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六章
孩子哭声回荡在院子里。小武的目光瞧了许久,
“师父长得不凶。”李玥见小熊不停地扒拉着衣裙,她弯腰将孩子抱到小熊的面前。
它先是闻了闻,然后用鼻子撞了撞孩子的脸,又趴在了地上。李玥温柔地笑着,带孩子进了屋。
贞观八年,除夕的前一天,张阳和李泰站在村口。一车的砂石就在眼前,这里面有硼砂也有质地较为硬的石英。
李泰小声道:“姐夫,我们真的不买赤铁矿吗?”张阳揣手看着远方,此刻正有一个人策马从长安城方向,朝着骊山而来。
来人看似很着急,不停挥着马鞭。随着人影越来越近,他低声讲道,
“魏王殿下若想在骊山多住几年就不要找那些贩子买赤铁矿,你父皇看似不知道这些贩子的存在,实则盯着长安城的风吹草动。”李泰先让侍卫将这些砂石都送到铁匠坊。
张阳又嘱咐道:“硼砂可以在铸铁的时候去除杂质,锻打的时候要不断加入,石英碾碎用来冷却也是不错的,再多尝试尝试。”侍卫收到话语离开。
提高铸造手艺势在必行,造个弹黄还要从最基础开始。大唐的锻铁技术虽好,横刀与陌刀无往不利,可在合金制造与碳钢等金属的应用扩展上,几乎就是一张白纸。
多数的工业制造还是以木制为主,好一点的会用上一些铁器,在应用上还要走很长的一段路。
盐铁事关朝政稳定,需要天可汗给骊山开个绿灯。又想要骊山的成果,又不想给骊山资源,未免也太不厚道,找机会一定和皇帝去聊聊。
盘算着日子,现在阿史那杜尔也该到西突厥了。很快,来人到了眼前。
李孝恭翻身下马,
“你小子当爹了?”张阳稍稍一礼,
“您来得真晚,再过段时间孩子就能满地爬了。”李孝恭将马儿的缰绳递给李泰,
“正值年关,宗正寺也是最忙的时候,好不容易将事情安排好,老夫这便马不停蹄赶来,也不能在骊山久留,过半个时辰还要回去应付各路宗室。”
“去家里坐坐?”
“不必了。”李孝恭拿出一块青紫镶嵌的玉石,
“这块玉石给小郡主。”接过玉石,张阳仔细打量着。
“此乃紫玉,相传出自秦岭,有人称作秦紫玉。”李泰站在一旁介绍道。
玉石不小,入手沉甸甸,方方正正的一块,张阳将它收入怀中,
“谢河间郡王。”李孝恭皱眉道:“按照你们的吩咐老夫都照做了,虽说只是一个名字,确实有人来翻看过。”
“万事都要做两手准备。”
“这一次你打算从世家子弟手中赚取多少银钱?”
“河间郡王看错我了,我那是为了银钱吗?我这是为了大唐富强。”张阳昂首说完,见他还盯着自己看,又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顺便赚点银钱。”李泰跟着自己的侍卫前往铁匠坊。与河间郡王在村口走着,张阳揣着手道:“与其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你现在说话越来越有文人气了。”李孝恭感慨着还有些失落,
“你以前不这样的。”
“我以前是怎么样的?”
“过去怎么样不重要,现在比以前好多了。”张阳又道:“或许是最近书读得多了。”李孝恭点头,
“也对,陛下让你多看圣贤书。”俩人走到渭水河边坐下,张阳揣着手背靠着一块石头。
李孝恭的目光瞧着村子,
“真想与你这般闲云野鹤,昨日家中夫人又怒了,因为一件小事将老夫痛打一顿。”张阳倒吸一口气凉气,
“河间郡王最近身体怎么样了?”
“老夫身子硬朗,倒也没有受伤。”
“我的意思是最近早晨如厕还通畅吗?”
“我们之间一定要聊着不堪的话吗?”张阳揣手沉默良久。渭水河的冰面总算是融化了,河水开始流动了,这风景光是看着就让人心情舒坦很多。
“老夫会多吃豆芽的。”李孝恭又站起身往村口走去。
“少喝酒多吃蔬菜。”张阳一路嘱咐。将马儿的缰绳重新拿起来,李孝恭翻身上马,
“世家的事情老夫替你看着。”张阳朗声道:“等孩子能说话了,认您当爷爷。”
“哈哈哈!”李孝恭爽朗大笑,策马扬鞭朝着长安城而去。这个世道总会给自己一种疏离感,能够交心又能走得近的也只有李孝恭了。
这人办事粗心大意,还能做出一把火烧了礼部这种不要命的事情。张阳为他的晚年生活担忧。
混迹长安城这么多年,李孝恭第一次真心想为自己好的,长辈的接纳不用太多言语,能够替自己扛雷,顶着被李世民砍头的风险,还能帮我开脱。
李孝恭是第一个,也是真心实意站在自己身边的。
“大丈夫行走天下,当如此洒脱。”闻言,张阳回头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张大素站在了自己身后。
“大素,你哥呢?”
“大哥去长安城了,大哥有家室要照顾。”张阳稍稍点头,
“你不是也成家了吗?”说到这里张大素的神情有些犯难,
“正值年关,如今已是礼部侍郎,妻子那边的亲卷不少都想给孩子谋求一官半职,不过小小侍郎何来给她们安排,如今能来躲一天是一天。”再怎么说张公瑾也是一个国公,娘家那边多少会有些攀附。
张大素又道:“不妨事,等来年开春那些亲卷回去后便消停了,张尚书放心,父亲也说过这些亲卷的请求不能答应,一旦答应了往后只会有更多这样的事情。”
“再者说陛下正在整顿吏治,下官身系外交重任岂能在这个时候行差踏错。”
“老师还是明事理,我们以后一定可以做一番大事业,将外交院做大做强。”
“对,做大做强。”往村子里走去,张阳好奇道:“翻译做得如何了?”张大素回道,
“吐蕃话和突厥话已齐备。”
“大素啊,你有没有想过让这些人都说关中话,读关中书籍。”
“真要是那样的话,我做翻译还有用吗?”张大素是个做事非常用心的人,现在一头扎进关外各地风土人情中,主要做调研和整理这一块。
“有用呀,怎么没用了,这都是我们的外交院的成果,他们自己的语言想要忘记也很难。”
“张尚书说的是。”贞观八年的除夕,张阳做了几桌丰盛的饭菜,将李渊和老师一家请来。
还有上官仪,武士彟,牛闯和村子里的骨干。饭桌上,李渊抱着小外孙女满脸的笑容,孩子的哭声传到院外,院内又是一片笑声。
张阳坐在老师身边,
“老师也该吃些肉,我自己煎的鱼您可以尝尝。”张公瑾笑着点头。长安城内,此刻也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李世民在太极殿也摆了宴席,许敬宗站在殿外安排诸国使者觐见。
“还请诸国使者在宴上莫提国事,等来年朝会陛下自会安排。”众人心领神会。
最后许敬宗的目光落在倭国使者的身上,来人也是那边权贵子弟,是中臣镰足的儿子。
说起中臣镰足当年受南渊请安的指点,此人与苏我入鹿也在中原求学。
岑文本在编撰隋书之时,就有这等记载。而前隋倒下,天下大乱李渊入主长安城称帝,这些人也就回去了。
而现在中臣镰足已是那边的重臣,更与王室苏我氏一脉有莫逆之交。许敬宗看这个使者还是挺顺眼的,至少他又给外交院送了一大箱的银饼,比之去年更多。
外交院这一年的花用又足够了。银饼归银饼,国事归国事情,还是按规矩来。
再看这个倭国使者因为给外交院送钱的事情,在别的使者面前趾高气扬,许敬宗的心里又觉不痛快。
真以为外交院会多照顾他?以张尚书的秉性,多半吃干他们的价值,最后多半也会和松赞干布有一样的下场。
太极殿内鼓乐声阵阵,许敬宗站在冷风中,感慨光是这些使者就可以想到来年又有忙不完的事情。
这些人多多少少也都是带着目的而来。就像是南诏的事情,两年前还在往长安城派使者希望的大唐驰援他们,到现在还没有解决。
在中原最东面,这里是辽东地界,依旧下着大雪。张大安坐在一处小院内喝着酒水,面前坐着的是李义府。
“你从高句丽跑回来,高句丽王是如何说的。”
“渊盖苏文一家把持着兵权,现在整个高句丽风声鹤唳,早晚要出现大乱,高句丽王很仰仗大唐,若不是渊盖苏文把持着兵权,早就派人求大唐驰援了。”
“本是除夕夜,想找个人喝酒便来寻你,高句丽王不敢拦着我,渊盖苏文的人也不敢动我,都抢着拉拢我,策马来回也就三日,一早回去便是。”张大安放下酒碗,目光看着从黑夜中飘入院中的雪花,
“高句丽形势向来反复,辽东不平他们便割据一方,若无实际的控制就算是帮了高句丽王也无用。”李义府很是赞同地点头。
又是笑了笑,张大安低声道:“义府兄弟不想念家乡吗?”李义府叹道:“想,只是在下不比大安兄弟,你的父亲乃当今邹国公,在下出身低微,就算为官也不入士流,那些士族都看不起我。”话语说到激动处,李义府一手捏着酒碗,也许是酒劲上头了,他咬牙切齿,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就可以高高在上,我却要低着头向他们赔笑,我靠着科举入仕,他们还是看不起我,处处指指点点。”张大安神色平静,
“出身决定士流,士族只看家室不看成就,这种成见已经有数百年了,世家也绵延了数百上千年了,若是义府兄弟投效世家,说不定可以让自己的名声更好点。”灌下一口酒水,李义府冷哼道:“义府出身贫贱高攀不起,有朝一日定要他们为我左右,将当初的屈辱都还回来,我要成为他们眼中那个高不可攀的人。”听着他的语气,大安沉默了,并不知道李义府从剑南道一路到长安城经历什么,又受过什么样的委屈。
“陛下重修氏族志也是为了对抗世家。”
“张阳早年一介流民,也能成为尚书。”大安给他倒上酒水,
“兄长当年在东宫也被颜师古讥讽过,这便是士族对贫寒学子的成见,这不是轻易能够改变的,要在下说就该一把火烧了氏族志。”李义府一拍桌子,
“大安兄弟知我心。”张大安言道:“是啊,凭什么呢,凭他们的家室和地位?这些人不该一直都高高在上,至少兄长不这么认为,当初我很笨连话都说不好,面对他人的话语更不敢反驳,也是兄长能够教我如何看书,处处帮扶我,义府兄弟不能与兄长去比,兄长的智慧非你我所能及。”眼看李义府就要醉倒,张大安看着桌桉上的一盆羊肉,低声讲着,
“卧薪藏胆,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张大安眼神带着向往,
“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现在我们受到的百般刁难都会好起来的,义府兄弟有些事情我们只能看着,但这些事情已经有人在做了。”李义府昏昏沉沉的,眼皮在打架,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了酒桌上。
张大安平静地站起身,
“来人。”两位侍卫走入屋内,
“长史有何吩咐。”
“带义府去休息。”
“喏!”让人抬着李义府离开,张大安走到屋外,冒着风雪走到了郡守府的另外一个房间,这里有十五个文吏还在忙碌。
这些人都是长安城的兄长派来的,自来到辽东他们便忙碌不休。要统计辽东境内的民户田地。
除夕深夜也没有停下,张大安坐下来仔细看着已经整理好的一部分卷宗,辽东疏于治理这么多年,民户登册造桉不全,田亩报备遗漏众多。
想要治理这片土地,还要一步步来,事情也只能一件件做,喝下一口热茶,大安醒了醒酒,提神开始忙碌接下来的事情。
高句丽的隐患众多,要让外交院的安排能够顺利进行,必须在高句丽大乱之前拉起一支兵力以威慑他们,才能让李义府在高句丽有更大的话语。
第四百五十七章 傲骨
除夕一夜过去,今年的除夕平静许多。
媳妇的身体还需要休养,李玥正打量着夫君的新衣裳,衣裳早在秋季的时候就做好了,黑色的衣袍带着一些蓝色的点缀。
夫妻俩的衣袍样式都一样。
自从她开始学着做衣裳,这四年以来衣服都是情侣装,小武和徐慧的新衣服也都是她亲手裁剪,更像是亲子装。
在她看来一家人穿成一样才好。
“天气还是这么冷,夫君去长安的时候要躲着点风。”李玥一边叮嘱着。
婶婶已经准备好了马车就停在家门口。
李玥又道:“带着小武去吧。”
张阳看了看正捧着碗吃着早饭的小武,碗比她的脸都大,嘴里嚼着饭小脸鼓鼓的模样。
“我自己去就行。”
“要是夫君一个人去显得我们家不看重。”
李玥安排好行装又递上一串钱,“回来买点肉菜,村子里的鸡鸭都快杀完了。”
看了一眼小武,张阳在冷空气中叹息化作一团白雾,“我这便去长安。”
“夫君早去早回。”
以媳妇现在的身体要离开家门都很困难,更不要说去长安城了。
徐慧要留在家里做题,她正要恶补学习进度,跟上知识水平。
看小武想要上马车,又怕弄脏了新衣裳,正左右为难。
张阳双手放在她的腰间,抬手一提将她送上了马车。
张阳坐在车辕上,马儿慢悠悠地朝着村外而去。
村子里还有不少玩闹的孩子在路边,有打架的,有欺负小狗的,还有几个玩泥巴的。
马车走出村子,这才快了一些。
“师父,老师不去宫里吗?”
“你老师现在需要休养,我们去宫里给陛下和皇后拜年,顺便去见一个人。”
小武道:“去见什么人?”
“听说是一个倔老头。”
官道上还有不少的马车,张阳一脚踩着车辕,身体靠着车驾,“之前让你们算经纬度,你们算得如何?”
“老师说要多做几天的测算来验证。”小武的双手撑着下巴,坐在一旁看着眼前的风景,“师父,经纬度算起来好复杂。”
以小武和徐慧的水平算经纬度很吃力,好锻炼她们灵活使用公式。
张阳解释道:“如果行军在外是一片陌生的地方,你可以推算经纬度坐标,来确定自己的位置,并且根据地图推算出自己距离目的地的距离,有大用。”
马车到了城墙边停下,小武屈膝一跳便下了马车。
朱雀大街很热闹,张阳带着她拐入一条小巷,路过自家门口,再往东市走,绕过朱雀大街上人群最多的所在,顺利到了承天门前。
见看守承天门的正是李道彦,张阳上前问候道:“道彦兄,正是新年还要当值吗?”
“正好是末将轮值。”
张阳解释道:“我来给陛下和皇后拜年,这是咸鸭蛋你也拿几颗回家弟弟妹妹们尝尝。”
李道彦站得笔直,“不用了,最近朝中盯得紧,不敢收东西。”
“我改日送你家中。”
李道彦又看了看身后的侍卫,“安排人去通禀。”
侍卫回道:“喏。”
张阳把篮子放在一旁,揣着手看朱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等着去禀报的人回来。
小武也把双手揣在袖子里,背靠着城墙目光看向街道。
“上次唐俭和唐观父子的事情如何?他们还在家中面壁思过吗?”
李道彦回道:“听说是陛下让唐俭一家回乡了,留唐善识这个驸马都尉在长安城。”
“原来是这样。”
李道彦小声道:“你可不要在陛下面前替他们求情。”
张阳咧嘴一笑,“我想来对事不对人,不会去求情的。”
李道彦还是点头。
又是等了半晌还是不见去禀报的人回来。
小武站得有些累了便屈膝坐下来,拿着一块小石头在地上写着算式。
“道彦兄认识王珪吗?”
“王珪当初任职侍中,高士廉告老之后,他也不再过问朝中的事,听说过他,但不认识。”
“是否知他住处所在?”张阳再问道。
“朱雀大街右街第六户,过一个时辰便换人当值,你若是想去见他,我可以带你去。”
说话间去宫里禀报的人又跑了回来,“陛下召见县侯,随卑职前往玄武门外。”
张阳闻言带着小武走入承天门,又叮嘱道:“那道彦兄届时在这里等我片刻。”
李道彦板着脸。
这家伙老样子,依旧不苟言笑,他是这副模样,李恪也是这副模样。
小武对宫里已经很熟悉了,她落后一步就这么跟着,“师傅拎着一篮子鸭蛋累不累,要不要小武帮忙。”
张阳看了看篮子,再看看她的身高,篮子都比她高。
还是让这个小丫头知道知道,什么叫量力而行。
她拎起篮子尝试着,抿着嘴想要拎起来,一时间涨红了脸,往前走两步手已经开始颤抖了。
张阳又把篮子拿回来,“做事要量力而行,很明显你的力气并不能拿起这个篮子。”
“婶婶说师父的力气奇大无比。”
“以前没钱吃饭,做苦力赚钱糊口练出来的。”
“我也要强健体魄。”小武信誓旦旦。
从承天门走到玄武门要径直穿过皇宫。
当走到玄武门的时候,看守这里的侍卫明显多了。
牛进达将军正看守在门前,张阳笑道:“牛大将军,我来见陛下。”
他看了看快步跟上来的小武,“来见陛下还带个小丫头。”
“这是我媳妇的弟子,总要带上一位家人才算是郑重一些。”
“知道你刚有了个女儿。”牛进达让开路示意可以进去。
“牛将军的消息还真是灵通。”
“何况是老夫知晓,朝野都知道了,太上皇将武德印玺都交给了刚出生的小郡主,朝堂议论纷纷想不知道都难。”
“是吗?”张阳苦笑半晌。
“进去吧。”
“哎。”
从玄武门走入,这里相当于皇宫的后门,走出来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荒地……
目光扫视一圈,在东南方向见到了正在嬉戏的李丽质和李治。
“小武!”李丽质快步跑来,拉上她就要一起玩。
“去吧。”张阳点头道。
小武嬉笑一声,跟着李丽质快步跑向李治,还有高阳公主他们还在。
“东阳!把马球踢给我。”
“稚奴,你怎么这么笨!”
“高阳别愣着,你的球被抢了!”
……
远离孩子们的吵闹,张阳走到李世民身边,皇后正在不远处和几个穿着显贵的妇人摘着刚刚冒芽的野菜。
都是宫中的妃子,因为在人群中也看到了杨妃。
“陛下,这荒凉一片地有什么好看的。”张阳说道,顺便把一篮子咸鸭蛋递给一旁的太监。
又是清了清嗓子,他再补充道:“麻烦公公将咸鸭蛋拿出来,这个篮子我还要带回去。”
老太监笑呵呵,“知道县侯节俭,老奴去寻个盒子装起来。”
李世民皱眉道:“也不至于你这般节俭。”
“陛下,编一个篮子也怪累人的,拿回去又不是不能用了。”
“以你的家业还在乎一个篮子?”
“这不是一只篮子的事情,养成节俭的习惯才是正途,才是长久之计。”
李世民喝下一口茶水,“若不是你与魏征的阻拦,这一片便已开凿修建太液池,而不是现在这样破败荒凉。”
“劝谏也是臣的本分。”
“你是说朕活该?”
张阳尴尬地笑着,“其实今天是来向陛下拜年的。”
李世民放下茶碗拿起一块肉干吃着,“吐蕃进贡的干牛肉,你要不要尝尝。”
张阳拿起一块仔细尝着,“咬着费劲,给孩子磨磨牙口正好。”
这一幕看得太监们深深担忧,陛下赏赐的吃食这个驸马是真敢吃,寻常臣子怎么都要推托几番。
“也好,回头你带一些去家里,给你们家两小侍女吃。”
“陛下,小武和徐慧不是侍女,她们是我媳妇的弟子。”
太监递来一个盒子,盒子中装的都是干牛肉,李世民接过递给张阳,“往年过了除夕你便来见朕,朕也该给你一些好东西,这些肉干且收着,都是自家人。”
“谢陛下。”
“朕的父皇将武德印玺都给了刚出生的外孙女,朕自然将你当作自家人,这世上多少英雄豪杰,朕自认见识过不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般什么都敢收的人。”
张阳又是清了清嗓子,“陛下是在责难我吗?”
李世民冷哼,眼神中多少带着一些怨气。
“敢问陛下,臣敢不收吗?”张阳站直身体挥袖道:“若陛下觉得臣有冒犯,这身上百来斤肉就在这里,陛下想怎么杀都可以。”
李世民咀嚼着肉干咽下,“如此重臣杀了可惜,吐蕃的湖盐已经送到了,足足五石,朕会让人送一石给骊山,给朕的女婿赐座。”
小太监拿来一把胡凳。
张阳正要弯腰坐下,扶着自己的后背,“媳妇刚生了孩子,才不到半月,这些天要单独睡,我天天睡在木板上最近腰背不太好。”
李世民又瞪了一眼拿凳子的太监。
那太监惶恐地又拿来一把椅子。
张阳这才舒坦地坐下,“骊山的生产已经到了瓶颈,需要陛下帮一把我这个女婿。”
能从张阳口中听到要朕帮忙这种事情很是难得,心说你也有今天?
皇帝的心情好了不少,吹拂着浮在茶碗上的茶叶,“有什么需要朕帮忙的?”
“骊山需要赤铁矿。”
茶水刚刚入嘴,李世民面露难色,“你要赤铁矿何用?”
“寻常的褐铁矿铸造的强度不够,技术需要攻关就需要资源,若是再无突破,生产就会停滞不前,陛下也不想看到这般局面吧。”
身后又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
太监们已经闭眼屏息,这个张阳敢要挟陛下?真是太有种了……
李世民一手握着拳,另一只手端着茶碗甚至有些颤抖。
“事关生产大计,陛下要是不答应我也只能另寻办法。”
“朕准了。”
李世民终于把茶碗放下了。
原本屏息闭眼的太监们怀疑自己听错了,竟然答应了?
张阳重新站起身,带上肉干,“臣就先告退了,事后会派人去工部的阎大匠商量。”
李世民还想再说什么,回头却见人已经走远。
“陛下需要将人叫回来吗?”懂得察言观色的太监小声道。
“不用了,去把李君羡叫来。”
“喏。”
小武见师父走回来,也匆匆跑回来,她掸去衣服上的杂草。
张阳将盒子递给她,“这里面有肉干,你可以一边走一边吃。”
小武打开盒子看了看,又急忙盖住,“带回去和徐慧一起吃。”
原路返回,张阳思量见到王珪要怎么说话。
正走着,小武时不时将盒子打开来看,牛肉干的成色很好,终于忍不住拿出另一条,咬在嘴里嚼着。
吃了一条又拿出一条,走了一路,她吃了一路。
再次回到承天门,李道彦按照约定就等在这里。
抬头看天色已经晌午,张阳拱手道:“让道彦兄久等了。”
“不妨事,去打听过了王珪此刻就在家中。”
“还请道彦兄带路。”
王珪家的大门比之朱雀其他几家小了一些,张阳与门房道:“烦请告知,前来见永宁郡公。”
话音刚刚落下,就听到院内的话语声,“你们师徒俩一个半死不活,阴谋算尽,还有一个年纪轻轻,不知好歹!”
闻言,张阳不自觉退后一步,“都没见面,郡公为何骂人呢?”
“还不给老夫进来!”
院内传来话语,先是与李道彦道了一声谢,张阳与小武走入这座宅院。
王珪须发皆白,正背对而立,一手拿着一支梅花,花朵正盛开。
“张公瑾的信老夫看过了,这老东西怎么还不死?”
“老师的病情稳定,尚未恶化。”
王珪背对着人,手里还是拿着梅花,一边摇头道:“他不死,老夫都快死了。”
“不论风雪多大,梅花都能凌寒独自开。”张阳躬身一礼,“此等傲骨如何不教人佩服。”
王珪终于转过身,“你说得对,花是给女人看的,这般傲骨才是大丈夫该有的。”
第四百五十八章 王珪出长安
王珪看向张阳身边的这小姑娘,眼神倒是灵动,他正好奇地看着四周。
“这便是武士彟的女儿?”
张阳回道:“武士彟现在就住在骊山。”
王珪笑着问道:“几岁了?”
小武稍稍一礼,“十三岁了。”
“公主殿下天资聪颖,数术之道就连李淳风也不遑多让,还能自立山门收弟子,世间这等奇女子不多。”
宅邸内的家仆递来了一些招待客人的糕点。
先在院子里坐下来,小武打了一个饱嗝,吃了一路的肉干已经吃不下其他的东西。
王珪端坐着,整了整他自己的衣襟还要将袖子放好。
像王珪这样老一辈的人,与家中客人谈话是一件很正式的事情,其正式的程度与客人的身份有关。
小武一直没有说话,她仔细观察这个院落,院落不是很大,也显得破落,家仆三两人,有不少的盆栽,除了梅花余下的皆是一片枯枝。
王珪终于开口了,“像你这般的年轻人该有凌云壮志才是,老夫怎么听说你三十岁就打算退隐。”
“敢问永宁郡王是听谁说的?”
“无非一些闲言碎语,当不得真,老夫以为你心之所向当有大事业。”
“我确实有大事业要做。”张阳又是点头。
“与老夫说说你的志向。”
这般跪坐很不舒服,张阳调整一番位置让自己的膝盖舒服一些,看王珪坐得端着,这个时候换坐姿也不好。
若能盘腿而坐会更舒服一些。
这老人家又把氛围摆得这般严肃。
张阳拱手道:“在下心之所向,无非就是大唐富强。”
王珪的神色多了几分失望,“没想到你也是一个浮夸之人,富强?谁都可以将这个作为志向,那些行事遮掩,只谈家国天下,不谈个人目标的都算不得君子。”
“张公瑾说过你是一个做事踏实的人,再好好想想,老夫可以再听听。”
就差没说再给你一次机会了。
张阳清了清嗓子,闭眼深吸一口气,“在下心中皆为公平二字。”
“公平?”
“世家盘踞地方,甚至能够控制一方的吏治,官员任选全凭他们一句话,一个人的价值只看个人出身和家世,这是公平吗?”
王珪低声道:“出身本就是不公平,这世道也没有绝对的公平,你的这个志向依旧不好,再想想。”
“自前隋开科举以来,到大唐立国世人对世家之恶已经有了清楚的认知,若天下大势是为了推翻世家,不论是陛下还是朝堂都应该顺势而为,我们不能再看着他们为恶一方。”
“开科举,立学馆皆是为了对抗世家,错过时机便会让天下读书人心寒,人心一旦不再说什么都没用了,此刻天下读书人需要朝堂的态度,贫寒学子已经很难了,我们不能在他们感到希望的时候退却。”
王珪叹道:“现在算是说对了,想对付世家就直说,何必之前说这么多又空又大的理想。”
“我以为您喜欢听来着。”
“沽名钓誉之辈喜欢听,老夫不喜。”
“不知道老师给您的信中都说了什么?”
王珪喝下一口茶水,“该说的都说了,说到了辽东也说了你想要对付世家,当然老夫看完就将信烧了,自然不会说出去。”
院子里的家仆都低着头,张阳扫了一眼。
王珪笑道:“你放心,这些家仆都信得过。”
“郡公打算如何安排?”
王珪迎风而坐,他浑浊的双眼观察着这个年轻人,“过些天,老夫便去面见陛下,之后奔赴辽东,找个离家乡最近的地方生一场重病。”
张阳稍稍行礼,“多谢郡公了。”
王珪摆了摆衣袖,“老夫年迈不中用了,你们这些年轻人才是老夫需要仰仗的,也算是还张公瑾一个人情。”
“在下有个疑惑不知道该不该说。”
看到张阳犹豫的神情,王珪冷哼道:“你问便是,老夫最看不惯遇事犹豫不决之人。”
张阳小声道:“当年隐太子李建成还在位,您是李建成手下的人,老师在秦王府做谋士,所谓立场不同各为其主,您是怎么欠了老师人情,又是什么人情。”
王珪冷冷一笑,“来人,送客!”
还想再问什么,见对方的家仆已经走来,张阳还好带着小武离开。
现在的大唐朝堂上武将们行事蛮狠。
文官们在朝堂上也洒脱,当文武双方有不同的意见的时候大家都会争辩。
在太极殿在皇帝的面前打架的事情也时有发生,这也算是大唐一道很有特色的风景线了。
现在在朝堂的人受到重用的人,大多也都是当初跟随过各路豪杰征战。
大家的身上都带着杀才意气。
就像现在的王珪,刚感觉与他谈得好好的,动不动就送客。
话不投机半句多,怎么看不像是同道中人。
“师父,这个王珪好生不讲道理。”
“是啊,动不动就送客。”
“倔老头都是这样的吗?”小武捧着盒子一路跟着走。
“也不都是这样,当初在朝堂上我和他有些过节,多半是记仇。”
“嗯。”小武点头,一脸的认真。
正值新年,每当重大的节日就会解除宵禁。
张阳走过城墙的时候,看到的是贞观九年的诏告。
一恍神不知不觉就是已经到了这一年,这年一个叫阿罗本中亚人沿着丝绸之路会来到长安。
而这一年大食也会发生巨大的变动,穆罕默德去世之后,大食的四大哈里发也该有动作了。
东亚乃至东欧也将发生剧变,随着大食的扩张,拜占庭和波斯的战争会有个收尾。
东欧的这场大战会越过直布罗陀海峡,以东更是会波及大唐的边界。
改变亚非欧三大板块格局的大事就要发生了。
李世民的新年诏告就显得很没有新意,无非就是继续轻徭薄赋,并且承诺自己这个做皇帝的会继续纳谏广开言路,再给未来几年一个愿景,顺便告祭一下祖宗和上苍。
也没点实在的话语,要不是外交院做事要低调,张阳也想诏告天下,三年内建设辽东,两年收复高句丽,顺带用半年的时间拿下整片东海。
将这些话都说出去,诸国使者没有急眼,李世民多半会急眼一把火烧了外交院。
扩展版图当然是天可汗梦寐以求的梦想,可一个天可汗对外宣布我要征服你们,在场的诸国使者纷纷回去与大唐割袍断义。
这也与李世民想要做个英明的皇帝相悖。
带着小武在东市逛了一圈,肉摊的大叔瞪着眼看小武,“小张,你女儿都这么大了?”
张阳解释道:“这是我媳妇的弟子。”
一旁的婶婶看不下去,对肉摊大叔絮叨着,“就知道宰肉,一双招子作何用处。”
小武在这里还有些怕生,张阳见到躲在背后不敢在人前。
集市多好呀,有血刺呼啦的肉摊,还有鱼腥味的鱼摊,各种气味混杂,这便是人间烟火气。
张阳提着一篮子肉菜走到城门口,牵来搁在马夫这儿的马车,递出三文钱问道:“之前这里做租马车生意的大哥去哪儿了。”
马夫解释道:“说是去别的地方另谋出路了,还以为他能好好经营,没想到落得这般下场。”
听着他的话,张阳扶着小武坐上马车,再次问道:“现在经营这份买卖的是何人?”
马夫苦涩一笑,“还能是谁,当今许国公家的公子。”
张阳没再多说,赶着马车去了骊山。
小武坐在马车中,她打开盒子看着为数不多的肉干很苦恼,仔细一数就剩下了七条。
又是又打了一个饱嗝,她再将盖子盖上。
回去的路上,马车快了不少,官道上还显得泥泞,晚上的时候地上的水分会凝结成冰,就算是晴天气温依旧很低,坑坑洼洼的路面水洼也嗮不干。
在村口将小武放下,让她先回去,张阳赶着马车到渭水河边,将马儿好好洗洗。
马儿通体都是黑色的,只有马蹄部分是白色。
张阳卷起裤腿将它牵入河中,之后便让它自己在村子里闲逛,会有村民将它牵走。
见了王珪之后心里多少有了一些把握。
既能够在世家中做内应,还能拦着辽东的事情,趁着这个时机要抓紧发展辽东。
张阳正走回家中,就看到小熊正在和一群村子里的狗打架。
看它们在泥地中翻滚,还有几条狗站在不远处叫唤着似乎在助威。
终于小熊以一敌四打赢了,非常神气地立了起来,吓得狗狗们一哄而散。
看它朝着自己走来,好像是炫耀战绩。
张阳熟视无睹继续向家里走去,这头熊还使劲往身上蹭,本来在泥地里打架就一身的还使劲要贴着,咿唔咿唔地发着声响。
天气刚刚有回暖的迹象,它也恢复了活力,现在恢复有些太过分了。
张阳一手将半人高的小熊提起来,扛在肩膀上走向家中。
四周还在准备来年耕种的村民目光呆滞,眼前是非常诡异的一幕。
县侯单手扛着一头熊,那头熊四肢绷直一动不敢动。
走入家门,张阳随手把它一丢,换上自家的草鞋,再去将弄脏的新衣裳换下。
李玥皱眉拿过沾着泥的新衣裳,“这才穿了第一天就要洗。”
“这头熊不停用头拱我,它身上都是泥。”
“那是它与夫君亲近。”
李玥轻声笑着,“无妨,家里的衣裳够。”
婶婶拿了从东市买来的肉菜准备做饭食。
小武一边给小熊梳洗着,嘴上不停地数落它。
倒是徐慧本来就是文静的性子,她还在专心做题。
距离新年开朝还有些日子,李玥也需要足够的时间休息。
张阳将余下的时间都用在了做家具上,做了一个摇篮把孩子放在其中。
孩子哭闹了,小熊就会用头去撞一下摇篮,只要摇篮晃动起来孩子就不哭了。
对此小熊乐此不疲。
李玥坐在摇篮边,靠着桌案闭目养神。
它还会趴着摇篮站着,就这么盯着孩子看,看盖在孩子身上的小被褥没盖好,它也会叼起小被褥给孩子盖。
其实熊是一种很聪明的动物,自小养在家中它通人性,对这个小主人接纳得很快。
张阳在院子里敲敲打打,打算再做个婴儿车。
小武和徐慧在一旁帮着忙,将木头磨圆做成轮子。
张阳敲打着钉子,大致的架子做好后接下来就简单多了。
墙上挂着几张图纸,有木马和小车。
余下的木料还能给孩子做积木,锻炼孩子的想象力。
在见过王珪的半月后,朝中便传来了消息。
这个朝中老臣入宫去见陛下,起初是与陛下说起了辞官一事。
张阳穿着平时做工的朴素衣裳,脚上穿着草鞋,鞋穿得并不完全半只脚露在外面,翘着腿草鞋就挂在脚上。
“这么说来,永宁郡公是去辞官的?”张阳疑惑道。
王婶解释道:“说是辞官,陛下说是朝中正是用人之际,就算是不上早朝也希望他能够在朝中多留任几年。”
“永宁郡公答应了吗?”
“倒是没有,之后永宁郡公说是要去辽东,陛下也明白王珪不想留在长安,想要退隐离开朝堂,去意已决陛下也不再阻拦,便下了旨意让他前往辽东。”
要说辞官,李世民多半不会这么轻易答应。
王珪本就是一把年纪了,在外人面前皇帝还是要摆出一副君臣和睦的模样。
三辞三让之后,皇帝表现了情义,王珪表现了忠心。
皆大欢喜,仁德的天可汗不论做什么都在维护自己的名声。
张阳站起身,“这个王珪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王珪看了看天色,“现在已经在收拾家中细软,多半不会连夜出城,也许明日一早动身。”
第二天一早,王珪带着家仆与一马车的行李出了长安城。
又一个自武德年间就在朝中的老臣离开。
从高士廉离开吏部之后,朝野上的人都有一种感觉,现在朝中的老人越来越少了。
还有一些老人留在朝中,只是在朝中有位置,也都是久居家中不再过问政事,陛下也容他们久居不上朝还是照例给俸禄。
第四百五十九章 有个人能很站出来也是好事
现今朝中的中坚力量也是以房玄龄,长孙无忌等人为核心,都在四十岁左右,正值不惑之年的文臣。
这些人多数也都是早年秦王府的旧臣。
朝堂需要新人来补充活力,像是王珪这样的老人,在朝堂也没有这么多的心力来应付朝政。
李世民开了科举之后,离开的老臣越来越多。
像高士廉这样的重臣离开朝堂,王珪是第二个,也不知道下一个是谁。
王珪说是要去辽东疗养,顺便赴任辽东,任郡守,大家都看得出来,陛下本想留住他,半推半就下也就答应了。
此刻,张阳穿着打了补丁的粗布衣,头戴着斗笠,站在路边就是一个农户模样。
一驾马车慢悠悠驶来,张阳招呼道:“王老先生请留步。”
马车停下,王珪神情不悦走出马车,“是何人拦着老夫车驾。”
眼前的人拿下斗笠,见到是张阳。
王珪不禁咋舌道:“你还想怎么样?”
张阳手里提着一篮子咸鸭蛋,“家里自己做的咸鸭蛋,老先生在路上可以下饭吃。”
在长安城也听说过咸鸭蛋,宫里的陛下也很喜欢吃这个东西。
王珪还是疑惑,“你就为了送老夫咸鸭蛋?”
“对。”张阳将咸鸭蛋递上,脸上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家里也没什么好送的,还有些许咸鸭蛋这便给送来。”
正讲着话,官道上还有路人朝着这里走来,张阳又戴好斗笠压低,“老先生一路平安。”
王珪瞧着一篮子的咸鸭蛋,足足有三十多颗,又言道:“听说骊山富裕,你就送老夫这个?”
“最近村子里时常摆宴席,唯独咸鸭蛋还留下不少,要送贵重的物件怕老先生不收,也怕引来朝中非议,现在御史台查得紧。”
看远处的路人就要到眼前,张阳又是行礼这才走向官道另一边的荒地。
王珪目光古怪看着这个年轻人,一时间不知道话要从何处讲,愁思良久又将咸鸭蛋递给一旁的家仆,“继续赶路。”
“喏。”
这是第三次与张阳谈话,一次是在朝堂之上因为弹劾,第二次是在家中张公瑾的书信所托,现在又是在路上。
自己活了一辈子,已是个六十岁的老头子,已经做好了入土的打算,后事都已安排妥当。
马车继续前进,王珪还看着张阳的背影,低声对家仆讲着,“遥想当年老夫入仕,杨坚还在位,天下大乱李渊攻入长安城,老夫便在李建成府邸任职,不知不觉过去了这么多年。”
要说玄武门之变来得太快,李建成死了之后王珪便被李渊责怪,没有劝说得当导致了这等局面。
那时候李渊斥责王珪并且发配。
几经波折李世民登基之后便召回,一直在朝中留任到了如今。
家仆坐在车辕上,感慨着,“先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
一生起起伏伏,也看开了,人生至此也该满足。
王珪坐在马车上沉默不语,这辈子也算是识人无数,见过谄媚小人,也见过刚正不阿的人。
张阳这年轻人看起来油滑,话里话外又带着一些大义。
王珪苦笑道:“有些人看起来刚正不阿,却不敢去反对世家,反而顺从世家,这些人往往都是才华斐然,面对强权他们甚至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处境是否不公,谄媚小人也好,正人君子也罢,能够站出来的人太少了。”
活到这个年纪,王珪也只是想着找个安静的地方了却余生,更想过就这样老死在长安城。
对世家早已放弃了抵抗之心。
出生在世家才明白其中险恶,他们一手拿着普通人无法仰望的权钱,一手握着入仕的道路门槛。
他们是压在无数读书人面前的一座大山。
自年轻意气风发到现在迟暮之年,一生见过多少贫寒学子因无法入仕放弃了才学,只能继续躬身种地,又有多少欺世盗名之辈进入朝堂。
出生在五姓七望中的一家,太原王家。
每次想到这些都能感受到一种屈辱。
从来没有人说过要反对世家,前隋要开科举,因为世家闹得不了了之,李世民要开科举,官学开办止步不前。
扼杀启蒙,最深恶痛绝。
这些人就差握着无上的权力,挥着屠刀割据一方。
倒是一个脾性古怪的驸马站出来了,不说他能否践行之前的豪言壮语,至少他有这个勇气。
家仆又道:“先生,这个张阳信得过吗?”
王珪笑道:“信不信得过老夫都不想留在长安城,权当还张公瑾这只老狐狸的人情。”
家仆笑着点头。
在官道上走了半晌,王珪又道:“在前面的酒家停下,让酒家帮忙蒸两个咸鸭蛋,老夫想尝尝。”
“喏。”家仆接过两颗咸鸭蛋快步离开。
宫里,一个老太监走入殿内,李世民开口道:“王珪走了吗?”
“回陛下,已经走了,一早天亮就走了。”老太监又道:“不过永宁郡公他老人家在官道上见了一个人。”
李世民翻看着奏章皱眉道:“见了谁?”
“我们的人没走到近前,对方便离开了好似有意在躲闪。”
“朕知道了,派人暗中保护王珪。”
“喏。”
看了手中的奏章,李世民站起身走出甘露殿。
老太监陪在一旁跟着。
“恪儿近日都在忙什么?”
“回陛下,蜀王殿下近日还是老样子,整日带着一群士卒练着呢,尉迟将军时常旁观,卫府的消息说是除了练了练人的精气神,也看不到成果何在。”
李世民一路走到了立正殿。
李治还有高阳一群孩子还在研究水盆,杯子和蜡烛的关系。
闲着无事的时候,孩子们就会讨论其中的原理。
李丽质道:“从之前水井出水的道理来看,多半还是姐夫说的气压变化。”
李治不解道:“可没有对空气进行任何的挤压,气压是如何发生变化的。”
这让李丽质也沉默了。
高阳,东阳一群孩子也都安静了下来。
李世民走到殿中,这群孩子难道就没有察觉到朕来了?心中泛着一些懊恼。
又走到了立政殿外。
长孙皇后跟了出来,“陛下,这是怎么了,为何坐立不安?”
李世民回头看了一眼殿内的孩子,“要是放在以前,朕来到立政殿这群孩子也该都围上来,喊着朕父皇。”
闻言,长孙皇后又笑着,“孩子们都很好学。”
李世民神色不悦,“好学就该多读书,你看看他们整天专研张阳教的这些东西,他们有多久没有好好读圣贤典籍了。”
“妾身以为陛下此言差矣。”
要是别的妃子根本不敢反驳陛下的只言片语。
也只有长孙皇后这位陛下的正妻会说一些其他妃子不敢说的话语。
长孙皇后脸上带着笑意,“陛下没有发觉的是这些孩子的理解能力提升很快。”
“理解能力?”
“这要是玥儿说过的,丽质经过张阳和玥儿的点拨后与同龄学子相比,她学诗经和数术的速度比寻常孩子都要快很多,这便是理解能力,换而言之就是思考的方式与寻常孩子已经不同了。”
长孙皇后拿起一块石头,再次将石头抛出去,“陛下觉得妾身刚刚做了什么?”
“朕看到了,观音婢抛出去一块石头。”
长孙皇后又抛出去一块石头,“现在陛下又看到什么吗?”
李世民倒吸一口凉气,不解道:“是在戏弄朕?”
“倒不是在戏弄陛下,对孩子来说同样一个人,同样的力道抛出去一块石头,其远近与石头的重量和横截面有关,这便是与其他孩子们的不同之处。”
李世民收拾了一番心情,“这就是思考的方式?”
长孙皇后点头,“看似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换一个方式去思考就能迅速找到答桉,就像是一道复杂的数术题,相同年纪的孩子可能要思考良久,而丽质就可以将一道复杂的数术,拆开运算,更便捷的算出结果。”
“这便是受益所在,国子监的夫子也是啧啧称奇,说是丽质的天赋奇高,往后甚至要比寻常男子更强。”
李世民又回头看了眼殿内,“这么说来朕还要谢谢张阳了?”
长孙皇后耐心劝说着,“丽质和玥儿的弟子,自然是无可厚非,这些孩子也都是玥儿的弟弟妹妹,张阳也是她们的姐夫,不用说谢,陛下只要接纳这种变化,对孩子们来说才是最好的。”
“呵,观音婢是不知道张阳要做的事情有多么胆大妄为。”
想到皇后从来不会过问朝中朝政,李世民也不再多说了,只是还带着一些怨气,“张阳用羊毛做成的布料,又给骊山赚了一笔不菲的银钱,就是这一个冬天,骊山入账足足近三万贯。”
“妾身听说了,骊山又降低了棉布的价格,倒是新做的羊毛布料的价格一直居高不下,长安城的贩子转卖的价格更是到了六百钱一尺。”
惊叹于张阳的赚钱能力,李世民低声道:“朕此刻真想带兵踏平骊山,取而代之。”
“陛下切勿操之过急,与其踏平骊山不如让张阳继续发展,静观其变才能让陛下沉着应对,作壁上观才能占得先机。”
李世民的怨气也消散了不少,“还是观音婢能给朕些许开导。”
“妾身的本分。”
李世民低声道:“你我是夫妻,不用说本分。”
骊山,张阳送别了王珪便回家继续造婴儿车,将四个小轮子又精细打磨了一番,安在婴儿车底部的架子上。
李泰拿着打造出来的铁锭匆匆跑来,“姐夫有成果了。”
张阳抬头看了一眼,“是吗?”
李泰拿出三块铁锭,“起初江师傅他们用赤铁矿打造掺杂硼砂摸不到法门,直到用五块赤铁相合敲打,将五块铁矿锻打成如此小一块,才有了如今成果。”
他将铁块碰一起听着清脆的响声,“是不是与不一般的铁器声音不同。”
听着倒是像是钢的声音。
张阳拿在手里仔细观察着,“之前让魏王殿下选地重新建设铁匠坊进行得如何了?”
“牛闯大哥带着人开始动工了。”李泰兴奋道:“本王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铁块,姐夫是如何想到用硼砂的?”
“书上看到的。”
“什么书?”
李泰眨了眨眼睛等待着回答。
张阳放下铁块,“圣贤书。”
“圣贤书还写这个?”
“那是自然。”张阳面不改色。
“为何我没见过?”
“那是你读少了。”张阳继续给婴儿车组装着轮子,看来还需要做个固定的扣子。
李泰蹲坐在一旁,“哪卷圣贤书,哪一卷哪一篇?”
张阳对照着婴儿车的图纸,“嗯,还有几处需要修改的地方。”
再一回神才注意到这个小胖子的目光,张阳提笔改着图纸上的一些细节,“我知道魏王殿下崇拜我,崇拜就行了,不要总是问,我很忙的。”
“忙?”
“对,没看见我在给女儿造婴儿车吗?”
李泰扶着额头,要说全村上下谁最闲也就只有姐夫了。
心中尽管万般委屈,还觉得姐夫在湖弄自己,圣贤书都是讲为人处世,礼教纲常,怎么会记录锻铁这种事情。
连湖弄都是这般的敷衍。
“魏王殿下,是要留下来用饭吗?”
“姐夫当初说用毕生所学来提高我们骊山的技术水平。”
“当然。”张阳点头回应,每到李泰陷入思考和纠结,他的五官就会拧巴在一起。
伸手拨开他的胖脸,张阳继续画着图纸。
李泰再是拧脖子转头过来,“我原以为姐夫会倾囊相授。”
张阳在一块木条上做着标线,“知识从实践中来,实践才能出真知,我一身本领还在理论中,也需要实践才能得出结果,也就说纸上得来终觉浅,总要经过实际的考证。”
“……”
“魏王殿下让一让,我要锯木头了。”说着话,张阳拿起一把精致的小锯子。
“江师傅现在需要做什么?”
张阳锯下木条的一角对比着尺寸,又道:“让江师傅继续锻打提高密度,不要怕赤铁矿不够,你父皇已经答应给我们提高资源,届时有了成果分给工部一些就行。”
第四百六十章 万恶的岳父
先试了试装了轮子的婴儿车还算是平稳,固定轮子后就能用,手头上只有木料。
做出来的轮子也是小号的马车。
张阳继续用家里的钉子将木板固定入婴儿车中,铺上了一层软垫再装点一番就能用。
李泰就在一旁目光不离地看着,“父皇当真答应了?”
“你父皇考虑到骊山可以给朝中带来的利益,他当然欣然接受了,对他来说付出一些资源就能提高骊山的生产力,对你父皇来说是再好不过的。”
起初还对父皇和张阳之间有诸多的疑惑。
到了如今,李泰不想知道姐夫与父皇之间的太多事,都是见不得人的事情,也不想再问下去了。
他拿出一卷书信,“这是洛阳送来的书信。”
听到是洛阳的事情,张阳这才停下手中的动作,拿起这卷薄如蝉翼的信纸看了起来。
李泰接过婶婶递来的茶水,“事情进展比姐夫预想的还要快,这些世家的疯子已经把白糖的价格抬到了六十六贯钱一斗。”
之前保守估计过,起初以为他们并不会这么快地上钩。
没想到在几个世家子弟的运作下,白糖生意进展可以这么快。
李泰开口道:“洛阳那边按照姐夫的吩咐,这生意是在门阀之间传递,没有影响到普通人。”
张阳再次坐下来,“可以开始减少货源了。”
闻言,李泰诧异地眨了眨眼,“为何?”
“减少货源继续抬高白糖的价格,先让那些世家子弟尝尝甜头,若我们一直平稳地供货,他们就会觉得白糖生意没这么刺激了。”
“刺激?”
张阳笑道:“让他们好好感受,一夜之间财富翻倍的感觉,先让他们继续沉浸在这种感受中,让他们舒服半年,等岭南的蔗糖再送来的时候,我们加大生产一口气将货源放出去。”
李泰挠着头思量着姐夫的对策,“我们按照现在的储量,要每天运出去多少?”
张阳颔首道:“减少到原本的三成。”
“洛阳的银钱送来了,都是那颗棋子卖出去白糖所得,足足三万贯,明日就可以送到骊山。”
张阳咧嘴笑道:“以后会更多的。”
走出姐夫家院子的时候,李泰心中还很是忐忑,以前没见过这种买卖方式。
从去年开始准备,准备了近半年时间,从父皇在宴请朝政与宗室拿出白糖之时就开始了。
花费了半年来准备,得到的好处也是巨大的。
让杨涟换了一个身份成了一个宗室子弟李悻,并且训练他,让他学宗室子弟的说话方式与宗室中人的做派,了解世家子弟的名册与他们的爱好行迹。
前后安排人,用一种循循善诱的方式,让世家子弟发现这笔买卖的存在。
给他们一个信任的理由。
再有许敬宗的安排,一场天大的骗局,就连棋子也是经过精心培训的。
每一次看到洛阳的消息,就能知道洛阳的世家子弟在一步步走入骗局中。
李泰停下脚步,抬头看着还显得阴沉的天空,“有朝一日本王也会被雷劈的吧。”
侍卫诧异道:“魏王殿下何出此言?”
李泰收了收心情,“那三万贯银钱什么时候到骊山?”
侍卫小声道:“最快明日就可以到。”
“你派几个人去护送,银钱一到就送到骊山的库房,让小虞做好账目,这些银钱我们碰都不要碰。”
“喏。”
对世家子弟来说这个买卖很刺激,动辄价格翻几番的买卖。
这就像是把白糖塞进他们的嘴里。
明白其中的缘由,其实这笔生意并不复杂。
姐夫就是这个买卖的最上方,谁掌握了货源的生产谁就掌握了这笔买卖的利润。
等他们吃饱了白糖,时机一到,姐夫就可以让他们在一夜之间倾家荡产,到最后白糖也会和盐的价格一样,甚至不再是稀有的物件。
而世家子弟为了赚取更多的利益,往后的事情根本不用骊山出手,他们自己就会编故事把白糖出手卖给另外一个世家子弟。
李泰感到脊背一阵发寒,他们觉得这笔买卖刺激,李泰觉得更刺激。
关中又下起了冻雨,春季还未到来,好不容易有三两天的温暖,一夜一阵又是风雨大作。
张阳来到骊山的山顶,走入一个新修的小房子中,这里便是以后的实验室。
拿出一些火药,火烟点燃,再撒上一些细碎的白糖,燃烧的火焰又顿时大了几分。
确认了实验结果,张阳做好记录,戴好斗笠走在华清池边。
这里看起来依旧是狼藉一片,建设进度断断续续,如今也就只是建成了一间住=主房,还有一间藏书库房,再是一间实验室。
屋子都是围绕着华清池而建。
往后还要建设一个温泉,再建一个供孩子们玩耍的小型游乐场,媳妇更想要建设类似动物园的地方。
张阳站在山顶,看着整个骊山村都被笼罩在冻雨下。
新家的建设进度比预想的要慢。
张阳抬头叹道:“恶毒的天可汗呐,伱又要骊山发展,还要往骊山安插细作,既要我为社稷出力,还要我对你忠心耿耿,口口声声说是自家人,又罚我五年俸禄。”
既要做明君,又要臣子听话。
到现在我连一个新家都建设不好!
看向长安城方向此刻真想把天可汗丢进渭水河中喂鱼。
脚踩着下山的石阶,张阳转眼看见小熊叼着一只野兔子飞快地跑下山。
这头熊闲着无事的时候,就希望往骊山跑,整个骊山都是它的领地,除了村民,骊山的其他动物,包括骊山的几十头恶犬都已经臣服于它。
当年这头熊连一只大鹅都打不过,现在已经开始称霸一方了。
日子过得很快,这头熊长得更快。
小主人出生之后,它往骊山跑得更勤快了,跑入山中在它的领地中称霸,偶尔把一些小动物折磨得半死不活,它也不吃生食只会把猎物叼回家中。
大安来信说过辽东也有这样的熊,他打算捕几头小熊送到骊山,给家里的熊做个伴也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送来。
张阳走到家中,小武和徐慧正在处理着小熊叼来的兔子。
小武熟练地给兔子剥皮。
徐慧本就像是在徐孝德这样的书香门第长大。
要说诗文书法,这丫头有很好的基础。
杀兔子这种事情还是小武更加擅长。
徐慧只能帮忙收拾。
张阳走入屋内,屋中还是很温暖,女儿睡得正香。
李玥尝试着推着婴儿车,“很是好用。”
她给婴儿车包上棉布,也担心木料中的刺会刺伤孩子。
李玥做好这些,继续看着张衡的《算罔论》,这卷书读起来非常地吃力,古人对数学的理解很复杂。
没有后世人能够用更加方面的方式来理解数学。
水壶中的水开了,夫妻俩都没有去提,任由它这么烧着。
小熊趴在炉子边闭着眼休息。
屋外还有小武与徐慧的低声细语。
听着冰粒子落在自家屋顶上的声音,李玥一边看着《算罔论》,将其上阐述的公式,用她自己的方式写下来。
好一会儿之后,李玥放下书卷放松着眼睛,“这卷书写的都是渐进分数法,这种递进的方式去推算圆面很是吃力。”
张阳勾画着自己的图纸,“圆周的运算本就是数学界的一大谜题。”
李玥将自己写好的算式揉成了一团人,放入炉子中烧了,这是她的一种发泄行为。
不想再被这种复杂的计算公式折磨。
“夫君,这是在画什么?”
“这是一种炮筒。”张阳解释道:“火药的一种运用方式而已。”
李玥干脆在一旁坐下来,“这东西如何使用?”
张阳一边画着一边讲述,“只要在铁筒的底部放好足够当量的火药,点燃之后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中可以产生巨大的能量,这个力量会推出内部的东西,我管这个叫做炮筒。”
说完,张阳又是搁下手中的笔,“铸造方面有不少的难题,还有些精细零件的制造,所以我们铁器铸造工艺一定要提高。”
院外传来了烤肉的香味,小熊闻着味学着人的模样立起来。
还有些萌萌的眼神四处张望,终于确认了香味的来源,它直立着身体来到屋门口,爪子扒着门探头向屋外看了一眼。
见识小武和徐慧已经在烤兔子了,它的爪子着地这才过去等着吃肉。
小武撕下一只兔腿分给小熊。
两个丫头,加一头熊分着吃食。
屋檐下,小武坐着小板凳,小熊也蹲坐着,也只是比两个小丫头稍稍矮了一头。
冻雨下了一天一夜,张阳从木板床上醒来,拨开搁在身上的熊爪子。
往卧房内看一眼,婶婶坐在媳妇的床边守着,一旁是在摇篮中的孩子。
张阳走上前看了眼女儿。
小娃娃清澈的眼神也正看着自己的亲爹。
只是对视了片刻,这娃娃又哭起来。
张阳又是无奈苦恼地扶着额头,婶婶抱起孩子哄着,李玥也被哭声闹醒。
这家是没法呆了,这女儿一看到我就哭。
洗漱了一番,张阳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扛着锄头走出家门。
村中的几个老人聚在城堡的一处木棚下,他们正下着棋。
媳妇当初想要建设一个城堡,小城堡建成之后,她又不想住在其中,此地也成了上官仪和武士彟的办事处。
张阳把篮子放在一旁拔了几株长势比较好的菠菜。
田地还有一些绿色冒头,又有一些葱冒头而出,看这些葱又要长出来,让人心情好了不少。
再来到另外一片菜地,卷心菜的长势并不好,比菠菜要差一些,剪下菜头留下的菜根。
竹篮子很快就装满了,张阳扶着腰直起身子,瞧见一人正站在田埂边。
看着面生,张阳走上前对方这才笑呵呵行礼,“听说骊山县侯坐拥如此大的家业,生活还是这般清贫,下官如今算是亲眼所见,褚遂良见过县侯。”
褚遂良三十岁出头,此人的书法有很高的造诣,之前在宫中给皇帝做起居郎,记录皇帝的一言一行。
“不知褚兄在骊山如何?”
褚遂良叹道:“骊山虽好,却不是施展抱负之地,这一次来向县侯辞行的。”
“要走?”
“来年还要继续开科举,陛下已经下了旨意,让下官准备试题。”
好你个天可汗挖我骊山的墙角是不是!
张阳此刻很想冲到长安城,把锄头砸在皇帝的脑门上,这个岳父太不是人了。
面对褚遂良张阳还是堆起笑意,“若是在朝中有不如意时,也可以来骊山散心。”
褚遂良点头,“很是感激骊山的接纳,也见到了欧阳询老先生,有了老先生的点拨下官受益良多,下官的书法之道不能只临摹前辈们的字帖,需要走出自己的一条路,希望有生之年能够写出自己的字体。”
看了眼村口已经准备好的车马,褚遂良躬身道:“下官告辞了,下官欠县侯一份人情,来日定当报答。”
说完话他挥袖离开,颇有洒脱之气。
看着褚遂良坐上了回长安城的车驾,张阳将锄头重新扛在肩膀上,下次还是要和自家岳父好好聊聊挖我墙脚的后果。
上官仪匆匆赶来,看着走远的车驾,“在下还是来迟了。”
“朝中要准备科举,褚遂良要去准备事宜。”
上官仪站定神情带着一些惋惜,“可惜了。”
“人各有志,何可思量。”张阳提着菜篮子沿着田埂走着,古人对理想是很执着的。
认定了一件事也会付出一生的精力去努力。
褚遂良沉醉书法,书法是他的一生志向。
上官仪回道:“下官昨夜劝说许久,他终究是去意已决。”
“他的志向本就是在书法一道,让一个沉醉于书法的人来治理村子就像是强扭的瓜,就当是交个朋友,以后怎么样还说不好,说不定会有转机。”
看上官仪又是无奈还带着可惜,张阳笑着,“这些天还能应付吗?”
“在下能够应付,时常还要与处默小将军商谈。”
“现在村子里进入了平稳期,在我们骊山制造技术还未突破之前都会是这个样子。”
第四百六十一章 要我建设还要我功劳
技术突破是个漫长的过程,铸造工艺算是一个突破口。
至于生产方式,骊山地方小可以更好地进行统筹管理,大家有劲往一处使,合理分配人力,做好工序的分配能够将效率提升数倍。
现在骊山的技术攻关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纺织技术,另外就是江师傅所带的铁器铸造。
铁器方面已经有了进展,纺织技术需要改变工序来提高效率,在弹簧等新式铁器零件出来之前,纺织技术暂时还只能停留在这个阶段。
技术的突破,所带来的生产效益是成倍增长的。
就像是在萌芽期,如今需要好好呵护,更需要庞大的资源和皇帝的特权作依仗
这些天李玥一直在家中,有了婴儿车之后她也不用抱着孩子在院子里转,推着小车还能出门走两步。
院子里,饭食都在桌上,见夫君没什么胃口的模样,李玥小声问道:“有心事?”
张阳点头瞧了一眼屋中,婶婶正照看着女儿。
“女儿一看见我就哭。”张阳惆怅地长叹一口气。
“现在她还小,再长一两个月,以后多看看就不会哭了。”
小武和徐慧带着忍着笑意吃着饭菜。
饭后等孩子睡着了,张阳这才抱起她仔细看着,眉眼还没长大。
也就趁着孩子睡着了能够抱一会儿。
杨婶笑道:“这孩子这么小就如此闹腾,将来也是个活泼的孩子。”
孩子皱了皱眉头,眼看要醒了。
只是一睁眼,一大一小目光对视良久。
张阳甚至可以从她清澈的眼中看到自己的身影。
“哇啊……”
果然,她又哭了起来。
李玥接过孩子哄着,又笑道:“就算是再胡闹,将来也是一个怕爹的。”
孩子到了媳妇怀中又安静了。
李玥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着书卷正看着。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月,朝中也快开朝了,王婶去了一趟长安城也带来了一些消息。
陛下去见了李靖大将军,而李靖再一次向陛下辞官,陛下没有正面给予话语,皇帝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而是将李靖原本的代国公改封为卫国公,给予了更多的食邑与封地。
皇帝再一次表现了他对臣子的照顾之情,与对社稷有功的臣子不吝赏赐的做派。
李玥推着婴儿车走到屋外,“夫君,我们回长安之前去见见皇爷爷。”
“也对。”
休养一个月,李玥的身体终于有了好转,至少可以多走一段路了。
张阳接过婴儿车一路推着走着。
小熊跟随在一旁,晃着还显肥硕的身子左看右看,像是在护卫。
女儿坐在婴儿车中目光看着眼前,时而传来笑声,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来到李渊的屋前,老人家正坐在阳光下闭眼养神。
李玥走上前轻声唤道:“皇爷爷?”
李渊这才睁开眼,回了回神,看眼前夫妻俩这才站起来。
张阳将婴儿车推来,“看看您的外孙女。”
闻言,李渊这才注意到婴儿车的孩子,小家伙的嫩手扒拉着婴儿车内几根垂下来的缎带。
“看着就是个漂亮的孩子。”李渊伸手将她抱起。
孩子顿时就哭了起来,李渊笑得更开心了,“哭声也响亮,甚好。”
可接下来李渊发现,怎么哄都哄不好,这孩子一直哭个不停。
直到她重新回到了李玥的怀中,这才停止哭泣。
李渊又是探头盯着她看,这娃娃又开始哭了。
张阳惆怅着,明白了一件事实,这孩子是看谁都哭,别人抱着她一样会哭,只有在李玥和婶婶怀里的时候,她才平静。
尽管娃娃哭个不停,李渊还是很高兴,他坐下来,“二郎就不像您们夫妇这般有人情味。”
张阳陪着他老人家坐下,“陛下不带孩子来看望您吗?”
李渊冷哼道:“忙于国事岂会想到老夫,倒是时常会将一些奇珍异宝送来,他不知道朕想要的是什么,总觉得朕喜欢这些宝贝,都一大把年纪要这些东西何用。”
“您年事已高心中所想无非就是孙儿绕膝。”张阳盘腿而坐,“我们一家打算回长安城了,玥儿的身体也恢复得很好。”
李渊点头,“你身系礼部,又是中书省侍郎也该回长安城。”
张阳又道:“您是知道我的,我这人躲着朝堂都还来不及。”
李渊又笑了,“二郎不止一次说过你的不是。”
“我以为天可汗英明神武,没想到背地里还会说我坏话,不是君子所为也。”
“英明神武?他有朕一半英明神武吗?”
“天可汗是您儿子,您可以这么说,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怎么敢如此议论。”
“这里是骊山,又不是长安城,在朕面前你不用忌讳太多,七尺男儿大丈夫,当直抒胸臆,洒脱在人间。”
张阳摸着自己下巴的胡渣,“您这个儿子整天想着骊山为他的朝堂作出贡献,还整天催着骊山生产,将这里当作他的钱袋子,您说陛下像话吗?”
听到这些话,李渊一时间语窒。
张阳又道:“还想去征讨薛延陀以震慑突厥?现在突厥在大唐面前早已是瑟瑟发抖,就连突厥唯一的战力阿史那杜尔都被我打发到西突厥去了,这人在西突厥挨着冻呢。”
“就算是您儿子指望着骊山下蛋,他竟然说出以增加人力来增加产量的话语,不懂技术还来指手画脚,我要是太上皇,现在就提着棍子好好打一顿,让他在棍棒下清醒。”
李玥闻言也是笑着。
反正是天可汗他爹要说的,张阳一口气说完喝下一口茶水,“嗯,直抒胸臆。”
“其实二郎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李渊试图想要找回一些面子,听了张阳所言,又不知道该说自己儿子哪方面的优点。
相顾无言好一会儿,张阳站起身,“我们一家先回长安城,改日再来看您老人家。”
李渊心满意足地点头。
小武和徐慧已经收拾好了要带回长安的行李,多数都是一些衣裳,长安城的家里家具都齐全。
倒也不用特别准备。
徐慧和小武坐上马车,张阳扶着李玥上了马车,再将婴儿车也递上,这样她不用时刻都抱着孩子。
杨婶确认了没有东西落下,这才关上了院门。
马车缓缓驶动朝着长安城而去。
此刻的长安城内,朝中的休沐就要结束,隆冬时节离开长安城的居民也在这个时候纷纷回来。
现在的长安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裴行俭也习惯了这里的日子,他带着家仆走在朱雀大街上,吃着在街道买地小蛋糕,“我听说这个蛋糕就是魏王殿下开设的。”
家仆回道:“传言确实如此,但谁也没有见过魏王殿下出面在那个铺子。”
在长安城的传言很多,这些天裴行俭会时常去弘文馆,向那里的人打听现在长安城的变化,自陛下登基,长安城发生过的事情很是有意思。
新奇的传闻,满足着这个意气风发少年人的好奇心。
裴行俭好奇道:“他们说现在魏王殿下久居骊山,许久没有回长安城,就连今年的除夕也没有回来。”
家仆回道:“事涉皇子,小公子还是少议论为好。”
“这个魏王与我年龄相仿,听说一直与张阳厮混。”裴行俭嘴上还在说着皇子。
家仆也是无奈回话,“魏王年幼时便颇有才学,很多都说魏王殿下与张阳走在一起之后便荒废了一身才学。”
“我不这么认为,若魏王在骊山当真废了一身才学,陛下不会任由魏王留在骊山,至于在骊山究竟为何,其中必另有事由。”
在家仆眼中,小公子的心气很高,才思敏捷。
就是言语间太过傲慢,这种自傲对小公子不是好事,不经历练如何成才,这也是来时家主嘱咐过的。
长安城有很多张阳的传闻,还有一个神秘的魏王,更有不见真面目的骊山。
这都是现在裴行俭最关心的事情。
家仆嘱咐道:“小公子该准备科举了,已是二月天,科举开试不足三月了。”
“薛大哥也该来长安城了吧。”裴行俭依旧自言自语着。
一路走到在长安城暂住的驿馆,在这里还有不少准备科举的人,有个叫王玄策的家伙,他是洛阳人士,昨天喝酒与人打架,此刻正在接受官吏的盘问。
王玄策揍得是一个吐蕃人,经过两年前禄东赞来使大唐尚公主却被天可汗拒绝。
现吐蕃已经臣服于大唐,传闻这个松赞干布要修建布达拉宫。
是关中人心气正高的时候,揍一个关外人本没什么大事。
可王玄策揍的不是别人,是吐蕃派来的使者。
这一次禄东赞没来大唐,但还是派了一个使者朝贺。
要不是事涉两国邦交,官府根本不会来过问。
听这些官吏的意思,还要将此事告知外交院,让外交院来处置。
裴行俭再次听到了外交院三个字,他低声问道:“上一次科举也有不少入仕的人被派往吐蕃和安西都护府。”
家仆回道:“小公子满腹才学想必不会被派往关外。”
长安城的另一边,一家人回到家中,张阳带着两个丫头开始大扫除。
小熊正巡视着这里,看看它的领地有没有被其他不长眼的小东西踏足过。
李玥将孩子放入摇篮中,再将家中的衣服整理出来,准备好春季的衣服,洗好晾晒。
来长安城还有诸多事情需要安排,张阳扛着一袋稻米走入院中,“明天一早我们去曲江池看看。”
李玥还洗着衣服点头,“嗯,带孩子去看看,曲江池也是我们家的。”
“麻烦婶婶去带个话,明天午时让许敬宗来曲江池。”
王婶躬身道:“喏。”
今天的天色尚好,李世民走出玄武门,再次来看这片荒地。
身边的太监明白,陛下还是心心念念要修建太液池,有个小太监匆匆而来,在一旁低声讲着。
听了话语,老太监小声道:“陛下,刚刚送来的消息,张尚书与公主殿下都已经回到了长安城,将孩子也带来了。”
皇帝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些笑容,太监也会心笑着。
“他有了孩子就有了牵挂。”李世民转身走回玄武门,“只要将他的孩子拿在手中,不怕他不就范。”
太监一路跟着没言语。
谁也不知道陛下心中在想什么,要说猜忌,现在的陛下都在防备长孙无忌了。
帝心如此,天可汗猜忌任何人,其中自然也包括年轻的张阳。
回到宫中,李世民心中还在思量要如何控制张阳。
父皇武德一朝的印玺交给了这个刚出生的小公主,她一出生便有了父皇的照拂。
也算是给皇家与张阳之间有了纽带。
李世民在甘露殿中坐下来,“待这个孩子五岁,便让皇后收为弟子。”
“喏。”
旨意很快就传出了宫。
傍晚时分,张阳送徐慧回家,这丫头想家已经很久了,李玥也准许徐慧回自己家住一些时日。
徐慧带着路,穿过一个个小巷,指着紧闭的院门,“这便是我家。”
宅院看着很简陋,木门上都是岁月斑驳的痕迹。
徐孝德也不是富裕之人,在长安城租了一间老房子暂住。
张阳敲响门,院内传来话语声。
开门的是个妇人,徐慧俏皮地笑着,“母亲,这是师父。”
“慧儿。”妇人脸上带着笑容,抱起徐慧。
徐孝德也走到家门口,“不知张尚书来了,我该去迎接才是。”
张阳摆手道:“咱们老交情了,不用这么多礼。”
徐孝德还穿着官服,稍稍行礼拿出两支毛笔,“这是家乡人送来的上好湖笔,还请张尚书收下。”
家里的几支毛笔有些年头了,湖笔历来就是上好的文房笔,在中原享有盛誉,还挺名贵的。
文人之间送笔纸居多,也不好拒绝,张阳收下毛笔笑道:“徐慧想家许久,便将她送来。”
“这半年有劳公主殿下与张尚书照顾,陋舍许久没有收拾了,下官这便让家妇煮茶。”
走入这处宅院,入眼的是座老房子,院中没有太多的陈设,还有一口井,与一张木桌两三凳子。
第四百六十二章 孩子的命运
徐孝德客气地搬来凳子,“张尚书请坐。”
这种凳子坐着并不舒服,不如盘腿席地坐着,院子里还晾晒着不少的书卷,徐慧懂事地将这些书收起来。
徐孝德也坐下来,两碗茶汤放在桌案上。
现在从皇帝开始喝炒茶之后,炒茶的喝法已经风靡了长安城。
茶叶并不难寻,将炒茶的秘诀告诉卢照邻之后,茶叶这种东西并不难寻。
如今看来茶汤倒是少见。
像徐孝德这般守旧喝茶汤的人并不多,张阳尝了一口,茶汤是温热的还带着一些咸味与油腻感。
“徐慧是个很聪明的孩子,虽说比小武入门要晚但现在也能跟得上。”张阳低声讲着。
徐孝德踌躇道:“只要张尚书与公主殿下不觉得徐慧添乱就好。”
此刻院门前又来了一个人,张阳定睛一看有些陌生。
徐孝德将两人迎了进来。
看着俩人,对方也在看着自己,张阳又喝了一口茶汤实在是不喜欢其中滋味。
“久闻礼部尚书张阳之名,今日总算是见到了。”其中一人说着话洒脱坐下也没有客气。
再看另外一个年纪较大的人,对方也没有言语。
徐孝德介绍道:“这位是陛下新任的大理寺少卿孙伏伽,这位是监察御史马周。”
张阳好奇道:“大理寺少卿换人了?”
孙伏伽笑着解释道:“褚亮本就是暂代大理寺少卿,如今改任陛下身边的常侍,张尚书身在朝堂,却不知朝堂事。”
张阳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我最近一直在骊山。”
再看一旁的马周,对方面带笑容。
徐孝德又道:“当初下官刚入御史台时,孙少卿还是治书御史,而马周也是监察御史,那时为了对付卢承庆之事,两位出力不少。”
孙伏伽面色凝重,“卢氏几次派人去河西游说希望可以对卢承庆网开一面,这些人都被我等截下。”
张阳好奇道:“这件事陛下知道吗?”
闻言,马周摆了摆衣袖,一手抚着他并不算长的胡子,“作为臣子应当明白陛下的意思,陛下说过的话臣要办,陛下没有说的,臣也要办。”
贞观一朝,众多官吏性格独特,也出了不少奇人。
魏征是个不要命,不怕死的。
据说房玄龄惧内。
程咬金一个混账能活这么多年也是一个奇迹。
更不要说眼前这个马周,传闻这个人深信那种玄之又玄的相学。
一直以为徐孝德这样的人多半没什么朋友。
他这嘴碎的毛病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
竟然还能御史台交到朋友。
也就是说徐孝德刚刚御史台的时候,孙伏伽还任御史,与马周一起共事,这三人组成了对抗世家的御史台小分队?
马周又道:“当初亏得有张尚书指点,我们才能拿住卢承庆。”
张阳皱眉有些踌躇道:“我没有指点你,我指点徐孝德来着。”
“这……”马周欲言又止,一句话被呛住了,想要讨好这个张尚书还真是不容易。
又过了片刻,马周释然一笑,“都说张尚书脾性古怪,百闻不如一见,当面领教了。”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微妙。
光是一两句话就能明白谁与谁做不成朋友。
孙伏伽神色犯难,啧舌道:“刚刚宫里传来消息,陛下又在含风殿恼怒,怒斥清河一脉。”
徐孝德点头,“当初陛下就说过,清河崔氏嫁女彩礼奇高,这种风俗不能盛行应当加以克制,动辄万贯彩礼其场面可堪皇家嫁女了。”
孙伏伽叹道:“也不知道左司郎崔义玄现在是何心情,崔宗伯一脉终究还是冒着陛下的告诫擅自做主,七百年豪门大族,他们的心气自然也高。”
张阳站起身,“我就先告辞了。”
徐孝德起身相送。
到了门外,张阳叹道:“御史台的事情我就不多参与了,你也不用送了。”
“张尚书慢走。”
有些事情可以听,有些事情不能多听。
处默那边的消息应该更完备。
清河崔氏,七百年的豪门大族,当初李渊起兵造反也得到过清河崔氏的支持。
那时候李渊与士族还有一段合作的时光。
而且更多的士族中人更愿意支持李建成。
只是玄武门的事情发生后,李世民登基便对清河崔氏的态度大变,数次打压与呵斥。
现在李世民上位了,说话的皇帝变了。
当年起兵是一回事,现在要治国是另外一回事。
所谓七姓十家,出宰相十二人,风光无限。
可惜他们撞见了天可汗,这一次李世民和清河崔氏算是杠上了。
皇帝就差举着刀,向清河崔氏开火了。
这是世家中最庞大的一脉,也是最有声望的一脉。
当初让高士廉修改氏族志,不是没有原因的。
张阳回到家中,婶婶已做好了饭食。
“夫君,用饭了。”李玥带着笑脸迎上前。
朝堂上多风雨,还是家中让人安心。
小熊正吃着一根白萝卜,在它碗中还有更多的萝卜。
小武正指责它吃得这么胖,以后要少吃点了。
倒是这头熊咯嘣咯嘣地嚼着萝卜,吃得还很享受的模样。
张阳中肯地点头,“这头熊确实有点胖了,在骊山野了两个月也没有要瘦下来的感觉。”
“壮实一些也好,将来也好看家护院。”李玥点头道。
“最近听说陛下与清河崔氏过不去了。”
王婶闻言行礼,“这便去查探消息。”
张阳摆手道:“不用了,最近专心提升我们骊山的制造技术才是关键。”
李玥对世家的事情并不感兴趣,她更喜欢抱着自己家的账本数钱,骊山每年冬天都能入账不少银钱。
还有洛阳送来的三万贯,让她很是振奋。
骊山的经营已经进入平缓期,肥皂的生意也到了瓶颈,至于印刷厂,利润一直都很平稳,没有要突破的迹象。
羊毛做成的布料,确实可以带来更好的收益,但也只是昙花一现,保暖的衣物并不会在春夏两季再带来效益。
饭后,张阳整理着碗筷。
原本在守着巷口的杨婶回来了,她拿着黄绢走入家中,“公主殿下,朝中旨意。”
李玥接过黄绢,狐疑道:“天色都这么晚了,父皇怎么还有旨意送来。”
打开黄绢,李玥看着旨意眉头紧锁,又迅速收起黄绢。
都说天意难测,皇帝的想法也不可琢磨,张阳吃着饭食疑惑道:“难道我们骊山藏烟花的事情被你父皇发现了?”
李玥摇头。
张阳长出一口气,“那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她重新坐下来,“父皇说了,等到我们的孩子五岁,要让母后收她做弟子。”
张阳放下碗筷,“伱父皇连我们孩子都不想放过。”
自懂事起,李玥就在深宫中长大,她的童年是冰冷的,更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也经历这样的事情。
虽说不知道这道旨意是何意思,这是第一次感觉到权力之下,做父母的不能决定自己孩子的命运的无力感。
张阳抚着她的背,“我们家一定不能任由你父皇摆布。”
“嗯,不能任由父皇摆布。”
她带着小武洗了洗早早便休息了。
从骊山到长安城一路,还要收拾家里,她们都累坏了。
深夜,恢复了宵禁的长安城很是安静。
张阳坐在家中绘制着图纸,用烟花的底火燃烧可以推敲出炮筒的原理。
与其说是一个大号的烟花,在当量上还要再提升一个台阶才行。
同样口径的炮筒与烟花相比,炮筒的威力还要再翻几倍。
要将更多的火药压缩在一个小空间内。
窗外的夜风吹入屋中,油灯的火苗在夜风中晃着。
听着小熊的鼾声,张阳打了一个哈欠,洗漱一番也睡下。
天还未亮,张阳感到自己的胸口被压着,懊恼地睁开眼时这头熊趴在了自己的身上睡着。
起身将它推开,张阳双目无神地洗漱。
灰蒙蒙的天空还未晴朗,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媳妇正是恢复身体的关键时候,她的身体底子本就薄弱,如今看来恢复得倒是正常。
但也要小心应对,将身心完全沉入在火器的设计上。
连日来忙得熬夜,加上睡眠不充足,张阳发现自己竟然又上火了,这已经是自媳妇生了孩子以来第二次了。
拿起炉子倒上水,先将开水煮上。
再从媳妇的小药箱中拿出一些干菊花和茯苓,泡上一碗,一口一口地喝着。
就当是给自己喝药了,祛火温和一下肠胃。
不多时,李玥也睡醒了,一觉睡醒她的精神气比之前几天好了不少。
“咦,夫君是不是偷拿我的干菊花了?”李玥目光看着碗中。
“夫妻间的事情怎么能说是偷拿。”张阳一口将碗中的茶水喝完。
看李玥还检查一遍自己的小药箱。
这里面放着的多数都是给她产后调理的药材,拿了一朵干菊花,顺便泡了几颗茯苓,还能给自己用来祛火。
李玥重新盖上药箱,“夫君若是身体不适,与我说便是。”
张阳喝了个水饱,甚至打了个嗝,“上火而已,喝点祛火的茶水,休养一两天便好。”
再看媳妇关切的目光,张阳抚着她还未梳理过的发髻,“等我将火器做出来,我们家也不用一直看你父皇的脸色了。”
闻言,李玥莞尔一笑,目光带着一些责怪,“夫君行事何时看过父皇的脸色了?”
张阳心虚地咳了咳嗓子,“我还是要考虑一下你父皇的感受,最近都在考虑了。”
李玥按捏着夫君的肩膀,“之前听宫中的人议论,说是父皇每一次见了夫君之后,就会打砸东西,甚至还痛骂夫君。”
“你父皇不但是天可汗,还是一个记仇的天可汗。”
“就算是魏征指着父皇骂,父皇也都一次次忍下来了,夫君进谏是应当的,也是身为臣子应当的,父皇就算是在恼怒,也不该与夫君计较,这是职责所在,不过亲情归亲情,我们的女儿不能受制于父皇。”
张阳中肯点头,“还是我媳妇明事理。”
李玥又低声道:“婶婶说了,我再休养三两天夫君就可以不用睡木板了。”
“当真?”
她笑着没再讲话,而是走入小武的房间帮着这个小丫头梳理。
媳妇对自家的家产看得很紧,尤其是对她自己的东西。
贞观九年,二月。
一个消息送入长安城,一个叫君士坦丁堡的地方颁布了一系列政令,要整顿海峡一线,甚至做好了与大食人对抗的准备。
而大食人也向东进发,跨过了阿姆河直扑波斯。
这些陌生的地名,与陌生的国度对现在的李世民来说没什么兴趣。
中原内部还有很多顽疾没有去除。
朝野得出结论,大食人短时间没有机会越过波斯来攻打西域。
当年杨坚还在位时就有波斯人数次入关中想要与中原交好。
可没想到前隋倒得这么快。
现在波斯人见到了大唐的强大,他们指望不上贫瘠的吐蕃和松散小势力居多的西域。
而是将目光放在了天可汗身上。
波斯王子再一次想要面见天可汗,希望大唐可以驰援波斯。
张阳带着一家子正在曲江池烤肉,天色刚刚入春,二月天的长安城欣欣向荣。
李玥听着婶婶的讲述发愁道:“又有三千只羊要送到骊山,羊肉多得都快不值钱了,还不如羊毛值钱。”
长安城的羊肉多得吃都吃不完,她正发愁这些羊要销往何处,总不能带到了骊山就让骊山养着。
张阳把切好的羊肉放在铁架上炙烤着,“可以送到河西走廊。”
闻言,李玥收起账目对王婶吩咐道,“婶婶,河西走廊很缺羊吗?”
王婶摇头,“在河西走廊有两千人在建设嘉峪山下的关隘,加上河西走廊的原本的人口,如今河西四郡之地是缺少粮食的。”
李玥心中有了主意,“那就让青雀的人送个话过去,就说以后的羊群卖到河西走廊,价格方面可以便宜些。”
“喏。”
杨婶从曲江池外走来,“县侯,许敬宗到了。”
将烤肉的任务交给小武,张阳走出水榭朝着曲江池的另一边走去。
许敬宗还穿着一身官服,带着笑容站在曲江池的入口。
第四百六十三章 小公主明达
曲江池坐落在长安城的东南角,相比城中繁华与热闹,这里显得宁静,好似隔绝于城内的一片的小天地。
小熊正在水里游着,正在抓着池中的鱼。
每一次叼着鱼上岸,它都不吃就将这些鱼丢在岸边。
长久无人踏足这里,导致曲江池中的鱼异常肥美,甚至小熊每一次从水中冒头而出都能收获一条硕大的鱼。
许敬宗躬身行礼,“下官恭贺张尚书,喜得小郡主。”
女儿出生的事情仿佛震动了长安城,张阳惆怅道:“还真是如王珪所说,我有了女儿的事情朝野上下都知晓了。”
“听说太上皇还将武德印玺送给了刚出生不久的小郡主。”
并不是有了女儿而震动了朝野,在李世民大力发展人口和生产力的大方向上,还处在注重农耕与人口发展的大唐,谁家添了孩子并不是一件多么稀奇的事情。
震动朝野上下的是李渊送了什么东西给了小郡主。
张阳揣手而立,“本想是还没开朝,让诸位再休养一些时日。”
“去年休沐归乡的诸多外交院人手也已经都回来了,大象兄准备应付今年开朝各国使者的要求。”许敬宗笑得有些勉强,“说到休养,自从各国使者来到长安城之后,这些使者有的作风粗野,也不能指望他们懂什么礼节,再者说两帮西突厥的人隔三差五就在驿馆打架。”
神色很是犯难,许敬宗从袖子里拿出一册账目,“这是他们在驿馆打坏的东西,到现在一共要赔三百钱。”
张阳皱眉道:“这些钱要让我们外交院赔?”
“驿馆倒是没说,不过还是将账目送了过来,他们也不好向这些使者发难。”
“传话下去,让那些使者自己去赔,以后但凡在外交院打闹的人都关进大理寺,再给半月的义工。”
“义工?”
“就是给我们清扫街道。”
许敬宗点头,“下官明白了,那群西突厥实在恼人,要不是看在张尚书在西突厥事宜的安排,下官早就将这些人扔到长安城外。”
“辽东那边如何了?”
“前些天送来的消息,一切还算顺利,李义府在高句丽倒也是如鱼得水,高句丽王和渊盖苏文抢着招揽他,不过据大安来信说是高句丽王与将领的冲突更加严重了。”
张阳走在池边的树荫下,背靠着一棵槐树坐着,拍了拍一旁的石墩示意他也坐下。
许敬宗心领神会也搓着手笑呵呵坐下。
“有没有机会让辽东那边送信给李义府?”
许敬宗神色犯难,“倒是有些困难,要进入高句丽地界必定会经过盘问,尤其是关中人,不过辽东那边有会说高句丽话的人,可以让大安安排一些人扮成高句丽人混入其中。”
话语说完,许敬宗不解道:“要送什么话给李义府?”
一阵还带着寒意的春风吹过,吹得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地上的树影也跟着晃动。
张阳看着眼前的景色讲着,“你写信送去,让大安派人交给李义府,让他继续在高句丽兴风作浪,并且给两边拱火,为防止信中内容给高句丽发现,你可以写一些高句丽人看不懂的文字。”
许敬宗抬头看着还在抽芽期的槐树枝丫,先思量了半晌,他迟疑道:“要写出高句丽人看不懂的文字,并且能够让李义府看懂的文字?”
“原来你想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吗?”张阳苦恼地扶着额头,心想这家伙办事还算是干练,怎么关健时候又显得不机灵了。
“张尚书为何叹气?”
“我只是觉得最近与伱们这些人谈话很累。”
“下官也有这种感觉,与张尚书交谈总是跟不上思路,东宫太子也时常这么说,说是张尚书讲话越来越深奥了。”
你们古人一个个活得坦荡,难道以前就无间道这种游戏?
玩无间道还是天可汗更擅长一些。
张阳觉得自己说得挺直白了,很深奥吗?
许敬宗心中有了主意,“倒是有一个办法,现今我大唐文人所用多是楷书,而高句丽人所撰写的文字除了楷书,还有用隶书,他们对更久远的小篆便知之甚少,可以让大素来撰写。”
“多简单的一件事,为何你要想这么久?”
“张尚书博学,下官以后也要多读圣贤书。”
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张阳嘴角直抽抽,“我读圣贤书是因为天可汗让我做个好人。”
“下官也是好人。”许敬宗说得底气十足,丝毫不带心虚的。
“信中内容你自己好好想想,以后我们外交院来往信件尽量用密文,小篆只能应付一时。”
许敬宗小声道:“以往军中细作信件来往便有密文,我们外交院也是这般吗?”
张阳点头。
再是倒吸一口凉气,许敬宗追问道:“要如何设计密文?”
张阳惆怅道:“我好好想想。”
俩人并肩坐着,无言好一阵。
半晌,许敬宗站起身,“下官就先告辞了。”
张阳点头道:“也别太忙了,注意身体。”
“下官明白。”
送走了许敬宗,张阳这才回到了池中的水榭中。
女儿坐在婴儿车中,两只小手正拽着两根缎带。
小武正杀着小熊抓上来的鱼,炉子边还烤着一条,李玥正吃着一条。
王婶往烤鱼上撒着一些盐与胡椒。
生产完孩子的媳妇最近口味很重,她想要将这半年以来没吃过的全部都补回来。
“夫君也尝尝鱼。”
接过李玥递来的一条烤鱼,烤鱼用柳枝串着,一口咬下鱼烤得酥脆,根本不用考虑会不会有鱼刺。
小熊走在岸边,甩了甩身上的毛发,将水甩去坐在阳光下嗮着。
看来它抓鱼也抓累了。
等小武将十几条鱼杀完,全部架在炉子边烤着,她的小脸眉头紧锁,“抓多了,吃不完了。”
王婶慈眉笑道:“吃不完丢入池中喂鱼。”
抓来的鱼用来喂鱼,光是想着就是一种很朴素的做法。
不过对鱼来说有些太残忍了。
李玥一个人就吃了三条,她舒服得长出一口气,推着婴儿车要带着孩子绕着曲江池走一圈,她看着孩子一脸的温柔,“要让我们女儿知道这里也是我们的家业。”
“你父皇恐怕是赎不回骊山,不过曲江池多半可以赎回去。”
李玥把长发撩到耳后,低头看着婴儿车中的女儿,“我算过父皇如今的用度,每年盈余应付各类俸禄和例钱都很吃紧,更不要说还夫君的银钱了,再者说今年朝会父皇又花用了两千贯。”
学习数学的道路上进步越大,媳妇对账目的掌控也来越厉害,从婶婶带来的消息中,她甚至可以推测出,朝中的钱财处境。
她的成长越来越快,生了孩子之后,有了更多的时间用在学习上。
好似生了孩子,她又开始突飞猛进了。
测算经纬度这种几何与等比的运算根本难不住她。
媳妇越来越厉害,张阳嘴里嚼着鱼肉,心中思量再这么下去,以后要教媳妇什么才好。
还剩下五条鱼,小武也吃不下了,她提着一把小扫帚正打扫水榭,“师父做的婴儿车很是好用。”
张阳点头,“其实造起来也简单,最重要的是技术要服务于我们家中的生活才是最好的。”
小武点头,“嗯,要为了生活。”
说着话语,她将吃不完的烤肉丢入曲江池中,那些肥得有些迟钝的鱼纷纷出了水面吃浮在水面上的鱼肉。
小熊跟李玥和婴儿车在池边走着,它总是在距离孩子最近的地方,就连晚上要抱着孩子去屋中的摇篮休息,平时就进不去房间的它也坐在屋门口一直守着。
绕着曲江池走也需要近半个时辰才能走完一圈,今天女儿的心情很不错,她的笑声从婴儿车中传来。
小熊趴在婴儿车边,用鼻子去撞这个孩子。
小清清伸手摸着它的鼻子笑得更开心了。
从曲江池的另一头走入小巷,这里几乎没有行人,路面的青苔也比往年多了。
回到家门口,见一个太监站在家门口。
李玥皱眉看着来人。
老太监躬身道:“公主殿下,县侯,陛下有旨意请县侯一家晚上入太极殿赴宴。”
昨天她父皇刚刚来了旨意,有了女儿后李玥警惕了不少,“是元宵了吧。”
老太监回道:“正是。”
“也好。”李玥回道:“还请回禀父皇,今晚我们一家人都会前往宫中。”
老太监收到话语笑盈盈离开。
小武和李玥走入院中。
张阳还站在门口看着这个太监背影。
王婶低声道:“县侯可是有心事?”
“我只是觉得这一次元宵宴,应该会有很多的人。”
“过了元宵夜各路的王侯也该回去了,今晚的人确实不少。”
听着王婶的话语,张阳走入院中。
李玥已经在给今天的赴宴准备衣服了,小熊只好留在家中,让婶婶看管着。
小武换了一身襦裙,更显得她腿短。
李玥拿着一身黑色的衣袍,“夫君今晚穿这件,看起来也显得更沉稳些。”
盘算着时辰,天色也要入夜了。
小武呵斥了小熊许久,它这才作罢目光直勾勾看着婴儿车离开。
婶婶给它端了一碗饭,分开这头熊的注意力。
一家人走入朱雀门,朝着承天门走去,过了承天门直走就是太极殿。
站在朱雀门后的太监躬身道:“还请公主殿下与县侯先去立政殿。”
人群都在往太极殿而去。
这次赴宴的无非都是一些王公贵胄,其中还有不少在中原其他地方的王侯。
李玥低声道:“也不知道弟弟妹妹们都如何了。”
张阳笑道:“我的题目她们解开了没有?”
上一次见到弟弟妹妹还在除夕前,已有两月没有见到这些孩子。
要说天可汗在教导自己的孩子方面并不靠谱,张阳注意到媳妇神色上的担忧。
照顾媳妇的娘家,媳妇最关心的也就是弟弟妹妹们了。
作为孩子们的姐夫,该照顾还是要照顾。
张阳牵着她的手,“要是你父皇照顾不好弟弟妹妹,以后都接到骊山,我来照顾他们。”
听闻这话,李玥笑着,“怎么能都让夫君照顾?”
张阳感慨着,“谁让我是她们的姐夫,皇帝不管我来管。”
“当初要不是这么多人劝说,丽质的婚事说不定就已经定下来了。”
“你父皇在对付家事上多少有点马虎。”
“你之前不是说父皇是猪吗?”
张阳尴尬地笑着,“有这事吗?”
说话间一家人已经立政殿前。
“皇姐,小武!”李丽质第一个冲了上来,抱着小武不撒手。
李治也跟在后头,他还吸了吸鼻涕,一旁的宫女急忙给这位小皇子擦去鼻涕。
“前两天着凉了,最近时常流鼻涕。”李治厌烦地吸了吸鼻子。
“之前的题目你解开了吗?”
“我最近在查阅典籍,一定可以从典籍上查明原因。”
其实原理也很简单,因为蜡烛的火苗燃烧让杯中的空气减少,也不知道他能从哪本典籍中找到这么前卫的科学知识。
李玥抱着孩子走入殿中,夫妻俩一起向皇后问安。
皇后抱着怀中的孩子满脸的欢喜,果然这孩子一被陌生人抱着就开始啼哭起来。
小兕子走路还不安稳,双腿迈得很吃力。
再过两年自己的孩子也应该和她一样大了。
张阳在宫女诧异的目光下直接抱起了这个小公主,惹得宫女们慌乱地看向皇后。
而皇后正抱着小郡主脸上带着笑容。
张阳抱着嫩生的小丫头,小声道:“明达?”
明达便是晋王公主的名字,皇后唤小名兕子。
小兕子好奇看着眼前这个人,眼神眨呀眨,没吱声。
张阳抱着她讲道:“你要叫我姐夫知道不?”
小兕子闻言开始挣扎,眼神开始躲闪。
“快叫我姐夫。”张阳怼着她的脸。
面对眼前这个凶巴巴的人,小兕子的眼里带着泪水,几乎就要哭出来。
“姐……夫……”
小兕子支支吾吾脱口而出。
正拿着木盆的宫女愣了半晌,手中的木盆掉落在地。
张阳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再叫一声?”
第四百六十四章 元宵宴上
小兕子的眼中还带着泪水是被吓得,她嘴巴张开好几次,终于又发出了声,“姐夫。”
立政殿安静下来,只有皇后怀中的小郡主还在哭泣。
四周的宫女都伏在地上,晋王公主近两岁了,到现在才开口叫人,第一次叫的不是父皇,也不是母后,而是姐夫。
“皇后,小公主会讲话了。”宫女躬身道。
张阳意识到情况,再举起小兕子,“原来你之前不会讲话呀。”
终于小兕子面对这张凶巴巴的脸嚎哭了起来,张阳只好将她交给这里的宫女。
皇后将孩子交给了李玥,在她母亲的怀中才停下哭泣。
在宫女的安抚下,小兕子也不哭了,她还是躲闪着不敢去看张阳。
长孙皇后叹道:“这孩子到现在才开口讲话,寻常孩子过了一岁就会喊人。”
李玥安慰道:“二岁多才开口的叫人的孩子也有,母后不用太过担忧。”
殿外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张阳走到殿外惆怅着,这是多大的一家子呀。
面对如此多的弟弟妹妹,张阳心中思量,该如何培养这样的孩子。
李治是个很有好奇心的孩子,至于高阳还看不出来她有什么天赋。
李丽质比小武年长两岁,这丫头天赋没有小武好,倒是好学。
还有东阳……
还有……
不多时杨妃带着李恪也来了。
张阳稍稍向杨妃行礼,目光看着李恪。
李恪站得笔直,“姐夫,最近训练颇有成效。”
这家伙说话的样子,就像是在禀报军情。
“有成效就好。”
“敢问姐夫可还有其他训练之法?”
“你让士卒读书识字了吗?”
说到这个问题,李恪的神色犯难,“回姐夫,寻夫子卫府需要大将军应允,夫子也难寻。”
杨妃已经走入了殿中,向皇后问安。
张阳摸着自己下巴的胡渣,小兕子看到自己也哭了,难不成我真的长得太凶了?
“蜀王殿下,我长得很凶吗?”
李恪对这突然其来一问,一时有点懵,许久之后回道:“姐夫长得不凶,是个文人模样。”
在别人面前,话语中多少会有一些安慰。
李恪这孩子不同,他自小在军中说话一板一眼,说一不二是军中的规矩,该是什么是什么。
他是一个不会说谎的孩子。
张阳摸着自己下巴的胡渣,又是点头。
“姐夫,我该如何去寻找夫子?”
这问题就像是你拿着筷子还要问怎么饭送进嘴里。
“去长安城找呀。”张阳轻飘飘地回道。
李恪还眨了眨眼。
还是个单纯的孩子,与李泰的年纪相仿。
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像那个小胖子一样活得这么精明。
张阳叹道:“沽名钓誉的夫子也挺多的,估计伱会上当受骗,我让别人给你安排一个,若是不能入卫府你可以把士卒拉出来练,在校场外让夫子教书。”
“谢姐夫指点。”李恪躬身行礼。
“蜀王殿下要记住,除了平时的训练,文化知识的补充也不能落下,至少要让手中的士卒能够识字写字读文章。”
“这么做有什么用吗?”
张阳被问得倒吸一口凉气,和李泰这样精明的小胖子打交道很累,和太子这种老实厚道的人沟通一样很累,更不要说眼前这个木讷得让人发指的蜀王。
天可汗的儿子们就不能均衡一点吗?
“蜀王殿下,让他们读书识字其原因无他,能够让他们聪明一些,比如说可以让他们看看红楼,让他们见识一下人心的险恶,这样那群杀才就不容易上当受骗的,将来深入敌后也不会被敌人忽悠。”
张阳又是点头,“就是这样,别问了,再问我就揍你。”
李恪默不作声站到一旁,心中很想说红楼是禁书,世风日下这样当真可以吗?
不多时,一个老太监小步走来,他站在殿外讲道:“皇后,太极殿已经准备好了。”
长孙皇后这才带着李玥和杨妃走到殿外带着一群孩子前往太极殿。
皇后走在最前头,李玥走在一侧。
再看自己,张阳发现自己走在一群孩子中,特别地显眼。
一路走到甘露殿,李承乾先从殿中出来。
“张阳,许久不见了。”李承乾快步上前。
“上一次见太子殿下就在除夕前,也不是太久。”
“于孤来说,东宫没了孝德,大安还有你实在寂寥,孤时常会想起当初你和徐孝德争辩的模样。”
张阳惆怅道:“太子殿下误会了,徐御史嘴碎的时候我就没有搭理他,是他一个人在争辩,与我无关。”
李承乾尴尬又不失礼度地笑着,“正是如此,孤现在还记得你那不胜其烦的表情。”
等李世民从甘露殿走出来,众人继续朝着太极殿而去。
张阳和太子一路走着,小声问道:“进展如何了?”
李承乾也小声回道:“偶尔还有信件来往。”
“偶尔?”
“一个月两次左右吧。”
“当真全靠思念了吗?”
李承乾神色犯难,“孤已经应当谨慎,你交代的话语孤一直都铭记在心。”
走到太极殿旁就听到了殿内的吵闹。
随着太监在殿前的一声高喝,殿内又重新安静下来。
张阳跟着走入殿中,殿内两侧坐满了人。
太子倒是径直走向他自己的位置,张阳扫视一群在寻找自己要坐在何处。
终于殿内传来一声剧烈的咳嗽,闻言看见了李孝恭,他身边正好有空位。
大家都是席地而坐,有些人的坐姿并不好。
张阳迈过一些腿脚,来到李孝恭身边的空位坐下。
李玥抱着怀中的孩子要坐在皇后身边。
看着媳妇在前面坐下了,张阳这才收回目光。
“张尚书,你我又见面了。”
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张阳回头看去正是马周这个圆脸还显肥胖的家伙,又是扭头看向李孝恭,“御史也坐在这个位置吗?”
再是确认了一番,坐在这里的明明都是宗室子弟,要不就是和自己一样的驸马。
李孝恭啃了一口萝卜,“马周是个贫寒子弟,陛下念他谦逊好学,又气度不凡便在这里给他安排了位置。”
张阳又是回头看他一眼,自语道:“好一个气度不凡。”
“久闻张尚书之名,今日才得以一见。”
张阳再是寻声看去,眼前是个与自己年轻相仿的面前人,不禁问道:“敢问当面是?”
“唐善识,因为张尚书在甘露殿进谏而丢了食邑,禁足数月后被贬回乡的唐俭,正是家父。”
听着对方的自我介绍,张阳惆怅呆坐,这座位安排还真有意思。
李孝恭又道:“知道你的难处,老夫咳嗽是希望你不要坐在这里,谁知你小子会错意了。”
张阳面无表情,心中百般滋味不知道该如何讲,“除了安排,都是误会对吗?”
“嘎嘣嘎嘣……”李孝恭嘴里还在嚼着萝卜。
马周堆着笑脸,“张尚书年纪轻轻便能助大唐收复河西走廊,实在是了得。”
张阳低声回道:“我只是游说而已,主持这件事的是河间郡王,办事的人是朝中诸多重臣。”
唐善识笑道:“收复安西四镇也是凑巧吗?”
张阳一脸的犯难,“全长安的人都知道我张阳不事朝政,为人懒散,脾性古怪又孤僻,就连外交院都是能不去就不去,唐兄是有意想刁难我吗?”
唐善识笑着解释道:“家父行差踏错罪有应得,陛下仁德留了家父的名分。”
“唐兄明事理便好。”
一边说着话,张阳看着眼前一盆盆的菜肴,有切好的萝卜,一大只煮好的羊腿,看样子撒了一些盐。
甚至还放了一个蒜头。
一群宫中舞妓走入殿中,钟乐声响起她们挥着袖子起舞。
再是侧目看向李孝恭,他看着舞蹈一口蒜嚼着,撕下一片肉送入嘴中吃得津津有味。
马周笑道:“就算张尚书不事朝政,外交院立下功劳不少,却还是一个县侯。”
羊腿肉很柴,又没什么油水,味道并不好。
张阳嘴里嚼着萝卜,“是县侯又如何?功劳累累,不过过眼云烟,人生就是这么有意思,不是吗?”
马周半晌说不上话。
唐善识点头,“人生确实很有意思,张尚书豁达在下佩服。”
马周又道:“张尚书孑然一身,终究没有人帮衬。”
看着一场舞结束,一众宫女退下,张阳又低声回道:“一个人活着多好,至少不用担心家中远房亲戚会不会犯了诛九族的大罪,而被牵连。”
李孝恭摇头笑着,再看马周和唐善识如鲠在喉的样子,这就是和这个小子搭话的下场。
他往往简单一两句话,就让人无法反驳,仔细一想偏偏还觉得有这么一些道理。
程咬金提着马槊,打算舞马槊来助兴。
在场的还有不少武将,而武将中的杀才没读过什么书,更欣赏不了这曲舞。
在陛下的应允之下,程咬金舞动马槊,使出了一招马槊直指魏征。
只是短暂地停留,程咬金便接着挥舞。
座位上……
马周咳了咳嗓子,“张尚书,下官觉得天可汗仁德就算是犯了什么大罪,也不至于牵连九族,自古以来能被诛九族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元宵夜进行了有一个时辰了。
李孝恭看着羊腿皱眉道:“不合你胃口?”
张阳解释道:“这羊腿内部还带有血丝,一看就是烤得不够熟。”
话音刚落,一只大手伸来拿走了羊腿,李孝恭便凶狠地啃着。
程咬金手中的马槊依旧舞着,这一次矛尖又落在了魏征面前。
几次三番明显是刻意的。
程咬金的脸上就差写着项庄舞剑四个字了。
再是一次矛尖落在魏征的眼前。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更不要说魏征,在众人的目光下只见郑公拍案而去,“程咬金,你欺人太甚。”
程咬金冷哼道:“某未伤你魏征分毫。”
魏征呼吸沉重,“老夫不就弹劾你杀牛之事,你莫不是想在殿中谋害老夫?”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两人。
程咬金放下马槊的另一端,要不放还好,这一放就放在了房玄龄面前。
惹得房玄龄看着锋利的矛尖,也是一惊,拍案而起怒喝道:“老匹夫,安敢欺我文人!”
好好的元宵宴,眼看就要吵起来。
李世民喝道:“都住口!知节你退下!”
程咬金这才行礼又瞪了魏征一眼,把马槊交还给了殿前侍卫,他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一个太监躬身入殿,“陛下,吐蕃使者来了。”
李世民点头示意让人进来。
张阳往李孝恭这边挪了挪,“河间郡王?这次晚宴还有吐蕃人表演?”
李孝恭点头。
张阳又是好奇:“他们能表演什么?难不成跳胡旋舞吗?”
李孝恭咽下嘴中的羊肉,“老夫也不甚了解。”
抬首又看了看李世民的位置,也看到了皇后,皇后身边就是媳妇,襁褓中的孩子没有哭闹,看来是睡着了。
一个身形显矮小的吐蕃人走入殿中。
张阳看着来人越看越眼熟,几番回想,才想起当初中元节,在曲江池就是他出题考较长安子弟。
当初一战吐蕃是败了,可松赞干布还未向大唐称臣,原本说好今年要来朝贺也没来。
外交院的消息说是,现在松赞干布还在修建布达拉宫。
那吐蕃人拿出一个水囊,用带着奇怪口音的关中话讲述:“当水囊破了水便会流出来,下臣有个可以让水不外流的办法,不知道这个办法诸位可知晓?”
说着话他拿出一根铁针刺破了水囊,水便从囊中流出落在了太极殿的地上。
针很细,戳出来的洞也很小。
牛进达朗声道:“是何办法可以让水不流出来?”
吐蕃使者满脸的笑容,“诸位要是能够破解,并且智慧能够高于下臣,这便去请吐蕃赞普来长安,向天可汗朝贺。”
话里夹枪带棒,在场的众人对这个吐蕃人没有好感,什么叫智慧高于他?
要不是被自己的儿子拦着,程咬金现在就想去打死这个嚣张的吐蕃使者。
“这个松赞干布端是了得,敢派人如此向我等挑衅。”马周拍案咬牙切齿。
第四百六十五章 求知与谜题
在一个水囊上戳一个洞,水自然会流出来,这是所有人的正常理解,按照这个吐蕃人的说法,即便是戳一个洞还要水不流出来,匪夷所思。
大殿内一时间议论不断。
张阳干脆坐到了李孝恭的桌案边,首先不想和马周这人有什么纠葛,其次唐俭被罚确实和自己有这么一些关系。
虽说这个关系不大。
可坐在人家儿子旁边总是很膈应。
干脆和李孝恭拼一桌。
张阳小声道:“河间郡王,这个吐蕃人来历不简单。”
李孝恭很是认同地点头,“确实不简单,有些西域人总是有一些他人看不懂的奇巧之术。”
“奇巧之术?”
“嗯,老夫见过一个人切下了一根手指,之后那根手指又长回来了。”
听他讲述,张阳皱眉道:“那是障眼法。”
李孝恭琢磨着,“老夫根本不信什么血肉骨髓再生之术,当时也是没有参破而已,后来……”
“还有后来?”
“对,还有后来。”李孝恭点头低声道:“有人当街砍断了那个人的手臂,想看看他的手臂会不会长回来。”
“长回来了吗?”
“没长回来,第二天就死了。”
张阳感到头皮一麻,人都是有求知,在古人面前用障眼法也有风险呐,“太残暴了。”
“要是老夫来砍,应该当街砍了他的头,要是还能长回来也就罢了,死也死个痛快。”
张阳连连咋舌,明明就是一个障眼法,非要让别人相信你能血肉再生,也怪大唐民风彪悍。
殿内还在议论这个水囊的谜题。
那吐蕃使者在殿内站得笔直,他指着水囊道:“水要流干了。”
大殿的一角,李丽质小声对李治道:“这和姐夫讲过的是不是一个道理?”
李治想起了水井的实验,盘腿而坐闭眼倒推了一番,然后低语道:“我也不知道对不对。”
高阳探出脑袋小声问道:“想到什么了?稚奴你最聪明了,你想明白了吗?”
“似乎是明白了。”
看李泰还显笨拙地挠了挠头,眼看父皇的脸色愈加难看,李丽质一把将李治推了出去。
回过神,李治这才发现站在了人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才十一岁的李泰第一次面对如此大的压力,他慌乱失措,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想要走回去又好像不太合适。
回头看了一眼。
李丽质朝着他握了握拳头,又像是警告,又像是鼓励。
“伱做什么?”
听到父皇的声音,李治左看右看,甚至腿都在打颤。
“咳咳咳……”
此刻,大殿内传来了咳嗽声,李治寻声又看去,在一排排座位中看到了这个不停咳嗽的人,这不是姐夫吗?
他刚伸手想要打招呼,还是觉得不合适,只看姐夫停下了咳嗽,又点头。
动作不起眼,李治看得清楚,他心中便有了底气。
“你到底要做甚!”
再次听到父皇的呵斥,李治强作镇定,“父皇,儿臣可解。”
说出这话,李治心里一百个懊悔,闭着眼等待着回应。
事关太极殿所有人的面子,更不能让这个吐蕃人继续嚣张,甚至还要比智慧。
战场上吐蕃是输了。
现在的吐蕃更想要在智慧上扳回一局。
元宵宴上,要是解不开谜题,天可汗的脸面也挂不住。
看陛下和李治都下不来台,李玥颔首道:“其实这个道理也很简单,父皇不如就让稚奴试试,一个十岁的孩子好奇而已。”
闻言,李世民长出一口气,“那你便试试。”
“喏。”
李治如蒙大赦,走到这个吐蕃人面前,“你还有其他的水囊吗?”
吐蕃使者又拿出一个水囊递上,“请。”
李治先将这个水囊装满水,他的目光再次看向坐在后方的张阳。
看姐夫还是点头,便继续下去。
“将针拿来。”
一个十岁孩子稚嫩的话语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好像这个时候所有人的呼吸都放轻不少。
李承乾皱眉看着这一幕,还是玥儿给父皇和稚奴一个缓和的余地,想着稚奴跟着张阳学过本领,以他的才智能够教会稚奴多少本领也尚未可知。
吐蕃使者将针递给了一旁的太监。
太监再将针转交给李治。
一个装满水的水囊就在晋王殿下的手中,只见他拿着针在水囊上一扎,囊中的水便流了出来。
在众人的目光下,李治将水囊的木塞子塞上。
程咬金瞪着满是血丝的大眼睛看这一幕,眼看滋出来的水流变小。
水囊依旧是鼓的,说明其中还是装满了水,众人屏息看着直到最后一滴水落下,水真的不再流出。
程咬金拍案大喝,“好!”
房玄龄走上前查看,躬身行礼道:“陛下,水确实不再流出。”
李世民的呼吸沉重,目光还盯着李治。
“敢问吐蕃使者,这是破解了吗?”
知道晋王殿下年幼,不好应对这种局面,房玄龄便帮着问道。
那吐蕃人缓缓点头。
李治重新拔出木塞子,再往水囊上扎了三个洞,等再次塞上木塞,水流又停下了。
反复几次,众人也发现了规律,每次木塞塞上之时,水流便会停下。
殿内皆是为晋王殿下破解谜题的叫好之声。
房玄龄笑道:“十岁还是尚能破解,是吐蕃使者轻看大唐吗?”
这声反问让吐蕃使者难堪,他退后一步,“能解开一题并不能说明智慧,下臣斗胆还有一题。”
李治抬首道:“你尽管说便是。”
张阳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本觉得晋王这个孩子能够举一反三,还算是机灵,人家房相已经找回了场面,更是能够圆回去。
李治非要说一句尽管来。
打心里张阳不喜欢这种自找麻烦的事。
吐蕃使者躬身行礼,拿出一个铁球朗声道:“此乃西域神物,这原本是两个铁匣子,当合在一起时世上再无人能够将其分开,不知道晋王殿下可否将其分开。”
李治古怪地看着这个西域神物,这就是一个巴掌大的铁盒,大小也与就一颗柿子相当。
铁盒上的痕迹诉说着它们是合二为一的。
“这有何难,末将愿意一试。”牛进达站起身。
得到陛下的应允,牛进达接过这个铁匣子双手拿着两端的铁环,铆足了劲想要掰开。
眼看牛进达脸都涨红了,这个铁盒还是没有要分开的迹象。
“知节过来帮忙!”牛进达大喝道。
程咬金闻言也站起身,一人拉着一边,奋力一声怒吼。
等俩人都脱力了,铁环都拉变形了。
铁匣子依旧纹丝未动。
程咬金和牛进达的力气本就不小,俩人也是出了名的猛将,连他们俩人都拉不开,更不要说晋王殿下这个十岁的孩子。
天可汗是要面子的,战场上要赢吐蕃,智慧上当然也要赢。
现在李世民皱眉看着这一幕,神情凝重。
程咬金揉着自己几乎要脱臼的手腕,“陛下,确实无法分开。”
吐蕃使者躬身行礼,“敢问天可汗,可有能够解开之人?”
见这个吐蕃还敢去问天可汗,程咬金当即就要冲上去揍人,又被牛进达拦住了。
“这分明就无法打开!”程咬金大喝,大嗓门震耳欲聋,在殿内回荡。
等大殿重新安静下来,李治躬身道:“是否可以询问在场的一人。”
吐蕃使者自信地点头,“只要在场众人能够打开此匣,下臣连夜离开长安城,去请赞普入关。”
李治在原地犹豫半晌。
张阳坐在李孝恭身边一动不动,如石化一般,在睁开眼时果然晋王殿下已经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姐夫,如何破解?”
张阳叹道:“人力是无法分开的。”
李治又道:“那就是无法破解了?”
“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有点麻烦。”
晋王殿下和张阳的交谈声很轻,众人都好奇如何破解,目光都落在俩人身上。
李玥看着这一幕心中骄傲。
李丽质在一旁小声道:“皇姐知道如何破解吗?”
“以前夫君与我讲过其中道理,在一个与马有关的地方发生过这等事。”
“与马有关的地方?”李丽质越发好奇了。
“很多年前夫君说过这个故事,如今想起来有些模糊了。”李玥安慰着她,“这件事对你姐夫来说不难,且放宽心。”
张阳说了两三句话,李治胸有成竹地走回来,“父皇,儿臣需要一个铁箱子。”
陛下稍稍点头,便有太监去准备。
半刻之后一个铁箱子便带到了殿中,李治解释道:“其实原理与先前水囊相同。”
在大殿的所有人面前,李治把这个所谓西域神物的匣子放入大铁箱中。
匣子的两端绑上细绳,铁箱一侧的铁环取下,露出一个小洞,将细绳拉出来。
铁箱子的盖子合上,李治又在开合处的缝隙上涂上了封蜡。
做完这些他一手拉着两根细绳,朗声道:“还请往这个铁箱的小洞中倒水。”
一场元宵夜与水过不去了,用一个个的水囊不断往小洞中倒水,洞口不大还有水没有灌进去而流出来,大殿地上湿哒哒的。
直到整个铁箱灌满了水。
李治将箱子推倒,有水流不断从手指粗细的洞中流出。
两根绳子还在晋王殿下的手中,绳子连接的正是铁箱内部的铁匣子,随着水不断流出,地上也没法坐了,这水流得满地都是。
趁着水还没有流干,李治一次次拉动绳子。
连续拉了数次,李治发现绳子顿时松了不少,而箱子中也在片刻后不再流水了。
眼神中带着兴奋,李治吃力地打开铁箱子,箱子内还有剩余的水,而那个打不开的匣子此刻已经分成了两半。
将其拿出来,李治面对众人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开了。”
殿内还是雅雀无声。
李世民嘴角难得有了一抹笑意,又迅速消失,反复又出现再次恢复了严肃。
李治朗声道:“这位吐蕃使者,现在如何?”
他没有回应李治的话语,而是径直走到了刚刚与晋王说话的人面前。
一个十岁的孩子如何破解,能够指点破解之法的才是高人。
张阳看着这个使者笑道:“快去把你们的赞普请来,来太极殿向天可汗躬身行礼朝贺,记得多带点吐蕃的特产。”
“你与下臣是否见过。”
“见过吗?”张阳笑道。
“当初在曲江池,也是你破解了下臣的题,你与下臣皆是智慧之士,或许这就是中原人说的惺惺相惜。”
张阳干笑道:“使者误会了,我们之间没有惺惺相惜,麻烦以后多读点书,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
“当初未请教,当下敢问如何称呼?”
“我叫张阳,是个县侯。”
“下臣佩服!能解开下臣一生未解之谜,此生再无遗憾,从今起,有张阳在大唐一日,我吐蕃卓嘎一脉不再踏足关中一步,立下族规!族中五千男女从此不再参与大唐吐蕃之争,再不冒犯!”
说完话,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用吐蕃人之礼,向天可汗行礼,也向张阳行礼。
张阳目光看着地上的铁匣子,“那个东西你还要吗?”
吐蕃使者卓嘎释然一笑,“已解开,便再无用处。”
说完话,他迈步走出大殿大声道:“请备马,下臣回吐蕃请赞普入关!”
吐蕃使者走了,大殿内依旧有很多议论,很多人都想不明白这个铁匣子是如何打开的。
李世民起身离开了太极殿,皇后也离开了。
众人纷纷散去,张阳捡起地上的铁匣子,著名的半球实验证明了大气压强,用蛮力当然不能无法打开,如果内部绝对的真空,也只能在相对真空的环境中打开。
用水排出空气便是最好的办法。
张阳仔细检查着铁匣子,更不要说在如何这个时代如何做出真空环境。
打量着铁匣子的内部,果然在其内部有一个不起眼的机扩,打开整个机扩就可以发现有个小孔。
当这个匣子中装满水,将水从小孔中倒出,随着水压的变化这个机括就会下压并封住小孔,在气压作用下小孔被封死,至此便打不开铁匣子,很精巧的设计。
一个人影挡住了殿内的烛火,张阳抬眼看去是李孝恭,看殿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
李玥也带着小武与女儿等在了一旁。
“河间郡王这么晚还不回去吗?”
“刚刚有太监传来旨意,让老夫带着你与公主殿下去见陛下。”
张阳了然点头。
李孝恭又道:“听说孙伏伽还在查当初洗劫卢承庆庄院的人。”
张阳跟着走出太极殿,“这都是去年的事了。”
“他觉得这件事有诸多疑点。”
吃瓜都不带吃这么久的,大理寺竟然还在查……
说来这次赴宴,陛下肯定另有准备,宴席不重要,吐蕃使者也不重要,重要的多半是接下来这位天可汗岳父与自己一家人想说的话。
第四百六十六章 君臣吵架
太极殿内的人三三两两离开了,张阳瞧着李承乾向自己迎面走来,“太子殿下,这是要去休息了?”
李承乾感慨道:“今夜会有不少人彻夜不眠,孤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之前两位大将军用尽力气都打不开的铁匣子,在稚奴手中却轻而易举就能打开。”
“因为水可以排出空气,让铁箱子形成一个短暂的真空腔,虽然这个时机很短暂,也就是在这个真空腔中稍稍给予一些外力,这个小匣子便可打开。”
李承乾低头思考,试图用他仅有的认知来理解什么叫做真空。
过了片刻,李承乾无奈一笑,“吐蕃卓嘎一脉历代以来都是智谋之士,他们一脉的人在西域乃至吐蕃就被尊为智者,这也是松赞干布派他前来。”
“当初凉州一战,也是他们族中人在帮助松赞干布排兵布阵,便是那时牛进达追入吐蕃受到围攻的原因,他们生活在吐蕃的神山下与圣湖湖畔,这些人在各族有着极高的威望,带兵打仗也罢,治病救人也可,甚至现在受松赞干布之命来长安城。”
“中原自然也不乏奇人异士。”李承乾走到太极殿外笑着,“张阳,今晚之后,你会名动天下的。”
听着太子的话语,张阳瞧了眼还站在一旁的李孝恭,低声道:“我们还是去见陛下吧。”
“随老夫来。”
此刻的太极殿还剩下三五宫女正在收拾打扫。
当群臣离开,这个中原最尊贵的地方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甚至还有些阴森。
襁褓中的孩子睡了又醒了,嘴角还流着口水,李玥抱着又拿出手绢给擦去她的口水。
小武也没什么精神,夜已深此刻还要去见陛下。
来到甘露殿前,这里还有三俩侍卫看守。
李丽质将婴儿车推了过来,“母后让人画好了图,以后在宫里也可自己造。”
李玥将孩子放入婴儿车中,她这才放松着手臂,“丽质真懂事。”
看小武打了一个哈欠,李丽质倒依旧很有精神,“我们在殿外等着吧。”
俩小丫头坐在殿前的石阶上,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最是喜欢说悄悄话。
老太监站在殿外,“陛下说入殿就好,不用通禀了。”
李孝恭迈开脚步走入甘露殿,夫妻俩带着孩子也跟着走入殿中。
甘露殿内点着一盏盏油灯,李世民正坐在上座,手里拿着一块铁锭。
坐在一旁的还有长孙皇后。
“行了,不用多礼。”李世民打断李孝恭的行礼,“那吐蕃使者先前与朕说了条件,这才让他进了太极殿。”
李孝恭低头道:“若这次智斗输了,只要陛下一声令下末将愿带兵前往吐蕃捉拿松赞干布。”
见李世民的目光看向自己,张阳皱眉盯着他手中的铁锭,“陛下天色不早了,有话能明天再说吗?”
李世民没有搭理这话,年轻臣子还忍不住睡意?
长孙皇后对一旁的宫女道:“赐座,倒茶。”
椅子搬入殿中,张阳又接过茶水,喝下一口滚烫的茶水,这才让自己精神不少。
在场的都是自家人,皇后与陛下,还有河间郡王。
更准确地说此刻殿内的谈话,应该算是自家人的商谈。
气氛应该轻松一些才是。
再看一旁的李孝恭,他果然没有见外,拿起一旁的糕点便吃了起来。
“张阳,你之前与朕说过的吐蕃方略,现在可有成效了?”
“外交院一直盯着事态的发展。”
皇帝的目光在李孝恭与张阳两人之间徘徊,安静好一会,他又站起身将铁锭递给李孝恭,“你看看这个。”
李孝恭狐疑地看着这块铁锭,“回陛下,从质量和成色上来看是一块好料子。”
“你可知道这块铁料从何而来?”
“若锻打成刀,比之如今军中横刀不会差。”
李世民双手背负,“这铁料是从骊山而来,青雀让人送来的。”
张阳回道:“这是我们骊山技术的其中一道工序,这种铁料还需要扩大用途。”
“可青雀只给朕看了成果,没说这种铁料的锻造之法。”
做皇帝的喜欢给别人出思考题,话里有话无非就是想说这种铁料的锻造方法也要告诉朝堂。
李泰给李世民看成果也没错,赤铁矿关乎军械制造,让皇帝看到成果也能让他对骊山放心。
张阳躬身道:“骊山铸造所用只用于生产制造,不会铸造兵械,也全仰仗陛下给骊山的应允,让我们骊山的铸造技术可以再上一个台阶。”
李世民看着窗外,没出声。
这显然不是天可汗想要的回答。
李孝恭上前一步,“陛下,骊山所用之民无非都是种田的乡民。”
见李世民还是不讲话,张阳又道:“骊山可以将这种铁料的铸造方法交给朝中,但我有条件。”
李世民重新坐下来,“你与朕是一家人,还要谈条件?来拜年的时候可是你说过要将骊山的成果分享给朝中”
“朝中的人就一定可信吗?骊山好不容易研究出来的技术,难道就不会外流吗?”
“你在质疑朕的用心?”
眼看翁婿之间谈话语气越来越重,长孙皇后扶着额头很是烦恼,又是君臣又是翁婿,关系复杂利益更复杂。
李孝恭一直吃着东西,就当是宵夜了,他也不插嘴。
婴儿车里传来的笑声,也不知道这个孩子在笑什么。
李世民铁青着脸,他也希望大唐的兵器可以更锋利,有了上好铁料的铸造技术,当下势在必得。
“我不是在质疑您的用心,我希望技术可以更安全,工部,兵部,乃至造作监上上下下几百人,这些人就能完全保密吗?”
长孙皇后心里很明白,让陛下生气的还是因为张阳的条件,每一次与这个女婿谈话,只要是提到了条件,哪一次不是苛刻至极。
这让陛下觉得张阳将外交院的谈判手段用在了自己这个天可汗身上。
时常因此生气,打砸的东西也不在少数,最开始的那一次就是抵押了整个骊山,换了一个高昌。
那次交易对朝中来说是值的,起码骊山就在关中不会跑,而拿到了高昌才能有现在挟制吐蕃,乃至出兵西域的机会。
长孙皇后叹道:“陛下不妨听听条件。”
李世民挥袖道:“讲。”
张阳翘着腿,背靠着椅子一手扶着太阳穴,“骊山将技术秘方交给陛下,陛下只能看不能用于铸造,并且不能将此交给任何人。”
话音落下,李孝恭一声叹息。
李世民当即拍案而起,“你还不如不给朕!”
张阳站起身回道:“那要是关中出现用这种铁料铸造的兵器,我们骊山要向谁喊冤,陛下想过没有!”
“朕……”李世民气得三尸神暴跳,“你强词夺理。”
张阳把茶碗中的茶水喝完,“这是在为将来保证,我都是为了大唐。”
“你不就是想挣钱吗?”
深更半夜……
陛下与张阳的吵架声传出殿外,就连原本打瞌睡的殿前侍卫都精神了不少,好奇是怎么回事。
小武和李丽质坐在殿前的石阶上,相互靠着已经睡着了。
宫女贴心地给两人披上一些厚外衣,小武也是皇后收的义女,长乐公主更不用说了。
可不敢让俩丫头着凉了。
听着吵得越来越凶,两个侍卫提了提裤腰带,又提神走入殿中。
见侍卫走来,李世民大声喝道:“你们进来做什么?”
陛下骂得唾沫横飞,此刻殿内张阳也是站着君臣之间只有三两步远。
侍卫扫了一眼殿内情况,低着头支支吾吾道:“卑职……卑职前来护驾。”
李世民挥袖道:“护什么驾!给朕滚出去。”
“喏!”
俩侍卫又慌张地离开。
殿内的争吵还在继续,李玥扶着额头,也是一阵无言。
夫君但凡退让,父皇也不会如此勃然大怒。
事关骊山利益,也事关将来的安全,夫君也有夫君的道理。
皇后和汝南公主非常有默契地一起不说话,这种事情帮哪边都不是。
张阳放下手中的茶碗,“我心里只有钱?我要不心系社稷,就不会将高昌交给朝中。”
“朕念你待玥儿的好,处处忍让你。”
“陛下不懂技术,没有常识,还要对骊山指指点点,我忍很久了。”
“你再给朕说一遍!”
见火气越来越大,李孝恭连忙拦着,“陛下,好不容易修养好了身体,卢照邻嘱咐过不能再动心火了。”
“这种逆子,你教朕怎么修养!”
“我骊山几百民户,上千口人要照顾,能不小心谨慎吗?”
李世民扒开李孝恭,“当年朕在战场杀敌,刀上的血还未干,今日……”
“陛下!陛下!”李孝恭拦在中间,“这一次吐蕃使者刁难,还是张阳解围,念在他有功的份上。”
看皇帝红赤白脸的模样,李孝恭一咬牙道:“陛下!臣愿前往骊山,盯着骊山铸造!但凡有人偷盗铁料出去,必诛杀之。”
终于李世民冷静下来。
皇帝不放心女婿,女婿更不放心皇帝。
俩人互相猜忌已久,心里的火也憋了好久。
李孝恭躬身道:“陛下,张阳从小就疏于管教,是个乡野小子,何必与他计较,待以后臣会好好教导他如何为人臣子。”
李世民冷哼一声坐下。
长孙皇后示意宫女再倒上茶水。
殿内的吵闹结束了,刚因为吵架声有点精神的,不过片刻他们再次开始犯困。
翁婿两人彼此相看一眼,又移开目光多了几分不屑。
长孙皇后笑道:“说来吐蕃的湖盐到了,明日一早便让人送到骊山。”
李玥起身行礼,“多谢母后安排,骊山确实缺盐用。”
长孙皇后牵着她的手,“母后也要多为你们考虑。”
皇后与公主还低声细语讲着话。
李世民灌了一大口茶水,心中怒火消去大半。
李玥又道:“让夫君和父皇吵一吵也好,君臣之间也该坦诚,说明白了往后还能更好地相处。”
长孙皇后笑着点头,“玥儿说得正合母后的心意。”
皇后与公主之间的融洽在此刻的甘露殿中,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张阳与陛下之间相看两厌。
“你们骊山说的技术攻关只有眼下这个铁料吗?”
李世民终于又开口了。
“技术的发展可以影响生活与生产的方方面面……”
李世民的目光依旧看着窗外,耳边是张阳的话语声。
“从上古时期的发展历程来看,古人茹毛饮血上千年,从打猎到耕种,再到制造生活用具,我管这个叫做石器时代,在这几千年中直到有了铁器的出现,文明也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转变。”
“当年尧舜成了万民的领头人,再到周天子制定历法与国制,中原的文明昌盛又上了一个台阶,天下分分合合又到了始皇帝,车同轨书同文,到了汉时中原人有了一个共同的身份认同,那便是汉人。”
“至此中原人便有了非常强大的凝聚力以及天下一统的理念,这又是一个大飞跃,不论是礼法还是吏制都达到了顶峰。”
“陛下发现了没有,从上古时期茹毛饮血几千年的原地踏步,到如今自从铁器得到应用,朝代更迭之快,短短近千年内,造就了一个个波澜壮阔的时代。”
听着这些话,李世民莫名感觉热血沸腾,心中的志向再次被燃烧起来,朕也想要建立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
“茹毛饮血时期原地踏步数千年,青铜器又是一千年,可铸铁技术得到飞跃只用了几百年,每一次的变迁时间越来越短,我管这个叫做技术飞跃,而骊山现在所做的,就是要让技术再次飞跃。”
“当年我在秦岭的老师说过一种技术爆炸的概念,当理论知识在实践上不断地普及,所有的创造集大成之后,那就不是飞跃能够衡量的,那是可以越过一个又一个的顶峰的创造力。”
“你在秦岭当真有这么一个老师吗?”李世民幽幽的话语声传来。
讲话被打断的感觉很不舒服,张阳深吸一口气收回自己的心绪,“陛下不信吗?”
皇帝还是以沉默回应。
张阳也沉默了,喝着茶水心想着再这么下去天都要亮了。
第四百六十七章 一夜剧变
李孝恭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终于又心平气和讲话了,刚开始还如坐针毡,现在终于坐踏实了。
李世民又道:“孝恭,你儿子崇义现在如何了?”
“回陛下,孩子他在太常寺任职。”
“多好的一个孩子,在太常寺委屈他了,让他去礼部任职,再让吏部将他安排到外交院,任侍郎。”
“喏。”
“就让崇义留在长安城办事,你去骊山任蓝田长史,记录骊山发生了一切,朕的安排你以为如何?”
李孝恭朗声道:“臣领命。”
殿内又安静了片刻,李世民皱眉道:“张阳,你以为如何?”
张阳又道:“只要骊山攻关成功的技术不外流,一切都好说。”
李世民闭眼道:“夜也深了,你们一家也早点休息去吧。”
李玥这才站起身躬身告退。
夫妻俩推着婴儿车,走到殿外。
小武和李丽质正靠在一起睡着。
“小武,回家了。”李玥小声道。
李丽质直起身子,揉着迷糊的眼睛,“谈完了?”
张阳点头,“谈完了,谈得非常融洽。”
小武吃力站起身,却又发现自己的双腿发麻。
她走路的姿态,张阳弯下身,“我背你吧。”
小武退后一步,双腿痛得龇牙咧嘴,只好爬上师父的后背。
师父的后背很宽阔也很结实,小武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睡意再次袭来,便靠着结实后背睡去。
一家人走在星空下,孩子又在婴儿车中睡着了。
张阳看了眼走在一旁的李孝恭,“陛下,还是不放心我。”
李孝恭一路走着,“你这孩子就是太过执着。”
“事关将来骊山的安危,我不能退让。”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老夫能帮你一次两次,以后呢?”
张阳笑道:“我活着坦荡,无愧于心。”
“老夫当初是怎么瞎了眼的招惹了你。”
张阳清了清嗓子,“可能是老天真瞎了眼。”
“皇室的家事也是父子婆媳,家家都是一样的,每家每户亲眷之间三两天就要大吵一架,你也不要放在心上,过几天就好了,人间乐趣便是如此。”李孝恭爽朗地笑道。
张阳点着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河间郡王想说的就是这个吧。”
李孝恭点头,“还是你读书多。”
走到承天门外,杨婶一直等在这里。
一家人与李孝恭在朱雀门分别。
回家的路很熟悉,李玥也是睡意浓重,眼皮正打架。
又困又累的一家人回到家中。
小熊第一时间跑了上来,它不停嗅着婴儿车中的小主人,确认了小主人还在,它又委屈地伏在地上。
好似在抱怨没有带上它。
媳妇和小武洗漱一番便早早睡下了。
张阳坐在院中,整理着自己的工具箱,有时候面对长辈帮助心中感动,又不知道该如何将这份感动说出口。
李孝恭愿意去骊山,这相当于向陛下作保证。
一旦以后出了什么事,第一个要问责便是李孝恭。
这份信任,让张阳觉得自己活在一个有人情味的世间。
他终究是皇帝,他要考虑很多事情,他更想要大唐强大,为此与一个女婿翻脸对他来说也没什么。
这不是第一次了,皇帝表现出要夺取骊山成果的架势。
当然了,骊山更需要皇帝给予的特权。
“天可汗,天可汗!你们这些做皇帝的都自私成什么样了。”
“……”
“老子容易吗?等我新家建设好,你看我还管不管你这些破事了,都是混账!”
……
李玥睡意朦胧,听到了院内夫君的怒骂声,心安地睡去。
天亮了,距离朝中开朝的日子越来越近,元宵之后原本在各路的王侯与贵胄都离开了长安城。
随着他们的离开,昨夜在太极殿发生的事情也传了出去。
晋王殿下一个十岁的孩子破解了吐蕃人的谜题。
指点晋王殿下就是张阳。
传闻越来越多,晋王殿下是张阳弟子的消息一时间人人议论。
骊山,李泰坐在村口吃着碗中的菜叶子,听着侍卫的讲述,“昨晚发生了这么多事?”
“太极殿很是热闹,现在坊间传言晋王殿下是县侯的弟子。”
李泰冷哼一声,嘴里嚼着菜叶子,“都是一群凡夫俗子,他们如何知道姐夫的本领还有多少?”
姐夫在太极殿所表现的不过就是皮毛,许多常人不能理解的知识还未在人前显露过。
不多时,李孝恭带着自己的家眷也到了村口。
李泰将碗递给一旁的侍卫,擦擦嘴站起身,“王叔,你怎么来了?”
李孝恭拿出文书,“你自己看。”
再是擦了擦手,李泰拿过文书皱眉看着,“任骊山长史?王叔这是被贬黜到骊山了?宗正卿不做了?”
“朝中谁不是身兼数职,老夫多个官身又如何?去安排住处,这些天老夫一家人都要住在骊山。”
“这就给王叔去准备。”
长安城内,对张阳这个奇人议论越来越多,多智近妖的名声更甚。
脾性古怪,为人孤僻不好交友,在众多士子眼中,张阳就是一个奇人异士,这世上有奇人不罕见,罕见的是这个人如此年轻。
李崇义看着空荡荡的家,一夜过去家中剧变,父亲带着母亲与弟弟妹妹都去了骊山。
家仆小声道:“公子,吏部的文书到了。”
李崇义拿过文书,看着吏部的安排还要去礼部任职,任侍郎更要进入外交院。
他不解道:“外交院现在有几个侍郎了?”
家仆回道:“算上公子一共五个,不过从太常寺文散到侍郎,公子这是跨了许多步,难得有人可以一朝任职侍郎。”
这两年长安城发生的事情不少,多少怪事都见过。
正如当初人们议论,长安城内妖风阵阵。
李崇义站起身道:“不过是个侍郎而已,张阳不是在一夜之间成了礼部尚书。”
家仆笑道:“公子不能与张阳相提并论,张阳是奇人异士,长安城都说他师承秦岭的一位高人,公子乃凡人还是应当脚踏实地,一步步升官,幸进的人都是少数,张阳便是其中之一,也不会再有人这般幸进了。”
李崇义瞧着这个从小时候照顾自己长大家仆,心头无奈。
跟着家仆走出家门,一路走向外交院。
昨夜父亲入宫天快亮的时候才回府,按说元宵夜早就结束了,父亲在宫中滞留许久,肯定又发生了什么。
这件事也导致了自己去礼部任职侍郎?
李崇义心中思量脚步也走到了外交院门口。
现在的外交院很大,相比弘文馆都要宽大。
换了一番心情,李崇义走入此地,手里看着文书左看右看不知道该给谁,这里也没有一个门吏。
大家都很忙,脚步匆匆来又匆匆离开。
李崇义挠了挠后脑,倒吸一口凉气,拦住一人问道:“在下乃新任职礼部侍郎,敢问去何处面见上官?”
“自便。”对方说话便快步离开了。
自便?李崇义左看右看,这里好像没有一个主事的人。
张阳呢?他不是礼部尚书执掌外交院吗?人去哪儿了?
李崇义又想到张阳此人行事作风古怪,他从来不管礼部,很少亲自处理政事。
这种行事懒散之人能够成为礼部尚书?还能坐得这般稳当,陛下就这么放任?
先前也见过他几次,这人给自己的感觉挺普通的,也没有外面传得这般高深莫测。
终于,李崇义在外交院的后院看到了一个正在吃饭的人。
对方吃着一碗汤面,手中捧着一卷书。
“敢问……”
狄知逊嘴里吃着,指了指身后,“锅里就有吃食,自己拿碗筷去盛。”
李崇义有些犹豫:“这……”
“不妨事,我们外交院的官吏在这里用饭不用银钱。”
不知道该作何解释,李崇义将文书打开放在他的面前。
狄知逊吃着吸溜完一碗汤面,看完文书上的内容急忙行礼,“下官狄知逊,见过侍郎。”
李崇义摆手道:“你比我年长,不用多礼,敢问我要如何面见上官?”
侍郎的上官就是尚书,狄知逊解释道:“这里的事宜都是三位侍郎在主办,李侍郎可以去左边院子的二楼,调度分配人手之事都是张侍郎在办。”
“多谢。”李崇义收到话语又走向另一边。
他来到这里的二楼,这里依旧有来来往往的人,大家的脚步都很快。
这还没开朝,这里就如此忙碌,果然是六部之中最特殊的。
李崇义只能通过看官服来分辨这些人,终于在一个房间内找到了一个身穿红色官袍的人。
张大素整理着要翻译的卷宗。
李崇义上前道:“敢问……”
见人来了,张大素开口道:“这些都是识文解字的书卷,都已经整理好了,你将这些都送到后门的马车上。”
李崇义拿着文书愣了半晌。
外交院这种忙碌的氛围很是感染人,李崇义看了看自己身上和对方品阶相同的官袍,眼前这人似乎没有发觉。
他把书放在桌案上,抬着一个大箱子便走出房间。
长安城的街头巷尾,昨夜在太极殿上发生的事情也成为了大家的笑谈。
有人围坐着,听着一个读书人讲述着昨晚和吐蕃人智斗发生的经过。
讲到晋王殿下解开吐蕃人的谜题之时就有人拍手就好。
裴行俭饶有兴致地看着有人当场拿着水囊开始做起了昨夜在太极殿发生的事情。
当水囊的洞口足够小之时,确实能够做到晋王殿下达成的效果,但洞口若是太大便无济于事。
有人争论这件事发生的经过,甚至也有读书人查看典籍。
裴行俭笑看这一幕,“我在小时候的时候就知道这件事,只是一直没有看破罢了。”
“小公子聪慧,定已找到了答案。”
听着家仆的话语,裴行俭自信的笑容又消失了,“要不是昨夜太极殿的传闻,早就已经忘了,长这么大了我还是没有想明白其中原理,这些学子当真能够从典籍中寻到答案?”
书卷中多半不会有答案,这等谜题能解开必定会记录在案,裴行俭低语道:“当年的诸子百家若还在,想必会有答案。”
太极殿元宵夜的事迹越传越远。
张阳在木板床上睡到中午才醒,做起事敲打着自己的发酸的腰背,回头看去小熊还守在屋门口。
再一看院子里有个小身影在忙碌,张阳走到屋外看到徐慧在收拾院子。
“师父,爹爹让我回来了。”徐慧躬身行礼。
“你爹最近在忙什么?”
“爹爹时常去大理寺,也不会将朝政之事与弟子说。”
张阳此刻脑子还有些懵,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熬夜之后就会这样,人醒了脑子还没醒来。
还和天可汗熬夜吵架。
张阳发现自己的口腔溃疡再起,这可恶的天可汗闹得人又上火,走入媳妇的房间,温馨的小房间内孩子睡得正香。
媳妇也还睡着。
打开小药箱,张阳熟门熟路地拿出一些药材,给自己泡一碗祛火的茶水。
徐慧这丫头很勤快,其实收拾院子这种事情家里除了婶婶,也都是自己和媳妇在忙。
说来徐家当初是望族,现在到了徐孝德这一支已经到了家境贫寒的地步。
徐孝德家中没有下人,徐慧也懂事会主动做家务。
喝完祛火茶,张阳拿着一面小铜镜看着口腔中的情况,好在溃疡没太严重。
不多时李玥和小武也睡醒了。
小武的神情也很是萎靡,“师父,饿醒了。”
一家人的状态都不好,张阳来到自家的灶台前准备着饭食。
小武注意到徐慧回来了,分享着昨晚太极殿发生的事情。
听到屋内孩子的哭声,李玥走入屋中照顾孩子,正是哺儒期离不开母亲。
张阳简单地做了饭菜,小武和徐慧狼吞虎咽吃着。
知道是徐慧回来了,小熊也活泼不少。
两位婶婶也是休息到现在才醒,张阳招呼道:“婶婶也来用饭吧,省得做饭了。”
主仆观念深刻的两位婶婶不肯坐在桌边吃饭,她们端着碗可以坐在门前吃。
这么多年相处,也看得出来两位婶婶都是武人,吃饭时的样子也很豪迈。
寻常宫女哪有这等身手。
至于她们的身份,只能问皇后。
第四百六十八章 现在我想做个好人
至于皇后会不会说这件事,那就有待商榷了。
皇宫中,李丽质实在受不了李治整天看着水盆,整个人都如魔怔了一般。
今天她打算去散散心。
穿上皇姐送来的新衣裙,李丽质心情美丽地走出立正殿。
没走多久她就厌烦了,在宫中居住了这么多年,这里还是一成不变的。
刚好路过兴庆殿,就看到父皇与舅舅讲着话。
李丽质放轻脚步走近听到父皇与舅舅商量时,言语中说到了张阳。
再等舅舅注意到自己,话语便停下了。
长孙无忌稍稍一礼,“长乐公主。”
李世民看到俏皮的女儿,疑惑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李丽质扭头道:“女儿随便走走。”
她又看了看舅舅的神情,又道:“舅舅和父皇刚刚是在谈论姐夫吗?”
长孙无忌点头没有否认,又解释道:“臣与陛下觉得张阳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到现在还没见过如此有趣之人。”
李丽质又看了看自己的父皇,“女儿就不打扰父皇了。”
说完话,便转身离开。
李世民转头便沉下脸。
长孙无忌见状躬身道:“中书省还有诸多事宜需要商议,臣就先告退了。”
李世民稍稍点头。
长安城的二月刚过了一半,朝中就传来消息提前三天开朝。
许敬宗算着日子也就是后天。
张大素也是事后才发现文书,这才知道眼前这人是朝中安排的侍郎。
张大象心中还牵挂着许多事,也看着李崇义发愁。
四位侍郎坐在一个房间内,算上李义府礼部一共有五个侍郎,在朝中六部独树一帜。
“大象兄,崇义公子也是侍郎,调度分配之事一直都是你在安排,恐怕还是要麻烦你。”许敬宗小声道。
张大素也是面色不太好,要说整理卷宗做一下卷宗的分类批注这些事情还行,这要是涉及用人和统筹安排,还是要看大哥的。
先是叹息一声,张大象站起身从一旁的柜子中拿下一堆的卷宗,“这是西域与吐蕃各地的都护府建设情况,以及兵力部署,这些桉卷很重要事涉朝中对西域的安排,一定要保管好。”
李崇义听着嘱咐不停点头。
狄知逊站在门外,隐约能够听到房内的对话,宗室子弟一进入外交院就是侍郎
打心里有些羡慕这样的人,当初苦读为求入仕,眼下心中有酸楚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过了片刻门打开了,狄知逊回头见到张大象。
“带李侍郎去隔壁的空房间,以后他就在那里任职,我们外交院的规矩也和他说一说。”
狄知逊点头,“喏。”
李崇义抱着一堆卷宗走出来,朝着狄知逊笑了笑。
狄知逊带路走向另外一个空房间,这个宗室弟子看起来倒还算和气,应该容易相处。
张大象重新走回来,“朝中这个安排是何意思?”
张大素拿着吏部的文书,“这份文书是吏部直接下来的,能够不经过门下省制定名册,如今正是休沐更不要说过中书省批复了,但凡任职侍郎都要陛下亲自见过的人。”
又将文书放下,张大素说出结论,“就是说这个人是陛下放在我们外交院的。”
看许敬宗拿出一张饼吃着,张大象忍不住数落道:“老许,你能否像样一些。”
许敬宗这才收起这张饼,“最近总是忙得太晚,一早睡醒还没吃过东西。”
三人重新坐好又是一阵沉默。
张大象放低声音,“这件事要告知张尚书吗?”
许敬宗又喝了一口茶水,“张尚书多半知晓,以下官的了解若不是提前知道安排,此刻我们的尚书已经去找陛下了。”
张阳虽说平日里不来外交院,但对这里花费不少心力,尤其是银钱方面更是不惜下血本。
如此塞一个人进来,而且还是个侍郎,张尚书怎么可能不管不问。
大素好奇问道:“许兄以为呢?”
许敬宗思量着,“这个人很年轻,也不像是个会做事的人,除了西突厥和辽东,西域都护府和吐蕃都护府的事宜都可以交给他。”
张大象点头,“这些事情都是朝中知晓的,既能让陛下知道我们在重用他,又不会让他得知我们太多事情。”
许敬宗又拿出自己没吃完的饼,就要走出房间又道:“大素,你带他多走走,与他一起吃酒。”
张大素呆愣地点头。
整个外交院除了张大象,最忙的就是许敬宗,他手中的人手也最多的,掌握着整个外交院的消息来源。
李孝恭带着全家来到了骊山,是李渊的堂侄,来了骊山自然要去见见太上皇。
刚走到门前就撞见了李渊一脸鄙夷的眼神。
“打仗不中用,在朝中也不中用,你有何颜面来见朕。”李渊冷哼着,嘴里碎碎念。
李孝恭躬身道:“当年年少便去平定巴蜀,侄子带兵攻入,连下三十余州生擒朱粲、第二年侄子平定巴蜀还没喘气,又奉命攻打萧梁大获全胜,第三年还未在长安城歇脚半日,又奉命诛杀王雄诞……”
听着侄子的这些功绩,李渊挥袖道:“不用说了。”
李孝恭躬身道:“那侄儿就不说了。”
李渊重新坐下来,“你终究还是比李道宗差一些。”
“李道宗?”李孝恭的语调都高了几分,“他要不是跟着大军征战,他能有侄儿这般功绩?侄儿哪一次不是独自领兵!当年天下豪杰谁人不说我李孝恭?”
“当年兄弟几个就剩下你们两个了,神通与玄道去世得早,朕不想见你,一见到你就想到了他们兄弟。”
李孝恭又是行礼,“侄儿告退。”
看这老大不小地真要走,李渊咬牙切齿,“站住!”
李孝恭停下脚步,“有何吩咐?”
“给朕把院子扫一扫。”
“喏。”
“再给朕的衣服洗洗晾晒好。”
“好。”
李孝恭点头办事。
自元宵夜过去,长安城内多了不少关于智慧的话题,莫名地带动了人们认知兴趣。
张阳抱着自己的女儿,她哭了好一会儿之后,像是哭累了,终于不再哭了。
候鸟出走了一个冬季,也回到了屋檐上。
看到女儿在怀里甚至笑了笑,张阳的心情大好,什么朝政,什么社稷,这些都可以放在一边。
管他的忠孝仁义,圣贤书白读就白读了。
李玥坐在纺车边织着今年春夏要穿的衣衫。
生活有波折又有平静的时候,看到女儿的笑脸,张阳越发坚定了自己要三十岁退休的理想。
“县侯,高士廉请见。”
张阳捏了捏女儿的生嫩的脸蛋,“不见。”
话语又过了一遍脑子,他诧异道:“谁?”
杨婶重复道:“许国公高士廉,说是想要见县侯。”
高士廉可是个大人物,自李世民登基,高士廉把持朝政多年,朝堂有近半人是他的门生。
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人成长得太快。
这也让他的大权只是短暂停留了三年,被李世民调入吏部之后,便开始被逐步架空。
直到现在的李世民能够掌握权力,长孙无忌和房玄龄,魏征等人能够主持朝政。
张阳犹豫再三,低语道:“还是不见了吧。”
杨婶点头,“这就去回话。”
过了半刻,杨婶又回来了,“许敬宗说是要在城南的酒肆见县侯。”
听到是许敬宗,张阳这才哄着女儿将她放到摇篮中。
又对媳妇道:“我出门一趟。”
李玥叮嘱道:“买点豆子回来,家里要准备酱油了。”
张阳闻言打开自己的一个小箱子,箱子中放着零零散散的铜钱,这都是媳妇给的零花,每天存下来的。
拿出其中一吊钱,穿着草鞋和粗布单衣便出了门。
其实许敬宗这次与大象,大素商议之后便准备见张尚书。
见人来了,他站起身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桌子又摆上了酒碗。
张阳看着这一幕皱眉道:“老许,你能不能把你这种殷勤劲收一收。”
许敬宗挤出一副小脸,“知道张尚书喜欢干净,下官已经洗了手了。”
再招呼一旁的伙计,“一碟羊肉,一壶酒。”
张阳坐下来,伙计端上一碟热气腾腾的羊肉,夹起一片吃着。
许敬宗帮着倒上酒水,“昨天送来的消息,说是西突厥又下了大雪,牲口冻死不少。”
今天还算是暖和,张阳低头继续吃着羊肉,“有多严重?”
许敬宗道:“尹犁河一带全是冻土,以南上千顷地不见活人。”
张阳嘴里嚼着羊肉,“二月份还有这种寒潮在西突厥倒不奇怪,这种天气很快会逼近关中,寒潮也会一路南下,老许你平时要注意身体,注意冷暖。”
许敬宗点头,又问道:“这酒水是不合胃口吗?”
张阳摇头,“最近媳妇想戒酒,我要是带着酒味她会破戒的。”
“公主殿下有张尚书照顾,实在好福气。”
“你是担心这一次寒潮会影响西突厥的局势吧。”
“下官担心他们会停战,这种寒冷之下牲口冻死太多,没了口粮谁还愿意打仗,而且都打了两年,人也累了乏了。”
这个时候的酒肆没有客人,酒客要到下午和傍晚时分才回来。
这里倒是安静,伙计也坐在门前闭眼睡着,只有炉子上的羊肉汤还在炖着。
“仗还要继续打,与其说让他们安分不如让他们急眼。”
“如何急眼?”
张阳点头,“嗯,眼下他们缺少的就是口粮。”
许敬宗神色了然,“下官明白了,抢了他们的口粮然后嫁祸之。”
“就说你老许缺德,好歹毒的计谋。”
许敬宗拿起一旁的水壶,从袖子里拿出一小袋茶叶给倒上一碗热茶,“下官之歹毒不及张尚书半分,下官正在努力让自己变得更歹毒。”
张阳惆怅道:“我都是有女儿的人了,现在我想做个好人。”
随着开水倒入,茶碗中的茶叶还在翻滚,许敬宗放下水壶也揣着手,“是非功过都是他人评说,以前的张尚书不会说出这种话,下官看来并不是想要做好人了,而是张尚书的退隐之心更急切了。”
端详着这个家伙的笑脸,张阳欲言又止,思量好一会儿。
许敬宗拿出一卷布绢,“这是波斯送来给波斯王子的信件,人已经扣下了,信还没给波斯王子看过。”
张阳啧舌道:“你说你成天猜别人心思累不累。”
“人人都有立足之本,见笑了。”
张阳拿起布绢皱眉看着其上的文字,“这波斯文字竟如此难看。”
许敬宗连忙收回来,从怀中又拿出一卷,“拿错了,这是大素编译过的。”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催促波斯王子尽快求援,去面见天可汗。
在大食人的攻势下,君士坦丁堡自保都难。
更说了大食人要控制西方海峡,吞并波斯的野心。
即便是穆罕默德去世了,大食人的兵力依旧还在。
君士坦丁堡也就是以前的希腊旧地,那片海峡一直以来是各家必争之地,在那里的历代君王都想要控制海峡。
大食人与他们相隔一个海峡,谁拿下了这个海峡就控制了通往波斯的商路,也就进而可以连通丝绸之路进入关中。
这是陆地贸易上最远的运输线,丝绸之路自中原起延绵数十个国度,直到地中海海峡相望。
也就是当年的希腊与中亚争端之地,首当其冲的就是斯巴达人。
张阳思索着,“现在还有斯巴达人一说吗?”
“什么人?”
许敬宗有些懵。
张阳转而又问道:“那个波斯王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许敬宗连忙回道:“叫俾路斯。”
“把信交给人家,你拿着信扣着人也不像话,带话给他就说等西突厥平定会派人去驰援波斯。”
“啊?派谁?”许敬宗有些懵,这千里迢迢出兵驰援波斯怎么想都不现实。
“西突厥平定后,让阿史那杜尔去再往西跑一趟驰援波斯。”
波斯的事情算是有着落了,许敬宗又拿出一份卷宗,“这是倭国人的请求。”
张阳瞅着他的衣领,这人到底从里面能掏出多少卷宗?
三两巡街的官兵路过这个酒肆,注意到了许敬宗的官袍便不敢打扰,言语间打算换个地方喝酒。
张阳正看着,许敬宗小声道:“张尚书以为如何?”
第四百六十九章 当年英雄已迟暮
许敬宗也给自己泡了一碗茶水,“原以为今年的暖春会来得很早,现在看来寒冬又要回来了。”
见张阳不讲话,许敬宗也沉默下来。
倭国向大唐朝贺,派来的使者是现在中臣的子嗣。
算是一国丞相的孩子,而现在王室还是苏我氏一脉。
“又希望带中原的书籍回去,还想带更多的人来大唐。”张阳揣手惆怅道:“这不好吧。”
许敬宗小声道:“光是看国书的请求并不难办到。”
张阳颔首道:“老许啊,别把别人想得太好了。”
正交谈着,外交院的人匆匆而来,“许侍郎,西突厥送来的东西到了。”
张阳抬眼看着眼前这个人,他多半是许敬宗安排的探子。
这些人由许敬宗自己来安排,所有行动都只对许敬宗有禀报。
外交院前前后后明面上有五十余人,包括那些编外的人手。
许敬宗手中的人手都藏在暗处,他们有的作为细作,有的打探消息,这些人分成好几拨,彼此也不知道对方的存在,这才有了现在的情报网。
情报网并不大,现在主要资源都用在了辽东和西突厥的方向。
这些打探情报的细作可以与高昌人合作,辽东的细作在暗中帮助大安的同时,要时刻关注高句丽的变化。
“张尚书,阿史那杜尔送来的银钱到了”许敬宗小声道。
“也好。”
从酒肆离开,许敬宗随手付了酒肉钱,便起身朝着城外走去。
张阳跟在后头,目光瞧着街道的两旁,城南一片属于长安城最热闹的地方。
每到晌午和傍晚,不论出城办事的人,还是从城中干完活准备回村里的农户,都是挤在这个地方。
张阳走在人群中,这么大的治安压力,天可汗就没想过管一管吗?
跟着许敬宗走到城外,在城墙外就停着一辆马车,有三两个高昌人看守着。
见到张阳来了,壹号躬身行礼。
大家都很有默契地没有讲话。
张阳进入马车中,一块脏得不行的破布盖着一个木箱子,掀开布盖,入眼的是一个简陋的箱子。
壹号递来钥匙,“这都是杜尔将军让我们送来的。”
张阳拿过钥匙打开,入眼的一块块大小不一的银饼,数量并不多大约有二十块。
和预想中的数量相差很多,这是阿史那杜尔的雇佣生意的第一次开张?
又遇到了这一次的寒潮,形势多半不会太好。
遇到不好的天时人们都会存起粮食,可要是他们一无所有的时候也会以身犯险。
张阳又走下马车,“聊胜于无。”
许敬宗也瞧了一眼马车内银饼的数量,四下无人,城边的官兵还没巡视到这里。
他着急问道:“张尚书现在要如何安排?”
张阳站在原地皱眉想着,“壹号,西突厥形势怎么样?”
阿达兰驻守高昌,当初派壹号来长安之后,他便一直往来于关中高昌两地。
他躬身回道:“阿史那杜尔到了西突厥之后很是懒散,这些银钱是他抢了一个部族而来的。”
“那就给他紧一紧神经,你派人去揍他一顿。”张阳拍了拍壹号的肩膀,“不要怕他的身份,看在银钱的面子上我留他一命,要是没了用处,打死也无所谓。”
“明白。”
再是一想,张阳诧异道:“你现在的关中话说得越来越好,听着也不累人。”
壹号回道:“高昌全城上下都在学关中话,学关中文字,如今高昌有五千户人,兵士七千人。”
在西域风吹日晒,又是接连几年的长途跋涉,壹号的皮肤很差,整张脸如同树皮一般。
张阳低声嘱咐,“你也要注意身体,在棉花还没收获之前,你在西突厥找个地方修养一段时日,好好休息等到了八月棉花又收成了,再帮我运送棉花。”
“喏!”
张阳拍着他的肩膀,“行了,你回去吧。”
壹号翻身上马,带着自己的人手离开了。
许敬宗将箱子交给身边的人,让他放到外交院。
阿史那杜尔和别人不同,他是坐镇一方的吐蕃铁勒,又是突厥王廷的阿史那氏,这种人当然不会轻易地听话。
说来要控制人,还是要多和天可汗学学。
俩人一路走着,许敬宗问道:“不知道该如何安置倭国使者?”
“还是让他们继续给我们挖银矿吧。”张阳抬头看了看天色,“什么时辰了。”
许敬宗也抬头看向蓝天,“刚过午时。”
脚步刚走入城门,张阳就往另外一个方向而去,许敬宗还有话想问,又被走来的人群给挡住,咋转眼间找不到人影,无奈道:“张尚书还是老样子呀,一点都没变。”
晴空下,高士廉站在自己家院落中,不停地咳嗽着,家仆站在一旁给顺着气,“许国公何必为了这么一个幸进的臣子动气。”
现在许国公的身体越发虚弱,家仆们的眼神皆是担忧。
“他不见老夫,却去见了许敬宗?”
“许敬宗为礼部的侍郎,或许是礼部有重要之事需要商谈。”
高士廉被家仆搀扶着重新坐下来,“老夫当初劝谏过陛下,此子心性不简单,一旦他的羽翼长成更难控制。”
听着家主的话语,一群家仆皆是低着头。
养虎为患的道理谁不知道。
长安城的另一头,张阳在东市闲逛着,又买了三斗的豆子用来给自家做酱油。
“大哥,羊肉现在多少银钱了。”
对方擦了擦手,一只羊腿三十文。
价格确实低了不少,张阳挑了一些肥瘦相间的后腿肉,“就要这些。”
“十文钱。”
羊肉便宜得家家户户都能吃得起,也算是一件好事。
张阳提着沉甸甸的一条羊肉,走出东市。
李玥正教着小武和徐慧做题,见夫君回来了她又走上前,见到夫君肩膀上扛着不少东西,帮忙拿下来。
“怎么买这么多?这些羊肉我拿去洗洗。”李玥提着肉去准备今天的饭食。
院子里两个小丫头坐在一起做题。
一旁就放着摇篮,小熊的爪子搭在摇篮边上,它自己趴在地上睡着,时不时推一下摇篮。
张阳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她正抬着脚丫子小脸上带着笑容,双手伸着要去抓摇篮上的铃铛。
铃铛有了响声,她便会笑两声。
清澈的眼神充满了对整个世间的好奇。
就连呼吸都很用力。
徐慧搁下手中的笔,被眼前一道题难住了,“师父,这题怎么解?”
张阳注目看了一眼,这是一道求几何面积的题目。
徐慧和小武学习进度也处于这个阶段。
她们要求解是一个规则的六边形,李玥已经把题意写得很明白了,每条边都是相等的。
张阳解释道:“要解开这道题也简单,你们将这个六边形分为几个三角形。”
徐慧了然道:“我懂了,所分三角形面积的总和就是这个六边形的面积。”
小武也重重点头,“师父是如何想到的。”
张阳喝着茶水,“有个叫阿基米德的人讲过这种原理,我也是跟着学的。”
徐慧好奇道:“阿基米德是谁?”
小武也是疑惑,“好奇怪的名字。”
“他们的名字确实都挺奇怪的,你们若能读懂《算罔论》说明你们水平已经很接近他们了。”
徐慧又道:“就像是老师这般。”
小武给自己打气,“我也要和老师一样厉害。”
两个天真的小丫头,她们根本不知道在学习数学的路上有多么辛苦,并不是谁都能有媳妇这般的天赋。
张阳站起身:“你们两个好好学习吧。”
傍晚的时候王婶送来消息,皇后还真让人送了一石细盐去骊山。
夜里,张阳久违地躺在了床榻上,自从媳妇生了孩子,两个月了都睡在木板床上,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刚刚洗漱完,李玥头发还有些湿,她费劲地给夫君按着后背,“太结实了按不动。”
张阳享受着媳妇的力道:“再按一按肩膀。”
李玥干脆在夫君的背上坐着,双手按着肩膀,时不时捶打两下,“这两月睡在木板上,一定很不好过。”
张阳闭着眼稍稍点头,“还有那头熊,半夜总是扰我清梦。”
李玥轻声笑着,“它那是守着孩子,怕夫君半夜打扰孩子休息。”
“孩子睡着了吗?”张阳稍稍抬头看了一眼,小家伙睡得正香。
“就怕她半夜又醒了。”
张阳坐起身,从窗边看了一眼小武和徐慧房间的灯也熄了。
寂静的深夜,孩子的哭声再次响起。
李玥面红耳赤地起床,去哄孩子。
张阳灌了一大口水,有了孩子之后也不方便呀……
一场从西突厥席卷而来的寒潮,让刚刚沉浸在暖春中的关中人猝不及防。
李玥头发乱糟糟的,正给夫君穿好官服,“今天早朝可不能耽误了时辰。”
张阳双目无神地站着,一晚上也没有睡好,心里悬着就怕孩子会不会醒来哭着。
这倒是一晚上似睡非睡的过去了。
夫妻俩也被闹得不上不下的,确认了夫君的官服官靴都穿好了,她这才给自己打理。
张阳坐在家门口洗漱,天色还灰蒙蒙。
一阵寒风吹过,让人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关中冷,想来西突厥更冷……可不要耽误了棉花种植。
煮了一锅稀饭,张阳应付了两口便急匆匆赶去上朝。
天色刚刚微亮,乌云笼罩着长安城,张阳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天,“怕是下雨了。”
“确实要下雨。”
这个时辰的长安城内除了巡街的官兵,就是要上早朝的官吏。
张阳寻声看去,见到一个熟人,“崇义公子。”
李崇义吃着一张饼,“吃了吗?”
俩人并肩一起走着,张阳小声道:“家里随便对付了两口。”
李崇义又拿出一张饼,卷了一些羊肉,“可以先吃着,今天的朝会多半会很久。”
张阳接过饼和羊肉放入怀中,拱手以示感谢。
“你就不问问我在外交院任职如何?”
“不知道崇义公子可还习惯?”张阳顺口问道。
“还不错。”
“那就好。”
……
俩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一直走到承天门前,张大象和张大素也在这里了。
大家过了一个年,再次来上朝精神面貌都不好。
时辰一到承天门便开了。
密集的脚步声就在耳边,张阳低着头半梦半醒走向太极殿,等在自己的位置上再定,这才看到了许敬宗。
“张尚书看起来气色不好。”
“被孩子闹得。”
许敬宗啧舌道:“刚出生的孩子却是很闹,不如雇佣几个下人照顾,张尚书家中富裕,还有坐拥骊山这么大的家业,也该有几个下人照顾才是。”
张阳看向还空着的皇位,“从小到大自己动手照顾自己,已经习惯了,要是家里有一两个下人很不适应。”
“说来也是。”
李百药匆匆而来,“各国使者都已经到了承天门外了,敢问尚书要如何安排?”
张阳瞧了一眼李崇义,“崇义公子,你去安排一下,让他们等在外面等候召见。”
“喏。”李崇义快步离开。
再看李百药,许久不见他,此人两鬓已有了白发。
从李百药刚刚来到礼部,他在礼部任职已经有三年了。
张阳揣手站着,“百药,你怎么就有白发了?”
李百药倒是释然一笑,“众生皆有老去的时候,让张尚书见笑了。”
有些时候一旦年纪到了,人的衰老速度便会加快。
三年前他还在旧礼部的门前神采奕奕与人争辩,如今仿佛一转眼,他已经是个老头模样。
许敬宗小声道:“年近六十了,已然到了告老的年纪。”
张阳感慨道:“你安排几个人来礼部帮帮他,也让人问问,若是他想告老,我去和陛下说。”
许敬宗点头。
随着太监的一声高喝,陛下来了。
群臣都提了提精神,在太极殿内站得笔直,见到李世民在皇位坐下,众人躬身行礼。
正是新年新朝会,李世民挥袖道:“诸位,当年隋末起兵,到如今已有三十余年,大唐立足中原一十八年,当年英雄好汉朕依稀记得,如今再看却是英雄迟暮。”
皇帝的一番话,让朝堂一些老臣落泪,张阳甚至听到了抽泣声。
第四百七十章 李百药的坦白
李世民的嗓音低沉,“朕命人修建凌烟阁铭记当年征战之士,朕自问不比尧舜汉武,倘若有诸位相助,再复汉武之风光,诸位可愿与朕同往?”
“大唐万胜!”有人高声喊了一句。
“大唐万胜!”群臣一齐高呼。
看着这个场面,李世民笑着,心中有团火在烧,再起波澜壮阔,让世人铭记,此生足矣。
张阳揣手而立,双手拿着笏板心里挺矛盾的,这是又飘了?
要比肩汉武?这是也想泰山封禅了?
原本的历史上,李世民有没有封禅泰山的想法后世争论不少,不过当时有臣子进谏过让天可汗封禅泰山,最后这件事不了了之,李世民终其一生都没有登上泰山。
历代所祭最隆重的便是告祭天地,封禅泰山也是最隆重的。
有了秦皇汉武的先例,之后的帝王无不想要追溯秦皇汉武登上山峰,看看他们所见过的风景。
对李世民来说,这就像是气运上就差了一截。
不论是天时还是人和,都不在最合适的时候。
大唐初立百废待兴,论国力还没恢复到前隋时期,生产力和人口都不足。
站在李世民身边的太监高喝道:“请诸国使者入殿。”
话音落下,殿前的侍卫大声传着话。
张阳深吸一口气,早朝看来没有这么轻易就结束。
幸好来之前吃了早饭,这要是这么站大半天,人会低血糖的。
第一个入殿的是突厥使者,来人正是老熟人,憨憨的结社率,他走到殿内向李世民道贺,放下一箱子的银饼,喊了一句大唐万胜就完事了。
这一箱子银饼多半是李泰承包草原的所给,现在的突厥小可汗手里依旧有余钱。
“可惜见不到松赞干布。”魏征低声自语着。
这个距离正好可以听见郑公的话语。
张阳小声道:“这一次他若不来,陛下也会派人去抓拿。”
魏征闭着眼入定一般站着没有说话。
张阳也重新低下头,松赞干布太会作妖,打仗打不过,还专门派个人来智斗。
文武两边都败了,他要是再不来,脸面也会挂不住。
其实心中还有一个顾虑,万一松赞干布不要脸了,真不来了该如何是好。
大憨憨结社率说完话便站在一旁,下一个入殿的是西突厥使者泥孰,他入殿奉上一串玛瑙,“下臣拜见天可汗。”
说出话语,这人当殿跪下。
大唐尚武讲血性与英雄豪气,不兴跪礼,如果不是重大场面能不跪就不用跪。
见天可汗也不用动不动就下跪的。
若有人下跪无非就是祭奠祖先,要不就是有冤屈。
果然泥孰接下来就开始哭诉了。
“突厥贼子肆叶护弑杀歹毒,西突厥子民受尽苦难,还请天可汗为突厥子民做主!”
话语回荡在大殿内。
李世民的目光看向礼部这边,“张阳,为何肆叶护的人还在作乱,当初朕让你主持这件事,你就拿出这么一个结果吗?”
大殿内上百号人,却静悄悄。
张阳站出朝班,“陛下,西突厥之乱并不是朝夕间可以化解的,肆叶护掌握西突厥诸多部族,我外交院一向以和平为主,自然也希望西突厥也能安定。”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想要根除光是平定战事并不够,更需要西突厥的人心归附。”
李世民笑道:“泥孰可汗,你也听到我们张尚书所言,敢问西突厥人心可有归附。”
泥孰低着头,“若能平定肆叶护之乱,西突厥人心必定归附天可汗,下臣愿用姓氏起誓。”
这时殿前又出现了一片混乱,李世民颔首道:“殿前何事争执?”
侍卫站到殿前,“陛下,西突厥肆叶护可汗派来的使者求见。”
李世民端正坐姿,看着殿前朗声道:“入殿。”
“喏!”
张阳看着来人是一个中年男子。
对方走到泥孰身侧,向李世民行礼,“尊敬的天可汗,请勿轻信一家之言,西突厥远没有此人所言这般不堪。”
看这个突厥人讲话有礼,谈吐更像中原的文人。
关中话也很地道。
张阳好奇道:“敢问如何称呼?”
对方回道:“下臣祖上乃康国安姓,名唤安延偃,祖上之地所在乃昭武城。”
这下算是明白了这个人的来历,来自昭武九姓。
昭武九姓的前身就是月氏,不过月氏的下场并不好,那时他们不是大汉的对手,大汉出了一个叫做霍去病猛人。
而这个时候草原上也有一个叫单于的猛人。
月氏属于是到哪儿都被欺负,后来他们去了西域更深处,又被当时的乌孙给打了。
最后这个小族被打散了,不过这一支人依旧很有凝聚力,他们坚持着自己的习俗,活跃在丝绸之路各地。
也就有了昭武九姓善贾之说。
这些人往往精通各国语言,还能游走在西域各个小国之间。
张阳皱眉打量着他,西突厥的形势比自己想得要更复杂,如果肆叶护身后站着昭武九姓这个一个群体。
而这个群体可以给他持续不断的银钱,泥孰不见得是他的对手。
安延偃在大殿内躬身行礼道:“天可汗,西突厥人心早就归附肆叶护可汗何来贼子一说,泥孰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真珠可汗后代,当年真珠可汗起于薛延陀,而后有一脉人迁徙至伊犁河,早已是西突厥人的一部分,何来真珠可汗才是西突厥真主?”
安延偃再是朗声道:“尊敬的天可汗,肆叶护可汗一直以来仰慕大唐,愿与大唐结为世代邦交,将来西突厥人也皆会拥护天可汗!”
泥孰大声道:“天可汗!此子所言正是谎言,我西突厥可汗一脉乃是肆叶护杀我父汗子嗣所争抢而来,西突厥皆知肆叶护其人歹毒狠辣。”
李世民依旧沉默不语。
许敬宗也站出朝班,“两位使者今日是来喊冤还是来朝贺的?”
意识到气氛不对,安延偃再次行礼,“下臣多有冒犯,天可汗恕罪。”
李世民点头示意,他们可以退到一旁。
接下来走来的是倭国使者与南诏使者,接下来的早朝便顺利多了。
南诏,倭国,突厥,西突厥,西域四镇小国,还有波斯王子……
盘算着这些小国更偏远的天竺没有来朝贺,高句丽也没有来,还有薛延陀,以及海外的几个小国。
波斯以西的诸多小国还处在战乱中。
万国来朝?还有些距离。
诸国使者离开大殿后。
接下来的步骤就是三省六部宣读各部的今年愿景。
杀出了一个昭武九姓,张阳此刻思绪一团乱麻,至于礼部的禀报就让张大象代为陈述了。
朝会一直过了晌午时分才结束。
张阳和许敬宗揣着手并肩走出大殿。
新年刚刚开朝,李承乾正想要上前打招呼,却见俩人神色纠结,又只好微笑着将话语咽了下去,目视俩人越走越远。
走了好一会儿,张阳停下脚步。
许敬宗也站在原地。
“老许,你没有注意到肆叶护身边有这么一个人吗?”
“当年昭武九姓的记载太过久远,而且这些人分散各地,下官以为断不会影响外交院的大计。”
张阳叹息道:“我们不怕疯子,就怕疯子身边有个文化人。”
许敬宗面色凝重点头,“下官疏忽了。”
俩人齐齐摇头感慨,一起走出承天门,休沐之后朝中各部又开始忙起了自己的事情。
正走着却见安延偃站在路中央拦着。
许敬宗抬头看着他,“这位使者你有什么事吗?”
安延偃笑道:“两位是打算帮助泥孰复辟?”
许敬宗开口道:“我外交院行事自然是以和为贵,希望天下太平。”
“这一次除了帮助叶护可汗来朝见天可汗,在下出于私心还有一个消息想要告知外交院。”
张阳站在一旁一直没有讲话。
许敬宗接过话语,“什么消息?”
安延偃笑道:“当初苏定方将军征战吐蕃之时杀了一个大食人,在下族中人也有去波斯贩卖玛瑙玉石,那里的金币在下族中一些人很是喜欢,他们用玛瑙交换了金币之后从波斯人口中得到消息。”
“当初苏定方将军杀的大食人乃是穆罕默德族中人,也是四大哈里中的一支嫡系,有人放话拿下了波斯便是东征西域,这场战事大唐已脱不开身。”
“而且据下臣观察,波斯早已摇摇欲坠,不出五年波斯必亡,下官也劝外交院,千万不要驰援波斯。”
这家伙装着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大食人肆无忌惮地扩张迟早会分崩离析,就算是在战力上也不见得是大唐的对手。
要说打仗,中原人在兵法上领先何止一个世纪。
探虚实和交朋友这种事情还是交给许敬宗,张阳继续往前走着。
许敬宗继续与他交谈。
一年中来礼部的次数用手指都能数得出来,李百药与几个小吏正在收拾着这里。
见张阳来了,他连忙放下手中的扫把,“张尚书。”
张阳看了看四下,“你们先出去,我有话与李侍郎谈。”
几个文吏依言走到礼部门外。
以前在礼部的炉子还在,现在其上布满了灰尘,看来有许久没有用了。
俩人相对而坐,张阳打量着他,“当初你在东宫任职,后来又到礼部,说来你半辈子起起落落也挺多的。”
李百药笑道:“现在想来当初年轻气盛,现在已垂暮老矣,不值一提。”
看着礼部外的阳光,张阳皱眉道:“高士廉要见我,我拒绝了。”
“许国公已离开了朝中,当年他的门生也离开不少,若是这个时候去见许国公难免会有不少的议论,下官以为张尚书此举是对的,当该拒绝。”
张阳又道:“那时候你被吏部安排来礼部,当真不是许国公安插在礼部的细作?”
李百药先是行礼,再是解释,“三年前来到礼部,是许国公的安排,起初下官并不知道是何意图只能听之任之,那时候许国公也就会来盘问再三,下官并未告知礼部的事宜。”
又是一礼,李百药又言道:“下官并不是当初许国公所安排细作,张尚书可以放心。”
“高士廉这只老狐狸,心思当真是深,算计我这么多年!”
“其实下官在礼部也很好,没有这么多琐碎的事情,有闲情还能看书,时不时在这皇城中走动。”
李百药笑道:“下官现在是明白了,许国公不放心张尚书,便让下官来礼部,是为提醒也是时刻观察张尚书,让张尚书起疑心才是目的,果然是好谋算,若是此刻不说破说不定张尚书还会防备下官。”
说话间,他朗声笑着,笑得很开心。
张阳斜靠着一旁的斜柱子,看着他这副模样,这些人的心思当真难看懂。
李百药笑了好久,抚顺呼吸再言道:“当初高履行暂管礼部,下官负气离开后,又是张尚书接纳了下官,下官心中很感激,当初以为再也不能回礼部,甚至也准备回乡,张尚书不计前嫌接纳,也不在乎下官是不是细作了。”
张阳摇头,“我当时没有这么想,你若是高士廉的细作我必须要留下你,这样才能让高士廉安心,在没有确认你身份的条件下,我必须让你留在礼部。”
说完话,张阳惆怅道:“我感觉和高士廉玩了一局狼人杀,这局狼人杀玩了三年,当真是个老狐狸,钻研人心到骨子里了。”
李百药端坐看着礼部门外,“下官虽不明白狼人杀是何意思,既然下官还在礼部就说明张尚书与许国公的对弈并没有输,还是劝告一句,不要和高士廉斗,张尚书绝对不是他的对手,年轻气盛最怕得意忘形,行差踏错是有,但犯了大错影响终身。”
“高士廉是在等着我犯大错吗?”
李百药摇头道:“有些人几十年如一日,谋算的便是这些,张尚书不过二十岁有余,如何斗得过那些活了一个甲子的老人家。”
张阳沉默了片刻,“你想过告老还乡吗?”
李百药不解道:“张尚书何出此言?”
“都这么大年纪了,你就不想着歇一歇吗?你若是无处可去也可以来骊山,至少在骊山可以一直照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