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四章 骊山亏钱了
一旁的家仆回道:“先生,听闻那邹国公还在骊山养病。”
因为河西走廊的关税之争,长孙无忌竟然因为这件事吃亏了。
这让他感到诧异。
高士廉咳了咳嗓子,须发皆白的他越发老迈了,他闭着眼讲道:“虞世南也走了,下一个该是老夫了吧。”
家仆回道:“上一次宫里派来的御医说老先生要多休养,心事越多对病情不好。”
能够给张阳指点的也就张公瑾了,而张阳此子年纪轻轻,心思深重有城府。
高士廉很了解长孙无忌,这孩子就是他带大的,如今辅机在朝中的地位越来越高,权力也越来越大。
这正是他所担忧的,弄权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高士廉拄着拐杖站起身,低声道:“也挺好的,朝中的年轻一辈也能与辅机斗一斗,让他吃点亏也好。”
说罢,研磨执笔写了一封书信,将其上了封蜡叮嘱身边的家仆,“将此信交给张公瑾。”
“喏。”
骊山与长孙无忌相斗,惊动的是高士廉与张公瑾。
本就带着女儿来听老师讲课,张阳将信递上,“老师,许国公都在信上写了什么?”
张公瑾坐在轮椅上,他放下书信笑道:“你与长孙无忌有了矛盾,高士廉向老夫说了,这一次是长孙无忌针对骊山并不是他授意的。”
“那高士廉是来解释误会的?”
“嗯。”
师母正带着女儿吃着点心,张阳不解道:“我也没觉得这件事是高士廉授意的。”
张公瑾摇头无奈道:“老夫都快病死了,高士廉这个老家伙怎么还活着。”
张阳喝下一口茶水,“老师都说了多少遍生死了,这种事情还是少说为妙。”
“祖地的人早就给老夫挖好坟就等着去下葬,他们也在盼着,老夫一日不死他们心中便会一直牵挂。”
张阳给老师倒上一碗热茶,“那就让他们惦念着。”
“你总是这样,哪天陛下要你死,你是不是也要问一句凭什么。”
“难道不该问吗?”
“唉,老夫当年所虑是对的。”
听着老师的话,张阳自顾自喝下一口茶水,“今年的春茶就要送到骊山,等新茶到了给老师也送些来。”
“如今是能活一天是一天,不用总想着给老夫留一份。”
“这许国公是来示威的吗?给长孙无忌撑腰?”
“因为河西走廊关税之事,长孙无忌想要对付你,你利用他的方略倒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让他现在左右为难,让人觉得他赵国公的才能不如你骊山。”
“我的税法本就更好。”张阳不以为然道。
“嗯,赋税一直都是头等大事,长孙无忌为了对付骊山,这一招用得有些莽撞了。”
张公瑾分析着又道:“他会这么做也有缘故,是因为骊山几次向朝中漫天要价,总归来说他是站在陛下那头的,而你还是孤立无援的。”
“他高士廉来信也不是为了示威,而是希望老夫不要因此去对付长孙无忌,还说老夫若在以后几年依旧蛰伏,他高士廉也不会参与礼部与长孙无忌之争。”
“你不要小看高士廉,长孙无忌能够招揽如此多的士族中人,也是我以为他的身后有高士廉,此人当年的门生旧故众多,这世上的名仕已经不多了,他算一个还活着的。”
“还在信中说了交趾的旧事,当年高士廉在交趾还有事没办完,你若有心就让许敬宗早些将交趾收了,交趾,九真,日南三郡是当年汉武帝时期的都郡,现在还流失在外呢。”
张阳回道:“考虑过,可要翻过岭南不容易,也不瞒老师我已经派人去南诏了,等拿下了南诏再考虑交趾三郡。”
“原来你早就有打算了?”
“嗯,何必大哥在南诏有两年了。”
“南诏现在的战乱原来是这样,现在老夫明白了,你想得长远,先夺南诏,再收回交趾也确实是你的作风。”
张阳又道:“等温挺拿下了高句丽,新罗,百济三地之后,我打算再拿下倭岛,这件事做得不会太善良,可能那座海岛会死很多人。”
张公瑾像在听一件很寻常的事,神情没什么诧异也不惊讶。
张阳皱眉道:“当年天下大乱老师什么场面没见过,也见怪不怪了。”
张公瑾失笑道:“拓边是好事,建功立功自当义不容辞,可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一个县侯?”
“做弟子的没出息,让老师见笑了。”
“嗯,你若不是事事都与陛下谈条件,你该是个县公的。”
“借老师吉言,弟子会尽力的。”
张公瑾担忧道:“你不会向陛下低头。”
“是呀,我们又回到了皇帝,富商,宰相的难题上了,权力,财富,地位,至少在当下的制度形态中三者永远都不是一体的,制度形成的历程在现实理论上是唯心的,而我更相信唯物。”
张公瑾欣慰一笑,“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很有意思。”
小清清吃了点心,听爹爹与师公的谈话也就当听了一课。
骊山的建设很快,每天都有新房子落成,在村子里为了再一次集中产业转型的路上奋进时,张阳又恢复到了清闲的状态,总是看看现在的建设进程。
再看看太府寺的耕种进度,若是再没事干,张阳就用自己的清闲的时间在骊山多种一些竹子与果树。
橄榄树总算是有些起色了,不过长出来的橄榄很小。
苹果树已经有半人高,结出来的苹果鸡蛋大小,咬了一口涩得难以下咽。
张阳将这几株果树种到骊山的山麓南面。
李玥和女儿拿着小铲子挖土,就当这是一家人的亲子活动了。
“关中缺少树木,以后我们骊山带头多种一些。”
小清清一双小手脏兮兮的,衣服上也有些泥沾着,“爹爹,我们多种一些桃树吧。”
“关中种出来的桃子不好吃。”
“女儿喜欢吃桃子!”小清清倔强道。
“那夏天你只吃桃子,不能吃别的水果。”
“不行!还要吃胡瓜,多种点胡瓜,不要只有桃子,秋天还要有梨。”
李玥抱起女儿笑道:“你爹爹是太府寺卿,要种什么他说了算。”
“爹爹,我还要吃玉米。”
“现在没有玉米给你吃。”
“爹爹,玉米是什么样的?”
“等大唐征服了世界,你就能吃了。”张阳不住摇头,后悔给女儿讲这么多了。
关中从四月到了五月,淮南送来的第一批新茶到了,第一批茶叶就有半石。
都是上好的明前春茶,这些茶叶足够骊山喝,有盈余用来送人。
往后还会有茶叶继续送来。
张阳喝着今年的新茶赞叹道:“关中的茶叶价格又涨了吧。”
媳妇拿着茶碗,她纤细的手指与茶碗正合适,看着很是赏心悦目。
小慧怀抱着账本点头道:“师父所言不错,长安城的茶叶比去年又涨价五成。”
张阳笑道:“还会接着涨的。”
茶叶可以炒制所以能长时间保存,对互市来说西域与突厥没有这么多可以吃的蔬菜,他们需要茶叶。
张阳想到了后世种种互市之策,当茶叶成了贸易往来重要物资,骊山距离发大财就不远了。
其实李玥想要拿下淮南的那几片茶山也容易,以家里现在的财力就算是砸钱,不计代价也能将那些茶山买下。
只是媳妇不愿意做这个冤大头,不愿意花这么多的冤枉钱。
喝罢茶水,李玥带着三个弟子盘算自家的家产,家里现在有现钱一百六十万贯,将许多前朝前隋的旧钱在宫里换新之后折损两千余贯。
去年各厂经营所得六万贯,赋税交了近五千贯,抛去各种开支,还有村子里的花用采购,盈余不足一万贯。
河西走廊赋税所得一万七千三百一十贯钱,给予朝中三成之后,盈余六千贯不到。
没了白糖生意之后,李玥发现挣钱的速度也没有这么快,去年一年家里也没挣多少钱。
算上采买作物,更不要说去年买煤石与铁料等等事物。
李玥的算盘拨得嗒嗒作响,脸色越发不好看。
晌午,她坐在一旁,一张脸委屈得就要哭出来,“夫君……”
张阳打开一个竹筒,好奇道:“怎么了?吃黄连了?”
李玥把账目放在桌案上,一张脸苦着道:“去年亏钱了,亏了两千贯。”
张阳倒吸一口凉气,骊山竟然亏钱了?
“嘶……亏哪儿了?”
她抿着嘴示意看了看账目。
张阳翻看账目,一入眼便是密密麻麻的统计,迅速给合上之后,揉着鼻梁,“与我说就好。”
“去年村子里买了很多煤石铁料,青雀为了精铜竟然花了八千贯钱!”
张阳点着头,“那是发展所需,以后会回本的。”
这时候最让她委屈的事情就是亏钱了,钱少了!
哪怕多赚盈余有一文钱都不会让她这么难过。
“夫君……”
“嗯。”
“我们去向父皇讨账吧。”
“好呀!我们广发布告。”
李玥又收回了目光,低声道:“罢了,父皇自己的日子都如此简朴,没钱还我们家的。”
她起身走到屋外,面无表情地看着蓝天,在发愁也在伤心。
骊山竟然亏钱了,骊山竟然能亏钱?
经营这么多年了,竟也有亏钱的一天,她的神情悲怆,恍然在梦中……
女儿很不识相地在这个时候走过去问了问,听娘说了三两句话。
她又走到爹爹身边,小脸有些愤然,“爹爹!我们家亏钱了?”
张阳还在看着书信点头,“我知道了。”
“娘说了,爹这一年的零花花用都要收没。”
张阳拿着信纸的手明显抖了抖,神情还是保持着镇定,“知晓了,你去告诉魏王舅舅,就说我们家亏钱了。”
“熊大,我们走,去找魏王舅舅。”小清清走到门外大声道。
书信中是裴宣机让人送来的,信中所写的是七宗五姓如今的形势,因为之前的债务买卖之事,李政藻变卖了所有家产,现在他已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人。
而裴宣机的处境也不好,他因为鼓动学子闹事,被范阳当地的官府通缉,如今又回到了太原躲着。
至于他的债务卖给了范阳之后,再也没有卖出去过,这种买卖方式还是有许多人不能接受的,考虑欠妥了。
慧旷和尚回到了扬州的国清寺,他承认参与造纸术的买卖,并且还在筹集银钱,打算再来骊山买。
债务的买卖并不影响之前的交易,中原的和尚太需要造纸术了,他们需要用造纸术来编写更多的经书,他们的事业是让更多的人成为和尚。
即便现在朝中屡屡限制寺庙,可扬州距离皇帝太远,对他们所在地界的影响并不大。
夜里,张阳坐在书房内,眼前是笔墨纸砚,“媳妇,我们一定要这样吗?”
“嗯,夫君要写检讨,把亏钱的原因写清楚。”
“我若不写呢?”
李玥抬着下巴,眼神带着不满,“不准回屋睡觉。”
“慢着,这件事不对,骊山是你在经营,怎么能说都是我的责任,夫妻间应该共同承担才是。”
李玥拿起了纸张,“无妨,我也写。”
看着眼前的纸张,张阳还未动笔,她竟然真的开始写了。
“骊山要发展,自然需要投入,去年年初的时候骊山的肥皂作坊与造纸坊停工许久,会亏钱也是正常的,你的经营没有问题,我采买铁矿和煤石也是为了以后的发展,这点亏损是正常的。”
越说她越发奋笔疾书。
张阳干脆起身拦腰抱起她,她的手还握着笔,眼底里带着倔强。
只好安慰她道:“今年我们多挣一些,挣回来。”
“那我们家不能再胡乱花钱了。”
“好。”
她的语气带了几分坚定,“只进不出!”
“嗯。”
……
次日,早朝之后,李世民走在还在兴建的太液池边上,身侧是王公公的讲述。
“骊山竟然亏钱了?”
王公公回道:“魏王殿下的人送来消息说是去年骊山不仅没赚多少银钱,还亏了不少。”
李世民心情大好,今年各地赋税上交,朝中又富裕了,难得痛快,开怀笑道:“告诉程咬金他们,朕今日在兴庆殿摆宴。”
第七百五十五章 该死的另有其人
王公公去准备酒宴了,李世民站在太液池的岸边,现在就有工匠在修建河堤,不断有石料和木料被运到这里。
河床内原本的死水都已经干涸,河床的深度也经过几次开挖。
骊山的那些奇巧之物造不出来,但阎立本在建造方面的手艺依旧是一流的。
得知陛下前来,阎立本脚步匆匆,行礼道:“陛下。”
李世民笑道:“如今不在宫里,也没有外人,青雀也已成婚了,你与朕不用多礼。”
看陛下转过身继续走着,阎立本这才直起身子,落后半步跟上,讲述着如今太液池的情况。
“陛下,太液池的开凿已经到了第三期,等河床开凿好,再将其中的水榭恢复,便可以放水了。”
李世民点头道:“不用浪费人力与银钱,该有的保留就好,不用多添置。”
“喏。”
心中盘算了一番骊山会亏本的缘故,可以知晓张阳近日为了采买煤石与铁料花用很大。
有了前车之鉴,李世民觉得这太液池的用度也可以少一些。
看到眼前一些木料,都是上好的紫木,李世民叮嘱道:“这种上等的木料能少用就少用。”
“臣明白。”
阎立本想到派去工匠帮助骊山修建那座说书院又算不上是书院的书院。
面对陛下时多少有些心虚,想要如实说出骊山书院的事,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正当阎立本还在犹豫要不要将这件事如实禀报时候,再一回神看去,陛下已经离开了。
驻足原地,阎立本心中莫名有一种悲凉,这种悲凉来自长年以来的忠心与尽责,此刻多了一份亏欠。
陛下这一次摆宴很是突然,邀请而来的都是一些武将。
近来长安城都挺忙的,程咬金坐在兴庆殿内,此刻陛下还未到,众人都在殿内低声议论着。
大家都是武将,文臣不在场,说话也不用遮遮掩掩。
程咬金不停往嘴里灌着酒水。
李大亮先是瞅了一眼这老匹夫,“老杀才身上怎一股呛人的味道?”
“哼,近日总是去骊山开炮,那炸响声才是男儿该用的兵器。”
说起火器,众人又是小声议论,秦琼狐疑道:“之前的那十个大铁桶不知道给了哪个卫府,诸位可有消息?”
众人皆是沉默不语,说明军中各卫府都不曾得到过火炮。
那火炮都去了哪里,就骊山村口那几个?
一众大将军互相瞅着彼此,得出了一个结论,这火器根本就没有分给军中。
最后大家的目光落在尉迟恭身上。
“诸位,莫要看着老夫,这件事陛下从未说起过。”
牛进达端坐着,纠结道:“听闻陛下还要继续向西边增兵,敬德以为呢?”
现在与陛下走得较近的便是尉迟恭,如今问起这件事众人都来了兴致。
只有李道彦与苏定方镇定自若没有言语。
程咬金笑道:“牛家的娃娃连关中都没有出过,莫说要去西征了。”
牛进达一拍桌案,怒道:“程老匹夫休要张狂,老夫家的儿子也比你家的有出息。”
闻言,程咬金也是面有怒色。
秦琼连忙劝道:“行了,陛下如今有意帮扶梁建方那般的年轻一辈,我等老货何必再争执。”
两人这才各自坐好。
不多时,陛下就来了,这不是过节的日子,突然摆宴很是古怪。
陛下既然摆宴了,不得不让人思量其中用意。
这一次的宴席陛下没有说起火器的事情,也没有谈及西征之事。
当宴席结束,大家三三两两离开。
程咬金揣着手问着,“秦二哥,你说这骊山造个火器如此慢,这都两月了连个音信都没有。”
说起火器,牛进达竖着耳朵贴了过来。
惹得程咬金很不快,怒声道:“老牛!你都快贴某家身上了。”
牛进达一脸的笑容,神色殷勤道:“程老匹夫,你在军中说个情,让某家也去试试那火炮如何?”
话音刚落,只见程咬金加快脚步离开。
牛进达着急道:“老匹夫休要张狂,就给某家试一试。”
说着话他又追了上去。
王公公站在兴庆殿前,目送着众多老将军离开,从这里居高看去能够一眼看到远处的承天门。
陛下摆宴为何,有人说是另有缘由,也有人说是陛下的率性而为。
也有人称颂天可汗有当年汉武帝之风。
总归来说,在李世民的皇帝职业生涯中,在张阳进入礼部之前,许多对外的举措,确实有效仿汉武帝
做个皇帝的人也是有偶像的。
总归是现在天可汗还没到晚年,这天可汗若真的要行汉武帝之风,这天下的武将和万民都该小心翼翼,战战兢兢才是。
长孙无忌并不在意陛下这一次宴请武将的用意,他走到一处酒肆,看到张大安正在用着饭食。
安静地吃着碗中的黍米,张大安很享受这一刻,在东宫任职之时兄长说过可以在这里用饭食,并且不用付银钱。
好似这里的酒肆店家与兄长有着天大的恩情,因此店家对兄长言听计从。
当年不用付银钱,现在从辽东回来了自然也不用。
店家是个信守约定的人,也有游侠之气,此人常说不过是多一口饭罢了。
如今已是礼部侍郎,并不是为了省这顿饭钱,而是坐在这里便能想起当年,让自己不忘嘱托,告诫自己。
长孙无忌在一旁坐下,看了看四下道:“这里太过吵闹了。”
张大安吃光了碗中的饭食,将筷子放下后正色道:“赵国公来寻下官所为何事?”
“以你的才能仅仅只是一个礼部侍郎可惜了。”
“那赵国公的意思呢?”
“你该入中书省,只有在中书省你的才能便有用武之地。”
张大安擦了擦嘴,双手放在膝上,“赵国公说笑了,下官想继续留在辽东,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办完就这般匆匆被召回长安城。”
长孙无忌压低声音道:“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嗯。”
不过应了一声,让长孙无忌越发疑惑,不知道该怎么与这年轻人说出目的,他继续道:“是因为张阳的安排,让你觉得欠了人情?”
张大安又道:“赵国公,兄长之恩不止这些。”
“老夫是惜才,与你说这些也是希望大唐的社稷之才莫要走了弯路,许敬宗和李义府是什么人你难道看不明白吗?跟着他们你也迟早会变得和他们一样。”
长孙无忌的语气重了几分。
“原来是赵国公爱惜下官的才能这才来好言相劝。”
“如若将来许敬宗此人闯下了祸事,你们礼部几位侍郎都要被牵连,老夫劝你早点另寻出路。”
张大安点头道:“赵国公所言下官记住了。”
没有表露出要离开礼部的意思,这年轻人比想象中的要沉稳,又是坐了片刻便起身离开了。
这一切都被酒肆外的一个闲散地痞看在眼里。
半个时辰,这个地痞来到许敬宗身边讲述着,“许尚书,那赵国公先是在家中看书,后又舞剑片刻。”
“嗯,长孙无忌还舞剑?他舞剑做甚?”
“在下也不明白,已经让人继续盯着赵国公的一举一动。”
许敬宗沉下脸道:“继续说。”
“喏。”地痞接着道:“后来赵国公去如厕了,小半个时辰才出来……”
“行了。”许敬宗板着脸道:“有重要的事情吗?”
说是要盯着长孙无忌的一举一动,也不用将入厕这种事情也禀报。
“喏,只是在下不知哪些事重要,哪些事情不重要。”
“那你就一应全说了。”
又说到了长孙无忌见张大安,似乎两人谈了许久,言到最后又在酒肆不欢而散。
他见大安做什么?
再看身边这个地痞也是一脸皱眉思索的样子。
许敬宗索然一叹,拿出一串铜钱递给他。
“多谢许尚书。”
“这里的事情不用你了,你找个偏远地方住一阵子。”
“喏。”
敢动礼部的人,他长孙无忌是黔驴技穷?赵国公不过如此,许敬宗觉得该死的不是自己,该死的另有其人。
蔚蓝的天空很美丽,张阳看着这蓝天怎么都看不腻。
今天松赞干布又来骊山造访了,张阳坐在渭水河边钓着鱼,忧愁道:“你这位吐蕃赞普是真的不怕被炸死吗?”
又是一声火炮炸响。
张阳看着水面摇头叹息,“最近钓鱼都不安生,家里想吃条鱼不容易。”
松赞干布站在一旁又道:“在吐蕃也有鱼,就在那圣湖之中有一种鱼,它们会在繁衍的时候逆流而上。”
“我记得你们吐蕃人是不吃鱼的。”
“嗯,在吐蕃智者眼里,圣湖的鱼不能吃。”
说起圣湖,松赞干布的神色庄重了许多,他解释道:“有人说吐蕃人守着如此大湖,却只能用来跪拜,因他们所见狭隘,满足口腹之欲,却也会因此让吐蕃万物凋零。”
“也有人说不过吃一条鱼而已没什么大不敬的,那些人不知道,吐蕃不像中原,中原不论是作物还是牲畜种类众多,可吐蕃是个贫瘠的地方。”
“在我们吐蕃的作物与牲畜只有这么几种,而圣湖中的鱼从幼鱼长成大鱼需要数年,它们本就长得很慢,一旦大肆捕鱼,几年间就可以将圣湖中的鱼吃完。”
“若是圣湖中的鱼没了,水鸟就不会来栖息,没了水鸟带来的养料,水草便不会茂密,牲口将没有水草喂养,牲口饿死了,吐蕃人也就饿死了。”
松赞干布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笑道:“惭愧,与关中相比吐蕃很脆弱,脆弱得连鱼都不敢吃。”
张阳坐在河边的小板凳上,眼神中多了欣赏之意,很认同地点头道:“赞普对生态链的了解,远超现在很多人,你一定很思念家乡。”
“正因为吐蕃人生在贫瘠的雪山下,吐蕃的族人很珍惜一草一木,从小时候开始我便走遍了吐蕃,看吐蕃的子民,看吐蕃的生灵。”
松赞干布说着话,神情多了几分自豪,他继续言道:“张阳,你生在关中应该骄傲,我很羡慕你。”
“赞普与那些大食人不一样,大食人是愚昧的。”
“张阳,若不是因为你是天可汗的重臣,若不是当年的吐蕃与大唐一战,我也不会是大唐的人质,你也不是骊山县侯,我会成为朋友的。”
松赞干布将朋友二字咬得很重。
张阳笑道:“也有可能我们这辈子都不会成为朋友。”
松赞干布欣赏张阳,也欣赏天可汗,他欣赏所有有才能的人,眼前这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人是对手,既然做不成朋友那就是一辈子的对手。
他也在渭水河边坐下,“现在来谈正事。”
“咦?我以为赞普是闲着没事干,这才来骊山散心。”
松赞干布习惯了这种三言两语中就要扫兴的话,苦恼地解释道:“其实这一次来是张大象安排的。”
“大象兄让赞普来骊山做什么?”
“借兵。”
“借什么兵?”
“你们礼部派裴行俭,薛仁贵,王玄策前往波斯驰援当初的波斯王子卑路斯,如今波斯的王都救下了,可大食人早晚都会卷土重来。”
“就算是裴行俭再高明,他光凭手中这点兵力以及西域的散兵根本挡不住大食人,而且还要提防天竺人,所以王玄策在冬季的时候先一步去了天竺,希望天竺可以给唐人兵马。”
松赞干布一边说着来回踱步,又道:“我对关中兵法有所涉猎,若猜得不错裴行俭的目的有二,让王玄策去一趟天竺目的是在试探,若天竺愿意借兵给唐人,那大唐的后方便没了顾虑。”
“可战争是残酷的,人心也是险恶的,上一次大食人会败是因为他们自大,这一次若卷土重来他们不再小觑唐人,又有天竺拒绝借兵,若是关键时刻天竺人与大食人结盟,袭击波斯王都的后方,此战唐人必败。”
“正因为如此,裴行俭有了决策,他希望王玄策可以先借吐蕃的兵马灭了天竺,与其说天竺是个顾虑,那就让这个顾虑消失,既然天竺不愿臣服大唐,也不愿驰援大唐,灭了也无妨。”
听完了松赞干布一番大论,张阳终于钓起了一条鱼。
第七百五十六章 还要接着亏
家里的孩子多,一条鱼也不够吃的,张阳又给鱼钩串上了蚯蚓,再次抛入河中。
松赞干布继续道:“县侯觉得我吐蕃该借兵吗?”
张阳摩挲着自己下巴的胡渣,“嗯,近来吐蕃时常内乱,可以借此事让吐蕃人受天可汗号令征战,给予军功与军职,以此提高了大唐在吐蕃的影响力,裴行俭计策高明。”
松赞干布沉着脸,“你们很卑鄙!”
“赞普担心吐蕃人只知有天可汗,却不知吐蕃有赞普?”
“我在长安城,没有死。”
张阳啧舌道:“那就请赞普书写一份手令,让大唐可以借吐蕃兵马灭了天竺,只要天竺一亡对大唐,对吐蕃都是有好处的。”
“吐蕃有何好处?”
“当然有好处,参与征战的吐蕃人可以得到大唐的军功,也可以派出吐蕃勇士,平定吐蕃时常出现的乱象。”
松赞干部又道:“我有一个条件。”
“赞普请讲。”
“吐蕃十五岁以下的男孩不得出战,吐蕃人……不多了。”
“嗯,赞普所虑我明白。”
松赞干布的目光盯着张阳,沉默良久后道:“我去写手令,送去吐蕃交给禄东赞。”
“有劳了。”
送别松赞干布后,终于又钓起两条鱼,三条鱼很肥美,也够家里吃一顿的。
骊山赔钱了,花用处处要省钱。
身无分文的日子已经很久了,拎着竹篓走过田地,走过李孝恭的家门口。
他正拿着一面铜镜使劲要看头顶。
张阳也瞧了一眼,点头道:“嗯,确实秃了一些。”
李孝恭颓废地放下铜镜,哀愁道:“人都这个年纪早晚的事。”
“要不都剃了,干净一些也好。”
“不可!老夫不能做和尚。”
张阳拍了拍他的肩膀,为李孝恭的头发节哀。
回到山顶上,张阳将鱼交给了婶婶,便自己在屋中忙活了起来。
李玥还在看着账目伤心。
家里的熊毛存了不少,张阳将这些熊毛与棉布做了一件新衣服。
给女儿换上这件小熊衣,后方还有一个帽子,帽子是个熊脑袋,缝了一颗黑色的珠子就当是熊鼻子。
本来就是熊大带大的孩子,现在一看更像一头熊了。
有了新衣服的孩子越发活泼,她太喜欢这件衣服了,她觉得自己穿上了这件事就是熊大的同类。
还要给裴宣机写回信,他现在的处境很不好,鼓动学子的事未免有些太着急了。
结果就是人被打散了,有的被收买了,有的被拿入了大狱中。
好在裴宣机在太原还有一些人脉暂时得到收留,还有残余的反世家学子跟在他身边。
他好不容易积攒了一些家底与人手,这一次在范阳失手,几近前功尽弃。
用裴宣机的话来说,他觉得点燃这把干柴,是众人同仇敌忾的决心。
以前没觉得这人如此傻白甜,以为众人的联合如此简单?
张阳铺开纸张,思量许久构思着要如何回信,在没有共情的条件下,如何做到同仇敌忾。
头疼的是,张阳觉得一个好好的推翻世家的事业,眼看就要成了一件感情问题。
小清清见父亲在书房中坐了良久,也不敢打扰,将泡好的茶水放在一旁。
随后她走出房间来到母亲身边,“娘,爹爹是不是在为家里亏钱的事情发愁呀。”
李玥抱起她放在膝盖上,“爹爹要发愁的事情有很多,以前住在长安城的时候更多。”
小清清抿着嘴神色坚定地讲道:“就应该把长安城炸了。”
女儿心中一直惦念着长安城,李玥抚着她的发髻,女儿的头发很厚,发丝也很粗,这一点随了夫君。
往后打理头发又是一件麻烦的事,李玥想着用夫君的剪头发手艺打薄就好了。
心里一直惦念着炸长安城,也都是因为父皇当年的一道旨意,等她五岁就要成为皇后的弟子。
夫妻俩都不希望女儿的命运掌握在皇家手中。
李玥自小在深宫中,知道宫里是一个冰冷的牢狱,远离人间烟火的孩子还如何教养?
女儿不喜欢长安城,也害怕长安城,这才一直惦念着炸了那座城。
李玥低声道:“爹娘不会让你入宫的。”
小清清重重点头应了一声,“嗯。”
书房内,张阳还在写着给裴宣机的书信,想要推翻世家就要找到世家的对立面。
光喊口号没用,而且还可能引来更多存有投机心思的人。
不要距离这些最普通的人太远,多说一些他们近处的事情,让裴宣机多将心力用在最底层的人身上。
至于共情的手段……
张阳提笔而起思量了片刻,继续写着……让每个人说出自己被世家打压欺辱的事,不论身份出身,一个个讲述自己的遭遇。
如此才能找到共情,有了共同的敌人之后便好办多了。
写完之后,张阳长出一口气,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便又将其装入竹筒中。
将烧化的蜡油浇在竹筒盖子的缝隙处,交给婶婶让她给送信的人再带回去。
午后,休息了片刻便要带着女儿去听老师讲课。
今日的师公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看到小清清之后他也是喜笑颜开。
张阳坐在一旁听着老师对女儿的讲课。
小清清问道:“师公是不是要过世了?”
张公瑾点头道:“嗯,现在是能活一天是一天。”
“师公不要过世……”
她还不懂生死,只是知道师公就要少一个给她讲课的人,也就能这样委屈地说一句。
闻言,张公瑾慈眉笑道:“师公活了很久了,这辈子也颠沛流离过,也风光过,此生已无牵挂。”
“师公不想教我。”
小清清不高兴道。
“呵呵呵……”
张公瑾抚须道:“当人看到远处有座山,他们就想看到山后面是什么,其实登上山后才发现山后面没什么特别的,这就是人的一辈子。”
小清清还是摇头,低声道:“听不懂。”
张公瑾指向骊山,再道:“你看见骊山了吗?”
“看见了。”
“对,骊山就横在眼前,当你往前走发现一座山挡在了去路,它就是困难,你要一次次地克服困难,山爬得越高,就会越累,困难也是,以后你长大了就会知道这困难一次比一次难,有时你稍有不慎就会跌落山地,只能从头开始。”
张公瑾的话语很低沉,很有耐心地解释着,“一开始你到了半山腰了,你会骄傲,也会自大,你小看陡峭的山壁就会摔下去,可你从一开始就不回头看自己的成就,而是不停往上爬,一步一个脚印,不松懈也不放弃。”
“你若能爬到山顶,就能看到山下的人看不到的风景,可这风景呀无非是日升日落,对老夫来说它就是这么简单,一成不变,无趣又枯燥。”
小清清的目光看着师公的脸,注视着师公的目光。
张公瑾叹道:“你师公我已经爬过山顶了,见识过山顶的风光了,只是师公生了病,这病折磨了很多年,这具躯体已经不堪重负了,到了现在觉得活着很累。”
“活着为什么会累。”小清清又一次发问。
“是啊,活着为什么会累,可它就是很累,累得让人喘不过气,闭不上眼。”
看这个徒孙一脸的迷茫,张公瑾喝下一口茶水,笑道:“好了,今天的课就到这里了,你也回去吧。”
“嗯。”小清清要骑上了熊大,招呼村子里的孩子还有她的晋王舅舅与高阳姨姨一起玩耍。
张公瑾推着轮椅的轮子,到了家门口,侧身看着一群孩子玩闹的身影,直到探出头也看不到了,他这才收回目光。
张阳还坐在门口,背靠着墙,后脑也贴着墙,手里捏着一根杂草,“老师当真觉得活着很累吗?”
张公瑾稍稍点头,“你觉得不累吗?”
“我有时候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活在这个世间。”
“你与老夫不同,也不用像老夫这般的度日,现在的你还有选择,也能够选择,天下安宁了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放在当年老夫没得选,不臣服就是死,老夫辅佐的人死了也要死。”
张阳起身离开,村子里还在建设三个巨大车间,铸铁车间是最大的,屋顶已经铺设好了,框架也有了。
张阳迈步走入其中,这里有两个大炉子,六个小炉子。
一边走着,这里的工匠纷纷问好。
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当初那个江师傅喊的那个小张就是现在骊山的县侯。
这个村子里的乡民对骊山都非常尊敬,铁匠们一开始都在想这个县侯是什么样的人物,如今见到了才觉得是个很普通的人。
普通到所有人都不觉得他是一个县侯。
车间的后方留了空间,这里是以后用来放车床的。
铸铁车间的房梁很高,上方甚至用了精铁做承重,他们要造一个巨大的压铸装置。
一旁的架子上放满了各种模具。
后方就放着蒸汽机,第二台蒸汽机还没造出来,眼前这黝黑的大家伙就算是原型机了。
这里依旧给江师傅留了一个单独的房间。
牛闯指了指房间内的一张床榻。
张阳会意一笑,“老师傅也不用住在这里的。”
江师傅抬头见人,便笑道:“这里是我们的心血,要有人看着的。”
现在江师傅平时只是看看图纸,做一些技术上的指导,很少亲自去炉子边了。
管着技术之余,当起了门卫。
一张张图纸上,画着就是火炮的底火装置。
底火装置唯一的螺纹攻丝技术还在自己的手中,没了这一步底火装置就无法组装。
需要用弹簧放在攻丝后的孔洞中,再将两头用螺纹固定压实弹簧才行。
张阳打量着图纸道:“江师傅,这些图纸看得如何了?”
老师傅抚须笑道:“也不知道你小子之前是如何打造的,此物的尺寸很精细,不好打磨,还是需要你的车床。”
“嗯,我过些天把车床的图纸拿来,先做好各类模具,准备好了车床子再动手铸造也不迟。”
看了眼工厂的建造情况,至少要到今年夏天才能开工。
天色到了黄昏时分,最近倒是清闲,可心里总是有一堆事。
李玥坐在家中依旧给弟弟妹妹们缝补着衣服,看夫君回来便放下针线,“有心事?”
“嗯。”
骊山以后会成为一个巨大的资源吞吐口,想要发展就需要巨量的资源。
家里都快成熊窝了,刚坐下熊猫就往身上爬来。
张阳抱起这头熊猫,它的下巴贴在肩膀上,“家里都已经亏钱了,还要养着这些熊,雪上加霜。”
“家里就算是亏钱,也少不了这点。”
李玥将双脚放在另一头熊猫的背上。
家里的熊二,熊三,熊四与人并不亲近,倒是这两头熊猫很是黏人。
这生灵养熟之后就是很黏人的。
从关中到河西走廊的商道与互市依旧掌握在骊山。
谁掌握了渠道,谁就掌握了定价权,这是绝对的优势。
张阳也由着媳妇和小慧继续发展事业。
暂时的亏损是因为巨量的投入,往后几年还会继续亏损,对现在的骊山来说,亏得不多就是赚了。
松赞干布的手令送往河西走廊,一路朝着吐蕃方向而去。
西域的第一场风季结束的时候,梁建方带着两万兵马沿着伊犁河刚刚出了西突厥的地界。
队伍行进着,一路上用这里的瓜果来充当口粮,又走了半月,到了五月初终于进入了波斯地界。
风又吹了起来,卷起的沙尘很恼人,关中子弟一路跋涉而来也不容易。
梁建方灌下一口水,收起了水囊拿出地图与指南针,正在辨别着方向。
身边的副将张士贵被风沙迷得睁不开眼,大声道:“娘的,这风真邪性。”
众人寻了个背风地,躲避着这场风沙。
等风沙结束,沙子都埋到了膝盖。
张士贵让各部将士整理辎重。
梁建方吃力地爬上一处高坡,刚经历了一场风沙,阳光又是这般毒辣,这里的环境很不好受。
他看到远方有一队骆驼慢悠悠行进着,大概十余个人。
梁建方没有声张,经验告诉他先观察他们,趴在沙坡上等对方走近了一些,才发现对方的领头人提着一把大陌刀。
第七百五十七章 唐军来了
梁建方再看对方的甲胄也是唐军的,重新俯下身走回高坡的后方。
“有一队兵马刚刚路过,看起来是我们唐军。”
张士贵迟疑道:“是裴行俭的兵马吗?”
梁建方与他坐下来商议了片刻,有些事情还不确定,也不能轻易相信。
张士贵比之梁建方年长,当年跟随秦王李世民东征洛阳,讨伐王世充屡立战功。
被封虢国公,后去龚州道治军,回长安便撞到了这一次西征之事,因为当年品行不端,在朝中和军中都有不少非议,并不像秦琼程咬金那般得到重用。
好不容易得到了这一次机会,现在也不过是个副将。
张士贵是年过四十的老将,当即明白了忧虑所在,他换上一身士卒的衣衫,头上绑好布巾,“老夫去探探他们。”
说罢,张士贵跑向了高坡的另一头。
脚步很快,从这里绕道跑到了另一边,拦在了这支驼队前。
薛仁贵正在附近巡视着,看到一个陌生人挡在了路前,对方穿着唐军士卒的衣衫和皮甲。
而张士贵也打量着对方。
“在下乃梁建方将军麾下,前来查探,敢问当面可是裴都护的兵马?”
薛仁贵颔首道:“正是,末将乃裴行俭都护麾下将领薛仁贵,敢问大将军兵马何在?”
张士贵回道:“不日便到,只是不知波斯王都的都城可还安好。”
薛仁贵整个人嗮得黝黑,他的眼神比之当年在长安城尖锐不少。
“还请薛将军带卑职去看过波斯王都。”
“也好。”
薛仁贵示意身后的骆队折返掉头,并且给了张士贵一头骆驼。
“说来大军跋涉来此也不容易,正是西域瓜果成熟的时候,我们是一路将瓜果充当军粮,行军而来的,之前遇到了一场风沙,大军也只好停下驻扎。”
薛仁贵点头道:“过了波斯水土会好不少,过了眼前的山谷就到。”
张士贵没有多言语,跟在一旁朝着波斯王都的方向而去。
驼队过了一条河,眼前的绿植便多了起来,再走一段路就见到了一座土城。
又走一段路,便看到了更多来往的行人和驼队,甚至还有不少骑着战马到处巡视的西域人。
之后便能看到唐军了,薛仁贵解释道:“我们安西都护府本部兵马一直都戍守在波斯王城上,此地兵马有五万之余,其中有波斯的残部,有西域的,高昌的,更有西突厥人。”
波斯王都的城墙看起来高,整个城都是土褐色的,阿史那杜尔正坐在城前目不转睛瞧着薛仁贵带回来的这个唐人。
张世贵向阿史那杜尔笑了笑,跟薛仁贵进了这个人群往来不息的波斯王都。
“这里一点都不像是准备大战的地方。”
薛仁贵解释道:“裴都护府的意思是大军就算是要打仗也需要军饷和粮草,城中不能拒绝商客。”
“原来如此。”
张士贵看着往来规矩的波斯人,心中对裴行俭这个年轻人越发好奇了。
只是刚刚走入城门,就见到城门后有一个摊子,似乎往来商客都要在这里交钱。
瞧见了那张桌子上的一摞金币,张士贵的眼神呆愣。
没想到来往商客入波斯王都进行买卖货物,都要交上三枚金币。
只是多看了一眼,张士贵便收回了目光,继续跟着薛仁贵前行,波斯王都内更热闹了。
有波斯女人的嬉笑声,还有怒骂声。
只是城中的唐人士兵更多了。
张士贵一言不发,一直观察着城内的情况,心中安定了不少。
眼前的圆顶的波斯王宫两侧还种着树,甚至还有一条小河,河水的水流很清澈。
在王宫的一侧有一间小屋,屋前站着不少唐军。
薛仁贵翻身下了骆驼,走入小屋中。
张士贵看到屋内的情形,终于是见到了一个穿着唐人圆领衣衫的年轻人,看着有二十岁上下。
裴行俭行礼道:“不知梁建方将军的兵马何时抵达波斯。”
张士贵回道:“短则两日,多则半月。”
“嗯。”裴行俭点头,对一旁的薛仁贵道:“薛大哥,今日把王都收拾一番。”
“喏。”薛仁贵闻声点头。
而裴行俭带着张士贵介绍城中的情况,具体情况已经听薛仁贵说过一次。
张士贵好奇道:“波斯王呢?”
裴行俭解释道:“他就在王宫中,等梁建方大将军到了波斯王会亲自来迎接。”
“卑职不解,波斯王都明明是波斯人的,为何这里的一切,包括城门前收入市之税的都是唐人?”
裴行俭解释道:“这波斯王都是我们从大食人手中抢来的,而波斯的老国王逃了,他带走了波斯一部分的贵族,只是很不巧,这些人又被大食人截杀,包括老国王都死了。”
“我等看过波斯历来的律法秩序,以往看管王都包括治理王都的人也都是波斯的贵族,既然要和大食人打仗,这里的一切都要听从我们的安排。”
张士贵对裴行俭的治理很满意,至少这个波斯王都看起来是生机勃勃的,也没见到他们祸乱波斯。
如今看来西域看到的消息和奏报都是真实的。
裴行俭先是带他去见了安延偃,“这位是当年昭武九姓旧族中人,他管着波斯王都中的货物往来,也是我们唐军在波斯的钱袋子与粮袋子。”
安延偃礼貌地向这个陌生唐人行礼。
裴行俭又带着他去见了在波斯的阿达兰,介绍道:“这位是阿达兰,当年帮礼部掌管高昌人,现在他带着一万高昌兵马。”
阿达兰稍稍行礼,“见过这位将军。”
裴行俭笑道:“高昌兵马也是我们的主力一支,现在就在三里外的偏城驻扎。”
波斯城的情况很复杂,复杂到各路人马都有,有西域人,还有高昌人,甚至还有当初的突厥兵马,像是大唐天可汗之下各路各族兵马都汇聚在了波斯,以对抗大食。
裴行俭又带着他见了阿史那杜尔,“这位就是当初突厥的特勒阿史那杜尔,他手中还有五千突厥人兵马,看管波斯王都外围的情况。”
知道了如今波斯王都的势力分布,在张士贵的心中有了一个大概的样子。
这一切兵马都是听从裴行俭指挥的,而唐人掌管着波斯的内城。
张士贵跟着裴行俭走在波斯王都的城墙上,看到了波斯王都的西面还有不少关中子弟正在操练。
裴行俭低声道:“当初带来的八千关中子弟,现在还有两千人,另外一千人由王玄策带着,余下的回到了西域,安西都护府都有记录。”
张士贵看过安西都护府的记录,因要传递消息,一直都有兵马来往西域与波斯,从安西都护府到波斯消息往来众多。
治理也罢,治军也罢,裴行俭能够将人员如此复杂的波斯王都治理成这般,不得不说其才能甚高。
张士贵又问道:“不知王玄策将军去了何处。”
裴行俭的下巴处也蓄了一些胡须,他颔首道:“王玄策将军带着一千兵马走了一个天竺,上个月刚送来的消息,他借兵失败,现在又去了吐蕃,向吐蕃人借兵去攻打天竺。”
“天竺?”
裴行俭惭愧一笑,只好接着解释,“波斯的战事很复杂,一旦开战并不只是波斯和大食的战事,连带周边许多小国也会受到影响,这不是一国与一国的事,天竺人当年帮助过大食,那一次的事情,某家记下了,正要清算。”
“用王玄策的话来说,那一次借给大食人战象如今就要秋后算账,他非要灭了天竺不可,如此波斯的后方才能安心,无奈之举,见笑了。”
张士贵心中暗惊,且不说王玄策此人带着一千兵马要如何作战,光是说要灭了天竺,这件事听起来就匪夷所思。
在城墙上站了半个时辰就热得受不了,裴行俭带着张士贵走下城头,“当年一战赢了大食将领欧麦尔,那一仗说来也惊险,下一次来征讨的不只是欧麦尔,还有一个叫做哈立德的将领,不过阿史那杜尔已经给突厥人送出了书信,他会叫上他的族兄阿史那伏念也来驰援波斯。”
这里俨然成了世界局势的最中心,若大食赢了,大食的地界与大唐接壤,两国开战就少了波斯这个缓冲地带。
这是一场横跨中亚变革的战局,大食人已经打穿了海峡,掌握着巨量的土地与人口。
裴行俭低声道:“若是这一仗输了,大唐很有可能会停下西进的步伐,朝中对此也是这般忧虑的吧。”
张士贵回道:“卑职不懂。”
裴行俭索然一叹,“梁建方将军带了两万兵马前来?”
“其实有近三万,另还有三万兵马由樊国公段志玄之子,段瓒所带关中兵马正在西突厥整军,不日便可驰援波斯。”
裴行俭点头道:“以波斯如今的财力,养十五万兵马倒是无妨,别看现在波斯只能残喘,波斯其实富裕。”
现在想来当年礼部主张驰援波斯的做法很明智。
张士贵离开了波斯王都。
来到之前的高坡,梁建方带着兵马在此地驻扎。
梁建方听着他在波斯的见闻,心中有了一个大概,“波斯王都尽在我们唐人的掌控中?”
张士贵点头,“那波斯王不过是个没实权的人,波斯内的大小事宜都是裴行俭在主持,还有专人管钱粮,这一年厉兵秣马,波斯很富裕,养活十余万大军不在话下。”
梁建方朗声道:“整军!明日开赴波斯。”
军中一阵欢呼,众人开始收拾辎重。
第二日,天还未亮,队伍从这里出发。
连日行军,早已疲惫不堪,见到波斯王都的那一刻军中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梁建方见到裴行俭与薛仁贵站在城前,他心中的石头总算是落地。
当带着大军,从西突厥过来,若没有裴行俭在此地接应,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或许只能狼狈地回安西都护府。
裴行俭没有让他失望,梁建方上前道:“老夫带着安西军前来,没白费心力。”
梁建方身边的张士贵已经换上了一身甲胄,这装束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斥候探子的模样。
张士贵解释道:“昨日瞒着身份前来只是为了查探,不知道情形如何,不敢让大军轻动,若波斯王都不是这般,我等就打算再攻打一次波斯了。”
薛仁贵对这种事情多少有些不满,唐军还不信任唐军?
裴行俭笑道:“自然应当稳重,城中已经准备好了菜肴,也不知道波斯人的粮食合不合诸位的胃口,还请大军进城用宴。”
众人走入城中,城中主干道放满了各类肉食与饼,还有酒水。
将士们一入城中便开始大快朵颐,行军一个月,那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四周还有波斯人跳舞唱歌助兴。
裴行俭带着梁建方与张士贵来到了波斯王宫之中。
相比于热闹非凡的波斯都城内,王宫显得冷清很多。
波斯王也就是当年求助大唐的波斯王子卑路斯,安延偃站在波斯王身边,微笑道:“见过两位大将军。”
波斯王也跟着行礼,“多谢两位大将军前来驰援波斯。”
张士贵小声说了一句,梁建方的目光落在安延偃身上,“你就是那个杀了西突厥可汗的人?”
安延偃小声道:“将军,在波斯杀一个人很简单。”
这里是一片野蛮之地,至少在裴行俭现在的管治下一切都恢复了秩序。
至于杀了泥孰可汗这件事,朝中不追究也就罢了,波斯还需要安延偃这样的人。
波斯王请两位大将军入住王宫中,备上了酒菜。
看得出这波斯王对裴行俭言听计从。
王宫的宴席有波斯女子起舞,梁建方无心看这些,他小声问向裴行俭,“这波斯王这般唯唯诺诺?”
裴行俭低声道:“他没得选,我们唐人一走,波斯就没了,那安延偃下官也不熟悉,听闻他帮着骊山县侯做事。”
梁建方拿出一个罗盘,“这指南针也是骊山县侯交给老夫的。”
裴行俭点头,又道:“骊山县侯如今已退出了朝堂?”
第七百五十八章 这些都该是大唐的
梁建方中肯点头,“现在的礼部尚书是许敬宗,这位骊山县侯高深莫测,别看他现在离开了朝堂,从河西走廊一路走来都能听闻礼部在西域的安排,给骊山县侯做事的人亦不少。”
俩人的想法是没错的,当年张阳任职礼部尚书,经营西域多年,这些年积累的实力现在终于用上了。
众将士入城之后开始休息,裴行俭将整个波斯的情况说了一遍。
直到梁建方也觉得波斯这般富饶的地方,若是尽数落在大食人手中是一件天理难容的事情。
一间土屋内,裴行俭,梁建方,薛仁贵,张士贵四人开始商讨接下来的局势。
要是估算没错,大食人也在厉兵秣马,兵锋正盛的他们不会就此罢手。
而且大食人的兵马负担也很大,若不能拿下波斯,这一次的战争就不能收回本钱。
几人商议之下,算上原本在波斯的兵马,算上带来的关中本部一共有六万兵马,如果王玄策去吐蕃借兵顺利,在秋季之前能够拿下天竺,再带兵马来波斯,届时这里的兵马可以达到十万。
波斯从一开始的防御态势,可以扭转成主动的攻击态势,分四路兵马共击大食人。
地图从波斯一直往西,直到那片海湾,画出了几条行军路线。
再见到裴行俭与薛仁贵在波斯搜刮得如山一般的财宝,梁建方怒得拍案而起道:“娘的!让那些大食人占了如此多的土地天理难容!”
裴行俭点头,“没错,天理难容。”
梁建方热血沸腾,眼神火热地看着财宝,拔出腰间的横刀道:“万恶的大食人,让爷爷给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天可汗之威。”
裴行俭还是点头,低声道:“大将军,其实大食人不懂兵法。”
“哈哈哈!”
梁建方狂笑道:“好!好!好!这些都是大唐的,全是大唐的!必须是大唐的!奔赴安西都护府之时,朝中已经说起了火器,今年秋季段家父子就会将火器送来。”
说罢他又提了提裤腰带,梁建方又道:“你小子有如此才能,又身负重任,可以在此地多留一些时日再回去。”
裴行俭脸上带着得逞的笑容,“受大将军之命,下官就在波斯多留一些时日。”
来到波斯王都的第一夜,梁建方与裴行俭就定下了攻打大食之策。
大食以东,掠过雪山之后便是吐蕃,王玄策来到吐蕃有些时日了。
此刻他正坐在禄东赞面前。
在禄东赞身边的是他的儿子噶尔赤正赞卓。
这个噶尔只有十岁,倒是个很机灵的小子,听说他是吐蕃的智者在圣湖边养大的。
那位智者去年见过玄奘和尚后,就过世了。
这个孩子也重新回到了禄东赞身边。
王玄策不喜欢牛粪燃烧的味道,他焦急问道:“你们赞普的信中是如何说的。”
禄东赞如今掌管吐蕃大小事宜,这位大相一直都忙于平定吐蕃的内乱。
目光又看向噶尔,这小子正吃着糌粑一言不发。
许久,禄东赞这才放下手中的书信,低声道:“吐蕃可以借给你兵马,给你一万勇士,攻打天竺人。”
王玄策起身道:“多谢了。”
与裴行俭不同,王玄策是个洒脱的人,为人果敢,又不莽撞。
禄东赞低声道:“不过吐蕃不会给你十五岁以下的年轻人。”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是黑着脸的,吐蕃需要休养,此刻他很不满赞普竟然会同意借兵给唐人。
王玄策摸了摸噶尔的脑袋,“本想带着你儿子一起去攻打天竺的。”
噶尔听不懂关中话,只是好奇地看着王玄策。
当下谁都不知道这个十岁的少年便是未来的吐蕃战神。
王玄策带着兵马离开了吐蕃人的部落,在西面驻扎要休整几日,这些天禄东赞开始游说各部凑出一万兵马,以天可汗号令攻打天竺人。
大唐的西方正在为了大食的战事做全面的准备。
而此刻骊山,张阳刚从田地里回来,还在为了关中的河道发愁。
身边,小清清与晋阳公主小兕子一起吃着锅巴,一边吃着还要分给熊大。
张阳懊恼将朝中回复的奏章丢入炉子中,建议李世民修建河渠的奏章又被拒了。
“讲究存续民力是一回事,你这天可汗只准自己修建太液池,不准我太府寺修建河渠,岂有此理!”
气得张阳觉得自己又有些上火了,喝下一口茶水。
关中的五月天气转暖,家里也很忙,李玥闲来无事与两位婶婶砍竹子回来,喂给熊猫。
张阳在翻看礼部送来的奏章,皱眉看了一眼地图。
李玥将自己的头发盘起来,挽起衣袖帮着夫君收拾书房。
又听到了夫君的牢骚。
“温挺怎么还没拿下高句丽的南边,一个新罗和百济有这么难攻打吗?这都过去半年了。”
何必在南诏也没了消息。
张阳痛苦地挠了挠头,让红烧肉帮的人去查探虬髯客还是没有消息。
见媳妇提着扫帚而来,张阳抬起脚让她清扫桌底,又问道:“淮南有消息了吗?”
李玥摇头道:“还未送来,也就这两天了,消息就快送到。”
媳妇清扫完桌底,张阳抬起自己的椅子,让她打扫椅子底下,再是收拾书房内散乱的书卷,打开窗户通风。
家里的书房是最乱的,书卷也是最多的。
正如李泰所料,李恪娶了弘农杨氏之后,便在华阴住了半月。
李世民让李恪娶弘农杨氏的女子就是为了安抚和招揽华阴的士族。
相比之下,李泰的婚事简单许多,没有太多目的性。
朝中制定好了新的税法,这个税法也就只是用在河西走廊,局面如此就不可能将这种税法大面积用在中原。
朝中也是有顾虑的,毕竟贞观一朝轻徭薄赋有十年了,要是在一夜之间变了,轻则有人说天可汗加重赋税,重则有人借机生事造反。
皇帝的名声也不好,朝中几番权衡之后,最后决定只在河西走廊施行。
因为嘉峪关刚刚落成,是一座新城,来往贸易的也都是关外人。
今天岑文本又来查问,身为骊山的酒场监理,他对工作积极负责。
骊山村外还有几位将军在试用火炮,李靖平日里很少接手兵马调度之事,这位昔日的大将军专研火器,打算制定一个与火器能够契合的兵法。
岑文本走入村子见到了一脸愁容的张阳,“县侯何故愁眉不展。”
张阳站起身神色凝重道:“朝中为何拒绝这一次修建河渠的建议。”
问起这件事,岑文本神色也无奈,他低声道:“房相等人说如今正是农忙之时,要修建河渠也会让泾河的水位降低,沿途多个乡县也不会答应的,此事要徐徐图之。”
张阳抬首道:“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太府寺为国为民为社稷,何故如此。”
岑文本脚步不停,解释道:“当初郑国渠修凿之时,阻力何其大,何况大唐平定天下这才几年,朝中弹劾也就算了,这一次房相都主张此事不能轻率。”
“凡有修凿河渠都要经过复议再复议,房相希望县侯能够爱惜羽翼,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气馁一叹,张阳又道:“多谢文本兄告知。”
走到酒场外,岑文本气馁道:“县侯不说下官害你便好,明明是同朝为官,再者说中书侍郎一职还在县侯身上,没有的事情就不要往下官身上丢。”
“文本兄,你们今年的俸禄给了吗?”
岑文本点头道:“下官身兼秘书监,官学,中书省等数职,该给的俸禄都给了,家里也盘算过一分没少。”
……
“咦?县侯的脸色为何这般不好。”
张阳坐在石头上,又是一脸忧愁的神色,“我到现在一文钱俸禄都没有拿到。”
岑文本笑了,他劝道:“入朝为官本就是为社稷,这点俸禄何足道哉,县侯家业如此丰厚,还计较这些俸禄?”
说得轻巧,张阳痛苦地抓着头,神色悲怆道:“我们骊山经营的几份家业去年亏钱了,我现在是身无分文,我哪里来的银钱。”
岑文本的笑脸凝固在脸上,想要拨开张阳的手,他的手正抓着衣角不放。
板着脸道:“县侯,不发俸禄是陛下的事情,与下官无关,还请放手!还有正事要忙。”
张阳吸了吸鼻子仿佛要哭出来,“文本兄,你我相识多久了。”
岑文本仔细一想,“有四载,今年是第五载了。”
“那就对了,我一直视文本兄是知心好友,想必文本兄也是这般认为的吧。”
岑文本点着头依旧使劲想要拨开张阳的手,这人力气为何如此大,怎么都挣脱不开。
“文本兄,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不论县侯有多难,下官不会见死不救的,撒手吧。”
张阳抓着他的衣角,拽着他到眼前,“文本兄,陛下欠了我这么多年的俸禄,是不是很不像话。”
“确实不像话。”
“你们身为臣子当劝谏才是。”
“县侯说得在理,待下官回到长安就去劝谏陛下。”
终于,张阳撒手了,心满意足站起身道:“如此,在下谢过。”
岑文本瞧着自己被拉扯得不成样的官服,使劲往下正了正,再看县侯已经走远。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一文钱也会难倒英雄好汉。
张阳又找到了李孝恭,神色低落悠悠道:“河间郡王,我生病了。”
李孝恭仔细观察着摘来的葡萄,葡萄还没成熟,刚刚长出来一颗比米粒大上一些。
正巧李泰也来。
张阳忧愁道:“魏王殿下,骊山亏钱了。”
李泰轻描淡写道:“本王晓得,小侄女都与本王说了。”
随后他也观察葡萄,李孝恭尝了一颗,葡萄太小了愣是没尝出味道。
李泰也尝了一颗,“嗯,等六七月就能长成,皇叔且宽心。”
李孝恭认真点头,平时糊里糊涂的他,看着葡萄也是一脸的认真,一百亩地的葡萄可不敢有什么闪失,要时刻观察。
张阳一把抓起李泰的衣襟,“魏王殿下,骊山亏钱了。”
李泰干笑道:“姐夫,今年骊山还会赚钱的。”
“你父皇拖欠我俸禄好几年了,我好歹也是中书省侍郎,一年俸禄三百石,算上太府寺卿,加六年礼部尚书,俸禄该有一千三百石,总计三千四百石俸禄,你父皇给不给了?”
李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叹道:“呀,这么多?”
“是的,你父皇欠我的俸禄一直没还。”
“不对。”李泰摆手道:“之前皇叔闯祸罚俸有一月,姐夫在任职礼部尚书期间被罚俸五年,应该是一千一百石禄米。”
“我已经这般不容易,天可汗的心真黑呀,他娘的!”
张阳又道:“我每年该有的布匹丝绢,笔墨等闲散赏赐也该算上,朝中官吏但凡六部侍郎以上,每每过节朝中都会给额外的禄米,算上。”
李泰盘算了一番,“那就算两千石。”
张阳看向河间郡王家中房梁上那根随时用来上吊自尽的绳子,风吹过的时候这根绳子还晃了晃。
“河间郡王,你就这么看着陛下欺负骊山吗?”
“你小子又想要做什么?”
闻言,李泰一拍大腿,大笑道:“姐夫是不是要去承天门讨债?”
张阳摇头道:“还不至于此。”
“那是要做什么?在骊山呼喊父皇也不会给俸禄的。”
骊山亏钱了,张阳身上身无分文,随后书写了两份奏章,“魏王殿下冠名。”
随后又拿出一份奏章给了李孝恭,“麻烦河间郡王也冠名。”
叔侄俩人愣在当场,不知道张阳是何意思,再看奏章的内容,写着的是劝谏皇帝不能不给俸禄,骊山县侯任职期间兢兢业业等等。
还把账目都写上了,每年每月每个官职的俸禄,加上过年过节要给的额外禄米。
还写欠俸禄不给,不为人子!
李泰拿着笔在颤抖,迟迟不敢动笔,“姐夫,真要这么写吗?”
“我让你皇爷爷也去写。”
李泰又慌了神,连忙道:“不就欠了俸禄,不是多大的事,不必打动干戈。”
第七百五十九章 拖欠俸禄的皇帝
张阳一边走一边说着,“欠俸禄是小事吗?我在太府寺为社稷兢兢业业,不给俸禄天理难容。”
李泰的脚步还跟着,又劝道:“就算是父皇欠了俸禄,此事也不可声张。”
忽然停下,张阳定睛看着这胖子,犹豫了片刻道:“魏王殿下的意思是说这件事最好我和父皇心照不宣,谁也不说?”
李泰重重点头,看了看四下压低自己的声音道:“还望姐夫三思。”
“魏王殿下放心,我已经三思又三思了。”
李泰眨了眨眼,亲眼看着张阳走入了皇爷爷的宅院。
见有人来了,李渊放下了怀中正逗弄着的小狗,那小狗飞快地跑出院子。
等人走到近前,李渊拍去身上的狗毛。
张阳热情地给他老人家倒上茶水。
少见这小子一来就这么殷勤,咳了咳嗓子道:“你来做什么?”
张阳叹息一声,神色哀愁道:“最近有些烦心事,总是吃不好睡不好。”
李渊皱眉道:“你如今有如此丰厚的家底,还有什么烦恼。”
“您老说笑了,我的家底只有这点了,村子里要发展要建设,都离不开银钱。”
李渊神色越发凝重喝下一口茶水。
张阳又道:“您老就觉得这些年,我任职太府寺以来为官做事如何?”
李渊笑道:“老夫一直都在骊山看着,你任职太府寺卿期间还算是确实尽心尽力。”
“您老人家一看就是个明辨是非的人。”
“老夫向来如此。”
张阳倒了一杯茶水递给李渊,惆怅道:“眼下还要想着如何交付这个月骊山乡民的工钱。”
李渊感慨道:“说来也是,老夫听说你一直都厚待骊山的乡民,小丫头说每年整理账目只有两成才归你自己家。”
说罢,张阳拿出一份奏章,将它放在桌案上,缓缓道:“起初我打算将这份奏章送到陛下面前,现在我很犹豫。”
李渊拿过奏章看着此刻一言不发。
张阳望着天边的夕阳,放下手中的茶杯,低声道:“若放在五年前,我会指着当今陛下的鼻子骂,可现在不同了。”
李渊沉声道:“如何不同?”
“我已不是当年,人的经历越多就会没了热血,收起许多热情,尽管我还是为社稷义不容辞,却不再有当年那般舍我其谁。”
张阳痴痴一笑,留下了奏章起身离开。
身后又传来了李渊的话语,他的目光还在奏章上皱眉道:“二郎向来都是听劝谏的。”
脚步稍停,听了李渊的话,张阳没有转身而是继续迈开脚步,就这么一步步走出了此处宅院。
独留李渊有些旁皇与疑惑。
许久之后他老人家站起身也走出了宅院,有两三个宫里的太监在一旁陪着。
一直走到村外的校场,李靖还在试用火炮,利用火炮尝试结合行军作战的方式。
熊大就这么端坐在不远处,现在它再也不会害怕火炮的炸响了。
小清清趴在熊背上,双手怀抱着熊大的脖子,它的脖子很粗,双手环抱之下只能手指相扣。
她坐在熊背上,探着小脑袋正看着这一幕。
李渊走到她身边,远处火炮一声炸响,就在远处炸出一团火球。
这一幕每天都在骊山村外上演着,不多时就有士卒冲上前。
反复几次冲锋,李靖在试验着最好的冲锋方式。
李渊低声道:“你看了多久了。”
小清清回道:“刚刚看了一会儿。”
这孩子的说话声音很轻,自从玩过一次火炮之后,她有清闲总是会来看看火炮。
“你爹爹来见过朕了。”
这孩子依旧看着远处没有答话。
“你爹爹说骊山现在遇到了困难。”
“嗯。”小清清重重点头道:“去年骊山亏钱了,娘很伤心,朝中一直不给俸禄,爹爹也很苦恼,我也不开心。”
说罢,她拍了拍熊大的脑袋道:“回家。”
这头大熊这才起身,带着小主人一路往回走。
夜里,李渊看着张阳写的奏章,反复看了几遍,想要这个曾孙女开心也好,想要骊山过得好一些也好。
“不论张阳与二郎有多大的过节,俸禄总不该一直欠着。”
思量了这些,李渊在奏章上开始书写,再是盖印后让人送去了宫中。
到了夜里,李世民手捧着书卷正看着,骊山的书上写着的是一些读起来很生涩的知识,还是安排在骊山的宫人抄录带来。
骊山的藏书阁可以随意给孩子们翻看,张阳一家子也不会介意宫人去看那些书卷。
李世民看到了几个字眼很是疑惑,物质,行为主张与唯物论。
这些观点很新鲜,书中主张唯物求实,以往没有听过这些。
只是看了片刻,皇帝便放下了书卷,张阳是如何讲述这些生涩学识的。
朕的那些孩子都能理解?
看着也不像是他无的放矢,这些学识似乎都有其内在的道理。
翻过一页便没有了,只有寥寥三页,窥见不得全貌,这些学识怎么从没听他与朕说过。
“陛下,骊山送来的奏章。”
身后传来了话语声,李世民颔首道:“放在甘露殿。”
王公公又强调道:“这是太上皇让送来的。”
“是在骊山住得清闲烦闷了?”
李世民拿过奏章看了起来,这不看还好,看了之后神情很复杂。
朕不给张阳俸禄,与父皇有何关系?
心中气不打一处来,李世民因为那些文章对张阳有了一些赏识。
现在这些赏识都已荡然无存。
李世民怒斥道:“张阳卑鄙小人,朕定不会轻饶他。”
一旁的侍卫当即单膝跪地朗声道:“陛下,卑职愿亲赴骊山捉拿。”
李世民闻之瞪了眼这个侍卫,又是长叹一声回了立政殿。
立政殿内,长孙皇后正在整理着要送去骊山的衣服,马上就要入夏,需要给孩子们换洗的衣服。
“这些孩子在骊山进学什么都要自己来。”
一旁的宫女帮着皇后整理这些衣服,也小声道:“皇子公主们懂事了不少,会自己洗漱,会自己洗衣服,还能编织藤条,甚至会跟着种地。”
长孙皇后的脸上带着欣慰笑容,点头道:“多学一些也好。”
说着话,注意到陛下是黑着脸回来了,这才放下衣物让人准备好晚上的饭食。膳食端到了面前,这些菜还都是老样子,色香味没有一样能够比肩骊山的。
哪怕是一碗芹菜羹汤,骊山都能比宫里做得更好。
李世民拿出奏章一边揉着鼻梁放松眼睛,讲道:“父皇来的奏章。”
长孙皇后来了兴致,“父皇有话都是直接让人送到宫中,鲜有让人送来奏章。”
话语正说着,长孙皇后拿起奏章便看了起来,原本的笑意僵硬在脸上。
李世民犯难道:“观音婢以为如何?”
皇后叹息道:“不过是两千石俸禄,就让人送去骊山。”
宫里的日子也好转了,李世民很不情愿地承认这是张阳之前留下的开源节流之策带来的益处。
自贞观十年开始,朝中又有几次对这开源节流之策有了许多变动,在节流这一块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
将屯田的卫府官兵改制成折冲府之后,军中各地将领调换,兵马调遣又花去不少银钱。
可总算是挺过去了,现在还有余钱能够修凿太液池。
起初的开源之策,眼下还是处于收取赋税这个阶段,在朔方与河西走廊两地因为互市开办。
朝中得到了不少益处,这些益处能够让朝中得到源源不断地银钱。
李世民沉声道:“那就给他。”
翌日,朝中就送去了该给张阳的禄米,整整两千石的禄米,没有多给一文钱。
俸禄这笔账算是两清了,虽说心有不甘,李世民心里多少还是轻松了一些。
再等河西走廊的赋税收个三两年,当初潼关建设的账目也可以两清。
“陛下!徐御史求见。”
御史台的徐孝德如今是御史中丞,以他的资历与能力将来也可以胜任御史大夫,也就是御史台的主官。
如今还将他放在御史中丞,也就是御史台的二把手的位置,出于现在的朝堂形势,还是继续让魏征兼领御史大夫。
李世民颔首道:“让他入殿。”
“喏。”
甘露殿内很安静,阳光从窗户撒入,让殿内也有些反光。
徐孝德入殿行礼,陛下所在的位置就在窗边,此刻因为阳光看不清陛下的神情。
“臣近日发现,朝中对骊山的言辞颇多。”
“是因为骊山又跋扈了?”
陛下的声音传来,徐孝德放低自己的姿态,又道:“是工部,军器监,户部还有光禄寺,诸多人都在议论,说是骊山给的银钱与条件很好。”
李世民冷哼一声道:“难道不想在朝中为官,去骊山给一个县侯办事?”
徐孝德闭着眼又道:“是因为众多工匠觉得朝中俸禄单薄,光是骊山给的银钱就是朝中的数倍之多。”
还未等陛下开口,徐孝德又道:“陛下,古来诗经有言为臣之道,受小共大共,为下国骏厖,何天之龙,敷奏其勇。不震不动,不戁不竦,百禄是总。”
“嗯,既然如此,你说起骊山又为何?”
徐孝德再道:“陛下,朝中送去骊山的俸禄刚到,骊山就将俸禄送给了乡民,包括蓝田县乡民与高陵县,按照各家人口给予三斗黍米或菽,还有肥皂各家一块。”
闻言,李世民沉声道:“明明都不是贵重之物,他骊山尚有存余,不过顺手为之,收买人心他倒是有手段。”
“坊间传闻说是骊山县侯为社稷,为乡民做了许多好事。”
李世民又道:“做事不能浮于表面,今年春耕才是头等大事,朕会送去旨意告诫他,当以太府寺卿职责所在踏实办事,而不是收买人心来宣扬自己。”
徐孝德三缄其口,话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躬身告退。
听完这番言语,李世民这才离开了窗台,走到书架前对一旁的太监道:“给朝中各部在册官吏每家送十两细盐。”
“喏。”
“将朕的告诫带给骊山。”
“喏。”
骊山县侯发放粮食,一来确实是为了清空粮食库存,不然今年的麦子收获都要装不下了。
二来骊山要给村民福利。
本意和初衷都是好的。
张阳正在带着弟弟妹妹上课,今天是体育课,给弟弟妹妹示范了一番立定跳远。
“高阳先来。”
“好。”
高阳公主来到起点线,学着之前姐夫的动作,一跃而起。
脚步落地,张阳记录着,“嗯,两尺。”
高阳眼神带着骄傲离开。
“下一个。”
李治先抢好了位置,也是一跃而起。
“嗯,一尺八。”张阳一边记录着讲道:“动作不标准,等会儿罚跳十次。”
李治眼神带着不服气,站在一旁。
带着弟弟妹妹正上课,王公公却来了。
张阳只好先结束当下的课程,让孩子们自由活动。
听着王公公讲述,心中有些不痛快,问道:“陛下当真是这样说的?”
王公公点头道:“陛下说了两次,确实是这意思,老奴话带到了,就先告辞了。”
“慢着。”
走回家中,张阳写了一份奏章递上,“还请帮忙带给陛下。”
王公公笑起来一脸的皱纹,接过奏章便脚步匆匆走了。
原来昨日讨要俸禄的奏章只有李渊递进了宫中,李泰与李孝恭还有岑文本根本就没有递交。
回首看了眼弟弟妹妹们,张阳拍了拍手让她们重新站好队伍,“俯卧撑,十个一组,三组。”
“喏。”
孩子齐声道,听话地整齐排好开始做俯卧撑。
张阳记录着她们的俯卧撑情况,高阳,李治,清河的体力都不错。
就是李福和李明从小身体就差,体力和耐力都不好。
张阳拿着一根棍子一边给矫正姿势,“李福,李明,不要松懈接着做。”
两个年纪最小的弟弟咬着牙,手臂支撑着身体发颤,豆大的汗水从额头滴落。
俯卧撑两组之后,弟弟妹妹显然有些吃不消了。
第三组一个个都咬紧了牙关,张阳在前头走着一边道:“不要觉得求饶就可以轻松一些,在姐夫我这里没有求饶二字。”
第七百六十章 癖好越来越古怪了
体能训练很痛苦,张阳要将她们的体能极限练出来,以后再慢慢提高。
终于做完俯卧撑,她们躺在地上只留下了呼吸的力气。
张阳心满意足地收起自己的记录册子,点头道:“休息半刻,准备用饭。”
孩子们有气无力地答应着。
家里也就小清清与小兕子最闲,除了还在地上爬着的儿子,她俩年纪最小,还处在识字的阶段。
上午的体育课结束,吃饭时孩子们都是狼吞虎咽的。
锻炼的多,吃得也多。
李玥与三个弟子很忙碌,她们要规划好今年的生产,小慧和丽质进出账房已经好几次了。
小武时常拿着账目出来,又放入藏书阁。
午后监督弟弟妹妹睡了午觉,闲暇之余,张阳站在门口看着账房内的忙碌。
李玥拿起茶杯喝下一口茶水之余,注意到了目光。
夫妻俩相视一笑,她继续埋头制定今年的生产计划。
今天的天气很好,好得有些不像话,蔚蓝的天空美得晃眼。
如蓝宝石般纯净的天空找不到云彩的踪迹。
拿着自己的小册子,整理上午的体育课成果,孩子们的锻炼成果说不上好。
在骊山生活其实他们的饭食一直很不错,就是身体底子差了。
在宫里生活的时候,恨不得将皇子公主们供起来。
那样的生活真不适合养孩子。
德智体美要全面发展,最重要的就是身体了,孩童时期缺少运动对以后的成长会有很大的影响。
张阳将体育课记录的册子放在一旁,朝着窗外看去,弟弟妹妹正在午睡。
目光看到东阳起身,先用池水洗了洗脸。
显然是没了睡意,之后又独自一人走向了藏书阁。
弟弟妹妹中东阳还算是比较文静的一个,平日里话也少,喜欢在藏书阁看书。
不多时,清河公主也睡醒了,她比东阳小一岁,今年也才十三。
张阳思量着现在的学习进度,她们的年龄差距还是挺大的。
想到李玥教导时,更多时候是让她们互相学习。
也就有了李丽质能够成为小老师,时常给她们讲课。
李玥多有教授她们理论,张阳觉得自己应该多教她们实践。
下午的课程就比较简单了,张阳要带她们了解一些简单的化学实验,让她们认知水平再提高一些。
这一次带着孩子们走入了实验室。
弟弟妹妹很好奇这个昏暗的实验室,姐夫总能在这里变出一些宝贝。
张阳在桌案上放三个碗,碗中放入一些粉末。
在孩子们还在狐疑的目光下,张阳又拿出一根棍子,棍子的一头用油布包好,将其点燃。
张阳往嘴里灌了酒精,对着棍子一喷。
一团硕大的火焰瞬间喷出,火光照亮了孩子们的脸。
“啊!”当即被吓得大声叫了起来。
那一团火来得突然,消失得也很快。
李治揉了揉眼,大声道:“姐夫会喷火,姐夫不是人!”
张阳用水漱口,闻言差点喷出来。
刚刚放了粉末的碗正在燃烧着,烧着妖艳的火焰,因为刚刚的火焰就是朝着这碗喷出去的。
现在碗中的火焰是紫色的,颜色很漂亮。
当惊讶过去之后,孩子们的目光都停留在妖艳的火焰上。
张阳对孩子们道:“这是铜燃烧的颜色。”
不多时火焰就熄灭了,助燃还是差了一些。
张阳又简单做了一个酒精灯点燃,解释道:“其实我不会喷火。”
“还有……晋王殿下!我是人!”
李治很尴尬地挠着头。
“在我们骊山有一种叫做酒精的东西,它遇火就燃,所以刚刚将酒精含在嘴里,喷出去的是酒精,但它遇火就会燃烧。”
高阳连忙道:“姐夫,我也要喷火。”
张阳摆手道:“你们不能玩,会咽下去的。”
见孩子们目光还有些沮丧,张阳又将酒精灯掐灭,将其中的酒精倒在一个木盆中,再用火苗一碰,木盆上方的酒精便烧了起来。
看孩子们对这种实验很有兴趣,张阳耐心与她们解释着其中原理。
下午的课别开生面,张阳对她们道:“这些天你们皇姐都很忙,没有闲心上课,明天还是我上课,今天的课就到这里,你们可以去玩了。”
孩子们哄地一声冲出了实验室,在华清池边玩闹起来。
张阳最后一个走出实验室,关上门上锁。
有道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尊空对月。
可人生也有忙不完的事情,要将车床的图纸送去村子里的大车间。
骊山的生产力与铸造工艺需要再一次提升,那就离不开车床。
再扫视一眼家里,哪里还有她们的身影,这孩子总是这样,抢着第一个跑去吃饭,第一个要去玩。
皇帝让人传话告诫骊山之后,骊山又送了奏章过去。
李玥从账房出来的时候,见夫君正看着天空。
“我们骊山今年的生产规划都准备好了。”她在一旁坐在讲着。
这位骊山的女主人掌握着骊山经营,这小小地界上百口人的劳作都是她来安排的。
张阳低声道:“明日可能要下雨了。”
“是吗?今日的天气这般晴朗。”
“我昨日看了朝中交给太府寺送来的奏章,西南川蜀诸多地下了雨水,这个时节的天气多受东南的暖湿气流影响,季风带来的大量水汽与西北冷空气相遇就会形成雨水。”
李玥安静听着,这是太府寺这两年来研究成果,可以通过中原南北的气候情况,来推断关中未来几天的天气形势。
昨日送到的蜀中降雨,按照脚程来算,在蜀中下雨的三天之后,消息快马加鞭送到太府寺后,只要加以推算便可知东南季风的状况。张阳皱眉道:“又因为关中自东向西,地势起伏很大,在这种地势下就更容易形成雨水,黄河的汛期就要来了。”
当年的秋雨完全符合夫君的预测,她好奇道:“这是如何推算出来的?”
张阳简略地画出一张中原的地图,一边画着又讲述道:“北方是冷空气积蓄地,东南季风是从海上来的,东海沿线出现高温的时候,太原,淮南,淮西等地就会出现雨水。”
“如今大唐的气候变暖,在南方支槽的暖风减弱,东南季风的暖湿便可以大肆进入中原。”
又画出两个圈,张阳就解释道:“这是云系的分布,其实简单就能理解冷暖空气的走向,中原的季风也是有迹可寻的……”
说起天气,小清清和小兕子也在一旁听着。
听着夫君讲完天气,李玥大致明白了,她低声道:“如果北方温暖,关中则会无雨,南方的季风西进关中就会形成雨水。”
张阳点头道:“关于西伸北抬,等以后得了空闲,再与你说说关西秋雨的成因。”
小清清与小兕子对天气的成因没有太多的兴趣,她们又去与家里的熊玩了。
她拿出一篇策论,一边讲着,“与小武小慧,还有丽质商议过,骊山要发展要扩张就需要蓝田县与高陵县的两地上千乡民拥护。”
张阳稍稍点头,“嗯……”
李玥又道:“打算让高陵与蓝田县的县民种菜养殖,想要他们拥护骊山就需要有竞争和比较,比生产,比建设。”
仔细看完这篇策论的内容,她们发现若只是让蓝田与高陵两县来合作,能够产生多少效益与生产的积极性,只能全靠他们自觉。
骊山可以不计成本来推动生产,但他们不行。
用一种分红和生产奖励的方式,以骊山的资源辅助来提供激励,让两地的乡民竞争。
碍于各地受县丞管辖,在用人上李玥不想涉及官府,打算让两地乡民来推选组长,以后若在监督上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可以通过生产人员的投票,来改换人手。
为生产,两地提供一种内向的竞争力,两地可以竞争骊山的生产资源。
而骊山掌握着的生产技术正是富裕的关键。
如此一来,两地的发展依旧是骊山主导,而骊山拥有最高的话语权以及生产资料。
张阳瞧了一眼媳妇,她心情不错正在教着女儿写字。
现在的李玥有了小武,小慧作为左膀右臂,她的成长速度越发恐怖了。
小慧和小武也就十六,十七岁,她们通过学习汲取知识,再用知识转换成能力,提升的速度实在恐怖。
只要给她们一些指点,她们就能顺着这个方向作出安排。
这俩丫头就像是一张空白的纸只要沾上墨水,就停不下来了。
或许对朝堂来说一件事要换着方式来做,且不说这个方式的好坏,朝堂上肯定有人反对。
而骊山不同,骊山的根基从无到有都是夫妻俩一手建立的,朝堂上会有的阻碍在这里就没有。
杨婶走来打断了思绪,张阳抬眼看去,是婶婶提着一个骨架。
“县侯,这是孙神医让送来的。”杨婶将骨架放下,还有一些零碎的骨骼。
张阳好奇道:“孙神医是哪里来的骨架?挖出来的?”
杨婶慈眉笑道:“之前县侯与孙神医说想要个人体的骨架,孙神医便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先前就有前隋将士的尸骨送到关中,还有不少没有人认领的,便挑拣了一番让人送来。”
明白了事情来由,李玥的眼神十分担忧,夫君的癖好真是越来越古怪了,平时也就不计较,现在怎又开始喜欢这种死人骨头了。
光是看着就怪渗人的,李玥感觉到吹过骊山的山风更冷了几分。
张阳仔细打量着拿起一根骨骼仔细打量,又拿起另外一根,“原来是前隋将士的尸骨,失敬失敬。”
杨婶又道:“本来这些尸骨都要拿去埋葬的。”
言语中带着对这副骨架的敬意。
张阳释然道:“婶婶放心,我不过是想要骨骼做个参考,做个人体的骨骼的画像,事后我也会将这尸骨安葬的。”
李玥神色还是很凝重。
张阳轻拍她的后背安抚道:“放心,我就是参照参照。”
“唉……”
先是长叹一声,李玥惋惜道:“看来夫君又要有人议论夫君了。”
外界可能对骊山的议论更多。
骊山县侯本来在外界的传闻就不好,现在加上还搜集死人骨头。
不是谁都是正人君子,李玥扶着额头又有些释怀了,应该说是无奈又无能为力。
为了这些骨头不吓到孩子们,张阳将骨架拿去了实验室。
医术上的事情离不开人体的构造,孙神医挑选的骨骼多是完整的。
他老人家对骨骼很是熟悉,各个部位的骨骼都齐全。
看来孙神医也没对人体构造没少研究。
就是这个腿骨有些不对称,再仔细一对比肋骨。
张阳挠了挠头,他老人家是不是东拼西凑的?
不过无妨,能够用就行。
张阳用木板和线将骨骼连接的各处固定,为了让骨架可以立起来还要专门做个架子。
“这位兄弟,你们当年东征高句丽一定也不容易。”
李玥站在实验室门外,听着夫君对这骨架自言自语,心里越发担忧他现在的状况。
“可惜你们投了杨广,隋炀帝狂放不羁太有个性,就是不够稳重。”
“兄弟!往后借你骨架一用,我呢用来专研学识,教教孩子,等我做好了一个骨架的仿造品,就会将你入土为安。”
李玥皱眉站在门外继续听着。
“对了,你们没打下的高句丽,大唐帮你们拿下了,皇帝已经昭告天下了,我希望以后高句丽会是大唐的一个州郡,你觉得如何?”
骨架的头骨一动不动。
这时候要是传来另一个人的说话时,李玥觉得自己会当场跳下华清池。
或者让两位婶婶现在就将那骨架给烧了。
癖好古怪也就算了,就连言行都古怪起来了,还跟一个骨架说起了话。
“兄弟,我看不到你在战场上的样子,可我敬佩你,往后我让袁道长给你找个好地方。”
话语说完,张阳要去做个架子,刚走出实验室,就看到了媳妇一脸担忧的模样。
张阳看了看四下道:“家里丢东西了?”
见媳妇摇头,张阳又问道:“那是孩子们闯祸了?”
“那是身体不舒服?”
第七百六十一章 黄河汛期
李玥朝着屋内看了看,那副骨架依旧挂着。
她低声道:“这骨架有何特别之处吗?”
“没什么特别的,我要教弟弟妹妹人体骨骼构造,好让她们知晓。”
“以前也没见与孩子讲过人体骨骼。”
张阳解释道:“多学点知识也好,最好在他们最善于学习的年纪,将这些常识教好。”
现在骊山的条件有限,眼下只能用这种真实的骨骼来给孩子们讲课。
翌日,张阳搬着固定好的骨架立在弟弟妹妹面前。
本想着会吓到孩子们,李玥发现她们还挺镇定的,随着夫君讲述人体骨骼的各处缘由,孩子们也听得认真。
她这才放心了不少。
张阳对孩子们讲道:“寻常我们手脚断了,其实也分情况,一般来说就是骨骼断裂。”
李治举手道:“姐夫,要是骨骼断开了是不是要接起来。”
“嗯,确实是这个道理,伤筋动骨需要养,如果能够确认位置,固定伤患处效果会好一些。”
在骨折或者是治疗手段这种事情,张阳讲得不是很深入,要与他们理解伤筋动骨的医疗知识,她们能不能听懂是两回事,当下的医疗手段有限,说多了弟弟妹妹也不好理解。
张阳指着一根根骨头,说出名字与作用,给他们解释着。
有了人体骨架,她们还能对照自己指出身体的骨骼。
张阳让她们互相指着彼此来说出骨骼所处的位置以及名字,算是个小游戏。
早朝刚刚结束,李世民疲惫地坐在甘露殿中,眼前桌案上放着一份奏章。
王公公解释道:“陛下,这是骊山送来的。”
李世民喝着茶水,目光落在这份还未打开的奏章许久,随后吃了一些糕点就当是早晨的饭食了。
吃完了糕点,又是起身看着窗外许久。
陛下今日的心情还算不错。
少顷,这才打开奏章看着其中的内容,皇帝原本脸上的笑意已经不见了,转而代之则是怒意。
李世民冷哼道:“这小子说朕浮于表面,几两细盐不足一家之用,不够切实,不够实际,圣恩简陋,当以寻常所需给赏赐,多给官吏保障,给安定以养老。”
王公公苦笑着,不敢答话。
陛下与骊山县侯之间较劲也不是一次两次。
陛下说着骊山的不是,那县候也说着陛下的为人处世。
李世民闭着眼呼吸沉重,冷声道:“混账小子,他胆敢教朕如何做皇帝?”
岑文本刚走入殿中就听见了陛下带着怒意的话语声,停住脚步此刻有些进退两难。
李世民沉声道:“河西走廊的动静如何?”
岑文本这才上前两步,正色回道:“陛下,新的税法到了河西走廊倒也没有引起太大的动静,只是去河西走廊互市的人更多了,不仅没有受其影响减少互市,反而现在的互市愈加热闹。”
“是吗?”
李世民讶异道。
岑文本递上奏章,这些互市新策施行第一个月的现状都记录下来了。
这一次改税不仅仅没有让河西走廊的互市减少,反而让互市更加热闹。
李世民很意外,意外的是这个月的赋税比之先前又多了三五百贯钱,这说明河西走廊互市来往的货物更多。
岑文本又道:“陛下,还有不少西域人,他们西域与西域人交易也都在河西走廊进行,因为在河西走廊交易能够有入税的凭证,如此一来也是交易的凭证,更有可信的力度。”
说罢,岑文本又递上一份奏章,“臣还查明,礼部一直在收集河西走廊来往商客的名册,但凡要在河西走廊互市的人关外人都需要做好名册,从来历或是西域哪一族的人都要做好记录,因此河西走廊也成了一个西域商客的笼子,他们将许多商客的名字也都记下了。”
李世民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岑文本又道:“陛下,礼部如此做用处有三,一来可以查清楚来往河西走廊互市的商客有多少,二来可以得知商户来历以及西域商客的走向,三,如此也可以查出西域有多少富户,有多少货物充足的商客。”
民生,兵事,朝政,三者都是有联系的,李世民从天策上将一路走到现在,明白其中缘由,兵事兴则民生凋零,只有在朝政的主持下,让两者保持平衡。
一旦关中与西域再次开战,礼部就可以借着这些名册先一步拿住这些西域的大商客,或者是西域的贵族。
谁掌握了民生,谁就掌握了绝大部分的胜算。
李世民清醒地明白一场战斗,哪一方的战士是否勇猛自然重要,可辎重和补给一样是重中之重。
若是能够先一步掌握对方的辎重来源,掌握了粮食来源,胜算可达到六成以上。
这就是现在礼部在做的事情,狄知逊是河西走廊的互市主持的礼部侍郎,也是帮着礼部在做这些事的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布置这些的,竟一时没有察觉。
掌握了这些就是掌握了关外的咽喉。
与吐蕃也是一样,掌握了吐蕃大族的牛羊部落,也就掌握了吐蕃的命脉。
李世民苦涩一笑,低声道:“许敬宗真是用心良苦。”
岑文本心头暗想,这本是张阳布置的事情,许敬宗不过是照办而已。
可再一想,现在陛下极力都在限制张阳的权力,要扶持许敬宗。
这是皇帝与外戚之间的事情。
岑文本心中很明白,却也不愿意多想,更不敢多问。
说来朝中都清楚,陛下与那位骊山县侯向来不和,好几次产生过争吵。
那张阳都敢指着陛下的鼻子骂。
李世民拿起骊山递来的奏章,指着道:“你看看,这个张阳都敢教朕做皇帝。”
岑文本恭敬地接过奏章看着其中内容,神色多有思索和纠结。
“你以为如何?”
篇幅不长,唯独体现的就是陛下要保障官员,给予官员养老保障。
说得倒是中肯,希望陛下不要浮于表面,几两细盐朝中的寻常官吏人家根本不敢用。
岑文本想到自己也都是用这些细盐去换了五斗粗盐,也能用得久一些。
如张阳所言,这细盐根本不顶用。朝中许多人家也都这么做了。
岑文本重新将这份奏章递回又道:“这县侯所言还真是少见。”
“朕让他任职太府寺卿,希望他能够脚踏实地做事,以往在礼部的种种错事朕都不与他计较了,只希望他能够长进一些,他还年轻有些冲撞和不切实际的想法,朕也任由他了。”
皇帝惆怅地坐下,讲完这番话又是一声叹息。
窗外吹来一阵冷风,原本阴沉的天空下起了雨。
有些雨水飘入窗台,王公公将窗户虚掩,留下一些空隙,这样雨水不会有太多溅入。
现在陛下不喜太过封闭的空间。
岑文本点头道:“陛下说的是,现在县侯要脚踏实地,不过臣近日查问骊山,确实见到了一些事。”
李世民喝着茶水点头道:“是吗?你且说说。”
“自骊山有了自己的作坊,在骊山的乡民每月都可以得到工钱,可以每每年底都能够得到一笔不菲的银钱,用县侯的话来说就是分红。”
“这是每年都有的,每家每户奖金多则是数十贯,更是有上百贯的。”
李世民颔首道:“不过是用银钱收买人心的手段。”
岑文本又道:“骊山的村民俨然已成了富户,可他们还是不愿意离开骊山,亦不愿迁入显贵的长安城,反而是更愿意留在骊山,因为在骊山劳作,只要你不离开,有何病痛骊山医馆都可以治病,往后年迈体衰,骊山一样可以给他们养老。”
深吸一口气,岑文本躬身道:“孩子从小读书,再到老人养老,骊山从孩童到老人一应都可以照顾。”
“嗯,如此说来,孩童可以一辈子都留在骊山,老人家也让自己的后人也留下来,周而复始,骊山经久不衰?他倒是好手段。”
李世民眼神中又多了几分不满。
骊山给乡民太多了,而他自己得到的甚少,这小子也算是在关中财力丰厚的一门权贵了。
哪有权贵给乡民这么多的,简直不像一个权贵该有的样子。
其他的权贵在做什么?忙着收缴食邑,忙着兼并土地,忙着结交宗室和朝中官吏?
如此看来,张阳在权贵当中确实是清流,清流得不可理喻。
他给乡民这么多,让其他权贵以后还怎么活?
李世民深知其中不可明说的规矩,张阳这小子多半就要被弹劾了。
窗外的雨水越来越大,皇帝的表情上多了几分笑意。
岑文本接着道:“陛下,臣还听说昨日骊山就定下了规矩,说是蓝田与高陵两县生产骊山所需,两县比较生产最多的一家不仅可以得到额外的分红,还能够得到骊山养老的机会。”
李世民不屑一笑,“不过是承诺而已,以后还两说。”
岑文本皱眉道:“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只是朝中对这件事的议论不少,已经有不少的辞官奏章送到中书省了。”
甘露殿内安静了片刻,李世民喝着茶水也不言语。
有一些雨水落在了窗台,也溅在陛下的脸上。
李世民的嘴角抽了抽,站起身朗声道:“你以为如何平息这些议论。”
知道现在陛下和张阳在较劲。
被夹在皇帝与皇帝女婿之间很不好受,岑文本的神情僵着,低声道:“其实要平息这一次议论也容易,只要陛下下旨,并且赞赏骊山的行为,同时也要督促骊山履行承诺。”
之所以说出这话,岑文本是希望陛下与骊山都有一个台阶下,皇帝与皇帝女婿该和和睦睦才是好的。
暗地里这么较劲什么时候是个头。
皇帝说骊山的不好。
骊山又说皇帝的虚情假意,最后还不是两败俱伤。
只要陛下拿出一副不和骊山计较的态度,并且赞赏骊山的举动,如此这件事便可以平息。
各自退一步。
等着陛下的回话,却久久没有回应。
最后传来的一声叹息,李世民吹拂着茶水的茶叶,又道:“将河西走廊的赋税表留下,你且退下。”
“喏。”
岑文本放下了奏章,刚想走,转过身又道:“陛下,臣还听闻骊山县侯收了一副死人骨架,他是宗室外戚,又是骊山县侯,也该端正一些。”
李世民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这女婿竟然收了一副死人骨头。
他拿骨头做什么?
匪夷所思,李世民想不通,想不明白,只是呵呵冷笑,又想到了上官仪的话语。
给保障,给养老?
朝中好不容易有点钱,建设朝堂还来不及,更不要说再拿出钱。
皇帝的笑得愈发阴森,让人不敢直视。
忽地拍案,李世民而起怒声道:“卑鄙小儿,得寸进尺!”
见陛下如此大怒,王公公当即俯身在地。
“养老?保障?你骊山有钱可以花,真当朕也如这般富裕?不知天高地厚。”
李世民将张阳的奏章当场给撕了,脸上近乎疯癫的笑容很是痛快,那些落下的纸张碎屑,犹如分尸的张阳。
早就不是当初第一次被这小子无理无耻行径惹怒。
现在李世民心态就平和很多,没有打砸甘露殿,也没有拔剑而起。
陛下与县侯之间的关系,哪有这么简单,岑文本也只是看到表面而已。
李世民批阅完奏章又看起了当初从骊山带来的一篇文章,寥寥三五页,写着一些话语,都是他与孩子们所言的教导。
多看了几遍,李世民觉得已摸到了一个轮廓,要是多看几篇这样的文章,说不定就能知晓那小子的骊山山门所立的宗旨。
此时骊山,张阳站在田地边看着这场雨水洋洋洒洒而下。
与推算的相同,今天果然下雨了,不过雨势比预想的要大。
田地距离渭水河不远,张阳走在岸边看着河水的水位,身边站着上官仪,李泰和李孝恭。
张阳叮嘱道:“上官兄,安排上游的各处村县,让各地的村县做好汛期的准备。”
“喏。”
李泰站在树下正了正头上的斗笠又道:“三五月一直都是水位上涨的时候,今年会特别吗?”
第七百六十二章 文本兄一来准没好事
张阳低下身看着河边的情况,雨水不断落在河边上,河水此刻很浑浊。
李泰解释道:“其实三月到五月一直都是黄河的汛期。”
闻言,李孝恭好奇道:“青雀是如何得知?”
李泰嘿嘿笑着,“那都是前两年编撰括地志与地理之时学到的,关中老农也都清楚,三五月份是黄河最容易泛滥的时节,姐夫所担忧也无错,这个时候要防备。”
“会淹了老夫的葡萄吗?”
张阳抬头看着天皱眉道:“偶尔的雨天其实对葡萄与瓜果种植都是有好处的,今年的汛期来得比往年要晚,也不知道这场雨会下多久,若是下雨的天日短,倒是对作物有好处。”
“下雨几天?”
听他这么一会儿,张阳也会苦恼,揣着手道:“看天意吧,我怎么知道?”
“老夫一百亩地的葡萄呀……”
张阳抬头看了看天,雨水落下脸上还有些凉,能够预测下雨,也预测不了这场雨会下多久,除非现在能够上天看看云层的动向。
可喜的是大唐会有天气预报的,张阳打算继续专研下去,作物耕种离不开天气变化的联系。
可惜的是这天气预报根本不能算预报,只能说是一种根据当下形势来推测未来一两天可能出现的情况。
有一种看云识天气的简陋感。
“魏王殿下,阎大匠近日都在忙什么?”
李泰回道:“忙着修凿太液池,说是还要在太液池的北面修建几处宫殿,之后再想问些什么,他也不说了。”
“看来你父皇还想在龙首原建设宫殿。”
“秦时有兴乐宫,阿房宫,汉时有未央宫,这些宫殿都在龙首原上,本就是一个建设宫殿的地方,父皇要在那里修建宫殿自然无可厚非。”
李泰讲述着龙首原的由来,他觉得李世民一定会修建宫殿,而且就在龙首原上。
事实上,唐时的大明宫确实修建在龙首原,不过大明宫并不是在贞观一朝建成的。
关中环境一度因为开垦过度而贫瘠,长安城人口过多,几度不堪重负,后来才有了东都洛阳之说。
而权力的中心离开了长安,往后的建设也就离开了大西北,任由大西北就这么荒芜下去。
有时看着这里可爱的乡民,淳朴的民风,心中多有不甘。
张阳也考虑过,围绕长安城建设工业,用工业将整个长安城围起来,如此便可以招收长安城内的劳动力,让这些劳动力迁出来。
为此等到了长安城不堪重负的时候,也可以分担压力。
目光看向广袤的关中平原,张阳不希望这里成为后世一千年后那样的贫瘠和荒芜。
至少从现在开始一切都来得及。
建设大西北就需要庞大的资源和人力。
张阳思量着将整个关中的劳动力以及劳动资源都整合起来,来分配劳动力。
这一点是朝中一直没有顾及到的。
这是骊山开设技术院对未来的打算,人要技能才能成为更好的劳动力。
人力资源离不开生产,骊山要掌握生产就必须要掌握人力资源。
简而言之,光是骊山算上刚成年的壮年和老人,也就两百余口人。
这么点人根本不够用,想要兴建大西北就需要巨量的人力物力。
张阳低声道:“我有一副人体的骨骼。”
李泰点头,“本王知晓,姐夫的癖好已经人尽皆知了。”
摸着自己的下巴,张阳讪讪笑着,“看来我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成为坊间的笑谈。”
“当孙神医在众目睽睽下拿了人骨,并且说是替姐夫来拿的,这件事就坊间传开了,一个妖人的所作所为自然为人们津津乐道。”
“如今有了骨架,我想让阎大匠将骨骼画下来,画好之后好将那兄弟的尸骨下葬,我再做一副用石料打造的人体骨骼,方便保存,也方便展示。”
李泰很无奈,“展示?死人的骨头有什么可展示的,人们避之不及,更不要说看了。”
“魏王殿下有所不知,其实人体的骨骼也有很多学识在其中,我相信在知识不断进步的当下,为了追寻知识人们会毫不避讳地直视人体骨骼。”
“嗯,本王让阎大匠安排画师的,姐夫将骨架送来便是。”
“好。”
“还有。”李泰突然嘱咐道:“姐夫记得装进一个箱子中,本王……王妃她胆子小,见到人骨头会晕过去的。”
李孝恭爽朗一笑,“关中姑娘岂会怕这些,当年杀得尸山尸海,一副骨架而已没什么的。”
李泰满脸歉意地稍稍一礼道:“让王叔见笑了。”
自从李泰娶了阎立本的女儿之后,就疯狂薅工部羊毛,从借人借物,再到借阎立本他自己。
李泰是无一不放过,也没有要还给工部的意思。
骊山建设需要工部的支持,说得更通俗一些就是阎立本的良心在李泰的腐蚀下,已经开始一天天地堕落了。
张阳抬头看着天,为李泰的缺德行为感到一丝内疚。
总觉得再这么下去,阎立本的官也要做到头了。
说着话,远处就有人走来,再一看这不是岑文本吗?
盘算一番日子,他月初的时候就来过骊山,这阴雨天本是不宜出行的日子,他怎么又来了。
岑文本是村子里的熟人了,不过现在村口都在戒严能够进入村子里的人也都要由村口的士卒带进来。
现在岑文本身边就跟着三两个军中士卒。
骊山生产火器,这些士卒将村子团团包围,陌生人想要靠近骊山都难。
岑文本就是这么被带来的,更像是被押送。
岑文本来了肯定要说朝中的事情,李孝恭和李泰很自觉地退到不远处,自顾自说着话语。
张阳还在打量着渭河的河水水位,又拿起一根竹竿在靠近岸边的位置固定好,再根据现在的水位绑上麻绳做好标记。
岑文本又道:“关中河渠几次泛滥都是在一夜之间,人们还在酣睡时,田亩就已经被淹了。”
“文本兄的意思是水位涨得很快,就算是我现在做好了标记也无用,它要泛滥是拦不住的。”
岑文本又道:“阎大匠在上游做了几处堤坝就是为了防汛期淹没田亩。”张阳揣手惆怅道:“关中的水土就是这般,旱涝无常,旱起来三两月不见一滴雨,涝起来往往就是一发不可收拾。”
岑文本又道:“要不是太上皇是在晋阳起兵,夺得长安城,也不会建都长安,或许会改建都洛阳。”
“连文本兄都觉得关中水土已经到了迁都的地步,为何还将我要修建河渠之事驳回来。”
岑文本解释道:“驳回来并不是下官一个人的决定。”
张阳哀愁道:“处处阻挠我太府寺的工作,岑文本还说不是在害我。”
“县侯莫要栽赃下官,此事是经过朝中商议的,驳回是因为赵国公主张珍惜民力,房相递交陛下之后,才会驳回。”
张阳揣着手坐在河滩边,看着长安城方向,“果然是他长孙老狐狸在阻挠我,文本兄害我不浅。”
累了,不想解释了,怎么说都是我害他,岑文本无奈低着头,又道:“下官来骊山是要传达陛下的话语。”
“原来是为了公事而来,我倒是希望文本能够因为交情来长骊山与我喝酒。”
“下官以后来找县侯喝酒。”
张阳沿着渭河一路走着,道:“我一直觉得文本兄是个识大体的人,所以我以为与文本交好有益处,可当下呢?文本兄说了下次再与我喝酒,下次的下次又是下次,周而复始无终日。”
“下官……。”
“唉,虚情假意的话就不要说了。”
被侮辱人品是一件很严重的事,对古人来说人品代表了信誉,代表了为人之本。
所以忠孝仁义对人很重要,一旦你的人设没了,就会被万人唾弃。
至少在民风彪悍的大唐,文人向来都是刚烈之辈。
张阳小声道:“听闻赵国公与郑公身手很不错,在太极殿打架常常不落下风?”
“嗯,确有此事。”
岑文本停下脚步,朗声道:“下官将县侯当朋友,而且是为数不多的朋友。”
“是吗?”
“当然!”
“好呀,你将赵国公的一应人脉都给我,包括朝堂上帮着赵国公说话的人,制成名册送到骊山。”
“好……”岑文本这个好说到一半就停住了,很想扇自己一巴掌。
差点上了他的恶当,说着说着把自己、绕进去了。
张阳继续道:“文本兄这次来找我是为何事?”
跟县侯说话很累,累得都快忘记自己来骊山做什么了,听着雨水落在斗笠上的响动,也听着雨水落在蓑衣上的动静。
再想了片刻,才想起来解释道:“是陛下有话让下官送来,说是骊山的保障与养老之策应当履行承诺。”
“还有就是县侯娶了公主,便是陛下的外戚,这些年陛下一直都在强调宗室作风要勤俭端正,不得放浪形骸。”
张阳点头道:“我很勤俭,很端正了。”
“可是县侯收了一副骨架,陛下有此担忧,谁都有癖好这其实没什么,就像是郑公酷爱醋芹,有些癖好能够为人们接受,但死人骨头不合适。”
张阳摆手道:“你们误会了,我那是为了知识。”
“癖好就是癖好,县侯不必解释,解释也是无用的,陛下的意思是县侯早日将那尸骨埋葬好,消弭坊间对骊山的猜忌。”
这皇帝当得不怎么样,倒是对宗室外戚管得甚严。
宗室中唯一有兵权的李道宗,现在也成了小绵羊。
在兵权这一块,宗室与外戚肯定是不能碰了。
“那我给陛下的建议,他看了吗?”
岑文本收了收肩上的蓑衣,看向漫天的雨水,“陛下对骊山的赋税之策很满意,若县侯以后还有更多的利国之策,可以直接说出来,现在房相打算让县侯任职秘书监的少监。”
雨天多了一些凉意,风吹在身上有凉意,张阳揣着手,眉头紧锁,神色多有不解,“文本是秘书监上官?”
岑文本笑着点头,“然。”
两人的年纪差不多,突然发现自己成了他的二把手,张阳又追问道:“我要是成了秘书监的少监岂不是成了你手下的官?”
岑文本爽朗一笑,抚着短须道:“说笑了,县侯明明就是身兼秘书少监,与下官依旧是平级的中书侍郎。”
“你明明很高兴,明明很得意,你笑得这般开心。”
“县侯若是任职秘书少监便可以得到历年以来更多的典籍,在调阅典籍卷宗上对太府寺有利,况且县侯对各地的耕种与水土形势也可以记录在案,由此可以拿到朝中朝议,县侯要在关中修建河渠,此事也不是不可行。”
“房相是看到县侯有这等才能,这才会这般安排,要说治理本领县侯不及河西走廊的狄知逊,也不及上官仪,可对?”
张阳沉默了,没有否认。
他接着道:“可县侯的本领中有一样,房相最为看重,县侯可以从庞杂的卷宗中找到规律,从而能够有迹可循提前做出安排,是也不是?”
朝中看重的消息与各类数据汇中分类的本领,在工作中这种能力是不可或缺的,在后世几乎是各行各业,各个岗位做汇报,做进度……必须掌握的一项技能。
这种能力其实在唐朝以前,早在秦汉就一直在使用了,不过在列举条件,制图表或换算上没有自己做得那般直接明了。
“难怪当年尉迟恭将军说过我这样的人不该做文官的,你们这些文臣当真是可恶。”
“县侯莫要见怪,房相坐镇中书省,要识人善用,各个官吏所擅长的才能要放在该用的位置上。”
张阳多了一丝痛苦之色,又道:“文本兄,我们是不是八字犯冲。”
“县侯何出此言?”
“每次你一来准没好事。”
岑文本见怪不怪地笑了,“下官以后还是要继续来骊山走动的。”
“既然没什么事情,就请文本兄请回吧。”
“过两日朝中会有不少卷宗送来,都是关中各地的赋税,还望县侯可以整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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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三章 汛情
张阳惆怅道:“朝中会给俸禄吗?”
“县侯何必在乎俸禄呢?”
“我当然要在乎了,这是我的劳动回报。”
岑文本稍加思量,又道:“若有下次陛下不给俸禄,下官定当劝谏。”
张阳拍了拍他的肩膀,“文本兄,我们是诤友。”
“嗯,下官告退。”
“不送。”
等人离开,张阳又瞧了眼蹲在树下的多余的李泰和李孝恭叔侄俩人。
心头思绪万千,愚昧和专制是骊山发展的最大敌人。
李世民还不算是个专制的人,但朝堂上的成见是骊山最大的敌人。
这种成见来自他们以往的经验以及过往的所学史料。
骊山的发展对这些人来说是陌生的,骊山的生产水平也是他们从未企及过的。
正是因为这样,世人少不了对骊山的成见,甚至对骊山有很严重地敌视。
如果整天考虑这些,张阳觉得自己快疯了,听到远处传来的爽朗笑声。
也不知道李泰说了什么,让河间郡王这般大笑。
很羡慕河间郡王的心境,他总是能够洒脱地活着。
在村子里的一处空地上停下脚步,女儿正在跟着红拂女学着身手。
她学着动作踢腿,出拳。
短小的四肢还显笨拙。
不多时,武士彟便来了。
“县侯。”他躬身行礼道。
“应国公今日倒是有闲情。”
武士彟抚须笑道:“还是县侯清闲,能够在这里看着孩子学武。”
“其实也忙。”
张阳站在雨中低声道。
雨势小了,风却更冷了。
武士彟上前一步道:“县侯提出要退耕,要还林,要修建河渠,从去年到现在朝中没有一样是准许的。”
张阳眼神中多有疲惫,又觉得挫败,回道:“本以为朝堂能够以我的思路去考虑问题,我先入为主地以为自己的观点是对的,从而希望他们也赞同我的观点,这样的一厢情愿是我的错误。”
武士彟笑道:“县侯能够认识到这些,老夫便放心了。”
这位骊山年岁不到三十,有远见有抱负,能在朝堂做出一番效,也能在乡野治理一地。
唯一的缺点便是他那古怪的癖好。
“县侯还会觉得关中要退耕兴建水利吗?”
张阳颔首道:“以后我会继续提这些事的。”
“就不怕朝中再次反对?”
“应国公,放弃一件事很容易,失败也是常见的事情,我不觉得失败是一件可耻的事,因失败而不求上进从而自甘堕落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
武士彟皱眉道:“这话很有意思。”
张阳尴尬笑着,“这句话出自一个叫王守仁的人。”
雨水停歇,还有水滴从斗笠落下,天色阴沉沉的,看来是还要继续下雨。
武士彟在村子主要负责生产调度,与上官仪一样,常常忙得脚不沾地。
“县侯还打算继续进谏?”
张阳笑道:“我觉得进谏会带来麻烦,对我的规划来说没有任何的益处,所以我现在不打算进谏了。”
“那要如何做?”
“举证,实践,实事求是,不谈虚的。”
武士彟点头,“嗯,老夫佩服。”
女儿今天的学习结束了,张阳带着她走回家。
熊大的后背湿漉漉的,小清清只好跟着父亲的脚步走。
父女俩走路时都是揣着手,眉头紧锁的神情一模一样,脚步一致地走上山。
雨水停歇了片刻又开始下了。
张阳站在自家屋檐下,看着雨水纷纷落下,沉默不语。
刚给女儿换了一身衣服,李玥提着水盆也坐在屋檐下洗着湿漉漉的衣服。
“这天气总会晴朗的。”
听见媳妇的话语,张阳稍稍点头,低声道:“我小时候家乡是个很穷苦的地方。”
每当夫君说起以前的事情她总是耐心听着。
张阳坐在摇椅上看着雨水落在华清池上,华清池的池水倒映着这个家。
在雨水的浇灌下,水中倒映的家也变得模糊了。
“从我读书开始,教书先生是从繁华的地方来到我家乡那个贫苦的乡村,那时候长辈和我说,好好读书,把书读好了就可以去更好的地方了。”
话语顿了顿,张阳回忆着上辈子的记忆一次次浮现脑海中,又道:“家乡很穷苦,环境也不好,离开的人也越来越多,家乡的长辈对我说这里不好,你要是能够走出去就不要回来了,你要回来了也只能和老一辈那样继续吃苦。”
李玥把搓洗好的衣服拧干,又问道:“后来夫君回去了吗?”
张阳喝了一口茶水没有多说话,只是看着漫天的雨水发呆。
渭水河向西,身为太府寺少卿的上官仪正策马奔走各个村县,告知关中的黄河汛期就要来了。
让各县防备汛期,这件事全由上官仪一个人在办。
他的能力一直很不错,游说各县,指点乡民准备好疏导水流,做好沟渠排水。
他来到渭水河的上游,这里的水流很是湍急,目光从河道看向远处的一片荒山。
雨水洒在山体上,看到已经有些许泥沙冲下来,还有石头从山腰处滚落。
目光由山体落在了山脚下的田亩。
他叫住一个村民,雨水这么大那村民也是赶着回家。
上官仪与他说明了来意,并且告知了自己的身份,这位村民这才说出了此地的位置,并且这些田亩的归属。
“你们在田地周边用石料围一堵墙,这里怕是要闹山洪了。”
那村民不知道太府寺少卿是什么官,他也解释道这些事情要经过当地的县丞,由县丞来主持才能安排。
雨势越来愈大,雨声淹没了说话声,上官仪只好策马去告知当地的县丞。
此刻长安城内,皇城之中依旧很忙碌。
长孙无忌与魏征谈着话。
“世人无非都是为了权术奔走,张阳却一直在避着权术二字。”
魏征闻言回道:“那小子本就是乡野出身,他不会弄权,也不会权术,你说这些做什么?”
长孙无忌笑着,“还有张阳手下的许敬宗,只知道弄权,却不会术,郑公觉得许敬宗和张阳是同一类人吗?”
在政见上,魏征与长孙无忌素来不和,当俩人各自坐下来时,也能说心平气和地说着话。
再怎么说都是为了大唐的社稷,这两人的终极目标都是一样的。
魏征朗声道:“辅机未免太高看那小子,张阳不是个擅弄权术的人,相比之下,他甚至不如许敬宗之流。”
长孙无忌又道:“可许敬宗十分仰仗他。”
“嗯,礼部的一切功绩都是从他开始的,许敬宗自然是要仰仗,除了仰仗他还有别的路可选吗?现在他是礼部尚书,受陛下器重,可若没有张阳,在你赵国公的安排下,他许敬宗可有出头之日?”
长孙无忌不认可魏征的话语,解释道:“以前老夫轻视张阳,也轻视许敬宗,可现在不会了,若没有张阳,他许敬宗一样可以站在朝堂上。”
朝中争斗魏征心知肚明,面对日益壮大的长孙无忌,他有心限制却无力阻挠。
好在面对陛下,长孙无忌不敢放肆。
好在以许敬宗为首的年轻一派也在日益壮大,从一开始就此消彼长。
到现在年轻一派也在壮大,虽说只有礼部一支。
在内治上长孙无忌的实力最强,可在外交上,礼部依旧掌握着绝对的实权,这老狐狸的手伸不到礼部。
魏征站起身不再与他说话,便离开中书省。
这世上总是有一物降一物,长孙无忌就算是再强大也会有他的对手。
这场雨水下了三天,三天时间关中各个河道的水位大涨。
由太府寺少卿上官仪游走各县,劝说各县的县丞早做准备,各县自发地包围田地,疏通河道,开挖沟渠排水。
渭水以东的下游形势很严峻,已经有三个村县出现山洪。
对朝中来说不过是三两场山洪而已,被淹没被埋的田地不算多,影响不了今年的春耕。
朝中依旧不以为意,既然没有出大事,日子还是和以往一样。
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雨水时而下,时而停。
张阳站在骊山山下与上官仪嘱咐着,除了他站在一旁的还有村子里跟随十来个年轻人,都是十五六岁左右的年纪,还有今年刚刚招收的几个老农。
“上官兄,这些天辛苦你了。”张阳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中肯。
上官仪连忙道:“县侯所言不错,近日多地山洪,拦住了几处尚可,可若是这雨水再下也会一发不可收拾。”
抬头看向天空,阴沉沉的天空好像要塌下来。
关中八水,八条河流的水位越发高了。
从地势上来说八水绕长安城,造就了关中的富裕,而这样的水系一旦泛滥,也是难以收拾的。
听着上官仪的讲述,眼下水位倒是止住了,各地的田亩能保住的也都保下来了。
照理说事情到了这一幕该停下了。
“上官兄,你不觉得这个天气暖和得太快了吗?”
天空还是阴沉沉的,可吹来的季风暖和了不少。
张阳皱眉道:“大雨之后,大地潮湿,一旦天晴潮湿的大地就是蚊虫滋生最好的土壤,被淹死的蛇虫鼠蚁,也会成为疫病的来源。”
上官仪正色道:“那便清理河道,清理泥沙。”
张阳稍稍点头,再是叮嘱道:“去医馆让孙思邈挑拣几个医术尚好的人手,到处看看,号召乡民清理泥沙,防治虫害,痢疾和伤寒。”
“喏!”
上官仪大声回应着。
再看眼前众人,张阳又道:“兄弟们辛苦了!”
一群半大不小的村中少年,向眼前的县侯行礼,“我等愿为县侯效死!”
张阳摆手道:“效死不至于,你们好好听上官仪的安排。”
“喏!”
一群少年有模有样地答应。
上官仪带着他们离开了,张阳坐在山下的石阶上,从怀中拿出一些炒好的豆子。
村子里的几条小狗便围了上来,张阳面带笑容喂着狗。
上官仪又去了医馆,要了几个大夫便急匆匆离开了骊山,他们来到了灞上,以太府寺令让县丞组织乡民清理泥沙。
并且在淤泥和水涝之处撒上一些白色的石粉,用来杀虫害。
石粉是硝石粉,撒在家的四周可以用来驱虫。
这场雨季过了,便是虫蚁疯长的时节。
上官仪又用太府寺令,命乡民不得随意倾倒垃圾,以及随地大小便。
太府寺有令,县丞也都一应答应了。
规矩很多,心中有不满也不敢发作,若真出了什么事,没有按太府寺的要求办事,轻则流放,重则人头落地。
不敢轻慢,凡有风寒者都给汤药,直到痊愈为止。
太府寺行事不求回报,在各地村县之间都称颂着,太府寺的好人好事。
长安城,李世民心中牵挂着黄河汛期的消息,听闻太府寺这两日奔走治理水患颇有成效,心中很是欣慰。
李君羡走入甘露殿,禀报道:“陛下,上官仪带着一伙人离开了骊山。”
李世民稍稍点头,“去做什么?”
“回陛下,他们去各地村县清理泥沙,排空水涝,防止虫蚁,防疫病。”
闻言,李世民多了一些赞赏的神色,笑道:“看来朕让他做这个太府寺卿没有看走眼。”
皇帝心中有一种成就感,这种成就感来自眼光与安排。
张阳这小子德行不好,最近有了个难以启齿的古怪癖好。
李世民的脸色带着凝重,又问:“那死人的骨头,张阳将其安葬了吗?”
李君羡回道:“说是让阎大匠绘制那骨架,骊山要收藏起来,阎立大将军让自己的胞弟阎立德代为绘制,现在画作还未交给骊山,那骨架也未安葬。”
闻言,李世民脸色越发凝重,沉声道:“他不将尸骨埋了,现在还留着作甚?”
“卑职也不清楚。”
“他人呢?”
李君羡慌张回道:“县侯还在骊山,吩咐了上官仪之后,便坐在山下喂狗。”
“喂狗?!”
李世民的语调提高了几分,诧异之余更多了几分恼怒。
不只是关中,中原各地都下着雨,黄河沿线出了洛阳之后,河南,山东等地都有内涝发生。
各地有快马到了长安城递交奏章,报明各地的情况。
第七百六十四章 洪水猛兽是骊山
各地的奏章送入了长安城,关中尚且有治理。
可黄河出了洛阳,河道沿线的河南与山东防范并不好。
这一次黄河汛期还是有诸多地方疏于防范。
中原的农业大多都是依靠黄河的小农经济。
依赖黄河,也受制于黄河。
历朝历代没少与黄河作斗争,没少治理。
消息送到了朝中,李世民当即召见了房玄龄,长孙无忌,魏征和褚遂良,岑文本。
拿着各地的奏章,分析着眼下的形势。
甘露殿内,李世民沉声道:“河南三千亩,山东五千亩,这些田地泡了水,你们说说吧。”
长孙无忌的脸色不好看,在各地士族的和官员任用上,与他有很大的关系。
魏征言道:“今年各地的官仓储粮如何?”
岑文本手拿着卷宗回道:“河南有储粮五万石,洛阳与山东也有最够的粮食应付此次水涝,十万石足矣。”
十万石粮食确实够应付这一次的水涝。
让李世民不高兴的是关中对这一次黄河汛期治理上很看重,太府寺的少卿上官仪在雨水刚来之时就已经告知了各地乡县,这才没有酿成隐患。
毕竟中原各地的情况都不同,其他地方也该像关中这样重视。
李世民神色不悦,他不想这一次黄河汛情被有心人利用。
最后皇帝的目光落在长孙无忌身上。
水涝后的治理不成问题,自贞观四年以来中原各地粮食丰收,让大唐有足够的底气应付这一次的水患。
面对陛下的目光,长孙无忌齐声道:“陛下,臣这就去安排人查问各地州府。”
李世民这才点头,板着脸道:“玄龄,你安排人走一遭各地村县查问一番。”
“喏。”
魏征忽然道:“陛下,水涝所在各县州府的官吏也该加以惩治。”
李世民点头。
甘露殿内商议许久,从治理到政治再到后续的放粮一切都安排好了。
大唐朝政机构为了这一次水患开始运作起来。
而这一次水患也凸显了一个问题,朝中对各地的管制依旧太过松散。
李世民借着这件事又一次罢免了各地治理不善的诸多官吏,并且由科举选官而来的官吏替补上。
张阳听到这个消息并不觉得意外,太府寺没有太多的权力去管着各地的州府。
杨婶带着两个包裹而来,“县侯,这是秘书监送来的。”
先是放下包袱,婶婶又递来一卷书信,“这是南诏送来的消息。”
张阳打开信件,正是何必大哥送来的消息,他在南诏攻城略地已经拿下了大部分土地,而且还说了会尽快封堵南诏通往关中的消息。
现在他距离南诏的都城已经很近了,南诏王就在太和城内,只要拿下了这座城控制整个南诏就不难。
按照消息送来的时间,年初送去消息,眼下都快六月了才将消息来。
这半年来回时间,等骊山再送信过去,说不定他们已经拿下了南诏。
“这人从哪找来的兵马?”张阳不解地将信烧毁了。
带着几十个人一起入了南诏,现在就能拉起一支上千的队伍一路攻向大和城。
以南诏的兵力,几十个人一伙算一支军,上百人就可以拿下一个村寨,上千人便是一支大军。
这样的一支兵马就可以在南诏所向睥睨了。
张阳也不打算给何必回信了,又拦不住他,又不知道信送到南诏又要等什么年月。
像何必这种人,劝他别做个昏君也没用。
向来是洒脱又闲散惯了,他要留在南诏做个昏君,也就由着他。
至于他说的理想,要在拿下南诏之后,做个南诏王,再与天可汗喝酒的豪言壮语,这家伙到底还记不记得。
他要回来也罢,不回来也罢。
总之何必本就不是骊山能够控制的人呢,从他离开关中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失控了。
张阳将目光放在眼前的卷宗上,这是秘书监送来的。
按照岑文本交代,他希望骊山可以整理好各地的各类赋税,并且制定一个汇总。
张阳看着一份又一份的卷宗,这些卷宗的年份久远,还有前隋大业年间的记录,根本没有参考性。
武德六年之前的卷宗记录也都断档了。
还有不少都是遗失的,或者说不全的。
张阳简单地将这些奏章分类了一番,从大业年间,到武德,再到贞观年,三堆卷宗放在眼前。
大业年间各地很混乱,能够征收的赋税有很多强征,或者是当年税收直接没有。
倒是洛阳的卷册不少,除却长安城中原最繁华的地段也就是洛阳。
再看江南各地的奏章,武德六年之前的赋税也都断档了。
不过武德初年,中原各地都是战乱,没有记录也正常。
天空密布阴云总算是开始消散了,阳光穿透了乌云,抬头看去可以见到一道道光,从云中射出来。
一缕明亮的阳光现在照在骊山上,照在身上也很舒服。
随后起风了,天空的云层移动更快,晌午的时候乌云就完全散去。
蔚蓝色的天空终于出现了,张阳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走入屋中听着媳妇教女儿写字。
家里的炉子上烧着热水,张阳将双脚放在熊大的背上。
教完了女儿写字,李玥又道:“听婶婶说,近日长安城有些传言。”
“嗯,什么传言?”
“还是因为我们骊山生产太快,从蓝田县与高陵县也加入了我们的生产中,长安城的商贾人心惶惶的。”
张阳笑道:“这是必然的,当一种新的生产方式出现之后,许多商贾自然会担忧自己的经营受到影响。”
现在骊山将简单的下游技术生产,交给了蓝田县与高陵县。
减轻了骊山的负担同时,也提高了效率,充分利用人力。
有道是大家都是坏人,大家都是奸商。
在商贾的眼里骊山也好不到哪儿去。
大家都是坏人,区别就是谁更坏而已。
商人为了利益可以想着法以次充好来获取利益,只要这个利益足够大,吕不韦都可以做宰相。
他们就是一群想尽办法将财富集中在自己手里的混账。
商贾会吃下同类,从而得到对方的生产资源,让自己的规模再次扩大。
骊山是他们的同类,也不像是同类,骊山更像是洪水猛兽,令人畏惧,担忧骊山会一口吃下这些商贾。
“等技术院建设成功,骊山就可以开始培养各行各业的技术人员,掌握技术人员的从业选择,掌握这些人的名字与来历,骊山也就掌握了人力资源。“
李玥端正坐下,“夫君,人力不该是资源才是。”
张阳倒上一杯茶水,笑道:“历朝历代征发徭役,难道就不是将人力当作资源吗?”
闻言,她还是摇头道:“儒家典籍依旧是官学之重,人就是人,不该是资源,资源是什么?资源是煤石是铁料,是用完就可以丢弃的东西,所以人力不能当作资源。”
张阳差点忘了,人力资源这个词是建立血腥的资本上。
多么没人性的词,可在发展上,在生产制造上,残酷的利益逻辑下,这种词也慢慢被人们接受了。
媳妇不希望这个词出现在大唐,就算骊山真的将人力当作资源,也不能这么说,不能承认,不能说出去。
皇帝就不会将人力当作资源了吗?
张阳颔首道:“那就用劳工派遣的说法,如何?”
李玥明媚一笑,“嗯,这样更好。”
“这一次太府寺帮着关中治理河道,关中县乡有不少称颂的人,看来夫君距离开展种植大业又进了一步。”
张阳笑道:“只有天下太平,这个大唐好好的,我们才能发家致富,给子孙后代留下足够挥霍的钱财。”
“父皇借这一次水涝又罢免了不少地方官吏,派去了新任官吏去治理。”
“你父皇是混账,不论形势怎样,他都在为了权力做打算。”
“皇帝就是这样的,对父皇来说无可厚非。”
夫妻俩正谈着话,李渊又让人送来了三头小奶熊,为的是讨好小清清。
太上皇这个曾孙女的宠爱到了一种无以复加的地步。
小清清欣喜地给新来的熊取名:熊九,熊十,熊十一。
张阳索然一叹,“看来我们家真要成熊窝了。”
“又不是养不起,多几头熊也好,免得熊大孤独,也可以用来看家护院。”
见到那两头吃了就睡的熊猫,张阳呵呵直笑,“怎么看都不像是能看家护院的。”
家里的熊多了,两年前陛下带来的熊也长大了不少,到了夜里,张阳坐在书房中继续写着要给孩子们上课的教材,听到此起彼伏的鼾声,无奈放下笔。
家里的熊大睡觉打鼾,那几头小熊也跟着打鼾。
像极了乐队演奏,张阳灌下一口茶水,洗漱了一番便早早睡去。
翌日早晨,李泰听到侍卫的禀报怒骂道:“混账!混账!他们都是一群混账!”
李泰在自家院子里发怒,大声道:“他们凭什么说骊山欺凌商贾!”
侍卫站在门口躬身道:“就算骊山欺凌了商贾又如何,不过是群买卖人而已。”
李泰气势汹汹地想要去长安城找他们理论,刚走出村子几步就又回来了。
随后李泰找到了上官仪,俩人一商谈就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事情发生在昨日的崇德坊,如今崇德坊时常有朝中官吏走动,有商贾向朝中的言官告状,说是骊山欺凌商贾,用低廉货物来排挤他们。
骊山的货物价格确实很低廉,以布绢举例,长安城的市价一尺布要二十钱。
而有个别商贾找骊山进货,转手在长安城一卖就只要十个钱。
上官仪刚从治理水患的事情中脱身出来,还没来得及睡个踏实觉就听魏王殿下骂长安城商贾,骂了近半个时辰。
“魏王殿下,这脑残是什么意思?”
“姐夫教的。”李泰回道。
上官仪错愕一笑,一边来到自己的办公处收拾着一边解释着其中缘由,“魏王殿下可不要小看这十钱的差距。”
“难道商贾就不能少赚一些吗?”
李泰想当然道。
上官仪解释道:“魏王殿下,一尺布从抽丝织布,其中要经过一个个工坊,工坊也是需要赚取银钱的,且说给劳工三钱,工坊赚取三钱,到了染布又是两钱一尺,再到商贾手里,商贾就需要付出之前的所有成本,再拿着成布去坊市贩卖,赚取利润……”
将布匹生产制造再到贩卖的过程讲了一遍,一个完整的产业链缓缓描绘出来。
成本分摊之后,商贾若是按照骊山的价格,一尺布十个钱,那些商贾付完了工坊的成本,用骊山的价格去买确实是亏本的。
李泰挠了挠头,蹲下来看着地上的蚂蚁陷入沉思。
骊山为什么可以用这么低廉的价格卖出去,因为骊山的工厂在生产布匹的时候不需要太多的人力。
只需要三五个人控制流水线让布匹就可以源源不断地出产。
这与手工作坊的效率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手工作坊要提高产量就需要更多的劳工。
可骊山不同,骊山的生产模式相比较,这就像是有人提着桶去河边打水,然后提着桶去浇水。
而骊山的模式就像是有了打水的水车,省力省时很多。
工厂织布只需要挂上数十个捻子,捻子的线头挂在一排排针上,如此缠绕用纺车便可以成布。
更不用说现在有了蒸汽机,只要蒸汽机运转起来,纺车转动起来,自动抽线。
生产效率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也不是人力可以比拟的,如果分成日夜两班可以源源不断地生产。
李泰觉得有些理亏,小声道:“如此说来真是我们欺负这些商贾了?”
上官仪笑道:“魏王殿下,商贾哪有这么大的胆量来告骊山?”
“说来也是,商贾是什么人?敢来告状骊山!”李泰心头提气,略有不满,好奇又问:“不对!商贾背后有人撑腰。”
“嗯,下官愚见,魏王殿下见笑了。”
李泰冷静下来,迅速分析着,“首先骊山不可能满足整个长安城的需求,那么欺凌商贾就是不成立的,其次骊山的棉布有时季性,对他们的影响并不会很大。”
第七百六十五章 房相来见
李泰皱眉迟疑着,便又问道:“此事我们骊山该如何应对?”
上官仪先是一叹,随着骊山的变化往后的麻烦事只会是更多,淡淡言道:“无妨,置之不理便好。”
李泰不解疑惑,“嗯?”
给了李泰一个肯定的眼神,上官仪点头道:“对。”
听他这般肯定,李泰便又思忖了片刻,随后也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今天还要忙着调度工厂人手,还有一堆事要忙。
长安城内,房玄龄坐在中书省内看了告骊山欺凌商贾的奏章,对这件事也是一笑置之。
房玄龄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么地重要,或者说有那么地严重。
商贾胆敢告骊山?本就是几个商贾的一家之言。
且不说这些商贾背后有没有人操纵,此事都没这么简单。
房玄龄看向眼前的马周与张行成,他颔首道:“你们二人觉得老夫要因为商贾的委屈去为难骊山吗?”
马周是个受人举荐幸进的臣子,在朝中与张行成这般的前隋就入仕的人不同,在御史台任职,他在政事上比其他人更积极。
“房相,下官以为骊山与商贾之争,朝中可坐视之,看往后形势”
张行成听了他的话,也是皱眉思量,这马周说是要坐视骊山与商贾之争未免太过放任。
不过自洛阳的白糖案之后,马周在朝中的地位也高了不少。
现在能够在中书省与房相说话,也是因为他当初的功绩。
后又去了赵郡李家追查,如今才回朝中受陛下的赏识。
见房相看向自己,张行成连忙道:“下官以为马御史之言有失妥当。”
房玄龄颔首道:“你但说无妨。”
“喏。”张行成年近五十,目光依旧锐利,他躬身道:“骊山欺凌商贾没有确凿的证据,若要明说不过是商贾与骊山的利益之争,骊山货物廉价是惠于坊民的,而骊山经营至今数年以来一直如此。”
“下官疑惑的是为何商贾会在这个时候状告骊山,却在早几年一直不作声,这些商贾的背后多半是有人指使。”
马周沉默着没有言语。
房玄龄打量着俩人,低声道:“马周,你带人去查查,这些商贾背后是否有人指使。”
如此一件事,张行成分析得更有道理。
马周躬身行礼,后又脚步匆匆。
房玄龄依旧端坐着,喝着茶水。
等马周离开了中书省,张行成上前两步小声道:“房相,马周功利心太重。”
房玄龄点头道:“看得出来。”
“当真要此人去查问吗?”
“难道要置之不理吗?”房玄龄冷哼一声,又道:“不过是些躲在暗处不敢出面的人在借风使力而已。”
“原来房相早就看明白了。”
“盯着此事便可,朝中暂且先不做决断。”
房玄龄坐在相位上,所在位置所考虑的自然比他们要多。
也不敢再多问了,张行成躬身退下。
不多时,魏征回到中书省,要了几份卷宗。
“老夫听闻有商贾状告骊山?”
房玄龄和善地笑着,“不是多大的一件事,让马周去查问了。”
“嗯。”魏征点头,便带着卷宗又匆匆离开了。
房玄龄也站起身走出了中书省,他从中书省一路走出了皇城,在朱雀门下停住脚步,心中思量着眼下的朝堂的形势。
河西走廊的税法给朝中带来了启发。
朝中可以举一反三,用在各处。
从张阳在朝中任职,除却他在礼部行事的所作所为,对朝政倒是涉及甚少。
而这一次的税法,才让房玄龄觉得张阳的这等才能已经到了惊艳的地步。
以为觉得张阳有远见少才干。
他继续迈开脚步朝着家中走去。
在家中,房玄龄见到儿子房遗直正在收拾着书房。
“父亲。”房遗直连忙道:“待孩儿收拾好书房。”
房玄龄颔首道:“明日下了早朝你与老夫走一趟骊山。”
这让房遗直有些意外,不解道:“是因为商贾状告骊山之事?”
“你也听闻了?”
“崇德坊有不少人议论。”
“朝中有许多事比这一次商贾之争更加重要,反倒事关骊山他们倒很有兴致。”
房遗直解释道:“那张阳写过红楼,后又因一篇狂人日记掀起波澜,此人被世家视为仇敌,被士族视为异类,如此人物但凡有事,便会引起众多的议论。”
房玄龄颔首点头,笑道:“是呀,他们都盯着骊山,想要看看张阳这次要怎么做。”
“父亲此去骊山是担心张阳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连你都觉得此次商贾之争不简单是吗?”
房遗直点头道:“商贾没有永业的田亩,更不要说入仕了,儿臣以为此事另有原由。”
“当初陛下默许张阳离开朝堂,老夫那时什么都没说,有人问,陛下是否对张阳太过眷顾了。”
听父亲这么一说,房遗直又道:“其实父亲很赏识他,只不过张阳需要磨去棱角,一个年轻人有如此才能,正是年纪最好的时候,当在朝堂上一往无前,偏偏却在这时离开。”
“不是父亲什么都不说,而是连父亲都觉得张阳就像是一块璞玉,这块璞玉需要打磨,需要磨去一些不如意的地方,如此这块璞玉才能为朝中所用。”
“父亲是希望张阳离开朝堂的这些时日可以好好沉淀,这些年的积累也足够他一个生涩少年蜕变到一个合格的中书省接班人。”
说罢,房遗直连忙行礼道:“孩儿言多有失。”
房玄龄闭目没有讲话,其实房遗直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只可惜他是自己的孩子,是当朝房相的孩子。
他的才能注定不能展现于人前,也不能在朝堂上立足。
笑容中带着一些亏欠和无奈,房玄龄又道:“早点休息吧。”
“喏。”
商贾之争朝中还未表态,坊间的议论更加议论。
其实从今年的三月开始骊山就没有再向长安城供货了,听说是骊山正在大动土木改建。
陛下正在修凿太液池,骊山也这个时候改建,倒是一件稀奇事情。
而原本的黄河水涝之事反倒是没有太多人议论了。
房玄龄路过崇德坊,在路过外交院的时候看了一眼来往忙碌的官吏。
张阳的才能比之前预想的更好,更重要的是在他的麾下很多的青年才俊。
礼部有如此班底如何不让人羡慕。
如果张阳可以回到朝堂,带来可能不仅仅是他一个人,他可以组建一个班子。
唯独让房玄龄不满意的是,张阳经营骊山却只是为了钱财。
房玄龄出了春明门,坐上了前往骊山的马车。
这两日雨水停歇了,官道上的行人也越多了,马车来到骊山时已经过了晌午。
向村子里的侍卫禀报了来意,是李靖亲自来迎接。
“药师,近来可好?”
房玄龄摆手笑道:“也就那样,朝中要忧虑的事情太多。”
跟上李靖的脚步,房玄龄示意自己的儿子遗直留在村外。
在李靖身边跟着的还有一个小姑娘,她走路双手揣在袖子里,宽大的衣衫显得不合适。
倒是皱眉思索的神情与那张阳一模一样,尤其是眉宇间的那股散之不去的惆怅,好像她这个小丫头也有想不完的事情。
房玄龄笑着抚须道:“你是谁家的孩子?”
小清清努嘴示意骊山,也没有答话。
如此一看,这等性情也是像极了她爹。
李靖苦笑摇头。
房玄龄对这丫头的无礼倒也不介意,反倒是觉得这丫头多了几分灵醒与坦然。
倒是这丫头显得胖了一些,房玄龄又道:“你很像你爹,就是胖了一些。”
小清清依旧揣着手抬首道:“魏王舅舅一直给我吃肉,能不胖吗?”
这孩子长得胖却很白皙,眼神灵动,脚步却很轻盈。
她与关中其他孩子的区别就是健康,这孩子养得太好了,说她胖不如说她比其他孩子要更强壮。
其余人家的孩子可没有这般的灵动。
房玄龄又道:“你爹爹近日都在忙什么?”
小清清扭过头不喜欢这个老气横秋的长辈,回道:“我怎知?我是来找大将军学兵法的。”
李靖连忙解释道:“一些孩子间的胡闹而已。”
房玄龄抚须又道:“你是骊山县侯的孩子,所学所看定然与一般孩子不同。”
“我当然与其他孩子不同,我是郡主,而且我还有很多老师,每天都有上不完的课,我要学的也有很多。”
“可否告知近日所学?”
小清清这才停下脚步。
房玄龄与李靖的脚步也停下。
她转头看向房玄龄讲道:“蚁巢中的蚂蚁可以配合无间,团结一致地为建设和食物努力,为何长安城如此多的能人却不能团结呢?”
用蚂蚁比作朝堂的官吏?
嗯,很有意思的想法。
房玄龄解释道:“人的想法与蚂蚁是不同的。”
小清清又道:“我知道,因为他们都有各自的利益,蚂蚁有集体,朝堂也有集体,蚂蚁是一种很简单的生灵,她们一心都是为了扩大家园而努力。”
“人则不同,人既是独立的个体又能够形成集体,可在集体之中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利益,所以朝中的官吏都不是什么好人。”
这孩子很聪明,蚂蚁是集体,可既是集体的同时又是个体,以此来思考个体利益与集体利益的差别。
听她说朝中的官吏都不是什么好人,房玄龄错愕地笑了,“其实朝中也有好人的。”
小清清的神色多了些怒意,“为何爹爹一心为朝堂为社稷,给朝中的奏章屡屡被驳回,还要受到朝堂的针对。”
“这……”
房玄龄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张阳是什么怎么回事?这种事情也能教自己孩子说的吗?
骊山教孩子都是这模样?
走入村子,眼前就是一大片的田地,房屋成排道路整洁。
令人的身心也舒服了不少,这里就有一张石桌,安排得贴心。
随即坐下,对小丫头道:“去将你爹爹唤来,老夫有话与他说。”
小清清朝着远处喊了一声,“熊大!”
一头壮硕的熊便从山林中跑下来。
看那牲口巨大的身躯,很是吓人,看得房玄龄不自觉退后了两步。
等它到了眼前,隐约可以感受到它鼻子中喷出的热气。
见熊大一脸敌意地看着房玄龄这个陌生人,小清清伸手也只能够它的下巴,抚着安慰道:“熊大,他是客人,来见爹爹的。”
这头熊在小丫头的安抚下又温顺了下来,随即俯下身。
她迈着小短腿吃力地爬到熊背上,“走,去找爹爹。”
随后这头熊又跑进了山林中。
房玄龄讶异道:“这孩子如此年幼就能驱使如此牲口,罕见……罕见呐。”
李靖又道:“玄龄可知这孩子怎么说的。”
“如何说?”
“她也是听公主殿下与县侯说的,她说她是那头熊带大的,在她很小的时候这头熊便照顾着,直到现在。”
房玄龄皱眉不言语,那头熊的身影进了林子便看不到了。
骊山上,张阳正在给家里的三河马修着马蹄,盘腿坐在地上手中拿着一把锉刀,怀抱着它的马蹄使劲打磨着。
这没良心的三河马还在悠哉地吃着草料。
打磨了好一会儿,张阳歇了歇手臂,额头也有了不少的汗水。
好似感觉到了什么,这三河马扭头转了一个身。
马儿目光所向,一头熊跑到华清池边,它身上就是小主人。
三河马与这头熊一直以来都是很敌对,两口牲口顿时如临大敌。
“爹爹,房相来了。”
张阳站起身放下了锉刀,在池边洗着手,皱眉道:“在村口等着?”
“嗯,坐在石桌边。”
小清清说着话,下了熊背又去找明达小姨玩去了。
李玥晾晒着家里的书卷,夫君能够不将人力当作资源,又是一件好事。
骊山遇到的麻烦已经够多了,若是可以少一些波折就好了。
张阳洗完手,擦了擦脸,“我去见见房相。”
李玥齐声道:“一起去吧,正好也想听听朝中的看法。”
夫妻俩各自换了衣服,李玥穿着寻常妇人衣衫,平时家里就挺朴素的,也没多少华贵的衣服。
第七百六十六章 朝堂是敌人
李玥神色凝重地说着,“这两年朝中屡屡针对骊山,一年两年也就算了,如果一直这样这骊山还过不过了?”
婶婶准备好了茶水与吃食。
面对房相,一家人如临大敌。
李玥看准备充分又道:“骊山与朝堂之间也该有一场谈判了。”
话说得很有气势,下山的时候她还是挽着夫君的手臂。
华清池边,熊大满眼敌意地看着三河马,绕着圈试图寻找攻击的机会。
只是三河马扬起后蹄朝后一踢,熊大毫不意外地被一脚踹入华清池。
等这头熊狼狈地从池水中爬上岸,再看去那马已经昂着骄傲地头离开。
熊大也不是没尝试着追上去报仇,可又能怎么办……跑又跑不过,要打?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
夫妻俩下了山便走到村口,将骊山的主要经营事宜交给了小武和小慧,这位女主人便很少下山。
房玄龄见夫妻俩一起来,便躬身行礼道:“见过公主殿下,见过县侯。”
李玥先开口道:“房相不用多礼。”
随后递上一个木盒子,笑道:“这是自己家做的肥皂,还望房相不要嫌弃。”
房玄龄低着头道:“老夫怎能收,这……”
张阳上前一步又将这一盒肥皂放到房玄龄手中,“房相,这是我们自家做的。”
与直接给与财物不同,是县侯家自己做的肥皂外面是买不到的,价值意义也都不同。
房玄龄点头将这个小盒子放入怀中。
夫妻俩坐下来之后,房相也重新坐好。
李玥从婶婶手中拿过一个水壶,亲自给房相倒上一碗茶水,“这是今年的新茶,房相且尝尝。”
按说传闻中县侯的品行是个无礼的人,眼下夫妻俩这般热情有礼,让房玄龄莫名感到压力。
少有在晚辈面前有这等压力,眼前这对夫妻不容小觑。
心中暗暗给了一个肯定,房玄龄没有拿起茶碗,而是先开口道:“近日听坊间有人状告骊山欺凌商贾,因为此事老夫要来过问县侯。”
“房相,我们骊山一直以来只负责生产,对商贾之事很少参与,更不要说欺凌商贾了。”
李玥表现出来的气势很自信,也给了足够的压力,房相代表的就是朝堂,从骊山经营河西走廊,开始主张生产参与赋税,骊山与朝堂就不可能站到一起去。
朝堂是骊山的对手,当家业足够大的时候要面对的便是朝堂对家业的限制。
家业是夫妻俩一起打拼出来的,看在大唐的皇帝是父皇,李玥可以在情面上退让一二,可朝堂一再要挟,骊山也不是没有脾气的。
伴随着她的话语,强势又带着锋芒的语气讲述着现在骊山的态度。
“骊山确实与商贾接触,可骊山一直都是生产方,骊山拿出的是货物,众所周知骊山货物价格低廉,而商贾哄抬价格之事常有,可这些事情都与骊山无关。”
房玄龄稍稍点头。
李玥继续道:“至于我们骊山欺凌商贾?这等从未有过的事,又从何说起,商贾之事乃是商贾,商贾之间的争斗,为何要裹挟骊山?朝中定会给我们家一个公道说法的,房相以为如何?”
张阳喝下一口茶水淡然笑道:“房相,我们骊山从年初就一直停产,到了如今工厂还在建设,并没有拿出货物去兜售,何来欺凌商贾,这等罪名我们骊山不背,希望朝中也可以给予布告,说明骊山的态度。”
终于房玄龄拿出了茶碗,喝下一口茶水,此次来骊山不仅仅是为了欺凌商贾之事。
可面对眼前夫妻俩,房玄龄感受到的压力却是丝毫不少。
很难对付,这是房玄龄的第一个感受,随后叹息一声,“此事经过朝中查问,若骊山与此事无关,自然会给一个答复。”
李玥又道:“在关中,我们骊山的赋税一直都是最多的,可朝堂屡屡针对,从田亩之事,再到赋税,不知是何意思?”
房玄龄神色凝重,低声道:“公主殿下,田亩与赋税一直都是朝中大事。”
李玥的语调高了几分,“房相说得不错,可就算是头等大事,我夫君因为太府寺的差事,鼓励各个乡县种植蔬菜,各县阳奉阴违,朝中视而不见,还请房相指教。”
尽管还是五月,晌午的阳光毒辣,房玄龄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太阳是燥热的,风却是凉快。
一边是自上而下地热,一边又被冷风吹着,这种感觉很不好受。
房玄龄又道:“朝中没有阳奉阴违。”
李玥颔首道:“那就请朝中号召各地乡县,让他们支持我夫君太府寺卿的各项举措,或许房相还在忧虑这项举措的是好是坏,如今高陵县蓝田县种植的蔬菜,两地乡民得到的益处难道还少吗?”
“既然是有益处之事,以房相一心为社稷,匡扶天下正义的大度,也该鼓励骊山和太府寺才对。”
张阳坐在一旁听着,这个时候已经拦不住媳妇,这两年她心头一直憋着一口气,当下是不吐不快,朝堂对骊山的针对太多了。
房玄龄也明白了,眼前的夫妻俩是来谈判的。
见场面一时间下不来台,气氛也僵住了,媳妇唱白脸,自己这个县侯也该缓和气氛,张阳清了清嗓子笑道:“房相,我们骊山屡屡遭到朝中针对,这些年太过委屈,这才会有这些话语。”
不停摇着手中的扇子,张阳又道:“还望房相可以告知朝中,朝堂立足于社稷,也该保护骊山,我们家已经入不敷出,若朝中再针对,怕是无以为继。”
“张侍郎。”房玄龄这一次用官名称呼,又道:“裴行俭为何迟迟没有消息,安西都护府也没见他的兵马回来?”
张阳再给他续上茶水,“此事应该问许尚书,在下任职太府寺卿以来,很久没有过问礼部的事了。”
“房相也不用太过担忧,说不定过些时日就会有消息了,不论怎么样梁建方多半也到了波斯,只是消息来得慢,路途遥远。”
张阳已经不是礼部尚书了,有些事情他不说也不好多问。
商贾之事说罢,夫妻俩没有互相看对方,也没有使眼色,俩人之间却配合默契,天衣无缝。
房玄龄颔首道:“县侯,公主殿下,朝中对骊山的限制也是为了保护。”
正想说话,却见夫君先要开口,李玥又三缄其口没有发声。
“房相,骊山建设一直都是用于民生,我们的理想一直都是富强二字,关中要富强,中原要富强,大唐更要!”
张阳站起身走到房相身边,“朝中不能只是限制骊山,更不能只限制太府寺,也该给予我们便利,不是吗?”
“本着我们双方都想要大唐富强的基调上,我希望朝中与骊山可以各自拿出一队代表来进行谈判。”
房玄龄还在思量着,没有当即答应。
张阳又道:“如果骊山更富有了,离不开朝中的支持,将来骊山也可以更好地报效社稷,朝堂与骊山双方要做好沟通,只有保持沟通与联络,才不会有这么多误会,就像当下有人状告骊山欺凌商贾?”
“呵!”张阳挥袖不屑道:“真是笑话。”
房玄龄沉声道:“以骊山的财力与人力想要查明这件事也不难吧。”
李玥回道:“房相误会了,骊山从没去查问过此物,不过我们夫妻分析过。”
“分析?”
李玥也站起身来回走踱步,回话道:“偏偏就是在黄河水涝发生之后,有人想要借此掩盖黄河治理与水涝灾害的影响,竟可能让朝中将注意力放在骊山与商贾之间。”
“煽动之人势必是有与骊山利益有冲突的,与夫君讨论过此事定是某些掌握着大工坊的人,布匹?纸张?或者是印刷和工匠?都有可能,我们骊山不像他们,我们不会煽动人言来裹挟朝堂,骊山还是那句话,希望朝中可以给我们一个公道。”
听明白了眼前夫妻的意思,要查明欺凌商贾的传言,还要给骊山一个公道,广发布告。
第二件事便是骊山与朝堂需要有一场谈话,这场谈判涉及赋税和田亩,以及骊山的将来。
房玄龄起身道:“老夫此来骊山收获不少,就且先回长安城,待到朝堂准备好,届时来骊山谈话。”
张阳微笑道:“房相能够重视这次谈话,对骊山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好事,对朝堂来说也是好事。”
房玄龄喃喃自语地与这对夫妻告别。
等他走到村外,再回想着公主殿下与张阳所表现出来的态度与气势。
多钱善贾,长袖善舞,这骊山已经不是以前了。
公主殿下与张阳也不似以前那样生涩。
宗室外戚中,哪户哪家敢这么说话。
房玄龄从尚书省左仆射到现在的平章事,任相位。
外戚宗室巴结的人众多,房玄龄还是第一次见到有这么一家,不巴结,不奉承,反倒是要和朝中谈条件的人家。
从面见公主殿下与张阳之前的柔和表情,房玄龄此刻又恢复了沉着又严肃的神情。
房遗直等在马车边,见父亲走来连忙迎上去,问道:“谈得如何?”
房玄龄抚须道:“嗯,小看骊山了。”
房遗直又道:“父亲,可需要孩儿做些什么?”
他摆手道:“不用了,先回长安城。”
“喏。”房遗直扶着父亲上了马车,便朝着长安城赶去。
送别了房相,夫妻俩一起走在山间小道上。
张阳笑道:“以前我们只是和岑文本他们打交道,以后我们家要面对的是房相,赵国公,郑公等人,他们才是权力的中枢。”
“夫君,常说有了实力就要谈条件,不能一味地听之任之。”
站在长安城坊民的立场来看,骊山当真是善良的吗?
对权贵和外戚来说,骊山散钱来收买人心,是可恶的。
对商贾来说,骊山就像是在抽他们的血,骊山的货物如此廉价,让他们商贾如何挣钱?
对关中各大作坊的主人来说,骊山更是穷凶极恶的,给了劳工这么丰厚的报酬,还有拥有如此强大的生产力。
他们手中的劳工言语与反对声更多了,这让他们更难奴役乡民。
钱会让一个人的心智发生变化,就如玄奘所言,骊山有再多的钱那都是身外之物,逐利的人到了最后就是恶贯满盈。
张阳陪着李玥走着,她喜欢看骊山的花花草草,再看看先前种下的果树长得如何,看看山道上的沟渠是否被堵住了。
骊山强大了,骊山有钱了,家业这么大了就要走上正轨。
从以前的小打小闹如今俨然成了一个大集团,那么这个集团想要长久安然无恙,就需要打点。
打点人脉,打点与朝堂的关系。
李玥手中拿着一根松枝,松枝在山路两边的野草上挥打着,见夫君忽然笑了,便问道:“这是在笑什么?”
“在笑咱们女儿说过的话。”
张阳牵着她的笑道:“女儿说朝堂就是土匪。”
李玥丢了手中的松枝,“你教的?”
“我不会教咱们女儿说这样的话,多半都是你皇爷爷教她这么说的。”
见媳妇皱眉想着,张阳又道:“你皇爷爷还教她怎么造反,你这个做娘的也不管管。”
李玥不屑扭过头,“你这个做爹的也不管。”
深夜,杨婶照顾着小郡主睡下,再看公主与皇子也都睡了,目光看向主屋,书房内的灯火还亮着,目光所见是两个身影。
公主殿下身影一手拿着书卷,县侯拿着笔。
还能隐约听到书房内的谈话声,似乎夫妻俩发生了一些争执。
“这一次谈判就不用皇爷爷出面了,他老人家又什么都不懂。”
“如果你父皇也来了,骊山就会很被动。”
“就算是父皇来了,也要就事论事。”
谈判人选的名单有上官仪,武士彟,欧阳询,李泰,李孝恭。
说起就事论事,李玥有些心虚还是在名单上添了李渊。
“小慧和小武也一起过去,她们对骊山的账目清楚,可以协助夫君。”
第七百六十七章 社稷的一部分
准备这一次谈判,就像是战前准备,直到李玥觉得人选没有问题了,这才去休息。
长安城内,依旧是一片繁华的景象,唐人身上有傲气,有狂妄,就算是自大一些,也不会有人拦着。
自今年贞观第十二个年头,大唐社稷的趋向平稳,称颂天可汗之声响彻四夷。
大漠自南向北,诸国各部修建天可汗大道,连通安西都护府与瀚海都护府。
有文人墨客在长安城挥洒文采,有武人壮士在酒肆内怒喝不止。
在长安城的传说太多了,人们为之议论的故事也越来越多。
张大安走在长安城的街道上,好像这一刻所有人都觉得,大唐会更好,会更强。
走过一个街巷,他听到了几个贩子的议论,说是今年送来长安城的货物更少了。
又有人说起骊山的工厂停工有半年了,关中几个大作坊出产的货物越来越少了。
张大安的脚步依旧,走入一个空旷的街巷听着自己的脚步声,来到热闹的朱雀大街上,他听着街道上人们的话语声,有人说起今年的粮食又便宜了。
明明洛阳发生了这等大事,黄河淹了数千亩田地,长安城的粮食还这么便宜。
张大安知道这是因为官仓及时补粮的缘故,光是骊山酿酒的消耗根本不足以让长安城的粮价上升。
继续走着他又听说了长安城的各类货物都涨价。
走到礼部的官邸内,张大安又听到了几个小吏议论着朝中的纸张又快用完了,可是骊山的工厂还是停工的状态。
人都忘乎所以,就好像整个长安城的人都在醉生梦死。
中书省,郑公魏征刚从忙碌中回来,问向一旁的小吏,“房相呢?”
岑文本回道:“去了骊山刚回来,也没歇脚就去了门下省。”
闻言,魏征皱眉点头。
岑文本也道:“关中各地的赋税送到骊山,至今没有回信。”
皇城内,此刻已经日近黄昏,有官吏三五成群要去饮酒,也有人急匆匆离开官邸,要去照顾家眷。
三五成群的官吏都在往朱雀门外走去,一路走向热闹的朱雀大街。
房玄龄手拿着卷宗,带着三五小吏,却朝着反方向走着。
他走到秘书监,对正在翻阅卷宗的刘洎道:“整理得如何了?”
刘洎将几份卷宗挑拣了出来,“房相,都准备好了。”
此刻千头万绪,这长安城繁华下还有许多隐患。
房玄龄带着刘洎一路走向甘露殿。
甘露殿内,李世民正用着饭食,听到太监的禀报,他放下碗筷道:“将人请来。”
“喏。”
匆忙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房玄龄双手举着卷宗朗声道:“陛下,臣要有要事奏明。”
李世民走上前扶着行礼的房玄龄,“又不是在朝堂,你不用这般地拘谨。”
房玄龄双手递上卷宗,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态,“陛下,这是近日长安城的物价变动,还请陛下明鉴。”
李世民觉得房玄龄的举动很古怪,又伸手接过奏章看着卷宗的内容。
一行行字入眼,是今年年初到现在五月底的物价。
皱眉翻看着,李世民重新坐下来又道:“玄龄,这能说明什么?”
安静的甘露殿中,太监和宫女的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房玄龄颔首道:“陛下,三两银钱变化或许没什么,自年初以来长安的物价一次次地上涨,骊山生产对关中其他作坊的打击巨大,一旦骊山停下生产,长安城内物件便会水涨船高。”
李世民皱眉道:“就算是骊山停产,也不至于让长安城的物价水涨船高。”
“一开始臣也是这般以为的,还请陛下细看,一旦骊山停止提供货物,少不了商贾的哄抬。”
“况且……”房玄龄的话语顿了顿,又道:“骊山还有火器存在,老臣走了一趟骊山,见过了公主殿下与县侯,老臣与夫妇二人相谈许久,都觉得骊山与朝堂该有一次谈话,此次谈话涉及货物买卖,骊山生产,火器以及田亩赋税。”
李世民苦恼揉着太阳穴,又道:“玄龄,你可知与张阳此子谈条件有多难。”
房玄龄又道:“臣愿亲自带人前往。”
再看房玄龄的神情,骊山与朝堂的关系好似已经到了非谈不可的地步。
朝堂的钱袋子已经有钱了,短时间内不会再缺少银钱。
李世民的神色依旧狐疑,“朝堂真要和骊山谈话吗?”
“臣以为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李世民喝下一口茶水没有第一时间表态。
房玄龄躬身道:“陛下,骊山若不加以管束,会超脱朝堂的控制,日后若想要再加以管制就更难了。”
“就算是朕派兵围了骊山也不行吗?”
房玄龄终于直起了身子,他低声道:“陛下,就算是围了骊山,现在骊山与当初有什么区别吗?”
李君羡打断了眼前君臣俩人的对话,他朗声道:“陛下,骊山来信。”
“递来。”
“喏。”
李君羡不知眼前的房相与陛下之间的争论,只是双手捧着书信递上。
信件所用的骊山纸张,李世民打开信纸看着上面的内容,不由地笑了,“好你个张阳,胆敢向朕要五十万贯!玄龄,你也看看。”
房玄龄双手接过信件,看着信中内容,信上所言的是火器铸造的事宜,骊山向陛下递上了一笔价值五十万贯的买卖,并且还在信中说明了骊山与朝堂谈判的意图。
“陛下,骊山不得肆意扩展。”
李世民背过身低声道:“这世上比张阳更恶的人太多了。”
安静片刻,这皇帝终于是叹息一声道:“那就谈,不论是这笔五十万贯的事,还是将来的骊山。”
房玄龄回道:“臣这就去准备。”
甘露殿内作出了决定,等魏征与长孙无忌得知这个消息都很讶异。
以至于,长孙无忌又匆匆去见了一趟陛下。
当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繁华之中,少有人关注到繁华之下暗流涌动。
,骊山自诩是个生产的集体,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工坊。
而这个巨大的工坊却要和朝堂进行正面的谈判,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有人说朝堂未免大动干戈了。
岑文本匆匆赶往骊山,找到了正在浇菜的骊山主人,“县侯,房相他们已经在安排了,说是三天后就要进行谈话。”
张阳笑道:“有劳文本兄了,吃葡萄吗?”
“葡萄?”
还未等岑文本从诧异中回过神,张阳就从李孝恭家的院子里拿出一串葡萄。
葡萄是青绿色的,颗粒很小。
张阳咧嘴笑道:“这是我们自己种出来的葡萄,这些天河间郡王都住在了葡萄架下,每天都带着部曲守着葡萄地。”
岑文本摘下一颗尝了尝,一时间酸涩得神色发苦。
“不好吃,是吧?”
“嗯。”岑文本苦着脸不住点头。
“还没成熟,再经过半月的日照,葡萄内部的糖就会通过光照产生甜分,会甜的。”
张阳又笑道:“以前葡萄只有天家才能享用,又或者权贵人家,我们太府寺要做的是希望这葡萄可以走入千家万户,让寻常人都能够吃上葡萄。”
岑文本不解道:“所以关中能种出葡萄?”
张阳点头道:“其实在去年就成功了,关中当然适合种葡萄了,夏季炎热多雨,间有伏旱,秋季凉爽,这便是关中气候,相比中原其他地方,其实关中的光照一直很充足,只不过我们的施肥方式和培植技术不同而已。”
洗去手中的泥,张阳看向渭水的北面,“其实在渭北更适合种葡萄,因为那里的地势更高,地势高就意味着昼夜温差大,白天的光照更充足,种出来的葡萄也会更甜。”
张阳吃下一颗葡萄,并没有因为酸涩得又有些发苦的葡萄表现出不好受,反倒是一脸的笑容。
有这个成果,张阳便觉得吃得这点苦不算什么。
张阳将葡萄放入一个竹篮子中,“文本兄,这一串葡萄就送你了。”
岑文本苦笑着接过,“下官是来告知县侯,朝堂与骊山的谈话就定在三天后,五月三十那天。”
带着他往村口走去,张阳又看向近处正在修缮的一间屋子,这屋子用简易的木架搭建,“这就是骊山与朝堂谈话的地方。”
岑文本停下脚步不解道:“房相为何执意要与骊山谈话,县侯与他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
张阳揣着手站在原地。
“县侯不愿说,下官也不多问了。”
“无它,无非就是骊山与朝堂相互依靠罢了,文本兄不用太过忧虑,这一定是一次十分愉快的谈话。”
岑文本连连拱手道:“但愿吧。”
张阳越是这么说,岑文本越是不相信此次谈话能够顺利进行。
上一次也是这样的……
送别了岑文本,张阳回到家中,媳妇与小慧还在为了这一次的谈判做准备。
张阳四下看了看,“弟弟妹妹们呢?”
李玥头也不抬道:“说是一起摘菜去了,婶婶看着她们的。”
“消息送来了,朝中打算在三天后进行谈判。”
整理着骊山账目的徐慧长出一口气,重重地将一册账本放在桌案上,“嗯,来得及。”
骊山正在为了这一次谈判做准备。
而朝堂上,也因为这一次的谈判吵得不可开交。
此次谈判涉及火器铸造,将领中李大亮,程咬金,牛进达等人都要前去。
可谈判这等事文官擅长,文官一派的意思是此次交给他们便好。
武将们又不乐意了,于是在甘露殿又打了起来。
李世民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幕,几近不想当这个皇帝了,随后还是让较为稳重的尉迟恭与秦琼共同前往骊山。
料想程咬金,李大亮,牛进达等人不会就此罢休,李世民也由着他们去了,一群老不修俸禄罚得还是不够多。
这是第一次朝堂与骊山的正式谈话,李世民也打算亲自前往,皇帝要亲自旁听。
深夜,房玄龄坐在自家书房中为这次谈判做着最后的安排。
房遗直推门而入,走入书房内小声道:“父亲,天色不早了。”
“唉……”
房玄龄叹息一声,目光依旧放在眼前的奏章上。
见状,房遗直试探着问道:“是因为去骊山谈判之事还未有把握?”
房玄龄只是点头应道:“嗯。”
“父亲从骊山回来之后便一直心事重重的,再不休息母亲多半又要发脾气了。”
房玄龄低声道:“去了一趟骊山,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怎会这样?”
房遗直下意识地问。
“姓房的!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屋外传来了家妻卢氏的怒骂声。
房遗直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又道:“娘她……”
闻言,房玄龄搁下笔这才走出了书房。
房遗直摇头苦笑不已,给父亲收拾书房,朝中的奏章也偶尔会看,平日里也可以帮父亲传话办事。
手里拿着书卷,他皱眉想着父亲的话,能让父亲这么评价骊山,张阳到底是个怎样的奇人?
当初也见过他几次,那时候张阳看着很一般。
现在却让父亲这般不安心。
三天时间很短暂,对骊山和朝中来说这三天都是忙碌的。
张阳带着女儿来听师公讲课,课程没有意外地成了小清清的旁听。
听着爹爹和师公谈话就当是上课了。
张公瑾不解道:“当真要如此与朝中谈话吗?”
“嗯,先和朝中谈好规矩,往后对骊山有好处。”
“你想要从朝中得到什么?”
张阳翘着腿,还摇着手中的蒲扇,感慨道:“当骊山这个生产大集体达到一定规模之后,涉及的利益方也更多了,骊山需要上正轨,需要朝堂给予许可与保障。”
“以前没觉得这很重要,是因为那时候骊山的产业并不大,在骊山有朝堂的份子,也有陛下的分红,我要将这些利益整合,将骊山从一个小作坊成为大唐社稷的一部分。”
张公瑾点头道:“嗯,从此没有人再来撼动骊山的地位,你的野心果然很大。”
“老师啊……”张阳又道:“大唐太穷苦了,大唐物质基础太差了,我希望这个大唐更美好,更美丽。”
第七百六十八章 这些只是前提
“呵呵,老夫很欣慰你有这等志向,多活一天是一天吧。”
张阳坐在老师的轮椅旁,目光看向远处秦岭山脉,远眺间那山峦的尽头好像就是天涯。
谈判的这天,骊山特意将村子打扫得很干净。
小慧和小武各自捧着一堆小册子,走入了这间接下来要谈判的屋子。
届时会有很多朝中的重要人物坐在这里。
小慧将这些小册子放在每个座位前,小武在一旁烧水,再做一些简单的打扫。
张阳带着李泰,上官仪,武士彟站在村口。
这一次谈判李孝恭终究是没来,他一直有心躲着陛下。
欧阳询老先生平日里还要教孩子们读书写字,现在也分不出心力。
倒是李渊没有推脱,他老人家闲着无事,说是可以来看看。
一队官兵护送着一架架马车而来,率先到眼前的是尉迟恭将军与秦琼将军。
张阳与李泰,上官仪,武士彟一起行礼。
尉迟恭打量着几人道:“就你们四个?”
张阳解释道:“掌管骊山生产调度的只有我等四人。”
尉迟恭冷冷一笑,便走向了屋内。
秦琼翻身下马没有话语,拍了拍张阳的肩膀表示中肯,便在魏王殿下的带路下走入了此次谈判的会议室内。
接着而来的是朝中三三两两的官吏,张阳现在明白了尉迟将军的话语,就你们四个?是骊山谈判的人不够。
因为抬眼一看,来人不少,除了郑公,赵国公,房相,还有褚遂良,唐善识,岑文本,还有马周与张行成,刘洎,这是将整个中书省都带来了?
张阳面色发苦,又只能礼貌微笑迎接众人。
终于一架更华贵的车驾停在眼前,张阳挥去散去眼前的尘土,咳了咳嗓子,见到了下马车的是陛下。
“见过陛下!”张阳带着上官仪与武士彟一起行礼。
李世民颔首点头,“都准备好了?”
张阳回道:“准备好了。”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向会议室,“那就开始。”
不多时李渊也来了,众人一番寒暄行礼后,这才坐定。
这太上皇李渊与陛下坐在上座,再往下便是房相与郑公,还有尉迟恭与秦琼大将军。
之后便是赵国公与一众的文官。
张阳坐在次座,面对眼前的长孙无忌等人道:“这是我们骊山此次谈判的前提条件,事无巨细都写在册子上了,诸位可以先看看。”
说着话,张阳又接过小武递来的茶水,抿了一口后将茶水放在眼前的桌上。
朝中众人对这次谈判感到新奇,新奇的是这种很独特的长桌,还有众人的位置安排。
长孙无忌看完了小册子中所写的几页内容便放下了。
再看众人也放下了册子,三两言语低声议论。
张阳这才开口道:“诸位,册子上已经写明白了我们骊山的要求,本着我们双方保持互通有无的沟通精神,骊山观察长安城货物价格涨幅与银钱往来的形势下,我想先确认一下,往后骊山驰援社稷,朝堂是否一直都能接受。”
房玄龄了然点头,笑道:“自然是接受的。”
“嗯。”
张阳点头看向上官仪等人,见众人都点头了,又喝下一口茶水,神色凝重,继续道:“如果这一次会议顺利的话,我希望诸位都可以在这份契约上画押,并且承诺以后不会更改或者取消。”
长孙无忌点头道:“那好,来看看骊山的条件。”
张阳给了小武一个眼神,又是一本本小册子发放下来,众人打开看着其中内容,又是一阵议论。
室内翻看册子的窸窣声与议论声不断。
门外,李靖和张公瑾就坐在这里,俩人都在等着一次谈判的结果。
“药师的腿伤如何了?”
李靖笑道:“若不是阴雨天就没有大碍。”
当年两人都是一起北征突厥的,想起那时候在北面挨冻,彼此相视一笑。
张公瑾坐在轮椅上低声道:“说来张阳这个弟子还是赵国公带来的。”
李靖靠着门沿,目光看着四下,这个时候不能让人打扰此次在骊山的朝议。
“有如此弟子你该高兴才是。”
张公瑾摇头道:“这孩子心里有很多事。”
李靖问道:“没有与你说?”
“嗯,药师也该明白的,藏在心里的事情岂会轻易说出去,就算说出来的,又怎知真假。”
“看来你也不了解这个弟子。”
屋内,轮到上官仪讲话,他起身先是一礼,“契约一共有六条。”
唐善识问道:“所以我们要从中选择一条?”
上官仪笑道:“不,这是之后骊山与朝堂相互合作的前提,这并不是从中选择一条,而是之后合作的前提,所谓前提,这六条全部答应才能说之后的事。”
闻言,唐善识的目光有些恼怒。
上官仪手中拿着册子朗声道:“首先,朝中需要立即摆出态度拿出布告,骊山是一个生产集体,并不直接参与买卖。”
张行成拍了拍桌案,“上官仪?你父亲是上官弘?”
“正是。”
对方问起了身世,上官仪神色不太好看,他很不喜欢别人拿他的父亲说事。
刘洎问道:“骊山生产货物,将货物卖出去,这难道不是买卖行为吗?又怎么能说不参与买卖?”
上官仪又解释道:“骊山会在长安城设置一个交易所在,往后的货物通过骊山设置在城内的交易之处直接外售,我们管这个叫做批发。”
“有区别吗?”
“有的,骊山作为主体不直接参与长安城的交易,外售批发却可以由朝中直接安排人手,也就是说货物出了骊山,钱货两清,至于之后如何安排,并不在骊山的负责范围内。”
众人一阵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大家皆是神色犯难,第一次听到如此古怪的方式。
光是这六条前提就让人头皮一紧,这光是第一条就如此难办,众人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房玄龄拿着手中的契约,神色凝重,他的目光看向张阳,这位年轻的骊山县侯神色轻松,面对中书省这么多人还是神色轻松的模样。
本来为了这一次谈话,朝中已经准备了很多,不想张阳这一道合作前提,就让众人有力使不上。
更有甚者,原本是打算挫一挫骊山的锐利,此时也只能左看右看不知如何决定。
郑公点头道:“如果批发处是朝中官吏,这一条倒也没有问题。”
长孙无忌又道:“批发是什么意思?”
小武推着一个架子前来,架子底部装着木轮子,架子中的框内放着一块木板,她在木板上画着批发交易的过程,货物从骊山离开进入长安城的具体流程以及步骤。
上官仪又道:“不知道中书省几位以为如何?”
众人都沉默了,还是房玄龄开口道:“朝中可以答应。”
张阳笑道:“多谢房相理解,我们又为将来作出了正确的选择,以后可以减少更多的误会和麻烦。”
这也是骊山规避风险的一种手段,钻了大唐律的空子。
长孙无忌盯着张阳神色很不悦,他是要将骊山从商户的身份中剥离,从而以生产作坊的名义继续立足,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谋划什么。
让人隐约有些不安。
上官仪又道:“朝中需要设立监察官邸,监察长安城内的货物调度,监察商贾是否按时按需交付货税,并且要严令商贾不得大幅涨价和降价,若有货物以次充好或贩卖假货,但有告发,朝中必须追查。”
对眼前骊山几人的种种话语与态度,众人都觉得不舒服。
尤其是对朝中安排,此刻还要建设一个新的官署。
魏征抚须道:“官吏指派也是朝中安排?”
张阳笑道:“郑公所言不错,朝中如何安排人手,骊山不参与。”
长孙无忌忽然问道:“你的目的何在?”
张阳喝着茶水,神色淡然,“很简单,保护长安城众多坊民的利益,朝堂要站在群众这一边,与群众一起监督商贾。”
唐善识忽然笑了,“是当初商贾状告骊山,县侯这是徇私要报复?”
张阳颔首道:“唐兄,你误会了,那些商贾的状告我们没有放在心上,还请你不要用如此狭隘的目光看待骊山。”
“可下官怎么看都像是骊山在徇私报复。”
坐在最角落的李泰终于是忍不住了,他起身道:“唐善识,你不要得寸进尺!”
对方朗声道:“骊山横插朝政,敢让朝中新设官邸,你们就不是得寸进尺吗?”
“唐善识!你休要放肆!”长孙无忌突然一拍案。
场面终于安静了下来。
所谓鸡多不下蛋,人多瞎捣乱。
就这么一场谈话,朝中带来了这么多人。
是撑场子,还是要给骊山一个下马威?
房玄龄低声道:“商贾确实需要监察,朝中会安排的。”
张阳点头,“还是房相看得长远,既能保护骊山作为生产方的权益,又保证了长安城坊民的利益,这是大好事,我等应该为此庆贺,午时都过了,诸位不如先在骊山用饭,饭后再讨论之后。”
一上午就说了两件事,面对骊山整个中书省的人都来了。
与骊山的谈判是一场硬仗,一开始大家都觉得这一次会很顺利,不想这骊山如此难啃。
小慧走出门外,拍了拍手便有一盆盆菜肴送了进来。
“诸位,这是今年的时季蔬菜,也是我们太府寺的培植作物的成果。”
众人也都饿了,端起碗筷纷纷吃饭。
张阳亲自去给陛下与太上皇倒上茶水,“陛下,在骊山还有一个规矩,那就是劳作时不得饮酒,商讨也是劳作的一部分,今天就不喝酒了。”
李渊笑道:“二郎,你近来气色差了不少。”
李世民叹道:“近来时常睡不好。”
目光看向张阳,李世民又问道:“张阳,你到底想要什么?”
“回陛下,骊山需要发展,发展就需要合适的土壤,朝堂需要有完善的规矩,也是为了将来着想。”
“你是说如今的朝堂不够完善吗?”
张阳气馁叹道:“陛下,万事都要与时俱进不是吗?当眼下朝堂开始不适应飞速壮大的大唐,是不是也该作出改变。”
李世民摇头,“这是中书省的事,不是你这个骊山县侯可以参与的。”
“所以我才让房相带队来骊山谈判。”
话音刚落,张阳又小声道:“赵国公是用什么条件与陛下作出承诺了吗?此次谈判他竟然坐在主使的位置上。”
李世民笑道:“你不用担心辅机会因以前的事针对你,再者说郑公与玄龄也都在。”
张阳看着满朝大臣风卷云残地扫着一盆盆菜肴,皇帝虽这么说了,可心中还是有些芥蒂。
村子里,李玥推着婴儿车带着儿子在村子里散心。
身边是两位婶婶陪同着,带着一些吃食,还有三把油纸伞。
今天的天气晴朗,之所以会带着伞是因为夫君说今日午后可能会下雨。
小清清盘腿坐在熊背上,与娘亲的穿着一样是淡蓝色的布衣。
“娘,爹爹是在和朝中那些大臣打架吗?”
李玥笑道:“自然不是了,你爹爹是为了我们家的将来和朝中大臣谈判。”
她努着嘴又道:“魏王舅舅说谈不好就要打架,爹爹会不会和他们打起来。”
李玥抚着她的脑袋,“其实你爹爹身手很好,力气也很大。”
“对方人多势众,要不要让熊大去帮爹爹。”小清清低头瞧了眼这头熊,又觉得不行,改口道:“不如将火炮架在门口,谁敢欺负爹爹就炸了他。”
最头疼的就是女儿心心念念的火炮,自从她用那家伙炸了一次长安城的城墙,便一直惦念想要再玩一次。
李玥带着她来到红拂女身边。
“红拂婶婶。”小清清呼唤道。
红拂女怀抱起她,笑道“今日来早了。”
小清清在怀里嬉笑着,“娘说的,宜早不宜晚。”
李玥向红拂女稍稍屈身一礼。
“你夫君正在和那些大臣谈着?”
“嗯,也不知道谈得如何?”
红拂女是个洒脱的女子,她又道:“你们家的孩子也好,你夫君也好,都很厉害。”
暖风吹起李玥两鬓的发丝,她看向正在谈判的那间大房子低声道:“但愿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