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九章 温泉地,琉璃顶
张阳也站起身退后一步,“所以臣时刻修炼浩然正气,保持内心的清醒,不被繁杂尘事影响。”
“你爱钱,你成不了圣人。”
“陛下误会了,臣也没想成为圣人。”
李世民走了回去,他看了一眼正在嬉戏打闹的孩子们,“朕今日想要饮酒。”
要做一个皇帝不容易,要做一个明君才是最难的。
现在正是这个天可汗的事业巅峰期。
且不说,自己一番话能不能改变皇帝对群众的认知,尽可能说一些是一些。
做皇帝的人,他们的三观多多少少都不太正常,从他无缘无故进了别人家门吃吃喝喝,就能看得出来。
给皇帝倒上了酒水,尉迟恭又放下了肩膀上的包袱。
包袱落地,响起金属的碰撞声。
见张阳侧目看着,李世民端着酒碗沉声道:“青雀让人给朕送来的口信,他说要他要造一个前古未有的造物,朕心有好奇倒也想见见,这是宫中的精铜。”
张阳打开包袱拿起一块巴掌大小的精铜,分量不轻,数了数一共九块。
“这些可够?”
“够了,谢陛下赏赐。”
李世民喝下一口酒水,拿起筷子夹起一些荠菜放入口中,“这个时节能够吃到新鲜的菜,当真难得,你过着这样的日子,如何还能清贫。”
这小子还在检查这些精铜的铜块,像是在验真假一般。
惹得一旁的尉迟恭神色也难堪,这般不信任的模样,令人心里很不舒服。
半晌,张阳终于验完了,“这些都是上好的精铜。”
“哼!”
尉迟恭冷哼一声。
张阳带着笑容又拱手道:“敢问朝中给骊山的捐助,我们会在村子前立碑,记录陛下今日的赐予,都是为了骊山建设。”
李世民沉声道:“不必谢了,这些精铜可铸造钱币一千余钱,你且收着,孩子们在骊山也要吃喝。”
皇帝长良心了?
张阳心头警惕,不过再一想,这些精铜都是通过铜矿煅烧出来的,上好的精铜杂质也是最少的,倘若这些铜块能够造出一千钱,从分量上来看,足以见得如今通宝铜币中掺杂的杂质之多。
心头暗暗吃惊,又给李世民倒上茶水,“陛下,下酒不需要肉食吗?”
“有这些菜就足够了,朕这些天一直吃的都是肉食,今日有蔬菜也是不错。”
感情你这个皇帝是想来吃新鲜蔬菜的?
皇帝来时带来了几块精铜,临走还带去了满满一筐的蔬菜,其中还有没有长好的萝卜。
他连萝卜叶子都不放过,等这位天可汗离开。
张阳瞧着自己家温室的菜地,狼藉一片,原本郁郁葱葱的景象现在变得凄惨无比。
种满菜苗的地,东少一块,西缺一片,像是……
刚刚送走父皇,李玥见夫君抚着胸口一脸痛苦,好奇道:“夫君这是怎么了?”
张阳一手扒着门边,痛苦道:“我的菜地!天可汗呐!你真是恶毒,你连菜苗都不放过,萝卜只有拇指大小你都给拔了!”
听着夫君的哀嚎,李玥与两位婶婶又走入了温室,将这些菜地好好收拾一番,至少看起来舒心一些。
李玥又安慰道:“无妨,能种回来的。”
此去骊山的,皇帝的收获颇丰,立冬时节,人们都在为入冬做准备,各家各户的菜色都很不错。
皇帝得了不少绿菜,召集了群臣,在太极殿摆宴。
得了绿菜也就算了,皇帝一个人吃不完,还要宴请群臣,用来显摆。
当天夜里,宴席便摆好了,入冬之后田地里早已没了绿色,当他们看到一桌子的绿菜瞪大了眼珠子。
程咬金半晌没回过神,“绿菜?”
牛进达板着脸,“某家看到了。”
“绿菜!”
程咬金又道。
秦琼吃了一口点头道:“真是绿菜。”
立冬时节,皇帝请群臣吃新鲜的绿菜,很有面子,要知道就算是富贵人家吃着难以下咽的莲菜。
眼下有了新鲜的绿菜,大家都吃得很欢实。
文臣一边,房玄龄,长孙无忌,魏征以及岑文本,褚遂良等人吃着绿菜心中狐疑也不知道这些绿菜是如何而来。
“陛下,这些绿菜若是坊间人人都可以种出来,想必也是一大幸事。”
李世民面如愁色,“辅机,你说得倒是容易,这些绿菜朕都是从骊山所得,尔等可知张阳是如何种出来。”
陛下面露高深之色,惹得底下的文武大臣纷纷议论,李承乾吃着绿菜一言不发,心中好奇。
众所周知,在关陇一带到了冬季再难看到绿菜。
李承乾想到当初许敬宗向东宫进献的豆芽菜,那豆芽倒是不错,用豆子发出来的豆芽也不是绿色的。
听许敬宗解释过,这个豆芽菜乃是为了给河间郡王缓解如厕困难,张阳才将栽培之法说出来。
栽种简单方便,每每想吃就剪下来一茬。
许敬宗向东宫表露出来的好意,李承乾也不想拒绝,虽说他是张阳的人,或许是他觉得自从建立外交院,建设安西都护府之后,张阳对朝政便很少过问了。
从那时候张阳就萌生了退意,现在更是去了骊山,距离朝堂更远。
许敬宗确实是个能办事的干吏,李承乾吃着绿菜心中已有了将其收入东宫麾下的谋算。
其实这些只是李承乾想多了,许敬宗之所以会送豆芽给东宫,完全是因为张阳在意李承乾的身体状况,早年前在东宫的时候就知晓这位太子身体底子弱。
而许敬宗的探子早已进入了东宫,一直让人观察太子殿下的身体状况,得知太子也近日如厕不便,便也献上了豆芽。
并不是当下李承乾所想的投效之意。
误会归误会,解释不清的时候干脆不解释。
再回看眼前的太极殿内的宴会。
李世民放下手中的筷子,叹道:“他将骊山温泉水引入田地中,小小一片地种满了这些绿菜。”
长孙无忌不解道:“陛下,臣也时常与农户交谈,可就算温泉水,在天寒地冻之时,菜苗皆会被冻死。”
“正是如此。”李世民双手放在案上,又沉声道:“他建造了一个温室,并且温室上方修了一个足以透光的琉璃顶,那些绿菜就种在琉璃顶下。”
琉璃顶?这是何等奢侈的物件,当朝国公不少,当年跟随陛下平定天下的文武大臣也俨然成了现在的长安新贵。
这些人手中尚且拿不到琉璃造物。
却闻骊山有个琉璃顶的温室,用琉璃作顶来培植绿菜,只能用骇人听闻来形容。
长孙无忌感慨,“骊山县侯如此妙想能够在冬日中种出绿菜,可此等作风,如改地换日一般的作为想来不是人人都可以种出绿菜。”
众人纷纷点头,对赵国公这番话都表示赞同。
就光是温泉这一个苛刻的条件,就会难倒不少人。
“温泉地,琉璃顶,温室绿菜令人惶恐。”魏征闭眼朗声道:“陛下素来节俭,更以身作则为表率,令众臣民节俭,老臣以为骊山此等作风不得效仿,骊山奢靡令人发指。”
当年张阳得了高昌,将高昌献给了天可汗,这等泼天功劳让他得到了骊山行宫。
当下的骊山,张阳修温泉地,盖琉璃顶,来种绿菜。
说罢,想到回鹘人称臣,大唐以北再无战事,李世民举杯而起,“诸位饮胜。”
一众文武大臣起身行礼,将盏中酒水一饮而尽。
在骊山的张阳并不知道绿菜与琉璃的温室,在长安城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
只是一大早,张阳正与李泰商议着蒸汽机的下一步计划,就有人来到了村口,想要向骊山采买绿菜。
张阳听着上官仪的话语,摆手道:“绿菜自己家都不够吃,怎么卖?”
上官仪低声讲述着现在长安城的传言。
骊山外也就算了,骊山村内,李泰,上官仪,包括李渊都知道张阳一家的生活状况。
要说富裕确是有钱,但钱用的很少,钱库中的银钱也都留着,很少有取出来的时候。
多数银钱都用来经营村子里的买卖。
哪里有钱过奢靡日子,张阳自己都很久没有做一件新衣裳了。
李泰忍着笑意,“本王早就知道这件事势必会引起风波,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张阳看着手中的铜管一边道:“肯定是你父皇添油加醋了,还温泉地,琉璃顶,当真是将我说成了一个被物质给腐蚀的人?岂不知我内心坚定,怎会被那些物质腐蚀我朴实艰苦的内心。”
“艰苦朴素的生活可以让人的心智坚定,魏王殿下也要保持朴素的心。”
李泰看了看身上的衣衫,“本王已经很艰苦了,现在一个月就吃五只鸭子,锦衣华服多年不穿。”
话语顿了顿,李泰小声道:“要不要去一趟长安城,向朝中说明。”
上官仪回道:“万万不可,如此一来只会身陷众矢之的。”
“麻烦上官兄去长安城找几家与我们骊山交好的国公人家,派人与他们说以后我们骊山每隔几天就会给他们家送去新鲜的蔬菜。”
闻言上官仪晒然一笑便明白了意图,匆匆去安排。
铁匠坊门外,张阳与李泰相对而坐,眼前是几条刚刚烧铸出来的铜管,再看李泰刚刚掰弯的一条,弯处已经成了扁平状。
张阳从一旁的废料木盒中找出一根做坏的弹簧。
将弹簧反方向绕开拉直之后缠绕在铜管上。
“姐夫,这是做什么?”
张阳解释道:“在弯曲铜管的时候,一旦弯曲处呈扁平状且不说通气受到阻碍,很有可能会因此出现扁平处破开的情况。”
“一时间没有想明白。”
李泰挠了挠头,一脸犯难。
张阳将弹簧拉着之后,缠绕在铜管的中段,缠绕处作为弯口,缓缓掰弯。
过了九十度之后,再将缠绕的铁丝取下。
李泰看着已经掰弯的铜管处,还是完好的管状,没有出现扁平状,不禁发问,“这是为何?”
“原理很简单,受力的角度不同,当我们在弯曲铜管的时候受力点不同,而缠绕的铁丝化解了受力点,将压力分摊了,所以才能做到这般。”
李泰也亲自试了试,反复几次尝试,“还真是这样。”
又一个技术难点解开,魏王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张阳拿出精铜,“用这些试一试。”
李泰快步走回铁匠坊,拿着这些精铜开始烧铸。
江师傅回头看向铁匠坊外,张阳已然离去了。
“魏王殿下,这张阳办事可还应手?”
“姐……”李泰清了清嗓子,尴尬笑道:“他时常能够给本王启发,是个有很多妙想的人。”
江师傅的烦忧之色更重了,这小子被魏王如此倚重,如何才能脱身?
“老师傅,本王来便好。”李泰拿过他手中一篮子的煤石,都倒入炉子中。
江师傅小声道:“魏王殿下,老头子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便是。”
李泰没心没肺,满不在乎地说着。
江师傅弯下身子,“老头子与张阳商议过,让他离开骊山自立门户,老头子的手艺放眼长安也是数一数二的,若魏王殿下准许他离开,老头往后给魏王做牛做马,任由差使。”
李泰收住了笑脸,心说这都是什么事情,今天是什么日子!
这个老师傅又是姐夫的故交,又不好得罪。
他费解地挠了挠头,只能劝道:“老先生不用担忧他,他……他比本王自在多,而且父皇也很倚重他。”
“什么?”江师傅愕然,“他还给陛下做事?”
“啊?”李泰恍然回神,这下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再是用力抓了抓后脑勺,勉为其难地挤出笑容,“等眼下这个蒸汽造物成功后,再与他好好分说如何?”
江师傅躬身行礼,“让魏王殿下担忧了。”
李泰连忙扶起他,“老师傅别行礼,千万不要再行礼了。”
“当该行礼的。”江师傅固执地再次弯下身子。
“今天这日子是怎么回事,太欺负人了!”
“魏王殿下,此话何意?”
“张阳他……”李泰一跺脚,无奈道:“他活得比本王好太多了。”
第六百二十章 逆天时,改地利,夺造化
这些精铜很珍贵,煅烧起来不敢有浪费。
当不漏气的铜管做出来,李泰高兴地当天吃了三只鸭子,他对未来又充满了信心。
立冬过后的十一月下旬,关中迎来了第一场雪。
鹅毛大雪纷纷落下,在骊山有这么一幅光景,那一筐筐的绿菜被装在推车上,由骊山的村民送入长安城。
长安城的城门这才刚刚打开,大雪纷飞的日子,装在箩筐上的绿菜被雪给盖上了。
从骊山而来的村民们,在朱雀大街上散开,将这些绿菜送入各家各户。
魏征是个清贫的人,本是雪天,今天起得比往日要晚。
家中夫人正在忙碌,他穿着衣裳走出屋门,捏着自己稀疏的山羊胡,却见自家夫人正在洗着一筐绿菜。
他在冷空气中呼出一口气,快步走上前,“这些绿菜从何而来?”
魏征夫人裴氏笑起来一脸的皱眉,她笑着道:“骊山县侯所赠,就是之前来我们家里走动的张阳。”
“他怎么……你怎么就收了?”
魏征瞪着眼愣在原地半晌。
裴氏喜爱这些绿菜,她又道:“如何不收?家里叔玉,叔瑜两个儿子你可曾管过?莫不是要孩子们一起跟着你吃醋芹?”
魏征要再说什么。
裴氏又道:“张阳那孩子多好呀,还说下次再送来。”
“你!”魏征见夫人已经将绿菜放入锅中,他又道:“你怎知张阳他几张脸几颗心?这等好意如何能收?”
裴氏当即冷下了脸,“姓魏的!老婆子嫁给你有三十年了,你知道家里有几只碗,几双快子?你心心念念社稷朝堂,家里的事情不闻不问,你现在敢指着自己的婆娘了?”
魏征如鲠在喉,欲言又止,只得一声长叹。
裴夫人又道:“张阳那孩子念在当年你在朝中的照拂,这才送点绿菜来,你怎这般不知好歹,你看看还有不少葱和蒜呢。”
魏征挥袖又是一声叹息,这婆娘的嗓门大,已经吵醒了家里的孩子,只能快步离开。
在长安城收到绿菜的不只是魏征一家,甚至还有秦琼,尉迟恭,程咬金,牛进达,就连岑文本和褚遂良都不放过。
绿菜难得,又不是名贵之物,大冬天大家都需要吃,又不好拒绝。
知晓有其他几家收了,也有人收下了骊山的好意。
给的绿菜并不多,也就一户人家吃一天两顿的量,省着点倒是可以多吃三两天。
一时间议论骊山奢华温室的声音,以一种很快的速度消弭。
直到这件事传到李世民的耳中,孩子们不在宫中,皇后与陛下也清闲不少。
李世民今日本打算早朝后出去打猎,却闻骊山给了朱雀大街的几家国公都送了绿菜,本来不在意。
可再听王公公讲宫里的菜已经吃完了,他的脸色随即又黑了下来。
“这混账小子,知道给他们几家送,就不知道给宫里再送一些吗?”
王公公低声道:“陛下,骊山的宫女送来消息,说是山上的绿菜也不多了,这一次骊山县侯拿出的几乎是骊山所有的绿菜,留下的就够自家吃的。”
李世民低眉看着眼前的一碗黍米粥,还有一颗咸鸭蛋,顿时没了胃口,想吃绿菜了。
有道是得鱼忘筌,上树拔梯。
现在陛下就是这个心情。
“一直以来,朕对他处处容忍。”李世民没有下嘴喝粥,也没有动快子,而是站起身看着窗外的大雪低声道:“朕一直希望权贵朝臣能有勤俭的作风,张阳年纪尚轻,朕念他有才能,这才处处栽培他。”
“让他去东宫,让他主持崇文馆,又让他拜张公瑾为师,如今他有才能了,位列六部尚书,入中书省,却是他以为朕有所辜负他?”
听着陛下一番肺腑之言,一旁的长孙皇后,神色不好,身边的小兕子没去骊山,留在了身边,她正坐在地上玩着积木。
陛下的话语有一种苦心被张阳辜负的感受。
在皇后看来,陛下与张阳的矛盾,三言两语说不清,其实他是一个很有主张的孩子,他不喜欢处处被规矩限制。
虽说他家有很多的家规,可纵使有这么多家规也都是细枝末节的事。
而陛下一直以来希望将张阳收入掌中,成为手中一个听话的臣子。
可偏偏张阳就不是一个会听话的人。
说什么位列六部尚书,入中书省这些事情都是陛下的旨意,这些事情都是他躲着还来不及的。
雪花被风吹入殿内,一旁的宫女赶忙关上窗户。
帝王权术下,陛下又何谈好心与苦心。
时辰到了,李世民换好了衣裳,大雪天也要上朝,今年还有诸多事情要商议。
这位天可汗迈步走向太极殿,心里念着朝中的几件事,礼部把今年该办的事情都办完了,来年他们要准备波斯与大食的安排。
前些天礼部的张大象送来奏章,波斯王无法统领如今的波斯,波斯王子卑路斯久居长安,已学了诸多治理方略,想必能够给波斯带去一些改观。
让西域驰援波斯的条件就是波斯王退位,让波斯王子成为波斯的新国王。
如此一来西域才有可能去驰援波斯。
这件事经过朝中的商议也批复了,旨意上个月就送出去了,也不知道此刻波斯的局势如何。
今天的早朝开始,殿外的风雪依旧,六部与中书省各自禀报完事宜,就有文臣弹劾武将这边收了骊山送来的绿菜。
立冬时候,太极殿夜宴上,大家都在对骊山的奢靡同仇敌忾。
面对文臣的弹劾,程咬金在殿内幽幽说了一句,“据传闻郑公与赵国公都收了骊山的绿菜。”
话音一落,殿内就安静了下来。
长孙无忌沉默不语,一张脸冷得犹如千年的寒冰。
魏征朗声道:“程咬金,你休要胡诌。”
程咬金朗声笑道:“魏征老匹夫,你牙缝里还有菜叶子!”
魏征下意识捂嘴扣了扣牙缝,又躬身向正黑着脸的陛下行礼,“陛下,家中收了骊山绿菜一事,老臣也是事后才知晓,不是那杀才所言这般。”
李世民的呼吸沉重,看着殿内的文武双方吵成了一团,神情麻木,这早朝又开不下去了。
这太极殿内每个人都在叫骂,大殿内争吵声一波高过一波。
李世民无奈起身离开。
皇帝这一走底下吵得更凶了,就因为骊山送了一些绿菜,让文武双方破口大骂,大打出手。
李承乾好不容易逃出了太极殿外,刚出来喘一口气,一顶官帽又被丢了出来。
闭眼深吸一口气,李承乾苦笑不已,明明大家本是冲着骊山去的,现在倒好朝臣自己打起来了。
回忆完事情的前后,李承乾觉得自己又学到一个不得了的手段。
便也不顾身后的乱架,迈步走向了东宫。
一旁的侍卫道:“太子殿下,殿内这般情况是否要派兵来将他们拉开?”
这个侍卫是新来的,没有经验。
文武大臣一心为了社稷,争吵屡见不鲜,打架时常有之,别看魏征之流是文人,可打架起来那拳脚也是了得。
李承乾顺着这个侍卫的话又道:“那你便将此事告知金吾卫,看看是否可以派兵过来。”
“喏。”
那新来的殿前侍卫正色领命离开。
殊不知这种局面没人敢轻易去劝架,往往劝架的也会挨揍,除非父皇下令他们停手,这帮大臣才会听话。
若是父皇都不管,那就只能等他们自己平息怒火。
北方的冷空气袭来,今年关中冷得彻骨,张阳坐在渭水河边钓鱼,渭水河结了一层薄冰。
而在骊山村口,一队马车在村口停下。
李泰与上官仪一起在村口迎接,裴宣机和慧旷,李政藻三人一同而来。
这一次的三十万订钱,从当初的秋天说起一直到现在寒冬时节才送来。
李政藻穿着厚实的棉衣,“骊山的织衣之法,老夫佩服,只需要这么一件就可以御寒。”
李泰请着几人入了一旁的棚下躲雪,上官仪已经温好了酒水。
慧旷和尚坐下来念了一声佛号,又道:“老僧不饮酒。”
又收回酒壶,李泰给李政藻倒上,“本以为要来年开春才能见到这银钱,没想到现在就送来了。”
已经是深冬十二月,大雪断断续续下了十数天,慧旷和尚笑道:“本是为世人来买造纸术,趁早为好。”
李泰皱眉道:“本王以为你们会说以免夜长梦多。”
与这个和尚相比,李政藻很喜欢酒水,他看着清澈的酒水,灌下一口。
酒水入喉如火烧,从脖子红到了脸颊,鼻孔透着直冲而上的酒气,酒劲直上脑门。
“好酒!”他拍桉道。
李泰又给他倒上,“这是我们最近酿出来的酒。”
慧旷和尚小声道:“政藻,我等是来买骊山造纸术的,切不能因为这点酒水,误了事情。”
李政藻摆手道:“就这么三两碗酒水老夫醉不了。”
说着话他又喝下一口。
看魏王与上官仪却没有碰整个酒水,慧旷的神色又多了几分担忧,他站起身行礼道:“既然我等已经拿出了订钱,魏王殿下可否拿出造纸术,让我等一观?”
闻言,李泰从一旁的侍卫手里拿出一卷纸,纸张在桌桉上铺开,一幅幅图入眼。
“这是骊山造纸术的部分营造所要的图,你们只是付了订钱,若你们可以拿出后续的两百万贯,我们便将全部的图纸交给你们。”
慧旷和尚仔细看着图,深怕漏下图中的细节。
李政藻定睛看着,目光也在盯着图纸中的细节。
按照姐夫的要求,将其他零散的图纸全部画在一张大纸上,这俩人都来自不同势力,他们不见得有多么地同心同德,只给一张的道理也很简单,就是让他们争夺。
这图纸很复杂,复杂到自己花了半月时间才画好,他们想要临摹下来,没有骊山特制的尺子与圆规更难画下来。
除了这些还要有图中三视图的理解能力。
没有足够的知识,他们光有图纸也没用。
更别说营造了,没有骊山的特有的尺子与工具,想要造出来也很费事,这是经过几次改进之后的造纸流水线。
至于纸浆的配方没有写在纸上,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给他们。
只是在眼前三人的目光都在图纸上,却见上官仪将一包东西塞入了李政藻的包裹中。
李泰目光瞥见了没有说出口,也讶异于上官仪当下的举动。
想到他与李政藻以前有恩怨,便也当作没看到。
慧旷和尚除了是个佛门中人,也是一个博学的人,这人看着图纸暗暗叹道:“老僧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的图纸,骊山造物名不虚传。”
李政藻收回目光没有讲话。
“听说骊山县侯用温泉地,在琉璃顶下种出了寒冬时节的绿菜,不过此等夺天时,改地利……”
慧旷和尚又念一声佛号,他正色道:“历朝历代以来夺天地造化者不得善终,骊山县侯夺天时,改地利,逆天行事势必有报应。”
李泰嘴角一抽,要不是在骊山这么久,与姐夫有一样的立场,说不定真被整个老和尚给蒙过去了。
“老僧以为,县侯应当拆去琉璃顶,改了温泉地,便在骊山上建设寺庙,才能了却此等业障。”
李泰笑道:“你个老和尚无非就是想让本王的姐夫也入佛门,不用想了,姐夫已自立山门,骊山学派将来一定会享誉中原的。”
“哦?”慧旷和尚来了兴致,“敢问骊山学派就是夺天地造化,为满足一己私欲吗?”
老和尚说话时总是站在一种对错观之外的角度,这种说话方式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李泰一边给李政藻倒着酒水,言道:“难道天时给世间干旱洪水,人就活该要饿死,淹死,渴死?”
慧旷双手合掌,他闭着眼低声念诵了一段经文,眼还未睁开又道:“魏王殿下,是被什么蛊惑了心神?何出此等言语,若天要让世人死,会有佛的慈悲降临人间,就算是死了,也是去另一片天地。”
“老僧圆寂之后,自会去见佛,讲述此生的功德,而骊山县侯若执迷不悟,就算是死后也会受尽苦难,他生前的享受只是刹那的云烟,死后要承受的酷刑,却是永无止境。”
第六百二十一章 骊山最赔钱的买卖
“魏王殿下,难道还觉得骊山县侯夺天时,改地利满足一己私欲是对的吗?”
“哈哈哈!”李泰突然放声大笑,“老和尚,我骊山学派要追求的便是与天斗,与地斗!”
“好一句与天斗,与地斗。”慧旷和尚低下头,“夺天地造化,逆天时而为,被世人所不容,骊山会有恶报,骊山县侯也早晚会自食恶果的。”
这和尚讲述得很平静,言语中虔诚之意也很足。
上官仪拿出契约打断了魏王与这个老和尚的辩论,又拿出一支笔,“还请两位在此契约上画押,一共四份,骊山,佛门,李老先生一人一份,余下一份交由在下做个见证。”
李政藻拿起契约便看了起来,纸张所写零零总总百余字,“这空缺的价钱是怎么回事?”
李泰解释道:“按照约定,你们采买骊山造纸术共计二百万贯钱,在银钱没有交付的情况下,你们先写个欠条,这个欠条等你们将两百万贯交由骊山,便能作废。”
“只要画押了,骊山便可以在你们给钱之前,不卖给其他任何人,反之骊山会另作打算。”
“至于空缺的地方由你们两家分,是一人一百万贯,还是谁多出一些,谁少出一些?”
慧旷和尚当即道:“当然是一百万贯!”
“慢着!”李政藻喝了三碗烈酒此刻已是双眼通红,“当初说好的,可不是这般?”
慧旷和尚思量半晌,“自当是一方一半,如此也可以共用骊山造纸术。”
李政藻指着这老和尚言辞凶狠了些,“老夫只能拿出六十万贯,多一文也不会出。”
慧旷和尚啧舌道:“政藻,这是骊山县侯在离间我等,还望平心静气。”
这么一说,李政藻便又冷静了下来,缓缓提着笔就要画押。
李泰又道:“我们骊山向来信奉口说无凭,立字为据。”
就看李政藻的笔尖已经落在纸上,还未书写,李泰幽幽道:“老先生,立字为据呀。”
李政藻颤抖的手握着笔,笔尖落在纸张没有开始书写,便又抬起,“老夫以为不妥。”
说着话,李政藻便拉着这个老和尚走到了棚外,俩人在雪中开始争执。
裴宣机苦笑道:“让魏王殿下见笑了。”
李泰不以为意,又道:“裴兄,这老先生与这老和尚,貌合神离,早晚要从现在的合作成为敌对,不如裴兄跟着本王做事,念你也是个人才,本王向来欣赏你这样的人。”
“在下没有远大的志向,只想娶个五姓女,了却余生。”
李泰在冷空气中叹息化作一团白雾,“可惜了。”
过了一炷香的时辰,雪中两人的争论这才停下,最后决定每人一百万贯。
李泰检查契约确认无误,“如此,等你们将两百万贯交付,骊山便会将完整的造纸术交给你们。”
慧旷和尚收好契约,念了一声佛号便离开了。
李政藻收了契约,又目光深深看了一眼上官仪,带着裴宣机也走了。
站在雪中送别这三人,看着人已走远,李泰这才问道:“上官兄在李老先生的包裹中塞了什么?”
上官仪低声道:“白糖。”
风雪依旧很大,李泰拍了拍他的肩膀,“换作本王,也放不下当年的事情,只不过江都兵变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其中是是非非谁也说不清,现在拥有白糖的人很少,孙伏伽在洛阳查案之后,所有的白糖都已封存,并且交易白糖的名册也已归档入库。”
“很多人都在追查白糖的源头,此时若是李老先生身上出现了白糖,他百口莫辩,纵然要不了他的性命,也会有数不尽的麻烦找到他。”
“上官兄,本王说得可对?”
李泰侧目看去,上官仪哪里还在身边,回头一看,他早就走入了村子里。
这人最近怪怪的,当初江都之变是上官仪最大的心事。
李泰也不好追问,只能拿着契约走向渭水河边,姐夫带着斗笠就在这里钓鱼。
“大冷天的能有鱼吗?”
“有的。”张阳晃了晃自己的竹篓,里面果然三条活鱼正蹦跳着。
李泰往手中哈气,将冻得通红的手掌搓了搓。
大雪无声地落在河面上,两人坐在河边好一会儿没有讲话。
“事情办妥了?”
“嗯。”李泰重重点头
“再等等吧,不着急将这些债卖出去。”
慧旷和李政藻拿着那一卷图纸离开了,至于卷图纸最后会在他们之间哪一个的手里,只能看他们自己如何争夺了,这是离间计其一。
平分两百万贯的债务,这是离间计其二。
阳谋阴谋都用上了。
不怕他们乱不起来。
就算他们真的可以同气连枝,等骊山将这些债务卖给别人,一百万贯的债,一纸债务卖六十万贯都是赚的。
至于这债要卖给谁,可以挑合适的人,让其他家去上门讨债,就可以让门阀之间陷入无止境的内斗。
不怕他们不付钱,不怕他们拖着,赵郡李氏和佛门的债很值钱,六十万贯只是保守估计,讲到八十万贯都是划算的,名誉就值这个价钱。
至于要将这债卖给什么人,卖给多少人,需要合适的目标。
从而加剧李政藻与慧旷之间的矛盾,这是离间计其三。
不怕他们乱不起来,就算是他们不乱,也可以让人逼着他们自乱阵脚。
张阳又道:“麻烦魏王殿下告诉你父皇,就说我们骊山已经完成了交易,他们送来的三十万贯,买下了我们骊山的造纸厂所有人手和设备,拿出其中十五万贯给你父皇。”
“喏。”李泰正声去办事。
李政藻和慧旷和尚买到的是造纸术,而李世民买到的是骊山工厂的所有工人和设备,可以立刻生产纸张。
如此一来一方买造纸术,一方买到技术。
骊山一鱼两吃,还得到了两百万贯的债务,成了最大的赢家。
至于他们的两百万贯能否支付已经不重要了,有的是手段让一纸借据,成为货真价实的银钱。
李泰让人将消息送到了长安城,李世民得了十五万贯很高兴,他看着一车车的铜钱与银饼送入宫中很享受这种感觉。
这比收赋税来得更爽快。
“朕的太液池终于可以修凿了。”
天可汗心心念念那太液池已经三年了,这三年时常去玄武门外看那条河。
现在太液池就要修建,除了修建太液池还要在龙首原再修一片宫殿,那是岑文本与袁天罡早就选好的地点。
盘算手中的银钱,李世民又觉得这十五万贯银钱用来开凿太液池,就是用了这些钱之后,往后又没有多少余钱了。
一想到张阳这人善用银钱,若是他来监造说不定能够省下不少银钱。
王公公低声道:“陛下,魏王殿下的人还在承天门外等着陛下的回话。”
李世民提笔写了一道旨意:“骊山造纸工刚所造九成纸张送入宫中,所印书籍由秘书监岑文本一概监理,骊山造纸厂所在以及人手如故。”
一道旨意匆匆送出了承天门,又被李泰的侍卫匆匆送到了骊山。
按照旨意上的意思就是造纸厂的归属交给天可汗,至于其他的一切还是由骊山负责一切如旧。
李玥整理账册,拿出其中一册交给了王婶,“只是骊山造纸厂所需的工钱与来年的成本,都给父皇。”
“喏。”
一来一回间,李世民心情大好的当下就收到了骊山送来的账册,本来还在犹豫到底让谁来监造太液池,又想过让张阳来监造,但偏偏又不想用他。
既然造纸厂往后归属天可汗,所需要的一切成本都由天可汗负责,再看造纸厂一年花用的成本需要三百贯钱。
李世民瞪着眼翻看着账册,从贞观六年到现在每年都在亏钱,没有一年是赚钱的。
看得让人眼前一黑,李世民抚着额头,此刻终于明白了,难怪张阳会这么豪爽,还以为他多长一颗良心。
“这个混账小子!”李世民拍案而起,吓得原本站在一旁的阎立本也是一个哆嗦。
也不知道陛下为何发怒,买了造纸厂之后,陛下昨夜睡觉都在笑来着,今日这是又怎么了?
“还以为他长良心的?没想到他是将最赔本的买卖,卖给了朕!”
以骊山这么多年以来便宜的书卷价格,确实一直以来都是赔本买卖,就是供应给朝中的书卷,那都是纯赔本的。
陛下那拿着账册的手在颤抖,一个很明显的事实在眼前,那就是造纸厂不赚钱,就算是再节省,抛却人力那也只是平衡支出。
李世民拿起一旁的茶碗,发现茶水已经凉透了,又重重放下,茶碗中的茶水撒在了桌案上。
当初真该心一横,一咬牙作出决断将他吊死!吊死在承天门前!
也就不用看着他在骊山作乱。
王公公当即倒上一碗热茶,再给陛下身边的炉子添一些火,小声道:“陛下,太医署的卢监正有嘱咐,陛下的心火好不容易平息,不能再有了,只会一次比一次严重的。”
李世民喝下茶水,平复着情绪,目光落在站立不动,犹如木雕一般的阎立本身上,“若修凿太液池,十五万贯中,可以省去多少银钱?”
“陛下,按照先前规划,太液池南北纵横有五百,算上殿宇东西连横万余米,这十五万贯紧要用还显不够,何来节省。”
李世民还想再问,话语哽在喉咙口又讲不出来,看阎立本老实本分的样子,多半都是实话。
“备车驾,朕要去骊山。”
“喏。”
王公公慌忙应下,话语过了脑子,又一想觉得不对,再走回来,“陛下,皇后昨日就安排了,今日要带嫔妃与陛下一起去曲江池赏雪景。”
扶着额头,李世民神色痛苦,“那便明日。”
王公公小声道:“陛下,明日安排了与许国公,虞世南老先生一起论书法。”
“那改日吧。”
见陛下妥协了,王公公笑着应了一声,“哎。”
造纸术当然是骊山所有赚钱买卖中,唯一赔本的一项,这一赔就是赔了整整五年,这五年来别说赚钱了,都是在倒贴钱。
现在张阳将造纸术交给了天可汗,骊山终于不赔钱了,苦了朝中本就紧张的用度。
经过阎立本与刚刚被任命为造纸厂监理的岑文本一起盘算了一番,若是朝中每年需要一万册书卷,那账目上的一年三百贯成本,还要再增加五倍。
也就是一年至少要亏损一千五百贯。
朝中用度本就是紧巴巴的,更不要说每年再给钱。
造纸术是个好东西,但这造纸术握在手中却需要银钱不断供养,便是一件很惆怅的事。
“凡事有利就有弊,这也是无奈。”阎立本感慨道。
“张阳不会死守着一个造纸厂,他定有办法。”
这是岑文本自结识张阳以来的发现,这人有很多妙想,以他的远见当真以为造纸术是赔本的?就算他现在目的达到了,这里面必定还有文章。
事到如今,李世民提着剑仰头怒道:“难道要朕去骊山求着他吗?”
陛下很生气,又将甘露殿打砸了一番,导致宫里也不会将值钱的物件放在这处殿内了。
要找张阳理论是必须,在此之前,李世民眼下还有许多事情要办,尤其是今年的年关。
长安城郊外,十里外的一处官道,慧旷和尚冒着雪在驿馆外的一个卖红烧肉的贩子手中,要了一张饼。
那贩子小声与老和尚言语了几句。
闻言,慧旷和尚带着几个僧人急匆匆走入了李政藻的房间,打开他的包裹,果然找到了一个布袋,打开布袋,是晶莹的白糖,尝了尝确实是那股甜味。
老和尚再从窗外看去,那卖红烧肉的推着车已经走了。
李政藻匆匆走入房间,“关中天气当真冷得彻骨,过了潼关便会好些。”
再看老和尚坐在自己的房间中,李政藻又道:“你为何来老夫的房间?”
慧旷和尚将白糖放在桌案上,低声道:“洛阳白糖案人尽皆知,敢问李老先生,你何来的白糖?”
第六百二十二章 洛阳案终
李政藻惊愕地看着桌案上的白糖,半晌说不上话来。
慧旷和尚低声道:“当初洛阳白糖案人尽皆知,许多的人都在探查白糖的来历,如今洛阳的白糖已经封存,李老先生为何手中还有白糖。”
瞪着眼,李政走到桌案前,捏起一些白糖,仔细打量着,“老夫从来没有用过白糖!这不是老夫的!”
窗外的风雪已经停了,冷空气从窗户和门中灌入,慧旷和尚低声道:“那为何会出现在李老先生的包裹中。”
“定是有别人放进老夫的包袱。”
慧旷和尚又道:“白糖来历本就是个谜,是什么人拥有白糖,还能放入李老先生的包袱中?”
看这个老和尚的脸色,李政藻怒声道:“你是何意思,洛阳的白糖案与老夫没干系!”
慧旷和尚站起身,“今日之事老僧会保守秘密,至于到底是谁栽赃给了李老先生,还请老先生自己查探清楚,给我等一个交代。”
老和尚又拿出了包袱中的图纸,“既然李老先生还有这些繁杂事缠身,那老僧这就不打扰了,为保图纸无虞,老僧暂且带走了,等出了潼关再作联系。”
“等来年开春,老僧会坐船去扬州,届时再论图纸归谁。”
这老和尚说完就带着图纸与白糖离开了。
李政藻站在房间内额头青筋直跳,这些白糖的来历有口难辨。
正当这位赵郡李氏南祖一脉的正房主事人,还在调查包袱中的白糖来历,有关李政藻还有白糖的传言,很快就传开了。
到底是谁传的,是那慧旷和尚,还是别人,这件事就不得而知了。
李政藻也是经历了人生大起大落,都是活成精的老狐狸,知道这件事定是有人安排。
慧旷和尚博学又能深谋,他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解释,而是带着自己的僧人离开了。
李政藻经过两天的查探,平心静气下来,想明白了三个地点,长安城的住处绝对是干净的,能够接触到这个包袱的也只有裴宣机,在骊山饮酒之时,是上官仪温的酒水,并不是魏王殿下准备的。
可就当李政藻有了追查的方向,清河崔氏的人就找上门了。
当初洛阳白糖案,清河崔氏的损失最大,亏损的银钱也是最多的,他们这一年苦苦追寻白糖的踪迹。
当听说赵郡李氏的李政藻还拥有白糖,也顾不得大家都是河北望族,当即让人先扣下了李政藻,并且让人去查赵郡李氏。
在雍州任职的崔家嫡系子弟崔擢,坐在李政藻的面前,整个少年人如此年纪都已是雍州的司功参军。
他如此年少就在地上有如此军职,是清河一地的望族安排的。
面对小辈在面前,李政藻正色道:“你家老货崔仁师在长安城还要称老夫一声兄长,你胆敢将老夫扣在此处?”
崔擢也是个兵痞子,他把玩着手中的短刀,“先前家中老父会礼遇你,是因为不知你手中的还有白糖,家中两位兄弟还在大理寺的死牢中是因为需要我们河北望族同气连枝。”
“眼下你手里有白糖,我等只能先将你扣下,待我们查明了真相定会给个交代。”
崔擢低声道:“你也放心,范阳与太原其他几家也都在路上了。”
李政藻心生悲凉。
要说这个李政藻千里迢迢去了长安城,想要买下造纸术,不论骊山是如何印刷的,没了纸张的天可汗,就像是没了牙的老虎,其中利害大家都明白。
只是这一次李政藻为了这一次交易,拿出了十万贯家底,佛门出了二十万贯。
之后各家还要再出百万贯,要筹集这笔钱,光是一家是不够的。
慧旷那老和尚眼看就要圆寂了,他需要调集各地寺庙的银钱,说不定这是这位自隋炀帝以来,当了一辈子和尚的慧旷,在圆寂之前为佛门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但是眼下,有人去找慧旷和尚证实了,那白糖就是从李政藻的包袱中得到的。
这一次李政藻就算是不死也要掉一层皮。
凛冬时节的骊山,整座山都成了银白色,李泰与上官仪喝着茶水,自四年前张阳用红楼向世家发出第一声怒吼,再用三年筹谋洛阳事宜,从贞观七年到八年,世家子弟陷入疯狂的两年后,上官仪用一袋白糖塞入了李政藻的包袱。
这场白糖案的矛盾转接给了赵郡李氏。
至此,骊山可以脱身而出。
就在贞观十年只剩下最后一个月,李世民向世家给出这位天可汗的决断,只要谁还掌握白糖,就会受到天下士族与朝堂的无止尽的追查。
李世民拥有决定万千人生死的权力,这位手握天下最高的权柄的天可汗一声令下,长安城前人头滚滚,那些被囚禁一年有余的世家子弟皆被斩首。
孙伏伽大声念着他们的三十桩大罪,告知世人他们为祸一方荼毒地方的一项项罪名。
而又有数百骑人马离开长安城,在马周这位巡察御史的带领下前往河北。
至此洛阳案告终。
喝完碗中茶水,一个侍卫来到李泰的身边低声言语了几句。
李泰抬头笑道:“本王要去见一个人。”
上官仪点头道:“魏王殿下慢走。”
关中的风雪依旧很大,风带着雪花打在脸上很疼,李泰走出骊山村,在官道上见到了许久不见的杨涟。
杨涟躬身行礼,“魏王殿下,如今的在下可还满意?”
李泰很满意,杨涟已经将自己吃成了比本王还要胖的胖子,就算是他现在走在朱雀大街上,当年洛阳的那些人也认不出他。
“见过你姐姐了?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好了吗?”
杨涟依旧保持着恭敬行礼的姿态,双手作辑在前,“魏王殿下放心,都交代好了。”
李泰拿出一张地图,“这是西域安西都护府的所在,往后就去西域,将这件事交给都护府的裴都护,给裴都护办完这件事,往后你与本王再无瓜葛。”
“多谢魏王殿下。”杨涟双手接过地图与书信。
这人走入了风雪中,独自一人奔赴西域。
李泰又觉得那玄奘和尚依旧是个隐患,“应该在路上截杀这个和尚的。”
“魏王殿下,卑职愿奔赴西域,将那玄奘和尚给……”侍卫做了一个抹脖子动作。
带着一脸愁容的李泰,走回村子,“姐夫说了,这件事要从长计议。”
“那是否要安排人盯着那个玄奘和尚?”
“不用了,父皇还在骊山上,我们要快些回去才是。”
此刻骊山白雪皑皑,孩子们在屋前打着雪仗,一颗雪球掠过华清池上方,径直站在了李世民的脑门上。
他机械般扭头看向始作俑者正是小兕子,李世民只得又扭回头,就当无事发生。
火锅里炖着羊肉,张阳又给陛下倒上酒水,“这酒水如何?”
李世民又灌下一口,“这酒水清冽,入喉如火烧,好酒。”
说话间,他又抿了一小口,“有绿菜,有酒有肉,你这骊山如仙境一般,传言中的蓬莱也不过如此吧。”
“陛下说笑了,我这骊山破落房子,哪能与蓬莱仙境相比。”张阳的话语顿了顿又补充道:“这世上也从来没有长生一说。”
李世民缓缓点头。
小熊在雪地里打滚,原本它是一头棕熊,现在都快成一头白熊了,浑身上下都是雪。
因为华清池的上游连通了温泉池,这也导致了即便是在冬天,渭水河都冻上了,华清池水面上也只有一些薄冰而已。
孩子们的雪仗还在继续,她们的脸颊和双手冻得通红,人手分为两派,互相丢着雪球,甚至用雪开始修筑小城墙。
这些孩子的笑声不断在骊山上回荡着。
李玥又有了身孕,她正坐在炉子边,翻看孙神医撰写出来的药经,想要从中学得一些药理,孙神医的千金药方还没编完全,就先送了半册给骊山。
近水楼台先得月,骊山得到的是孙神医编写的第一手药经。
闲暇之时,李玥便会拿起药经仔细看着,疯狂补充着她原本就有所欠缺的医学知识。
李丽质与徐慧来年就要行笄礼,与小武一起煎着牛肉,牛肉是父皇母后从宫里带来的,难得能够吃上一回。
屋内,长孙皇后与两位婶婶收拾着孩子们的新衣裳,婶婶们还要向皇后禀报公主皇子们的近况。
这么一大家子都在,骊山上很热闹,也很忙。
李泰匆匆赶来,来到姐夫与父皇的面前,“父皇,姐夫,皇爷爷执意要在棋艺上与邹国公分个高低,说是晚上才会再来。”
火锅中的羊肉已经吃完了,张阳见李泰来了,终于是拿起一旁俩碟切好的牛肉放入锅中,“这是陛下带来的牛肉,骊山难得吃一回牛肉,魏王殿下也尝尝。”
听姐夫的话语,李泰又看了看父皇的脸色。
火锅边很暖和,李世民喝着酒水已经脸颊通红,隐约有了醉意,“青雀,你也坐。”
“谢父皇。”李泰拿过碗筷也给自己倒上了一些酒水,再殷勤地给父皇的碗中倒上一些。
要换承乾肯定不愿意坐在一旁与父皇一起吃火锅,也只有平时心思都讨巧的李泰会坐下来。
李泰享受地吃着几片牛肉,再喝下一口酒水,“嗯,爽快!”
张阳又往火锅的汤水中放入一些葱花,“陛下担忧造纸一直赔本,朝中无力维系?”
正巧说起这件事,李泰嘴里吃着牛肉,竖起耳朵听着。
李世民放下酒碗,坐在小凳子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关节上坐得端正,因为醉意已经通红的双脸此时正色道:“朕看了以往造纸的账目,你们骊山一直都在亏损。”
张阳解释道:“确实是这样的,因为我们骊山纸张一直都很便宜。”
“朕让岑文本担任造纸坊的监理,他与朕说过若是朝中要增加产出,成本还要再扩大至少五倍。”
李泰又捞起一块牛肉,放了葱花之后的火锅,再喝下一口汤水味道更好了。
听着父皇与姐夫的话语,他的目光也在俩人之间打转。
张阳思量了片刻,想着造纸坊所用的还是晾纸的工艺。
李世民颔首道:“听说骊山还是将造纸的图纸交给了他们。”
李泰连忙道:“父皇,骊山给他们的只是造纸所用设备的图纸,是我们造纸所用压制环节的一部分,并不是全部。”
知道李世民的忧虑,张阳解释道:“若是他们能够通过这些图纸,将造纸术抬上一个台阶,也算是一件好事。”
当然了皇帝想要控制纸张,想要让书籍为朝堂所用,而不是被人用人印成经书。
张阳盛了一碗汤水,慢条斯理喝下一口,“其实在造纸的基础上还有一项工艺,朝中一定有很多写过的纸张留着吧。”
李世民点头,“嗯,很多。”
“那就行了,朝中但凡有用过的纸张,可以送到骊山来,这些纸张都留着不要丢了,等我们掌握了旧纸张能够回收利用的技术,造纸术的成本可以压缩至少三成。”
李世民心里盘算了一笔账,在原本骊山造纸术基础上,如果可以减少三成的成本,那盈利便不是问题了。
便能解决迫在眉睫的问题。
“不过回收的纸张再利用,也会让纸张比现在更便宜,勉强可以收支平衡,想要书籍传播得更广,就需要更便宜的纸张,这笔账就是这样,纸张只能越来越便宜,何况是回收之后重新利用。”
张阳抿了一口茶水,“陛下,既然造纸坊还是骊山经营,骊山尽可能帮助朝中平衡收支,在不亏本的条件下,能够盈利一些是一些,陛下觉得如何?”
这个女婿的能力还是信得过,他是一个能够把钱用在牙缝中的人。
“但朕还是要岑文本监理造纸坊。”
陛下自负又多疑,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在骊山多安插一个人。
张阳叹道:“无妨,骊山的造纸坊本就是陛下的,陛下想要如何处置都可以,骊山负责经营往后的账目都会让岑文本复查。”
李泰也点头道:“父皇放心,儿臣也能从旁协助。”
第六百二十三章 不可得罪的谋士
李世民捞起一些牛肉,在嘴里嚼着,又拿起一张饼啃着。
骊山的饭菜很合胃口,也吃得很痛快。
尤其是这火锅的汤水中还有些许菜叶子,再来一口菜解腻,味道便更好了,之后再有一杯浓茶喝,人生惬意不过如此。
关中已经入冬,凛冬时节大雪纷飞。
眼下的事情定下,留下来李泰还在狼吞虎咽吃着牛肉,君臣俩人到了华清池边,一人一张椅子坐下来,喝着一碗茶水。
见这皇帝又往碗中放了一片茶叶,张阳又道:“陛下,应该少喝浓茶,更不能依赖浓茶。”
李世民捏着指尖些许茶叶,放回了一旁的茶叶陶罐中,“为何不能依赖。”
皇帝这是人到中年,烦心事越多,茶水也是越泡越浓。
“对身体不好。”
张阳淡淡说了一句。
李世民看了看他的茶碗,只有三五片茶叶,再看自己的茶碗,气馁地喝下一口,“修凿太液池的事,朕交给了阎立本,十五万贯的银钱依旧很紧张,朕时常想,若是你能来监造,多半可以省下不少银钱。”
张阳皱眉犯难道:“陛下终究还是要修凿太液池。”
想了这么多年了,这固执的皇帝还是没有放弃这件事。
李世民沉声道:“玄武门后的那条臭水沟越加臭不可闻,时常有臭味飘进玄武门,河道拥堵,河水发黑,水草太盛。”
张阳一手撑着自己的太阳穴,“既然陛下有多余的银钱,那就修凿吧,反正工期不会短的,需要很多年。”
“这无妨,只需要能够将太液池开凿好。”
太液池自汉以来就修凿好了,当时的太液池位于建章宫的北面,未央宫的南面。
是一片祥和华贵的地方,汉代开凿的一座人工湖,更早之前只是一个昆明池。
“前殿度高未央,其东则凤阙,高二十余丈,其西则唐中,数十里虎圈,其北治大池,渐抬高二十余丈,名曰泰液池。”
这就是当时汉书中对泰液池的记载。
不过经过几代流传,泰液池也就成了太液池。
朝代更迭,关中几番大乱,当年华贵的泰液池就在现在的玄武门之北。
久疏于治理,也没有疏通河道,东西两面凋零,荒草成片,已是一片废墟之地。
李世民想要修凿太液池,也有其自己的目的。
为了权利也好,也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也罢。
李世民想要修建太液池势在必行,恢复太液池在汉时的荣光。
不过太液池还有另外一个说法,那便是池中有蓬莱,方丈,瀛洲,壶梁,象海中神山、龟、鱼之属。
南有玉堂璧门,立神明台,井干楼,高五十丈,辇道相属焉。
这等华贵景象无不在彰显天子之权。
或许李世民心中对泰山封禅有所追求。
帝心难测,皇帝的心思不好揣摩,回到眼下要帮皇帝修凿太液池还要省钱。
张阳咋舌犯难道:“这事不好办。”
李世民冷哼道:“营造之事都由阎立本来做,你只要帮朕省钱便是。”
离开前又看了眼自己的小清清,这个很是活泼的外孙女很讨人喜爱,她正与小兕子玩耍嬉笑着。
令这位因国事烦忧的天可汗的内心也平静了下来。
皇帝要在骊山过冬,这些天都会在骊山,弟弟妹妹在骊山可以多留一些时日,等来年开春了再回长安城。
不知不觉,骊山也成了一个养老院,与托儿所。
李泰还在锅中捞着牛肉,因为牛肉很烫,他嘴还不停动着,“姐夫,还有这么多牛肉,我们可以慢慢吃。”
特意等到李泰来了才将牛肉下锅,这胖子很久没有吃过牛肉了。
张阳重新坐下来,低声道:“安排好了?”
李泰见四下无人靠近,又小声道:“都安排好了,他们已然自乱阵脚。”
上官仪会给李政藻的包袱中塞白糖本不是张阳的意思。
要说上官仪的遭遇,与当年宇文化及在江都发起兵变有很大的关系。
而且上官仪与那李政藻有私怨。
李泰和张阳都没有过问,也没有插手这件事。
只是坐看着事情的变化,至于上官仪自己的心思,就让他自己去决定。
李泰低声道:“总觉得这一次他要离开骊山了。”
“他在骊山有五年了,这五年他为骊山做了这么多事情,也该给他一份前程。”
李泰笑道:“不用姐夫给,父皇会安排的,上官仪其人才能令父皇眼馋,倒是旁敲侧击问过他,忙完骊山这段时日的建设才会离开。”
上官仪这样的人是留不住的,他很年轻,这等年轻又背景干净的臣子,是李世民最喜欢的。
贞观十年的寒冬腊月,一封军报送入了关中。
军报安西都护府送来的,波斯与大食一战,失去了数十座城池,波斯王与王室中人都退守到了王城后方,并且波斯王已退位,将国王之位让给了波斯王子卑路斯。
权力的交替很顺利,顺利到有些不可思议。
只不过波斯国王将位子让给了卑路斯之后,自己带着仅有的家眷和金银,逃向了西北之地。
这更像是波斯国王将城池交给了儿子,让儿子帮他拖延时间,好让他这个做爹的能够逃命。
而卑路斯只能下令守城,他手中还有残余的波斯兵马以及阿史那杜尔带来的西突厥兵马,能够阻挡大食一时。
而大食的兵马是一个叫欧麦尔的人带领的,此人传闻有铁一般的意志,是穆罕默德最忠实的拥护者。
也是最早追随穆罕默德的人之一,在大食人中颇有威望。
此人带三十万大食兵马,此刻欧麦尔带兵驻守尼哈旺德,与波斯王城相望,随时准备灭了波斯国。
一旦波斯亡了,大唐与大食的地界就彻底接壤了。
大唐一直没有派兵驰援波斯,却让西突厥人来驰援,这件事被大食人知道后,那大食的将领欧麦尔扬言,先拿下波斯,再攻打大唐。
到底是大食人没智慧,本来这就是西亚战争,中东一片就算是打得战火连天都没大唐什么事情。
可你要是这么说了,那就不是这样了,大唐也要照顾自己的利益,从大唐与波斯的利益来说,这条丝绸之路就不能掌握在大食人手里。
既然是大食都说了,打了波斯之后,也不想与大唐和平相处,那就不要怪大唐不客气了。
因为这件事,李世民又在骊山脚下召开了朝议。
张阳揣着手在冷风中缩着脖子,走入骊山脚下的小行宫。
在场还有尉迟恭与长孙无忌,房玄龄与李绩。
张阳来到门前,见李泰也站在墙边,缩着脖子忍受着冷风。
见是姐夫来了,李泰笑道:“父皇已经等候多时了。”
事涉外战,礼部尚书需要在场。
这寒冬腊月,张阳就想在家中好好钻研燧发枪,还有一些技术问题没有解决。
走入小行宫内,这里点着两个炉子来取暖。
李世民沉声道:“张阳,大食人这个欧麦尔是何来路。”
早年前,许敬宗就派人打听大食的情况,张阳回道:“陛下,这大食人将领欧麦尔是早年期跟随穆罕默德的,拥立先知最坚定的一批人。”
李世民颔首示意接着说下去。
如今的大食掌权的阿布伯克尔,此人是大食人先知穆罕默德的女婿,当初穆罕默德垂死之际便将手中的权力交给了这位女婿。
李世民听得眉头紧锁,就连长孙无忌与房玄龄的神色也很不好看。
按照中原的规矩,自古以来外戚掌权本就是玩火,就连李世民现在都是小心翼翼。
这大食的国王怎么就把权力交给自己的女婿,还把国祚继承给了女婿,当真是匪夷所思,这大食人是怎么想的?
李世民皱眉盯着张阳看着,反正朕是不会将权力交给这个小子,早晚要将他吊死在承天门前,现在他还活着是因为这小子还有利用价值。
在场众人小声议论,得出了一个议论,这个大食国王被尊为先知,但众人看来这人就是个蠢货。
若是穆罕默德的这位女婿出了什么岔子,下一任继任者很有可能就是这个欧麦尔,此人骁勇。
本来这人应该在东面的大马士革打拜占庭,只不过早在今年的秋天大食人终究还是赢了,随着拜占庭的覆灭,大食的疆域又一次扩张。
也就今年,他们终于可以收整拳脚,来收拾波斯。
那波斯国王听说是大食的猛将欧麦尔亲自带兵前来,将波斯交给儿子,自己却逃之夭夭。
在场的众人对波斯国王这种卖儿子的更是鄙夷。
长孙无忌那纠结的神情好似在说这个波斯还有何颜面立足,毁灭吧。
这个欧麦尔相对于大食先知的干儿子,掌权的却是先知的女婿?
房玄龄神情凝重,这权力的交替有很多不能做的事情,都被这个大食国王给做了。
长孙无忌笑道:“陛下,臣以为大食人距离覆灭已经不远了。”
张阳颔首道:“臣已让裴行俭在西域组建了安西军,只要他们胆敢冒犯大唐一步,虽远必诛。”
尉迟恭正声道:“陛下,大食人胆敢冒犯大唐一步,末将愿带兵扫平大食人!”
闻言,房玄龄劝道:“敬德,莫要莽撞,波斯遥远鞭长莫及,还是要从长计议。”
说着话众人的目光又看向张阳。
心说我手中又没有兵马你们看着我做什么?张阳回道:“陛下,臣已经安排,阿史那杜尔带着部分西突厥兵马,帮助波斯抵御大食人。”
李绩沉声道:“末将北征回鹘人之时,听回鹘人说阿史那的五千兵马都是西突厥留下的残兵,老弱病残不堪一战。”
屋内的气氛不是很好,张阳又道:“其实波斯王子还是很有觉悟的,他愿意交出波斯的国祚,向大唐称臣,臣以为以后说不定可以开辟波斯都护府,从此安定丝绸之路。”
长孙无忌叹道:“谈何容易?”
这件事确实不容易,三十万兵马的攻打下,说不定此刻的波斯就要亡了。
“陛下,外交院许敬宗在两年抓了一伙大食商人,秋天的时候已经派那几个大食商人去大食地界,让他们去讲述大唐的意思,波斯已经向大唐称臣,还望他们莫要再开战,如今来看现在消息已经送到了。”
张阳看向长孙无忌又道:“这都亏了长孙公子当初邀请大食人做生意,这才有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说起这件事,本想要与他许敬宗计较,还是因为裴行俭的一封书信,长孙无忌才作罢没有计较,之后裴行俭就去了西域。
挥袖冷哼道,“张侍郎不用道谢,是家中犬子不懂事收留了大食人,往后不会再犯了。”
这里面还有这等纠葛?
尉迟恭和李绩很是吃惊,再一次刷新了他们对文臣之间恩恩怨怨的认知。
一件事可以记仇两三年,两人皆对长孙无忌抱以警惕之心,这人小心眼,记仇可以记三年,果然天底下的谋士没一个是好人。
张阳向众人说清楚礼部的态度,“首先波斯王子卑路斯已经即位那么波斯必须臣服大唐,并且受大唐管辖,如安西四镇一般在波斯建设都护府,若是守不住波斯,卑路斯可以逃到西域境内以保性命无虞。”
“波斯的灭亡谁也救不了,大唐不可能出兵去这么远的地方。”
殿内很安静,众人听着张阳讲述,这是一场名正言顺的战争,帮波斯王子收复波斯,使波斯归于大唐的计划,在众人面前缓缓铺开。
大唐不是要拯救波斯,而是要得到波斯,这才是外交院的真正目的。
离开的时候,李绩和尉迟恭走在一起,俩人吹着冷风一路说着。
“贼娘养的,老夫就说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这些谋士。”
“敬德说得不错,贼娘养的,那张阳也不可得罪,此人算计太深,比之长孙无忌有过之而无不及。”
“朝中文臣谋士没一个好东西。”
“早说那小子做个文官可惜了,他要是武将,咱们武人还用得着看他们文臣的眼神,让张阳给他们一个个都算计死,恨那魏征老儿咬了某家的耳朵,至今未好。”尉迟恭挠了挠耳边的血痂。
“没一个好东西。”李绩双手揣在袖子里,在寒风一边哆嗦着叫骂。
其实长孙无忌与房玄龄相隔不远,也能听到前方两位大将军的话语,说谁是贼娘养的?
第六百二十四章 太液池修凿工程
跟在李绩与尉迟恭身后的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两人铁青着脸没有讲话。
小行宫内,李泰还站在这里给父皇收拾着桌案,再将面前的桌案擦干净,又是倒上茶水,在一旁安排得无微不至。
李世民享受着儿子的这份孝心,又看了看一旁不动声色的张阳,“青雀,你母后一直在给你准备婚事,宫里上上下下也都在准备了,若是合适你也早点成婚。”
闻言,李泰擦桌案的动作顿了顿,神色中带着纠结,片刻后继续用力擦桌,言道:“谢父皇安排。”
李世民了然点头,“只是丽质拜了你师姐为师,你母后也不愿将她早早出嫁,轮到你了,朕会好好考虑的。”
“让父皇担忧了。”
李世民轻描淡写地说着,好似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张阳坐在一侧,揣手盘腿坐着,打算在陛下开口要与自己讲话之前,就这么做一个木雕。
“纸张回收还能成为新纸吗?”
张阳又坐直腰背回道:“纸张其实就是纤维所制,只要能够脱去纤维上的墨迹,将这些纤维重新利用,便可以再制出新的纸,骊山一直都在突破技术瓶颈,纸张回收利用的技术,我们可以顺手突破一下。”
李世民的眼神又高看了几分,“修凿太液池的事,你考虑得如何?”
“我还是不适合做太液池的监造。”
话音落下,李世民重重将茶碗放下,“朕不会平白让你监造的。”
“唉……”张阳一声叹息,“那陛下打算如何省钱?需要多少人力?”
“一万人足矣。”
“啧。”
看他脸色不对劲,李世民皱眉沉声道:“你觉得不够吗?”
张阳气馁站起身,“一万人,十五万贯,抛却各项开支人力,粮食用度,陛下觉得够吗?”
李泰闻言神色同样不太好,“父皇,一万人确实太多了。”
皇帝不是个会精打细算的人,十五万贯用来修凿太液池也要省着点。
不过皇帝的三观从来不会考虑银钱多少,这都是臣子需要考虑的事情。
天可汗说一句要修凿太液池,具体要怎么省钱,就是臣子需要考虑的事了。
见李世民的目光看向自己,张阳只好道:“太液池的开凿不能一下子动用太大的人力物力,也不能一次将十五万贯全部投入进去,这不是一个明智的做法,除了给自己添麻烦没有任何的好处。”
“凡事都要脚踏实地一步步做,若一心想着一蹴而就,反受其累。”
李泰听着姐夫的话,心中很是有感触,就像是洛阳的案子,姐夫都是步步小心,甚至还花了心思改变了一个人的言行举止,让他去了洛阳。
如此一来这个计划才能达成。
心中暗叹,这是自己懂事以来做过做大的一件事,也是最刺激的一件事。
当然了,万事都要做周全,姐夫在不引火烧身的基础上,步步为营。
李世民盯着眼前的炉子,炉子上方放着水壶,水壶中的水已经开了,传来阵阵咕噜声。
“那你以为要如何安排?”
张阳躬身行礼道:“我打算将太液池的工事分为五期,具体安排可以与阎大匠商议,至于之后的安排……骊山有一个条件。”
“朕不喜与人谈条件。”
“条件就是骊山经营造纸术,所产纸张的数目朝中可以提议,但也需要骊山自己来决定,并且造纸的盈利骊山要得一成。”
原本的买卖成甲乙双方互换,现在骊山成了乙方,同时占有一成的收益。
“可以,朕答应你。”
李泰苦笑不迭,父皇前一句还说不喜与人谈条件。
不过造纸作坊本就是骊山自己在经营,一天能够生产多少纸张,能够有多少产出,只有骊山自己清楚。
在保持造纸坊的人员安排不变动的情况下,除了背后的主人换了,其他的一切都保持不变化。
这种交接是最好的,也是最安稳的。
也不管李世民会不会另建造纸作坊,至少骊山这边还是老样子不会有变动。
更不能影响骊山的发展。
万一皇帝脑子一抽,要骊山拆除其他的工厂,一心造纸,那骊山的富裕景象就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消失。
从建设骊山开始,骊山就走出一条以技术决定生产力的路子,在这个基础上也一直都在修建自己的技术壁垒,生产力方面只能自己卷自己。
进一步提高生产效率。
与李世民商议完接下来的章程,张阳与李泰走出小行宫。
关中的风雪依旧很大,这么大的风雪不是坏事,又说不上是好事。
李泰踩着积雪,看着漫天大雪落在田地里,“父皇惦念太液池很久了。”
张阳笑道:“要是放在以前陛下要修凿太液池朝中文武必定会进谏反对,十年过去了,你父皇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大,越来越稳固,现在他想要建设太液池,自然无人反对了。”
“有劳姐夫了,本王再去铁匠坊看看。”
送别了李泰,张阳迈步踩着要上山的石阶,石阶上堆了一层厚厚的积雪,踩上去清晰可闻嘎吱声。
人脚落下,便有些许雪块从石阶落下。
踩得要很小心,也要稳当一些,以后再加个小心滑倒的醒目路牌。
张阳看着这里的状况,新家果然还要继续建设,每天要坚持扫雪,还要加好护栏扶手。
一直走到骊山上,这里依旧在打着雪仗,张阳躲过丢来的雪球,便将小兕子还显发黄的发髻揉得一团乱,便心满意足地回到屋中。
李玥和两位婶婶正安静地织着衣服。
刚刚做好了一件小毛衣,给小清清试了试,看大小正合适,她便笑着继续织。
“孩子的衣服尽可能做宽大一些,往后还能留着继续穿。”婶婶在一旁叮嘱道。
李玥孕相现在还不明显,点着头道:“夫君与父皇商议得如何了。”
张阳给自己泡上一碗浓茶,“说了三件事。”
又正了正,手中的小毛衣,她低声道:“那父皇交代的事情还挺多的。”
张阳点头道:“嗯,关外的事情,骊山的事,还有太液池的事情,来年还是有一堆事情要忙碌。”
见女儿正在拼着拼图,她小手挠着头找不到手中的这块拼图要放在何处。
张阳也盘腿坐下来,帮着女儿一起拼。
这种温馨的场景看着很舒心,李玥温柔地笑着,继续耐心织着。
弟弟妹妹的雪仗到了黄昏时分才结束。
等夫妻俩再走出屋子的时候,华清池边一片狼藉,还有不少的雪球砸在了墙上,华清池边的积雪都不用去扫,就快被这群弟弟妹妹给祸祸完了,嗯!倒是省心不少。
这群孩子们就像是动力很充足的机器,他们打了一天的雪仗,坐下来便开始狼吞虎咽吃着晚饭。
用了饭食之后,她们就回去睡觉。
一觉醒来又是活力满满的一天,李丽质也就算了,清河,东阳,李治,高阳正是最会闹腾的年纪。
尽管平时还有宫女看着,时常应付她们就要耗费不少的心力。
都是一群小没良心的……
做姐夫不容易,还把前些天刚刚做好的拖鞋又给穿坏了。
等孩子们回房休息了,张阳又重新给他们做一双更结实耐穿的拖鞋,用竹条给他们编一双显得牢固,还耐穿。
冬天的时候套上棉布能够保暖,夏天的时候取下罩着的棉布还凉快。
李玥给家里换上了新的窗帘,因为原本的长安城小家就有窗帘,她很喜欢。
有许多碎花样的窗帘挂上,她的心情又好了不少。
正是寒冬,张阳坐在屋檐下耐心用竹条编织着鞋子,一阵冷风带着雪花而来,便觉得空气更冷了。
实在是在屋外坐不住,张阳便走入屋中,双手放在炉子边取暖。
李玥递上茶水,温声道:“等白天再做,现在外面天寒地冻的。”
听着屋外的风雪声,张阳喝着茶水点头,很是赞同这个说法,“不过你父皇还安排了许多事要我去办,我那养老数钱的日子很远。”
那头熊从午时一直睡到了现在,它比以前更强壮了,也更贪睡了。
正值寒冬,也是它最不活跃的时候。
还有五头小奶熊蜷缩在它身边,安静地睡着。
秋收便是冬藏,人们一年的行为都跟着四季而来,到了冬藏的时候,人也不怎么活跃了。
夫妻俩早早便回屋休息了。
翌日,清晨。
张阳霸占了她的梳妆桌,正照着铜镜给自己刮着胡子。
“夫君,胡子我来刮便好,快快起身让我梳妆。”
见夫君依旧霸占着,李玥又不想头发散乱地出去,只怪昨晚太过狼狈。
张阳一手揽住她的腰,让她侧坐在腿上,便给她梳理发髻与画眉。
本是夫妻多年了,这些事情没什么,而且还是自己家中。
但李玥还是不敢有大动作,就这么安静地坐着,夫君梳理发髻的动作有些笨拙,时不时还要自己给搭把手。
张阳又道:“改天给你做个好镜子。”
“嗯?这铜镜不好吗?”
“看得不清楚,既然能够烧出琉璃,我再找找材料,想办法造出更好的镜子出来。”
李玥低声道:“琉璃的事情还瞒着父皇,不要再多生事端了。”
“这种事情捅破也是早晚的。”
“嗯……”她的神情上有些失落,感受到夫君挠着自己腰间,李玥登时挣扎着起身,她怕痒后退几步,穿好了衣裳这才走出房间。
今天依旧是雪天,只是这天长安城来了两个人。
这两人受陛下的旨意来骊山见张阳。
张阳走下骊山,李泰的侍卫端来一碗面,“县侯,还有多有一碗。”
“不用了,你们吃吧。”
这侍卫这才笑着回头与一旁的其他侍卫一同狼吞虎咽吃着饭食。
见到岑文本和阎立本走入骊山,张阳拱手行礼道:“阎大匠,文本兄。”
岑文本笑道:“本是这寒冬季节不出门,但陛下旨意要下官监理骊山造纸厂,身受任命不得不来看看。”
张阳了然点头:“文本兄这一次不是来害我的吧?”
“张侍郎又说笑了。”岑文本干笑着,“岂会害县侯,还要感谢县侯能够将造纸坊献给朝中。”
“这倒不用客气,都是为了大唐富强。”
“嗯!”一旁的李泰还吸溜着面条,不住点头应声道:“为了大唐富强。”
李世民自然不会告知朝中的内幕,只会说骊山献上了造纸坊,而不会说出其中交易的内幕。
毕竟他天可汗是个要面子,又自负的人。
在他的威严下,骊山只能献上,而不是与皇帝交易。
皇帝的心思很明了,骊山得了好处,便也不会再过问了。
又看向一旁的阎立本,张阳拱手道:“阎大匠,关于太液池建造的事情,可否容下官之后再与您说明?”
阎立本连忙道:“不着急。”
正要带着两人走去造纸坊,张阳脚步稍停回头便问道:“两位吃了吗?”
岑文本苦笑不已,这张阳还是这副德行,只好道:“已用过饭食。”
阎立本也点头道:“用过了。”
“那就好。”张阳心里多少有些欣慰,原来大唐也不是人人像天可汗这般喜欢空着的肚子去被人家拜访,顺便蹭饭。
大唐的民风朴实无华,看来只有天可汗败坏了这种民风。
三人在风雪中走着,本来岑文本与阎立本就已经走了一路,肩膀衣衫处,还有官帽上都有了些许积雪。
张阳揣着手一路走,便问道:“咱们过年过节,朝中有送什么吗?”
岑文本小声回道:“有的,今年陛下给了我们中书省的官吏补齐了今年的俸禄,还多给了一石稻米。”
“是吗?”张阳若有所思。
“难道县侯没有吗?”
岑文本又补了一句。
张阳干笑道:“我并没有觉得陛下有厚此薄彼,只不过骊山到现在都没有拿到过朝中的年礼。”
“听闻陛下这两年都来骊山避暑过冬,想来这也是莫大的幸事,骊山又何愁这些年礼?”
听对方这话,张阳瞧了眼阎立本,看他板着一张脸,又不想与他讲话。
再看岑文本,张阳又道:“文本兄,你说咱们朝中是不是该提升一下福利待遇了?”
今晚暂更一章请假一天。
周末会补更的。
嗯嗯。
第六百二十五章 波斯战况
雪势总算是小了一些,岑文本听着张阳的话语,皱眉道:“福利待遇是我们的俸禄与每年朝中给予的事物?”
张阳笑道:“在下就是这么一说,只是想着大家同朝为官都可以过得好一些,至少给点生活的补助,比如这天寒地冻的朝中可以给予一床棉被,给点棉衣什么的,我们骊山就有。”
闻言,阎立本穿着官衣在冷风中打了一个哆嗦,再看张阳穿着厚实的衣衫,很是羡慕。
其实早在第一年为官时,官衣单薄这种事情张阳早就不满了,这官服单薄也就算了,做工还差。
夏天不透气,还热得让人容易起痱子,冬天不御寒,在太极殿冻得直哆嗦。
这点人文关爱都做不好。
“张侍郎所言的福利待遇,其实朝中一直都有的,只是有时候……”
“文本兄是不是想说没这么实用?”
闻言,岑文本不住点头,“下官确实考虑过,但送粮食稻米也好,家中有盈余的粮食,还能将那些稻米给卖了。”
李世民赏赐给众臣的稻米是从哪里来的?那都是从骊山带走的。
思量半晌,岑文本又道:“不过张侍郎所言,下官会房相等人商议的。”
“慢着!”张阳停下脚步,“文本兄,你这不是又害我了吗?”
岑文本也跟着停下脚步,“张侍郎何出此言了。”
“这是大家需求,为大家谋福利,怎么你能说是我一家之言,文本兄此话不妥当了。”
岑文本神色凝重,“我等在朝中为官,本是一心为了社稷,至于所谓吃穿冷暖,何足道哉。”
多么老实本分的朝堂,多知足的文臣。
这年头人人都为了朝中社稷努力,好像大家都没有考虑这种问题。
张阳带着人来到了造纸坊前。
有李泰的侍卫看管着这里,张阳说明来由,这才放行。
造纸坊并不大,当初重新规划搬迁的时候,造纸坊占用的土地就是最小的。
岑文本与阎立本打量着这里,只有三五桶纸浆。
张阳解释道:“文本兄,冬日里这里都是停工的,就算是雨天这里也不开工,成品的纸浆要制成纸张,需要晾晒。”
阎立本对眼前的一个设备很好奇,这是一个厚实的轮子,轮子的上方包着粗牛皮。
随着这个轮子转动,牛皮会带出纸浆,在其上形成一层纸浆面,如此一来便可以直接取出去晾晒。
外界对骊山本就很好奇,岑文本是现在为数不多能够进出骊山的官吏之一。
在这里转了一圈,他好奇道:“如此一来纸张的产出受限岂不是很大。”
“我们尝试过用烘干的方式来进行,可是纸浆在成纸的过程中,如果水分失去得太快,很容易让纸张发硬或者裂开,这与它内部的成分有关,相关的技术问题还要再钻研。”
阎立本看着眼前这个滚筒设备不住点头,好似得到了什么启发。
张阳从一旁的书架上拿出卷宗,“这是我们骊山往年的造纸数量,按照一尺一卷来计算的。”
岑文本点头道:“下官所要便是这个,按陛下的吩咐,朝中来安排每年所需纸张的数量与书卷,骊山来生产,下官来调度生产,只是朝中还有诸多事需要下官来主持,不好久在骊山,往后还是要在长安城办事,至于与这里多用书信联系,张侍郎以为如何?”
按照李世民的任命,岑文本不仅仅有秘书监的官职,还有中书省,官学署,更身兼现在的造纸坊监理。
现在的造纸坊归属是天可汗,那么从位置上来看岑文本有对造纸坊安排的权力。
与他说完这里的安排,张阳坐下来与阎立本商议这太液池的修凿事宜。
看着阎立本递来的卷宗,按照朝中事先的准备,太液池的修凿所用需要十七万贯。
算上天可汗的十五万贯,这点钱还是不够的。
张阳皱眉看着卷宗上的一排排账目,一言不发。
李泰正与岑文本解释着造纸坊的人员安排。
“阎大匠,往后的太液池工事修凿分为五期,账目也需要分为五期,一来为了缓解压力,二来也可以为了调用银钱来分摊压力。”
阎立忍不住点头,“张侍郎所言不错,如此一来倒是可以缓解压力,也可以一边建设,一边为往后的建设筹集银钱。”
不是谁都像天可汗那样不讲道理,大家都是很好说话的。
章程,成本,预算,工期……
岑文本,张阳,阎立本三人一起坐下来,低声商议。
来年开春,太液池就可以开始修凿,交接完造纸坊的事情,张阳送别了俩人。
关外,西域地界薛仁贵自己本部两千兵马与组建不久的六千安西军到了阿姆河畔。
一份军报匆匆而到,来人王玄策的兵马,现在他带着兵马先一步渡过了阿姆河,就快进入波斯地界。
“报!波斯老国王亚兹德逃亡途中已经死在了大食人手中。”
听闻这个消息,薛仁贵眉头直跳,这个老国王终于还是死了。
薛仁贵的妻子柳氏大声喝问:“波斯都城如何?”
“回将军,波斯王都左右两侧的两条大河皆被大食人占据,危城已不可守,波斯王子与阿史那杜尔已经退守到了阿姆河下游以西的马哈。”
波斯王都的失守不可避免,王都的失守不是好消息,从这一刻开始波斯已名存实亡了。
让人把消息送去安西都护府的裴行俭的手中。
那个弃城而逃的波斯老国王,在半道上被大食人截杀了。
至少现在还保留了波斯王室唯一的血脉。
薛仁贵拉着马儿的缰绳,一路朝着阿姆河下游而去。
众人从安西都护府一路向着西方而来。
让王玄策带着高昌兵马先一步来这里,没想到还是来晚了。
这条河是西突厥与波斯的分界线,过了这条河就是波斯地界,大食人若要兵犯大唐就势必要渡河。
等众人来到了阿姆河的下游,这里还有一座破旧的小城。
王玄策就一直驻扎在这里,在这里有两千高昌兵马,还有六百个阿史那杜尔所带的六百西突厥残兵,波斯王子卑路斯与一千有余的波斯兵马。
算上薛仁贵这边的人手堪堪一万守军,守这么一个破城,还要面对三十万波斯大军。
大军进入城中,薛仁贵见到了两月不见的王玄策,他人越发消瘦。
“我们过了阿姆河就得到了消息,王都已经失守了,接应了后撤的这些残余兵马。”王玄策带着人走入这座破败小城,“只是没想到败得这么快。”
薛仁贵打量着城中的景象,城墙是用黄土堆砌的,城墙很低,风吹过的时候,总会吹起一片黄沙。
城内的屋子很低矮,也都是用石料与黄土砌成的矮房子。
远处有个西域大汉,他满脸的胡子,眼神中带着怒火。
注意到薛仁贵与对方的目光交汇,王玄策低声道:“他就是阿史那杜尔,一直以来他都在保护波斯王子,此人出力不少。”
阿史那杜尔快步走来,身后的甲胄随着步伐摇晃作响,走到近前,这人大声喝骂道:“你们怎么才来!”
薛仁贵低声叹道:“整顿兵马需要时间。”
阿史那杜尔伸手拉住薛仁贵的衣襟处的甲胄,“张阳人呢!我帮他做了这么多事,他何时能让我回去!”
怒吼声很响亮,看他抓着自己的丈夫,柳氏拔出了横刀指着阿史那杜尔。
一个几个士卒也拔剑搭弓对准了阿史那杜尔。
阿史那杜尔身后的人也站起身,与薛仁贵身后的士卒对峙。
双方人马站在两边,一时间剑拔弩张。
王玄策安慰道:“我知道你心有怒气,我们要共同抵御大食人,别在这里内讧。”
阿史那杜尔说话间,还能看到他口中漆黑的牙齿,“三千西突厥兵马,打得就剩下六百人,你知道波斯王城一战打得有多惨烈吗?”
波斯王子卑路斯匆匆而来,见双方僵持不下,他慌张道:“杜尔将军,薛将军,诸位都是大唐派来驰援波斯的,求求你们不要内讧,救救波斯。”
王玄策也劝道:“杜尔将军对那位张尚书心有怨恨,但我等当时远在安西都护府,大唐鞭长莫及,现在正是共同抵御波斯的人的时候,绝不是内讧撒气的时候。”
阿史那杜尔终于松手了,他冷声道:“我不是唐人,我也不是来这里送死的,我为张阳做了这么多事,该做的早就做完了,一旦大食人来了,可顾不上你们。”
薛仁贵也整了整自己的甲胄,“我们不需要你照顾。”
波斯王子卑路斯请着众人进了一处土屋,商议接下来的事宜。
这里是波斯的最后一座城池,失去了这里就只能是逃亡西域了。
听着卑路斯讲述,薛仁贵和薛仁贵才知道波斯王都一战的惨烈,大食人打仗有上百头战象,那些披着战甲的战象冲锋陷阵根本不是人力可以阻挡的。
那些战象奔腾起来,大地都在颤抖,人根本就站不稳,更不要说与之对抗了。
还有猎豹狮子等诸多野兽,这些战象是天竺国王进献的,天竺在大食人的兵锋下为求自保,献上了战象。
王玄策一拍桌案,“这个贪生怕死的天竺人!某家一定灭了他!”
土屋内的众人神色都很不好看,大家都知道这是一场十分艰难的硬仗,尤其是要对付那冲锋陷阵的战象群,这个破旧的土城根本挡不住战象群。
阿史那杜尔要去查探大食兵马的动向。
波斯王子也去打点沉重的粮草与辎重。
土屋内,薛仁贵的妻子柳氏低声道:“这个阿史那杜尔与张尚书是何关系?”
王玄策叹道:“此人与张尚书的渊源要从三年前说起,当初此人还是东突厥的铁勒,后来去了高昌帮朝中收复安西四镇,两年前安西四镇平定之后,又去了西突厥。”
从东突厥到西突厥,再到现在的波斯,这人为朝中,为张阳做了很多事。
以至于礼部能够在一年之内平定安西四镇,不仅仅是高昌兵马的功劳,更有阿史那杜尔出力。
此刻的马哈城内,这里背靠着阿姆河,倒不用担心水源的问题。
在此处的兵马有安西军,有西突厥兵马,有高昌人,还有波斯人。
还有一千唐人,薛仁贵带着王玄策来到马哈城后方,这里是唐军驻扎的地方。
再打开一个木头箱子,王玄策见到一个个铁圆盘,“这是何物?”
薛仁贵解释道:“这是骊山送来的铁器,当时说是厨具,不过是裴都护看了密信之后才知晓,这是打退大食人的利器,一共三百个。”
王玄策拿起其中一个铁盘子,“这东西要如何抵御大食人。”
薛仁贵颔首道:“届时大食人攻来你就会知道了。”
五方兵马一起驻守在这座破城中,唐人带了兵械与粮草分给这里的人,西域有很多的粮草,倒是不用担忧这里的粮草不够。
阿史那杜尔早就饿坏了,他双手捧起滚烫的黍米粥,便痛快吃了起来。
没错,在这个地方想找个碗都很难。
大家吃东西的方式也很狼狈,用一张饼沾了一些米粥便能咽下。
大食人攻打了波斯王都,他们没有这么快转战马哈,眼下还有时间准备。
城中人员复杂,波斯王子拜薛仁贵为主将,这里的一切防备与兵卒安排都要听从唐人的安排。
因此到了夜里城中又起了内讧,高昌人倒是能够听从。
但阿史那杜尔不愿意自己的手中的部将去野外做斥候,唐人和这些西突厥人又争吵起来。
薛仁贵怒喝道:“杜尔!只要张尚书一句话,便可以让你在西域再无容身之地,你要闹哗变不如现在就走,我们不会留你,你且看看你还有何容身之处?”
出了马哈城便再无去处,至少在这里有唐人的粮草,杜尔咽下这口气,用突厥话对身后的怒喝了一句众人这才偃旗息鼓,他分出三队人手去打探大食人的动静。
王玄策苦恼地来回踱步,“这一仗要怎么打?这些人军纪散漫,如何抵御大食人。”
不要说这些西突厥人,波斯人更是军心全无。
翌日早晨,薛仁贵又得到了一个消息,又有两百波斯人逃了。
第六百二十六章 无敌的唐人
波斯王子没有下令去捉拿逃走的波斯兵卒,他无奈面对现状,为了保住波斯的国祚,他觉得自己很无能。
在波斯都城被破之前卑路斯就已经成了波斯的国王,从当权者的角度来看,谁都不愿意做亡国之君。
在马哈城整顿这些时日,又有一个人造访了马哈城。
他带来了三千名奴隶,这些奴隶原本就是从波斯逃出来。
薛仁贵看着这个眼熟的客人,他不是别人就是现在奔走西方诸国卖粮食的西域商人安延偃。
这人用一块布蒙住了口鼻,向薛仁贵与王玄策行礼,“两位大唐将军,这些逃奴可以用来给城中做一些苦力。”
薛仁贵颔首道:“我们买不起这么多奴隶。”
安延偃躬身回道:“这是送给唐军的,不用银钱。”
现在还要修建城防,需要人手,自然越多越好,要随时准备面对大食人的进攻。
王玄策走在一旁目光看着这些奴隶,“送给唐军的?你会有这么好心?”
安延偃惭愧笑着,“在下也希望两位将军可以挡住大食人,只有守住了阿姆河,在下的生意才能继续下去,我们都是为张尚书做事。”
都是为张尚书做事,这句话是薛仁贵与王玄策在这里听到的最多的话语。
阿史那杜尔也是,高昌人也是,眼前这个西域商人也是。
外交院在西域布置了许多,或许张阳早就料到了波斯会有覆灭的这一遭,便安排了众多人手。
有了这般布局,唐人能够自由穿行在西域。
这里的阳光还是很毒辣,王玄策又道:“多谢了。”
马哈城内的人员本就复杂,眼下不哗变就算不错了。
安延偃又道:“在下会看管他们,还望两位将军准许在下来城中歇息几日。”
说着话,他又拿出一卷羊皮,“这是在下从一个逃亡的波斯商人处买来的图,这是大食人打仗时战阵图,他们一路攻打波斯,用的便是此种战阵。”
薛仁贵伸手夺过图纸,他仔细看着图上的战阵。
安延偃又道:“大食人野蛮又好斗,据在下所知大食人将投降的波斯人,在木桩上绑起来,就这么将他们爆嗮荒野,在波斯王都附近三万多人,就这么活活被嗮着,此等行径人神共愤。”
这个姓安的昭武九姓后代,他的关中话特别好。
他又道:“在下会来这里也是因为另外一件事,原本在下是在叶护可汗手中做事,薛将军扫平了天山之后,泥孰可汗逃亡去了西方,他投效大食人,在下想要看着他死。”
阿史那杜尔是认识安延偃的,俩人只是照面一眼,也没有多讲话。
接下来时间又有一批吐蕃人来到马哈城,这些人是禄东赞派来的。
越来越多的人前来,马哈城在短短半月时间,能够战斗的人手从原本的一万人,一时间增加到了两万人。
在薛仁贵与王玄策的安排下,只要帮着在马哈城驻防,唐军可以给他们一口饭吃。
越来越多的人汇集此处,多数都是从波斯王都逃出来的人,他们在外求生困难,投效大食人也不会有好下场,大食人对投降的战俘很残忍。
多方势力汇聚阿姆河畔,一时间所有人都寄希望于唐人。
希望传说中强大的唐人能够打退大食人。
安延偃负责城中的粮食与兵械,他这个西域商人展现了自己巨大的人脉与资源实力。
这让马哈城内就算人口再多,他都可以拿出足够多的粮食,甚至可以拿出中原才有的烈酒。
甚至他还能打听到天竺与吐蕃的情况。
天竺四国其实各自为政,他们并不团结,这一次驰援大食的也只是其中一国。
安延偃制止王玄策要把兵械交给奴隶,解释道:“王将军,在西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他们不能拿刀,而且开战之后要将他们赶出城,奴隶是最容易哗变的。”
见王玄策一脸的疑惑,安延偃又道:“因为奴隶去哪里都是奴隶,他们从来不会为一个国而战,波斯会灭亡也正是因为贵族贪得无厌,奴隶越多他们就越弱。”
“我很佩服张阳在高昌所做的事情,他利用奴隶推翻了高昌王父子,并且拿下了整个高昌。”
王玄策也打消了给这些奴隶兵械的想法。
安延偃笑道:“将军,不论是在西域还是在波斯,这里与中原不同,不论唐人对他们有多好,他们都不会感激你们,若是你们不给粮食,不给住处,他们便会作乱。”
“这些人不会耕种,也不会种粮食,一两人在流亡在外会成为贼,一伙人流亡在外,会成为盗匪,这是波斯,这便是中原的西方,将军初来不知道这里的规矩,以后在下会多与将军说明。”
从当初从长安城离开,如今在波斯的安延偃眼神中尽是疲惫,他奔波诸多地方为的就是自己的族人。
王玄策低声道:“我不明白,你为何这么帮我们?”
安延偃躬身道:“在下是替张尚书做事。”
“某家不信!”
“哈哈哈!”安延偃苦涩笑道:“其中缘由将军不用多问,哦!听说将军派人去了天竺打探消息?”
昏暗的土屋中,王玄策诧异地看着他,“你是如何知晓的?”
“在下要打听消息很容易,在天竺有不少商人与在下有交情,常有交易往来,在下还听说了玄奘和尚离开大日戎王,前往了吐蕃,后又被吐蕃送去了西域,现在应该在裴都护手中了。”
这人就像是西域的万事通,他对西域的了解就像是自家后院一般。
深夜的阿姆河畔很冷,明亮的月光洒在这座小城中。
薛仁贵深夜与柳氏走在城墙上,骨瘦如柴的奴隶就躺在城下,他们睡醒就开始修城墙,只要给他们吃粮食,他们什么都能干。
柳氏很厌恶这种人,她觉得那已经不是人了。
“中原现在应该是寒冬了。”柳氏低声道。
“是吧。”薛仁贵低声道:“等打完这一仗,我们就回去,再也不来了。”
柳氏叹息道:“这个地方没人性。”
相比于中原,波斯地界内的一切都显得没人性,这些天他们见到的最多的就是奴隶。
这里很野蛮,没有秩序,也没有明确的律法,他们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阿史那杜尔带着一队兵马入城,他大声道:“大食人在波斯王都搜刮了十天十夜,现在正往马哈来了,欧麦尔亲率五万兵马,要取波斯王卑路斯的性命。”
话音落下的这一刻,城中又安静了下来。
城墙还未修缮好,城墙还不够高,为了对付野兽和战象群,他们还在城外修建了一个个陷阱坑洞。
这些天不论是波斯人还是西突厥人,他们都见识到了唐人用智慧打仗的手段。
这些陷阱就可以让大食人战象难以靠近。
原本只有两丈高的城墙,此刻已经修到了五丈。
唐人用一切可以使用的资源将其制成兵器用于杀人打仗,他们用陶土罐装满了火油,点燃之后,可以投掷出去烧人,他们在城墙上布置了尖刺,这样就算大食人想要爬上城墙,也会被刺得遍体鳞伤。
甚至在城前挖了一条巨大的坑道,如此一来就可以挡住大食人冲来的速度,给城头上射箭留出时间。
几只秃鹫飞来,它们停到了枯树枝上,等待着食物。
薛仁贵带着王玄策做着最后的准备,将一个个土雷埋好,在距离城墙三里外,陷阱地的后方埋入土雷。
“裴都护试过这个东西,此物用来对付骑兵很好用,对付大食人也是一样。”
“当真?”
“此物连朝中都不清楚来由,张尚书只是交代这是厨具。”
“张尚书为何要瞒着朝中。”
“某家也不知道缘由,都说外交院特立独行,想来是另有安排。”
王玄策也不再多问。
一百个地雷布置好,还余下两百个,以备不时之需。
再让阿史那杜尔和波斯王卑路斯各自带着一支兵马在五里外的矮坡处准备好了伏兵,一旦大食人的大军前冲,后方势必空虚,这两支三千人的伏兵可以从侧翼冲入敌军。
这一仗唐军不仅仅要打退大食人,更想要拿下那个大食将领欧麦尔。
薛仁贵带着王玄策回到城中,准备迎接大食人的进攻。
安延偃带着一群奴隶躬身道:“两位将军,在下带着人就先出城了,我会在阿姆河的后方看着此战胜利,若是形势不对,也请两位将军弃城后撤,在下会接应。”
薛仁贵和王玄策对这个西域人不反感,他在城中帮忙做了不少事。
安延偃带着所有的奴隶离开了。
越来越多的秃鹫到了此处,不多时远方的地平线出现了兵马,呜呜泱泱的大食人朝着马哈城而来。
这一刻所有人放慢呼吸,好像这时气压都低了不少。
薛仁贵握紧了手中的横刀,汗水从鬓发处流下,滴落在铁盔上,烈日下,铁盔被嗮的滚烫。
先出现在眼前的战象群,大食人的军阵很庞大,在战象的身旁有许多提着刀拿着盾牌赤着膀子的大食士卒。
有三五只猎豹先跑了出来,这些猎豹跑得飞快,它们在大军之前跑着,视这些陷阱如无物。
眼看这些豹子就要跑到土雷地。
薛仁贵张弓搭箭,锋利的箭矢对准正在最前方飞奔的猎豹,放开弓弦一箭射出,箭矢带着破空声朝着猎豹而去。
敏锐的豹子就要躲开,可薛仁贵是何等勇力,三石弓射出的箭矢岂能轻易躲开。
箭矢射入那猎豹的腹部,当场摔在地上,倒在血泊中没了动静。
余下的几头猎豹不敢上前警惕起来。
薛仁贵再次张弓搭箭,对准了另外一只猎豹,再一次射出,同样是远距离的射箭,那只猎豹躲闪不及,一箭射在了腿上,也不能再跑动了。
其余的豹子意识到危险都开始警惕地往回走。
薛仁贵又一次拿出箭矢,此刻大食人的军阵中传来了号角声,这些猎豹才跑回去。
城墙上的波斯人与高昌人欢呼着,他们在欢呼薛仁贵的箭法,只要跟着这样的将领就能打退大食人,很是提振士气。
当远处的尘土散去之后,众人终于看清大食人军阵的全貌,那是一头头如山一般高的战象,它们身上披着盔甲,刀枪不入,这种战象一旦冲起来,试问谁能拦得住?
王玄策站在城头上,神色严峻,从来没打过这样的仗,从没见过这样高大的牲口。
大食号角声再次响起,战象扬鼻嘶鸣,朝着这座土城冲锋而来,上百头战象一齐奔腾,这座土城在颤抖,不断有黄土从城墙上落下。
有战象踩到了陷阱,但不影响后续的战象冲过来。
王玄策懊恼地扶了扶被震歪的头上铁盔,“娘的,陷阱准备少了。”
薛仁贵沉住呼吸,让城头上的士兵都放下弓箭,这种战象皮厚,更不要说有盔甲了,箭矢入皮之后也不能伤害到它们,他小声道:“准备火油,一旦到了城下就用火烧。”
“喏!”一旁的将士点头答应。
战象群进入了土雷地,领头战象一脚踩到了土雷,地面响起一声炸响,那战象又是一声嘶鸣,当场下腹被炸得血肉模糊,倒在了地上。
城下炸响声四起,不断有战象被炸翻当场,或有三两只战象冲到了城下,它们要面对的也是城上火油罐子的火烧。
城前的场面很混乱,硝烟与黄土弥漫,一百米开外便看不清情况。
失控的战象群东奔西逃,甚至有战象逃了回去,让大食的军阵一片混乱。
此刻的大食人还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是什么样的兵器。
无敌的战象群竟然对那座小城伤不了分毫,连靠近都难。
当战象群散去,尘土被风吹去,眼前的景象终于清晰了,土城的前方堆满了战象的尸体。
这种战果刷新了在场所有人的认知,唐人不费吹灰之力,不费一兵一卒就杀退了在波斯所向无敌的战象。
无敌的唐人!这是波斯人高昌人,西突厥人,心中共同的想法。
第六百二十七章 爱干净的唐人
马哈城后方,阿姆河的对岸,安延偃在这里等着战况的结果,也准备了几条船,以应对形势不对,掩护唐军的后撤。
刚刚的炸响就连阿姆河对岸的众人也都听到了,不知道前方的战事如何,安延偃坐着神色凝重。
“尊敬的主人,这马哈城守不住的人,光靠这么一些唐人迟早会败,主人不该将宝贵的财宝给他们。”
酒水和粮食在这片地方就是最宝贵的财富,这些东西安延偃要多少有多少,后方还有大唐的供给。
安延偃瞪了一眼讲话的老奴隶。
对方随即低下头,见主人生气了,他对自己的自作聪明很懊恼。
“唐人与你们见过的人不一样,残暴的大食人一定会受到惩罚的。”
安延偃低声说着,言语中坚定。
后方的一众从波斯逃难出来的奴隶,也默不作声。
大食人在攻打波斯的时候很残暴,他们掠夺一切,每经过一片地方都会将活口杀光。
老奴隶小声再问:“主人,可他们是唐人。”
安延偃颔首道:“唐人是最有智慧的人,我的祖先也是唐人。”
言到此处,老奴隶伏下身不断磕头,为自己的言行认错。
纵横三十余里的开阔平原战场上,当硝烟与尘土散去,战场上也安静了下来。
城下大片的战象尸体血肉模糊,王玄策看着这场面,当场呕了起来。
此时远处的大食人军阵中,三头雄狮慢慢走了出来,它们朝着马哈城吼叫着。
薛仁贵的目光盯着对方,只见军阵之中走出了一个赤着膀子,光着头的人,他穿着华贵,身上画着一些奇怪的图案,脖颈处挂着夸张的金器。
那人安抚了怒吼的狮子,便走回了军阵中,随后又有十余个大食人走到军前,他们面孔朝天手舞足蹈,一只狼被提到了军前,割了那匹狼的脖子,将其丢在了军前。
看着诡异的一幕,众人一时间很疑惑,又不解他们在做什么。
片刻后大食人缓缓退去。
王玄策刚吐完,扶着城墙站起身,“退兵了?”
薛仁贵也狐疑道:“似乎是退兵了。”
大食退到了马哈城十里外,驻扎了下来。
这让阿史那杜尔与已经埋伏好的卑路斯只能无功而返。
城中再次欢呼起来,他们为这次打退了大食人欢呼。
薛仁贵与王玄策还有众多唐人都轻松不起来,因为这一次实实在在地看到了大食人的实力。
那呜呜泱泱的大军要淹没这个马哈城轻而易举。
心头更明白,这个小城根本守不住。
大食人只是暂时退兵,他们没有撤退,土雷一时间唬住了这些大食人。
眼下自己有多少实力,薛仁贵心里很清楚,光靠这一千本部唐军,还有安西军与高昌人,这些兵力于三十万大食人来说不足道哉。
而且马哈城太小了,根本守不住。
阿史那杜尔与卑路斯坐在土屋中,薛仁贵神色凝重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大食人这是什么意思?”
卑路斯解释道:“他们这么做是在向神示敬,大食最敬重神灵,穆罕默德就是先知,他是神的代言人,一切都要听从神的话语。”
到现在王玄策算是明白了,大食人觉得战象群的轰然倒塌就是神在警示。
又觉得这种行为很可笑,大食人是愚昧的,也是信神的,在他们眼里神就是一切,而当初的穆罕默德就是距离神最近的人。
薛仁贵皱眉问道:“他们真的能够听到神的话语?”
柳氏嫌恶道:“怎么可能。”
中原人自然不信这一套,打仗靠的是兵法与人力,还有智慧。
得知战事短暂结束了,安延偃又回来了,他走入这间土屋,“大食的神救不了人,也救不了波斯,能够救波斯的只有唐人。”
卑路斯又向薛仁贵投去求助的目光。
当下可以确保的就是大食不会断了众人的退路,对这一仗怎么薛仁贵也很烦忧,他也不知道怎么对付大食人,手中虽说有土雷,但眼下就只有两百颗。
这些雷也炸不死三十万大食人。
而这一次也恰恰向大食人宣战了,从三年前苏定方杀了一个大食贵族,三年后马哈城的这一战。
大食与大唐之间的战争才算是真正开始。
王玄策平时就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态度,他对眼下的形势倒是很乐观。
一夜过去,众人也商议出一个所以然。
在被派往西域之前,薛仁贵看了很多兵书,可要说行军打仗的经验,他也是个嫩手子,平定了天山之乱也就像是扫尾,也没用到自己所学的本领。
王玄策也是一样,他从来没有来过这么遥远的地界,也没有打仗的经验。
此刻手头上只有一万兵马,要对付三十万大食人谈何容易。
夜里,薛仁贵让人焚烧那些战象群的尸体,这么多的战象日嗮一旦久了就会恶臭无比。
波斯是热带沙漠气候,西风吹来每每会卷起沙尘,干热让众人很不舒服。
大火在马哈城外烧了起来,焚烧着这些战象群的尸体。
远远还能闻到肉香,马哈城前火光一大片。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大食人没有再进攻。
土雷炸翻了战象群,给他们的冲击太大了,这两天大食人一直都在祭祀。
当真是给他们吓住了。
这也只能短暂地唬住大食人,他们就驻扎在马哈城十里外,没有要退兵的消息。
三两个从西域都护府跟随而来的唐人的情绪都不高,“这鬼地方,天不管地不收的。”
“要战死了,朝中还是会给某家家里抚恤的吧。”
讲话的人带着汉中口音。
另一边的大汉笑道:“少说丧气话,我们是唐人,薛将军和王玄策将军早就为我们准备好了后路,什么战死不战死的,出来走一遭拿个军功就回去了。”
唐人都不愿意和波斯人走得太近,更愿意和高昌人休息在一起,至少这些高昌人看起来干净,而且也很勇武,打仗不比唐人差。
就那些波斯人看着最不顺眼,那些人身上臭烘烘,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洗了。
说是大家一起抵御大食,但城中的氛围是这般低落,要精诚团结根本不可能,更别说这些天,每天都有逃亡在外的波斯人来投效,来投效的波斯人吃了饱饭,也不愿意去城头防守,甚至还有人吃饱饭就跑的。
高昌人看不过眼,唐人也嫌弃这些吃白食的波斯人。
短暂的安宁让众人都放松了下来,安延偃走来讲道:“我又收了几个波斯奴隶,他们说大食人正在撤出波斯王都,正在往马哈城而来,看样子还要聚拢三十万兵马,一口气拿下你们。”
听闻这个消息薛仁贵先是愣神,而后迅速铺开地图,波斯王都就在马哈城的西北方向。
相比于马哈城波斯王都更容易坚守。
“愚蠢,太愚蠢了!他们竟然弃了坚城不顾。”
薛仁贵当即踹醒了正在鼾声大作的王玄策。
“大食人进攻了?”王玄策诈尸一般地站起身。
“情况有变动,大食人正在撤出波斯王都。”
“没打来啊……”王玄策抱怨了一句,正要再躺下,又觉得不对再起身,“什么!他们不要波斯王都了?”
安延偃笑着点头。
“为何?”王玄策大声道。
“大食人喜欢劫掠,当一个地方再也没有值钱的东西可以劫掠,他们就会离开,寻找下一个地方劫掠,大食人与唐人不同,他们不会治理,也不会经营,在下以为他们只不过是人数众多的盗匪。”
从马哈城到波斯王都,骑快马轻装简行,需要一个白天。
若大军行军,至少需要两个白天和一个夜晚。
安延偃的目光盯着薛仁贵,他更愿意相信唐人的智慧,如果西方局势一直这般动荡,便会让买卖很难做。
波斯的富饶就是因为这条商路,现在商路断了他的买卖也很难做。
王玄策带着人去波斯王都查探情况,去探虚实。
薛仁贵继续整顿城防,第二天后方西域有人带消息来,安西都护裴行俭收拢了两万余安西军与阿达兰所部一万高昌人正在奔赴阿姆河而来。
“好个裴行俭,西域都这般山穷水尽,竟然还能拿出三万兵马。”薛仁贵心情大好,“玄策,你带一百轻骑去波斯王都看看,探一探虚实。”
“喏!”王玄策得令便提着自己的横刀离开。
薛仁贵颔首又叫来了人,“立刻告知裴都护,让他带三万兵马去阿姆河上流,断了水源。”
马哈城靠着阿姆河,也靠着这个水源,同样地大食的三十万大军同样靠着水源驻扎。
第二天的夜里,王玄策便回来了,他带来了波斯王都城内一只猫,“这是某家从波斯王都抓来的。”
“这猫倒是凶得很。”薛仁贵啧啧称奇。
这猫也认人,放下之后它便迅速躲到了卑路斯身后,“这确实是王都的猫,没想到还活着。”
兵家大忌,便是自断后路。
大食人就这么让出了自己的后路,三十万大军来攻打马哈城?
“真是可笑!”薛仁贵让人开始布置,要趁着夜色奔赴波斯王都。
安延偃问道:“我们就这么离开马哈城了吗?”
薛仁贵颔首解释:“当然不能轻易就让给他们,在城中布置陷阱。”
当阿姆河的河流水位开始下降,薛仁贵便带着马哈城的人马,离开了一路奔赴大食人弃之不要的波斯王都。
占据了波斯王都,就掌握了西北方向的要道,而裴行俭就在阿姆河的上游,在东北面。
这样一来,与裴行俭的三万兵马遥相呼应,能慢慢蚕食敌军。
薛仁贵行事决断没有犹豫,当机立断,迅速撤出了马哈城。
天黑出发,大军跋涉一直走到了晌午,眼前才出现了一座大城。
这座城的城墙上有许多焚烧的痕迹,王玄策领大军走入,“我来时这里就是这样,你看看他们连尸体都没有清理出去。”
恶臭随风而来,薛仁贵让众人蒙住了口鼻。
爱干净的唐人,这是跟随大军而来的西域人与波斯人又一次对唐人的评价。
王都最高的建筑,便是王城。
现在的王城没有华丽的景象,反而地面和墙上有许多的血迹,走入其中更有尸体横在当场。
当众人走到王城的另外一边,眼前是一个令人汗毛直立的景象,那是一个个光着身体的波斯人,他们被绑在木桩上,就这么爆嗮而死。
这些人的死状很凄惨,眼珠子脱落在外,秃鹫成片。
王玄策又呕了起来,这些天他吃得都没吐的多。
薛仁贵背过身不再去看,“他们还是不是人!”
安延偃解释道:“这里本就是一片野蛮之地,大食会这么做也是因为他们向来残暴,只要足够残暴就会害怕他们,恐惧他们,这是大食征战以来立下的威名。”
薛仁贵浑身哆嗦,“若中原帝王有这般残暴,势必会有人起兵反抗。”
安延偃躬身道:“将军有何吩咐?”
“烧了吧,整座城的尸体都烧了,但凡碰过尸体的都要用滚烫的热水洗过,隔离半月之后才能接触生人。”
“喏。”安延偃现在的言行举止越来越像唐人了。
薛仁贵与王玄策带本部兵马开始整顿城防。
安延偃让手中的奴隶开始收拾王都。
“我的主人,你越来越像唐人了。”那老奴隶又讲话了,片刻后他又改口,“不对,主人的祖先也是唐人,如此说来主人就是唐人,也和唐人一样是有智慧的,爱干净的。”
安延偃板着脸,对这个絮絮叨叨的奴隶很厌烦,要不是看他年纪已经这么大,而且还知晓许多波斯与大食的密辛也不愿意这种人留在身边。
此刻的马哈城,大食人越过象群尸体,进入这座小城。
如今的马哈城已经成了一座空城,他们翻找着这里有用的东西,或者说是食物,除了石头黄土与木头找不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城中布置了很多陷阱,令这些大食人很是恼怒。
就在人群与野兽的拥护下,一个身形壮硕高大,赤着上身光着头的大食人走了出来。
他穿着皮裙,赤脚一步步走向马哈城的另一边。
他那满是怒火的眼神打量着城中的一切,有人不小心踩到了陷阱,就被陷阱下的尖刺当即刺穿了胸口。
四周中了陷阱的大食人哀嚎声一片。
第六百二十八章 有智慧的唐人
这位便是大食的哈里,欧麦尔。
他用大食话语告知自己的手下,让天竺人再安排战象送来,也知晓了唐人去了波斯王都,他打算再打回去。
对他来说上一次踏平了波斯王都,这一次也可以。
而得知阿姆河被断流的事情,欧麦尔的神情才开始紧张起来,又听到消息,说是在阿姆河上游出现了不少唐人。
阿姆河的上游,裴行俭笑呵呵听着军报,波斯王都被占据,阿姆河被截流,这三十万大军就是他们最大的负担,他们没了水源再等粮食也没了,这些人就会活活被困死。
“薛大哥好安排。”裴行俭在这里让人建设了土墙,上游围了起来。
“裴都护,要是大食攻打而来,我们能抵御吗?”阿达兰神色担忧。
这是最早跟随张尚书的人,这人办事很得力,这一次是拿出了高昌所有兵力,这个波斯大唐势在必得。
与其说是在救波斯不如说是与大食人在争抢波斯。
裴行俭看了眼已经修整好的安西都护府本部兵马,“就怕他们不来。”
阿达兰颔首道:“裴都护面对大食人如此气定神闲,末将佩服。”
这个人以末将自称,一直以来受命戍守高昌。
他手中的高昌兵马一样是精锐,也能帮助薛大哥他们扫平天山。
裴行俭笑道:“他们不过是一群不懂兵法,不懂行军的蠢货,我们以静制动,以逸待劳,大食的这三十万兵马便会在荒漠上不攻自破。”
阿达兰笑道:“愚蠢的大食人,会因自大惨败,他们小看了唐人的智慧。”
裴行俭吃着一张饼,翻看着外交院送来的地志,这些年费了大心血编撰的波斯地志,阿姆河的水源来自东南部的一处高原冰川。
这条河自东向西流,只有冬春两季才有雨水,裴行俭看了一眼浑浊的河水,依旧气定神闲,他很享受此刻领军打仗的感觉。
中原此刻应该是寒冬腊月,但这一片地区还是干热难耐,要是到了夏季更难在这片荒漠立足。
“过了冬春两季,他们是不是该退兵了?”
听到裴行俭的话语,阿达兰回道:“裴都护,不论是我们还是大食人都是一样的,他们只会在冬季进攻,过了春季之后,他们便会退去,往年皆是过了春季便离开,冬季卷土重来。”
言至此处,阿达兰又道:“大地对每个人都是一样,不会有任何的偏袒。”
裴行俭颔首道:“看来要在春季的时候击溃大食人。”
阿达兰不解道:“其实只要耗着,大食人到了春季就会退兵的。”
裴行俭很年轻,还显少年气的脸庞上多了几分坚毅,嗮黑的脸颊带着些许的扫兴,“不行呀,就让他们这么跑了,我们不就白来一趟,我们都是来建功立业的,要是就这么僵持耗着了大食人,会胜之不武。”
高昌人与西域人还在修筑高墙沿着河堤建设,一来防御,二来修建蓄水的河堤。
“裴都护是要杀光这些大食人?”
“唉。”裴行俭叹道:“三十万人,就算是一个个砍也累死人,他们敢冲上来,我就敢掘开河堤,淹了他们。”
“不愧是大唐科举进士,末将佩服。”
阿达兰是真的佩服,他已年过五十,虽说这两年也会看中原的书籍,不过大多数时候他只是装装样子,哪里真的看得进去那些生涩的书籍。
“听说大食人军中有个叫做泥孰的人,此人不可不防。”
闻言,裴行俭终于收起了这本地志,他站起身目光看向远处,“这人的本事我倒没领教过,很厉害吗?”
阿达兰小声道:“此人当初孤身一人在西突厥拉起一支兵马对抗叶护可汗,兵马最多的时候足足有两万勇士,都是散落在西突厥各处的残部。”
裴行俭迟疑片刻,“不足为惧。”
眼看后方的阿姆河被断流,蓄水越来越多,众人的信心也高涨,一个个地去砍杀肯定费劲,但用大水淹了他们,自然轻松很多,一力降十会。
唐人出征打仗,借天时利地的方式让众多没见过这种阵仗的西域人开了眼界。
这才是打仗嘛,以前大家经历不过是群架而已,不可混为一谈。
安静了三天后,大食人终于有动静了,他们打算来争夺水源,一路北上而来。
也就三天,在缺水的情况下,三十万人就是三十张嘴,他们怎么可能按耐得住。
看着巨大的阵仗,还有成群的野兽浩浩荡荡而来。
正当他们就要带着兵马快要靠近河堤,在大食人的西侧又出现了一队兵马,那是前来策应的王玄策。
那怎么说也是三十万人,光是看着浩浩荡荡的人群就非常的吓人,阿达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他低声询问,“裴都护,现在是否要放水?”
裴行俭显得冷静许多,“等他们再走近一些。”
三万兵马站在河堤的高处,就等着大食人朝着水源而来,此刻他们就走在干涸的河道中。
当队伍走到了近处,尘土弥漫,将大食人的大军掩藏,让人看不真切。
饿极了的野兽飞奔着,朝着河堤而来。
裴行俭挥袖道:“放箭杀了这些野兽。”
“喏!”唐军本部兵马大声回应,万箭齐射箭矢飞射而出。
大食军中响起声声高喝,他们举盾而起,来挡住这些这些箭矢。
但唐军的目标并不是他们,而是那些奔走的野兽,只有零星的箭矢落在军阵之中。
再等尘土散去,地上全是野兽的尸体,而因箭矢有所慌乱的大食人又重新站定。
裴行俭又大喝道:“上箭。”
一万将士再次张弓搭箭,这一次瞄准的正是大食人。
裴行俭看着对方军阵中,那个骑在狮子上的人,居高临下看着对方,而对方注意到目光,也看向了这处高坡。
也不知道那人说了什么,只是大喝几声,大食人策马朝着这处高坡而来,后方还有更多徒步的兵卒。
裴行俭拔出腰间的横刀大声道:“放箭!”
箭矢呼啸声再次响起,冲上来大食人如同割麦子一般纷纷倒下。
三轮箭矢射罢,不断有大食人的尸体滚下坡,他们好不容易上来了一些,此刻成了死尸又滚了下去,这处由唐人修建的高坡很是陡峭平滑。
正是用来防止他们冲锋的。
两只狮子在坡下来回走动着,大食人已经停止了冲锋,因为他们觉得这处狭窄的坡道很难攻上去。
短暂的平静之后,两只狮子冲了上来,壹号提刀冲上前,面对眼前这猛兽,他冷静出刀。
一刀捅进狮子的腹部,再是一脚踢开,血溅长空,热血洒了一身。
后方还有一头狮子,箭矢几次落空,那牲口跑得极快。
如一阵风到了眼前,壹号躲闪不及,被那牲口压在地上,忍受着它的爪子挠在肩膀处的痛楚,他不断出刀刺入这牲口的腹部,雪白的刀刃从腹部而进,后背而出。
这头狮子也没了动静,被壹号一脚踢下了坡。
好在有甲胄在身,不怕那一爪子,得要了人命。
自己养大的牲口就这么死了,欧麦尔发出怒吼,呜呜泱泱的大食人朝着这处高坡再次发起冲锋。
裴行俭朝着河堤处丢下一颗土雷,土雷炸开引爆了其他的土雷,爆炸声很响亮,甚至让冲锋的大食人都停滞了片刻。
河堤出现了裂缝,裂缝越来越大,先有水流从缝中出来,只是刹那间水流冲垮了河堤。
大水决堤而出,冲向了在河道中的大食人。
远处准备策应的王玄策也带着兵马开始动了,他们顺着河流而来,开始围杀那些慌乱逃出河道的大食人。
等裴行俭看到近前的大食人纷纷倒下,本来前赴后继的大食人纷纷溃逃。
渴了三天的大食人终于得到了水,只是这是一场大水,会将他们淹死的大水。
大水冲垮了大食人的军阵,就算他们立起了盾牌想要挡住大水,可这岂非人力可以阻挡。
相比于先前大食征讨波斯人不同,他们要面对的敌人是唐人,善于利用地势天势的唐人。
王玄策带着五千人不断在大食的军阵的后方射箭,箭矢射向那些慌乱逃出大水的敌军。
唐人的箭矢异常锋利,入体之后剧痛无比。
与薛仁贵唬住了大食人不同,这是唐军第一次与大食人真正地交手。
裴行俭意外发现了土雷的其他用法,将几颗土雷一起摆放,炸开来的威力不容小觑。
此刻王玄策带着人不断向着逃出河道的大食人射箭。
欧麦尔狼狈地爬出河道,见到正在远处射箭的唐人,看身边的勇士一个接着一个倒下。
这个怒火中烧的哈里就要冲向远处的唐人,却被身边的勇士拉住。
因为远处的高坡也传来了呼喊声,数以万计的人马冲下高坡正冲向河道两边。
王玄策的箭矢瞄准了那身上挂着晃眼金器的欧麦尔,一箭射出。
锋利的箭矢擦着欧麦尔的脸而过,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当场就有血迹流了下来。
欧麦尔擦了擦脸颊,漆黑的脸朝着王玄策怒吼,却被身边的勇士死死拉着。
就算是再愚蠢的大食人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硬打,河道对岸还有唐人不断砍杀,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欧麦尔只能在勇士举盾的掩护下,逃离这里。
余下的大食人全部逃入了马哈城。
大水放完之后,河道中有很多被淹死的大食人。
王玄策和裴行俭终于兵合一处了。
说来可笑,与大食人两次交锋都很有趣。
先有信仰神的大食人被唐人的土雷给吓住了,再有这一次被大水冲破了军阵,让这些大食人狼狈而逃。
现在攻守互换。
成了大食人困守一座孤城,波斯王都也换了主人。
之前唐人经历过的一切,大食人也在感受着这种困守孤城的感觉。
有所不同的是,唐军当时有后援,也有后路,可现在这些大食人没有后路,也没有后路,除了这一次喝水喝饱了。
他们连粮食都没有。
战况一时间无法统计,王玄策下了马,脚踹着一个大食降兵,“实在可惜,让那欧麦尔逃了,他的坐骑实在是快,某家战马追不上。”
裴行俭笑道:“无妨,他们这么多人挤在这么一座小城中,不出半月就能耗死他们。”
战场上皆是欢呼声,唐人赢了!唐人赢了!
阿达兰向王玄策行礼,“王将军骁勇,末将佩服。”
一个西域人模样的人自称末将,王玄策多少有些不舒服,便问道:“当面是?”
“末将那高昌守备将军,阿达兰。”
“是你呀,有所耳闻。”
王玄策想起来这人来路,他是张尚书的人,他能来这里就说明现在的高昌已经在朝中的控制下了。
大水冲下,不断有淹死的尸体浮起来朝着下游而去。
裴行俭啧舌道:“可惜这里的河水短时间不能去喝了,也不知道那大食人会不会喝。”
王玄策又道:“裴都护不如与末将一起去波斯王都。”
裴行俭摇头道:“等消灭了这些大食人,再去不迟,某家也想看看波斯风光。”
王玄策重重点头,“甚好。”
两方人马商定计策,裴行俭依旧守着上游再次修建河堤断流,与波斯王都互为掎角之势。
很老套很传统,又很实用打法,借这里的地势情况能够事半功倍,还能控制水源。
波斯王都内,卑路斯得到了唐人一战得胜的消息,他也不知道是喜还是悲竟然当场哭了起来,不断向长安城方向朝拜着,磕头磕得很响亮,额头上都有了血印,每一次磕头都会大喊,谢天可汗救波斯。
所有波斯人都觉得这一次波斯要亡了,但唐人来了,无敌的唐人打败了大食人!
这一仗会在波斯流传很久。
薛仁贵站在波斯王都城前,迎王玄策回来。
安延偃出去了一趟,过了两天才回波斯王都,这一次他带来了一个消息,在波斯王都以西还有更多的大食人,他们派了使者来见唐人将领。
第六百二十九章 大食人的条件
波斯王都内,薛仁贵看着裴行俭送来的军报,欧麦尔的波斯大军已经退守到了马哈城,阿姆河一战胜果不小。
但马哈城内大食人依旧有二十万之巨,他们开始宰杀骆驼与战马为食。
这一战赢了,也彻底击溃了大食人一直以来的自信。
裴行俭带着三万人,在阿姆河的上游搭起了一座土城,打算固守在那里,以此来遏制大食,以至于阿姆河下游的水源又被切断了。
以逸待劳,静观其变是最好的,用最小的代价磨死大食人。
薛仁贵听着安延偃的话语,且说这人不是唐人,也不是自己的手下,这人只是帮张尚书办事,给安西军帮助。
这人在波斯乃至西域有着非常广阔的人脉。
他就这么离开三两日也不能怪罪他。
薛仁贵放下手中军报思量道:“如此说来,他们是派使者来是为了讲和?”
安延偃的脸上始终挂着镇定的笑容,“欧麦尔是大食的哈里,而现在大食先知的那位掌握大权的女婿已经病重。”
薛仁贵不喜欢住在波斯王都那些矮小的土屋中,尽管波斯王卑路斯一度邀请自己住进王城内。
这都是被薛仁贵拒绝了,一来自己名义上是来驰援波斯的人,二来这会给自己落下口舌,将领入住王城是不像话的,更何况自己是一个外人。
这些规矩要遵守,至于以后怎么做,他更愿意相信裴行俭。
裴行俭是个很聪明的人,也是自己最信任的人。
薛仁贵看着这座城内来来往往的西域人,先前还有波斯女人向唐人投来娇媚的目光,不过在柳氏的怒骂下,这里的波斯女人也都收敛了起来,不敢去招惹唐人。
上一个大胆去接近唐人的波斯女人被打了十大板,现在还不能下地。
这是行军在外,大军所在便要遵守军制。
她可不想好好的安西军被这些波斯女人闹得乌烟瘴气,军中就要有自己的肃杀之气。
这一点薛仁贵很赞同自己的妻子的行为。
他站起身问道:“如此说来,他们是希望欧麦尔停止征讨波斯,而大食那位已经过世的先知的女婿病重,需要欧麦尔这位有威望的人回去主持大局?”
安延偃重重点头,“多半是这样的。”
薛仁贵背过身低声道:“我只是带兵驻守波斯王都,至于大食人的收起与当下的决断都交给裴都护。”
唐人军纪严明,这是此地波斯人的印象。
安延偃躬身行礼,“在下会让人将消息交给裴都护的。”
“不用了,某家会安排人送消息过去。”
“嗯。”
安延偃应了一声躬身退下。
等走远之后,身边老奴隶小声道:“他们终究不认可主人是唐人,主人不可能成为他们的一份子,就算是帮助他们做了这么多,他们依旧不会认可主人。”
安延偃板着脸回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真正做一个唐人。”
“主人为他们做了这么多,他们根本不感谢主人。”
“不用他们感谢。”
安延偃加快自己的脚步离开波斯王都,昭武九姓族人被天可汗拿下了,这件事没有多少人知道。
之所以会为了唐军做这么做,也为了将来和张阳谈条件。
波斯人不可怕,大食人也不可怕,那位远在长安城的张阳才是最可怕的人,天可汗才是最有野心的人。
那些狂妄自大的大食人根本想不到他们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
天可汗不是一个善良的帝王,张阳是一个魔鬼,在他为官礼部的这些年,大唐的胃口越来越大。
也就这一次,安延偃根本不信大唐会这么好心帮助波斯复国,更不要说拯救波斯。
现在唐人为波斯做得越多,将来波斯要还的就更多。
王都内,卑路斯收拢了不少原本逃难出去的波斯人,将这些波斯人重新归置,他这个波斯王总算是有点模样了。
随着波斯王都的回来,越来越多的波斯人迁回来了。
这里的人口也逐渐多了起来,在王玄策的安排下,波斯王都开始重建。
从安延偃带来的消息来看,除了欧麦尔带着的三十万大军,在波斯王都以西还有更多的大食人。
即便是阿姆河一战赢了,波斯的情况还是不容乐观。
薛仁贵心中思量着,接下来要如何应对大食人的反扑,靠着手中这两百个土雷?
就算是土雷再厉害,成效也是有限的。
几日之后,裴行俭来到了波斯王都,至于阿姆河的上游暂且交由高昌人守着。
王玄策与薛仁贵一起出城迎接,三人终于又走在了一起。
卑路斯组建的一个简单的波斯王廷,简单到只是安排人手给他做事。
在这位新波斯王的大礼迎接下,裴行俭这个安西都护走入这座王城。
“这就是波斯最大的城了?”裴行俭问道。
“是的。”卑路斯神态与姿势谦卑,一路跟着。
而道路两边的波斯人都对这位大唐人下跪行拜礼,不敢抬头去看望这个还显少年气的唐人官吏。
裴行俭在波斯王城前停下脚步,看着眼前整个圆顶的皇宫,对这种古怪的建筑没有兴趣。
收回目光问向薛仁贵,“大食的使者什么时候来这里?”
“说是还有三天的脚程。”
裴行俭在王城前的石阶坐下来,他看着街道两边皆是下跪参半的波斯人,自己不过是个安西都护,卑路斯自作主张安排这种大礼显然是过了。
“那就等大食人来了再谈论此事。”裴行俭又看向一旁的薛仁贵,“薛大哥,我已经安排人将战果送去朝中,想来等着封赏便可以了。”
薛仁贵重重点头。
卑路斯谦卑地躬身站在一旁。
裴行俭,薛仁贵,王玄策三人一起坐在王城的石阶上低声商议着接下来的安排。
而那些波斯人依旧跪拜在地,直到那三位唐人离开。
时间又过了三天,马哈城的探子送来消息,在城中果然发生了疫病,马哈为了保自己安全,烧死了很多染了疫病的士卒。
这一场疫病让欧麦尔手中的兵马再折损了数千人。
只不过对方的动作很快,迅速将疫兵的源头掐断了。
这天,大食人的使者到了,来人是一个神态市侩的大食人,他的胡子很长,鼻子很大。
蓝色的眼睛,年岁在五十往上。
裴行俭在波斯王城前摆开了谈判的阵仗,而此人身边还有两个人,右侧的是个大食女子,她用布盖住了头发与脸,只有一双蓝色的眼睛露在外面。
而在这个大食使者的左侧则是中原的熟人,当初西突厥的可汗泥孰。
原本还不信,不想这人真的投效了大食。
“尊敬的大唐将军,我是先知的仆人。”那大食的使者躬身道。
“我是大唐安西都护府的都护,此次奉天可汗命来驰援波斯。”裴行俭拱手道。
那大食使者先是点头,又躬着身子,“大唐是要与大食开战吗?”
裴行俭喝着从中原带来的茶水,笑道:“这位使者说错了,我们是来驰援波斯的,不是与大食开战的。”
闻言,这大食的使者皱眉道:“大唐与欧麦尔打仗,杀了这么多大食人,难道这就不是与大食开战?”
这个大食使者的关中话讲得不好,勉强可以听懂。
裴行俭颔首道:“我们大唐一直以来为和平而战,是你们大食人先攻打了波斯人,这才有我们的驰援,再者说当我们进入马哈城之时,也是欧麦尔率先冒犯。”
“不仅如此,欧麦尔还来攻打我们在阿姆河上游的兵马。”
“那是你们切断了水源。”泥孰开口道。
这人一开口便引起了大食使者的不悦。
裴行俭笑道:“是欧麦尔先攻打了马哈城,我们这才切断水源来应付,可是欧麦尔不仅没有想着谈和却要来攻打我们。”
言至此处,裴行俭拍案大声道:“是你们大食先与我们大唐开战!波斯人,西域人,高昌人,都可以作证!”
站在裴行俭背后的一众波斯人都点头,纷纷低声议论。
自知理亏,大食使者又沉默下来。
泥孰盯着这个裴都护,这人也是从长安外交院来的,当初他一到安西都护府便听说了此人的来历。
也不知道怎么了,自从张阳执掌大唐外交以来,这些大唐官吏的做派与他很是相像。
面对外臣强势,手段强硬,不容人反驳。
这一次差就差在大食人先去攻打了有唐军驻守的马哈城,如此一来,在谈判上大食人就失去了先机。
泥孰心中暗暗吃惊,这个都护一样不好对付,行事做派与那张阳没有区别。
大食使者低声道:“我们大食愿与大唐和好。”
这话让裴行俭有了笑容,“如何和好?”
这位大食的使者虔诚行礼,“大食愿意与大唐共分波斯的疆域。”
裴行俭喝着茶水,又给他倒上了一碗,“先不说这些,使者且尝尝我们中原的茶叶。”
大食使者古怪地看着碗中漂浮的几片发干的叶子,看眼前这个唐人喝完之后意犹未尽,他也拿起碗喝了一口,咋舌回味道:“我更喜欢你们中原的酒水。”
裴行俭重新坐好,看了一眼一旁的波斯王卑路斯,听到要共同瓜分波斯的领地,他的神色明显更难堪。
说来也是一国的国祚握在别人的手中,换位思考,就算是自己听说两方外人平分自己的家产,肯定也会不舒服。
但这就是眼下波斯的处境,大唐与大食这两个当今世界上的最强大的俩国面前,波斯没有话语权。
只不过这个大食使者每每说出一个决定都要看一眼他身侧的大食女子。
这种氛围很怪,裴行俭甚至怀疑这次谈判真正的使者不是眼前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而是这个女子。
似乎是注意到裴行俭的目光,这女子稍稍低下头避开目光。
裴行俭又看向这个波斯使者,“那我说说条件如何?”
大食使者笑道:“尊敬的大唐都护请讲。”
“首先欧麦尔必须死,他冒犯了我们大唐,并且还截杀了波斯的老国王。”
“不行!欧麦尔必须还给大食。”
那使者拒绝得很果断。
裴行俭很厌烦这里干热的气候,用一把扇子遮住嗮在自己脸上的烈阳,又道:“那就不用谈了,我会将欧麦尔困死,你们大食人要来尽管来攻,大不了我们退到中原的西域。”
对大食人来说欧麦尔现在不知死活,就被困在马哈城中,缺水,断粮之前又闹出了疫病,鬼知道他还能在那座城活多久,如今的大食正需要他回去主持大局。
在这一点上,唐人更有利。
大食使者又看了眼身边的女子,再次放低姿态,“不知道大唐想要什么样的条件,才会放欧麦尔离开马哈。”
泥孰又在这个大食使者身边小声低语几句,双方用大食话陷入了争论。
与唐人讲条件?尤其是张阳一手带出来的外交院官吏,这就是羊入虎口,他们一开口便是天价。
裴行俭笑道:“两位聊完了没有?”
大食使者回了回神,再次行礼用生疏的关中话回道:“还请大唐开条件。”
“嗯。”裴行俭先点头,站起身讲着,“要欧麦尔回去也可以,首先除了他,其余的大食人都不能回去,他们需要留在这里给我们做苦役,帮我们修建城池。”
大食使者点头应下。
裴行俭又道:“再者说大食人必须让出所有原本是波斯的土地。”
“那是先知带领我们打下来的,那些地图已经不属于波斯,那是属于神的土地。”
他说完再看身边女子的脸色,又低下头,“裴都护请接着说。”
裴行俭看向一旁的泥孰,“这个人必须交还大唐,并且交由大唐来处置。”
那大食使者看了眼慌乱的泥孰点头道:“现在就可以交给大唐。”
只有这个泥孰最了解唐人,他了解西域的形势,也了解大唐的官吏结构,并且懂大唐的军制。
这种人若是一直留在大食人的军中会是一个隐患,必须早点除去。
裴行俭看向一旁蒙着面的大食女子,“不妨你来说,看你们互相传递眼色我也累了。”
蒙面女子用大食语言低声了两句。
大食使者接过话语点头道:“神女说愿意用一半土地来交换欧麦尔。”
第六百三十章 富有的波斯贵族
虽不知大食的神女是什么来路,但这个大食的使者很在乎这位神女的态度。
裴行俭点头道:“只是让出波斯的一半土地,对我们大唐来说与没有是一样的。”
稍加思索,便又道:“不如这样,你们拿出三千斤的金子献给大唐作为朝贺,我们可以答应这个条件。”
要说三千斤的金子已经不少了,经过使者的转述,这个神女竟然点头了。
裴行俭给大食打上了一个很富有的印象,越发对这个野蛮的国度感兴趣了。
双方条件达成,波斯使者带着神女要去马哈城,在王玄策的护送下要去接走欧麦尔,按照约定欧麦尔只能独自一人离开。
裴行俭等着大食人的金子送来,卑路斯神色担忧,“裴都护,就这么放欧麦尔离开,怕是还会再卷土重来。”
要说与人谈判,卑路斯以为这个裴行俭的火候比起张阳还差一些。
裴行俭满不在乎地啃着一张饼,拿着手中的书卷,“我当然要答应了,我若不将欧麦尔这个家伙放给大食人,把人逼急了他们就会派更多的兵马来攻打波斯。”
“你认为哪个结果更好。”
卑路斯低着头又不言语了。
裴行俭站起身又道:“做人做事要留一线,我不是张尚书也没有张尚书的才能,我只是为眼下的局势作出还算合适的判断,围师必阙,当他们发现没了后路,便会拼死一战。”
“可是当他们发现自己还有退路的时候,便会想尽办法退出去,你看看你的波斯都破败成什么样子,一旦大食人拼了命了,现在的波斯能够挡住吗?”
卑路斯躬身道:“是在下想错了,裴都护做得没错。”
当然没错了,现在整个波斯都在指望唐人,希望唐人可以拯救波斯。
他能有什么意见,不论裴行俭作出什么决断,这位波斯王只能听之任之。
“出事了!”薛仁贵脚步匆匆而来,“泥孰死了。”
闻言,裴行俭愕然,这个泥孰本是西突厥的一位可汗,以此人作乱西突厥的罪名要将他交给朝中处置,没想到就这么死了。
裴行俭脚步匆匆走出土屋,一具尸体就躺在地上,而尸体边上站着的正是安延偃。
这人手里还拿着带血的弯刀,听一旁的人解释,这个安延偃神情平静地杀了泥孰。
现在他站在尸体边神色冷静,像是做了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薛仁贵正色道:“某家这就拿下他。”
“慢着。”裴行俭拦住了薛仁贵,“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这里是波斯地界,波斯王还是卑路斯,我们不能越权办事,除非……”
裴行俭黑着脸放低自己的声音,“除非让波斯王来处置他,这里是波斯,我们行军在外不能有过分的举动,还记得当初北征突厥的事情吗?”
当初李靖大将军北征突厥,擅自杀了降卒,几乎让李靖大将军背了罪名。
薛仁贵重新镇定下来。
裴行俭收了收心思,走上前道:“你为何这么做?”
安延偃拱手道:“我说过,我要这个人的性命,我不想等他去了长安城交由天可汗处置,这里是波斯,不是中原,我有我自己的做法。”
杀人的动静闹得很大,很快卑路斯脚步匆匆而来,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求助地看向裴行俭,“这该如何是好?”
裴行俭瞧着神情淡定自若的安延偃,“此人当街行凶,自然要波斯王来处置,我们会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呈报给天可汗。”
卑路斯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一脸的犯难,在这里的人他都不敢得罪。
不论是给波斯提供数不清粮食与物资的安延偃,还是眼前的裴行俭与薛仁贵等人。
卑路斯犹豫许久,“这人死了就死了,他不是波斯人,按照奴隶处置,罚钱三枚金币。”
安延偃身边的老奴隶笑呵呵拿出一个袋子,“毕竟此人来历不小,这里是五十枚金币。”
卑路斯看了眼袋子中的金币,此事就这么过去了,泥孰可汗的命在这里就值这些钱。
裴行俭目睹这个过程,心中越发觉得张尚书是个很高明的,从这件事可以看出这个波斯王卑路斯是个很软弱的人。
软弱的人就更好控制。
至于泥孰的死,裴行俭只能书写奏章让人送去关中。
安延偃终究不是唐人,裴行俭也不好处置他,尸体很快就被拖走了。
两天之后,大食人接走了欧麦尔,按照停战的约定,大食在马哈城的二十万人手都要成为苦役,用来建设波斯的城防,而神女让人送来的三千斤黄金也到了。
至此大食与波斯的战事告一段落。
这些金灿灿的黄金,很是耀眼。
裴行俭掂量着黄金笑道:“我们此战颇丰,将这些全部送去关中,这会成为我等功劳。”
不过大食人接走了自己的哈里欧麦尔之后,最近波斯王都内也传出了一些谣言。
让薛仁贵与裴行俭很不舒服,在土屋中裴行俭给王玄策倒上酒水,“当时王将军随那大食的神女一起去接欧麦尔,半道上走入了神女的屋子?”
王玄策喝下一口酒水,正色道:“怎么了?”
裴行俭强调道:“那是大食的神女呐。”
王玄策痛苦地扶着额头。
裴行俭也不打算再追问了,鬼知道王玄策和大食那位神女发生了什么?
那女人一直蒙着面谁也看不清她的神情,薛仁贵好奇道:“好看吗?”
王玄策咽了咽口水,像是在回味,“她的脸还挺好看的。”
“薛仁贵!”柳氏再也忍不住了,如河东狮吼一声大喝。
薛仁贵偃旗息鼓低着头,一副认错的态度。
王玄策正色道:“不过你们放心,当时我只是看了看她的真容,没有与她发生任何事,他们大食人喜欢骁勇的战士,那神女想要用她自己来招揽我,要我投效大食人,我没有答应,什么狗屁神女不过是大食人用来招揽人心的手段罢了。”
见裴行俭与薛仁贵神色古怪地看着自己,王玄策拍案而起,拿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你们莫要这般看着我。”
薛仁贵看着自家夫人提着刀不敢吱声了。
裴行俭连忙劝道:“王大哥,你先将刀放下,我们相信你,你要是真的与那神女发生了什么,也不会这样安好地坐在这里,早就跟着大食人走了。”
王玄策怒声道:“大食人歹毒!竟然敢用这等离间计。”
裴行俭低声道:“财宝,女人哪一样不是英雄好汉的丧命处,也难怪张尚书向来清贫,我等当效仿之,这里的财宝与一切都会蚕食我等心志,我们要坚持本心才是。”
说完话,三个男人面色肃然起敬,整齐地向长安方向行礼,齐声道:“感谢张尚书的榜样。”
礼部张尚书成了三人心中的榜样,不为钱财女儿所动,要坚守本心。
这些天,越来越多流亡的波斯人回来了,他们知道波斯王都重建了,新的波斯王就在波斯王都中。
这消息传遍了周边地界,一时间波斯王都又恢复了往日热闹的景象。
以至于越来越多的财宝也随之送到了波斯王都中。
那些逃出去的波斯贵族回来了,他们进献给波斯王卑路斯金子与珠宝,希望在波斯重新找一处安生之地。
这些金子和珠宝一转手就到了裴行俭的手中。
卑路斯非常希望这些唐人能够留下来,而裴行俭既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更没有要留下来的意思。
这让卑路斯很紧张,但凡波斯王都有所盈余,这钱财都是唐人的,钱财算什么,波斯能不能保住才是最重要的。
裴行俭看着一车车的金子送来,他朗声道:“这些金钱都是来磨砺我们心智的,我们不能被这些蒙蔽了心智,只要我们坚守本心,我们就会更强大!”
“喏!”一群分瓜着金子的大唐卫府官兵齐声道。
开什么玩笑,大家远道而来也不容易,波斯王送给大家的,不要白不要。
裴行俭甚至给张尚书留了一份最大的。
薛仁贵也在往自己的箱子中装着金子,他手脚麻利动作很快,又问:“真要给张尚书留一份?他会收吗?”
裴行俭小声道:“薛大哥,只有张尚书拿了这份最大的,我们拿了这些才没事,若是张尚书不收,我们便交出来一起给朝中便可以了,要是张尚书收了?岂不是我们也拿得安心?”
柳氏不愿意看到这一幕,但又不好拒绝这些金子,她只能背过身不去看。
波斯太有钱,应该说波斯的贵族太有钱了。
难怪大食人想要攻打这里。
分完了金子,裴行俭带着自己的三千个从安西都护府而来本部大唐都护府府兵,朝着长安城一起行礼。
“感谢张尚书为我们寻得一条好路,我等心系社稷绝不耽误波斯大计,此等金钱磨砺我们心智,只会让我等更强大!”
裴行俭说完,身后一众唐人也跟着高声重复一遍。
波斯人的钱可以拿,波斯的女人绝对不能碰,这是军中的铁律。
裴行俭与波斯王卑路斯接管了整个波斯的所有政务,包括民生,赋税,人口安置,城池重建,以及军务。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唐人拿住了波斯的一切要务。
至于这个新波斯王卑路斯,他继续稳固自己的王位,树立自己的威望。
以至于谁掌握了波斯的大权他不在乎,有人帮忙他也乐意,要是这么一大堆事情都落在他头上,他反而苦恼。
裴行俭布置了下一个计划,按照先前在安西都护府制定的计划,继续派人去查探天竺的情况,这一点可以交给安延偃的人去办。
王玄策带兵在外要时刻关注大食人的动向,薛仁贵总领兵事,练兵与布置波斯各地的防御。
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顺便收一下波斯贵族进献的金子。
在朝中来消息要召回几人之前,他们会继续留在波斯。
而卑路斯也收到了消息,欧麦尔回到了大食便继承了先知的女婿的位置,成了现在大食最有权势的统领,现在他正在整顿人手,看样子是要卷土重来,再要攻打波斯。
波斯的这一个月发生了很多事,一份份奏报随着裴行俭的书写送去安西都护府,在安西都护府安排人手,奏报送到了河西走廊,狄知逊便会让人送去朝中。
等朝中收到这些消息多半是来年了。
此刻关中,正值年关,张阳接下了太液池开凿的工程监造一职。
皇帝的太液池终于开始修凿了,骊山的华清池边,夫妻俩面前放着一册册的账本。
忙了好半天才将骊山今年的账目整理好。
“姐夫!我不想回长安过除夕,我想留在骊山。”李泰委屈央求。
张阳安慰道:“你们想来骊山随时可以,可你们也要回宫里,皇宫是你们的家。”
让孩子们排排坐好,张阳开始给他们剪头发,“剪了头发,好好洗个澡,换上新衣裳,一个个漂漂亮亮地回长安城。”
张阳每每说一句话,剪刀便剪下一缕头发。
李治的头发很密,要修剪打薄才好,一个剪完便是下一个。
小兕子的头发就比较薄了,发质也很柔软,张阳拿着自己的木梳子先是梳理,再上下打量开始剪。
骊山很安宁,李玥看着夫君给弟弟妹妹们打理头发,这场面看着很舒心。
婶婶们已经准备好了热水,弟弟妹妹剪了头发,再换上新衣裳就可以回宫过除夕。
“爹爹,我也要剪头发!”小清清倔强道。
张阳瞅了她一眼,稍稍将她推开,“你就这么点头发,还不用剪。”
“娘!爹爹不给我剪!”
她又跑去母亲身边。
李玥安抚着她笑道:“娘,给你修剪一番。”
“嗯。”小清清朝着自己的爹爹不服气地噘嘴以示不满。
李丽质与小武,还有徐慧三人的长发她们互相会剪。
“过年就要有一副新面孔,要有新的模样。”张阳帮李福剪完,一群孩子披散着长发,纷纷在婶婶与宫女的带领下去洗澡。
坐下来喝着茶水,张阳小声道:“媳妇,你说我是不是越来越絮叨了。”
李玥抿嘴笑道:“那倒没有。”
第六百三十一章 共同的精神
张阳狐疑地看着她,这语气很明显是在说反话。
姑且不说今年冷得邪性,大雪又开始下了,盖住了温室的琉璃顶,温室的琉璃顶很脆弱,一旦积雪太多就容易被压垮,婶婶时不时就要去拨开压在琉璃顶上的积雪。
李玥在家中穿着宽松的衣裳,倒也看不出孕相,她整理着家里的衣裳低声道:“父皇又让人送了不少细盐过来。”
“嗯,去年的还没吃完呢。”
华清池的池水依旧没有结冰。
话音刚落,李玥正要继续说什么,就看到夫君又跳入了华清池中。
也只有张阳会在这个季节下水冬泳,孩子们碰到这冰冷的池水躲着还来不及,更不要说冬泳了。
就算是李治想要冬泳,也被李玥给明令禁止了。
这种天气冬泳可不是开玩笑的,没有足够好的身体底子不行。
半晌,张阳这才从池中出来,在风雪中身体因为在水里游过,回了屋之后身上冒着白烟。
重新换好衣衫,张阳又躺下来,打算用炉子把自己的头发烘干。
翌日的早晨,腊月天的骊山很宁静,就连孩子们也不闹了,今天是他们要回宫的日子。
清晨时分,大雪稍停,孩子们整齐站在一旁,李丽质站在最前头。
“一!二!三!四……”
听着孩子们大声地报数,确认一个没少,张阳这才领头带着他们走下骊山。
在山下已经有皇家的车驾准备带着皇子公主们回宫。
李泰正在山脚处和王公公讲着话,现在上下山的骊山石阶两侧已经都已经装好了扶手。
看皇子公主们,一个个都穿着漂亮的新衣裳走入车驾,王公公这张老脸也有了笑容,“晋王殿下又长高了,东阳公主,清河公主都胖了不少呢。”
王公公微笑着低声言语。
孩子们很听话,虽然说现在回长安城她们都不舍得,但此刻也没有闹,而是安静地坐在马车中。
张阳小声道:“王公公放心,这帮小没良心的,到了宫里见到他们父皇了还不是一个个围着喊父皇,说着他们在骊山学到的本领。”
“县侯说的是,老奴就先回去了。”
张阳拍着他的肩膀,“我们又年长了一岁,王公公又老了一岁,我们骊山永远留着位置等着王公公过来养老。”
“县侯说笑了,说笑了……”王公公也笑呵呵坐上了车辕,三驾马车缓缓离开。
等马车驶出了一段距离,李泰这才开口道:“裴宣机已经在村外等了两天了,他愿意帮我们做事。”
张阳抬头看了眼阴沉沉的天空,刚下了雪的天空又下起了冻雨,雨势不大但也让人心烦。
听李泰讲述,自从上一次的造纸术交易之后,李政藻因为白糖麻烦缠身,此刻被士族孤立,想要自证清白都难,更不要说拿出银钱了。
在他还没证明自己清白之前,暂时拿不出钱付清造纸术余下的银钱。
至于那个慧旷和尚,此人出了潼关之后就再也没有音讯了,自当初的天竺名僧波颇圆寂之后,佛门低调了不少。
而这个慧旷和尚据说一直住在范阳,至于后续的银钱……骊山只能等消息。
相对的,原本应该娶五姓女的裴宣机现在也因为李政藻身陷白糖之事,根本顾不上他。
有道是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利益。
这些天,裴宣机时常在骊山附近闲逛,也答应了可以帮助骊山做事。
跟着李泰来到村口,裴宣机就坐在草棚中喝着酒水,“感谢魏王殿下赐酒。”
他一见人就大声道。
话语间,他看到了站在李泰背后的这个穿着简陋衣衫的人,多看了两眼狐疑道:“这位是?”
张阳揣着手站在草棚外,“你不是一直想要见我吗?”
闻言,裴行俭当即放下酒碗,恭敬地行礼,“见过县侯。”
先是坐下来,李泰坐在一旁剥着茶叶蛋安静吃着。
现在的裴玄机比之前落魄了,没了赵郡李氏这个后山,他的处境比之前差许多。
张阳拒绝了他要递给自己的酒碗,“以前你给李政藻办事,现在又为何要给骊山办事?”
裴宣机连忙行礼道:“在下早就瞻仰县侯文采许久,红楼一书说尽了世间冷暖与人心丑恶,这世道唯有县侯这样的人才能写出来,在下愿拜在县侯门下。”
一番话说得很激动,就差这人当场跪下来了。
张阳揣着手叹道:“我这人比较喜欢真心实意前来投效的。”
传闻这个骊山县侯有三张脸两颗心,是个不世出的妖人,能够写出聊斋这种妖书的人,不是妖人又是什么。
不过当下一看,这个张阳看起来是个很普通的人,普通到丢进人群中都会找不到,而且很年轻,年岁不到三十。
此人就这么坐着,再仔细一看越发觉得这人很干净,一身旧衣裳虽说已经浆洗褪色,只是用一根布带绑着发冠。
嗯,很干净的一个人,干净到此人的指甲上竟然没有黑泥。
这种人身上肯定也没有虱子。
一听张阳要真心实意的投效,裴宣机行礼道:“是那李政藻说话不可靠,说好的将五姓女子许配给在下,但在下去问了,他竟然只字不提此事。”
说着话,他一碗酒水下肚,又道:“竟然还怀疑我是不是用白糖栽赃他,不念着在下苦心游说,竟然还往某家身上泼脏水,是可忍孰不可忍!在下打算不再投效他。”
雨水落在草棚上,雨势也大了不少,沙沙的雨声很动听。
李泰还在一旁安静地吃着茶叶蛋,一言不发。
张阳又道:“你还是没有说实话,既然不能坦诚相待,就此告辞了。”
说罢便要起身离开,裴宣机连忙道:“慢着!”
他慌张道:“不瞒县侯,其实是在下看李政藻自身难保,再无投靠之人,出了这样的事,五姓其他几家,想必也不会收留在下,只求骊山给在下一条出路,以慰我河东裴氏祖上在天之灵。”
说完这话,见张阳又重新坐下来,裴宣机这才长出一口气,与这骊山谈话,确实不容易。
给他倒上酒水,张阳又道:“我们要做的事情你多半不愿意做,之前你和李政藻是合作的朋友,骊山现在要你做的事……需要你与世家为敌,甚至与佛门为敌,不太适合你。”
裴宣机早就酒醒大半,“在下愿为县侯效力,哪怕是与世家佛门为敌。”
这人还真是有趣,瞎话真话说起来都是掷地有声,不论是真话假话都是“良心话”。
张阳看着草棚外的雨势,“既然想要在我手下办事,首先就需要在价值和人品上有所改观,说实话我不相信你,我更怀疑你是李政藻派来的奸细。”
“不!在下不是奸细!”裴宣机一手举过头顶,“在下早与那李政藻分道扬镳!”
“呵呵呵……”李泰突然干笑了。
裴宣机一拍桌案起身,“魏王殿下,莫不是不信任在下。”
张阳揣手再叹一口气,“这样吧,我们骊山之前出过一本书,那本书叫作狂人日记,你多看看狂人日记再结合当下士族与科举的形势,写一篇观后感文章送给魏王殿下。”
“为何?”这让裴宣机越发疑惑了。
张阳走到草棚边,伸手接了一些雨水,“但凡给我们做事的人,都需要有共同的精神,共同的理念与方向,我这人虽然爱财,但利益是可以变动的,所以利益也是不可信的,我更愿意相信与我有共同远大理想,共同的精神坚持的那些人合作,至于你想要与骊山合作,还要看你的文章与觉悟。”
转头看向他,张阳低声道:“裴兄,现在你知道骊山要做什么了吗?”
裴宣机连忙行礼,“在下这就去翻阅狂人日记,待在下写好了文章便呈给骊山。”
张阳了然点头。
说完话,裴宣机便跑入了雨中,一路朝着长安城跑去,脚步很快,溅起的泥水沾湿了身后的衣摆。
李泰吃完茶叶蛋,用袖子擦了擦嘴,“姐夫这人信得过吗?”
张阳揣着手道:“我怎么知道?”
“姐夫让人看狂人日记写文章,想必是信不过。”
张阳依旧笑着,“裴宣机是名仕之后,自然也是个读书人,等他写出了狂人日记观后感的文章之后,我会将其当作是讨伐世家的檄文,不管他是不是值得信任,他终将不可能再站在世家那头。”
李泰深吸一口气,又在冷空气中呼出,化成了一片白雾,“只有这样用此人才能令人放心,也容不得他到时候会被利益左右。”
对付世家需要有人身先士卒,当然了裴宣机要为骊山办事,他便要站在世家的对立面,哪怕是举起讨伐世家檄文的人,他也要站在人前。
倘若他不肯写,也不是非他不可。
现在是骊山用他,而不是骊山需要他。
李泰跟着走在雨中,“姐夫,要不我们还是杀了那玄奘和尚吧。”
张阳脚步稍停片刻,“好呀。”
李泰又道:“是否在半道上截杀。”
“杀一个道德高尚的人很难,他甚至会觉得自己的死是光荣的。”张阳皱眉道。
“真是恶毒的和尚。”
李泰一脸纠结,似乎又觉得这么杀了玄奘不妥,眼看那和尚现在已经到了西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长安城。
“姐夫,本王还是觉得该杀了他。”
张阳犯愁道:“魏王殿下,蒸汽机到底进展如何?怎么总是想着要去杀了玄奘。”
“气胆内部还是有很多难题要解决,我们发现就算是从铜管内部出来的蒸汽,很难产生足够的推力,已经让铁匠坊的人重新铸造了,先造出一个大水箱,再将压力锅放在水箱中。”
这是李泰的下一步研究计划,方向是没错的,小小的压力锅自然满足不了生产力。
想要将蒸汽用于生产,就需要产生更大的推力,从而要建设更大的压力锅,更需要水箱,足够多的水来产生蒸汽。
与李泰说着下一步蒸汽机的方向,这个胖子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就通,现在他的理解能力越来越好了。
至于产生推力的气阀还未做出来,先从蒸汽推力的积累开始。
李泰与张阳一起见了见太上皇李渊,这两年这位太上皇老得很快,须发已经皆白,李泰帮着自己的皇爷爷收拾家里。
张阳观察着老师的气色,老师的病情依旧只能靠调养来维持,最近老师经常失眠。
“多半是平时缺少走动的缘故,平时多走走,总是在轮椅上也不行。”张阳低声道。
张公瑾笑着点头,从怀中拿出一份书信,“这书信是终南山送来的。”
“终南山?”
张阳狐疑地拿过信打开上面的封蜡。
张公瑾低声道:“这是王珪的书信,自送来之后老夫就没打开看过,年纪大了看不得这些消息,看多了不好受。”
当初的老友一个接着一个地离开人世,温彦博已经成了这副模样,什么时候去世都不奇怪。
李纲已经过世了。
听说高士廉也重病缠身,如今下榻困难。
虞世南终于请辞归乡。
欧阳询老先生倒还身体硬朗,但也是老态龙钟。
王珪去了终南山生死不明,一个年近七旬的老人家还要去爬终南山。
“不知不觉过去了这么多年,就怕这些老人家一个接着一个地离开人世。”
张公瑾低声讲述着。
到了老师这个年纪,他也不想看到这些消息,不想看当年的故人一个个离开人世,更何况老师身患重病。
张阳拿着书卷沉默看着,低声道:“王珪老先生说他老人家的生母就被葬在终南山,此去山中不愿再出世,他感念当初房杜俩人请他出山,如今大唐科举已成大势,中原有了反抗世家的人,他老人家也愿意在终南山老死,此后做个山间野人。”
听闻这些,张公瑾这才缓缓拿起这卷书信,默不作声地看着。
终究是一个时代过去了,当初十八路反王讨隋,天下大乱,大乱之世出现了多少英雄好汉。
而现在天下已经平定,早已不是当年。
此时是贞观十年,如今手握天下最大权柄的是天可汗。
第六百三十二章 “深谋远虑”赵国公
玄武门后方的太液池终于开始动工了,这一次只是太液池的第一期工程,主要是修缮河堤与挖泥沙,阎立本带着人开始动工,总体完工还需要一些年月。
皇帝的心情很不错,至少这一次的太液池总算是如愿以偿。
眼看要临近除夕,各国使者也到了长安城,不仅仅有回鹘人王廷的大统领,还有天竺的使者,吐蕃使者卓嘎一脉依旧没来,就连禄东赞也没有派使者来。
不过松赞干布已经在长安城,倒也可以充当一回使者。
今年的大朝会一定是盛况空前的一年,今年是来大唐朝贺使者最多的一年。
这让天可汗对高句丽越发不满意了,每年唯独少了高句丽人,让天可汗原本的好心情又多了一些不开心。
“据说波斯的战事已经开始了,裴行俭与薛仁贵带着安西军向大食人开战了。”
听长孙无忌讲着这件事,李世民没有表态,继续执笔练着字。
长孙无忌又道:“至于战况如何,从西方送来的军报要年后才能知晓。”
这也没办法,从波斯到长安遥遥几万里路,哪有这么快送到。
李世民依旧练着字,长孙无忌放低自己的声音,“陛下,臣以为外交院的都护之权应当交由中书省,并且派遣都护掌握兵马不该由外交院控制,如今是这般,往后不能这样了。”
在皇帝面前,长孙无忌是个忠心的臣子,他为了皇权的稳固考虑,也是为了社稷,这是他发自肺腑的话语,为了这一点他宁愿拿出自己进言之权,向张阳一手创办的外交院夺取权力,朝中权力的争斗向来都是残酷的。
对皇帝来说是这样,对臣子来说也是这样,不能再这么放任张阳了。
长孙无忌接着道:“陛下,朝中一直以来文武皆是各立,兵权与六部并不在一起,只有外交院是文臣还掌握着兵权,如此安排不合理,也不会令众人服气。”
这句话又说到了现在的朝堂上的利益关系。
兵权与文臣确实是分开的,武将和文臣有很明显的界限,掌兵权,掌文治的人都各自为政。
李世民颔首道:“辅机说得在理,外交院这般行事确实不合理。”
长孙无忌又道:“陛下,臣是为朝堂局势所想,裴行俭其人既掌握兵马,断不能继续留在外交院,而薛仁贵王玄策等将领应平定了天山,当予以军职。”
先前说了兵权与文职。
外交院执掌外交院权力,但不能执掌兵权,既然现在他们手中有了安西军与高昌兵马,长孙无忌就要从他们手中将兵权夺过来,就算是整个权力不在六部之中,也该交由陛下。
现在更进一步,长孙无忌不仅仅满足于剥夺外交院亲手拉起来的安西军,现在更是要拿人,要将裴行俭整个少年英杰摘出外交院。
听到这话李世民没有当即点头,倒是有些犹豫了。
长孙无忌这个中书令对外交院有多忌惮,李世民同样对长孙无忌也有防备。
有些话可以听,有些话不能听之任之。
至于裴行俭的归属,往后还要好好商议,这人不在张阳手中,更不能在长孙无忌手里。
除了那些开国老将尚且不说,朝中的年轻且能用的将领只有这么几个。
对裴行俭这种人才,在朝中还未发迹之前便被外交院捷足先登也没办法,怪只能怪张阳看人准。
想要再将人调走,调去什么地方,李世民觉得这个问题有待商榷。
“此人是否能够留用,朕会在大朝会之后再议,按照你说的再派人重新商议都护府之权,并且波斯的战事朕也一并要斟酌后再作结论。”
如此,这个话题算是结束了,长孙无忌心中盘算,现在满朝上下都在休沐中,裴行俭人在波斯朝中已是鞭长莫及,朝中议论需要三两月,待有结论还要将消息送到波斯,又是大半年。
这期间来来往往就过去了三四年,等裴行俭回来指不定要什么年月了,长孙无忌长叹一声,只能告退离开了。
陛下与赵国公的一番谈话,也在宫里那些好事的太监口中传了出来。
最先得到这个消息的是东宫的太子李承乾。
“孤当初就说张阳是个孤臣,像他这样的臣子一旦被孤立,就要面对他人的夺权。”李承乾坐在暖炉边穿着宽松的衣袍,也蓄养起了胡子,言语谈吐都比以往更成熟了。
他拿着书卷站起身,抬头看向殿外天空,“难得的晴朗天,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张阳在做什么,给孤备好车驾,孤想去骊山走一遭。”
“殿下,近日会有宗室中人前来拜访。”一旁的属官提醒道。
李承乾笑道:“不用等他们,待孤从骊山回来之后再来接待。”
“喏。”
骊山,裴宣机的狂人日记观后感写得很快,只是过了一夜便让人送来了,张阳坐在田埂边翻看着,洋洋洒洒一篇百余字。
李泰见姐夫的神态就知道这个裴宣机的文章肯定不尽如人意。
张阳将文章又递给一旁的魏王侍卫,“这篇文章写得不好,他只是写了狂人日记中人物的遭遇,并没有写出当下的改变,精神内核在哪里?既然知道遭遇不好反抗压迫的理由在何处,更要写清楚将来的方向,没有这三样,他不论用再好的辞藻都没用。”
“卑职这就将县侯的话语带给裴宣机。”
张阳稍稍点头,继续挥动着锄头,翻一翻田地中的冻土。
李泰吃着干柿子,“如此说来,姐夫是打算培养裴宣机了?”
“身先士卒的人都是需要培养的,不仅仅需要培养人,更是培养种子,当初洛阳的人命案已经平定,可不能就这么结束了,我们需要一个率先掀翻桌子的人。”
李泰蹲坐在田埂边,“科举要兴,世家必衰。”
田地里还有不少的村民也在忙碌,为了来年的耕种,必须将冻土翻去。
忙碌间李泰的侍卫匆匆来报,“魏王殿下,太子殿下来了,要来见县侯。”
最近闲着无事的李泰听闻这个消息,便问道:“太子来见姐夫?”
侍卫小声道:“身边只有三两侍卫。”
李泰佯踹了一脚自己的侍卫,“说这个做甚,难不成本王要在这个时候杀了太子,去入主东宫?”
侍卫被踹得连连后退。
张阳惆怅道:“都说我们骊山架子大,也不能不见太子,不然也太不像话了。”
李泰整了整自己的衣衫,“也好,本王随姐夫一起去见太子。”
将手中的锄头递给侍卫,张阳嘱咐道:“帮我把这块地的冻土翻好,难得的晴朗天气,今天必须把这几亩地全部翻一遍。”
瞧了眼前几亩田地,这劳作量之大令人面露难色,这侍卫还是咬牙应下了。
而张阳与离开来到渭水河边也见到了李承乾。
许久不见这位太子,留着八字胡,下巴处也留有胡子。
而张阳还是老样子,一脸的胡渣。
“太子殿下,许久不见了。”张阳躬身行礼。
李泰也行礼道:“见过皇兄。”
“嗯,孤许久没有来骊山。”李承乾看着渭水河,“还是凛冬时节,这骊山一如既往地勤劳,这还未开春就已经开始翻土化冻了。”
太子双手背负,抬首看向远处又道:“孤今日听闻了一个消息。”
张阳稍稍顿首,“这小子一定与骊山有关。”
“没错,确实事关骊山,尤其是你。”李承乾呼吸着这里清冷的空气,“赵国公向父皇进言说是要拿走骊山任命都护之权,并且还要将裴行俭,薛仁贵,王玄策三人调走,并且往后你手中就只有外交之权,却再无都护任命之权。”
“历来朝中文武双方各有权柄,更不会干涉各自的权力,兵权与朝政是分开的,外交院也不能离开,再者说……”
话语稍停,李承乾思量片刻,又开口道,“裴行俭一个都护就掌控整个安西军,虽说人手不多,但也不合适,赵国公的意思是希望安西都护府的都护需要一个朝中文武双方都能信得过的人。”
听着李承乾说话,张阳沉默着没有回话。
“张阳。”李承乾拍着他的肩膀,“听说玥儿又有身孕了?”
张阳点头道:“五个月了。”
李承乾笑了笑,“母后时常说起这件事,也有意安排今年不用骊山去宫里拜年了,母后会亲自来骊山。”
“如此也好。”
不论太子说什么,这个骊山县侯都点头应下。
这让站在一旁的东宫属官都觉得不太舒服。
李承乾皱眉,“孤以来权柄之争素来有之,赵国公要夺权柄,你打算如何做?”
张阳揣手而立,“赵国公一心为社稷是好事。”
“好事?孤可听闻历来权柄之争,都是很危险的。”
“太子殿下说笑了,哪有这么吓人,赵国公是当朝中书令,我的官位最高不过是个小小中书侍郎,赵国公的话就是中书省的话,我们外交院一定照办。”
李承乾的神色错愕,这番话怎么与自己之前想的不同。
张阳又道:“都护一职自汉以来便是朝中重职,如今我大唐这才重新复用,这么大的权力本就不该只能让外交院一家说了算。”
“太子殿下不妨想想,外交院初立,而且建设都护府本就是初次胜任难免有做得不妥当之处,而都护府的官职也是我们外交院自己来办,难免有不当之处,现在有赵国公来斧正,多好的一件事。”
张阳向长安城作揖行礼,“谢赵国公为我礼部着想,下官谢过。”
“你……”李承乾欲言又止,“你怎么就不着急?”
张阳笑道:“有什么好着急的,裴行俭现在人远在波斯,就算是朝中有任命,再加上任命消息传达,至少也要一年,来来回回三四年,这两年足够裴行俭做很多事了。”
“再者说就算是朝中要换人,裴行俭现在正驰援波斯,一时间换人也不合适,裴行俭主持西域事宜稍有成效,不着急安排别人来顶替。”
“赵国公深谋远虑,此事肯定是还要再商议。”
要说这个太子为人老实呢,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稍稍听到一些风声就急匆匆来骊山了。
本就是太子一番好心,张阳也不想打击他。
说话尽量委婉,长孙无忌虽说是中书令,但整个中书省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
事涉安西都护府和波斯,哪有这么容易就可以因为长孙无忌一句话就换人,魏征,房玄龄难道就是摆设吗?
要说兵权,绕不开兵部和朝中诸多大将。
也就是说……要论定此事,太极殿少说要打三五次群架。
“咦?太子殿下吃了吗?”张阳突然问道。
“啊?”李承乾一时间没有回过神,猛地将自己的思绪抽回来,又道:“孤用过饭食了。”
张阳点头,“太子殿下自便,臣还要去翻翻田地。”
“也不知道那头熊跑哪儿去了,是不是还在家里睡着。”
张阳嘴里絮絮叨叨说着,就往田地走去。
李泰带着忍着笑意也离开了。
太子一如既往还是一个老实人,自以为听到一个事关外交院的大事,就急匆匆来骊山告知。
好心是好心,可这件事哪有这么快有定论。
往后的变数很多,事涉关外大局,长孙无忌一句话也只是吹了一阵风,至于这阵风往后会如何刮,那就要看天可汗的意思了。
张阳和李泰都去田地里忙碌了。
李承乾站在原地又觉得自己很多余,只好带着自己的属官也回了长安城。
现在长安城的一处宅院内,裴宣机坐在驿馆的房间中,每每年关都是驿馆最热闹的时候,来往的客人也是最多的。
太吵闹的环境也不适合写文章,更不要说安静下来写狂人日记的观后感。
长安城寸土寸金,手头上没多少钱,有一间价格合适的房间住已经不错了。
魏王侍卫送来的话语他都写了下来,瞧着自己刚刚写下来的字,陷入沉思……
这精神内核是什么意思?
对抗压迫?
寻找新方向?
他挠了挠头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都是什么?太深奥了!
第六百三十三章 强大的大唐,强大的唐人
裴宣机搁下笔,他决定先去平康芳转转,说不定去平康芳喝几杯酒水会有些许感悟。
热闹的长安城,朱雀大街上人群拥挤,年关的时候正是这里最热闹,等到了除夕,陛下解除了宵禁之后,长安城便是座不夜城。
从破败中重新建设的长安城,彰显着这个世界最强大的存在,这是中原的自信,也是中原的底气,彰显着这片天下最强盛与强大的唐人。
发展尚有余力,大唐的强大还在继续,这还不是他的顶峰,也不是他的巅峰。
裴宣机刚走入平康坊又遇到了一个人,这人眼熟,再定睛一看稍稍行礼道:“在下河东裴宣机,见过许侍郎。”
许敬宗就站在酒肆前,也不进入酒肆,对身后的莺莺燕燕熟视无睹,听说这个姓裴的经常会流连平康坊,这才在这里堵着,当下终于把人堵到了。
“许侍郎不妨与在下一起?喝点酒水?”
见他邀请,许敬宗摆手道:“不了,但凡在下身上多一些别的女人的胭粉味,家中妻子便要和离改嫁,悍妻如此还请见谅。”
关中女子强悍,向来如此,听说当朝房相与河间郡王家中也有悍妻。
裴宣机惋惜道:“许侍郎也是不容易。”
许敬宗又道:“大家都不容易,都是为了仕途,为了自己的将来。”
闻言,裴宣机神色严肃躬身道:“许侍郎能够如此坦诚,受在下一礼。”
“以往素未谋面,如此来堵人,唐突相见,还望见谅。”
“不敢当,不敢当,在下本是一介白身,岂能让许侍郎内疚。”
俩人客套了许久,街道上都是来来往往的行人,现在的平康坊最是热闹。
俩人走到了街道的一角,这里较为偏僻人也较少。
要说年纪,裴宣机与许敬宗的年纪相仿,俩人相同的特征,那就是家中父亲都在前隋的朝堂为官。
当年的许敬宗的父亲许善心便是前隋的通议大夫,也算是出身名门,当年两家的父亲是同朝为官的。
当然了这样的人还有一个那就是上官仪,不同的是裴宣机的父亲裴矩安然地度过了乱世在武德一朝还得到过重用。
而许敬宗的父亲与上官仪的父亲一样,都在江都之变后死在了宇文化及的手中。
当初的许敬宗的父亲许善心面对宇文化及的招揽,拒不服从含恨而终。
遇到一样的事情,当年众人难免有一样的唏嘘,当年的乱世都经历过,也都度过了。
有着一样的难言之隐,也有着一样的不可言说的仇恨与决心。
此刻两位前隋的官吏二代相见,心中有一种别样的感情。
说起旧事,许敬宗多是意难平。
好在现在宇文化及死了,骨灰都扬了!
当年乱世谁都可以自诩英雄好汉,当年天下英雄浩浩荡荡,唯独他宇文化及不行,当时各路英雄好汉也最瞧不上宇文化及,这人也是最早被杀的。
相比之下裴矩则是终老到死,平平安安,裴宣机的处境更好一些。
说起了从前,过后再说到眼下,两人年纪相仿,蹲坐在墙边,一起依着墙而坐,裴宣机小声问道:“听说许侍郎现在任职礼部侍郎,在骊山县侯手下办事。”
说起这件事许敬宗又很惆怅,“现在张尚书久居骊山已经很久不过问朝中的事了。”
他更是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又道:“现在礼部前前后后都是下官在忙碌,偌大的礼部,偌大的外交院上,上百号人手,要是没有下官该如何是好,念着当初张尚书提拔之恩,下官就算是身死道消也要好好稳住外交院。”
“恨那长孙无忌竟然还扬言要取缔外交院职权,下官对他恨之入骨,恨不得吃他骨肉,扒他的皮。”
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当初大家都是秦王府十八学士,长孙无忌为十八学士之首,很是瞧不上他许敬宗,一直被孤立在边缘。
过节就是这么来的。
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裴宣机被感动地再次行礼,“许侍郎如此感怀张尚书,下官佩服,定要好好维稳外交院。”
许敬宗重重点头,感动得自己都快哭了。
“在下愿与许侍郎共同痛恨长孙无忌!”
“多谢理解。”
叙旧与客套,还有处境都说完了,那么接下来就要开始做正题了。
许敬宗小声道:“听说裴兄最近时常去骊山?”
“是呀。”裴宣机对许敬宗就像是个小弟面对大哥,直愣愣讲着,“不瞒许侍郎,那些外人或许不清楚,其实下官已经结交了魏王,并且结识骊山县侯,甚至还让在下写狂人日记的观后感。”
“是吗?魏王殿下与张尚书这般避世之人竟然能够结交裴老弟?”
裴宣机抬首一脸的骄傲,“那是自然。”
许敬宗不住拱手,“看来裴兄必定有过人之处。”
裴宣机又摆手道:“在下岂能与许侍郎相比,只不过眼下心中还有疑问,不知道许侍郎能否解惑?”
“其实下官也心中有疑惑想要问问裴老弟。”
俩人一拍即合,裴宣机笑道:“许侍郎,先说。”
许敬宗又是垂头丧气,“下官想知道这赵郡李氏与佛门是如何走在一起的。”
裴宣机解释道:“此事说来简单。”
“慢着。”许敬宗拿出自己的小册子,又拿出一支毛笔,舔了舔鼻尖化开墨水,“请讲。”
“那慧旷和尚是国清寺的高僧,想要在河北诸地开设寺庙,在赵郡一地的名仕中走动,可开设寺庙谈何容易,还要地方官吏支持,而李政藻联合不少世家中人帮助佛门,这才有了现在的事。”
许敬宗执笔记录着,又道:“具体有哪些人?”
裴宣机小声说了几个名字,许敬宗一一记下来,“裴老弟!”
“嗯!”
许敬宗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真是某家的亲人。”
“不敢当,不敢当。”裴宣机又在地上写下几个字,“还请许侍郎解惑。”
收起自己的小册子,许敬宗皱眉思量,“这个多半是这样的,所谓精神内核就是明志,其中方向就是如那狂人日记,要如何改变局面。”
“明志就是明志,非要说精神内核?咱们县侯说话都这么有玄机的吗?”
许敬宗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裴老弟在这长安城混迹也不容易,往后有事可以多多与下官联系,大家当年的父亲都是同朝为官,也该相互支应的,莫要生分。”
说完话,他便离开了,这一趟收获不小。
留下裴宣机一脸崇拜地看着许敬宗的背影,与其指望世家,原来攀附了骊山县侯之后,一切好像都顺利起来了。
许敬宗匆匆回到外交院,现在的外交院很忙碌,他脱下自己的鞋子,倒出靴中沙子,嘴里不满道:“家中婆娘亲手做的靴子,都和她说太低了,太大了……”
“许侍郎,有消息了吗?”一个外交院的官吏匆匆而来。
许敬宗拿出刚刚写了名字的册子递给他,“去办吧,查查这几个人。”
那人拿着册子迟疑道:“这归我们外交院管吗?”
“不知道的事情别多问,你怎么就知道查出来的事情和我们没有关系。”
“喏。”
那人脚步匆匆离开,许敬宗总算是舒坦了下来,喝下一口热茶,整个人都暖和了不少。
至于裴宣机说他结交了魏王,许敬宗是不信的,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结交魏王。
现在魏王与县侯久居骊山不出,在外人看来,这魏王早就与张尚书一样,成了一个避世不出的高人。
而在长安城的另一头,李道彦对自己的弟弟李孝义道:“过了今年就跟着李道宗大将军去军中任职。”
“我不去!”李孝义当即站起身大声道。
一直以来他都是个固执的孩子,现在他一身的痞气,真该好好练练,而且他浑身都是刺。
李道彦喝道:“孝义!你整日不学无术,和那些地痞厮混在一起成何体统,这件事由不得你拒绝,兄长好不容易从李道宗将军口中谋得一个官职!你可知有多少想得,得不到!”
李孝义如今已经是个半大孩子,虽说远未到二十岁,可宗室子弟朝中还是会网开一面,宗室之间也会给个人情。
话音刚落,府中下人匆匆而来,“小公子,程家的人来了,提走了一坛酒水。”
一听程家,李孝义当即起身,“姓程的老狗,某家与你拼了!”
这小子急匆匆出门,街道上就传来了打斗声。
这小子跟过程处默一段时日,只是此子生性太过叛逆,谁都不服。
拿走李孝义酒水的人正是程咬金的小儿子,程处弼。
这长安城真是越来越闹腾了,李道彦很忧心,就怕这弟弟混着混着就废了。
早就听闻程咬金的大儿子程处默现在成了那副模样,可不敢让自己的弟弟也步了他家的后尘。
想到这里李道彦站起身喝道:“告诉程咬金,以后胆敢来冒犯某家的弟弟,某家亲自提着刀与他这个姓程的老狗讨教,敢欺负某家的弟弟,且问问某家手中的刀。”
“喏!”
临近年关的长安城很是热闹,李孝义跟着红烧肉帮俩年,也算是去过不少的地方,去过范阳,也去过太原,见过人命,也见过恶人。
这两年他的成长经历很是丰富,只是最近红烧肉帮也没有什么事情做,到现在也只是混迹在外围,只是听说这个帮派内部非常地森严。
当初也是受程处默的引荐,至于领头人到底是谁,他到现在也不清楚。
只是当初程处默说他也在红烧肉帮混迹过,有些情面,把自己丢给了别人,让自己跟着别人去做事。
李孝义将程处弼打趴下了,他坐在路边往嘴里灌着酒水,胜利地笑了笑。
程处弼捂着脸鼻孔出气,“李孝义,你等着某家这就去找兄长来揍你。”
“你家兄长乃是某家故交,你觉得他会帮你?可笑!”
街巷里的少年很多,现在李孝义不论是身手还是为人作风,都比这些权贵子弟高上几分,有“傲视群雄”的资本。
年关的长安城热闹非凡,有成群的孩子跑过,还有权贵子弟吆五喝六还没长高的身子就已经抱着酒坛子了,他们面对那些回鹘人啊,突厥人啊,西域人啊,眼神都有高傲之色。
那些外族人都要在他们面前低着头,这便是大唐的强大之下,让这些外族人不得不在关内人面前谦卑低头。
强大的大唐,养出了一帮强大的人,将来的大唐还会更强大。
此刻骊山,华清池边,宫里的人都走干净了,接下来夫妻俩就可以忙自己的事情。
小清清看向自己的爹娘,爹娘面前铺开了一张巨大的地图。
婶婶将她抱走,小声道:“小郡主,你爹娘现在要讲很重要的事情,你不能听。”
小清清把玩着手中的魔方乖巧点头,她不知道魔方要如何拼起来,只是觉得转着好玩。
张阳将一把燧发枪放在桌案上,这把只是外壳内部的零件并没有装上,半年以来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这把枪上。
完成了一把,便不想再做第二把,做这个东西十分痛苦,在工具有限的情况下,张阳手中的老茧多出了几个。
耐心地将零件组装好,张阳拿出一颗铁球,铁球并不光滑,这是自己费了好多天打磨出来的子弹,现在只有这么一颗。
组装好之后,张阳朝着远处挂着的一块猪肉瞄准,相隔百步远扣动了扳机,燧石碰撞,过了几个呼吸后,一声炸响。
燧发枪的后头燃起了一阵硝烟。
张阳被呛得直咳嗽,枪的后膛又因为火药烧了起来,烫手地将它丢入一旁的水盆中。
“咦?子弹呢?”李玥反复打量着猪肉。
“什么?”张阳也走上前看了看,皱眉道:“奇怪了,子弹呢?难道没出来?”
又将这个燧发枪打开,内部也没有子弹,这东西肯定是打出去了。
张阳苦恼地挠了挠头,打到哪儿去了?
还是对自己太过自信了,这初造出来的东西精准度是个很大的问题。
又是在四下看了看,张阳心中暗叹,此物才刚刚做出来,鬼知道这子弹会往哪儿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