“过节不一定交恶,过节也可以成为交情。”
“小子受教了。”
“嗯。”
面对这小克星的折磨,许敬宗最近感觉自己的火气越来越盛了,他抽了抽嘴角,嘴里多半又起泡了。
人到中年,就会有一身小毛病,再被狄仁杰这么一气,心里更烦闷了。
带着小克星回到礼部,许敬宗嘱咐道:“李义府,你带狄仁杰走一趟大理寺。”
“喏。”
将这个小克星交给李义府去对付是最好的,许敬宗终于清闲下来,可以处理一些礼部的奏章。
大理寺座落在长安城的朱雀大街旁,俩人到了大理寺内。
这里的少卿孙伏伽很高兴,孙少卿不喜与李义府这样的人为伍,但很欣赏狄仁杰这个孩子。听到狄仁杰要去见几个范阳押送过来的恶徒,孙伏伽也允许了。
大理寺的地牢很昏暗,充斥着一股霉味,狄仁杰听着地牢内嘈杂的声音,一步步走到一伙刚刚被押送而来的恶徒之前。
大理寺的牢头将一个恶徒绑在了架子上。
孙伏伽小声道:“狄小子,本官审他之前,你可以问他们两句话。”
“多谢孙少卿。”
看他如此知礼懂事,孙伏伽更满意了,只可惜这小子住在了礼部。
那恶徒从头到尾都是一声不吭的样子,狄仁杰很好奇,他幼稚的声音问道:“你为何要作恶?”
那恶徒嗤笑道:“怎么?大理寺让这种小娃做主?”
对方一口的北方口音,狄仁杰皱眉又问道:“天可汗治下中原各地安泰,你又为何如此呢?”
“安泰?”那恶徒自嘲笑了笑。
“我想知道人为什么要作恶?”
恶徒身上有不少的疤痕,消瘦的脸颊又有几分坚毅,他沉声道:“这中原不是所有地方都和关中一样,世家的地盘更不一样,你说某为何要作恶?”
“嗯。”狄仁杰点头。
“小子你听好了。”恶徒的目光盯着狄仁杰,沉声道:“人心是复杂的,恶人的存在是地界风气养出来的,你以为谁都愿意做如某这等的恶徒吗?除了某家,那些人愿意吗?他们没得选。”
“为何没得选?”狄仁杰又问道。
“偌大的世家怎么养?是他们要我们这些人做事,你觉得我们能从那些乡民手里要多少?十钱?二十钱?”
说着话,恶徒阴恻恻笑道:“你想不到我们可以从中得到多少好处,世家又能得到多少?少了我们,那些高高在上的贵公子哪里来的银钱快活!”
这位恶徒向狄仁杰揭露了这个世道黑暗的一面。
他又像是个圣人,讲述着这些人心复杂又是寻常人看不到的一面。
“一颗新鲜的果子没有害虫去叮咬,可若是这颗果子熟透了,它内部的酸臭味就会吸引很多害虫……”
这些话语听得狄仁杰不寒而栗。
那恶徒又道:“某家钦佩那些卖红烧肉的,他们不求回报行侠仗义,铲奸除恶,某家也有不少人手折在他们手中,那些卖红烧肉的人也不简单。”
“想来他们背后也是有高人的,至于是谁某家就无从得知了,小子!某家说完了。”
他又垂下了头,像是一具内部空荡荡的躯壳。
狄仁杰转身走出了地牢。
李义府在牢门口与几个狱卒有说有笑的,见狄仁杰出来,他招呼道:“狄小子,见过了?”
狄仁杰稚嫩的脸上带着阴沉,低声道:“回去吧。”
也不知道这小子的情绪为何这般低落,李义府也就带着他回了礼部。
正是朝中三省六部休沐的季节,礼部在每年这个时候都很忙。
礼部侍郎兼领鸿胪寺卿的张大安这两天也很忙,他需要准备大朝会的章程。
鸿胪寺少卿李义府匆匆而来,“也不知道怎么了?狄仁杰那小子见了一个恶徒之后,闷不作声的。”
空荡荡的官邸内,只有俩人在忙碌,张大安将奏章递给他,“回鹘人和薛延陀人的使者多半就在长安城的北面了,该是在泾河边上,趁着天色入夜之前,你将他们接入长安城。”
“喏。”
诸国使者陆陆续续进入长安城,房玄龄带着儿子房遗直走在街道上,父子俩人买了些过年所需的米面准备回去了。
“父亲,近来各国使者朝贺所进贡的金银货物更多了。”
房遗直提了提肩膀上的米袋又道:“父亲,你说那假南诏王就这么去见了陛下,还戏弄了陛下,就这么让他走了?”
“嗯,不然呢?”
听父亲语气平淡,房遗直又道:“戏弄陛下,此人当拿下才是。”
房玄龄摇头道:“他在陛下面前按下手印,按下手印之后禅位书才算是有效,他也不算是戏弄。”
“换作是孩儿,此事也不会轻易揭过的。”
房玄龄笑道:“当年陛下放出了那些刑犯,让他们准备春耕,秋季的时候回来,那些刑犯最后还是回到了长安城,陛下是个骄傲的人,近来陛下越发自重。”
“不论是对上官仪,还是对那个假南诏王,又或者是骊山的真南诏王,陛下都不会计较,一来是陛下的气度,二来是陛下宽宏,不是所有事都能让陛下关心的。”
房遗直听着父亲的教诲,不住点头。
房玄龄又道:“你往后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份,注意言行。”
“孩儿明白。”
这一次真假南诏王之事,在朝中引起了不少议论,尽管各家休沐,但也少不了家家户户之间的走动,议论也随之传开了。
那位假南诏王与陛下喝了一顿酒,就此离去了。
而陛下也没有因此派人捉拿。
当有人问起这件事,说起骊山的真南诏王,说起前来觐见的假南诏王,向陛下递交了奏章。
而天可汗面对这件事,也只是一笑置之,没有予以回复,也没有理会。
有人替天可汗委屈,可近日这位天可汗又去冬游散心。
此间几番来回,再说起当年的事迹,陛下的气度在坊间传颂,天可汗在民间的形象更好了,也更加地高大。
盛世已有迹象,明君越发有风范。
此事在民间有了笑谈,陛下轻描淡写地将这件事揭过,那些议论在朝野就平息了。
李承乾坐在东宫,正在听着纥干承基的讲述,将一卷竹简丢入火盆中,低声道:“父皇确实不能抓了那假南诏王。”
纥干承基小声道:“可赵国公已经派人追下去了。”
“追到了吗?”
“还没有消息。”
“你们也派人去查问,但不要惊动赵国公的人。”
“喏。”
纥干承基收到话语后,脚步匆匆离开。
李安俨与赵节都看不惯纥干承基的做派与为人,大家都是太子身边的近卫。
两人在东宫是资历最老的,现在这个纥干承基莫名到了东宫还深得太子殿下信任。
第八百零九章 南诏家产
狄仁杰独自站在朱雀大街的西市口,这许敬宗也不是什么事情都会带着自己。
现在他去西市办点事,也不让自己跟着。
狄仁杰只好一个人站在西市街口等他将事情办完。
回头看了一眼西市,他在这里会与一些走卒贩夫或者是关外人交谈。
至于他们说了什么,隔着太远也听不到。
礼部的人手很多,狄仁杰跟着许敬宗久了,就发现礼部藏着的事不少,就像是波斯的裴行俭时常会送密信过来。
朝中各部都休沐了,可对礼部来说什么时候休沐并不保证,而且礼部要时刻关注波斯的战事。
礼部为数不多的清闲时候,也就是每年的夏季。
那个密信狄仁杰看过,没有译本根本看不懂,独自一人坐在西市吃着一张饼,正在发楞。
不多时,他见到一个穿着圆领官服的人走到西市。
看他的靴子是卫府中人,再看他的衣着像是卫府中人。
这个人到西市场的一处酒肆坐下,他喝着酒水也没说话。
狄仁杰仔细观察着他,又过了片刻孙伏伽来了。
孙伏伽与那卫府中人相对而坐,俩人正在谈着什么。
心中好奇之下,狄仁杰凑近听着谈话,话语中好像是提及了南诏王。
孙伏伽朝着酒肆外招了招手,就有一伙闲散围了上来,恭恭敬敬地行礼。
“你们去查查那假南诏王去了何处,切勿惊动他人。”
“喏。”
这群闲散收到话语离开了。
纥干承基起身道:“谢孙少卿相助。”
孙伏伽摆手道:“不妨事,既然是太子殿下所命,下官也该出力的。”
原来这人是东宫来的,狄仁杰心中暗想难怪此人穿着卫府的官靴,却又不穿卫府官衣。
纥干承基又道:“此事还有不少人在查问,太子殿下不想惊动对方,又想得知那假南诏王的下落,卑职只好请孙少卿寻这些不良人去查问。”
不良人……
狄仁杰暗暗点头。
孙伏伽又道:“现在长安城人群庞杂,除了闲散地痞和这些不良人,还有一些卖红烧肉的,有时候下官身为大理寺少卿也很苦恼,尤其是那些卖红烧肉的,他们自成一派很是团结。”
纥干承基沉声道:“孙少卿治理长安,自是劳苦功高,听太子说起近日朝中有人说起大理寺卿的位置空置已久,有不少人举荐孙少卿任职大理寺卿。”
“呵呵呵……”
孙伏伽又道:“下官何德何能能够任职大理寺卿,陛下圣明,自然会有安排的。”
纥干承基不住点头,“如有消息……”
“如有消息,小官定当送去东宫。”
纥干承基将碗中的酒水喝完就离开了。
狄仁杰坐在酒肆的墙外正在思量着俩人对话,街巷口中还有冷风灌入。
一道身影遮住了阳光,狄仁杰抬头看去就见到了孙伏伽的老脸。
“孙少卿。”狄仁杰连忙站起身。
“刚刚的话语你都听到了?”孙伏伽捻须问道。
“不良人靠得住吗?”
“嗯。”孙伏伽笑道:“陛下治下能够安泰,不良人是官吏的侦缉逮捕的差使,这些人多有作奸犯科之嫌或从牢狱中出来,便为我等差使。”
“这些不良人盘踞市井,这长安城南北十四街,东西十一街,如今许多地方又被重建,上百个坊市地界之大官吏无法踏足,而这些不良人盘踞市井便可知何时何地发生了什么事。”
“一来官府办事便携,这些以前的主犯也好从犯也罢,他们成了不良人为了免除罪责也会为官府卖命。”
自来到长安城,狄仁杰在这里见到的事,知道的事,比在河西走廊几年都要多。
河西走廊的日子是枯燥的,很单调。
那时跟着父亲,每天都是看着一样的风景,做着一样的事。
可在长安城,每天遇到的事情都是不一样的。
狄仁杰觉得这段时间的经历是自记事以来最丰富的一段时光。
“孙少卿在这里做什么?”
许敬宗的话语传来。
等人走到近前,孙伏伽笑道:“许尚书,下官见狄小子一个人在这里,便上来询问。”
许敬宗颔首看向狄仁杰道:“老夫的事情办完了,你随老夫回去。”
狄仁杰向孙伏伽行礼,跟上许敬宗的脚步。
走在回礼部的路上,他皱眉道:“这个孙少卿要升任大理寺卿了?”
许敬宗板着脸道:“与你何干?”
狄仁杰不解道:“刚听他们说要去查问那个南诏王。”
“这些事情与你没有关系。”
“小子就不能听听吗?”
许敬宗瞅了他一眼,不屑笑道:“你离孙伏伽这样的人远点。”
狄仁杰不解道:“为何?”
许敬宗揪住他的衣襟继续走,又道:“孙伏伽成天来往的都是什么人?那都是牢狱之徒。”
“许尚书就是好人吗?”
“哼。”许敬宗冷哼一声,没有再言语。
狄仁杰继续跟上脚步,依旧在思量。
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
一家人走在渭水河边,看着河道两旁新种下的树苗。
小清清骑在熊背上看着一颗颗树苗裹着麻绳,好奇道:“娘,这些树和人一样要穿衣服吗?”
李玥笑道:“树苗是今年夏季刚种下的,现在这天寒地冻容易冻坏,所以要这样。”
小清清努嘴道:“上官伯伯说就算这么做了,树苗被冻死的也不少,他还说来年春季冻死的树苗又会长好的。”
李玥不住点头,给了女儿正了正帽子。
今天难得天气晴朗,雪后的晴天家家户户都拿出自己的衣衫和被褥来晾晒。
李泰将一些肥皂的渣滓过滤出来,做成了肥皂粉,到了现在家家户户都是洗洗嗮嗮,整个村子都飘着肥皂的香味。
熊大很喜欢这种味道,要不是小清清揪着它的耳朵,这头熊就会冲进村子里,把人家的衣服和被褥都给祸祸了。“还是你们一家人清闲。”
闻言看去,是李渊带着李世民来了,张阳笑道:“陛下刚到骊山该多歇息的?”
李玥带着女儿行礼,“父皇。”
小清清不行礼也不讲话,李渊宠着她早就宠坏了。
孩子喜欢太上皇李渊,但她不喜皇帝,便走到李渊的身边,低声埋怨着种下的树苗死了这件事。
李渊抚须笑着。
正是天寒地冻,渭水的河水还在流动,河道两边还有不少冰块浮着。
张阳揣着手,尽量把自己的脖子缩在围脖中,又道:“陛下,近来可好?”
李世民站在冷风中,双手背负,沉声道:“朕知道你平日里过得这么清闲,就觉得心情不爽利。”
张阳又道:“其实我平日里还挺忙的。”
“你忙什么?”
“忙着练字,在下的书法又精进了几分,就当是锻炼心性,觉得自己太过急功近利了,对骊山的发展有些急于求成,所以打算放缓脚步。”
李世民瞧了他一眼,不屑道:“你这个年纪急功近利一些也是应当的,有很多年轻人连你现在的心性都没有。”
“那还是媳妇帮衬的好,是她提醒了我现在该静心养性。”
李玥稍稍欠身行礼道:“让父皇见笑了。”
“张阳,朕现在是该叫南诏王了?”
“在下算什么南诏王,无非就是拿到了南诏的地契与国书而已,骊山对南诏没有实际的控制权。”
“你打算拿着南诏不放?”
听皇帝这么说,多少有点警告的意思。
冬日里的渭水河水显得格外地清冽,李世民见到了一旁的鱼竿,便来了兴致要钓鱼。
王公公细心地挖了一些鱼儿,给陛下在鱼钩上挂好。
李世民将鱼钩放入河中,再拿起一旁的小凳子坐下来,等着鱼儿上钩。
王公公又搬来了两张小凳子,请骊山夫妻俩坐下。
“刚问你的话,你不打算回答朕了?”
张阳惆怅道:“我都说了,我对南诏没有控制权,南诏在大唐的南边边陲,我到不了,也拿不到,它也不像高昌,南诏距离关中隔着蜀道也隔着岭南。”
李世民颔首道:“但你总归是南诏王。”
“陛下说笑了,我这个南诏王有名无实,其实我心里还有担忧。”
“你担忧什么?”
张阳接过李玥递来的保温杯,喝下一口茶水,在冷空气长出一口气。
身后是李渊的笑声,也不知道小清清与他说了什么。
笑着笑着,李渊又开始咳嗽了起来。
李世民回头皱眉看了一眼。
张阳又道:“太上皇近来气息不太好,总是咳嗽,孙神医说年岁已经大了,心肺不如当年了。”
李世民低声道:“呢,多亏有你照顾父皇。”
王公公看着太上皇抱着与小清清有说有笑的,心中也是宽慰,其实当年太上皇在宫里的时候身体更不好。
来了骊山之后,身体好转多了,有很多旧病也开始缓和。
“这里确实是个养人的好地方,张公瑾的病情能够得到调养,宫里的御医都说匪夷所思。”
张阳笑道:“陛下,其实我们骊山又没有什么特别的,无非就是生活习惯改善了不少,还有就是我们骊山开设医馆,孙神医安排人手组建了几个团队,用来专研各类疑难杂症也好,也可以用来专心调养太上皇与老师的身体。”
李世民的目光看着鱼线上的浮标,沉默半晌。
张阳将保温杯递还给李玥,站起身舒展着腰背。
“你对南诏的忧虑是什么?”
“南诏地处中原的西南边陲,关中够不到,也难以管束,我会安排人教南诏人中原的文字,礼仪,章程,管制,并且将南诏人也成为中原人的一部分。”
“很好。”李世民赞同地点头。
看张阳有了想要将南诏同化过来的想法,皇帝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对皇帝来说所有的外邦小国都应该说关中话,都应该学关中文字,读关中的书籍。
张阳继续道:“南诏结构很简单,大多数以村寨为一个集体,但南诏拿下了其他三诏之后,人心并不稳定,何必也不是能够治理地方的人。”
“我担忧的是以后南诏会有人造反,若是南诏境内又乱了起来,再起一个南诏王,那就是篡位,骊山有南诏的禅位国书,也有历代南诏王的名册,除了我以外任何想要在南诏自立的人都是反贼。”
“一旦有这种情况,想请陛下出兵帮助骊山去平叛。”
李世民抚须道:“那南诏究竟归谁?”
张阳拱手道:“南诏一直都是臣服大唐的。”
“如此说来只是臣服,你还是不愿意将南诏交出来。”
“南诏是我们骊山的家产。”
李玥听到夫君没有要将南诏交给父皇的意思,便放心了许多,看来这几个月以来练字的锻炼心性的成果很不错。
南诏对骊山来说不是迫在眉睫的问题。
但南诏对朝中来说,是西南边陲之地。
骊山与朝堂在南诏的问题上就像是一场长跑,父皇想要看着夫君什么时候沉不住气,想要拿出条件与朝中交换。
而夫君也在想着,什么时候可以得到南诏的巨量矿藏资源。
想到这些,李玥又是一声长叹,如此一来夫君与父皇之间的矛盾或许会更大吧。
得到张阳的态度,李世民忽然起身,一脸自信的笑容,“朕早就料到你会这么说。”
他在河岸边走了两步,又道:“朕不会计较那个何姓的武夫是如何拿下的南诏,也不会计较你布置多年瞒着朕这么久,只要你骊山一直忠心大唐,朕可以容许你掌握一个小国。”
“陛下,今年的俸禄朝中已经发了,为何骊山的俸禄……”
听到这小子又说起俸禄,李世民的脸沉了下来。
这都拥有一个小国的人,家产何止百万贯的人还计较这么点俸禄。
想来又释然了,张阳就是这么一个人,他能将银钱算到牙缝中去,一文钱能盘算到十文钱的价值。
今日的渭河,水流湍急。
鱼也一直没有咬钩,皇帝没了心思继续钓鱼,他又走了俩步道:“范阳的事,朕让郑公主持,郑公举荐你参与审理。”
“在下没这方面经验,郑公说笑了。”
“朝中已任命了,朕也批复了,你是中书省侍郎有审理之权,没让你拒绝。”
第八百一十章 郑公忧心
皇帝的任命很霸道,其实早在三年前骊山就已经从世家的争斗中脱身而出。
看张阳神色犯难,李世民又道:“你且放心,朕在河北各地放了火炮,他们不敢造次。”
“嗯,那都是陛下圣明。”张阳忽然拱手道。
听到这么违心地奉承,李世民心里很不舒服,多看了他一眼快步离开这里。
等皇帝走远,李玥这才从一旁走出来,她抱着女儿皱眉道:“父皇是希望夫君也参与这件事。”
张阳笑道:“当年的事情都收拾干净了,朝中查不到的。”
此时的骊山上还有没有化去的积雪,她笑道:“是呀,这么多年过去了,该埋的也都埋上了。”
那是贞观九年的事了,如今贞观十二年了,往事过去了这么久,白糖此物突兀出现在人间,如梦如幻一般,又在人间消失了。
一家人重新回到山上,这个冬季闲来无事,夫妻俩在车间忙碌着。
李玥穿着布手套收拾着各种铁料,她也习惯了车间里的劳作,闲着无事可做的时候也会收拾这里。
将一些报废的铁器零件放入箩筐中,发出叮铃哐当的声响。
她低声道:“夫君想让薛延陀人和回鹘人种南瓜吗?”
张阳点头应道:“嗯,是这么打算的。”
“如此,就可以拴住回鹘人?”
“南瓜的产量确实很高,但这又是一种陷阱,单一的作物只会让一个地方更贫瘠,当年管仲是如何对付鲁国的?”
李玥诧异道:“齐纨鲁缟?”
“中原保持作物的多样性是太府寺的工作,但不要将种田的本领小看了,作物如何也决定了一个家国的前景,所以我一边向朝中强调作物的多样性,还要将南瓜种子交给回鹘人和薛延陀人。”
张阳一边说着还在打磨手中的一根铁管,这根铁管中空,内壁很薄,大约半尺长。
如果说它装在燧发枪上,那就是一把火枪。
火枪的杀伤力是由它的射程与精准度决定的,不然家里的这把燧发枪除了暗杀有点用,不如一把弓。
张阳看着铁管皱眉思量,子弹难做,膛线更难。
骊山的工业瓶颈是突破了,可是工艺的瓶颈一直攻关不下。
想要工艺再上升一个台阶,就需要制造工具,更精细的生产工具。
这又是很长的一段路。
李玥将一些残次品铁料装入筐中,又道:“现在河西走廊四郡有十万人口,关外与关中的互市进展越发好了。”
“嗯,只要好好经营,会越来越好的,你父皇的手头刚刚宽裕一些,就去修凿太液池,往后用银钱的地方多得是。”
“是呀,父皇该省着点的。”
不断有范阳的犯人被送到了长安城,张行成到了范阳地界之后,便开始与马周抓拿世家子弟和恶徒。
以至于狄仁杰也觉得最近的长安城混乱了不少。
许敬宗坐在火盆边上,半躺着悠闲地剥着茶叶蛋。
“闲来无事,许尚书都这么虚度光阴吗?”
嘴里嚼着茶叶蛋,许敬宗慢条斯理讲着,“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年,到了老夫这个年纪,能清闲一天是一天。”
现在的礼部内只有一大一小两人,其余的人不是在这个休沐时节省亲去了,就是回乡了。
只有外面的朱雀大街还是热热闹闹的,皇城内静悄悄,外面没有人影。
屋内也只有炉子上锅内的汤水翻腾声。
狄仁杰坐下来铺开纸张开始书写,一边低声道:“朝中的范阳的事情开始审理了?”
许敬宗点头道:“郑公带着御史台,刑部,大理寺,正在准备。”
“届时一定会很热闹吧。”
看这个小子又有了一副看热闹的心思,许敬宗摇头道:“给你在弘文馆安排了一个位置,你去弘文馆读书,以后进国子监读太学,别整天想着去凑热闹。”
在许敬宗看来狄仁杰是个很好的苗子,只要好好引导,这小子的前景不可限量。
狄仁杰并不喜欢读书,他没个正形地坐着。
现在许敬宗是什么样,他就有样学样。
不多时,他忽又拍案而起。
见状,许敬宗拿着一卷红楼正看着,抬头皱眉不悦道:“你又饿了?”
狄仁杰一拍脑门,低声道:“昨日与张柬之他们一起玩耍。”
许敬宗低声道:“嗯,整日就知道胡混。”
狄仁杰又道:“小子与张柬之,还有几个权贵子弟正在玩着,有个小子说要去当和尚。”
“呵,当和尚?当年天雷劈了寺庙,关中的佛门早就凋零了。”
许敬宗心中鄙夷,放下手中的这卷红楼,又问:“谁家孩子这么不长眼,要去当和尚?”
“小子听他们说好像是尉迟家的。”
“尉迟?”
狄仁杰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来,“他伯父是当今尉迟将军。”
许敬宗嘴角一抽,自语道:“原来尉迟家也有憨货。”
狄仁杰整了整了衣衫,又道:“昨日就与张柬之说过了,想要看看那尉迟小子能否在他家中长辈的一顿毒打中活下来,这就告辞了。”
许敬宗有气无力地点头,吃着茶叶蛋继续看红楼。
现在的狄仁杰在长安城混迹久了,托许敬宗与骊山县侯的名头,他也能在长安城的权贵二代中混迹。
来到长安城的一处街巷,这里是尉迟大将军府邸的外墙。
张柬之与程处弼,还有年纪稍大的秦怀道也就是大将军秦琼的儿子,三人正缩着脖子听着院内的动静。
“仁杰!”张柬之小声呼唤了一声。
狄仁杰快步上前问道:“如何了?”
张柬之小声道:“刚听闻院内几声大喝,还未见人。”
“怀道兄长。”
狄仁杰恭敬行礼。
秦怀道低声道:“多半这两日是见不到他了,我等去西市逛逛。”
张柬之现在是秦怀道的小弟,几人混迹长安城已经有了上下级之分,他问道:“去西市做什么?”
秦怀道的个子很高,年有十四却有成年男子的身高,据说已有东宫千牛备身。
如此人物自然成了这票孩子们的头头。
还未到秦怀道开口,狄仁杰跟上脚步小声道:“怀道兄长是想要问问范阳案件的事?”
“嗯,听说朝中要进行审理了,我们届时都去看看。”
张柬之不住点头,“好呀好呀。”
因为范阳卢家的事,长安城内总有这么几个忙碌的身影,在各家权贵之间走动。
皇城内御史台官邸,魏征整理好奏章,不住咳嗽着。
徐孝德忧心道:“郑公要注意身体。”
须发皆白的魏征摆手道:“不妨事,陛下就在骊山过冬,老夫先走一遭。”
徐孝德又道:“下官随郑公一同去。”
“也好。”
车驾已经在皇城外备好了,徐孝德扶着郑公上了马车,便从朱雀大街而出。
徐孝德亲力亲为地坐在车辕上,赶着马匹。
车驾内传来了郑公低沉的话语,“你女儿拜汝南公主为师,在骊山有几载了?”
徐孝德回道:“回郑公,已五载。”
“听说因为骊山师门的事,你女儿的母家与父家已经划清了?”
“小女一心要跟随公主殿下,这两年江南东道的族亲也因骊山赚得了不少的钱财,事涉仕途与家业,慧儿这孩子如今果敢了许多,想着不影响父家,这才划清了界线。”
车驾内的郑公不再言语了。
此刻骊山,张阳拿着燧发枪正在李世民面前比划。
李泰和李治,小清清三人正在烤着一只鸭子。
李玥陪在长孙皇后身边,给孩子们裁剪新年的衣服。
李世民看着张阳娴熟地将燧发枪拆开,好奇道:“你是说这暗器还未到能够使用的时候?”
“嗯,相隔百步之远就很难打中目标了。”
李世民中肯点头,“想来也是,若是相隔百步之远未能伤敌,反会被擒住。”
张阳又道:“所以呀,我想着如果这个燧发枪要装备朝中卫府官兵,官兵可以一手拿此暗器,一手持刀,远近皆可,也能够先藏着,在殊死搏斗之时,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近距离让对方一枪毙命。”
听着张阳的话语,李世民脑海中想着那个一手提刀一手拿枪的场面,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
拿起枪身,李世民抚须道:“此物若是再小一些就好了,便于藏身。”
张阳喝下一口茶水叹道:“工艺上还要提高才行。”
现在的这个燧发枪,李世民怎么想都觉得很鸡肋,要说有用的话,百步之内不如弓,近身搏杀不如短刀匕首。
就像张阳说的远近交攻?
远不如弓箭,近不如短刀。
李世民颔首道:“此物你打算出价多少让朕买?”
张阳盘算道:“造价两千贯一把。”
“华而不实之物,却要两千贯?”
“陛下可以再考虑考虑?”
将燧发枪推还给张阳,李世民笑道:“你就自己留着吧。”
皇帝看不上这个燧发枪,推销失败。
张阳只好将燧发枪组装好,低声道:“这是大唐的第一把燧发枪,两千贯的价格很合适。”
李世民还是摇头,“这等华而不实之物,买之何用,朕希望你可以好好专研火炮,听说骊山的火炮在波斯大杀四方,多造一些也好,朕会让你入凌烟阁。”
皇帝的话语像是蛊惑,让你名留史册的好处就在眼前,只要你肯全身心的将自己奉献给天可汗。
王公公站在陛下身后,注意到了县侯的神色,这位县侯的眼神中多有警惕之色。
别人不清楚,来往骊山与皇宫两头的王公公心里很明白,骊山的这位县侯不信任陛下。
说来很多人心中也有担忧,火炮之威所有人都看到了。
要不是骊山掐着火炮的技术关键,天知道陛下会造出多少火炮,陛下的野心又会膨胀到什么地步。
现在想想,骊山限制着陛下也挺好,不然天知道这位陛下会做出什么事。
一个太监当然不能懂这么多,也不能说太多。
陪在陛下身侧这么多年,别人不知道的事情,身为老奴是清楚的。
村外的侍卫来报,躬身道:“陛下,郑公与徐御史来了。”
行宫外的阳光很温暖,打霜的屋顶还有些许水滴流下。
李世民点头道:“请来。”
“喏!”
李泰将烤好的一只鸭子放在陛下面前,又自顾自接着烤另外几只鸭子。
这位县侯接下来的举动,又令王公公的眉头一跳。
陛下还没下手,张阳就先一步撕下了一只鸭腿。
郑公与徐孝德一起走来,陛下的目光落在了郑公手中的一份奏章。
“陛下,这是御史台经过这几个月查问而来的奏疏。”
“嗯。”李世民接过奏章看着,皱眉看着奏章上的内容,沉声道:“何日开始审理。”
郑公又道:“陛下,现长安城有不少人在走动,就怕晚了会有变动,老臣以为此事宜早不宜迟。”
说罢,郑公又剧烈咳嗽了起来。
当一个人感觉到自己年迈了,或许是时日无多了,百病缠身之下,就会想着将眼下的事情办完。
温彦博老先生的事太过意难平。
虽不知此刻的郑公是怎么想的,张阳的目光看向了天可汗。
李世民起身扶着魏征,“朕会在骊山给你安排住处,你就先住在这里,届时来骊山村前审理。”
郑公连连答应。
张阳又觉得李世民之所以会这么说,是想要在审理的时候开炮示威。
皇帝对火炮的用法还真是越来越多样化了。
郑公与陛下说了很多,也说了很多顾虑。
在立场上,郑公与李世民的想法是一样的,都想要兴盛科举制,推翻世家。
世家的财富太多了,皇帝想要吃肉,就拿世家开刀。
有火炮在手,李世民觉得现在的世家就是绵羊,只等怎么吃就行了。
以往世家势力大,现在势力大又如何,火炮的碾压下,人再多又如何。
加上现在天可汗的名声,天下民心所归,世家的末日要到了。
张阳带着郑公与徐孝德安排住处,“郑公,现在朝中也是休沐,不如你在骊山多住几日。”
魏征雪白的须发在风中飘着,他笑道:“老夫也想见见王珪,有很多话与他说。”
第八百一十一章 鲸鲵落
张阳又道:“您老不要有这么多顾虑。”
魏征低声道:“以后需要有人看着陛下。”
张阳只觉得自己的手腕一疼,发现郑公的手抓着,力道还挺大。
停下脚步,张阳另一只手轻拍郑公粗糙的手背,低声道:“您老是担心陛下晚年吗?”
魏征缓缓点头,没有言语,眼神中有很多忧虑。
等郑公的手松开了,张阳轻轻拍了拍他老人家的后背,低声道:“这两年,您老老得真快呀。”
郑公缓缓点头道:“人都会老的,你也是。”
张阳又道:“所以说您老不要有太多的顾虑。”
郑公低声道:“范阳一出事,有很多人来了长安城,很多藏在暗处的人都出来了。”
“郑公所言不错,老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肥,就算是世家早已不是当年,可他们的势力依旧在,范阳出事了,长安城必定会有人做手脚。”
“嗯,现在的长安城各街巷的不良人,官差,卫府官兵,刑部,大理寺,都在盯着这些风吹草动。”
郑公继续道:“只是单单一个范阳,就让长安城各方势力紧张。”
徐孝德在骊山就有住所,张阳先让郑公住在徐孝德的宅院中。
“县侯放心,下官会照顾好郑公的。”
张阳看了一眼坐在院子里的魏征,拱手道:“有劳了。”
徐孝德又道:“不妨事。”
晌午的天气还算晴好,到了傍晚时分夕阳照在整片骊山上。
张阳坐在华清池,目光盯着池水不言语。
“每每见过这些老人家,夫君总是有心事。”
张阳的目光从李玥的布鞋抬眼往上看,最后目光落在她的笑容上。
“母后说近来后宫琐事很多,那些妃子整日为了一些地位与蝇头小利争吵个不停。”
张阳接过她递来的柿子,一边吃着皱眉继续思量。
李玥倒上一碗茶水,又道:“因为李佑又在封地作乱,父皇当时雷霆震怒,派人去将李佑禁足,之后阴妃受了牵连,已受了冷遇……”
听着媳妇说着一些宫里的事情,张阳又道:“郑公今日与我说了很多。”
李玥闻言神情一振,好奇道:“怎么了?”
张阳颔首又道:“不知道,郑公与我就说了三两句话,但我总觉得他说了很多。”
“嗯。”
重重点着头,李玥侧目看着夫君的脸,低声道:“要说夫君现在最不放心的,就是朝中那些长辈了。”
“是啊。”
夫妻俩从当初贞观五年起,再到后来,当年觉得与郑公的距离很远。
现在又觉得与郑公的距离很近。
张阳笑道:“我现在还记得郑公当初在崇德殿外与我说过的话语,我们一起在屋檐下躲雨。”
“嗯,那时候夫君被免去了官职,在东宫任掌事,不过夫君在东宫从未做什么,而是整日看书。”
张阳啧舌道:“不对,我做了一些的。”
“教皇兄打拳?”
“也算是吧。”
夫妻俩相视一笑。
人到中年就喜欢回忆当年的事情,张阳觉得自己还没年过三十,就已经提前到了中年生活。
小清清骑着熊大回来了,这头熊一到冬天它的毛发更加好看了,在夕阳下甚至还有些光亮的反光。
跑起来时,它的毛发起伏很是好看。
夜里,今夜风很大,白日里的暖阳过去,晚上凌冽的寒风不断吹着。
雪粒子不断打在窗子上。
冷风从窗缝中漏进来,吹得油灯的灯火在晃动。
张阳看着手中的书卷,翻过一页是媳妇写得公式,她写到导数公式就停下了,没有继续往下写,也不会对该写什么。
寒风在关中平原呼号。
这个深夜,有几道身影出现在骊山附近,上百人队伍在骊山北面的河对岸散开,他们蒙着面准备潜入。
有个人领头,手里提着刀,雪粒打在脸上,令人睁不开眼,他观察着前方几人正在进入骊山村,只是脚步刚刚踏足不到一里地,几支箭矢射出,前头的蒙面人倒地不起。
领头人朝着身后还没上前的人打了一个手势,众人又是散开。
在骊山周围出现一队又一队的人马。
不断有人倒下也有人补上。
骊山的北麓响起一声声炸响。
一个时辰之后,夜幕才平静下来。
张阳依旧在家中看着书,窗外传来了话语声,“县侯,都干净了,有十多个歹人踩了地雷死了,还有余下的歹人也被熊大咬死,熊大看了一圈就回到了熊窝,多半是没人再来了。”
“婶婶早点休息吧,骊山不会有事的。”
“喏。”
皇帝就住在骊山过冬,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来行刺。
张阳依旧淡定地看着书卷,这是骊山第一次遭到如此大规模地刺杀。
他们知道只要夜里潜伏进入,那火炮就打不到人,算是有备而来。
可是他们没有想到,就算是防备了火炮,也防不住地雷。
在骊山的南面山麓有一片雷区,平时那片地方没人踏足,熊大也不愿意去北麓那片阴冷的地方。
张阳放下书卷回到房间,媳妇睡得正香。
翌日,天还未亮,就有不少龙武军的士卒在山中搜索。
走出屋门,张阳洗漱完,准备下山看看,见到了站在半山腰的李靖大将军。
“大将军!早呀。”张阳笑着问好。
“昨夜的歹人都已经杀干净了,尸体和血迹也都已打理好,不会惊动村民。”
“有劳大将军了。”
“骊山是重地,他们不能踏入骊山半步。”
天空又下起了雪,张阳又道:“胆子是真大呀,有活口吗?”
李靖摇头道:“没有活口,全是死士。”
“可惜了。”
“我们也找到了一些罪证,有一纸调令,是范阳的人,不过老夫以为没这么简单,五姓同气连枝。”
张阳又道:“大将军以为他们是故意留在身上的?”
李靖点头道:“嗯,怀疑过,缉拿查问不是老夫所长,朝中会有能人去查明这些死士的来历,但要查明这类死士的来历很难,也有可能会一直没消息。”
见大将军还站在山腰,张阳也朝着远处看去,有兵士三三两两退出村子。
当早上的雪势更大之后,就有村民走出来了。
村民的生活和往日一样,昨晚的事情好像就没有发生过。
两位婶婶昨夜护着这个家,她们稍稍休息了两个时辰,就又开始做饭了。
小清清早早起床,看到熊大的牙齿间有血迹,她的小手拿着刷子给刷着,嘴里还数落熊大是不是又去偷吃。
孩子天真无邪,根本不会去想熊大昨夜咬死了人。
张阳带着一篮子的吃食,先将饭食交给郑公和徐孝德。
“我们骊山早上的饭食比较清淡,您老吃得清淡一些也好。”
郑公吃着麦饼点头,“饭食很不错。”
看来昨晚的事情郑公并不知道,也没有人来告知。
想来也是,陛下也不会让郑公知晓,这件事静默处理,让郑公这边的审理可以安然进行。
用罢早上的饭食,张阳跟着郑公去见陛下。
李世民在小行宫内也是悠然自得地吃着早上的饭食,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只是行宫周边看守的护卫多了几个。
张阳站在一旁,听着郑公与陛下的讲述,打算将这次审理在三天后进行。
因马周就要回来了,这次审理要等范阳的人手回来了再继续,有许多的罪证在他手里。
与陛下商定好议程,跟着郑公走出行宫。
“张阳,你觉得世家该如何处置?”
“郑公啊,世家就像是压在社稷上的一座山,这座山让地方乡民喘不过气,不将这座山推翻,郎朗乾坤何谈公正。”
郑公稍稍点头,“你说的也是,若不能推翻这座山,往后会有更多的乡民遭难,他们的种种恶行都已经被记录在案了,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方共同审理,定要有个公正。”
也是今日的早晨,许敬宗出了家门,院内还有自家夫人对他的喝骂。
许敬宗全然当没有听到。
狄仁杰一早就等在门口了,见人出来跟上脚步,嘴里吃着一张饼道:“许尚书,你夫人就因为这件事发脾气。”
许敬宗叹道:“每年这个时候朝中各部都休沐了,唯独礼部还要忙。”
“许夫人应该多体谅许尚书的。”
此刻狄仁杰对许敬宗多了几分敬意。
“等你长大了也会明白的,关中女子彪悍。”
“许尚书说笑了。”
许敬宗带着狄仁杰正好路过大理寺门口,俩人就停下了脚步,他们看到了几具尸体被搬入大理寺。
“这是怎么了?”
看这小子疑惑,许敬宗脚步依旧,低声道:“这天寒地冻,冻死几个人而已。”
狄仁杰皱眉道:“他们不像是冻死的。”
“哦?你又是如何看出来的?”
“如果是冻死的人,脸应该是青色,可那些人的脸色分明就是失血而亡。”
“你个小子不好好读书,整天就想着别人怎么死的吗?”
听到许尚书的话语中多了一些怒意,狄仁杰这才低垂着脑袋去了弘文馆读书。
后来经过打听才知晓,大理寺的那些尸体是昨日埋伏在城中,准备在夜里刺杀的。
弘文馆的书卷很多,在河西走廊就只有父亲随身带着的卷宗。
父亲这才会让自己来长安城,狄仁杰翻看着书卷恶补着自己所欠缺的学识。
偶尔听到周围学子的议论,听到昨晚的刺杀之后,他放下了书卷匆匆跑向礼部。
“许尚书,许尚书!昨晚有刺杀!”
正在补觉得许敬宗抬起头道:“不就是一场刺杀而已。”
狄仁杰眼神中有慌乱甚至还带着兴奋,“许尚书,昨夜有上百人刺杀朝中官吏,他们就是冲着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去的。”
许敬宗叹道:“老夫知道。”
“所以许尚书让小子远离大理寺。”
“你以为呢?”
狄仁杰憨憨笑笑,“还以为许尚书只是让小子读书。”
许敬宗低声道:“范阳的案件交给了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方审理,你以为世家是这么好对付的吗?”
“可是当今陛下就是要整治世家。”
“你都听谁说的?”许敬宗有气无力问着。
“怀道兄长,秦怀道。”
想到这个人,许敬宗知道那是秦琼的儿子,又道:“原来你整日和武将子嗣厮混。”
“这不是厮混,我们是好友。”
“老夫看来那张柬之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许尚书,我们要不要去大理寺看看?”
“不去!”
见许敬宗回绝得这么果断,狄仁杰气馁道:“这么大的事,怎能不看热闹。”
抬眼瞧了他一眼,许敬宗低声道:“世家不会坐以待毙的,陛下当年与清河崔氏有莫大的矛盾,当年的恩恩怨怨还没算清明此刻又对范阳动手,这些都不是你小子可以过问的,也不是老夫能够参与的。”
终于是坐正了身体,许敬宗耐心对他道:“在海上有一种大鱼因为雌雄之分,名唤鲸与鲵,骸丧成岛屿之墟,目落为明月之珠。”
狄仁杰点头道:“小子明白,曹魏时期有人进献鲸鲵鱼睛,便是这种大鱼的眼珠,因鲸鲵难以抓捕便将其眼珍藏,而在倭奴来往中原的记录中,就有传言鲸鲵恩泽世人。”
屋外的冷风吹来,狄仁杰小声道:“许尚书的意思是世家就是那鲸鲵?”
许敬宗不会无缘无故说起这个传言,狄仁杰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很快就想到了话语中的意思。
“静观其变,此事不是你我这等人可以议论的,你若好好读书,将来入仕官位足够高了,便可以议论这件事。”
长安城有很多玩伴,也有很多见不得人的地方。
狄仁杰消化着所见所闻,他笑了,笑得很大声,一边拍着桌案道:“长安真是太好玩了。”
“好玩?”许敬宗嘴角一抽冷哼一声。
这天越来越多的官吏来往骊山与长安城之间,李泰不得不安排人手在骊山外的官道上搭建一个宅院,用来应付来往官吏递交奏章。
大冬天的不得消停,唯独张阳清闲地继续带女儿上课。
第八百一十二章 鲸落下了
张阳偶尔也会去临时搭建的会审府衙旁听他们的议论和商讨。
每每到了傍晚,这里商讨才结束,李泰安排人在村口建了好几间屋子,甚至还有犯人被押到这里。
跟着郑公走出临时的官邸,张阳叹道:“近来范阳各地的事情都是张行成在主持?”
郑公目视前方捧着一卷书点头,时不时咳嗽两声。
这位老人家的背影一点都不佝偻,到了这个年纪还是一样地挺拔。
张阳笑道:“您老忙完这件事就来骊山养老如何?在骊山有您的故交。”
闻言,郑公的脚步停了停,他低声道:“养老?老夫若是养老了这朝堂该如何是好。”
“难道一定要一病不起,才要停下来吗?”
见郑公没有说话,张阳又道:“退而致仕,还禄位于君,这是很平常的事。”
郑公低声道:“孩子,你可知贞观的太平有多么的来之不易,你可知当年玄武门一夜过去,有多少人头落地?”
张阳皱眉站在原地,可郑公的脚步依旧。
玄武门那一夜的事有很多的隐秘,当年郑公是李建成部下的人,他知道的肯定比旁人要多。
“你劝不住他的。”
身后传来了张公瑾的话语声。
张阳回身看去,“老师啊,郑公好似背负着很多。”
张公瑾缓缓点头,道:“郑公给你看了案件的卷宗了吗?”
“没有。”
“嗯,这就好,你是中书侍郎,郑公只是让你从旁协理,不该做的事不要做,不该说的话不要说。”
“学生明白了,陛下与世家的旧怨,郑公与陛下之间的旧事都不是我能参与的,老师希望我旁观。”
“旁观吧,你能学到很多。”张公瑾抚须道。
“学生明白了。”
刺杀的事一开始没有引起他人注意,只是这两天夜里又来了几波刺杀,虽说骊山没有任何损失,可这件事终究瞒不住了。
最近夜里,熊大总是被婶婶带出去。
这头熊对气味很敏感,但凡有陌生人踏足,它总是能够发现端倪。
把世家逼急了他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长安城的人口太多,如果这件事发生在长安,又指不定会生出什么乱子。
派往骊山的兵马也更多了,张阳站在骊山的半山腰上,从这里可以看到下面兵马布置的全部。
李靖大将军将龙武军的兵马分为三层,前前后后将骊山围了起来。
除了留一条小道,那是给骊山进出货物的。
皇帝以往也来骊山过冬,也不会这么多的护卫,村子里的村民并不知道这两日来的刺杀。
只是觉得近来很紧张。
这些天以郑公为首,御史台,刑部,大理寺三方人手搜罗这些罪证,以及犯人和人证。
皇帝与郑公的约定的日子到了。
大唐贞观年间的第一次三法司会审。
天可汗的翅膀硬了,手中有了强权之后,只需要一个由头。
而范阳学子的作乱,便是最大的由头。
又过了两天,马周带着一队官差来到了骊山前,李泰组织了人手给这些官吏安排休息与饭食。
今天是正式开始会审的日子。
张阳早早就醒来了。
李玥拿出夫君许久没有穿过的官服,使劲拍了拍,整理一番之后给穿上。
“好久没有见到夫君穿官服的模样了。”
张阳笑道:“今天难得正式场合,总要穿的,有点样子的送葬世家。”
李玥整了整夫君的衣领,又仔细看了一遍,“还是这么合身,这么多年过去了,没见胖也没见瘦。”
小清清骑着熊早就等着了,她很激动可以看到会审。
张阳穿着官靴走出家门,带着女儿与熊大走下山。
清晨时分,风雪刚停,天空依旧阴沉沉的。
此刻骊山村外的会审官邸前,远处站着不少人,有很多都是这一次观摩会审,看看那些世家子弟到底会落得什么下场。
狄仁杰与张柬之站在人群中。
“那位就是骊山的县侯。”张柬之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一头壮硕棕熊身边的男子。
“你怎知晓?”
张柬之小声道:“长安城早有传闻,这位里骊山县侯养着一头猛兽。”
说罢,张柬之又道:“身侧有猛兽相伴之人,都不是好人。”
狄仁杰不屑道:“你是典籍的圣人之言看到的和谐?”
张柬之道:“我等后辈自当要多读圣人之言。”
人群距离这位会审的官邸很远,相隔三十丈相望。
想要再走近就被官兵拦着了。
官邸前,张阳见到了岑文本。
“县侯参加此次会审,还带着女儿和这头猛兽?”
“本就是自家前院,她是来散步的,顺便来旁听。”
小清清坐在熊脖子上抬首道:“我家熊大又不会咬你。”
张阳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叫人,文本伯伯。”
她这才不情愿地喊了声,“文本伯伯。”
岑文本抚须道:“老夫与你爹的官阶相同,往后若是想学朝政,可以来长安城寻老夫。”
“谢文本伯伯。”
这孩子尽管一脸地不情愿,但岑文本眼神中多了满意之色,“可惜了,老夫家里也就一个女儿。”
张阳冷哼道:“怎么?难不成是儿子就要与我骊山定亲了?”
“你们骊山是商贾之家,老夫拉不下这张脸。”
“呵呵呵……你拿我们骊山的东西的时候,脸皮就挺厚的。”
岑文本疑惑道:“有吗?”
张阳当着他的面,对女儿道:“这个文本伯伯不是好人,你爹爹我遇见他就没好事,切莫与他走得太近。”
小清清重重点头,“女儿明白。”
岑文本的笑容僵硬在脸上,“县侯,你实在是……”
张阳又道:“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先去准备。”
小清清骑着熊站在一侧,从观众的角度来看,她是距离最近的观众了。
张阳走入这处临时的官邸,还有文吏忙前忙后。
郑公主持这次会审,赵国公与房相也都到场了。
场面很严肃,大家都是沉默不语的,张阳有些担心这个时候李泰会拿出茶叶蛋来。
“县侯,近来在岭南出了一个人。”
“岭南的什么人能让文本兄在意?”
岑文本小声道:“渝州有个叫侯弘仁的将领,侯弘仁自牂牁开道出兵,又出邕州,以通交桂蛮,招降了十余万户。”
张阳倒吸一口凉气,“什么时候的事?”
“早年前就安排了,最近才送来消息,说不定就此可以打通南诏。”
张阳神色多了不悦,又道:“文本兄是知晓了南诏在我手里,来警告我的?”
岑文本抚须笑道:“县侯是南诏王,南诏是大唐的臣子之国,怎会轻易出征臣子之国。”
“我看你就是不怀好意。”
两人说话间,就有一伙人被押到近前。
张阳与岑文本一起落座,目光观察着这些世家子弟。
看他们的衣衫还有些名贵,看来刚被抓来没多久就在这里进行审问了。
郑公与皇帝都不想给范阳太多的喘息之机。
张阳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这一次会审安静进行。
郑公念着一个个人的名字,一桩又一桩的罪行,此刻这位老人家没有半点咳嗽,而是嗓音浑厚。
正在念诵着罪状,一骑快马从远方而来,来人到了近前翻身下马递上了一卷奏章,“范阳急报!”
岑文本站起身接过急报,交到了郑公手中。
急报看完,郑公又交给了房相与赵国公。
会审被打断,纷纷议论起来。
张阳揣着手闭目端坐着,从这些文吏的议论声可以得知,范阳卢家带着一批兵马想要造反,在李君羡的炮火下全数被炸死。
其中范阳卢家六户主家皆亡,主家长辈皆被斩首。
三百余户人被杀,有读书人一把火烧了范阳卢家的宗祠,将范阳卢家烧了个干净。
郑公站起身念着这份急报,跪在地上的正在受审的世家子弟咬着牙哭了起来。
忽然有其中一个世家子弟大声道:“天可汗!我们范阳卢家亡了!”
郑公低声道:“闹事的学子朝中自然会给一个公道,你们范阳买卖他人家眷,将乡野村女卖入贱籍,夺人家产,杀人全族,却还逍遥在外,这世道的公义早就你们这些败尽!”
说话间,郑公的语气带着颤抖。
世家子弟皆是在场啜泣,“近百代人,六百年的世家没了!”
还有世家子弟大喊道:“天可汗!你想要的就是这般吗!”
皇帝不在这里,也不会听到他们的怒吼与啜泣声。
张阳缓缓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如果说世家要亡,那是这个时代的选择,是所有底层人的选择。
皇帝不可能站在世家这一头,而去一起压榨底层人。
从李世民要兴盛科举开始,就站在世家的对立面。
时代的大风吹来,谁也拦不住,谁也阻挡不住。
终于这些人被带了下去,魏征朗声道:“嗟我万民!尔肃尔听,世人痛苦,火热水深。世家门阀,为虎作伥,高门望族,以枭以张!本朝兴科举,以兴公正……嗟我万民,尔肃尔听,社稷深重,火热水深,山匪世家,为虎作伥,手握权柄,以枭以张……”
魏征深吸一口气,放声朗道:“嗟我万民!矢尔忠诚,兴世间公道,共赋同仇!”
几声嗟我万民,让底下的世家子弟不再啜泣,不再哀呼。
声音传递得很远,远处的围观的群众也听得清清楚楚。
有人记住了这篇文章。
张柬之忽然大喊道:“好!”
与之而来的是所有人的欢呼。
在这等欢呼声之下,一把朝着世家而去的屠刀落下。
裴宣机终于拿出了讨世家檄文,这篇檄文也落到了郑公的手中。
世家子弟终于被带下去了。
群众的欢呼声一浪接着一浪,天可汗到了这一步,终于是走在了群众的路线上。
这场会审不出意料地进行得很顺利。
众多文吏已经开始收拾,三三两两的离开了。
张阳见岑文本还端坐着,问道:“文本兄不回去吗?”
“不知为何,总觉得身上的担子松了许多,县侯觉得呢?”
“我本就乡野之人,哪来的担子,文本兄说笑了。”
岑文本缓缓站起身,“身上的担子应该更重了才对的。”
会审进行了半日就结束了,狄仁杰策马来到长安城前,又狂奔跑向皇城,耳边都是喧嚣的风声。
到了礼部门口,狄仁杰扶着门喘气。
一个水囊递来,他伸手接过,灌下了三两口,这才感觉舒坦了许多,将水囊递回,擦了擦嘴道:“多谢……”
正抬头一看,发现给自己递水的正是许敬宗。
狄仁杰苦恼地拍了拍脑门,“这皇城中唯有礼部开着门,除了许尚书也不会有别人了。”
许敬宗倚着门问道:“结束了?”
狄仁杰坐在门槛上,低声道:“许尚书,鲸死了。”
许敬宗颔首道:“早晚的。”
“为何说是早晚?”
许敬宗淡淡道:“这世道永远不是一两个人说了算的,世家与皇帝不成为一家人,那就会成为敌人。”
“许尚书的意思是说,就算是现在天可汗不做这些事情,往后也会有人除了世家。”
许敬宗点头道:“世家会在,会留在史书上吧。”
狄仁杰思索着又道:“总觉得这一切太快了。”
许敬宗笑道:“很久了,你只是看到了会审,不知道当年陛下为了编撰氏族志遭受了多少非议。”
不多时,李义府也快步跑来,“许尚书,许尚书!”
许敬宗板着脸道:“别嚎了,老夫都知晓了。”
李义府与先前的狄仁杰一样,先是扶着门喘了好一会儿。
而后三人一起坐在门槛上。
李义府小声道:“范阳那边出大事了,有很多人被抓了,包括那些闹事的文人和贱籍。”
同样是贱籍出身的李义府很是振奋,他觉得往后会有更多像他这样的人找到出路。
李义府抬首道:“若是将来有一朝,下官也能位极人臣,就要一把火烧了氏族志。”
许敬宗不屑一笑,道:“你现在的道行想要位极人臣……不可能。”
“许尚书,何以见得?”
“在我们的上头还有一个中书省。”
第八百一十三章 事到如今
朝中对为恶的世家子弟审判很简单,只是简单地人头落地。
既然范阳卢家被逼得揭竿而起,那么此间事了,该死的都要死。
皇帝狰狞的一面,此间表露无遗。
范阳卢家亡了,这些天也没有再来刺杀,那都是徒劳了。
张阳与皇帝坐在山脚下,裴宣机都做什么了,并没有消息送来。
只是今天又有一份奏章送来,有地方火烧范阳卢氏祖宅的学子来了长安城,向皇帝请罪。
李世民苦恼地拿着这份奏章,“你觉得朕要如何处置他们。”
“这是陛下的事,与我无关。”
“以前你总会向朕说一两句。”
张阳换了一个坐姿,又道:“我最近锻炼心性,整日练字,近来除了书法有所精进,还觉得自己的心情好了不少。”
“也罢,这件事就交给赵国公去办了。”
“陛下圣明。”
“郑公与你说过什么吗?”
闻言,张阳蹙眉道:“陛下以为郑公应该与在下说什么?”
李世民站起身,笑道:“还有不少奏章等着朕去批复,回行宫了。”
“陛下慢走。”
这个冬天死了不少人,尤其是范阳各地,冬天冷得彻骨,张阳收紧自己的衣衫。
等小清清骑着熊大回来了。
张阳这才带着她回家。
谁没有想到范阳卢家会倒得这么快,百里之堤溃于蚁穴,他们的倒台不是一朝一夕间发生的,而是长久的压迫才会让底层人有了这般的怒火。
张阳看着眼前的一大家子用着晚饭,想到这次范阳卢家的事,皇帝得到了世家隐匿的田产,释放出来很多为奴为婢的人口。
而博林一带的崔氏,也向朝中上交了隐匿的田产,也释放了近万人口。
人口与田产正是朝中需要的,因此在朝中土地人口上,皇帝发了一笔横财,更不要说收缴收来的金银又有多少。
李玥听着这些消息低声道:“从当初父皇与世家对峙开始,直到现在的范阳卢家的轰然倒塌,现在形势不同了,那些世家已经开始断臂求生了。”
李丽质,小武与小慧坐在藏书阁中也听着两位婶婶讲述着事情的进展。
张阳喜欢在饭后喝一杯浓茶,而后开始执笔练书法。
小武低声道:“如此一来,他们岂不是任由陛下宰割?”
李玥点头道:“为求自保,他们会将自己的财产悉数上缴,这已经不是朝中要怎么对付他们的事了。”
见小武不解,小慧帮着解释道:“小武师姐,是身份。”
小武低声道:“范阳的卢家亡了,世人皆恶世家,只要他们还是世家的身份,便会有人唾弃之?”
小慧道:“是这样的。”
其实她们都说错了,张阳搁下手中的笔,又道:“来看看,为师的书法是否又精进了几分。”
小慧抬眼一看,神色犯难。
小武则是皱眉不语。
李丽质欲言又止。
看三人犯难的模样,李玥捂嘴轻笑着。
张阳叹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字体,我管这个叫做骊山草书,以后我也出个字帖。”
小慧低声道:“世人所推崇的字帖皆内有神韵,笔力厚重,可师父的这书法看起来……”
张阳试探着问道:“别具一格?”
小慧终于点头,“确实别具一格。”
“字写得不好就不好,你们也不用这样,我再练练。”
练字是表面,其实最重要的是练习心境,一个人的心境如何,可以从书法中看出来。
夫君所写的字虽说工整很多,但笔锋很乱,说明心中还是有焦躁的。
洗漱完,夫妻俩就早早躺下了。
李玥双手抓着被沿,扭头看向还在坐着看书的夫君,“今日夫君在担忧什么?”
“我在想往后该如何是好。”
李玥侧躺着,一手撑着脑袋好奇道:“以后?”
张阳合上书卷,“这一卷公羊传写得就是退而致仕,还禄位于君。”
“咦?夫君要致仕了?”
“我想让郑公早日致仕,在对范阳的会审之前与他老人家说过这件事,可话语又是讳莫如深。”
“郑公行事有他自己的为人准则。”
他人家是一个多么周正的人,对自己,对别人的要求都很高。
看夫君依旧是眉头紧锁,李玥又问道:“可还有事忧心?”
“有。”
张阳将书卷放在一旁,低声道:“当年的支教与官学建设虽已有了成效,可这个成效并不大,各地世家现在都在上缴田亩或者将人口释放出来,善后又是一件很严峻的事情,官学开办会很顺利,但与之而来的人手不足该如何解决。”
直到夜已深了,张阳躺下来,吹灭了油灯,这才闭眼睡去。
人生不会一帆风顺,总有很多烦恼。
今天裴宣机回来了。
这家伙大半年没有消息,此刻终于又出现在了渭水河边。
张阳迈着信步走到渭水河边,低声道:“你回来做什么?”
裴宣机低声道:“那个老和尚死了。”
“哪个老和尚?”
“卖造纸术的和尚。”
当年佛门和世家都想要造纸术,和李政藻一起来的就是国清寺的慧旷和尚。
张阳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裴宣机早已不是当年不着调的模样,现在他整个人瘦骨嶙峋,眼神也锐利不少。
“听说是老死的,一个月前的事了。”
最近的事情总是让人开心不起来,范阳卢家亡了,让人开心不起来。
慧旷和尚死了,也开心不起来。
“以后,佛门还买造纸术吗?”
“不会了。”裴宣机摇头缓缓道:“这些年在下走遍了中原各地,知道的事情比县侯要多,慧旷和尚为了买骊山造纸术聚敛钱财,早已被佛门中人排斥。”
“可惜可悲啊。”裴宣机语气带着一些颤抖,低声道:“那是百万贯,他到死都没有积攒足够的钱财来买骊山造纸术。”
寒风吹过时,渭水河又泛起了一些涟漪。
“现在玄奘和尚回来了,中原的和尚都在期盼玄奘入关的那一天,所以慧旷的坚持不重要,无所谓了,但……”
话语顿了顿,他声音低沉,讲述着:“在下觉得慧旷和尚的方式是对的,从佛门的兴盛来看得到造纸术,才能有足够多的经书,只要有经书,和尚就会更多,而不是去期盼玄奘入关,县侯以为呢?”
张阳深吸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头,“其实你大可以不回来的。”
听到答非所问,裴宣机又道:“县侯,我这两年经历很多。”
张阳递给他一个热乎的肉包子,笑道:“边吃边说。”
裴宣机讲述着他拿着狂人日记带动学子的事迹,从一开始独自一个人意气风发,倒是联合了一些有志之士。
后来有寒窗苦读十余年的学子,将刀挥向自己的同伴。
他最初联合的人手一度分崩离析。
再之后,裴宣机遭遇到了人生最困难的逃难阶段。
被七宗五望一路追赶,那时候他一度感觉自己还不如死了算了。
可能是心里咽不下这口气,后来他从河北逃到了太原。
便开始转变方向,从底层人开始发展。
如此一来,不到一年他的联盟越发壮大,为了团结众人裴宣机不再自己做盟主。
而是让这些底层人自己去组织。
裴宣机低声道:“县侯,在下对不住你,其实后来事情失控了,他们的怒火一旦点起来,就无法说是,才有了范阳的惨事,这都是在下的过错。”
他痛苦地捂住了脸颊,呼吸也有些哽咽,低声道:“我拦不住他们了,我最器重的人死在了世家的鞭子下,他被活活打死了,可他还是对我说,他的死不足道哉。”
“其实在下……在下一开始没想做这么多的。”裴宣机又痛苦地抓着头皮,“县侯,在下对不起他们!”
张阳又递给他一个包子。
这一次裴宣机没有胃口再吃了。
“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好。”
“在下还有几分清醒,前来见一见县侯。”
张阳又道:“你是河东裴氏望族的子嗣,是裴矩老先生的后人。”
“除了他的子嗣,在下一无是处。”
张阳呼吸着寒冷的空气,目光看向他,又道:“事情都结束了,往后的事情朝堂会做的,你也该散散心了,即便是你做不到裴老先生当年那般的成就,你也不该自甘堕落。”
当年宇文化及发动江都兵变,杀了很多人。
而现在不论是许敬宗,还是上官仪,或者是裴宣机,都是当年那场灾难的后人。
张阳低声道:“你去崇德坊吧。”
“崇德坊?”
“奥,你还不知道。”张阳走了两步继续道:“崇德坊是太子殿下主持重修的坊市,在那里有很多的读书人相聚,也有你这样的高门子弟,他们都在以科举为重。”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来参加科举入仕,争取跟上当年裴老先生的步伐,二来你觉得自己的才学不够无法通过科举入仕,便去参加支教。”
张阳解释道:“支教是去偏远的地方,为社稷收拢民心,或者也能治理一方,也能教书育人,取决于你想要做什么。”
沉默良久,裴宣机忽然站起身,他眼神坚定了不少,“我去支教!”
“科举很困难,你现在的年纪想要重新拿起来是不容易的,支教看起来简单,但你会在一个穷困的地方留很多很多年。”
“县侯不用劝我了。”
裴宣机消瘦的脸颊带着坚毅的神色,转过身背对着,“吾去支教,至少像个高门子弟,不辱没家父的门风,做一些我该做的事。”
忽然,他又转回头,笑道:“县侯!你觉得呢?”
张阳伸手想要再去拍他的肩膀,手还未落下,就犹豫了,只好将手收了回来,叹道:“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去一趟南诏。”
“知道县侯是南诏王,可在下只能谢绝县侯的好意了,或许在下去了南诏就能享受荣华,可这不是在下心中所想。”
“都随你,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了,你要想入仕我可以为你想办法,你要想富贵,我可以让你去南诏做个侯爵,你想要支教我就什么都帮不到你了。”
裴宣机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又道:“当年在下浑浑噩噩,现在想来也轰轰烈烈过,此生足矣,现在想平平淡淡的。”
“嗯。”张阳点头。
“在下在河东长大,家乡故地有一个村落,两月前路过那里,驻足站了许久,那里有许多许多孩子,只是近乡情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乡里。”
“此番在下先去崇德发,入官学,去支教,教书育人度过余生。”
他咽下一口唾沫,行礼道:“告辞了,往后吾与县侯再也不相见了。”
张阳看着他的背影,良久说不出话来。
这世上无没来由亏欠,站在裴宣机的角度来说,他与骊山谁也不欠谁的。
范阳卢家倒了,事情也就办完了,往后的事情不用他去做,朝中会将七宗五望蚕食干净。
慧旷老死了,直到老死,他都没有足够的银钱来买下骊山的造纸术。
佛门真的没有这个财力吗?
张阳摇头否定,他们是有的,只不过有人不信他了,不愿意将钱财交给这个发了疯的老和尚。
这个世道好像就是疯狂又蛮横的。
张阳走到老师家中,张公瑾还在给小清清讲课,李玥也正与师母还在包着包子。
“大象,大素,大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来看看我们这老两口。”
师母嘀咕着,心中满是不悦。
李玥劝道:“近来朝中很忙碌,许多人都不得休沐。”
师母又叹了一口气,低声道:“还是你们夫妻俩好,老家伙也决定了,打算今年回长安城住,去看看长安城的老宅子,等来年过了春,再回骊山。”
张公瑾喝着茶水道:“见过他了?”
“嗯,见过了,他说了很多,讲了那些事的前因后果,事情办得不算好,也有很多遗憾,可事到如今再去弥补也无济于事。”
“郑公这两日住在骊山,你多与郑公走动,明日一早我们老两口回长安。”
“需要弟子准备什么吗?”
“不用了。”张公瑾笑着摆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