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五章 粮食就是民心
“铛…铛…铛…铛……”
“噼里啪啦——”
清晨,当北京城钟鼓声响起,翘首以盼的京城百姓们纷纷开始点燃了鞭炮,一时间整个京城被热闹的年味所笼罩。
在硫磺味和钟声里,六千京官齐聚大明门外。
随着大明门打开,天启十五年的序幕也正式拉开。
百官们前后簇拥进入外廷,过端门、午门、皇极门,最后按照品级站在皇极殿广场上。
唯有五品以上京官,他们向着白玉台上登阶,在大汉将军的净鞭声中走进了皇极殿。
所有官员身着朝服,而当他们进来时,摆放在龙椅之下的却有两把椅子,这一幕让人哑然。
“唱礼……”
“铛!”
不等所有人议论,鸿胪寺卿敲钟唱礼,百官们也纷纷作揖跪下稽首:“恭请陛下安……”
在百官们的唱礼声中,身着冕服的两人走上了高台,当着群臣跪拜的面,坐在了那代表着监国位置的椅子上。
相比朱由检,十三岁的朱慈燃还是第一次以这个角度来观看大朝会。
坐在这个位置上,他算是第一次体验到了什么叫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即便是他这个年纪,在享受了一把后,都不免心神摇晃。
这种时候,他不免看向了旁边气定神闲的朱由检。
“真不知道叔父是怎么忍住的……”
他在心底暗自嘀咕,而此时鸿胪寺卿也再次击钟:“起……”
“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起身,也就是这时,他们才看到了那面容稚嫩的朱慈燃。
“差……差太多了……”
朱慈燃作为太子,实际上并没有对群臣露过什么脸,说起来,这也算是他第一次在大朝会这样的地方露脸。
这样的事情,本该由皇帝朱由校亲自来做,但眼下却由朱由检代劳了。
对于朱慈燃,群臣实际上并没有报过什么期待,哪怕是一直翘首以盼的浙党官员,实际上在天启十一年皇帝燕山被围的事情爆发后,便也跟着死了拥立太子的心。
因为他们都清楚,齐王已经有了废立皇帝的能力。
他想不想做,那取决于他。
在他没有彻底离开大明前,乱下注是会死人的……
只是,尽管没有报着什么期待,但许多守旧派见识过万历、泰昌、天启和齐王的官员还是不可避免的把朱慈燃和这几人做对比。
老臣之中,不管是顾秉谦、还是袁可立、亦或者是朱燮元,毕自严、施凤来、冯铨……
总之,他们看着朱慈燃,只觉得这就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同样的年纪里,他们见过最惊艳的人,恐怕便是朱由检了。
这种惊艳不是指朱由检的外貌,而是指同样年纪,两人干出来的事情。
十三岁的朱由检在干嘛?
他在带兵横扫白莲教,镇压叛乱的同时,上殿挥斥群臣,筹备复辽之役。
十三岁的朱慈燃呢?
“……”看着冕旒之后那张稚嫩的脸庞,以及想到这些年来内廷里传出的消息,他们只能叹了一口气。
臣强主弱,谁又能不叹气……
不过,相比守旧派官员们的叹气,燕山派官员就是讥讽了。
坐在位置上,朱慈燃可以清楚的看到,殿上四旬以下的臣子,都在用一种轻蔑的目光在看他。
他是谁?他可是太子!
这群人居然敢用这些眼神来看他?
朱慈燃惊诧之余,也看到了站在庙堂之上,低着头的成德。
成德是朱慈燃的第二个老师,但对于这个老师,朱慈燃心里很清楚,他并不愿意教导自己太多的东西。
他教导的和金铉教导的感觉,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成德教导的,大部分还是书本上的知识,对于金铉口中的“实践出真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等话,往往不会从成德口中说出。
不过即便如此,朱慈燃还是比较亲近成德,毕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哪怕他身为太子,这套理论不适用于他,他也很亲近成德。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萧道规有事启奏……”
朝会刚刚开始,按道理来说,理应是朱由检作为监国开口训话,但萧道规却直接开口打断了流程。
“准……”朱由检稳坐钓鱼台,脸色平静的准奏,然而下一秒萧道规却道:
“请监国恕臣直言,自古以来,哪怕是太子,只要没有授予监国之位,一律不得登御台,而眼下太子殿下不仅登玉台,还与监国平起平坐,此举有违礼法!”
“齐王叔……”萧道规的话让朱慈燃在一瞬间如坐针毡,他转头想看看朱由检,但朱由检却抬手示意他别开口。
紧接着,面对萧道规的质问,朱由检语气十分平淡:“礼法就可以千古不变吗?”
“可变,但必先变,才可施行!”萧道规不卑不亢的回应,这就是燕山派官员强于守旧派官员的一点。
他们善于利用新的规则和旧的规则来让自己站在道义的制高点,守旧派能用的礼法他们能用,燕山派能用的新法,他们也能用。
总之一句话,只要能用来攻劾政敌的手段,他们都能取长补短的来使用,让自身立于不败之地。
只是,他们这手段面对朱由校和守旧派还不错,面对朱由检……
“既然有违礼法,那就把礼法改了,立即执行,如此可行否?”
朱由检目光平淡,看着萧道规像是看待待宰的牛羊,让萧道规不由低下头:“这……虽然可行,但太子理应……”
“既然可行,那就没有什么争议的!”
“是……”
朱由检加重了语气,让萧道规忍不住闭嘴后应了一句:“是。”
换做朱由校和顾秉谦,萧道规可不会那么老实,毕竟他是燕山派之中最善于诡辩的人,朱由校也经常被他辩得下不来台。
只可惜,这种诡辩得看人,而朱由检明显是诡辩无法令其臣服的人,因为他手上有所有诡辩之人都辩不起来的存在。
“规则……”
萧道规退回了自己的位置,而朱由检扫视了一圈群臣,那种无缘无故升起的压迫感,让群臣不由得矮了他半头,只能在他目光扫视的同时,避让式的低下了头。
这一幕被朱慈燃看在了眼里,同时他也感受到了自家叔父的那种气势。
只从气势来看,确实他更要像一个皇帝,或者说是皇帝之上的皇帝……
“国朝定下的事情,顾阁老没有忘记吧!”
朱由检一开口,顾秉谦连忙上前持着笏板回礼:“回监国,并未忘记,国朝八十四万六千三百名官员皆票拟结束。”
“支持者,六万九千二百三十二人……”
“反对者,五万二千一百九十七人……”
“其余七十二万四千八百七十一人,皆弃票……”
顾秉谦话说三分点到为止,因为他清楚,接下来那句话,除了朱由检,其他人,谁说谁死……
“既然如此,即日起、废除衍圣公爵位,孔府所受的所有官田尽数收回,私田由户部派人清查,登入《鱼鳞图册》,即日起加入收税名录!”
朱由检心里知道顾秉谦这老小子是怎么想的,但是他不在意,说白了,他不在乎名声。
“殿下千岁……”
尽管心里一万个不服,但许多官员都只能在朱由检面前低头,高呼他的圣明。
这一幕,让朱慈燃感觉到了权力的好处,也让他感受到了朝堂上的凶险。
他从没有觉得,自家叔父居然是这样言出法随的人物,但今日他见到了自家叔父的另一面。
“六部简单说说去岁的情况吧。”
大朝会毕竟是以迎春庆贺为主,不该说太多的正事,但毕竟是大朝会,在京官员都会参与,因此说说一些增加百官自信心的事情不算坏事。
对此,作为阁老、同时也是礼部尚书的顾秉谦上前一步作揖道:
“去岁,外藩朝鲜、暹罗、甘孛智、南掌、勃泥、苏禄以及天下三十二亲王藩国,二百三十七郡王藩国皆派人入朝朝贡,贡珍宝三百二十九箱,金银二十三万余两。”
“除此之外,欧罗巴洲的大弗朗机、小弗朗机、弗朗擦、暗厄利亚等四国皆在小西洋监察使司朝贡,献珍宝十二箱,金银八千余两。”
随着大明册封海内外诸藩,礼部的作用依旧很大,同时还是六部之首。
在他话说完后退一步后,作为六部第二的吏部尚书兼内阁次辅的袁可立为上疏官员走出。
“去岁,吏部增添官吏九万六千四百五十七人,皆派任。”
吏部的话听上去好像是好消息,但对于百官们来说可不是好消息。
九万多官员都派任了,那说明被牵连落马的官员也不少,一时间众人都有些牙疼。
真按照《大明律》来,这数千京官最少有九成九要被流放乌斯藏和南州。
“户部去岁收支平衡,百官和官学、兵马司、五军都督府等衙门的俸禄,皆已经分发入存折之中。”
“此外,去岁共迁移海外、关外三百三十七万六千余百姓,查出隐户三百五十一万四千余人,田亩二百三十六万四千三百七十二亩。”
“天启十五年正旦新春,国朝共有百姓三千二百六十九万五千三百二十九户,有口一万万六千三百九十一万七百三十五口。”
“天启十五年正旦新春,国朝共有耕地九万万七百二十六万三千四百余亩,分为二水四浇四旱。”
“天启十五年正旦新春,国朝疆域东起齐洲,西据昆仑,南包南州,北抵北海,其东两万三千里,南北两万一千六百余里。”
“无论从耕地还是人口,疆域,皆超越前朝,远迈汉唐!”
毕自严一边说着大明的情况,一边吹嘘了大明的疆域面积之广。
当然,他说的也基本属实,眼下的大明除了没在南极洲、南美洲、欧洲插旗外,其余各大洲皆有大明疆域。
按照大明的宗藩体系来算,外藩和内藩实际上也是“明天下”的一部分,因此大明的疆域面积实际上达到了两千五百万平方公里。
当然,如果按照法统来说,那南北美洲已经被称为齐洲,利未亚的撒哈拉沙漠以南又称为南昆仑,因此只要大明想,这三州都可以算作势力范围内,反正讲究的就是一个“自古以来”。
不过“自古以来”这一招打出,那在大明的宗藩体系下,其疆域就直逼七千万平方公里了。
当然,明代人也知道地图开疆不可取,因此在实控上,除去诸藩,大明的疆域应该是东抵瀛洲、西抵南昆仑、南抵南州、北抵北海,面积约两千二百多万平方公里。
即便如此,这也十分足够了,平均算下来,大明每一个百姓可拥有的土地面积是二百亩,而后世只有十亩……
也就是在维持这个疆域不变的情况下,即便大明的百姓暴涨十倍,那人均资源也比后世要多。
不过,无法开发的资源,并不算资源,而无法使用的土地也不算土地。
眼下的大明看起来人很多,但实际上人又很少。
总结下来就是关内人口太多,关外、海外人口太少。
哪怕到了如今,大明在海外和关外的人口也不过只有四千万,而关内人口则是有一亿两千万。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海外和关外的四千万人口里,汉人的比例只达到了37%的程度。
这还是整体来看,实际上这个比例会更低,尤其是刨除了北方关外三省后,汉人的比例甚至降低到了20%。
可以说,如果不持续的移民,那这些疆域是一着不慎就会被少民化程度。
因此,朱由检还需要巩固自己打下来的疆域,最少要让汉人成为当地的主体民族,这样才不会动辄生乱。
“去岁大旱便注定了今岁即便不旱,也不会是一个好年景,迁移的事情还要继续。”
“工部和户部须得加大对关外、瀛洲、交趾、麓川、南州等地的迁移,同时也要鼓励瀛洲男丁迁移南昆仑、小西洋。”
朱由检坐在位置上侃侃而谈,但他说的话都被官员们纷纷记在了心里,毕竟不办事是什么下场,去年被罢免的数万官员之惨状还历历在目。
“今岁六月前,户部要估算好赋税,另外,今岁常平仓粮还有多少?”
朱由检对毕自严询问,百官中主管常平仓事宜的户部侍郎也走了出来,持着笏板作揖回应道:
“国朝两京二十四省的常平仓,除了四川、云南、贵州、广西、麓川、交趾、旧港以外,其余全空……”
“便是七省常平仓,除了麓川、交趾、旧港三省外,其余四省也不过存粮半数,合计不过九百万石。”
“之所以数量如此之少,全因去岁北方、江南粮价飞涨,各省粮食也跟着上涨,除了旧港和交趾、麓川没有遭受影响,其余各省衙门根本无力购粮。”
户部侍郎的解释,让许多官员对今年充满了悲观,因为大家都能看得出来,旱情的规模虽然因为冬雪而降低了烈度,但实际上它波及的范围依旧很广。
这种局面下,作为稳定粮价的常平仓居然只存了九百万石粮食,如何让人不悲观?
要知道,天启十三年秋收过后,常平仓可是存了三千万石平抑粮,结果才到五月就消耗殆尽,只能靠蒸汽轮船将交趾和旧港的粮食北调,才得以渡过了去年的难关。
朝中有不少人都算过,平抑去年的粮价,朝廷用了整整六千多万石粮食,但即便如此,最后的粮价还是不尽人意。
山西、河南最严重时,粮价涨到了二两七钱一石,这是寻常百姓打工最少八个月才能赚到的银钱,而一石米仅够五口之家吃上一个月的稀粥。
正因如此,去年才会有这么多人迁移。
“眼下,山西、河南两省的百姓数量是多少?”
朱由检没有直接责怪户部,而是询问起了山西和河南的百姓数量。
灾情前,山西人口数量是七百八十万左右,河南是六百二十万到五十万左右。
眼下山西遭了一年绝收,一年半数绝收的大灾,河南也遭遇了一年半数绝收的灾,朱由检得先了解一下二省的人口数量才能下发政策来应对。
面对他的想法,毕自严也作揖回应道:
“至天启十四年腊月三十,山西人口数为五百三十一万六千余人,河南为五百五十七万三千余人。”
“此外,陕西为四百七十六万三百余人,山东为八百六十九万余人,北直隶为六百九十三万余人。”
毕自严把各省人口汇报出来了,总的来说,这次移民的人口主力,主要还是以遭了大旱的北方为主。
江南的洪涝虽然也导致了许多田地颗粒无收,但是由于江南的手工业发达,经济发达进而导致了有大量的工作来接纳饥民。
如此以来,江南的百姓自然不会离开江南太多,真正离开的那群人,本来就是生活在温饱线上的那群人。
这就好比后世的一线城市,哪怕遭遇了什么变故,但还是会有大量的人不愿意离开。
对此,朱由检心里很清楚,只有从明年开始的南方大旱,才能让江南的百姓进一步认清现实。
江南的事情暂时先不提,单单这次利用旱情来迁移人口的手段来说,摆在朱由检面前的结果确实不错。
山西骤降二百五十几万人,河南骤降七十余万,山东和北直隶也各自降低了几十万。
淮河以北、长城以南的省份里,除了河西和陕西,其它各省纷纷迁移了不少人口。
只是两年的时间,北方的五千万人口分布已经逐渐趋**均了。
“河西、关外、辽东这五省的人口如何?”
朱由检询问起了毕自严,毕自严闻言也不紧不慢的作揖回答:
“河西五百七十余万,漠东二百九十余万,东海三百二十余万,辽东六百八十余万,北山四十万。”
“北方一京九省人口,合计为五千余三十九万人……”
毕自严的汇报,让朱由检更直观看到了北方各省的情况,以耕地面积来说,眼下的山东依旧人口稠密。
不过朱由检也不担心,因为接下来的山东会在两年后开始,连续遭遇四年全省半数绝收的大旱。
按照北方的田地数量,想用不足二亿六千万亩田地养活五千万人,实际上依旧有些吃力。
历史上满清是把北方屠戮到了两千万人口左右的程度,而朱由检自然不可能那么做。
不过他也能从其中掌握一个均值,那就是按照清初北方两亿三千多万亩土地,两千多万人口来算,基本上是一比十一的程度。
哪怕到了康熙年间,这个比例依旧达到了一比九。
眼下大明在北方的土地和人口比例是一比五,因此想要北方百姓安稳生产,就必须继续提高这个比例。
对北方,除了使用机械开垦,加上开拓西域和漠北,朱由检也没有别的办法。
好在只要机器足够,不出意外的话,朱由检应该可以在离开大明前,让北方耕地面积达到三亿亩以上。
想到这里,朱由检略微满意的对毕自严颔首:
“北方一京九省,按照旱情,可以对各省进行蠲免,无非就是损失两千余万石田赋粮罢了。”
“至于各省平抑粮怎么出,这点不用担心,麓川今年将会输入一千三百余万石米麦前往云南,云南的粮食会顺长江送往湖广,湖广粮食也会送往江南之地。”
“江南粮食富裕后,户部做好统筹,将江南之地多出来的粮食运往山东、河南,以此来平抑两地的粮价。”
“至于山西的粮价,可以先用北直隶的粮食平抑,皇店会在之后从瀛洲、交趾、旧港前后输送一千五百余万石米麦交付北直隶、东海、漠东三省。”
“最后河西和陕西的粮价,则是依靠四川的粮食平抑。”
朱由检将事情给定了下来,至于具体的细节则是由毕自严和曹化淳他们去完善。
群臣听了他的话后,纷纷松了一口气,而朱由检自己又何尝不是松了一口气。
如果不是大明有了交趾、麓川、旧港三个粮仓,又有了可以将三省粮食运往北方的蒸汽轮船,恐怕今年与明年,被饿死的百姓将不下数百万……
数百万百姓被饿死,所诞生的瘟疫则是将夺走上千万人的性命。
换而言之,只要保住了人有粮食吃,瘟疫就不会那么频繁,哪怕有,也仅仅局限于部分地区,不会像历史上一样,一闹就是整个北方。
粮食不能凭空变出来,想要粮食,只能自己去种。
中南三省外加暹罗、甘孛智两国的粮食根本吃不完,只要大明有充足的蒸汽轮船,那粮食将源源不断的送回大明的北方,让大明扛过一轮又一轮的旱情。
想到这里,朱由检冕旒后的眼神更为沉着了。
“只有手握粮食,才能手握民心……”
今天下午开会,更新估计在六点
第五百二十六章 盛世之下
“去岁兵部新入兵马司士卒三营……”
“去岁刑部新入衙役六十队,流放犯人十七万……”
“去岁工部……”
“去岁都察院……”
皇极殿上,随着六部一个接一个的表功,朱由检神情从容的回答了他们的问题,解决了他们的所需。
这一切被朱慈燃看在眼里,他也不免感叹起了朱由检处理政务的速度。
只是几个呼吸间,就能想出各种解决各部不同的处理方式,也难怪文武官员都佩服他。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朱由检隆声开口,这一次没有人奏事,鸿胪寺卿见状也敲响了铜钟:“退朝……”
“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的那种感觉再次出现,不过这次朱慈燃却没有那么享受了。
近距离观摩了自家叔父遭遇的各种难题后,他算是知道为什么自家父亲不愿意坐在那张龙椅上面见群臣了。
说白了,皇帝的知识面也得足够广,最少得粗略的了解行军打仗,治理家国,蠲免流程,大明律法等等各项事宜。
说得更直白一些,就是皇帝要清楚所有衙门的猫腻,才能一一对各个衙门的问题作出解决。
能做到这些,就已经是一个中兴之主了。
然而,想要了解一个衙门,最少得花三年时间。
算下来,五军都督府、六部、都察院、布政司、按察司,这笼统下来就得花费十五年,细分的话,最少得四十五年。
没有异于常人的天赋,正常皇帝哪怕从十五岁即位开始算起,也得到六十岁才能大致了解各个衙门的猫腻。
正常来说,一个皇帝执政越久,他的执政经验也就越丰富。
像李隆基这种,完全是因为四周无敌手而导致的骄兵必败。
眼下的大明,比起开元、天宝年间要显得更加无敌手。
毕竟明军在册七十五万军队里,有三十万人手持后膛枪,而官场的挽马、驽马还有上百万匹。
只要朱由检把税收调回十赋三,然后不顾民力的西征,那他完全可以穷兵黩武的发动一场亚洲战争,将整个亚洲都打下来。
只是打下来之后呢?大明可以消化这些土地吗?
大唐总章年间的疆域也很大,可武周篡位后还剩多少?
这样的扩张,属于是无效扩张。
朱由检更倾向他眼下这种打下一个地方就移民实边的有效扩张。
虽然慢,但是疆域会稳固,可以一步步的把汉人基本盘给打大。
不说别的,如果眼下大明崩溃,那么下一个王朝的历史任务,最少要把汉人占比五成以上的东北四省,北方九省,南方十省,东南三省给占领才算大一统。
至于南州、小西洋、南昆仑、瀛洲……这些因为人口问题可以摒弃的地方,基本都算是无效扩张,不算做汉人基本盘。
所以,人口五成以上就是这个时代的标准,决定了下一个王朝是否收复它,以及王朝末期它是否会脱离主体民族的控制,成为类似“高句丽”“南诏”的存在。
朱由检的国策在消化了麓川和交趾、南州前都不会大变,依旧是维稳,加上中等规模的局部战争。
例如西域和漠北,以明军现在的实力,只需要三万骑兵,六万民夫,外加十二万挽马、驽马,就足够收复两地。
不过即便如此,这样规模的出兵,其费用也将高达数百万两,数百万石。
这笔钱粮,大明暂时拿不出来。
带着略感遗憾的心情,朱由检与朱慈燃走出了皇极殿,在后门上了前往齐王府的象辂。
一上车,朱慈燃就迫不及待的冠冕取了下来,顺带活动了一下脖子:“这东西好重。”
“等你长大些就好了。”朱由检微微颌首,脸上也挂起了一丝笑意:“今日感受如何?”
“这活计真累人,果然还是齐王叔你做合适!”
朱慈燃话一说出口,朱由检的笑容立马僵硬了。
“可以慢慢来,如果不喜欢大朝会,也可以像在承运殿里一样,躲在自己屋子里处理奏疏。”
为了不让朱慈燃产生逆反情绪,朱由检还是按住了脾气,决定哄着来。
“是可以这么做,但一直呆在同一个地方也太闷了,我算是知道我爹为什么不在京城里呆着了,他根本就不是觉得那些官员难对付,而是觉得事多还不好玩。”
朱慈燃一句话把朱由检说的有些语塞,结果他还是滔滔不绝道:
“我爹给人一种他受了委屈的感觉,但实际上我听我娘说,他在大定宫和仲夏宫玩的不亦乐乎。”
“听闻西安、沉阳的铁路修通,我爹还准备让魏大伴在华山和哈喇城修建两座宫殿作为行宫。”
“其实修修也挺好的,到时候我要是去玩,也有落脚的地方,你说是不是……叔父?”
朱慈燃放开了说,但朱由检却明显的脸黑。
显然,今日的大朝会没有让朱慈燃爱上那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反而起到了反效果。
“你是储君,是太子,等你十五岁及冠,差不多也就该监国了,这两年得好好学习。”
朱由检沉着脸对朱慈燃吩咐,这让朱慈燃有些傻眼,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那我的南游……”
一听到南游,朱由检脸色更黑了。
真当他是工作狂?他还不是想休息,可问题是这两父子都不挑担子,只有他来挑了。
原本以为他们长大点会挑起担子,现在看来,老的贪玩享乐,小的也有样学样。
再让这爷俩这么霍霍下去,他朱由检迟早得英年早逝。
况且他也需要时间来陪伴家人,尤其是朱慈烺的性格,如果不好好陪伴,恐怕以后会变得有些孤僻。
他培养朱慈燃,说白了就是知道朱由校处理不过来那么多政务,让朱慈燃分担罢了。
现在朱由校最起码还能担些兵部、礼部的担子,朱慈燃则是完全不想担。
“哪有这么容易……”
朱由检扫了一眼朱慈燃,然后露出笑容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南游吧,下个月出发如何?”
“真的?叔父不怪我偷懒?”朱慈燃有些惊诧,看的朱由检头皮发麻。
你还知道你在偷懒……
朱由检咬紧了牙关,继续笑着说道:“玩玩也不碍事,监国的事情也可以往后推推。”
“十五岁监国对你还是太早了,回来之后,每年给你四个月假期去探访民生,剩下八个月在我身边学习,等你十八岁再考虑监国的事情吧。”
“叔父!”见到朱由检如此“开明”,朱慈燃简直爱死他了。
“还是你开明,不像我娘和我爹……唉!”
朱慈燃一边叹气,一边双手抱胸,眼睛盯着窗外,嘴角带着一抹笑意,似乎在说爹妈难带,同时也在畅想南游的经历。
瞧着他那模样,朱由检笑着颔首,只是心里在想“我还能让你跑了不成?”
象辂载着两人向着齐王府渐行渐远,朱慈燃还在感叹自家叔父的开明,却不知已经被朱由检算计到了骨子里。
二人回到齐王府了处理奏疏,也在他们处理奏疏时,朱由校从内帑捐银一百万两给户部赈灾,同时又命令魏忠贤营造华山华阳宫,李永贞前往漠东省哈喇城营造北碛宫。
两宫用银二十四万两,并不算多,因此这次宫殿的修建,并没有人上疏反驳。
得知这个消息的朱由检也没有责怪朱由校,而是上疏说天下宫殿甚多,亲王、藩王府邸已收归国朝所有,建议把所有府邸划给御马监管理、修葺。
若是皇帝出游,可以将这些宫殿作为行宫。
若是皇帝不出游,也可闲置作为日后重臣宅邸赏赐。
大明境内的王府有很多,维护它们需要耗费人力物力,与其这样,不如把王府都划给内廷,作为皇帝的私产。
对此,朱由校倒是同意了,不过这些亲王、郡王府邸的养护也需要年支出二十几万两,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时间在一点点的过去,随着春雨到来,整个北方大地都得到了滋润,一时间去年无比严重的旱情也得到了相应的遏制。
不过,有些地方降了春雨,有些地方却没有降,而没有降雨的地方,不免开始遭受旱情。
二月开始,北直隶顺天府、永平府水位下降,朱由检不得已只能命令军备院将二千六百台蒸汽机作为抽水机来使用,以此才得以保障两府之地近百万亩旱田的用水。
与此同时,四川东部保宁、顺庆、重庆、潼川……
陕西延安、西安、凤翔、汉中、庆阳……
山西平阳、汾州、辽州、泽州、潞安、沁州……
河南汝宁,河西西宁、临桃,南直隶凤阳、徐州、淮安等六省十三府四州之地仅仅下了一两场春雨过后便滴雨不下。
虽说每个省的受灾情况不如去年那么大,并且也降了两场春雨,但这些地方的近千万亩旱田依旧无法耕种,水田只能当成水浇田来种,水浇田只能当成旱田来种。
情况比去年好了一些,但也并没有好的太多。
二月初一,朱慈燃骑着他的四轮车,在百余名锦衣卫的护卫下,从北京城的西城永宁门出发,路线是山西-陕西-河西-四川-云南-广西-广东-福建-浙江-南直隶--山东然后抵达北直隶。
听闻朱慈燃的路线,已经将家里母亲接到京城居住半年之久的徐霞客也买了一辆自行车,和朱慈燃的队伍结伴而行。
他们的路线说是南下,实际上等于环游除辽东以外的原本两京十三省。
这条路线不是朱慈燃自己制定的,而是朱由检帮忙制定的。
朱慈燃太子的身份,注定了他要维护大明王朝的统治,因此他所看的一些东西,要比锦衣卫交给朱由检的东西更加真实。
山西、陕西,这是两个已经遭受了九年旱灾的省份,朱由检继续知道当地百姓过的究竟如何,朝廷的新政有没有作用。
至于河西,朱由检想知道的是在三百多万人口涌入后,河西和当年自己所见识的河西,有没有本质上的不同。
例如迁移过去的汉人,是已经被尹化,还是将当地的宗教气氛彻底改变,当地百姓生活的情况如何,能不能供应三万大军西征收复西域。
这三个省份的真实情况,对于朱由检治理大明有着很大的帮助。
倒是四川、云南,广西、广东、福建等六省,朱由检有自信他们是过的很滋润的几个省份,因为耕地数量和人口数量摆在那里。
剩下的浙江、南直隶、山东,朱由检则是想借助朱慈燃的眼睛,看一看当地的人口、人文情况。
当然、这一次是借朱慈燃的眼睛来看,下一次就是朱由检自己去看了。
这次朱由检给朱慈燃放了十个月的假,因为按照路线和必须要去的府县,他最少要走两万六千里。
虽然这一路可以乘坐火车,也可以选择骑他自己发明的旅游车,但算下来还是每天需要赶八十余里路。
这如果放在二十年前,肯定是无法完成的任务,但是在眼下各省省道、府道串联的情况下,对于朱慈燃来说难度并不是很大。
他不仅不觉得困难,还兴致勃勃的在第一天就完成了从京城到居庸关的路程。
他按照朱由检说的,一笔一画的用文字将自己的经历记录下来。
由于旁边有着徐霞客这个写了三十几年游记的人存在,朱慈燃的游记在语句和流畅度上,都和明代的通俗小说差不多。
徐霞客和朱慈燃两人虽然一同环游,但记载的内容并不一样。
朱慈燃的游记,主要是记载了地方人文,并且着重记载了地方上县城的民生和农村的民生有什么不同。
徐霞客的游记则是更加丰富,不仅对地理、水文、地质、植物等现象,均做了详细记录,还对手工业矿业、农业、交通运输,商业贸易、城镇聚落、少数民族、各地民情风俗做了着重的描写。
两人每到一地,便先去了解当地的人文,等朱慈燃出发后,徐霞客又走遍当地,将当地的各种矿物做好记录,同时记录好当地矿产的开采和冶炼情况。
另外,由于徐霞客就读了许多《燕山教材》,因此每到一地,他就会从水文上去纠正各地的水利设施。
例如二月九日,徐霞客对阳原县的辛其水库修建提出了不同的修建意见,而经过辩证和核查,往往是徐霞客提出的意见最符合当地情况。
至此之后,沿途官员都请徐霞客帮忙查看本地水利。
有的人是真的为了百姓,有的人则是看上了他礼部侍郎的身份,希望他日后能够提拔自己。
总之,这么一来、徐霞客的行程就被耽搁了,以至于他和朱慈燃的距离越来越远。
到二月十五时,朱慈燃已经抵达了太原府府治阳曲县,而徐霞客还在大同府境内为当地官员勘探水文。
“啦…啦…啦…啦……”
二月十六日,在欢快的哼唱声中,朱慈燃带队继续出发南下,今天他的目标是沿着汾水一路南下,抵达一百里外的交城县。
由于沿途都是平路,朱慈燃很欢快的仗着车把,身边的车上是三个体型匀称的东宫太监,身后是骑着马远远跟着的几十名便装锦衣卫。
“这山西的府道还是不错啊,宽阔平坦,出了京城以来,就数这一段路骑着最舒服!”
享受般地吹着风,朱慈燃乐呵呵的眺望太行山脉欣赏着人文景观。
只是他旁边的那三个太监,已经快“油尽灯枯”了。
曾几何时,他们也是东宫之中最胖的三个胖子。
只是连续二十六日的赶路,三人体重骤降十数斤。
再这么骑下去,他们非得成人干不可……
这么想着,他们眼巴巴的看向自家太子殿下,却发现此刻的太子殿下连脚踏都不踩了,就这样看着远处的景色。
相比较一层不变的京城、燕山、房山,当朱慈燃见到山西这样山峦叠嶂,丘陵起伏,沟壑纵横的自然风景时,他的第一反应自然是震撼和享受。
远处,黛色的大山绵延起伏,高高耸立,直冲云霄,好似一个个高大雄伟的战士一般,守卫着后方的平原。
比起京城,这地方是纯朴的,就像这里的人一样,像黄土般朴素。
那些在田地里刨食得百姓,看似有些脏兮兮、乱糟糟地,但他们的心地却十分纯朴。
晚明的山西还保留着许许多多汉唐时期的寺庙道观和各种名胜古迹。
与后世旅游的人一样,朱慈燃也会去探访这些地方。
虽说这个时代还没有“商业化”一词,但出名的地方总是能看到许许多多摊贩。
大旱之下,为了养家湖口,他们大声嚷嚷着买卖,渴望获得一位客人,完成一笔交易。
山西虽然大旱,但汾水两岸还有不少水田存在。
朱慈燃沿路南下,似乎也看够了省道上的风景,继而转向了府道,甚至更偏僻的县道。
走到了县道后,他这才算是看到了大旱之下山西百姓的真实生活面貌。
干旱的田里,一些农夫挑着两桶水来到田里,用手泼洒,滋润旱田之中的番薯、马铃薯等作物。
他们穿着的衣服灰扑扑地,并不是因为干活才穿这一身,而是只有这一身。
在这个时代,自行车的价格虽然不贵,但由于年产量至今没有突破十万辆,因此它的身影往往只存在于城池之中。
朱慈燃所乘骑的四轮四座自行车,沿途收获了不少目光。
随着时间来到午时,没了水的朱慈燃开始捏下了刹车:
“没水了,你们留下一个人看车,其他人跟我去村里讨口水喝。”
眼下虽然是二月底,但说到底是农历,实际上换做西历已经快四月了。
因此,朱慈燃骑地满脸通红,自己也从一个小黑胖子,变成了一个身材较为匀称的少年郎。
他这一身粗布麻衣,看上去就像别村的孩子。
招呼了太监后,他带着两个太监走向了前面的村庄,手里拎着十几个空荡荡的水囊。
“汪汪汪——”
一进了村,村里的田园犬就开始了狂吠,不过它们大多都被拴在了门口,对朱慈燃他们造不成什么伤害。
“大娘!我们来讨口水喝!”
来到一户人家门口,朱慈燃看着在门口菜地提着木桶给菜地浇水的一名老妪,笑呵呵的上前打招呼。
“喝水啊?喝水自己去旁边打……”
老妪指了指远处的河道,显然不想让自己刚打上来的水,便宜了这几个外乡人。
“好勒!”朱慈燃被拒绝了也不生气,而是拿着水囊就走向了不远处的河道。
走的同时,他也打量着这个村子的情况。
总的来说,这个村子位于山西太行山脚下,村里的河流应该也是从太行山之中流出的。
这个村子与北直隶的村子不同,朱慈燃经常去燕山县李定国家里玩耍,李定国他们村子的百姓都能修的起白墙灰瓦的小院子,而山西的这个村子,基本上都是土坯房。
房子都是土坯,就更别提院墙了。
所谓的院墙,无非就是一些枯枝插在地上,用藤蔓围在一起的豆腐渣工程罢了。
这样的院墙,朱慈燃一脚就能把它踹蹋。
朱慈燃没有着急去打水,而是绕着这个村子走了一圈。
由于是午后,村里的人不是在午睡,就是在做饭,朱慈燃绕着村子走了一圈,好不容易发现一个能用得起砖石的房屋,结果凑近一看还是村官所。
所里的两个村官似乎也不管事,坐在门口,摆了一张小茶几就边吃边聊。
朱慈燃路过时,他们还不满的瞪了一眼朱慈燃,以为是哪家孩子不听话。
朱慈燃到不以为意,只是乐呵的笑了笑,同时看了一眼村官们饭桌上的饭食。
看一个地方百姓过的如何,看看村官吃得如何就足够了,这是李定国教给朱慈燃的一半办法。
一路走来,他看到了顺天府、宣府、大同府、太原府各地村庄村官的饭食,其中论享受程度,也是从前往后的排序。
顺天府的村官,往往两人坐在自费修建的凉亭里吃喝,桌上再怎么差,也能有一壶四两黄酒,一个肉菜,一个凉菜,外加一个热菜和汤菜。
简单来说便是三菜一汤的配置,比普通百姓吃得好一点,但也好的有限。
到了宣府,配置还是这个配置,不过喝的酒变成了地瓜烧。
等到了大同府时,村官们的桌上已经没有了酒,而到了太原府时,饭桌上便连肉菜都没了,只有两个炒菜和一个汤菜,装米饭的捅也变得小了些。
到了太原府时,基本就是一碗炒菜加一个汤菜,凉菜和肉菜、酒水,那是只有过年才能享受的东西。
太原府的一幕,是朱慈燃在汾水边上,有水田的村庄所能看到的一幕,而到了这基本都是旱田的村庄时,村官桌上的东西便让朱慈燃更直观感受到了旱情带来的影响。
即便是年俸十二两银子的村官,此刻他们两人桌上也不过摆放着一盘炒白菜,旁边放着一碗白菜汤和一碟咸菜干,两人手里的米饭也变成了糙米。
吃糙米……这种事情放在官员身上,哪怕是村官,也都能让人感到惊讶。
同样的俸银,在北直隶能让人顿顿吃肉,但到了遭了旱情的太原府偏僻乡镇里,他们却只能吃点炒白菜和咸菜糙米。
村官都如此,百姓吃的又是什么?
壮着胆子,朱慈燃在村里绕了绕。
兴许是大家过的都不好,因此对于朱慈燃这个生面孔,所有人都十分警惕。
只是即便如此,朱慈燃一路上还是看到了许多让他头皮发麻的景象。
木篱笆里,一家七口人坐在院里吃饭,饭桌上除了七碗不足拳头大小的地瓜粥,便是一盆水煮白菜加一碟辣椒。
男主人家里的两个孩子已经五六岁,身上的衣服却破烂地连补丁都打不起,只能将皮肤暴露在空气中。
这一幕看得朱慈燃晃神,直到他走到河道边,才更直观的感受到了这个村庄的百姓经历了什么。
三丈宽的河道,此刻却空空如也,两侧水位冲刷出来的土层像台阶般逐渐往下,直至河床最低谷。
任谁都想不到,那条只有一尺宽,并且只有薄薄一层,甚至连脚背都没不过的小溪,居然曾经是一条三丈宽,六尺深的大河……
这一刻,朱慈燃算是直面了已经遭受九年旱情的山西,也知道了为什么刚才那老妪不愿意让自己打水。
对于他们来说,这十几个水囊也就是一两天的水,但对于那个六旬的老妪来说,这些水却需要她走二里地,来回挑三四转才能带回家的宝贵存在。
第五百二十七章 稳中向好
“殿下,您若是真的担心,何不如留些银钱给那个村子的百姓……”
太行山下,当一辆人力的四轮自行车还在吭哧吭哧的南下时,坐在朱慈燃旁边,用力踩踏脚踏的太监不由对心情不好的朱慈燃劝解。
只是经历了那么多,朱慈燃已经不是当初的政治小白了,他反问太监:“你认为他们是没有银钱才这么贫穷的?”
“如果是因为银钱,那为什么那个村的村官都吃得如此贫寒?”
“不把物价降下来,就算给再多的银子也没用。”
“况且这只是第一个村子,后面呢?后面还有多少个村子?”
朱慈燃把太监说的哑口无言,而他也不免有些沉思。
在齐王府呆了大半年,看了大半年,他大概也知道为什么山西百姓会那么穷。
旱情是一方面,飙涨的物价才是导致他们过成这模样的罪魁祸首。
那有没有办法抑制物价?自然有,那就是输送源源不断地商品来山西,然后继续用以工代赈的方式让百姓有钱。
只是朝廷已经中断了山西的以工代赈方式,为得就是逼着他们迁移去关外三省。
这群百姓不想迁移,朝廷也没有什么办法,毕竟齐王说了不能动用武力,不然整个山西省的人口都能在几年内一举迁空。
“眼下国朝不是有了火车吗?这山西怎么还会物价那么高……”
一个坐在后排的太监忍不住开口,朱慈燃闻言只能摇了摇头:
“国朝九亿多亩耕地,只有八亿亩能产出粮食,每年产出的粮食只有十二三亿石,按照每人五石,仅仅百姓自己就要吃去八亿石。”
“但这些粮食并不是突然降临到百姓手里的,而是需要运输的。”
“八亿石粮食运到各地后便变成十亿石,乃至十一亿石了,剩下的一两亿石还得用在牲畜身上。”
“如果没有牲畜,没有足够的肉食,那八亿石可不够百姓吃。”
朱慈燃意识到了一个分配的问题,以及运输损耗的问题。
在他这个年纪,能察觉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
正如他所说的一样,大明的粮食肯定是够吃的,哪怕只有八亿亩耕地,也能种出十二三亿石米麦,人均八九石都足够,换算下来就是每天每人最少能到手三斤米。
然而,这所谓的三斤米四人均,而凡事最怕人均。
麓川的汉民二十亩水田,每年二三十石,山西的汉民一两亩水浇田,每年三石不到。
前者完全可以吃一碗倒一碗,甚至拿出十几石去养牲畜来增加肉蛋奶,后者连饭都吃不饱,每天饿着肚子干活。
讲人均无用,只有把数据揉碎了来看才能知道各地百姓过得如何,就好像北直隶和山西的物价一样,天壤之别。
想要解决的山西的问题,除非山西没有旱情,或者大明有着充足的物资,可以每年输送几千万石米麦以及各类物资给山西。
然而,运费需要成本,时间也需要成本,人工也需要成本。
山西的米价能保持在八百文左右,已经是大明官员能做到的极限了。
若是按照历史上的进程,这一年山西的米价应该是三两一石。
山西的百姓过得不好,朝中百官都知道,朱由检也知道,但他们也没有办法。
北方旱情之下,靠南方的粮食来维持不饿死人就已经是极限了。
怀着低落的心情,朱慈燃用力踩踏了一下踏板,试图用骑车来缓解自己的不安。
“今天起,我们不走省道和府道了,有乡道就走乡道!”
说罢、朱慈燃驾驶着自行车飞快地从水泥乡道上驶过,但却苦了为了不让他累着而拼命踩踏的三个太监。
自行车渐渐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朱慈燃的游记还在继续书写,他要把自己见到的各种情况汇报给自家齐王叔,让齐王叔更好的治理天下,还百姓以康乐。
只是,西北饥民的情况不仅仅只有朱慈燃、徐霞客等人记载,大明朝百官之中也有许许多多的官员不断上疏。
这其中,最让朱由检瞩目的是他手中的这一份。
【自去岁一年,山陕二省无雨,除关中、河套、汾水两岸外,其余地皆黄,草木枯焦】
【今岁开春以来,平阳府斗米百文,以至百姓争采山间野草为食,野草粒小似糠,其味苦而涩,食之仅可延以不死……】
【臣山西平阳知府马懋才恳求陛下调拨钱粮,以平抑山西粮荒】
一份迟来了七年的《备陈大饥疏》出现在了朱由检的手里,着写他的人依旧是敢于直言的马懋才。
由于恩科的出现,本该在天启五年录入进士的马懋才在其之后的仕途中,可谓受到了充足的冷落。
为官十年,他也不过是区区一个平阳府的知府,而历史上的他,仅仅用了三年时间就成为了礼部郎中。
当然,之所以升迁的那么快,主要还是因为当时的大明无人可用。
只是眼下不同了,燕山派官员尽管一直在党争,但在理政上,燕山派却有数不胜数的基层官员。
务实……这是他们理政快过守旧派的原因。
在守旧派还需要担心礼制的时候,燕山派官员已经交出问题的答桉了。
因此,能力中上的马懋才在天启五年那数万恩科官员中变得寂寂无名。
好在他和历史上一样,向朝廷上了关于饥民的奏疏,不然朱由检可能都无法注意到他。
这么想着,朱由检放下了马懋才的奏疏,拿起了朱慈燃的游记备份。
马懋才上疏的时间是二月初,朱慈燃的游记内容则是在二月末。
相差大半个月,朱慈燃的游记内容能让朱由检更为了解平阳府百姓的生活情况。
【二月己亥,我骑着车自灵石口乡道进入了平阳府的地界,行至韩信岭时与当地刘村老闲聊许久。】
【二月以来,山西的“天灾”并未离去,而是迅勐的袭来,折磨着贫瘠的韩信岭】
【从正旦到春分,此地没有遭遇一场雨,大部分水田难以为继,纷纷旱为旱田,庄稼绝收。】
【春分后一日,我仍在韩信岭,全因飞蝗至山西而来,往山东而去,村民闭门一日未出。】
【至第三日,庄稼枯败,村中百姓大半收拾行装前往灵石火车站,准备乘车前往关外讨生活。】
【逃荒的人群熙熙攘攘,沿着铁路北上,一些十三四岁的少年郎与我一般大,却依旧衣衫难以蔽体,赤着上身向北而去,我也令人派发了衣物给他们。】
【我与灾民背道而驰,沿着铁路南下】
【沿路,乌泱泱的灾民人头攒动,沿着铁路北上】
【灾荒年,铁路两侧的树木也是受尽了苦】
【枝上的嫩叶刚刚绽开便被人捋光,再努力地长,又被捋了】
【最倒霉的是树皮了,铁路沿边两侧的树木被剥光了树皮,木质部分露了出来,白戗戗的,像是死人的骨头。】
【往南而去三十里,至郭家口后,只见房屋倒塌,人去楼空,骸骨堆于倒塌土屋角落,亦或是灶台之中】
【再往南而去四十里,至阳地关,此地尚有溪水,然河中之鱼一空,饥民满山遍野寻不到吃的,便只有寻觅野菜野草】
【数以千人寻着野菜野草,边采边吃,双手和嘴唇被染绿了也毫无知觉,不幸吃到毒草的饥民,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躺在地上翻来覆去。】
【沿边官府虽布置了惠民药局的看病摊子,然而此等大旱,便是连野草都稀疏,何况药材?十数名吃了毒草的饥民被活活痛死】
【二月甲申,我往汾水东边而去,行至福山时,福水干涸,连野草都也长不起来,焦黄的草叶散在地上,像一摊摊尖硬的鱼刺。】
【二月……】
看了数百字,朱由检终于将朱慈燃的游记看完,只是看完后,他并没有下令让人运粮前往平阳府赈灾。
想要赈灾很容易,但这个口子一开,山西的百姓又不愿意离开了。
山西的旱情还有八年才能结束,如果朱由检不能狠下心来把他们赶往关外,那大明就还需要养他们八年。
以山西水浇田和水田的规模,只有将山西人口迁移到仅有四百万人的规模时,他才能下令皇店,让皇店不计成本的给山西运粮来平抑粮价。
山西苦,但其它地方也苦。
如果眼下不计成本的给山西运粮,那山西百姓倒是吃饱了,但其它省的百姓就得饿肚子。
朱由检已经在尽量让他们活着了,他们不愿意迁移,朱由检也没有办法。
或许只有在真正要被饿死的时候,他们才会放下那所谓的乡土情怀,前往有饭吃的关外。
“唉……”
朱由检深深叹了一口气,眉宇间有些自责地同时,他也不免对帮他整理奏疏的曹化淳询问道:“我这样做,是不是对山西百姓太过苛刻?”
“这……”曹化淳面露惊讶,他不明白自家殿下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因此不免作揖回答道:
“即便殿下您想调粮食,但国朝也无粮可调,更无银可用。”
“历朝历代,凡事遭遇三载以上旱情之地,从未听闻还能保全六成以上百姓的事情。”
“山西之地大旱几近九载,然至今因饥饿而毙者不过十万人。”
“这样的天灾,殿下已经做到了最好的安排和处置,便是民间的山西百姓,也未曾有人说过殿下半点不是,殿下无须自责。”
曹化淳的话可以说是说出了这个时代大部分人的想法和观点。
在他们看来、饥荒饿死人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以这个时代的生产力,别说饥荒九年,就是饥荒一年都能饿死许多人。
类似山西这种不是一省大旱,就是半省大旱,并且连续就是九年的旱情,放在哪朝哪代,不饿死个百万人都算奇怪的。
倒是到了天启朝,全赖火车、轮船和海外粮食的输入,山西遭遇大旱九年,因为饥饿而死的百姓连十万人都没有。
更别提,这饿死的十万人里,大部分还都是不愿意迁移,宁愿饿死也要死在家乡的顽民了。
在曹化淳看来,自家殿下能保全八百多万山西百姓,那已经是了不得的恩德了。
比起八百多万山西百姓,死去的这十万人根本不算什么。
“或许你说的对吧……”
面对曹化淳的话,朱由检略有沉默。
他总想尽可能多的救活更多的人,满足更多人的需求,可是时代放在这,即便他已经努力的攀爬科技树,但提高生产力这种事情,不是单单爬科技树就能一下子提高的。
治国,需要的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耐心。
只有付出心力,一年又一年的耕耘,国家才能慢慢的强大。
大明的体量太大,疆域太大,许许多多的政策即便颁布,也需要数年之后才能见到成效。
不说别的,单单眼下的一个人口问题,便耗费了大明九年的时间,却依旧没有查个清楚。
面对这样的大明,朱由检只能一步步的来,因此面对这样的山西,他的政策也依旧不能改。
“告诉马懋才和户部,平阳府百姓的情况,朝廷已经知道了,然国朝已经无粮、无银可调。”
“平阳府六十余万百姓若是真的无粮可吃,那可依照‘移民实边’的国策,迁往东海省安置,发放粮票。”
“是……”
朱由检开口,曹化淳回应,就这样,平阳府的事情依旧没有变化,那些执拗要留下的百姓,朱由检管不了他们。
他不是没给这些人活路,是这些人自己不给自己活路……
奏疏很快批发下去,同时大明朝的变化也在一点点的展现。
随着这些年来大量灾民的涌入,关外的漠东、东海、北山三省变化不可谓不大。
就从耕地来说,经过天启十年、天启十一年、十二年、十三年、十四年这五年的“移民实边,灾民北迁”等政策,六百多万人口涌入了关外三省。
这些人口里,大半是以辽东百姓为主,其次才是山西灾民,而后是北直隶灾民,继而才是铁路修通后的河南、山东灾民。
这些灾民不是一下子在同一年迁移的,而是一批一批人,一年又一年的迁移。
他们有的人抵达关外已经五年之久,有的才刚刚一年。
与人口迁入成正比的,是经过百姓不断开垦出的耕地。
这其中,身处冰天雪地里的北山行省尽管只有四十万人,但人均耕地数量最多,全省耕地达到了一百六十七万亩,人均四亩,亩产粮五斗。
其次是东海省,人口三百四十余万,耕地九百二十七万亩,接近人均三亩。
至于最后的漠东省,根据黄册记载,也到达了三百万人口,七百二十三万亩耕地,基本接近人均两半亩。
虽说人均不切实际,但从当地的耕地来说,随着一批又一批的移民安稳下来,不断开垦,各省的粮食自给率也在不断提高。
小冰河期下,关外的粮食减产三到四成不等,但最起码没有遭遇大旱,还有得吃。
哪怕不算辽东,三省人口也达到了六百八十余万,耕地面积也达到了一千八百一十七万亩。
虽说纬度不同,寒冷程度不同,但关外三省的粮食亩产也基本保持在五斗到一石左右的程度,基本可以产出一千四百万石左右的粮食,达到四成左右的自给率。
关外三省能自给自足四成,那剩下的便只剩下了不到两千万石的缺口。
至天启十五年三月末,辽东人口在春耕前降低到了六百七十万,耕地规模却保持在了三千四百多万亩左右。
辽东虽然苦寒,但用上化肥后,当地亩产还是能保持在最低七斗,最高一石一斗的情况。
从去年的情况来看,今年的辽东应该能保证本省粮食的自给自足,同时向外输出约六十万石米麦。
看似不多,但这是东北四省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也是第一个能自给自足的省份。
铁路的修通和海路轮船的使用,让朱由检对大旱不再是那么焦虑。
尤其是时间进入四月夏季后,山东、北直隶等地,以及山西大同、太原两府迎来了几场及时雨,让许多已经变为旱田的水浇田纷纷焕发新生。
这决定了拥有一亿一千万亩耕地的山东、北直隶两省在保障两省人口口粮的情况下,能对外输出近一亿石米麦。
北直隶、山东两地衙门的报喜,让朱由检得以安稳的睡了个好觉,而当五月瀛洲将齐国、瀛洲两地情况送回大明的时候,朱由检的心情就更不错了。
“至今岁四月,瀛洲移民约二百六十二万,瀛洲本民约一千一百六十余万,劳改工数为一百九十一万。”
“经臣勘察,瀛洲合该有水田四百三十七万余亩,水浇田二千三百四十余万亩,旱田七百九十余万亩。”
“今岁秋后,瀛洲产米麦粮约三千万石,产番薯、马铃薯粮约五千七百余万石。”
“截留本粮后,可向辽东输送七百万石。”
京城郊外的乡道上,当王承恩念出杨文岳所写的奏疏内容时,旁边的朱由检带着朱慈烺乘骑马匹走在乡道上,观看那一望无垠的稻田。
京城种稻的先例很早就有了,万历年间许多官员都希望能在北方种植水稻,并有许多人担保,水田一旦种上水稻,北直隶粮产可以增产六成。
然而这件事情最后却无疾而终。
这其中原因不是水稻无法种植,也不是种植过后,北直隶的粮食无法增产,而是因为简单的赋税问题。
北方的勋贵、宦官和士绅们担心北直隶种植水稻后粮产增加,继而导致朝廷对北直隶的赋税增加,因此一直反对南方官员的主见。
本来这是一件好事,但却因为牵扯了北方勋贵、士绅、宦官的利益而失败。
当时的大明已经处于全球气温的下滑期,如果抓住这个机会,恐怕后来也不至于只能靠四川和湖广。
虽说眼下北方旱情尚在,并且小冰河期寒冷导致粮食减产三成左右,但河北之地大批量种植水稻后,水稻的亩产依旧能保持在一石四五斗的产量。
和后世仅占有不到2%的水田不同,由于人口稀少,用水量不如后世,因此晚明河北之地的四千万亩田地中,水田数量达到了两千三百多万亩,占据了河北耕地的六成左右,剩下的也大多都是水浇地。
在水田尽数种上了水稻后,北直隶的粮食总产提高了三成左右。
在保证本省人口口粮的情况下,北直隶可以在不遇到灾情的局面下,稳定对外输出约一千五百多万石粮食。
因此,走在这硕果累累的稻田边,朱由检心里是很高兴的,而他的高兴,也就带动了怀里的朱慈烺。
朱慈烺拿着一个拨浪鼓摇着,朱由检也不觉得吵闹。
“算上北直隶、山东和瀛洲的粮食,供应关外三省和山西、陕西渡过今年应该不成问题。”
“四川和河南的粮食,今年就先保障他们自己省内的灾民吧。”
“湖广的粮食,麓川的粮食照旧输送江南,至于交趾和旧港的粮食,能用轮船运往太仓的,有多少买多少,尽数运往太仓。”
朱由检骑在马背上对王承恩吩咐,而他怀里的朱慈烺听到他说话后,也会很乖巧的停下手里的拨浪鼓。
“奴婢领命……”王承恩在马背上应下,不过他还是提醒了朱由检一句:
“殿下,金融司的库存金银只剩下不到三千万两了,国朝的天启通宝发行量也达到了八百多亿枚,总量约两亿七千余万两。”
“李侍郎询问,今岁是否还要继续发行……”
“除了遭遇的灾区,其它地方有物价上涨的情况吗?”朱由检反问起了王承恩,王承恩也下意识按照锦衣卫和户部的回答而回答:
“有一些,但基本都是因为灾区抢粮而导致的上涨。”
“那就继续发行。”朱由检摸了摸怀里朱慈烺的脑袋,朱慈烺抬头看了一眼自家父亲。
远处北风绵绵吹来,吹得稻田起起伏伏,带着一些稻香味涌向了他们。
闻着这一股稻香味,尽管知道明年开始会很难,但随着轮船的不断下水,朱由检反而能保持着乐观的心态。
他摸着朱慈烺的头安慰道:“等爹忙完这两年,就抽出时间陪你去南边玩,看看蓝色的大海。”
朱慈烺闻言,眼睛立马眯成了一条缝:“嗯!”
第五百二十八章 为兄消瘦
“近来北直隶的物价,因赈济山西、陕西而上涨约两成,民间颇有怨声,认为是朝廷发行的天启通宝所导致的物价上涨。”
“殿下……这货币的发行,是否需要停一停……”
七月的承运殿内,当朱由检正因为天气燥热而略微烦躁的时候,李长庚的话,和他递上来的奏疏,则让他略微有些不高兴。
殿内,李长庚坐在椅子上,等待着朱由检的开口,而朱由检则是拿着手中关于物价的奏疏在皱眉。
【至六月三十,北直隶米价每石六百文,水鸡十五文,鱼虾十七文,鹅值钱二百余文,鸡五十余文,猪肉每斤值钱三十余文,食盐二十文,麸糠每石二百文,香油……】
这一本关于物价的奏疏,让朱由检能更直观的感受到旱情带来的变化。
他没有记错的话,天启元年他在燕山练兵时,每石米也不过五百五十文,水鸡和鱼虾更是六七文,猪肉每斤二十一二文,麸糠也不过百五十文一石。
这么算起来,关于肉的物价基本都上涨了三成到五成,尤其是便宜的鱼虾更是上涨到了十七文。
当年他可是用鱼虾来给腾骧四卫充作肉食的,就现在这价格,要是拿鱼虾给明军充作肉食,那非得把大明朝吃垮了不可。
“渔价怎么这么高了?”朱由检放下了奏疏,心里清楚沿海百姓靠的就是吃鱼,如果渔价贵了,他们就只能吃继续吃米了。
“南北运粮耗费极大,许多船只都被征调去运粮,不然根本不足以让各省米价维持在眼下的价格。”
“皇店的渔船合计三万八千余艘,吨位超过五百吨的都被征调了,只有不到一万三千艘在海上打渔。”
“加上近年来冬季变长,渔民在冬季时只能往深海而去,渔价自然降不下来。”
“按照户部的统计,国朝内外渔家几近二十万家,大部分居于江南、两广、交趾、旧港,只有不到三成属北直隶和辽东、瀛洲。”
“瀛洲渔价便宜,但辽东和北直隶渔价却十分昂贵。”
“若是……”
“好了。”朱由检打断了李长庚的话,他只需要大概知道为什么渔价飙涨就可以了。
渔价飙涨他并不奇怪,毕竟按照历史走向,如果没有朱由检大力发展海贸和渔业,那崇祯年间北直隶的渔价可是能达到二十余文一斤鱼的程度。
眼下渔价虽然涨了,但总归来说是因为其它肉价太贵导致。
如果真的是百姓连鱼虾都吃不起,那米价涨幅不会才有这么一点。
“山西的移民情况如何了?”朱由检询问起了山西移民的事情,不过不是问李长庚,而是问角落里的王承恩。
“开年以来迁移平阳府、泽州、沁州、潞安府等地百姓三十余万人,按照今年入夏以来,山西南部滴雨未下的情况,估计下半年还能迁走二十万人。”
王承恩翻找了一下迁移司的奏疏,找到后回应起了朱由检,而朱由检也微微颌首:
“也就是说,眼下山西的人口数只有不到五百万了?”
“回殿下,确实如此……”王承恩作揖回礼,朱由检也看向李长庚:“山西的物价有降下来的情况吗?”
“回殿下,比起去岁,约下降一到两成,主要还是因为大同、太原和辽州、汾州降了雨,田里有了粮食,百姓人心安定所至。”
李长庚回答着朱由检的询问,并进一步对各省物价做了一个汇总:
“陕西、河西、四川三省的物价,眼下全靠麓川、山东、湖广等地的铁路转运物资来维持,和去岁没有什么变化。”
“米价上,陕西每石米六百文,河西每石米七百文,四川每石米四百八十文左右,山西则是降低到了七百六十文左右。”
大明的百姓收入,这几年来没有太大的变化,基本维持在了朱由检分军屯田那一年的收入,但物价比起当年可是上涨了四五成。
唯一能得到控制的只有米价,但以大明眼下的工业体量也很难控制下来。
如果蒸汽轮船、拖拉机的数量能翻十几倍,那倒是有可能让大明北方恢复到天启四年的米价。
现在大明的尴尬之处在于运力不足和开垦速度不够快,以至于东北耕地开发过慢,旧港、麓川、交趾三省多余的粮食运不出。
交趾三省米价基本都在每石三百文左右,并且米价还在随着当地劳改工不断开垦新的田地而渐渐降低。
长此以往下去,即便三省米价降到每石二百文,朱由检都不觉得奇怪。
提高运力这种事情不是朱由检脑袋一拍就能提高的,大明可没有那么多熟练的技工给他用。
因此面对物价的飙升,朱由检除了干着急外,没有别的解决办法。
“今年第二批工业区完成后,立马开启第三批工业区和第四批工业区的投建。”
朱由检对着王承恩下令,同时也对李长庚说道:“金融司调一千二百万两银子给军备院建设第四批工业区。”
“下官领命……”李长庚应了下来,而朱由检则是在推算第四批工业区什么时候能全部投产。
大明的工业区建设以三年为单位,往往一个工业区全部投产后,第二个工业区会紧跟而上。
在银子的勐砸,和官学学子成为工人的背景下,下一个工业区往往是上一个工业区三倍的产值和产量。
例如眼下,随着第二批工业区在年底全部投产,大明的六年工业产能是每年两千四百台大型高压蒸汽机,七千二百台工业蒸汽机和两万四千台农用拖拉机。
大型高压蒸汽机基本都是作用于轮船、火车,工业蒸汽机则是投入各类工厂,至于拖拉机则不用多说。
除去每年需要送往齐国的三分之一外,留在大明的机器数量分别是一千六百、四千八百和一万六千。
火车车头还在不断地组装使用,不过每年的使用量也就在四五百左右,因此剩下的都可以用作轮船。
“天津船厂的技工在成熟后,可以派往其它几大船厂,第四批工业区也可以考虑在沿海和四川、湖广、江南布置了。”
“除去火车所需的机器,其它机器一律投入蒸汽轮船的建设。”
大明的蒸汽轮船,实际上就是木质的蒸汽轮船,想要建造钢铁的蒸汽轮船,目前大明的技术还达不到。
不管是焊接技术还是钢铁产量,大明都达不到用钢铁来建造船只的水准。
目前全力建设铁路,就已经消耗了大明七成以上的钢铁,想要制造钢铁的蒸汽机船,要么就是降低铁路建设的速度,要么就是提高钢铁产量。
前者朱由检不可能做,所以只能等着工业不断投产,继而增长的钢铁产量。
按照现在的速度,天启十八年就能等来第三批工业区,所有机械数量增长三倍,天启二十一年迎来第四批工业区,再度增长三倍。
如果朱由检天启二十四年才就藩,那他可以看到第五批工业区全部投产。
届时,大明的工业产能将达到十九世纪六十年代的美国,甚至更高。
每年仅凭机械就能开垦上千万亩耕地,只需要两千万农民,就能将大明九亿多亩耕地种植、收割。
不过到那个时候,大明的耕地恐怕远远不止这个数量。
朱由检还在畅想未来,李长庚却见没有什么事情,作揖告退。
王承恩看着他离开,过了片刻才开口说道:“殿下,今年的拖拉机送往齐国后,齐国的拖拉机数量就能达到两万一千余台了。”
“后年齐国的工业区也能投产,年产六千台拖拉机,国朝这边是不是……”
“继续。”朱由检瞥了一眼王承恩,王承恩却脸色为难道:“按照机械的价格,王府的存银已经不足百万两了,顶多明年就要花光。”
王承恩说出了他为什么询问是否要停下运输的原因,因为朱由检曾说过,大明运出去齐国的东西,齐国都得支付金银才能运走。
这么一来、齐国的工业化速度自然很快,但齐王府的存银却消耗得更快。
朱由检花银子大手大脚惯了,往往心思都在国库上,没怎么关注过自家的齐王府库。
经过王承恩这一提醒,他才发现自己的齐王府库居然也要空了。
正常来说,齐王府的收入就是朱由检的那十几万两俸禄,然后再加上朱由检挂名打仗后的战后缴获、赏银分成。
不过这几年朱由检一直没有打仗,也没有挂名打仗,因此齐王府的收入自然就只有那十几万两的俸禄,加上齐国那边金铉命人开采的金银了。
齐国那边的金银矿开采速度一直上不去,总结下来还是劳改工不足,另外火药产量没有上去。
只要朱由检批准,当齐国的金银产能也会提高。
“让金铉放开手脚开采金银,瀛洲的劳改工,他也可以视情况调用,至于移民的事情,今年只接受工匠及其家属的移民。”
“火药的事情,也让金铉自己看着办,总之我每年要见到上百万两银子的产出。”
“奴婢领命……”王承恩闻言应下,但过后他还是说道:“即便有百万两产出,恐怕也承受不起每年数万台机械的运往。”
“承受不起?”朱由检嘴角一挑:“我这国不是为自己监的,是为皇兄监的。”
“既然眼下府里没银子用了,那作为哥哥,皇兄总不可能坐视不管吧?”
“你让人跑一趟,就说齐王府难以为继,请万岁发二百万两内帑作为膳食银。”
“二百万两膳食银?!”王承恩瞪大了眼睛,谁家一年吃二百万两膳食啊,哪怕天天抱着鱼翅熊掌啃也吃不完啊。
“嗯,二百万两膳食银。”朱由检端起旁边的茶杯抿了一口,看着还在发愣的王承恩,不免笑道:“愣着干嘛?快去啊……”
“诶……奴婢领命。”王承恩被朱由检的声音叫回了现实。
带着一丝窘迫,他走出了承运殿,然后以自己的口吻写了一本哭穷的奏疏,托了一个太监送往大定宫。
他千叮咛万嘱咐,让这太监千万不能好奇打开奏疏,不然就要了他的脑袋。
太监被吓了一跳,连忙点头答应,随后带着一队锦衣卫出了京城,策马向大定宫奔去。
虽然火车已经修通了,但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依旧要比火车快上许多。
赶在天黑前,王承恩所写的奏疏被送抵了大定宫。
满地木屑的大定宫避暑殿内,身材有些肥胖的朱由校正坐在椅子上,一边吃着应季的水果,一边手里拿着一本《游记》观看。
这游记的作者,不出意外便是朱由校的好大儿朱慈燃了。
他这几个月一直在看朱慈燃的游记,感受着从朱慈燃出发时的意气风发,到山西饥民时的无可奈何,再到陕西稍微贫苦的自我感叹……
朱由校总能在朱慈燃的字里行间感受到天下的变化,而眼下,朱慈燃即将抵达河西的嘉峪关。
三万里道路,十个月的时间显然已经走不完了,毕竟眼下朱慈燃已经用了五个月的时间,但他只走了不到四千五百里路。
相比较他,朱由校也一直在看徐霞客的游记,而徐霞客比朱慈燃还慢,目前才刚刚进入河西地界。
“十个月的时间还是太短了,燃哥儿得探访民生,弟弟应该多增加些时间才是。”
朱由校看着已经过去五个月的时间,他不免自顾自的抱怨了一下自家弟弟给朱慈燃的时间太少。
“奴婢也觉得,按照这速度来看,应该给两年时间才足够走完全程。”
魏忠贤献媚的附和,朱由校听着很受用,而此时王体乾也走进了大定宫,作揖道:
“万岁,齐王府来了一份奏疏,是齐王以私家身份发来的。”
“私家身份?快!拿上来!”一听到这奏疏是以私家身份发来的,朱由校担心这是朱由检要就藩的奏疏,不免着急了起来。
王体乾不敢怠慢,赶紧上前双手递过了奏疏,而朱由校也连忙打开阅览了起来。
当他发现这奏疏不是就藩奏疏时,他松了一口气,但他看到奏疏中说齐王府难以为继的时候,他又担心了起来。
只是,所有的担忧都在他看到“乞皇兄拨内帑二百万两膳食银”的这行字时荡然无存,不仅仅是荡然无存,朱由校差点血压升高。
“二百万两膳食银?!”
他几乎在破音的边缘,而他的话也让王体乾和魏忠贤目瞪口呆。
二百万两?吃龙肉也没这么贵吧?这都够让二十几万百姓顿顿吃肉吃一年了。
什么膳食银,这分明就是抢银子!
“……”朱由校的手都在抖,他以为他摆脱了户部就舒坦了,却不想这回又来了一个吃大户的弟弟。
二百万两银子……他的内帑一年岁入才四百二十几万两。
“万岁……要不……婉拒一下齐王殿下?”魏忠贤虽然没看内容,但他看得出朱由校脸上的肉疼。
他试探性的询问,但朱由校却眼角抽搐的抬手:“不……不必……给他便是。”
“可眼下内帑拿不出二百万两啊……”魏忠贤有些窘迫,但朱由校的下一句话就让他滴血了。
“停止华阳宫和瀚海宫的修建,等秋收之后筹措二百万两银子给齐王府。”
“……”魏忠贤心在滴血,要知道华阳宫和瀚海宫,这两座宫殿的修建,他最少能赚一万两银子。
现在宫殿停了,他的银子也得打水漂了。
“是……奴婢领命。”心里哀嚎的魏忠贤,最终只能似哭似笑的作揖应下,而朱由校也抖了抖手上的奏疏:
“另外告诉承恩,让他把齐王府每天吃的东西给我列个单子,顺带告诉弟弟,给燃哥儿再放一年的假。”
王承恩和朱由检的笔迹很像,但朱由校一眼就能认出这奏疏出自王承恩之手。
他说让王承恩列个单子,明显是在逗弄王承恩,而给朱慈燃放假才是他的目的。
“奴婢领命。”王体乾连忙应下,而旁边的魏忠贤已经精神恍忽了。
把奏疏放在一旁,朱由校才摸了摸自己肥胖的下巴。
他心里清楚,自己这副模样如果被自家弟弟看到,指不定要被自家弟弟埋汰成什么模样,因此减肥成为了他接下来的话题。
“即日起,避暑殿膳食银削减至每日十两,再转告弟弟,就说朕殚精竭虑,衣带渐宽人消瘦,膳食银已经削无可削,望弟弟替朕多吃一些。”
“额……奴婢领旨……”王体乾不知道说些什么,有些语塞,过了片刻才连忙应下。
很快,趁着夜色,奏疏被批回,在第二日京城城门大开的同时送抵了齐王府。
彼时的朱由检刚刚从袁禧嫔的床上下来,婉拒了袁禧嫔说多休息的话后,便洗漱准备前往承运殿。
在他刚洗完脸的时候,便看到曹化淳一脸古怪的走进了存心殿。
“殿下,这是万岁批回的奏疏。”
曹化淳古怪的双手递上奏疏,朱由检也用毛巾擦了擦手上的水珠,接过奏疏打开了起来。
当他看到朱由校批准的圈红时不由一乐,再看到朱由校所说的什么“衣带渐宽人消瘦”的话时,脑海里不由响起了正旦节那天朱慈燃的话。
“我爹给人一种他受了委屈的感觉,但实际上我听我娘说,他在大定宫和仲夏宫玩的不亦乐乎。”
想起朱慈燃的这句话,朱由检立马就笑了出来:“这对父子……”
他没细说,而是往下看了看,在看到朱由校让自己帮他多吃点的时候,朱由检就知道,这厮是在哭穷,生怕自己下次又找上他。
不过自家哥哥,不宰白不宰。
想到这里,朱由检也合上了奏疏,对曹化淳笑道:“这下未来八九年的机械银有了。”
“有是有了,但殿下您这样,是不是有些太欺负万岁了?”曹化淳小心翼翼的开口,朱由检却白了他一眼:
“你真该好好去大定宫住几天,看看我那好哥哥到底是衣带渐宽人消瘦,还是腰间玉带紧的喘不过气。”
“每日十两银子的膳食银,都足够买一头牛来吃了。”
“担心他,你不如担心一下今日午时我们的膳食。”
朱由检说着曹化淳,曹化淳却知道这只是调侃,因此不免笑道:“若是殿下想,承运殿也能按照每日十两银子来做三膳。”
“你明知道我说的是调侃。”朱由检正在被女官们换衣服,因此对曹化淳的调侃很是无奈。
“奴婢也是……”曹化淳笑着回了一礼。
倒是在二人调侃时,袁禧嫔也穿着中衣走出了寝宫,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殿下的膳食银确实该提高一下了,王院使说过,殿下长期劳累,得补补身子。”
袁禧嫔接过了女官手里的活,替朱由检穿衣。
她的话让曹化淳忍不住点头,因为朱由检的膳食银确实太少了。
“每日一两二钱,每顿四百文,这已经不少了。”
朱由检带着抹笑意,低头看着为自己更衣的袁禧嫔,在他看来,自己的膳食银确实不少。
每天一两二钱,一年下来就是四百多两,这样的膳食标准,朱由检已经很满意了,毕竟多的他也吃不了太多。
“四百文是不少,但您是齐王殿下,不能吃的连京中的一些富商都不如吧?”
袁禧嫔为朱由检穿好了衣服,女官也抬来了椅子让他坐下。
袁禧嫔抱怨的同时,也在为朱由检梳理头发,束发戴冠。
“齐王又如何?还不是血肉之躯。”
“百姓吃得,我就吃不得了?”朱由检笑着安慰袁禧嫔:“若不是你一直让我多吃些,我倒是想像燃哥儿《游记》中所写的一样,时不时来几日野菜拌稀粥。”
“殿下要是那样吃,那后宫里的诸位姐妹和孩子怕是连荤腥都不敢沾了。”
袁禧嫔为朱由检束发戴冠,朱由检见她停下举动,也站起了身,转身不顾众人的目光抱了抱她:
“那就得齐王妃多安抚一下他们了,别把孤的妃嫔和子嗣们饿到。”
说罢、朱由检趁着袁禧嫔害羞,转身带着曹化淳走出了存心殿。
等袁禧嫔回过神来,她只能对着朱由检的背影埋怨:
“不顾自己身子,日后难受了,殿下可别让我伺候。”
话虽这么说,但袁禧嫔身边的女官都知道,要是齐王难受了,恐怕齐王妃得寸步不离的伺候着,因此众人不免低头笑了笑。
第五百二十九章 河西轶闻
“啊~~~~~”
七月,当悠扬的呐喊声被西北的大风吹向四周,天空中的烈阳灼烧着整块戈壁滩。
烈阳下,矗立西北的嘉峪关一身古铜色,在西域与河西走廊之间,生生摆出了一副威武刚勐,铁壁铜关的气势。
嘉峪关,作为大明西北第一关,其关以地势险要、巍峨壮观着称于世,与万里之外的“天下第一关”山海关遥相称雄,闻名天下。
嘉峪关内,内城外墙勾连环接,箭楼角楼相倚相望,一门门乌黑发亮的火炮停放在了马道上,靠着女墙的垛口,向着西北瞄准,似乎一直在等待一个开炮的机会。
只是一座关头,从这里开始向西,万里黄沙无人烟,能看到的,似乎只有汉代那似游龙浮动的土长城遗址。
汉代土长城的烽燧遗墩尚在黄沙之上,风沙间、一片片断壁残垣若隐若现,犹如一幅凝聚着边塞沧桑的历史画卷,让人不禁遗憾后世子孙居然连祖先修建长城的地方都无法占领。
只是一座关头,从这里开始向东,延绵千里的祁连山脉陪伴着西北凌冽的大风,掠过了汉家一千八百余年的人文风采,吹过了一座座城池上空,带走一片片炊烟,最后只留下了呼呼的风声。
只是一座关头,它隔开了西域和河西,保护着河西百姓不受西北之敌的侵犯,也隔开了让无数人心生向往的历史。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这种精神不是城关能隔开的,能阻止它的,只有统治者的权衡利弊。
蓝天、白云、戈壁、雪峰……这些自然景观凝聚成了一种独属于河西走廊的磅礴之气、浑朴之风、雄性之情。
大漠、孤烟、驼铃……
简单的六个字,将关外荒芜的壮丽、绝唱的悠久给展现的淋漓尽致。
朱慈燃就站在这里,站在嘉峪关的城门楼上,双手高高大开,口中的呐喊似乎要发泄出这些天所面对的一切。
十几个呼吸过去,当朱慈燃泄气般的放下手,他的呐喊也停在了嘉峪关前的戈壁滩上。
他不再呐喊了,只是静静的眺望远方,眺望那干净得像一块蓝布,没有一丝云彩的西北天穹,眺望着绵延起伏的祁连山脉,久久不语。
朱色的城楼依旧高耸屹立,映衬着终年皑皑的祁连雪峰。
登高俯瞰,长城像巨龙在广袤的瀚海飞舞,须晴日或可见海市蜃楼。
低下头,城下戈壁滩的驼队传来悠扬的铃声,令朱慈燃蓦然回想起千年之前从此经过的汉唐商队与旅者。
“殿下,风沙大,您还是回城里吧……”
当锦衣卫的声音响起,朱慈燃也重新抬头看向了西北:“快五千里路都走了过来,现在却还要惧怕无形的风沙吗?”
五个月的风餐露宿,人间百态让朱慈燃成长了不少,因为长期的骑行,他的身材消瘦却十分匀称,五官依稀能看得出朱由校的影子,但脸型却与其母张嫣类似。
虽不似朱由检、朱慈燃那般令人惊艳,但那种充满了野性的气质却让人忍不住称赞。
面对西北的黄沙,着一身粗布麻衣的朱慈燃在城头呢喃:
“叔父给我看过关于西域的书籍,从此地往西北四百里,便是盛唐时的瓜州。”
“自瓜州往西南行三百里,便是西出阳关无故人的阳关。”
“自阳关往西北行百五十里,便是春风不度玉门关的玉门关。”
朱慈燃看着那只有黄沙的西北关外,将自己从书本上学来的知识一一说出,让人不知道他是在回忆汉唐,还是在单纯的叙述。
“疆域广袤有好有坏,但如果对百姓没有益处,那再大的疆域也无用。”
“叔父说过,君制天下必利百姓,若利百姓则可无视文武。”
“刘顺,你说叔父说的对吗……”
朱慈燃询问着这个陪他行了四千多里路的锦衣卫百户,而刘顺闻言则是作揖回礼:
“奴婢以为,殿下心里实际上已经有了答桉。”
刘顺的话让朱慈燃略微紧了紧拳头,似乎下了某种决定。
“汉唐的故土,大明一定要收复!”
这句话说出后,朱慈燃转身走下了城墙,而负责守卫嘉峪关的嘉峪关参将则是一直在马道等着朱慈燃,毕竟这是太子。
参将护送着朱慈燃往城下走去,而走在则斜面马道上,朱慈燃也能将嘉峪关城内的情况尽收眼底。
规划整齐的嘉峪关城内生活着三万多百姓,他们和肃州城的十万百姓一起负责耕种嘉峪关和肃州之间的田地,当然其中也不乏有人选择经商。
砖石铺设的街道整齐划一,来自哈密的商人和来自东边的商人在这里交汇,他们大多都是民商,而许多国营的商品只有在皇店才能购买到。
城内的百姓大多都是田地里的打扮,其中混扎着许多抱着笠形盔,身着蓝色比甲,脸上灰扑扑的男人。
在天启十五年,嘉峪关就是西北的一座钢铁之城。
所谓“钢铁”,不仅仅体现在了它在外敌面前的模样,也体现了它对内的模样。
自天启十二年以来,在朱由检“天启新政”的推行下,嘉峪关南边祁连山之中的镜铁山让嘉峪关成为了一座矗立在河西走廊的工业城市。
镜铁山所产的上万吨铁矿石被人为挖掘而出,并利用矿车将矿石通过轨道送至一百五十里外的嘉峪关城西。
经过嘉峪关城西炼钢厂的熔炼,这些铁矿石变成了一根根铁轨,被马车一车车的送往东边的巩昌府陇西县,为京嘉铁路的建设发光发热。
距离京嘉铁路动工已经过去了六年时间,虽说大明动用了几百万工人,但这条铁路的建设依旧遥遥无期。
朱慈燃进入河西地界的时候,京嘉铁路刚刚修抵宁远县,距离陇西县还有五十几里。
两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京嘉铁路已经修抵陇西县,但距离嘉峪关尚有一千六百里的距离。
按照时间,最起码还要四年的时间,这条铁路才能全线通车。
不过,即便铁路没有贯通,但工业化的好处也从京城辐射到了这遥远的嘉峪关。
肃州府四十多万百姓里,有近两万人在从事矿产开采的工作,有近万人从事炼钢的工作。
四十多万百姓,说白了就是八九万户,而这从事钢铁工作的三万男人便是三万个家庭的顶梁柱。
因此,一个矿区的相关工业岗位,就基本解决了肃州三分之一人口的吃饭问题。
在以前,一个矿区能动用三万人,这是万万不可能的。
但是随着工业蒸汽机的不断投入,以及火药产量的不断增加,还有大明对钢铁的需求不断增加。
一个镜铁山矿区,足以动用三万矿工。
朱慈燃走访过,这些矿工的工钱是每日二十文。
在河西这种平均每日工钱不过十文,每斤米不过四文,一斤羊肉不过十五文的地方来说,每日二十文的工钱,已经能让一个五口之家吃饱饭了。
与物价对比,看似不多的工钱,却在结合了这些工人曾经都是移民的背景下而显得十分充裕。
因为是移民,因此他们不止有工作,还有移民过来那三年间所开垦的土地。
肃州四十余万人口,有近三十万人是从天启七年开始不断迁移而来。
第一次北伐结束后,朱由检曾经来过肃州,当时这里的十万百姓只有四十几万亩耕地,并且十万百姓之中,大半都是清真化的蒙古人。
可是到了天启十五年,当朱慈燃来到肃州时,肃州的耕地面积已经达到了三百二十余万亩。
这里的百姓,在官府被皇店、军队监督的情况下,得到了大致比较公平的待遇,官府答应的耕牛、挽马和移民粮都足数发放。
也因此,他们才能在短短八年的时间里,开垦出三百多万亩耕地,并且都是依靠祁连山河流的水浇田。
肃州的百姓,基本每家每户都有二三十亩田地,人口多些的,甚至能达到五十几亩。
尽管肃州的亩产只有八斗米,但是在这么多田亩的情况下,肃州百姓的生活比起眼下大部分北方地区的百姓要好太多。
“你去忙你的去,我自己逛逛。”
下了城头,朱慈燃对参将摆了摆手,示意他别跟着后,便带着刘顺在嘉峪关城内闲逛了起来。
走在具有西北风情的街道上,他们可以看到许许多多穿着汉服的西域人、蒙古人和阿拉伯人。
当然,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近些年才从乌斯藏迁移下来的吐蕃人。
这些吐蕃人被迁移到河西之后,河西布政司并没有要求他们穿汉服。
只是四十万曾经的吐蕃奴隶一下子成了“人”,一时间让他们都有些不太适应。
为了避免生活遭受影响,或者因为不听话而被“责罚”,他们还是老老实实的在河西“以工代赈”的工程中赚取了工钱后,给自己一家人换了一身汉服。
从他们迁移到河西已经快一年了,许多吐蕃人都能说上两句汉话,尤其是去矿区做工的吐蕃人。
之所以朱慈燃能区别出他们,是因为他们迥异于河西人的肤色。
高原的肤色可不是几个月就能养回去的,因此在外貌特征上,他们还是比较明显。
走在街上,看着路边小摊坐着交谈的一些吐蕃人,朱慈燃看了看四周,随后选择了一个吐蕃人的摊位坐下。
这个吐蕃人卖的是羊肉面,摊位和其它汉人摊位一样摆上了一块用简体字写好价格的木牌。
【五文一碗羊肉面】
全是简体的字让朱慈燃看了看那摊主,他可以确定这摊主是吐蕃移民,因为大明的百姓一般不会写全简体,而是只有遇到特别繁杂的字才会写简体。
“摊主,要两碗面!”
“好!”
朱慈燃嚷了一声,那正在揉面的吐蕃汉子也咧着嘴笑着应了一声。
五文一碗的羊肉面还是有些偏贵,不过这不是摊主的问题,而是物价本来就这样,因此摊位上吃面的人并不多。
除了朱慈燃他们两人,便只有两个吐蕃人在吃,估计是摊主的同乡。
“面来了……”
只是五分钟,随着一口不太流利的大明官话响起,两碗脸盘大小的羊肉汤面就摆上了桌。
朱慈燃和刘顺取了快子,不过相比刘顺的动快,朱慈燃则是对准备回去面摊坐着的摊主闲聊道:
“摊主,我是北直隶来讨生活的,您能告诉我一些嘉峪关城的事情吗?”
“北直隶来的啊?!”听到“北直隶”三个字,摊主的眼睛发亮,并顺势坐在了朱慈燃他们旁边。
在他坐下后,朱慈燃才打量起了他。
相比汉人,他的鼻子更尖、更高,嘴唇很薄,脸上的脂肪较少,是典型的吐蕃人长相,这也是朱慈燃为什么一眼能发现他是吐蕃人的原因。
随着他坐下,朱慈燃也询问道:“摊主你的官话说的很好,来肃州很久了吗?”
“我嘛?我是天启十三年来的,来肃州有两年半了。”
或许是朱慈燃的年纪和他消瘦的体型,面对他的问题,摊主很康慨的回应,同时脸上不停地笑着,以示自己的友好。
“那你们在肃州过得怎么样?我要是来到这里,会不会被欺生?”
朱慈燃倒是懂得自己的优势,以自己的优势来打探当地的消息。
“不会的不会的!”这摊主连忙举起双手晃了晃,并解释道:“我来这里两年半了,最开始不会说官话的时候都没人欺负我。”
“你是汉人,他们肯定也不会欺负你们的,只要你不要去越过他们的草场和田就好了。”
说着,摊主还详细说了一些肃州本地的规则,基本和北直隶差不多。
在这里生活的百姓,他们的底线就是自己的草场和耕地,有外人随意进出,他们肯定是不高兴的。
朱慈燃走了那么多地方,知道这是大明所有地方的规矩,因此他点头表示知道了,并继续询问起了摊主更为详细的消息。
对于他的问题,摊主也只以为是逃难来人的不安,尽自己的能力为他解释。
旁边二十几岁的刘顺虽然引起了摊主的警惕,但朱慈燃也用这是他不善言辞的表哥这种蹩脚借口来湖弄了过去。
在摊主的解惑中,一个更为明朗的肃州出现在了朱慈燃的脑中。
这个摊主以前的名字他没有说,他只说了自己的汉名叫做木守忠。
之所以是这个名字,是因为他在没有来河西前,木姓是他唯一听过的汉姓,而守忠是因为他想表达自己会好好报答大明。
从木姓的情报,朱慈燃推断木守忠实朵甘和乌斯藏东部地区的人,而事实也如他预料的一样,木守忠是类乌齐城人,一个昌都前往那曲道路上的小土司城。
由于他在来到河西前是类乌齐城贵族的奴隶,而明军的到来解放了他们,所以他才想要为大明尽忠,算是很朴实的想法。
在木守忠的口中,他是在迁移河西的路上结识了现在的妻子,然后在抵达肃州后与妻子新婚。
当地的官府在第二天给他们安排了一处土坯房,并送来了布政司答应的一头耕牛和十只羊,以及开垦土地的开垦木牌和二十石米麦的粮票。
得到这些后,木守忠每日和妻子开垦土地,同时学习官话。
只是一年的时间,他们就开垦出了两亩四分地,而那十只羊也被他们养大,并在第二年生下了十四只小羊。
由于两夫妻不喜欢放牧,所以他们在留下一只种羊后,便把其它公羊卖给了皇店,换来了一两三钱银子。
利用这笔银子和家里的羊,木守忠在嘉峪关城内租了现在的摊位,每日卖些羊肉面为生。
他没有具体说自己能赚多少银子,但朱慈燃从他比起其它藏人白皙很多的皮肤来看,可以了解到,最少要比他种地得到的要多得多。
在之后的闲聊中,木守忠也大概说了一下自家的情况。
他家依旧住在官府分给的土坯房里,不过土坯房四周已经被他开垦出了八亩地。
农忙的时候,他会收摊回家,而平日里这些田地都是由他的妻子负责照顾。
他现在有两个孩子,都是男孩。
对于现在的生活,他也感叹说好像活在梦里一样,并且不仅仅是他,那些曾经是奴隶的吐蕃人也是这样认为的。
也正因为日子很好,他们都害怕重新回到被人当做奴隶的日子,所以在肃州,他们都活得格外小心,尽量不和其它人起冲突。
只不过,他们有些过于小心了。
“这里的人都很好,你要是在这里安家,那肯定会过得很幸福的。”
木守忠笑着安抚朱慈燃,并在朱慈燃点头之后,他的眼神带着一丝热切:“你是北直隶来的,你见过文殊菩萨、普贤菩萨和观音菩萨吗?”
文殊菩萨、普贤菩萨和观音菩萨,这是被解放奴隶们对朱由校、朱由检、孙传庭三人的称呼。
他们之所以这么称呼三人,则是因为有着不同的原因。
在他们看来,皇帝一直都是文殊菩萨的化身,所有的僧人都是这么告诉他们的。
至于朱由检的普贤菩萨称号,则是一些生活在河西东部吐蕃人在见过火车发动的模样,而汉人又说这些东西是齐王弄出来的,所以他们觉得齐王肯定是普贤菩萨的化身。
相比朱由检,最后的孙传庭能获得观音菩萨化身的称呼,是因为他解放了四十几万奴隶的壮举。
如果不是孙传庭解放了他们,现在他们还应该佩戴锁链,穿着破烂,吃着贵族们不吃的麸糠,背负着牛轭在田地里为贵族犁地。
说到孙传庭的时候,木守忠还为他祈福了起来,而朱慈燃看着这一幕则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问他见没见过自家爹和自家叔父……
“当然没见过……”朱慈燃硬着头皮回答,而木守忠闻言,眼神里的热切不免消减了几分。
他沮丧着说道:“也是,凡人怎么能见到菩萨呢?”
“那是……那是……呵呵……”朱慈燃整个人十分尴尬,但木守忠并没有放过他,而是询问道:
“我听官学的学子们说,三位菩萨都有菩萨的长相,是这样吗?”
木守忠的话有些拗口,用词也很不恰当,但朱慈燃闻言还是想了想。
他没见过孙传庭,但他见过自家父亲和齐王叔。
在他个人看来,他爹倒是长得挺像庙里的佛祖,倒是齐王叔长得又龙凤之姿、天日之表,着甲的时候和天神下凡差不多。
“差不多吧,我听京城里的人说……”
朱慈燃经过几句话的伪装,往后便开始将他父亲和齐王叔的外貌大致描述了出来。
对于朱由校的容貌,他尽可能略过,但对于朱由检的容貌,他描述的无比详细。
“京里的人说,齐王面白而美,身材高大,有近五尺九寸,蜂腰大目,气势盖天,勐锐冠世。”
“但你不用害怕,京城里的人都说齐王好笑语,心胸豁达,常常关心百姓的生活。”
“不止是汉人,就连你们过得怎么样,他也要亲自询问下面的人。”
“还有……”
朱慈燃叽里呱啦说了一堆,除去木守忠听不懂的词语,其它的描述都和木守忠心里的菩萨是一模一样。
尤其是当他听到菩萨还会关心他们这群奴隶的活得怎么样,并且是他主持解放他们这群奴隶的时候,木守忠更是双手合十在面前拜了又拜。
朱慈燃见状,低头吃了两大口面,等再抬头时,木守忠已经心满意足地对他回礼:
“感谢小沐兄弟为我解惑,这两碗面就当我请你们吃吧。”
“那不行!那不行!”听到不用给钱,朱慈燃立马慌乱了起来。
他出京前,朱由检可是交代过,不管百姓收不收钱,他都得给钱,但凡有一次没给,他立马让锦衣卫把他逮回京城。
因此朱慈燃立马从怀里掏出了一枚十文钱的天启通宝,猝不及防的塞入了木守忠的怀里,拉上刘顺就向着街上跑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吃了霸王餐。
“你……”等木守忠反应过来,除了看到朱慈燃的背影,其它便什么也没看见。
拿着手里的天启通宝,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并双手合十对天空拜了又拜:
“菩萨万年……”
第五百三十章 国事艰难
“秋七月己酉朔,山西临县知县上疏,言大冰雹三日,种二尺余,大如鹅卵,伤稼,乞请蠲免。”
“辛亥,平谷、遵化两县一同上疏,言两县遇蝗,全县绝收,乞请蠲免。”
“八月戊丙戌,江西发大水,南昌、九江、南康三府受灾百姓不下十万,江西乞请蠲免。”
“八月甲申,河南……”
八月下旬,随着秋收即将到来,似乎就连老天都和大明过不去,十余府县连续遭灾,让本就情况不妙的大明朝更是雪上加霜。
好在距离秋收只有不到十天了,因此在听完各省府县的乞请后,朱由检微微颌首:“都应了吧。”
坐在承运殿的偏殿之中,朱由检对毕自严这样吩咐,并在吩咐完后交代道:“户部、锦衣卫、东厂三司派人核查是否属实。”
“下官遵命……”毕自严作揖应下,朱由检也继续问道:
“距离秋收只有十日,户部估计,今岁能收上多少田赋粮。”
“户部……”见朱由检询问,毕自严思考片刻,然后才给出了一句估算的话:
“今岁南方虽然遭遇洪涝、龙挂、大水,旱情,但好在都只是局部遇灾。”
“粮秣重地的湖广并未受灾,四川在川东的百姓虽然也遇到了旱情,但规模并不大,除了有六县需要蠲免,四川其它府县都能正常缴纳赋税。”
“因此,户部估计,今岁国朝能收上来的田赋粮,大概在九千五百余万石左右,比起前两年情况好上不少。”
毕自严给今年的旱情做了一个评价,那就是规模很大,但威力不足。
相比前两年那种赤地千里的恐怖旱情,今年的旱情倒是稍显普通了,最少老天赏脸,还给各个旱区在入秋前下了几场雨。
“九千五百万石田赋粮,能调往灾区的有多少?”
得知了田赋粮的规模后,朱由检坐在椅子上,一边用勺子吃“酥山”降温,一边炯炯有神的看着毕自严。
面对朱由检带来的压力,毕自严不卑不亢的作揖:
“眼下,国朝虽有十三条铁路,但能够通车的府县路段只占国朝三分之一的疆域。”
“京辽铁路应该在年底修通,同时辽漠铁路和辽北铁路已经修抵亦东河城(长春),也就是国朝北疆已经有了一条初步勾连辽东、漠东、东海三省的铁路。”
“不过,眼下三省尚且不能自给自足,对国朝提供不了什么帮助。”
“至于京西铁路、京嘉铁路、京陇铁路,分别修抵到宁夏、巩昌、汉中。”
“这路上勾连的,是除北直隶外的山西、陕西、河西等西北三省。”
“三省皆有旱情,按照去年的情况来看,河西应该是唯一能有结余田赋粮的行省,但规模不会很大,大约只有二百余万石。”
“好在西南洪阁臣经营得当,早在天启九年便从昆明开始修建京陇铁路,因此云南境内的京陇铁路已经西抵陇川,北抵云南与四川边境。”
“加上麓川境内的铁路已经从陇川修抵西海港,如果要走陆路,麓川大金沙江平原的粮食可以走铁路运往陇川,再换牛马车拉运前往永昌,用永昌铁路运抵长江后,换长江水运,将粮食运抵江南,走海运北上。”
“这一条路,大约耗费时间两个月,火耗约三成左右。”
“如果觉得多,那可以直接走海运,把大金沙江平原的粮食运往西海港,从西海港用轮船运回大明。”
“这么一来,麓川的粮食能在一个半月左右的时间里运抵浙江宁波。”
“交趾和旧港的情况,走海运最划算。”
“按照云南、麓川、交趾、旧港四省布政司的汇报,今岁四省最少能产两亿四千万石米麦,除去田赋粮和四省百姓口粮,以及输送诸藩的海粮,四省能支援国朝的大概有九千万石。”
毕自严将情况说了一半,但即便只说了一半,也让朱由检心里的石头落地大半。
在不影响本省物价的情况下,四省能拿出九千万石米麦来支援大明,仅仅这些米麦就能救活最少两千万人。
“京杭铁路和京广铁路,已经分别修抵湖广武昌、南直隶和州。”
“湖广和南直隶的粮食也可以走铁路送往开封,由开封用牛马车再转送给陕西、山西。”
“南直隶虽然遇到旱情,但今岁情况大抵还算不错,能自给自足,无须朝廷支援。”
“至于四川和湖广的粮食,则是可以走湘江、嘉陵江、沱江、岷江、白马江等长江支流,将粮食运往湖广武昌,走铁路前往开封。”
“四川和湖广,大概能在不拔高物价的情况下,支援地方一千七百万石。”
“最后的两广、闽浙、江西和山东、瀛洲这些省份和琉球府的情况……”
毕自严说着说着突然迟疑了起来,过了数秒后他看了一眼朱由检,才继续说道:
“浙江本来就粮食不足,按照皇店的文册所载,浙江粮食每年缺口高达七千万石。”
“江西虽然可以自给自足,但今年遭了灾,恐怕也需要调三千万石来能平抑地方粮价。”
“眼下,两广和福建、琉球府、山东、瀛洲这五省一府只能拿出六千万石。”
“加上北直隶和河南的民粮,总的来说,国朝可调动的民粮在两亿石左右,加上田赋粮便是两亿九千五百万石。”
“但在路上的火耗大概有两成,能调动到地方上的只有两亿三千万石。”
“在先满足江南之地的情况下,国朝需要拿出一亿三千万石拨发江西、浙江,所以能用的还有一亿石……”
毕自严说完,整个承运殿内寂寂无声,朱由检更是沉默的吃着“酥山”,一句话也没有开口说出。
前面的好心情在浙江、江西两省的粮食缺口出现后而荡然无存。
望着朱由检的模样,毕自严不清楚朱由检为什么情绪不好,他忍不住安慰道:“殿下,一亿石已经不少了。”
“今岁东北四省只需要两千万石平抑粮,山西、河南、陕西只需要五千万石平抑粮。”
“距离国朝的国力极限还有三千万石的距离,实乃幸事……”
毕自严说着自己眼中的大明情况,不仅仅是他,便是连角落处理政务的王承恩,曹化淳也觉得情况不错。
可问题在于,他们只看到了眼下,而朱由检看到了未来。
他在想,如果江南三省爆发旱情,除了水田之外的田地毫无产出,那大明需要面对多么庞大的一个粮食缺口。
按照黄册统计的三省七千四百万人来看,这些人即便有鱼虾肉食,全年最少也要吃三石粮食。
这样推算下来,三省最少得吃两亿三千万石米麦,而三省的水田规模仅有不到五千万亩,哪怕亩产两石,也只能提供一亿石,剩下还有一亿三千万石的缺口。
如果这批粮食从外面运输而来,算上火耗,那缺口能达到一亿五千、乃至一亿六千万石。
这么一看,朱由检也就不奇怪历史上北方旱情稍微减退,但农民却仍然吃不上饭了。
北方旱情减退的同时,南方旱情加重,而三省人口又占据大明近半人口,三省供应不上粮食,就只能吃四川、湖广、两广和福建的粮食。
这些省份的粮食本该输送北方来平抑粮价,但眼下都被吃完了,那北方的百姓自然只能饿着肚子了。
江南百姓有银子,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买粮,只要他们饿肚子,整个大明朝的粮价都得上涨。
面对这么大规模的人口,即便朱由检想迁移,实际上也是有心无力。
按照迁移粮一人十石,每人发最少十亩田地来说,想要把三省人口迁走,哪怕只迁移一半人口,朱由检都得拿出接近四亿亩耕地和四亿石米麦。
在全世界耕地都不超过三十亿亩的情况下,朱由检从哪里去抢这四亿亩耕地。
用机械开发是不错,但时间上已经不允许朱由检这么做了。
明年……明年长江以南的江南之地就会成为旱情的重灾区。
在历史上,江南三省米价一度上涨到一两六钱每石,可见旱情严重程度。
历史上的崇祯朝,并非不是江南不肯给北京送去钱粮,而是江南不是大水就是洪涝,根本拿不出多少钱粮去接济北方。
这一点从张献忠等人都打到凤阳,结果转头又跑去河南、湖广、四川、陕西就不难看出。
北方灾情不断,南方也好不到哪去,只有湖广和四川、河南依旧还算富硕,所以张献忠、李自成他们一直在这几个省流窜,哪怕有机会去江南也没有去。
直到崇祯十七年大旱结束,李自成才准备去攻打南京,结果被阿济格带兵追上击败。
江南的情况如此糟糕,以至于朱由检都不知道怎么来着手这块地方。
更要命的是,如果他没记错,在江南遭遇旱情的情况下,北方也在遭遇旱情,并且烈度比今年还要严重。
这样的情况下,朱由检已经放弃让百姓吃饱的打算了,只要能让他们活着,便已经是朱由检能做到的最好安排。
因此,在“酥山”见底的同时,朱由检也放下了勺子,抬头与毕自严对视,并说道:
“今年的粮食虽然足够,但要防患于未然。”
“粮价上涨也是无可奈何,着我令旨,调四川、湖广、河西、北直隶、山东民粮、官粮平抑陕西、山西。”
“瀛洲、两广、琉球府民粮、官粮平抑东北四省。”
“麓川、旧港、福建、交趾粮秣,尽数调往江西、浙江。”
“有缺口就有缺口,总之事情要这样安排。”
在朱由检的话中,浙江和江西粮价上涨已经成为定局,因为两省的缺口是一亿三千万石,而朱由检只调了不到一亿两千万石。
算上路上的火耗,能到两省的也就一亿石。
少了两千万石粮食,那就多出两千万石的缺口,江西、浙江五千万百姓就减少了每年六十二斤的口粮。
面对这种情况,两省粮价上涨是肯定的。
倒是北方,朱由检一口气调动其余所有粮食前往,运抵后的规模还能达到一亿三千万石。
在满足了东北四省的两千万缺口同时,还有近一亿一千万石供山西、陕西、河南的一千七百万百姓吃。
哪怕他们什么都不做,这些粮食也够他们吃两年的,更别提今年他们省内能满足他们大半口粮了。
因此,这批粮食足够三省百姓吃上两年有余,而朱由检这么做,说到底就是为了明年的江南大旱做准备。
在三省粮食够吃的情况下,明年大明朝除三省之外的省份,都可以把粮食运往江南来平抑粮价。
今年江南粮价的上涨,是为了明年江南百姓能活下去。
在毕自严等人看来,这并无不妥,因为近些年来,旱情一直是在北方,北方多储备粮食总归没有坏处。
“移民的事情,要不断地加大力度,户部不要偷懒。”
朱由检将吃空的酥山推到一旁,王承恩见状起身前来收拾,而毕自严也作揖回礼,表示知道了。
“天启通宝发行后,地方衙门的火耗降低了多少?”
朱由检靠在椅子上审视毕自严,毕自严也没有胆怯,他毕恭毕敬的行礼回答:“比起之前,火耗降低了六成左右,新币确实有利收税。”
有面额的新币省去了熔炼为官银的步骤,自然就减少了地方衙门偷吃的机会。
虽然还有一些散银有操作性,但随着新币的不断发行,这种偷拿偷取的现象将会被慢慢杜绝。
不过这也只是一时的,对于想要贪腐的官员来说,他们能想出无数种应对朝廷的办法,对此朱由检也只能查缺补漏。
“殿下,袁次辅之子今早找了下官,说是袁次辅病体难愈,请求致仕。”
朱由检还在想着查缺补漏的事情,毕自严的话却将他拉回了现实。
袁可立要致仕了……这并没有出乎朱由检的预料。
人与人是不同的,虽然都是六十多岁,但袁可立在历史只活到了崇祯六年,也就是天启十三年。
眼下已经是天启十五年了,如果朱由检放袁可立回家修养,或许他还能多活两年,比如眼下的赵南星和叶向高。
如果他执意要让袁可立担任阁臣,继续操劳下去,恐怕袁可立的终点也就在这两年了。
因此,朱由检没有苛刻袁可立,而是转头对收拾的王承恩说道:
“向万岁上疏,批准袁次辅致仕,并加封为睢阳伯,太子太傅。”
不等王承恩应下,朱由检又看向毕自严:“即日起,你担任内阁次辅。”
“那空出来阁臣的位置……”毕自严对自己成为次辅并不意外,他唯一意外的时朱由检对袁可立的加封。
不过他一想到袁可立业领兵,并且和朱由检一起平定了徐鸿儒的叛乱,他便不觉得奇怪了。
他想问的,只是空出来的阁臣位置给谁。
“暂时空着吧,至于吏部尚书的职位……”朱由检沉吟片刻,心里迟迟没有出现合适的人选。
“调范景文接任四川布政使,调李邦华入阁担任吏部尚书。”
毕竟东林党已经无人,孙承宗一个人独木难支,朱由检只能把李邦华调入京城。
好在四川的新政已经尘埃落定,调范景文过去也不会影响什么。
“下官领命……”毕自严见状作揖应下,转身便要离开,而朱由检也没有阻拦他,只是他看着离开后,他才转头对王承恩吩咐道:
“让杨文岳加快对瀛洲的移民实边。”
“奴婢领命……”王承恩心里明了,自家殿下恐怕是想让杨文岳入阁,因此才催促他。
不过王承恩也明白,眼下的局势,瀛洲想要加快移民实边并不容易,除非沿海各省爆发旱情,不然根本没有那么多人愿意前往海外。
这么想着,王承恩收拾了东西离开,朱由检也拿起了一份来自吏部的奏疏。
吏部的奏疏足足有十几份,从官职排序往下,基本都是调任和升赏的事情。
朱由检花了一刻钟看完了大部分,当最后一本奏疏被打开时,上面出现的官职已经成了镇长和村官。
朱由检本意是随意一眼略过,然后圈红,但他在这份奏疏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名,并且名列第一。
【漠东省开平府龙门县镇安镇,正九品镇长孙可望治理得体,镇安镇民户一年骤增三百户,嘉赏白银二两】
“孙可望……”朱由检眯了眯眼睛,他记得孙可望的原名是孙可旺,而眼下出现在他面前的并不是孙可旺,而是孙可望。
那这个人到底是历史上的孙可望,还是同名同姓而已?
“把镇安镇长孙可望的文牍拿给我。”
朱由检对门口的锦衣卫吩咐,闻言锦衣卫作揖回礼,立马办事去了。
朱由检将这本奏疏放在了旁边没有处理,过了半个时辰,那名锦衣卫才带着孙可望的文牍回到了齐王府。
在双手将文牍递给朱由检后,他作揖退回了门口,朱由检则是打开了文牍。
只是一看,他就基本确定了这个孙可望就是他心里的那个孙可望。
他在九原县白水村的治理很不错,放在国朝数万村落中也算名列前茅。
然而当他走了之后,白水村的两个村官并没有让白水村像曾经一样名列前茅,而是变得平平无奇了起来。
他是去年考的恩科,成绩不错才得到了镇安镇镇长的职位,现在治理有功,理应嘉赏。
朱由检倒是没有直接提拔他做什么高官,而是在赏银二两的背后用朱笔备注“观察其才,尚可则调往龙门县。”
写完,朱由检合上了奏疏,继续处理起了别的奏疏。
孙可望的才干是不错,只是几个月的时间,就将民生疲敝,遍地流民的云南安定,同时约束军纪,让军队为百姓广修水利,鼓励生产。
即使在后世云南的人口和经济也不能和内地相比,在明末更是如此。
然而在孙可望的治理下,云南一时之间竟然成了明末经济最好的地区之一。
在沐天波手里只能养兵六万的云南,却在孙可望手里成为了“养兵二十万而百姓安居乐业”的富硕之地。
仅凭云南一地,孙可望就能养兵二十万,并且同时支持北、西两线军队的军粮供应。
连拥有天下的清军都会出现断粮的情况,但明军却没有。
这份种田的能力,正是朱由检目前所需的人才。
不过,即便是人才,朱由检也要再三考量,然后才会决定是否重用他。
好在孙可望这样的人虽然危险,但他的军事能力显然不太行。
如果这个缺点还在,那朱由检也能把他用好。
他最担心的就是孙可望学了燕山教材,结果文韬武略样样精通,野心还丝毫不减。
想到这里,朱由检有些担心,但随后他又笑了笑。
历史上的孙可望尚且不是李定国的对手,何况现在大明如日中天?
以他的年纪,熬走孙传庭等人或许还可能,但想熬走李定国、朱慈燃等人就是痴人说梦了。
这么想着,朱由检也开始将心思放到了治理大明上面。
大明从不缺千里马,只缺伯乐。
虽说历史上的人物大多能力出众,但还有许多淹没在历史长河的人才等着他重用。
官学崛起的这些年,成德、李德茂、张懋才、曹勐等人已经充分表明了,只要有机会,大明就不缺能臣武将。
第五百三十一章 蒙古西迁
“嘶鸣——”
九月,随着大明疆域上金黄的稻谷和麦子被成片收割,穿越黄沙与戈壁滩,距离嘉峪关两千里外的别失八里城也迎来了一队十分狼狈的兵马。
别失八里,作为掌握在卫拉特联盟手中为数不多的西域城池,这座城池的历史已经有近千年。
第一个在这里建造城池的汉人王朝是大唐,作为当时世界上最为强盛的帝国之一,大唐官员对城池的选址非常讲究。
别失八里周边风光秀丽,水草丰美,南面是连片的森林和后世着名的火焰山,西面是肥沃的耕地,北面和东面是翠绿的丘陵和草场,城中水源极其丰富。
从战略上讲,在和平时期,这里是发展农牧业的风水宝地,一旦烽烟四起,即使被敌人围城,也能凭借耕地和水源坚守许久。
对于这座城池的选址和修建,唐代官员是经过周密的勘探和规划的,以至于后世的高昌回鹘、察合台汗国在来到此地后,都选择在唐代的地基上建设城池。
不过,再强盛的王朝也会衰落,而察合台汗国衰落后,卫拉特联盟迅速夺下了这座城池,固始汗更是以它作为和硕特部的驻地,在方圆数百里放牧。
迁移到别失八里城后,固始汗让人加固了这座城池,经过几年的加固,眼下呈现出来的,便是整体呈一个方形的城池。
该城占地二百五十余亩,并不算大,但其总体结构分外城、内城、宫城区。
除此之外,城外还有护城的壕沟和护城河,绕城一周。
只是,对于疑似败北而归的军队来说,他们无心欣赏别失八里的布局,而是策马冲入了别失八里城内。
在城中,外城是基层军官和其家人居住的地方,内城是中层将领和其家人住的地方,至于宫城则是只有固始汗一家人才能居住的地方。
别失八里的城防并不算森严,或许和蒙古人不善守城有关。
随意检查了一下将领的令牌后,内城的兵马让一名千户、两名百户进入了内城。
他们翻身下马,一路握着腰间的弯刀向着宫城走去,很快便见到了一座具有西域风格的宫城。
固始汗的宫城并不算大,占地只有不到一亩,生活着他和他的家人们。
宫城的门口有十几名士卒守卫,而他们显然认识千户,并没有阻拦他,而是放任他走进了宫殿内。
占地不到一亩的宫殿,在除去后宫的部分后,实际上并没有多大,呈回字的两呈楼,以及露天的百来平院子就是固始汗议事的地方。
当千户走进院子,很快就看到了坐在宫殿里面正在喝酒的固始汗。
“国师!”
千户让两名百户留在了外面,自己走了进去,并在进去后抱胸说道:“巴图特部和辉特部战败,他们现在正朝着别失八里败退,林丹已经占据了他们草场,他的兵力有五万多人。”
当千户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喝酒的固始汗也放下了酒杯,脸色不太好看的抬起了头。
他的相貌十分普通,是典型的蒙古人长相和发型,但如果了解他的前半生,就会让人不得不感叹,在这西北黄沙之地还能诞生他这样的政治家。
作为为成吉思汗之弟合撒儿的十九世孙,固始汗一家世代为卫拉特(瓦剌)盟主。
在万历二十二年,明朝和日本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年仅十三岁的固始汗即率兵击溃信奉尹*兰教的“果噶尔”部,并开始辅左自己的大哥拜巴嘎斯。
万历三十四年,固始汗占据了后世的巴里坤、乌鲁木齐一带。
同年,因调解平息卫拉特与外喀尔喀两大部的战事有功,他得到了卫拉特各部台吉的推崇,被外喀尔喀与卫拉特各部台吉共同授以“大国师”称号,后续被人传译为了国师汗、固始汗。
如果不出意外,他将会是他大哥手下的得力干将,然而和历史上一样,天启九年的时候,他的大哥拜巴嘎斯在卫拉特内乱中遇害。
内乱被平定后,固始汗继承了卫拉特盟主之位,但他的这个位置并不好坐。
因为之前的内乱,和硕特部被严重削弱,而经过多次内外战争,卫拉特四部中的准噶尔部则是兵强马壮,日益强盛。
准噶尔部的崛起,让和硕特部已经无法对整个卫拉特蒙古掌控。
为了确立自己的威信,让自身部族繁衍和畜群兴旺,固始汗先是派人前往北方乌法和沙俄交涉,然后努力囤积粮草。
终于在去年的冬季,固始汗联合准噶尔部,发动对哈萨克汗国的远征,并大获全胜。
然而,在他们远征回归的时候,沙俄却开始意图南侵,两方刚刚在天启十五年二月爆发了冲突。
三月,固始汗好不容易安定下沙俄,稳固了北方边疆的牧场,结果四月初五,苏布地在明军的压力下西迁。
他带领喀喇沁部在五月中旬西迁抵达和林,当时已经统一吉利吉思和不里牙锡的林丹汗在喀喇沁部抵达后也渐渐按耐不住,于七月宣布西征。
兵力上的充沛,让他们西征的突破口不再是漠西北部弱小的帖良古锡,而是作为卫拉特联盟盟主的和硕特部。
当两个月的迁移时间过去,在秋季的尾巴上,林丹汗带着五万骑兵,二十六万部众从金山(阿尔泰山)南麓进入西域,与和硕特部东边的巴图特部发生冲突。
两方的战争持续了整个半个月的时间,而从眼下千户的回禀来看,战争的结果以林丹汗击败巴图特部、辉特部作为结束。
“我们的人死伤了多少?”
“三百多人,巴图特部和辉特部死伤了两千多人。”
得知林丹汗有五万骑兵,固始汗感受到了一股压力。
和后世人认为的“准噶尔十分强大”所不同,实际上整个准噶尔在清准两国各种战役中出动的兵力都不过三四万,在总兵力上也只有不到六万人。
统一了西域的准噶尔汗国都只能出动六万兵马,那目前只盘踞在天山北部的卫拉特联盟就更不用说了。
眼下卫拉特各部兵马加在一起也不过三万人,他们唯一的优势就是拥有一定数量的火绳枪。
八百支火绳枪,这是他们征讨沙俄和哈萨克汗国所得到的火器,并且他们还俘虏了不少会制作火药的沙俄士兵。
不过,这点数量的火枪,想要掩盖两万兵力的差距有些痴人说梦。
固始汗在想有没有一个不用打仗就能保持眼下和平的办法,但不管他怎么想,他都想不出来有什么办法可以保持和平。
或许唯一的办法就是他们臣服林丹汗,以此来换取和平。
不过固始汗清楚,其它部落还好说,但准噶尔部的巴图尔珲台吉肯定不会同意臣服的。
因此他即便想要用臣服换取和平,也需要得到巴图尔珲台吉的同意。
想到这里,固始汗准备先行缓兵之计,毕竟眼下已经九月,再过半个月就会进入冬季,到时候再拖一拖,完全可以拖到开春去。
“你亲自去告诉呼图克图汗,我很想带领卫拉特的各部臣服他,但我目前还需要说服一些台吉,请他给我半个月的时间。”
“这……”听到自家大汗的话,千户有些不敢置信,但固始汗却继续吩咐:
“让人召集各部台吉来别失八里议事,顺带让人把呼图克图汗的兵力和部众告诉他们。”
固始汗对林丹汗的态度转变体现在了称呼上,闻言的千户也知道自家大汗没有说笑,因此只能回了一礼,随后转身走出了宫殿。
倒是在他走后,固始汗的眉头紧皱,殿内的气氛也差到了极点。
他很清楚眼下自己所面对的困境,东边是拥兵五万的林丹汗,西边是哈萨克汗国的三大玉兹,南边是分裂为吐鲁番和叶尔羌的东察合台汗国,北边是蠢蠢欲动的罗刹人。
这样的困境下,只有不到一万兵马的自己根本做不了什么,如果他不能团结卫拉特诸部,那他只能选择离开西域。
只是就算他想要离开,可他又能到哪里去?
原本他可以去青海,但眼下明军在青海大量驻兵,他根本没有机会去青海立足。
被明军打得西迁的林丹汗都能拥兵五万,他这一万人去青海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要不要投降……”
固始汗脑中闪过了这样的一个想法,但他的想法可不是针对林丹汗,而是针对东方的大明。
最少从之前投降大明的蒙古部落来看,他们在大明没有遭受到什么不公平的待遇,并且还得到了爵位。
如果自己带着一万兵马,七万部众前去投靠,那或许也能拿到一个爵位。
只是这种事情注定了是在没有路可走时才能做出的决定,眼下的他还有许多牌可以打,等这些牌打完,再想着投降也不迟。
这么想着,固始汗又开始为自己的酒杯添起了酒。
也在他为自己酒杯倒酒的一天后,距离别失八里不足五百里外的青格里牧场则是已经完全被林丹汗带兵占据。
秋后的草原染满了鲜血,一具具尸体被抛弃在不远处的戈壁滩上,而作为辉特部和巴图特部曾经的牧场,青格里的水草可谓肥美。
撒了欢的马匹牛羊在经历大战后,不停地吃草,为即将到来的冬季储备脂肪。
在远处山坳之中,一座刚刚搭建起来的大帐和上万帐篷显得异常壮观。
“好!”
当林丹汗用酒杯扣在桌上的声音响起,大帐内的他擦了擦嘴,炯炯有神的看向了帐内的所有人。
苏布地、塔什海、虎鲁克寨桑,巴达西寨桑……
望着这四个人,林丹汗不由得有些骄傲自满。
他还以为漠西有多么强大,没想到卫拉特早就不是当年的卫拉特了,自己或许可以成为达延汗之后第一个征服卫拉特的蒙古大汗。
想到这里,林丹汗也开口说道:
“青格里的牧场虽然不错,但是这块牧场终究还是太小了,只够两个千户在这里放牧。”
“我想让我的儿子额哲带领部众在这里短暂放牧,趁着秋季还没有彻底结束,我们攻向别失八里,占领了别失八里,就可以利用那里的耕地来种地了。”
林丹汗的话说出后,苏布地与其它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纷纷点了点头。
粮食,这是蒙古西迁最不稳定的因素。
历史上但凡强大的游牧民族,往往都会将技能点在同一个地方上,那就是种地。
不管是匈奴的头曼城,还是鲜卑的鲜卑城、盛乐城,又或者是突厥牙帐,蒙古和林……
总而言之,能够崛起的游牧民族往往能种地,并且种地种得很好。
俺达汗能崛起,就是因为在河套一带筑城归化,并且吸收大量北逃汉人种地,这样才让土默特部有了稳定的粮食产出,人口得以增加。
虽然察哈尔、喀喇沁、车臣、土谢图、札萨克图等部短暂的联盟了起来,但那是因为大明太过强大所导致的。
正因为大明朝太过强大,他们又遇上一个打不过的战争疯子朱由检,因此漠南、漠北的蒙古人想要活下去,只有西迁和投降这两条路。
面对选择,有的人选择投降,有的人选择西迁。
这其中,本来就经常和大明互市的车臣汗硕垒在苏布地带领喀喇沁西迁后,果断在七月选择了派人南下交涉,准备投靠大明。
硕垒一旦率领车臣部归顺大明,那土谢图部就会直面明军的攻势。
面对这样的危险,土谢图汗衮布在八月派人告知林丹汗,他将会在九月开始西迁和林,如果林丹汗能拿下漠西,他可以带领部众跟随林丹汗西征。
尽管知道衮布是因为明军的压力,才选择和自己西征的,但这还是掩盖不住林丹汗的高兴。
“素巴第那边怎么样了?”
林丹汗靠在椅子上,对着自己的儿子额哲询问,而额哲面对这样的询问也摇了摇头:
“素巴第不愿意和和硕特部开战,他觉得明军无法消化不儿罕山(狼居胥山)以东的牧场,暂时对他还构不成威胁。”
“懦夫!”听到扎萨克图汗素巴第的选择,林丹汗嘲讽了一声。
或许是击败巴特图部和辉特部给他的自信,眼下的他觉得卫拉特也不过如此。
凭自己手下的四万多骑兵,他足够灭亡卫拉特,占据漠西之地放牧。
只要在漠西站稳脚跟,之后他就可以选择南下进攻吐鲁番和叶尔羌,或者西进进攻哈萨克的大中小玉兹。
把这些地方都拿下,加上衮布的投靠,他最少能拉出十万兵马和明军对峙。
隔着茫茫沙漠戈壁,林丹汗就不相信,朱由检还能带兵来西域打他。
想到这里,林丹汗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同时苏布地也开口说道:
“现在外喀尔喀三大部只有衮布投靠了我们,硕垒已经准备投降大明,素巴第又观望。”
“覆灭卫拉特不难,但灭亡了卫拉特后,我们还需要面对吐鲁番和叶尔羌,哈萨克……”
“这群豺狼不会坐着不管卫拉特被我们吞并,我们可以出兵打别失八里,但也要警惕他们偷袭我们。”
“最好不要打吐鲁番,让吐鲁番成为隔绝我们和大明的缓冲地。”
苏布地的建议说出,许多对大明骑兵心有余季的部落台吉纷纷点头附和。
他们从漠北西迁来漠西,看似距离大明更远了,但如果真的算起来,实际上现在他们反而距离明军更近。
从青格里到明军的嘉峪关只有不到两千四百里,距离明军在居延海的居延县则是只有不到两千里。
这样的距离,明军完全可以发动几千规模的骑兵来对他们进行袭扰。
苏布地他们都不相信,明军会坐视他们在漠西站稳脚跟。
因此,他们必须要有一个可以隔绝他们和大明朝的缓冲地。
吐鲁番就是一个很好的缓冲地带,它东西长两千五百里,南北长八百里,有它在的话,明军想要打他们,还得先打吐鲁番的阿不伦。
“让人给阿不伦送去消息,就说我们这次只为了卫拉特而来,不会和他发生冲突。”
林丹汗虽然有些莽撞,但并不是傻子,他很清楚怎么安抚吐鲁番,因此他准备让人给吐鲁番实际掌控者的阿不伦送去消息。
阿不伦的兵力不过一两万,只要自己不打他,他肯定是不敢和自己起冲突的,现在只要他安心那两者就可以和平相处。
“大汗英明……”苏布地难得夸赞了一句林丹汗,林丹汗闻言刚想说点关于部落的事情,结果大帐的帘子被打开。
“大汗,别失八里的图鲁拜琥(固始汗)派来了使者。”
一名百户开口,林丹汗见状也抬手:“让他进来。”
“是!”百户放下了帐帘,林丹汗也对苏布地等人说道:“先看看他要干些什么。”
“嗯……”苏布地等人点了点头。
很快、固始汗派来的使者也走进了大帐,他没有带什么兵器,进入大帐后首先对林丹汗行礼:“参见呼图克图汗,我奉国师之命前来商议大汗西迁一事。”
“图鲁拜琥想耍什么花样?”林丹汗一边吃着盘子里的羊肉,一边询问来人。
“国师认为,大汗兵强马壮,漠西和漠南本是一家,如果大汗不嫌弃,请给他半个月的时间去说服准噶尔部和其它部落臣服大汗。”
“有点意思……”林丹汗可不会相信固始汗会臣服他,他心里知道这是固始汗的缓兵之计。
“大汗……”苏布地同样看出了这是固始汗的缓兵之计,但他却开口说道:
“可以给国师十天时间,不过我们需要派人去别失八里看看他的诚意。”
苏布地想借助这次机会,探查一下别失八里的城防,以此为攻打别失八里做打算。
“可以!”林丹汗听出了苏布地话里的意思,于是对来人说道:
“你回去告诉图鲁拜琥,我需要派人去别失八里看看他是不是真心想要臣服,如果他是真心的,那我可以给他半个月的时间。”
“感谢大汗的恩准……”使者虽然有些头疼,但表面还是感谢了一下林丹汗。
“你可以走了。”
林丹汗下了逐客令,使者见状也只能回了一礼,然后走出了大帐。
他离开大帐后,策马返回了别失八里。
四天后,在林丹汗准备动兵的同时,固始汗让人送去了消息,同意他们派人前往别失八里,而林丹汗也派出了一百户的兵力前往别失八里。
双方都心知肚明对方做着什么打算,固始汗开始号召准噶尔、杜尔伯特等部,林丹汗则是在收割牧草,为冬季的大战做着准备。
两者的行动,被喀喇沁中的一些台吉告诉了部落里的锦衣卫,这些近两年才迁入喀喇沁的锦衣卫也抓住了外出的机会,将利用信鸽将消息送往了京城。
只是四天的时间,信鸽带着消息抵达了京城,并被陆文昭带往了齐王府。
朱由检看到信鸽内容的时候,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此刻他正沉浸在车臣部的归降喜讯中。
将信纸丢入香炉之中焚毁,朱由检抬头对角落的王承恩吩咐:
“上疏万岁,册封车臣部的硕垒为漠北伯,其部众打散,迁移至漠东和东海,陕西。”
“命孙应元沿斡难河一路向西建设石堡,接收车臣部和土谢图部的牧场。”
“奴婢领命……”王承恩闻言应了下来,至于朱由检则是在他应下后,对面前的陆文昭吩咐道:
“让人继续盯着漠西,另外试试看,能不能找出当年出卖情报给林丹汗的人。”
“卑职领命……”陆文昭作揖应下,朱由检也准备摆手让他退下。
不过,在他即将摆手的时候,他好奇询问了一嘴:“太子现在到哪了?到四川了吗?”
“这……”陆文昭顿了顿,不免有些尴尬回礼道:
“本来按照路线是应该到四川的,但太子沿路走走停停,目前刚刚抵达汉中,想要翻越大巴山前往四川,恐怕还需要半个月时间。”
“……”听到这话,朱由检有些哑然,随后他又笑道:
“以他这速度,恐怕这一圈走下来得两年时间了。”
说着,朱由检又收起了笑容,但眼角还带着一抹笑意:
“两年之后……他也十五岁了,该出阁了。”
第五百三十二章 恍若隔世
“这是经过调整后的第三版火车,时速可以在满载三十吨的重量下,达到每个时辰八十里。”
“轮船在调整后,也能达到每个时辰八十里的速度。”
十月上旬,在粮食抢收已经结束,各地赋税文册纷纷送往京城的时候,朱由检来到了阔别许久的军备院。
在聆听王徵讲解第三版大型高压蒸汽机进步的同时,他也亲手抚摸着摆放在他面前的大型高压蒸汽机模型。
相比时速六十里,载重只有十三吨的第二版火车、轮船蒸汽机,第三版大型高压蒸汽机的进步不可谓不大。
“燃料成本增长了吗?”
在通体用钢筋混凝土,顶部使用玻璃顶棚的研究院里,朱由检转身询问了一下王徵,对此王徵推了推自己的老花镜:
“增长了30%左右,不过和提升的载重、速度来说,这点提升属于正常情况,热效率反而提高了。”
王徵的用词基本都是《燕山教材》上的用词,如果朱由检不是看着他一步步学习起来的,恐怕他都以为王徵是从近代穿越来的。
“内燃机的研究如何了?有进展吗?”朱由检询问着王徵,对此王徵先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摇头道:
“模型已经做出来了,也可以运转,但它的马力太小了,只有不到三匹马力,热效率很低,只有不到2%,远低于高压蒸汽机的14%,而且煤油的成本很高。”
王徵给朱由检带来了一个不错的消息,不过朱由检知道,大明想利用内燃机,还需要几十年的道路要走。
蒸汽机他可以用自己的知识帮忙创造,但内燃机他基本只了解个大概,内燃机从十九世纪中期发明出,到应用到汽车、农业机械上,欧洲整整花了快三十年。
大明现在的科学基础就是空中楼阁,全靠燕山教材撑着房子。
如果没有大量的物理化人才填补基础物理,那这栋房子迟早会倒塌。
朱由检推广官学,就是为了从大明那大基数的人口中,获得一部分数理化人才。
“殿下这边请看……”
王徵示意朱由检跟他走,朱由检见状也跟着王徵走到了一台类似内燃机的机械面前。
“这就是军备院制造出来的内燃机,燃料使用殿下所说的煤油。”
“目前国朝的煤油都是从石油之中分馏得出的,成本在每斤二十文。”
“使用煤油的内燃机,我们测试过,以它的马力搭在在火车上,根本就不足以催动火车。”
“下官觉得,这内燃机或许没有研究的必要。”
王徵对于内燃机的失望,和十九世纪的欧洲科学界们是一样的,如果不是朱由检见识过内燃机的好处,或许他也对内燃机不抱希望。
面对热效率不断提高的蒸汽机,只有其七分之一效率的内燃机就好像一个小丑。
大明有能力把它弄出来,但却没有提高它效率的办法。
之前蒸汽机的热效率能提高上去,也是朱由检传授经验后,由王徵带队做出来的。
但面对内燃机,就连朱由检都不知道要怎么提高它的效率。
“可以试着彷照蒸汽机提升热效率的步骤来试着研究,不用太着急。”
朱由检安慰着王徵,他清楚内燃机想要投入市场,最少还需要几十年的时间,反正研究它也花费不了太多经费,就先研究着好了。
“火药和火炮、还有其它机械的研究就进展吗?”
朱由检走在研究院的展览室里,看着被军备院研究出的各种机械,嘴里也询问着王徵关于其它研究的进展。
眼下的军备院,早就已经不是当年的小作坊了。
军备院中,接受过十年以上燕山官学教育的人足足有一千六百多人,五年以上的有三千多人。
这接近五千人的翰林学士,基本就是大明现有的所有数理化科研人才。
放在后世,恐怕几个高中就能凑出那么多人,但放在现在,乃至往后二百年的时代里,他们将是让诸国望其项背的存在。
这还只是一个开始,从天启十九年开始,每年将会由数万与他们一样学识的人涌入军备院。
届时,军备院的翰林学士质量将会进一步提升,各地工厂也会涌入一批批的理科工人。
“火药的研究迟迟没有进展,火炮倒是经过研究后,大致能将射程提升到六里,更进一步就需要火药的支持了。”
面对朱由检的询问,王徵先是回答了第一个问题,紧接着又带着朱由检走到了一系列挂着“农业机械”的牌子面前。
牌子背后是五六种朱由检不认识的机器,对此王徵则是解释道:
“这上面的有殿下所说的传送带,传动式收割、播种机、施肥机。”
“这些机械基本都是依靠蒸汽机和牲畜,但却可以提高百姓种植的效率,尤其是畜力的各种机械,比起蒸汽式的机械,它们更便宜皮实,对百姓的作用更大。”
王徵给朱由检一件件的介绍着所有机械,不管是人力的,还是畜力的,或者是蒸汽动力的。
总之朱由检停下来就是,这些机械可以提高百姓的生产效率,例如畜力摇臂收割机。
只需要一头耕牛或挽马,就能就能把人为割倒的禾秆集放成堆,节省了农民许多时间。
看完这些,朱由检走到了军用展示台面前,在这里摆放着蒸汽装甲车,蒸汽军舰,摇杆式机枪,天启十一式步枪,和后世差不多的木柄手榴弹,以及手枪。
这些东西都是正在研究中,或者只有外貌的模型,真正能用的只有天启十一式步枪。
“这些东西,大概什么时候能一一实现?”
朱由检看着巴掌大小的蒸汽装甲车和军舰,拿着把玩了一下。
对于他的问题,王徵无法回答,只能找来了军工院的翰林学士回答。
总的来说,目前最有可能实现的是手枪,其次是摇杆式机枪,再然后才是木柄手榴弹。
蒸汽铁甲舰需要的焊接技术,目前大明还达不到,只有发展出电力,使用电焊才能达到这个标准,但电力这个词,距离眼下的大明过于遥远。
至于蒸汽装甲车,理论上可以实现,但成本太高,而且明军已经拥有火器迭代的能力,目前不太需要它。
只有内燃机出现之后,它才有研究量产的需求。
这些东西,都是大明未来五十年需要研究的对象,五十年后,那就是西元1685年。
想到这遥远的时间线,朱由检甚至都不敢确定自己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他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转身走出了展示馆,王徵准备送送他,不过却被朱由检拦住了。
“你们继续研究你们的吧,军备院的一百万两研究经费,我会让户部拨发的。”
说完,朱由检带着守在门口的陆文昭离开了军备院。
等他们走出军备院城门,上了马车之后,陆文昭也拿出了一份奏疏递给朱由检:
“殿下,这是刚才户部让人送来的关外四省文册汇总。”
“情况比之前讨论的要好些,四省今年粮秣总产是辽东二千六百余万石,漠东二百八十余万石,东海三百四十余万石,北山三十八万石。”
“除了这些,还有牧民们的二百八十多万只羊,三十余万马匹和二十余万耕牛。”
“按照要求,四省田赋粮是三百二十七万石,二十八万只羊,三万四千余匹挽马、驽马和两万余头耕牛。”
陆文昭在解释,朱由检也在翻阅,等他们一个说完,一个看完,朱由检也合上了奏疏询问道:
“官场的牧场出产多少耕牛马匹和羊群?”
“军马约四十万匹,驽马六十余万匹,挽马约一百四十余万匹,耕牛一百九十万余头,羊群约一千五百余万只。”
陆文昭的回应很快,这是因为朱由检出发前就让他去官场询问过了。
大明的官场,从天启十一年平定东北之后,重心就开始放到了畜牧业上面。
目前在关内的,只有一些山区里的家禽场和山坳、丘陵的养猪场。
这些官场的数量算不得多,但也不少,足有三千九百零六处。
大约克夏猪的育种很成功,目前三百零六处官场育有大约克夏猪一百五十三万头,本土猪七十二万头。
除此之外,官场还有鸡鸭鹅等六千余万只家禽。
这些家禽牲畜,基本不占用大明自己的粮食,所食用的粮食,都是印度厮当运往麓川的稻米。
这些稻米漂洋过海,到麓川时已经有轻微的异味,但是经过加工后,它们可以走陆路运给南方的牲畜使用,而北方的牲畜则是依旧食用麸糠制成的饲料。
这些牛羊牲畜和家禽,每年要吃去近五千万石饲料,但朱由检却毫不心疼。
说到底,这些被它们吃下去的饲料,有近七成都是产自印度厮当的粮食,留给印度厮当的土人,倒不如给大明的牲畜吃。
最少官场的牲畜能给大明的百姓吃,变相缓解饥荒。
在朱由检治下的大明朝,除了淮北大饥和旱情最严重的天启十四年,目前并没有哪里遭遇饥荒。
就连朱慈燃南游记里见到了许多白骨,他打听过后也是在天启十四年饿死,或者因为营养不良而病死的百姓,并且也局限于山西南部一带。
随着山西的百姓不断迁移前往关外,饿死人的事情会越来越少。
“关外的牧场都分完了吗?”朱由检处理着奏疏,嘴里也询问着陆文昭。
陆文昭微微颌首:“按照户部的奏疏,关外十八亿亩草原已经分发完毕,就连漠北的草原也都分给了一些山西百姓。”
“另外户部还有上疏,说今年皇店得拿出一百二十六万头耕牛和六百多万只羊发给移民。”
“……”陆文昭的话让朱由检顿了顿朱笔,不过他很快就回应道:“按照户部说的办。”
朱由检毫不怀疑官场的能力,毕竟永乐年间的太仆寺都能在二十年时间里,把官营马场的马匹育到一百五十多万匹,一千多万羊群,那规模比太仆寺更大的官场不可能不行。
“南州官场的事情准备如何了?出发前承恩可曾告诉你?”
陆文昭陪朱由检出来,自然要将各部衙门的事情都记下,即便朱由检随时询问。
“南州官场已经开办,眼下南州共有十二县,海外有三县,陆地有九县。”
“除了海外三县只建设牲畜和家禽场外,其余陆地九县皆布置牧场。”
“当地的草场数十亿亩,可养牛羊数千万。”
南州的开发已经走上正轨,目前当地一共有三府十二县,虽然地域广袤,但人口只有五十六万,耕地所产粮食十分不足,需要南海府对其运粮。
不过,随着官场在南州开办,随之而来的将是一台台拖拉机进入南州。
以南州的人口、土地情况,除去老弱,只需十万台拖拉机,十年的时间就能开垦出最少两千万亩耕地,算上畜牧业,可以养活六七百万百姓。
十万台拖拉机,眼下的大明自然拿不出,但大明可以一千台一千台的发给当地。
如眼下,在运往南洋的八千台拖拉机中,三千台留在了吕宋和巨港、旧港三府,四千台送往了南海府(爪哇),剩下一千台则是送往了南州。
对于旧港来说,南海府最为重要,因为这里最好开垦不说,土地亩产也最高。
这一府只要开发得当,以眼下的亩产来说,足够养活四千万人。
相比较下,巨港和旧港、吕宋三府则是稍显不足,至于中山府和东山府,它们的开发还需要排在南州之后。
陆文昭回禀结束,朱由检没有继续询问,而是低着头处理奏疏。
过了一刻钟,当马车抵达门头沟火车站后,朱由检才下了马车,乘坐火车返回京城。
在他乘坐火车的同时,一路踩着自行车的朱慈燃也气喘吁吁的将大巴山翻阅,走着汉中与四川的省道进入了四川保宁府的剑阁。
一进入四川,朱慈燃肉眼间可以感受到的就是安静。
相比人口较为“稠密”的陕西汉中府,进入了保宁府后,骑行数十里不见人烟的情况十分正常。
好在越过剑阁,驶入乡道后,朱慈燃终于在乡道不远处看到了一个乡间村落。
隔着老远,村落里的人就注意到了这造型怪异的车子,和骑在车子上的朱慈燃四人,以及跟在他们身后的几十号骑兵。
太子出游的事情或许瞒得过百姓,但肯定瞒不过燕山官员,恰好,此处的村官就是燕山派官员,并且他们也早就知道太子选择了这条路。
因此,当朱慈燃停下的时候,一名村官就一路小跑来到了村口,刚好和下车背负水囊的朱慈燃撞见了。
“南溪村村官郑三元,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一见面,郑三元就对朱慈燃作揖行礼,这让朱慈燃感到了不高兴。
他想以百姓的身份体验民间生活,郑三元这样迎接他,村里的百姓哪里还能待他如普通人。
“你在这里等着,我自己去村里。”
朱慈燃一句话让郑三元站在了原地,紧接着他叫上了刘顺,两人步行走到了村里,不过村里的村民却都在自家院子里,趴在院墙上打量他们,没人出门。
不过这也不碍事,朱慈燃按照老规矩,和刘顺一起绕着南溪村走了一圈。
走在南溪村里,整个村的气氛显得格外宁静,没有喧闹的人群,只有一条笔直的水泥路不知通向何处。
村民的民居错落有致,院落整洁干净,整体是用水泥石砌而成的院子,比起山西和陕西、河西的农村,南溪村给朱慈燃的第一反应就是富裕。
他走了好几圈,借机到了一些村民家里取水。
交谈间,他这才知道,这里基本上家家户户都饲养土猪、家禽,喂猪的饲料一半是稻谷的糠粉,一半是野外的猪吃草。
每家院子,基本上都养着三五头猪,二十几只家禽。
南溪村建设在村里干道的两边,院子背后就是菜地,再往远处就是稻田。
远处,稻田里的稻谷已经收割结束,稻草被种田人捆绑成直立形状。
菜园子里种的是青菜萝卜叶、红薯藤和大白菜等等蔬菜,绿油油的,足够一家人吃一两个月。
“话说你们是干啥的咧?咋郑村官都跑去接你们去咧?”
带着朱慈燃、刘顺参观院子的一个五旬老汉询问着两人,朱慈燃见状立马小声解释道:
“不是迎接我们,是迎接镇长,我们两个是镇长让来打水,查访民情的,郑村官还在和镇长聊天呢。”
“噢噢噢,知道了知道了,没什么大事吧?”老汉连忙点头,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朱慈燃摇了摇头,然后才说道:“就问问你们生活的怎么样,村官有没有难为你们。”
“那我们回院里坐着聊。”老汉闻言,立马带着朱慈燃和刘顺回到了院里,给他们找来了两个小凳子,紧接着又去忙碌去了。
他在做这些的时候,朱慈燃和刘顺走了一圈,打量着他的院子。
这个院子占地四分(256平)左右,后院是牛棚和柴房,茅房。
牛棚砌了两面墙,连着院墙一起挡住了三面,顶部是便宜的灰瓦,棚里有一头水牛和一头骡子,牛棚旁边的柴房里有数百个蜂窝煤,还有一大缸麸糠粉和一桶几十斤的豆料。
这一幕让两人诧异的对视了一眼,似乎感叹着老人家的财力。
不提院子和官府发放的耕牛、骡子,单单着柴房里的蜂窝煤和麸糠、豆料就价值近一两银子。
二人接着向茅房看去,茅房是农村正常的旱厕,但旱厕后面连接着猪圈,猪圈用石板铺设,留有缝隙,方便清理粪便。
在猪圈里面,老汉养着两头母猪和六七头小猪,而走出茅房后,拐角木头敲打的一排鸡舍里关着十几只鸡,叽叽喳喳的鸣叫着。
来到前院厨房,厨房里也十分整洁,角落的水缸添满了水,可以容纳数百斤米的米缸盛满。
除了厨房,前院还有一间主屋,主屋正厅左右两侧的偏房,除了这两件偏房,还有厨房对面的耳房可以供人休息。
“先坐先坐,家里没什么好招呼人的,让二位见笑了。”
忙完了一切的老汉招呼着两人坐下,并在两人坐下后,抬来一张小茶几。
当着二人的面,他烧水泡了一壶粗茶,端来了一盘花生,然后才抱着自己三四岁的孙子等待两人问话。
这一幕幕看得两人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以为自己来到的是江南。
“张老伯,你们这里的人都是这样的布置和生活吗?家家都养这么多猪和家禽?”
朱慈燃带着几分诧异询问,张老汉则是点了点头:“这几年基本都这样。”
“现在村里家家户户有多少耕地?”刘顺好奇询问,张老汉则是不假思索回答道:“看人,陕西迁移来的移民,每个人是十亩。”
“我家这边迁移来的时候,我老伴和我儿子、儿媳都在,发了四十亩地。”
“后来我老伴死了,但孙子出生了,也还是四个人四十亩地。”
“怎么不见大哥大嫂?”刘顺看了看四周,好奇询问,张老汉也解释道:
“南边在修路,他们去做工去了,每日十五文工钱,除了农忙的时候,其它时候他们都在帮工。”
“像您这样的一户人家,在村里多吗?地里每年能产多少粮食”朱慈燃询问着,手里也写着一些东西,就好像后世的采访。
“多,过的比我们好的也有,差的人家也能有二十亩地,养三四头猪,地里每年产三百斤米不成问题。”
张老汉的所有回答都不带犹豫,这就让朱慈燃大概了解了南溪村的情况。
按照最差二十亩地,养三四头猪来说,亩产三百斤米的情况来看,除去赋税,南溪村一户人家每年的收入最少在十五两左右,如果夫妻两人打工,那能达到二十五两左右。
像张老汉这样的家庭,算上儿子儿媳打工的工钱,年收入差不多能达到四十到五十两银子。
这样的收入,对于朱慈燃他们自然不算什么,可当朱慈燃他们走过了山西、山西、河西之后,他们就知道这样的岁入有多么恐怖了。
山西的百姓哪怕没有遭遇旱情,算上打工的银子,四口之家顶多也就能岁入十三四两银子。
眼下遭遇旱情,山西百姓四口之家的岁入,基本只能维持在七八两左右。
陕西比山西稍好一些,但没有遇到大旱,加上打工也只能有十七八两银子,遭遇旱情的情况下只有十二三两。
至于河西,实际情况也不过在十五两到二十两之间。
这么一看,南溪村百姓简直太富裕了。
“四川的村子也都和南溪村差不多吗?”朱慈燃好奇询问,但张老汉摇了摇头:
“这都不一样,得看移民的地发在哪,有些去川东的,要比我们过的稍差些,一个月只能吃两三顿肉。”
“两三顿肉……”朱慈燃有些咋舌,想起了山西连村官都只能白菜咸菜配米饭的生活。
倒是刘顺从话里听出了不对劲的地方,不由问道:“那南溪村一个月能吃多少顿肉?”
“我知道!”被张老汉抱着的孩童抢答式的回答:“每天一顿,晚饭的时候吃肉!”
“每天一顿?!”朱慈燃和刘顺差点咬到了舌头,而张老汉也笑着点头:
“村里每天每家杀一头猪,全村人吃,所以每天能吃一顿。”
“家里的鸡鸭基本上是家里自己吃的,我家这里杀一只鸡能吃三天。”
张老汉的话和表情不像骗人,但朱慈燃和刘顺还是不可置信。
刚从山西、陕西、河西走出的他们,怎么也不敢相信大明百姓还能有每天吃一顿肉的时候。
可是张老汉和他孙子的表情告诉了他们,这样的时候,在南溪村只是常态……
第五百三十三章 宗藩局势
“嗷嗷——”瓲
“抓紧把腿抓紧!”
“这家伙力气还挺大,把刀给我!”
黄昏,随着落日的余晖渐渐西斜,安静了一天的村子也热闹了起来。
村口的晒场,家猪的啼叫声此起彼伏,整个村子的人都准备好了吃肉的锅碗瓢盆。
几个宰猪的男人把猪按在了猪凳上,其中力气最大的一个男人按住猪头,拿起尖刀从猪的脖子捅了进去,一下子插进了脑袋。
只是这一下,这头猪便不在扑腾,而负责屠宰的几个男人开始负责屠宰下一头猪,被杀的猪则是被另外几个男人丢到了猪盆里,用滚烫的开水脱毛。
如此反复一次后,两头近二百斤的猪被屠宰,而负责做饭的人也开始了烧火做饭。瓲
这个时候,厨房锅灶上是最忙的,因为杀了猪,原材料充足,什么猪肝、猪血、猪肺、红烧肉、粉蒸肉、猪心内脏应有尽有,因此男人们也将自己平日里隐藏起来的一手烹饪绝活全用了上来。
朱慈燃和刘顺还没从刚才杀猪的场景里回过神来,便已经被人安排坐到了晒场的椅子上。
到这这会儿,他们算是相信了,南溪村真的是每天都在杀猪,每天都能吃肉,区别就是吃一顿和顿顿吃罢了。
居住在南溪村里,每天吃上一次杀猪饭,这是所有村民每天之中最快乐的一件事,特别是对小孩来说,内心总是充满了期望。
只是半个时辰过去,一些农妇就抬着一盘盘菜放到了桌上。
蒜苗炒的猪肉香气扑鼻,让人口水直流,一碗排骨煮萝卜也让人食指大动。
接下来还有炒猪肝、炒白菜和水煮青菜豆腐,以及一碗满满的辣椒蘸水。瓲
三盘肉一盘菜一盘汤……
这看上去简单的菜肴,放在这个时代的平民家中,已经算是十分奢侈了。
厚实的米饭被打满放到了朱慈燃二人的面前,坐在他们一旁的张老汉和另一个刘老汉劝他们快点吃,同桌的三个小孩已经开始了动筷子。
七个人,五道菜,南溪村的奢侈可见一斑……
只是,这样的奢侈不仅仅是南溪村,而是大部分四川村落都这样。
眼下的四川,大部分人都是之前的陕西移民,他们以生产队为单位团结在一起干活,吃饭。
在他们迁移来以前,拥有四千多亩耕地的南溪村居住着一千多人,但曾经的南溪村村民都被迁移去了交趾,四川。瓲
等张老汉他们这群陕西移民迁移过来后,南溪村只有不到四百人,丰富的物产让他们仅在两年时间里就盖了新房,置办了牲畜,实现了每日吃肉的愿望。
田地的变多,赋税的降低,这些政策加在一起而产生化学效应就是眼下的南溪村生活。
这一顿饭,朱慈燃起初忙着吃饭,但吃到后面他渐渐觉得自己的碗开始沉重。
不是因为饭菜太多,而是他想到了大巴山北部的“三西”三省。
只是隔着一座大山,山北吃野菜树根,山南每日吃肉,这样的生活差距,让朱慈燃明白了自家叔父为什么要大力推行火车。
试想一下,若是大明每个省都通了火车,每个省的货物只需要几天时间就能运抵隔壁省,那三省的生活还会如此吗?
明明印度厮当的粮食堆积如山,可就是因为距离遥远导致这些粮食只能制成饲料。瓲
如果大明能把印度厮当的粮食运到西北,那西北的百姓说不定也能吃上肉,哪怕不能每天都吃,但最少不会过得如此贫苦。
“郑村官怎么没来啊?!”
“好像和村外的大人们议事去了,让我们先吃。”
“那给郑村官留点饭菜肉汤。”
“得嘞!”
热闹的晒场上,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郑村官,其它人也跟着纷纷喊了起来。
朱慈燃和刘顺闻言,立马看向了张老汉:“郑村官对村民很好嘛?”瓲
“挺好的,他收税不会像别的村官一样克扣,平日里也基本不管事。”张老汉犹豫着说出,刘顺闻言疑惑:
“不管事还算好?”
“唉……”张老汉叹气道:“你是不知道以前的村官有多折腾。”
张老汉没说太多,但朱慈燃却能听得出其中的唏嘘。
“无为而治,百姓不是没了朝廷就活不下去,朝廷也不是非要折腾百姓才能维持,不折腾,就是最好的休养生息。”
朱慈燃脑中想起了当年金铉教导他时说过的话,以前他不明白,但经过这一路他算是明白了。
一个不折腾的官员,对于百姓来说到底有多难,上面的人不会知道的……瓲
“郑村官算好的了,不折腾,官府招募民工还会告诉村里人。”
刘老汉吃着肉开口,张老汉也是点头附和。
面对此情此景,朱慈燃没有开口说话,直到村宴结束,他和刘顺告别了张老汉等人,背着满载的水囊离开了南溪村。
来到路边时,他们看到了坐在水泥地上的郑三元,郑三元也赶忙起身作揖:“殿下。”
“行了,回去继续做你的村官吧,好好的,别折腾村民。”
朱慈燃没和郑三元说些什么见闻和需要改善的,因为南溪村村民在郑三元的无为而治下,确实过的不错。
“殿下慢走……”瓲
郑三元作揖后退两步,随后才转身离去。
在他走后,朱慈燃也踏上了继续南下的道路。
从南溪村到青林口镇还有三十里路,差不多在天彻底变黑的时候,他们能抵达青林口外扎营。
朱慈燃很少进入城镇,因为在他看来,城镇最易管理,反而是乡野十分困难。
乡野到底怎么样,朝廷只能通过地方村官才能知道,但集镇和城池不同,过往的行商可以带来许多消息。
带着这种想法,朱慈燃和刘顺,以及两名略胖的锦衣卫上了自行车,吭哧吭哧的埋头苦踩了起来。
至于朱慈燃最新的游记内容,也被他整理之后命人送往了京城。瓲
几天后,远在京城的朱由检拿到了朱慈燃的游记,而当他看到南溪村民的生活时,他总算松了一口气。
“若是再无南溪村出现,我都要怀疑大明朝已经民不聊生了。”
靠在椅子上,朱由检提起了一抹笑意,坐在殿内一起处理政务的陆文昭、曹化淳、王承恩三人则是早就看了游记内容,因此都带着笑意,作揖回应朱由检。
“好消息还是多的。”
朱由检放游记放在了旁边,带着笑意,将一本奏疏拿了起来。
这是户部的奏疏,而上面记载的则是各地秋收之后的岁入结果。
截止天启十五年九月三十,大明商税岁入四千二百三十七万六千余两,田赋粮九千八百七十九万六千余石,天下百姓一亿六千七百五十七万四千九百三十七人。瓲
根据各省的情况,算上蠲免未缴纳赋税的各地,大明今年的总产粮约在十一亿三千七百余万石。
平均算下来,每个百姓应该有口粮七石,约一千一百斤不到,折合下来,每个百姓每天应该都能有三斤口粮。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实际上,由于南粮北调,大明需要出银七千万两来购买粮食北运。
七千万两粮食,一边平价从中南、西南市场购买,一边低价在北方、江南卖出,储存。
“按照入秋以来的粮价,皇店眼下有多少流动银,能买多少粮食转运江南和北方?能完成两亿三千万石的运粮任务吗?”
朱由检放下奏疏,询问着曹化淳,而曹化淳闻言也作揖道:
“皇店的书吏们算过了,流动银大约有六千万两,朝廷只需要出一千万两,凑足七千万两,就能购得两亿石米麦。”瓲
“加上田赋的九千八百多万石,折去路上的火耗,差不多能在两千三百万石左右。”
“下面的皇店已经开始收粮了,在开春前会先运抵五千万石给山西、陕西、河西、河南、江西、浙江六省。”
“后续的一亿八千万石会在明年入秋前分批运抵六省,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但眼下税银不够支付官员将士们的俸禄和军饷,以及拿不出不足者一千万两米麦银。”
“今岁军队和百官、兵马司、衙役、教习的合计俸禄是六千八百三十万余两。”
“眼下,金融司新到海外金银铜锭约四百六十万两,金融司存银一千六百余万两,这些加上税银,只有不到六千三百万两,尚有一千五百三十万两的积欠。”
曹化淳面露难色的说着,但朱由检却沉吟了片刻,许久后开口道:
“两亿三千万石米麦,运到北方后,需要按照多少售出,才能收支平衡?”瓲
这个问题让曹化淳敲了敲算盘,他先计算了成本说道:“南方两千万石米麦的成本是七千万两,田赋粮如果就地售出能获利四千四百六十余万两。”
“加上运费,支出约一亿一千七百万两左右,火耗过后,运抵地方的两亿三千万石米麦,价格最少得按照每石五百一十文售出。”
“只是殿下,这个价格肯定会让民间粮商不愿意再购粮售往灾区,况且朝廷也需要用银子。”
“因此奴婢提议,按照灾区现有米价的八成售出粮食。”
“这么一来,国朝能获利两千八百余万两银子,补足各衙门的积欠后,还剩二千三百余万两。”
曹化淳给朱由检算了一笔账,尤其提醒了粮食不能贱卖。
说到底朝廷的米价是“平抑”,而不是“贱卖”。瓲
按照收支平衡来说,他们可以把每石米按照五百一十文的价格售出,但这么一来,民间许多粮食商人就要面临破产了。
他们可没有皇店那么强大的收粮渠道,他们的成本价也比皇店的要高,因此按照灾区市价八成贩卖粮食,商人可以小赚一笔,百姓也能吃到粮食。
一旦后续朝廷没有能力运粮,民间商人没有亏本的情况下,他们也会自发运粮前往灾区贩卖。
因此,大明朝的粮食不管成本多少,只能按照当地粮价的八成贩卖。
例如眼下山西米价八百文每石,皇店就只能降到六百四十文每石。
再继续降下去,那就会让众多粮商破产了。
这个道理,朱由检也是知道的,甚至他也知道,最能及时止损的办法,实际上是把山西百姓迁移到四百万以下,甚至可以低到山西耕地十分之一的人口。瓲
只是他能这么想,却不能这么做。
强制移民和主动移民是两个概念,主动移民的人很少会跑,但强制移民的人大多数都会跑,除非朝廷能拿得出实质性的福利。
例如像麓川、旧港一样,百姓过去就发熟田二十亩。
如果不能这么做,那即便朱由检把生田的数量提高到百亩一人也不会有多少百姓敢去,只有饿到急红了眼主动迁移的人会去。
强制移民的结果是什么,看看明初洪武、建文、永乐移民就明白了。
近半个世纪的移民,结果留下的人只有不到移民的二分之一,耗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
更何况,现在朱由检根本拿不出太多的粮食来强制移民。瓲
“按照你的意思办吧,另外百官武将的俸禄,全部发到存折上去。”
朱由检准备用存折来延缓时间,尽管他可以动用银行之中的存银,但非到万不得已,他不会那么做。
“眼下银行的存折发了多少份,存银有多少?”
朱由检对曹化淳询问,曹化淳却看向了王承恩,王承恩则是翻了翻文册,过了片刻作揖道:
“国朝下发存折七百七十六万九千余本,户籍本三千二百一十九万余本,银行内存银七千九百三十七万六千余两。”
银行的存银不多,朱由检并不觉得奇怪,哪怕银行已经运行好几年了,但说到底需要异地用银子的,大部分都是商贾。
至于士绅和百官,他们才不会将银子全部存到银行里,不然哪天被抄家就真的完蛋了。瓲
最后的百姓,由于没有出远门的需求,加上大明银行没有存款利息,因此他们更不可能存款,或者说眼下的局势,百姓手里也没有太多银子。
不过不管怎么管所,按照银行的银两规模,只要不发生大量的挤兑,大明完全可以调动其中十分之一的银子来使用,来年再补上。
如果火车通了各地,那这个标准还能增加,不过那已经是之后的事情了。
“眼下诸藩的情况如何?”朱由检转头询问起了陆文昭,毕竟情报这块他负责。
对于朱由检的询问,陆文昭脑中快速过了一遍这些天自己看过的情报,紧接着整理说道:
“眼下,有实力的诸藩目前存在印度厮当,而利未亚的诸藩虽然已经开始就藩,但大部分藩王只派出了先遣队,规模不超过一营兵马。”
“就藩利未亚的诸藩心里应该是有顾虑的,按照时间来说,他们所派出的先遣队已经抵达了各国在利未亚的藩地。”瓲
陆文昭先是笼统的解释了一些目前诸藩的格局,然后才细细说道:
“目前印度厮当的诸藩们施行的政策都和国朝新政类似,而国朝也在当地开办官学,派任官员。”
“国朝派过去的官员,占据印度厮当诸藩国官员总数的三成,约九万人。”
“庙堂上,藩王们还需要依仗国朝官员来治国,目前印度厮当诸藩国分为藩王、世子、文官、武官、国民、土民等阶级。”
“至天启十五年六月三十日癸卯,诸藩麾下的国民合计三十七万九千四百三十七人,土民三千二百余万人。”
“诸藩掌握的耕地面积约两亿七千余万亩,产粮约四亿五千余万石,不过当地赋税是土民十赋三,因此诸藩岁入田赋粮约一亿三千五百余万石。”
“这些粮食,每年卖给皇店的有大约五千万石,价格按照每石二百文出售。”瓲
“自天启十二年麓川平定后,麓川兴起饲料厂,皇店从印度厮当购买的粮食在麓川制成饲料后卖往各地,饲料每石二百五十文。”
“此外,诸藩还对波斯、鲁密(奥斯曼)等国售出粮食,数量在八百万石左右,规模不大,诸藩没有皇店的远洋贸易能力。”
说到这里,陆文昭缓了一口气,紧接着看了看脸色毫无变化的朱由检后,他才继续说道:
“眼下,诸藩合计有八十营兵力,合计有二十四万兵马,其中有二十六营兵马归小西洋监察使司统辖,负责抵御诸藩北方的南虏。”
“这些兵马的军饷和支出占据诸藩五成以上赋税,,其中二十四万兵马里,有七万是国朝的营兵,属于他们自己的只有不到十七万。”
“近些年来,随着国朝移民不断,并且移民的大部分都是国朝内部的孤家男丁,因此十七万军队除了有两万归化倭兵外,其余十五万皆是国民兵。”
“这十七万兵马中,装备了国朝退役的六万三千余只步铳、九百二十七门燕山五斤炮。”瓲
“按照诸藩眼下的赋税和采进速度,大约天启十八年左右,这十七万军队可以全部列装步铳,外加三千门左右的燕山五斤炮。”
“唯一的缺点,就是诸藩在统筹能力上不行,大小上百藩国,能统兵超过一万的将领屈指可数。”
陆文昭将一个大概的印度厮当告诉了朱由检他们,朱由检闻言则是没有放在心上。
二十四万兵力虽然多,但其中只有十七万属于诸藩。
哪怕他们能在明军撤离后,继续募兵至二十四万,对于大明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威胁,只需要选偏将一位,带兵三万就能横扫印度厮当,包括北部的莫卧儿。
这还只是军事上,从政治上来说,出身大明的官员注定了会在诸国占据一席之地,尤其是当官学学子开始参加恩科之后。
试想一下,每年数百万接受过小学、中学教育的学子去竞争那只有五六万名额的官职,可以说每个人都是百里挑一。瓲
对于在印度厮当时“小族凌大族”的藩王们来说,又有能力,还是同族的学子们可以说是他们极力要拉拢的对象。
这群接受了大明教育的人去了诸国,自然也会巩固大明的宗藩体系。
军事和政治都如此,经济就更不用多说。
眼下诸国的财政收入,有超过三分之一是来自粮食出口,而粮食出口里,大明又占据了十分之九的贸易额。
如果诸国反水,大明只需要中断一年贸易,就能让藩国对内欠饷一年。
诸藩之中,唯一有实力独立于大明之外的,便是朱由检的齐藩。
可问题在于,相比齐藩的疆域,疆域上的人口增长速度会很慢,齐藩根本没有什么对外征战的需求。瓲
就拿土地来说,齐藩理论上的就藩地是整个美洲,而美洲面积是四千二百多万平方公里,几乎能追平亚洲。
拿眼下的生产力来说,亚洲土地上的人口在现有生产力下,数量大概是两亿五千万到三亿人。
如果把不适合人类生存的青藏高原、沙漠、戈壁滩除去,那亚洲的可用面积也不比齐国大多少。
眼下的亚洲可生活三亿人,那齐国只要齐国不断开发,它的疆域上最少能以现在的生产力来生存三亿人。
进入工业时代后,齐国最大能开垦五十几亿亩耕地。
五十几亿亩耕地,对于齐国来说,哪怕给朱由检二十一世纪的农业技术和科技,想要全部开发出来,需要的时间也是以十年来计算的。
这还只是耕地,还有矿产、石油等重要资源没算上。瓲
就算朱由检就藩之后,齐国人口能在他死前达到两千万人,这两千万人想要繁衍的占据整个齐国疆域,也需要在生育率不变的情况下努力上百年,乃至数百年。
届时,大明还在不在都成问题,况且隔着两大洋,齐国顶多远程干预一下欧洲和利未亚的战事,想要跨越大洋和大明争锋,那可谓痴人说梦。
朱由检给齐国的定位就是,不被锁脖子、但属于地缘政治边缘的国家。
想到美洲的地势,朱由检抬头看向了陆文昭:“说说利未亚的事情吧,诸藩的先遣队如何了?”
“这……”陆文昭面露难色,只能作揖道:“上次消息送来是半年前,按照时间来说,最少还需要一个月,才能知道利未亚诸藩先遣队的情况。”
“不仅是先遣队,连南昆仑监察使司的情况如何,也需要一个月后才能知道。”
陆文昭说出了大明疆域过大的不便,对此朱由检略微皱眉,但也没有抱怨什么,只是交代道:瓲
“有消息立马通知我,另外西域那边的事情也盯紧一点,这几年国朝遭遇天灾人祸,京嘉铁路尚未修好,先让虎墩兔在西域唱唱戏,过几年再收拾他。”
第五百三十四章 欣欣向荣
“这印度厮当的米,我吃了四年,还是吃不习惯。”椯
“等等吧,明年我们自己的稻米就能自给自足了。”
“要不是要给藩国们送稻米,我们早就能自给自足了。”
“嘘……”
当腊月的脚步如约而至,位处利未亚以南的南昆仑监察使司土地上也传来了士卒们的牢骚声。
从天启十一年六月登陆算起,眼下已经过去了四年半的时间。
四年半的时间,南昆仑监察使司的情况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吴阿衡主要作为统筹的人物居住在南昆仑府北方的昌宁县,负责防御当地土人的袭击。椯
至于阎应元和颜胤绍两人,他们则是负责接管劳改工来治理南昆仑府和东昆仑府。
四年半的时间足够发生许多事情,南昆仑监察使司更是如此。
眼下的南昆仑监察使司有两府十三县,但这只是行政上的区域划分,实际在其广袤的疆域上,大明只有约四十五万四千余国民。
这些国民中,有九万是来自大明本土,二十八万都是来自瀛洲,剩下的八万多人则是来自印度厮当。
万里海疆凶险异常,这二十八万瀛洲男丁的背后,实际上是上百万葬身海上的瀛洲男丁换来的。
来到了南昆仑监察使司后,吴阿衡按照迁移的规则,给他们每人发了十亩耕地,但耕地不是凭空就能出现的,这些耕地都需要劳改工为他们开垦才行。
四年半的时间,南昆仑监察使司的劳改工数量已经达到了一百三十二万余人,二十八万瀛洲男丁获得了一柄铁刀,荣升为兵马司兵丁,负责看管劳改工。椯
吴阿衡将地方化为一块块的区域给兵马司,比如这块地方能开垦两万亩耕地,那就分给两千瀛洲男丁,让他们看管一万劳改工为他们开垦田地。
如果劳改工将土地开垦完,当地兵马司就需要释放他们前往下一块开垦地。
所有的劳改工只要劳改十年就能被释放回家,毕竟吴阿衡是用了金银把他们买回来的,需要他们偿还成本。
在这样的方法下,南昆仑监察使司的耕地数量猛增,从天启十一年的一无所有,达到天启十五年腊月的三百七十七万六千余亩耕地。
这些耕地大部分是属于大明本土移民的,因为本土移民的授田规则是每人三十亩,因此九万多移民的耕地接近了三百万亩,剩下的不到八十万亩则是属于瀛洲移民。
二十八万瀛洲移民只有不到三万移民完完整整拿到了自己的十亩田地,剩下的基本只有一两亩,三四亩。
他们拿下田地后,往往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种地,而是马不停蹄的赶往就近的城池。椯
四十五万百姓里,来自印度厮当的八万百姓全是被父母贩卖的女孩,南昆仑监察使司往往会和小西洋监察使司一起将她们买下来,带到南昆仑生活。
这其中倒也不存在什么强迫,她们也有自己的工作,那就是打扫衙门的卫生,或者街道上的卫生,每天的工钱是五文和两顿饭。
如果她们寻到人家,当地衙门会很乐意把她们放出去,同时作为她们的“婆家”,监督其丈夫的行为。
一旦有单方面多次殴打等现象,官府将会收回男方田地,将一半授予女方。
这种女孩,往往被衙门里称为衙府女。
衙府女的首选对象,一般都是衙门里的官员,其次是士卒,然后是大明本土移民,最后才是瀛洲男丁。
只是大部分大明男丁是欣赏不了衙府女的,因此她们的结果也基本是找一个比自己矮一个头的瀛洲男丁。椯
瀛洲男丁想要取衙府女需要衙门的认可,而这个认可就是他有没有能力养活两个人。
按照官府的最低要求,男方最少要有十亩土地才能迎娶衙府女,这也是为什么许多瀛洲男丁得了十亩耕地后,迫不及待取就近衙门的原因。
说白了,就是为了结婚生子。
例如眼下,负责守在昆仑县县衙门口的一队明军就看着好几个说说笑笑的瀛洲男丁走进了衙门。
他们前脚进去,过了半个时辰,便带着几个衙府女离开了衙门。
对此,明军的士卒等他们走远了之后也不免唏嘘道:“这群瀛洲男也是够憋屈的,瀛洲女不愿意嫁他们,还得跑到万里之外娶媳妇。”
“那模样这么丑陋,你要是女的,愿意嫁给他们?”旁边的队正调侃了这人一嘴。椯
“那还是算了……”听到如果自己是女的要嫁给瀛洲男,前一秒还唏嘘的士卒立马嬉皮笑脸了起来。
“还有半年的时间,咱们也就能回大明了,到时候你们回去就能相个媳妇了。”
队正打趣着众人,但此时一辆马车停在了昆仑县衙门门口。
士卒们见状立马站的笔直,而下一秒从马车上下来的,则是已经年近三旬的阎应元。
阎应元下了马车后,对士卒们点了点头示意打招呼,随后便走进了衙门里。
见他走远,士卒们才缓缓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开始调侃起了其它事物。
与他们不同,阎应元在进入衙门后,则是径直返回了自己的书房处理政务。椯
四年半的时间,在面对近一百八十万的治理人口面前,阎应元和颜胤绍的公务显得有些繁忙。
城池、集镇的修建,田地的开垦,还有衙府女的婚配,移民的数量……
这些繁杂的事情已经成为了阎应元的日常,而当他拿起一份文牍打开的时候,他不由皱眉对一旁的主薄询问道:“又沉了六艘瀛洲移民的船只?”
“回禀知府,确实沉了六艘,是在从旧港前往印度厮当的路上沉的,除了有五百多船员和三百多移民被沿途商船救上来外,其它四千多瀛洲移民都不幸遇难。”
“……”听着主薄的话,阎应元揉了揉自己的眉头:
“这段海路都葬身了多少移民了,朝廷为什么不选另一条海路,虽然慢些,但最少安全。”
“这……这是齐王殿下定下的航道,迁移司和监察使司可不敢更改。”椯
主薄露出了尴尬的笑容,阎应元也知道这种事情不是自己能说了算的,因此他继续处理起了其它文牍。
在诸多文牍里,实际上最多的是劳改工的暴动,和藩国的求援。
对于暴动,往往都是镇压,对于求援,往往都是根据实际情况来支援。
例如阎应元手中的这份文牍就是唐国送来的求援,不过他们的求援是准备购买三千石粮食,并且都要南昆仑的稻米,不要印度厮当的稻米。
“今岁府库岁入多少稻米?”阎应元转头对旁边的主薄询问,对方也作揖回答道:
“总产二百六十七万石,百姓留了二百万石,卖给了我们六十七万石,除此之外还有印度厮当运来的三百万石香米。”
闻言,阎应元不假思索的回应:椯
“香米给劳改工吃就可以了,稻米留下我们自己吃的,然后按照诸位藩王的需要,贩卖稻米给他们。”
“是!”主薄应下,准备按照阎应元所说的去做。
南昆仑监察使司的稻种都是取自大明南直隶的稻种,南直隶的水稻颗粒饱满,口感极佳,只不过生长周期长。
在南昆仑监察使司许多地方能一年两熟乃至三熟的地方,这种稻米却保持着一年一熟的特性。
追求口感,这是明朝百姓和宋朝百姓不同的地方。
宋代由于耕地面积不足,人口太多,因此只能将口感不行,亩产较高的占城稻推广。
到了南宋,几千万人口挤在秦岭淮河以南时,占城稻的种植范围进一步扩大,江南东、西路和两浙路尤为盛行。椯
占城稻与晚稻配合成为双季稻,使谷物产量大为增加。
但是到了明代,由于国初地广人稀,稳定生产后根本就不缺粮食,因此明代百姓就都开始追求口感。
谁再种植占城稻,基本不是用来喂养牲畜,就是拿来做储备粮。
南直隶的稻米和后世的东北大米品种类似,虽然只能一年一熟,但产量也在同代算是极高。
只要不遭遇天灾人祸,亩产二石是基本操作,并且口感极佳。
哪怕来到了利未亚,这种水稻也能在第一年亩产五斗,第二年亩产九斗,第三年亩产一石五斗,第四年达到亩产一石八斗。
按照阎应元等人的估计,眼下的三百多万亩耕地如果都好好育肥,那等四年以后,这三百多万亩土地能产出接近七百万石稻米,养活一百五十万人。椯
只是土地的育肥任务太重了,连续三年耕种的同时还要育肥,这导致了土地开垦的速度“很慢”。
放下一份关于地方耕地开垦速度的文牍,阎应元摇了摇头:
“按照这架势,恐怕五年后,南昆仑也顶多只能开垦出一千万亩耕地。”
“那也能养活四五百万人了。”主薄很乐观的开口,阎应元也点头附和道:“确实,四五百万人不错了。”
“眼下诸藩和朝廷各省都在争抢移民,想要迁移百万汉人,恐怕都需要十几年时间,我们倒也不用那么急。”
“对了,金银矿开采如何?”阎应元想到了金银矿的事情,不由开口询问,主薄也连忙回应道:
“产出稳定,三十万劳改工在当地开采,每年能产出四万两黄金,六十七万两白银和五十多万斤铜。”椯
“这些银子足够支付士卒的军饷,维持每年五十万劳改工的购入,如果可以,还能向朝廷缴纳六万两矿税银。”
主薄的话让阎应元频频点头,他想了想后还是摇头道:“府衙的存银不足,还是先继续存几年吧,过两年再向朝廷缴纳赋税。”
“是……”主薄作揖应下,阎应元也不再开口,埋头处理起了奏疏。
在他处理奏疏的同时,大洋彼岸北亚墨利加的齐国也在朝气蓬勃的运转着。
到天启十五年腊月,四年的时间,四年的工业化,让齐国的国力在迅速前进。
作为一个藩国,并且是最强大的藩国,靠着朱由检,齐国在很大程度上是自治的。
印度厮当的诸藩需要接受小西洋监察使司的监督,利未亚的诸藩需要接受南昆仑监察使司的监督,但齐国却没有任何一股势力能监督它,除了朱由检自己。椯
四年的工业化发展,让齐国的西京城变长了一座占地五万三千亩,拥有两条主干道,十二条大街、二十四条坊道、四十八条小巷的庞大城池。
除了发达的交通,它还有占地三千亩的齐王宫,另外有将近三万处江南小院,十二处佛寺道观,一百五十二里水泥铺设道路。
三万多江南小院是清一色使用青砖灰瓦建造的,仅仅这一座城池,就能容纳二十六万居民。
除了排列整齐的坊市结构,西京城最出名的还有它那巨大、繁忙的“西京码头”。
西京码头倚靠着齐水(萨克拉门托河)来完成各种贸易,齐水全长一千里,该河自发源地流向西南,穿过位于鲁山山脉(太平洋海岸山脉)和齐山山脉(内华达山脉)之间的京兆府谷地,最后流入大明海(太平洋)。
在进入大明海前,它会经过京门县的京门海湾。
在这个海湾,整个世界最大的船只在京门港停泊,一台台从大明运输而来的机械从齐水逆流而上,将机械运送西京城,然后在京兆府中央谷地开垦荒地。椯
从天空俯瞰,一条正在修建的公路,试图从北方的安陵县南下至西京城,而西京城的中央谷地则是开发出了大片大片的耕地。
西海岸独有的巨杉,被砍伐修理,而后通过铁路和火车向北运输。
这种树木高达三十多丈,胸径数丈的高大树木由于质地太脆,无法用于建造宫殿,不然的话,金铉很有可能会修建出一座历代之最的宫室。
不过,即便无法使用巨杉来建造宫殿,对于齐王宫的宫殿,金铉还是使用了当地一些高大的树木来营造。
由于齐王府的地势被金铉使用夯土堆砌,因此宫殿的地基就高达十数丈,好似一座小山。
齐王府的宫殿还未完工,但当金铉站在齐王宫内一处阁楼上的时候,整个西京城都被他俯瞰,尽收眼底。
“按照劳改工的速度,齐王宫还需要七年才能完工。”椯
齐国户部侍郎夏允彝正在向着金铉汇报,二人站在高台上,眼睛也止不住的去打量被自己所俯瞰的西京城。
“可惜了,这么多民居,居然没有几个百姓……”
夏允彝汇报结束,金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但夏允彝则是作揖安抚道:
“长史不用叹气,听闻国朝已经使用上蒸汽船只,如果用上这种船只,只要一艘船,一年时间就能运送三四千百姓前来齐国。”
“以万岁和殿下的性子,恐怕届时会发动数百艘船只运送百姓前来。”
“这么一来,只是一年时间,便能移民百万渡海而来,恐怕这也是殿下为什么一直不移民的原因。”
“眼下移民,不仅不能让齐国繁荣,反而会成为负担。”椯
“国内耕地近百万亩,若是用来养劳改工和军队,足以养上三十余万。”
“这么多劳改工,不管是开矿、修路、开垦耕地,都将是极佳的劳力。”
“如果国内能承接瀛洲的百万劳改工,加上十几万拖拉机,恐怕十年之后可赛江南。”
夏允彝自己就是江南人,他心里很清楚,如果齐国的发展真的能入他所说的一样,那别说赛江南了,简直可以说把江南按在地上摩擦。
从气候来说,西京城的中央谷地全年就没有低于八度的时候,而江南,虽然夏允彝在江南的时候没有温度计,但也能感受到西京城的气候比江南要好上许多。
西京城唯一的缺点就是夏季有些燥热,但对于整日在田地里刨食的农民来说,这样的气温还可以接受。
因此,他的话也被金铉点头认可,但认可过后,金铉还是询问起了夏允彝:“齐国今年的岁入多少,明年能开垦出多少耕地?修进多少道路?”椯
对于他的询问,夏允彝显得不急不躁,他缓缓作揖,紧接着回应:“今岁齐国岁入矿税银约四十二万两,产粮七十七万石。”
“道路上,五个县一共修进七百里府道、县道,从北部安陵往西京城以南的铁路则是已经铺设六十二里,路基建设一百五十三里。”
“在劳改工数量不变的情况下,安陵通往西京城的两千里铁路,最少需要二十年时间才能修通。”
“如果明年年初,朝廷能运来不少于一万两千台拖拉机,那明年腊月,齐国耕地应该能突破一百六十万亩。”
夏允彝汇报了齐国的大体情况,总的来说,齐国眼下已经能自给自足了。
这片土地上的二十二万军民劳工在粮食上的需求并没有像在大明一样那么大,因为京兆府境内就有数量庞大的野牛群。
数百万野牛群在这片土地上生活,而翻越了鲁山和齐山后,东边的大平原还生活着几千万头野牛。椯
这些野牛的重量在一千斤到两千斤左右,一头牛能提供七百到一千五百斤肉不等。
由于容易捕杀,金铉基本上只需要派出百来人,就能轻松带回数百头野牛,如果发狠一些,一天击毙数千头野牛也是可以的。
只是,齐国对肉的需求根本就不大,二十二万人,每天四十四万斤肉的情况下,只需要击毙三百到六百头成年野牛就足够满足。
肉类需求上去后,谷物需求就开始下降了,齐国军民每个人,往往一天下来连一斤米都无法消化,光吃肉就已经吃饱。
因此,二十二万齐国军民只需要五十万石粮食就能够满足,眼下的齐国不仅能自给自足,还能在眼下的基础上,从瀛洲再迁移十几万劳改工。
“发了军饷后,将剩下的银子送往京城齐王府,然后向殿下请求,再调三十万瀛洲劳改工来齐国,也算减轻瀛洲的负担了。”
“是!”椯
金铉开口,夏允彝应下,二人站在高台看了看齐国,金铉也抚了抚自己的短须。
“按照机械的数量来看,恐怕天启二十年应该能突破三百万亩。”
“按照当地的牛群来看,只要控制得当,来到齐国的百姓都能有肉吃,主粮应该能和现在的百姓一样,每日只吃一斤不到。”
“三百万亩耕地,养一百五十万百姓绰绰有余。”
“我得转告殿下,天启二十一年左右,朝廷就可以准备移民齐国了。”
金铉心里很是高兴,不知道是为朱由检可以就藩而高兴,还是为大明免去了一场内斗而高兴。
只是他的高兴在夏允彝看来有些过早了,夏允彝不免提醒道:椯
“长史,话虽这么说,但眼下的齐国四周还是有些危机的,各地的土人均不服我们,若是将其剿灭,又得纳入为民,增添口粮。”
“以都督府塘骑巡查四周的情况来看,恐怕天启二十年,齐国只能接受不到几十万百姓的迁入。”
“真正可以开始的,应该是天启二十三年。”
“届时,齐国应该有耕地六百万亩了,可以在教化百万土民的同时,外迁二百余万百姓。”
夏允彝听到了土民的事情,这让金铉眉头一皱。
北亚墨利加的土民数量不少,眼下齐国二十二万人里,有近十二万就是土民,剩下八万劳改工,军队只有两万多人。
土民数量太多,对他治理齐国不利。椯
想到这里,金铉思考了片刻,随后才对夏允彝交代道:
“我会和殿下商讨,将一些抵抗教化的土民充为劳改工,劳改五年后分发土地让他们安居乐业。”
“长史高见……”夏允彝其实想的是直接杀了完事,毕竟对于他这种大明士大夫而言,赶苗拓业不算什么。
不过,金铉既然没有提,那他自然也不可能提出来。
二人沉默片刻,紧接着金铉带着夏允彝走下高台。
片刻之中,金铉亲笔所写的手书和齐国文册被送往了西京港口。
过了半个时辰,一支船队也护送着手书和文册踏上了返回大明的航路……椯
第五百三十五章 和硕特归顺
“砰——”鳩
腊月下旬,伴随着步枪的声音在辽阔的草原响起,一只还在奔跑的野鹿应声倒下。
在它倒下后不久,远处响起了密集的马蹄声。
身着黄色团龙窄袖圆领袍和内搭红色交领衣的朱由校乘骑着一匹高大的阿拉伯战马,带着十余名锦衣卫来到了倒下野鹿的身边。
朱由校艰难翻身下马,走到野鹿尸体旁边看了看弹口,只是一看他就拿起自己手中的天启十一式端详了起来。
“这步枪果然是神兵,怪不得可以一战击毙数万建虏。”
“回万岁,天启十一式步枪确实是神兵利器,有此神兵,国朝七十余万兵马足以横扫四海!”
人群中,领头的魏良卿作揖附和朱由校的话,但作为皇帝的朱由校,身边可不缺应承的人。鳩
他把枪丢给了魏良卿,双手插在腰间玉带上,越过野鹿尸体,眺望辽阔的大草原。
“这漠东草原草肥水美,来年恐怕能有数十万军马在草上驰骋。”
“对了……”朱由校感叹完,转身对魏良卿说道:“漠北归附后,弟弟可曾设府县?”
“回万岁……”魏良卿先行回礼,然后才解释道:
“前几日刚刚讨论,准备将漠北漠南地区设为单于行省,设三府十二县。”
“不过,眼下漠北三大部里还有札萨克图部没有西迁,也没有归附,因此暂时设置三府八县。”
“至于移民的事情,殿下的意思是,从京城修一条铁路串联辽漠铁路,然后从开平府段修一条直抵狼居胥山的铁路,在忽兰忽失温原址修建单于城。”鳩
“嗯……设省就足够了。”朱由校倒是没插手什么国事上的事情,在魏良卿汇报结束后,他便回到了战马身边,艰难上马后,策马向着东边的多伦县踏上返程。
自从漠北的车臣部硕垒南下,土谢图部的衮布西迁,漠北三大部就只剩下了在杭爱山以东的札萨克图部。
大半个漠北的归附,让原来的漠东也变得安全了起来,曾经作为边塞的漠东,眼下成为了朱由校最喜欢的狩猎场。
有的时候,他还会前往北部的哈剌温山脉狩猎,比起燕山山脉,哈剌温山脉的猎物更多,更丰富。
虽说北部没有宫殿,但朱由校曾经在哈剌温山南麓为朱由检修建过一个钟楼。
钟楼附近的建筑可以作为他的临时行宫,而他也不担心再出现上次林丹汗打草谷的事情。
从杭爱山到哈剌温山足足两千多里,林丹汗最盛时候五万骑兵都无法抓到他,更何况现在林丹汗跑到了西域,漠北西部只有一个札萨克图部。鳩
况且,他身边跟随的皇城三卫都装备了天启十一式步枪,谁敢来就是送死。
带着野鹿的尸体和其它狩猎而来的猎物,朱由校返回了多伦县。
几乎是同一时间,在朱由校返回多伦县的同时,朱慈燃也穿越了成都平原,抵达了“原四川行都司”的建昌府。
四川行都司位于后世凉山自治州,元代曾经将此地设为宣慰司,并入云南。
到了洪武十五年,明军收复云南后,朱元璋罢除了当地的宣慰司。
然而,由于地处大凉山,少民数量过多,几乎没有什么汉人,因此洪武二十七年,朱元璋在当年九月将当地设为四川行都司,治所在建昌卫。
整个都司领五卫、八所、四长官司,行政上归于四川,属于右军都督府。鳩
如此过去了两百多年,明军一直镇压当地企图割据的土司,但是始终无法将当地彻底统治。
直到奢安之乱爆发,复辽之役结束,明军才有了余力可以对当地进行开拓。
朱由检指派洪承畴经略西南的后,洪承畴当即上疏将四川行都司罢除,设置建昌府。
朱由检应允后,洪承畴又带兵在当地改土归流。
愿意接受的土司,都被洪承畴委任了官职,收缴了兵权,派遣他们在西南各地担任流官,子孙享受散阶。
不愿意接受的土司,都被洪承畴带兵平定。
天启九年六月,洪承畴基本完成对建昌府的改土归流,同时在天启十年统计处建昌府人口数量为四十二万六千三百余人,其中汉人约六万,少民约三十六万。鳩
为了巩固当地,洪承畴将三十万少民迁移南下前往交趾,按照大明百姓的迁移规则分发土地,随后在四川向南移民的同时,将川东一带的十万百姓留在建昌府。
如此一来,建昌府的民族比例就从原来的六比三十六,变成了十六比六。
因此,当朱慈燃进入建昌府的时候,他在建昌府所看到的建筑和村落,基本都是汉人的建筑风格,只有少量少民风格的建筑。
不过说少民也不太合适,因为在天启九年的《昭告天下行文书》中,朱由检和朱由校两人是统一承认了“夷入华夏为华夏”的统战思想。
也因此,只要大明开设官学,那学的一定是官话,用的一定是汉字。
不仅如此,连学校发放的校服,也是清一色的圆领袍。
西南少民想要分田地,也得首先承认自己是大明子民,然后才能按照大明子民的标准来获得迁移田。鳩
建昌府境内虽然有大凉山,并且有二十二万人口,但这并不说明他们人均资源少。
建昌府的安宁河谷是四川省内仅次于成都平原的第二大平原,加上洪承畴使用劳改工在当地开垦了许多田地,因此当地田地数量达到了二百六十五万余亩。
迁移到这里和留在这里的百姓,往往能按照规矩获得十亩自耕地。
因此,在屡次的移民中,四川四百二十多万人口此时大量聚集在成都平原、岳池平原、安宁河谷平原、江彰平原等四个地方。
这四个平原占据了四川七成以上人口,剩下的三成则是生活在川东地区的丘陵地区。
在十七世纪,一个地方富不富裕,发不发达,看的不是什么科技和各种,而是主要看百姓手里的耕地和人口数量。
朱慈燃游走了一圈四川,发现四川的耕地基本都是人均六七亩,部分地区可以达到人均十亩。鳩
这其中代表就是成都平原和安宁河谷平原,眼下的四川最发达的还是成都府,不仅仅是因为人口多,也是因为百姓手里的耕地基本能保持在人均十亩左右。
建昌府虽然有安宁河谷平原,也能达到人均十亩的标准,但人口过于稀少。
如眼下,朱慈燃顺着省道向南骑行,一路上看到的只有广袤的田地和稀疏的农民。
三五个农民分散上几千平米的耕地上,驾驭着耕牛开始犁地,为来年的春种做准备。
所有人都很忙碌,以至于朱慈燃在一个村落停下准备打水都找不到人家,只能去村官所打满水继续向南骑行。
“辛苦点也好,忙点也好,等来年秋收,又能过一个好年了。”
骑在车上,朱慈燃望着田野间劳作的百姓,心情也开心了不少。鳩
如果说山西让他看到了人口稠密遭遇天灾是什么样,陕西让他看到了新政推行,迁移人口后遭遇天灾又是什么样,河西让他看到了大明边疆是什么样,那四川就让朱慈燃看到了没有天灾人祸,颁布新政的地方是什么样。
如果要用王朝来做对比,那山西就是黄巾之乱后北方瘟疫大行的汉末三国。
陕西就是唐代开国,百姓急需安稳的武德年间。
河西就是盛唐时期,国力繁荣而百姓尚有负担的开元盛世。
到了四川,这里就是大汉文景,大唐贞观。
虽然只是隔着秦岭和大巴山,但四川的百姓从没有担心没有粮食吃的情况。
哪怕眼下川东地区经历着旱情,但即便是遭遇旱情的川东,其米价也不过四百文每石。鳩
同样是旱情,同样平抑粮价,山西每石八百文,川东却只有山西一半的米价。
山西还在吃白水煮菜,四川却已经家家户户养起了牲畜家禽。
即便四川大部分地方都不能像南溪村一样家家户户每天吃上一顿肉,但隔三差五吃点肉还是没有问题的。
用三千万亩耕地养四百二十几万人的结果就是如此,这样的场景让朱慈燃更好奇移民更彻底的云南、贵州、广西、广东、福建等地。
他看过户部的人口黄册,天启四年时,户部估算云南有二百余万人口,贵州接近三百万,广西接近四百万,广东接近七百万,福建接近一千万。
五省的在册耕地分别是二百万,五百万,一千二百万,两千六百万和一千八百万。
经过移民开垦和耕地普查,到天启十四年腊月时,五省人口是云南一百六十余万,贵州一百五十余万,广西二百八十余万,广东三百二十余万,福建四百余万。鳩
各省人口分别下降甚至腰斩,消失的人口都迁移往了麓川、交趾、旧港、琉球府三地。
十年时间,大明迁移走了近一千三百万人,而五省耕地却在清查之中逐渐浮出水面。
云南八百六十余万亩,贵州七百五十万余亩,广西一千六百七十余万亩,广东两千九百余万亩,福建两千二百余万亩。
在朝廷的黄册上,历经十年时间,五省人口从二千六百万,降低至一千三百万人。
在耕地上,被糊弄多年的田地数量也终于水落石出,从纸面六千三百万亩,拔高为真实情况下的八千二百万亩。
当然,这八千二百万亩耕地里,有很多是近些年才开垦出来的,但即便如此,原本的真实耕地也有最少七千五百万亩。
七千五百万亩养二千六百万人,哪怕亩产两石,也只是能让百姓吃饱饭,顺带多出百来斤粮食罢了。鳩
但问题是,以前这些土地,大部分都是地主豪强的,属于百姓的只有不到四成。
如四川这种,如果不是孙传庭一口气论罪大量士绅豪强,那别说现在这种三天两头吃肉了,就是每个月能吃一次都是自己积德。
大量士绅豪强被迁移麓川、交趾、旧港,留下来的基本上都是富农、小地主和平民。
这么一来,当八千二百万亩土地均分给一千三百万人时,哪怕其中小地主和富农占据了一部分土地,其它人也能人均四五亩。
朱慈燃询问过百姓,在这南方之地,只要有二亩耕地就能养活一个人,三亩就能养养家禽,四亩及其以上就能按照每亩养猪一头来往上增添。
因此,想让百姓每天吃饱饭,吃上一顿肉,最少得有五亩地。
南方如此,北方则是比这标准更高,需要六亩地。鳩
“百姓们安居乐业,事情就少了,事情少了,殿下也就不会那么操劳了。”
和朱慈燃并排一起踩单车的刘顺笑着开口,比起半个月以前,他变黑了,也变瘦了。
在他们身后,那两个微胖的锦衣卫也变得干瘦,气喘吁吁地踩着自行车。
进入建昌府地界后,一路都是上坡,前面那两位大爷可以休息着踩,他们俩可不行。
“眼下国朝的拖拉机产量日渐提高,如果按照叔父说的一样,关外能开垦出数亿亩耕地,那北方百姓的好日子也就来了。”
朱慈燃听着刘顺的话笑着开口,不过最后他还是补充道:“不过得等旱情过去。”
“听闻今年山西迁移出了一百多万人,只可惜时间不多,不能回程看看他们。”鳩
“不然,来年回去去看他们,也能知道他们过的比今年好还是差。”
朱慈燃心里一直挂念着山西的百姓,只因为山西百姓是他一路走来,唯一有百姓饿死的地方。
不管是因为长期饥饿导致生病死去,还是活生生饿死,作为大明朝的太子,他都有义务承担这份后果。
看了这一路,他心里渐渐知道了自己肩头的担子,但同时也对一直在游玩的朱由校产生了埋怨。
在他看来,自家父亲救不了天灾下的百姓,但最少他可以在京城帮着处理一些政务,不让自家叔父那么累。
自家父亲的生活如何,他最清楚不过。
六部送去大定宫的奏疏只有送往齐王府的三分之一。鳩
自家父亲每日处理这些奏疏,顶多花去四个时辰,而自家叔父处理奏疏却需要花费七个时辰。
一日不过十二时辰,仅仅奏疏上耽搁的时间就七个时辰,算上吃饭和睡觉,自家叔父的一天基本上是在处理政务中度过的。
“我这次回去后,虽然不能为叔父分担多少,但分担一两个衙门的奏疏还是能做到的。”
“我分担一两个衙门,叔父也能多休息一两个时辰了。”
自行车到了坡顶,迎来了十几里的下坡,吹着凌冽的寒风,朱慈燃笑着开口,而他这话也被锦衣卫记录送往了京城。
他的南游还在继续,朱由检也在看到这一日游记内容的时候难得高兴了起来。
“我这大侄子倒是懂得为我分忧了,就是他爹太不懂事,哈哈哈……”鳩
腊月二十八日,坐在齐王府承运殿内,朱由检看着手中书信不免开心笑了笑。
他这话让曹化淳三人面面相觑,不敢接话,但过了片刻后,王承恩还是作揖道:
“殿下,若是太子真的长大了,何不让他来京中接手事物?”
“嗯……要接手,不过他还没有走完全程。”朱由检微微颌首,但紧接着摇了摇头:
“北方和西南之地都是新政施行最好的几个省份,但北方旱情,西南没有。”
“让他看看新政旱情之下的情况,和没有旱情的情况格外重要。”
“等他到了两广,基本也就能看个清楚了。”鳩
“剩下的江南之地,则是要他看看大明最繁华的地方,让他清楚百姓的生活差距到底有多么大。”
朱由检将朱慈燃的手书放下了,他靠在椅子上,说着自己的安排。
说白了,他就是要让朱慈燃看看,大明的贫富差距到底有多大。
只要朱慈燃能了解民生情况,那他“均贫富”的理念和政策就会一直被推行。
朱由校和朱慈燃,这两父子接受的教育是不一样的。
朱由校是传统的帝王教育,治理国家采取的手段是驭民五术。
可是随着时代进步,工业时代即将到来,传统的驭民五术只能维稳,不能让大明富强。鳩
这种时候,接受了传统帝王教育,同时也接受过新式教育的朱慈燃就能在维稳的同时,让大明富强。
这个富强不仅仅是大明王朝本身,还有王朝体制下的宗藩体系。
移民实边,这件事情是要持续不断来做的,除非大明的科技水平提高到了一亩土地就能产出让一个人大吃大喝,并且还能顿顿吃肉的粮食,不然移民永远都有必要。
“燃哥儿的信里,我最在意的是百姓所说的“四亩地”“五亩地”之分。”
朱由检看着放在桌上的手书,对着陆文昭、曹化淳、王承恩三人说道:
“南方不遇灾情的情况下,四亩地就能养猪,五亩地就能每天吃一顿肉。”
“北方的同理,不过需要五亩地才能养猪,六亩地才能每天吃肉。”鳩
“如果是这样,那百姓如果有十亩地,是不是就能顿顿吃肉,每年都能换一件新衣了?”
“这个道理,百姓都懂,为什么地方官员的奏疏从来没有提及?”
“百姓需要什么标准,才能过上什么日子,这种事情难道身为地方父母官的他们会不知道?”
朱由检的话锋转为了批判地方官员,陆文昭作为多年一直在地方查案的人,自然知道朱由检想要的答案。
因此,他对着朱由检作揖道:“殿下,官员们其实都知道,但……”
他顿了顿,直到朱由检将目光看向他,他才继续说道:
“但是,许多官员都需要在各种关卡偷拿偷取,而百姓一旦迁移过多,朝廷对地方的投入就会变少,投入一旦变少,那官员们能偷拿的就少了。”鳩
陆文昭这话,几乎是在挑明,在大明朝“以工代赈”的基建背景下,依靠“以工代赈”贪腐的人并不在少数。
对于他们来说,麾下治理的人口越多,朝廷对地方的投入就越大,投入的越大,工程越多,能赚钱的地方也就越多。
这种事情,实际上谁都知道,包括朱由检。
想要官员不贪污,这比小冰河旱情消失还难。
朱由检不可能把所有贪官都抓起来,因为抓不完。
他想要的,就是让官员在贪污的同时,多做点明面上的正事,只要别太过火,他自然不会为难他们。
可如果真的过火了,那他就得请出锦衣卫来抄家流放了。鳩
“《鱼鳞图册》和《黄册》不得有差错,地方官府也不得阻拦百姓移民。”
朱由检对陆文昭开口,算是说了他的底线,陆文昭闻言作揖应下,同时也回禀道:
“西域那边送来了消息,十月初五,瓦剌大汗孤石(固始汗)与虎墩兔爆发冲突,双方在别失八里交战。”
“十月初九,准噶尔部的台吉把兔浑(巴图尔珲)带领瓦剌诸部两万铁骑加入混战,瓦剌一方战败,虎墩兔占领别失八里,瓦剌退至西边的黄草泊。”
“在此地,孤石与把兔浑产生分歧,孤石准备往东前往嘉峪关归顺我大明,把兔浑准备北上和罗刹国结盟,一起对抗虎兔墩。”
“十月中旬,孤石带领部众四万准备南下后,走吐鲁番前往哈密,赶赴嘉峪关。”
“把兔浑带领剩余部众,自立为准噶尔汗国,北上在金山西北的斋桑泊一带游牧。”鳩
“按照时间来说,孤石应该会在一个月后抵达嘉峪关,殿下您看……要不要派人带兵去迎接他们。”
陆文昭的话说完,朱由检也饶有兴致的起身看向了自己背后的地图。
准噶尔北上,斋桑泊应该就是后世阿勒泰西北一带,而原本建立青藏和硕特汗国的固始汗眼下则是要投靠大明,病死青海的林丹汗现在反而在西域站稳了脚跟。
历史的变化让朱由检很有兴趣,至于固始汗的投靠,他也自然欣然接受。
“派嘉峪关参将致信哈密,让哈密放孤石前来嘉峪关,另外上疏万岁,册封孤石为金满伯,授其子嗣正四品明威将军。”
“其部众迁往青海一带游牧,孤石则是安置在西安府内,请万岁赐予保安郡王府给其居住。”
“再告知当地布政司、府衙,对金满伯府不得歧视,也不能偏倚,视普通官员看待便是。”鳩
朱由检话说完,陆文昭连忙应下:“卑职领命……”
对于受降固始汗,朱由检还是比较满意的。
明军要收复西域,那肯定需要一个带路的人,和硕特部众和固始汗就是这个带路的人……
第五百三十六章 以进固稳
“朕闻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古今定论祸福常理也。”
“惟尔瓦剌国师图鲁拜琥归顺大明,初授金满伯,正三品初授昭勇将军,赏黄金一千两。”
“再授其侄鄂齐尔、其长子尹勒都齐正四品明威将军,其余九子正五品武德将军,麾下千户、百户初授正六品昭信校尉。”
“金满伯即日移驻西安,入住保宁郡王府,望尔其思……”
天启十六年正月初六,当西北的大风吹来,从京城赶来的传旨太监也带着圣旨告诉了固始汗,大明准备怎么处置他们。
说实话,带着三万部众,六七千男丁前来归顺,还能捡到一个伯爵和几十个散阶,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臣图鲁拜琥,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嘉峪关门外,随之图鲁拜琥带着一群和硕特的将领跪下接旨,其身后的三万部众也纷纷跪下,场面蔚为壮观。
在他接旨的同时,嘉峪关参将也对其开口道:
“金满伯,请即刻带领你麾下将领前往西安城吧,至于你的部众,他们会被安置到青海一带生活,每户有上万亩草场。”
参将的话被四夷馆官员翻译,图鲁拜琥闻言也十分无奈,他知道自己交了兵权后,日后就只能做一个享乐的伯爷了。
只是,他不交兵权,显然是进不了嘉峪关的。
他抬头看了看眼前雄壮的嘉峪关,也看到了关头那近千门黑洞洞的炮口,以及在城外警惕迎接他们的三千明军。
望着明军手中的“火铳”,以及那甲胃鲜明的装备,他心里不敢有什么别的想法,只能抬手作揖,表示应下。
见他应下,四夷馆官员也上前扶他起来,并且带人为他换上了正三品的武官官服。
在一切做完后,这位历史上创建和硕特汗国的固始汗正式成为了大明朝的金满伯。
他们被人带进了嘉峪关内,而留在关外的三万多部众则是被三千明军齐民编户。
一个时辰后,三万多部众按照家庭被分为了六千四百三十七户,合计三万六千四百五十七人。
按照朱由校的旨意,他们每户将会获得青海一带的万亩草场。
和对待大明牧民一样,他们每年需要交产下牛羊的十分之一给大明作为牧税。
得知这个消息,许多牧民脸上面露喜色,毕竟在瓦剌,他们往往需要交十分三四给上面的领主,眼下只需要交十分之一就行了。
不仅如此,他们在西域时,往往每户只有两三千亩草场,而眼下居然能有万亩草场,这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
万亩草场,如果用来养羊,那能养几百上千只了。
当然,这些只是他们开心的一部分,真正令人开心的是他们的牛羊会被皇店购买售卖,直接免去了他们自己找买主的步骤。
皇店给出的价格是羊二百文每只,牛三两银子每头,马视情况给一两到三两的价格。
这样的价格,对于牧民来说自然是值得高兴的,对于皇店来说赚头也很大。
只要日后西宁到江南的火车通车,那二百文一只的羊卖到江南就是六百文,三两银子的牛就是十二两。
马匹骡子什么的就不用多说,总之皇店做生意不可能亏本,而牧民做生意也不会亏本。
给农民发耕地,给牧民发草场,这就是最能收买民心的手段。
大明可能耕地不算多,但草原数量绝对很多,甚至达到了根本发不完的程度。
单单乌斯藏行省的草原就达到了十四五亿亩,更别提南州、漠东和单于、东海几省了。
乌斯藏眼下人口不过五十余万,其中有二十余万生活在西宁府和青海府,至于喇萨府、昌都府、勃律府、羌塘府则是只有不到三十万人。
五十万人,十几亿亩草场,二百来万亩土地,这是怎么分也分不完的。
就这样,在天启十六年初十,经过四天准备,三万多牧民开始向着乌斯藏迁移。
不仅是牧民开始迁移,负责护卫的四夷馆官员还记录下了固始汗一路前往西安的心情。
尽管河西人口稠密、耕地不足,陕西也是遭遇大旱,以至于除了河套和汉中、关中外其它地方十分荒芜,但不管怎么说,大明依旧是全世界最繁华最发达的王朝了。
连自行车都没有见过的固始汗,在进入嘉峪关后,他看到了铺设了数千里之长的坚硬水泥路。
坐在前往西安城的马车上,他在府道上看到了正在施工的京嘉铁路,并在一月底抵达了巩昌府的首阳关,见到并乘坐上了火车。
当他见到火车的时候,他的整张脸上写满了错愕,仿佛自己穿越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此时的固始汗就如同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感受着西域和大明的巨大差别。
他还在好奇火车这样沉重的“怪物”是如何移动的时候,火车就已经将他送抵到了西安城。
来到西安城后,他更是觉得自己仿佛穿越到了未来。
整齐划一的混凝土砖石建筑,整条街道上的水泥铺设路面,以及宽大的道路,在道路上骑行的自行车……
这些种种都让他恍若隔世,以至于后来有四夷馆官员询问他大明如何时,他语气带着些惆怅说:
“我从未想到天朝已经如此繁华,更未想过世界上居然有可以日行千里的铁车。”
固始汗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含着惆怅,话里充满着心酸和无奈,但在场的和硕特部将领和固始汗的子嗣们却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他们和固始汗不一样,固始汗是一个要强的人,为了比肩其他国家,让瓦剌重回巅峰,他一直在努力做着改变。
只是到头来,当他来到西安城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所做的努力放在大明,不过就是几百骑兵就能击垮的破烂房子罢了。
见识到了大明的强大后,他在更名为金满伯府的保宁郡王府内度日,学习着大明官话的同时,每日也会出去西安城头走动,看着城内的人间百态。
他的这些举动,通通都被锦衣卫汇报给了朱由检。
“可惜了……”
三月,当朱由检看完固始汗这几个月所做的事情后,他不由摇了摇头,话语里有些惋惜。
如果没有大明的异军突起,没有林丹汗的西迁,这个固始汗本该可以带着瓦剌重回巅峰,然后以自己出走为代价让瓦剌内部安定了三十几年,直到准噶尔的噶尔丹崛起为止。
只是这些东西都不会出现了,相比较固始汗的今后,朱由检更在意大明的今后。
【正月丙子,山西遇旱灾,二月己亥陕西遇虫灾,除大同府、太原府外皆绝收,乞请蠲免、赈灾】
【二月庚戌,河南南阳遇旱,河南布政使陈奇瑜奏:时饥民无粮,米价飞涨,斗米百文,山无野菜,只得食树皮、草叶。】
【二月壬午,西北经略使孙传庭奏:陕西除朔方、宁夏、汉中外,六月滴雨未下,乞请蠲免。】
【正月,江南多地大水,镇江、丹阳,天甚寒,人多衣棉,路有冻死者。】
“唉……”望着一本本讲述地方遭遇旱情的奏疏,朱由检扶额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今年会很难,可他也知道,今年最难的时候还没来。
江南旱情洪涝才是他所担心的事情,但这件事情迟迟没有来。
“江南三省,今岁可曾遇旱情?”
朱由检吃着东西,处理着奏疏,看都不看殿内众人便询问着事情,陆文昭闻言回礼:“三省并未出现旱情。”
“不过,正月以来,三省落雨次数屈指可数,若是真的要旱,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陆文昭的话让曹化淳和王承恩抬起了头来看向他,朱由检也略微皱眉,沉吟之后询问道:
“各省运粮如何?都输入北方和江南、东北的常平仓了吗?”
“回殿下,时间太短,尚未全部输送完全,但已经送抵江南四千余万石,北方三千余万石,关外二千余万石了。”
王承恩连忙回应,朱由检也头也不抬的颔首:“加紧速度。”
“奴婢领命……”
老老实实的作揖行礼,见朱由检没有了别的安排,王承恩才松了一口气。
倒是这时,朱由检看了一眼桌上的闹钟,察觉时间到了未时(13点)后,他也起身准备走出承运殿。
三人见状没有起身,似乎知道朱由检要去干嘛,已经见怪不怪了。
朱由检走出了承运殿,果然等他走出殿门口,便看到了正在趴着台阶的朱慈烺。
他提着一个食盒,在杨如是牵着的情况下,一步步的走上这百步台阶。
“爹!”
抬头,当他看到朱由检后,他高兴的喊着,朱由检也露出一抹笑意,坐在了台阶上,伸出手示意他快些爬。
朱慈烺见状也加快了速度,一步步的往上爬,直到五分钟后才爬上了台阶,将自己手里的食盒双手递给朱由检:
“爹,这是袁娘娘让人做的酥山。”
“好……”朱由检笑着接过,拉着朱慈烺坐在台阶上,带着一抹慈祥询问道:“你吃了吗?”
“我等会回存心殿再吃。”朱慈烺摇了摇头。
“那我们一起吃。”
朱由检说着,打开了食盒,并用勺子挖出酥山喂给朱慈烺,朱慈烺因为爬台阶热得满脸通红,虽然只是三月,但京城却已经迎来了夏季。
体内的燥热在一口酥山下肚的时候瞬间消失,让朱慈烺连连点着头,脸上洋溢着笑容。
朱由检见状也再挖出一口喂给了朱慈烺,时不时才自己吃上一口。
到头来,一盘酥山吃完,朱由检自己也没能吃上几口,而随着时间推移,烈阳开始不断发力,朱由检牵着朱慈烺走回了承运殿。
他们坐在承运殿门口,享受着从殿内往外吹的风,一时间凉快了许多。
“爹今天忙完了吗?”
朱慈烺询问了一声朱由检,还往后仰了仰身子,试图看到偏殿里朱由检的桌桉奏疏还有多少。
“还没有,不过不差这一会时间。”
其实朱由检也没和朱慈烺玩什么,父子两人就是坐在门口吹吹风,聊着一些朱由检看不到时,朱慈烺在玩什么的趣事。
对于旁人来说,这些事情可能很无聊,但对于终日疲惫的朱由检来说,听听小孩子的趣事也是不错的。
只是听了不过一刻钟,已经十八岁的杨如是便开口说道:“小殿下,该回去练字了。”
“嗯……”听到要去练字,朱慈烺有些不舍的起身,转身看着自家父亲也跟着起身后,他才带着一丝不舍,毕恭毕敬的行礼。
“爹,小子去练字去了。”
“去吧……”朱由检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见状,朱慈烺才不舍的牵着杨如是的手,向着楼梯走去。
等他们的背影彻底消失,朱由检也舒缓了一口气,返回了承运殿里继续处理奏疏。
奏疏之中,他格外注意关外三省的开垦和人口迁入。
至二月末,北山已经开垦出一百一十六万亩耕地,按照每年四月到九月这六个月能开垦三四十万亩耕地的情况来看,北山的三十几万人口,最多也就六七年就能自给自足,并且供养军队。
只要北山能供养军队,那勒拿河东边的三千明军也就可以开始西征了。
沙俄在乌拉尔山脉以东只有不到三千军队,明军完全可以一路向西横扫到乌拉尔山脉。
唯一的问题就是补给,而补给问题单单靠北山是不现实的。
沙俄东进是依靠河流,而明军也可以如此。
依托勒拿河、通古斯河、叶尼塞河、鄂毕河……明军可以将北山行省、单于行省和西域的物资运往西伯利亚地区。
维持太多人有些不太现实,但维持三千兵马的物资还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这个办法的前提条件就是必须要收复西域,不然西域的物资就无法运送到西西伯利亚平原。
靠着西域的额尔齐斯河和鄂毕河,大明可以将物资运往乌拉尔山脉,三千明军想要拿下乌拉尔山脉并不困难。
拿下乌拉尔山脉后,沙俄也必然会十分恐慌,如果可以休战,朱由检准备好好消化西域,如果不可以,那他就只有大规模运送拖拉机前往西域。
不说尹犁河谷,单单北边的阿勒泰地区就能开垦出二百多万亩水田。
二百万亩水田,哪怕每亩亩产一石,也能养活最少五十万人。
想要养活三千军队,并且供养种地的农民,那只需要二十万亩就足够。
开垦二十万亩水田,需要的只有三万百姓和一万台拖拉机。
这样,一年的时间就能开垦二十万亩水田,并且开垦之后第一年就能亩产最少十万石,朝廷能收到一万石的田赋,算上火耗,足够养三千军队大半年。
到了第二年,阿勒泰地区就足够养活五千驻军,而第三年,更是能养活九千乃至一万五千人。
一万五千人,别说驻守乌拉尔山脉了,就是打下沙俄都绰绰有余。
不过想要打下沙俄,明军就得在中亚有一个能够支撑他们远征的行省。
所以想要拿下乌拉尔山脉以东,就必须拿下西域,想要拿下沙俄,就必须开发中亚。
后者需要的时间太久了,不说别的,单单从嘉峪关修建一条铁路通往中亚就需要十几二十几年。
这个时间太久了,朱由检等不起,所以沙俄只能交给朱由校或者朱慈燃收拾。
他现在要做的,是把大明疆域开拓到乌拉尔山脉和中亚的河中地区,然后组织修建通往中亚的铁路,最后离去。
等铁路修通,大明是否要打到欧洲,那就不是他能做出的决定了。
“今年拖拉机的产量是多少?”
朱由检询问王承恩,对方翻了翻军备院的文书,随后也回应到:“年底能达到三万六千台左右。”
“一万二送往齐国,四千送往旧港南海府,吕宋和巨港、旧港三府则是每府一千,交趾送往三千,南州送去两千。”
“剩下的一万二,按照东海八千,漠东三千,单于一千来送往。”
朱由检头也不抬的说着,但王承恩却说道:
“殿下,万岁拨发了二百万两内帑银,齐国可以买两万台。”
“国朝还得发展,齐国拿一万二就足够了。”朱由检不由分说驳回了王承恩的想法。
他是要发展齐国,但不是要牺牲大明的发展。
如果他真的要这么做,那他一开始就这么做了。
况且,明年开始拖拉机数量又能涨到四万八千台,届时大明要拿出一百六十万两来买拖拉机。
到了后年,这个数量会涨到二百万两,十九年开始会达到二百六十万两。
总之,这个数量每年都在变,就当为后面几年存钱了。
“瀛洲的开垦田数量有多少了?”
朱由检处理着奏疏,头也不抬的询问,曹化淳听后翻了翻,最后抬头回答道:“北州府已经开垦出一千二余万亩耕地了。”
“二月末,杨布政使上疏,说是齐国那边需要调走三十万劳改工。”
“杨布政使上疏表示支持,并且也解释到,北州府的田地已经开垦的差不多了,最多明年开垦到一千五百万亩就将结束。”
“眼下,劳改工还有三年劳改工时间,但数量从七年前的二百多万,骤降到了一百三十七万。”
“杨布政使的意思是,如果齐国能在明年年末将他们全部接往齐国,那瀛洲每年可运往国朝的粮食可以提升到一千四百万石。”
杨文岳给出了一个朱由检无法拒绝的提议,他不可能让人把这百万劳改工杀了,毕竟齐国还需要。
因此,把劳改工迁移到齐国,然后让他们在当地为齐国的矿产、农业来发挥余热就是很不错的选择了。
唯一需要在意的就是,齐国能不能养活这一百三十二万劳改工。
这么想着,朱由检算了算齐国的耕地变化。
在天启十七年年末,齐国的耕地应该可以达到一百八十万亩以上。
一百八十万亩耕地,按照金铉所传回手书里的情况,依托当地野牛提供的肉食,基本上是可以养活九十万人的。
如果再往后推迟一年,齐国的田亩数则是能达到二百六十万亩,届时可以养活一百三十万人。
劳改工可以吃番薯和土豆,只需要拿出五十万亩土地就能种出足够养活他们的食物。
如果要调一百三十万人前往齐国,那单单运送他们去齐国,在不出动蒸汽轮船和大规模船只的情况下,大概需要花费四五年左右的时间。
所以从今年开始算是的话,大概要到天启二十年才能运送完毕,朱由检倒是不用太担心粮食的事情。
想到这里,朱由检对曹化淳回应道:
“告诉杨文岳,朝廷没有余力支持他运送劳改工,就让他以瀛洲的货船来运送劳改工前往齐国。”
“如果时间不够,那就告诉一些劳改工,只要他们为齐国劳作三年,就给他们每人发十亩耕地。”
给瀛洲劳改工发十亩耕地,这让曹化淳有些咋舌,不过他一想到瀛洲和南昆仑的事情,立马了然于胸,缓缓作揖:“奴婢明白了。”
曹化淳不再开口,而朱由检则是算了算,按照眼下的拖拉机分配情况,漠东和东海什么时候才能反哺大明。
东海每年拿走北方拖拉机的三分之二,按照一年只有九个月开垦期来说,虽然达不到齐国那种每年二十亩的开垦速度,但每年十五亩是可以达到的。
八千台拖拉机运过去,那每年就是十二万亩耕地。
这数量还在不断增加,在天启二十年左右,当地的拖拉机应该能达到八万台,前后开垦出三百万亩耕地是不成问题的。
算上人力开垦,天启二十年左右,三百多万人口的东海省最少能拥有一千八百万亩耕地。
届时,基本就能向关内运送最少三百万石米麦了。
至于漠东的情况也应该差不多。
总之在天启十九年左右就能反哺关内,而天启十九年便是崇祯十二年。
只要渡过十九、二十、二十一这三年,大明就可以将精力从抗旱转变为对外征战或者巩固疆土了。
至于旱情彻底结束,应该就是天启二十三年,因此自己要在天启二十三年以前迁移人口给齐国。
想到这里,朱由检倍觉压力……
第五百三十七章 欲言又止
“噼里啪啦……”捂
天启十六年三月十三,当齐王府响起了鞭炮声,也不知道是朱由检箭术高超还是怎么地,反正他这次是又中靶了,还是连中二靶……
怀孕的人是身为贵妃的卫平阳和李韶禧,两人怀孕时间相差不大,临幸的日子也对得上,
二女怀孕,这对于朱由检和齐王府来说都是一件大喜事。
尽管已经有了四子三女,但在这个时代,齐王府的男嗣越多,押宝齐王府的将领才越安心。
朱由检站在云台殿偏殿门口,眼睁睁看着王肯堂为她们诊脉后,开了几副安胎的药。
紧接着,王肯堂又告诉了女官,两位各自忌讳什么,然后才作揖行礼,在朱由检的同意下离去。
朱由检也不知道和这两个妃嫔说些什么,似乎他天生就在面对女人的言语上没点技能点,憋了半天、他才憋出了一句:捂
“好好照顾自己,孤会时常来看你们,若有所需、可向王妃倾诉。”
“臣妾谢恩……”卫平阳和李韶禧微微行礼,朱由检点了一下头就准备出去,不过这个时候殿外却突然传来了女官的声音。
“王妃娘娘至……”兴许是没有想到自家王爷来的这么快,唱礼的女官在看到门口的朱由检时立马愣了下,没有念出后面的话。
“让她们进来吧。”听到门外声音的朱由检对王承恩示意,而王承恩也点头,对门口的锦衣卫示意放行。
袁禧嫔带着周素洁、田秀英和沈香君,朱慈烺、朱慈烜、朱慈炯、朱慈炤、朱媺媛、朱媺娖、朱媺妘等人来到了云台殿内。
“爹(父王)!”
他们手上还提着一些礼物,在见到朱由检的时候,四子三女便一扑而上,将朱由检围了一个水泄不通。捂
“呵呵……”面对这样的场景,朱由检似乎已经应对过很多次了,笑着拉了拉他们的手。
十几只小手一些多,朱由检一时间还拉不过来。
“殿下……”袁禧嫔四人上前,对朱由检端庄行了一礼,然后将孩子们领了回去。
见到袁禧嫔,朱由检只得露出一个笑道:“你作为后宫之主,对其它妃嫔们要多加照顾。”
“臣妾遵旨……”袁禧嫔老老实实的回答,而朱由检也不害怕有她在的后宫会出现什么波及到王嗣的宫斗。
袁禧嫔性子柔弱,很多时候都是以和事老的身份站出来开解妃嫔们。
争夺世子之位,且不提眼下她尚无男嗣,单她王妃的身份,只要诞下男嗣,齐王府就不存在争夺世子位的事情。捂
与其担心袁禧嫔,还不如担心刚才的两位主人翁,卫平阳和李韶禧
两人一个出身朝鲜大族,一个出身勋府的勋贵大小姐,希望她们两个不要也脾气火爆就行……
想了想、朱由检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后,才对袁禧嫔道:“这几日政务繁忙,你就不用等我休息了。”
“臣妾遵旨……”袁禧嫔带着一抹失望应下,不过她也没有多说什么。
至于朱由检,他只是示意了一眼王承恩,随后便带着王承恩出门了。
“恭送殿下离宫……”
在众人的送声中,朱由检带人走出了后宫。捂
离了后宫后、朱由检如他所说的一样前往了承运殿,他今天可还有不少事没有办完呢。
如果不是卫平阳和李韶禧怀孕,他现在估计已经处理完几十本奏疏了。
“人丁兴旺总归是好的,不过朝廷的事情也不能落下。”
朱由检高兴自己有后代的同时,也没有忘记了自家国事,而且还是一件相当要紧的大事……办报纸。
报纸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同时看上去也很简单,朱由检之所以没在来到大明的一开始就办报纸,主要是因为当时大明的识字率不行。
后世统计识字率往往只是大概来笼统统计,比如说清朝中期识字率3%,晚期20%,但实际上识字率到底如何,这个问题得看识字标准。
研究古代识字率,一直以来的一个误区就是单纯讨论识字率而不讨论识字标准,在这点上就得提起近代的《寻乌调查》了。捂
在调查中,作者就特别注意学历和实际读写能力的区分,他调查入如下:
清末民初不识字的人口占据60%,识字人口占据40%。
看上去似乎很高,但如果按照标准细分,那只识名字的人口占据40%中的60%,识字二百以上的人口占据20%。
能记账的人只有15%,能不借助字典看三国等小说的只占据5%,能独立写信的只有3%,能做文章的只有1%。
可以看到,貌似识字率高达40%的清末民初,实际上真正有读写能力的其实不超过10%。
明代的情况与这个调查类似,但情况比清末民初好一些。
首先得益于朱元璋和明代历代皇帝推广官学和私塾,这种基础识字班的数量很多,导致明末很多人认识一点字。捂
按照吏部历年秀才、举人和曾经官学、私塾的统计,天启元年的能写出自己名字的人口约占80%,识字二百以上的约有其中的40%。
能记账的人口有30%左右,能自己看小说的有20%左右,能独立写信的有15%,能做文章的基本都是童生以上,约占人口5%左右。
这样的识字率,尤其是懂得做文章的童生,基本上都是和乡绅牵扯相关的人。
办报纸对于他们来说根本没有用,因为官府的邸报他们往往只看对自己有利的,而百姓大部分又看不到邸报,或者说看不懂邸报。
文言文放在后世苦涩难懂,放在这个时代也一样。
能看懂文言文的人口也不过10%左右罢了。
这样的情况,朱由检办报纸,宣扬什么精神和什么政策,那不是给百姓看,那是给士绅看。捂
只要士绅想,稍微歪曲一些事实,各地报社就等着被打砸吧,如江南抗税一样。
想要推行报纸,首先得先保证识字率上去,让百姓能看懂报纸,这就是朱由检搞了十五年基础教育的原因。
如眼下,经历过燕山官学、大明官学阶段的学子数量已经达到三千三百余万人。
刨除一年级还在识字的不算,那也有两千四百多万人。
到天启十五年开始,大明两京二十五省已经都布置好了官学。
就这个体量来说,按照能独立写信的标准,大明已经达到了16%左右的程度。
只要达到了这个程度,那报纸发行就不再是朝廷和士绅之间的游戏,而是朝廷和平民、士绅三者的游戏了。捂
说起来,报纸这样的神器,对于统治者来说真真是个好东西!
对于统治者来说,最难以容忍的便是底下的人串通一气,导致自己的耳目被蒙蔽。
因此大部分统治者手里都会有一只谍报力量,从而保证皇帝对底下的情况有个比较真实的了解,像宋朝皇城司、明朝锦衣卫都是这样。
虽说朱由检有了锦衣卫、可是有了报纸以后,也能起到一定的辅助作用。
报纸最重要的责任,主要就是传递信息的作用。
因此朱由检在回到承运殿之后,他和王承恩、曹化淳他们解释了一下什么是报纸。
“殿下的意思,就是发行一款百姓能看的邸报对吧?”捂
曹化淳的反应很灵敏,毕竟邸报这种玩意,汉人已经玩了两千年,没有人比汉人更懂,只不过苦于王朝人口太多无法推行罢了。
“这报纸想要传达其应有之义,便不能缺少这主笔之人,否则也无人会看,当然这主笔之人需得文坛之大家方可……”
“孤意欲立国报局,国报局的主事由礼部员外郎倪元璐担任,主事由张懋才、李万全担任,司职报刊,编撰朝廷政策。”
见朱由检这么说,作为锦衣卫都指挥使的陆文昭则是带着几分担忧,开口低声道:
“殿下,此举措虽好,可是难免会被一些人所利用,若是落入奸人之手,怕是会引起大乱。”
朱由检微微一笑,他当然明白,如果报纸没有控制好,所带来的的后果将会非常严重,不过他已经做好了相关的举措。
“孤决意在国报局下设立核审司,负责全国之图书出版以及报刊发行之责,日后所发行之报刊,需要在核审司登记造册。”捂
“对于其内容之审核亦由该司负责,司务就由你一起举荐官员就行了。”
朱由检所说的举荐,实际上就是让陆文昭从监察司的锦衣卫里选几个不错的官员罢了。
陆文昭听到后,当下也行礼道:“微臣遵旨。”
“这报纸前面可以主要以朝廷的法令为主要内容,把孤颁布的这些法令,一条条掰开了揉碎了,给大家细细说一说,然后朝廷内发生的一些大事也可以登记上去.......”
“当然现在很多东西都不成熟,可每月一刊,日后酌行添加。”
朱由检不厌其烦地吩咐着,他可不希望这起头一件事就给办拧了,而且眼下这张报纸并非全部。
将来还会逐渐放开新闻业,让民间更多的报纸,在满足要求的前提下参与到其中来,这样也能多几条言路出来。捂
“臣等知晓,只是还请殿下为此报赐下名字来。”
“此报是给大明百姓看,就叫《大明报》便可、字多了百姓也未必记得住。”朱由检随口一说。
毕竟对朱由检而言,现在更多的是解决有无的问题,只有先有了一份通俗易懂的报纸,才能在普通老百姓当中传播,就算老百姓不识字也没关系,只要他们有孩子,他们上了官学的孩子就会读写给他们听。
严格来说,朱由检现在要做的,就是在传统儒家士林的话语权当中,撕开一道口子来。
撕开了口子,将来也可以灌输一些不一样的东西进去,只要时间足够长,那么迟早有一天,民间的话语权也会被朱由检给彻底握在手中。
不过,报纸想要创办,却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事的。
首先地方上的印刷场得收购,然后就是前期的准备工作。捂
哪怕眼下大量新兴官员涌入,朝廷的办事效率不低,但不管怎么来看,这时间也得一年左右。
一年后,差不多也就是朱慈燃回京的时候,到时候朱慈烺六岁,朱由检也可以带着他们几个兄弟姐妹外出走走,看看大明的大好河山,散散心,休息休息。
这么想着,朱由检也低头处理起了奏疏,而与此同时,朱慈燃也踩着自行车抵达了云南省临安府,并且即将前往广西太平府。
“累死了,又热……又晒……”
“这明明是三月……为什么这么热……”
一处崎岖的长坡上,朱慈燃和刘顺两人拼命的踩踏着单车,身后已经换了两个体型健硕的锦衣卫。
但即便是从小练武的锦衣卫,在面对踩踏自行车上坡这一点上,他们还是累得气喘吁吁,不想开口说话。捂
朱慈燃宛若死狗一般,精神恍惚的踩踏自行车,那湛蓝万里的天空中挂着一朵朵洁白的白云,好似触手可及般。
如果是三个月前,朱慈燃刚到云南的时候,他一定会停下来赞叹这风景和四季如春。
然而眼下的他却只想尽快踩过这个上坡,享受下坡时的绵绵凉风。
好在云南的坡高而不长,因此当一个长坡被他们翻越后,迎接而来的就是一个几十里的长下坡。
四人都得到了休息,被凉风一吹,立马精神了不少。
“这云南的风和太阳肯定不是一个爹生的。”
朱慈燃把手放到车外,吹来的是热风,放在车内阴影处,吹来的是凉风。捂
感受着这种奇幻的现象,朱慈燃说话也越来越粗鄙。
在他旁边的刘顺没有这么多话,但他也一直张望四周,然而四周除了绿水青山和一些喀斯特地貌的小山包,其它便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好,就是人太少了……”
刘顺一句话,让朱慈燃止不住的点了点头。
云贵两省是朱由检的重点迁移对象,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山区实际上不适合人类生存。
不管是开垦田地,还是建设交通和设立官学,在平原建设的成本都要比在山区便宜许多。
因此,朱由检对于云贵的迁移,基本上是要求按照熟地发放每人十亩。捂
如果当地的田地不足以让当地的人口平分,那就迁移人口前往麓川、交趾等地。
在这样的政策下,从天启四年算起,云南和贵州自然拿不出五千万亩耕地来分给五百多万百姓。
所以不断地迁移中,云南和贵州两省人口已经下降到了三百万,但两省耕地依旧只有一千六百余万亩。
洪承畴是一个让朱由检省心的人,因为他办事利索,不给朱由检找麻烦。
这样的情况不仅仅在行军打仗上,也呈现在了治理上。
因此,洪承畴给云贵百姓开出了每人二十亩的迁移条件,让他们迁移麓川。
在这样的号召下,去年整整一年的时间,云贵两省人口就进一步的从三百万,下降到了二百七十万。捂
当然,“号召”是有多种办法的,而洪承畴的办法就是强制移民。
对于居住在山中的少民,不接受移民的往往就会遭到断水毁路的“号召”。
对于居住在高山小平原的汉人,田地一旦不够分,那就直接派兵马过来,强行帮你搬家前往麓川。
在洪承畴的手段下,到天启十六年的三月时,整个云南人口仅剩不到一百四十万人。
一百四十万人,分布在三十几万平方公里的云南之中,居住在两万多平方公里的高山坝子(平原)上。
这虽然让留下来的百姓生活变好了,但也让云南变得地广人稀。
朱慈燃他们一路从临安府赶往广西,好不容易赶到了云南的广南府,距离广西只有二百来里,但这一路上一百多里根本没有人烟。捂
如果不是云南境内河流繁多,估计他们要渴死在路上。
“有了有了!”
隔着老远,当朱慈燃看到前方大山飘出浓烟,他立马就加大了踩踏力度。
和他一样,刘顺和两名锦衣卫也纷纷加大了踩踏力度,仿佛对于他们来说,见到百姓是多么奢侈的事情。
带着这种激动,自行车的速度骤然飙升,以至于原本还在后面骑马,好似走马观花的锦衣卫们都不得不提高了马速。
车轮和链条、脚踏的声音充斥着耳边,直到一个拐弯拐过去,朱慈燃他们的表情瞬间变得癫狂了起来。
“终于见到活人了!”捂
拐弯过后,出现在朱慈燃等人眼前的是一个坝子,云南人将高山平原称为坝子,但实际上严格算起来,这应该只能算作比较低矮的丘陵。
在坝子上,许多水田已经插上了秧苗,这说明眼下已经过了农忙的时候。
然而,此地的百姓却并没有在家休息,而是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在水田附近砍伐树木,点火烧荒。
这不是一家一户在那么做,而是每家每户都在那么做。
已经适应了数百里无人烟的朱慈燃,忽的看到上千人在劳作的场景,也难免他会有些激动了。
虽然他们这一行人很显眼,但这个镇子的人并没有过多关注他们,只是瞥了一眼朱慈燃的自行车,眼里有些好奇,然后又继续埋头干起了活。
眼下已经是申时四刻(16点),朱慈燃口渴难耐的同时,肚子里也十分饥饿。捂
和往常一样,他带着刘顺等人上前准备和百姓们打招呼,然而这群百姓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关键时刻,还是一直跟队的四夷馆官员走了上来,为两方人马开始了翻译。
“这位老丈,请问镇上有没有摊子可以吃东西的?”
“没有,现在都在干活,没人做生意了。”
翻译的对话让朱慈燃有些语塞,他一路从京城走来,诸如山西那样遭遇旱情的地方,只要是个镇子都有摊子可以吃饭,但云南眼下人口稀疏,土地庞大,看上去如此富硕,怎么连吃个饭的摊子都没有。
“这……摊子呢?”朱慈燃迟疑开口,四夷馆翻译也把他的话翻译了出去。
田地里的老丈见朱慈燃他们一时间不走,也就杵着锄头原地休息了起来,顺带解释道:捂
“镇上的人都在开荒,年底完不成一千六百三十亩地的开荒,镇上就得有二十几户人家得搬走。”
“镇长让大家伙都来出一把子力,自己开荒给自己,免得迁走的人是自己。”
老丈的话让朱慈燃为之语塞,来了云南两个多月,他当然知道云南的迁移规则,但这个镇子还是他第一个看到,为了不被迁移而主动开荒的。
“或许是我看的太少了。”
朱慈燃喃喃自语,随后小心翼翼的问道:“官府强行迁移你们,你们不生气吗?”
“生气?”老丈一脸警惕:“你是什么人?”
说话间,老丈不再杵着锄头,而是把手抓到了锄头把上,仿佛朱慈燃回答不好,他就一锄头要把朱慈燃打翻在地。捂
刘顺见状,立马向着腰间摸去,但朱慈燃却挡在了两人中间,笑呵呵的说道:“我是北直隶刚刚毕业的学子,眼下准备前往交趾就任。”
“啊……村官大人啊。”听到朱慈燃说自己是学子,并且看到朱慈燃腰间确实挂着一块村官的牌子,这老丈手足无措的站在了原地。
“没事,您宽心些。”朱慈燃见状笑了笑,展现了一下亲和,然后才小声说道:
“您小声告诉我,官府这样做,你们到底是个什么想法,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去交趾就任后,知道怎么解决我们农民的问题。”
朱慈燃那小心翼翼的模样,让老丈都不由跟着小心了起来,似乎两人在说什么悄悄话一样。
不过,这样的姿态,也确实让老丈稍微放下了一些警惕。
如果朱慈燃是云南的村官,那他还得警惕一些,但朱慈燃都开诚布公说自己是交趾的官,那老汉就无所畏惧了。捂
因此,面对询问,他只能叹了一口气:
“唉……这……也不知道怎么说……”
“反正分地给我们是挺高兴的,但……但要迁移……这就让我们……哈哈……”
“算了算了,反正我们一群农民,朝廷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呵呵……”
老丈尴尬的笑着,坳黑的皮肤和他那面对朱慈燃村官身份的拘谨,让朱慈燃印象深刻,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第五百三十八章 好景不长
“哞……”
黄昏,随着太阳渐渐西斜,渭满镇的村民也各回各家,镇上的家家户户上空都飘起了炊烟。
“吃饭了吃饭了!”
占地五分的石砌小院里,当一名穿着少民服饰的健妇提着一锅鸡肉走到院子里,将鸡肉放在桌上,呈现在朱慈燃面前的是一顿较为奢侈晚饭。
一锅土鸡肉,一盘朱慈燃没见过的野菜,还有一盘蒜苗炒的腊肉,最后是一锅酸菜土豆汤。
两荤一菜一汤,吃饭的人是田头的老丈和他媳妇,以及朱慈燃加刘顺,以及翻译张修。
五个人四个菜,不可谓不丰富,最少在朱慈燃走过的这么多地方里,这一顿饭要比其南溪村的饭菜还丰富。
满满一锅的稻米饭,朱慈燃打了一碗,试了试口感,有些硬,不如四川的米好吃,但香气更充足。
一口腊肉下肚,也不知道熏了几年的腊肉香气扑鼻,一股柴火味涌上鼻头。
“好吃!”
朱慈燃和刘顺、张修互相对视了一样,而闻言的鲍老丈也笑道:“好吃吧?这些腊猪脚我熏了五年了。”
“多吃点多吃点。”鲍老丈的妻子也不停地给朱慈燃他们加菜。
或许是因为一路风餐露宿,十四岁的朱慈燃看上去有十七八岁的年纪,这让她们想到了自己的儿子。
“够了够了够了……”
望着被夹满的碗,朱慈燃赶紧说可以了,同时打量起了这院子。
石砌院子里有三间石屋,屋子用水泥填缝,屋顶是最便宜的白灰瓦。
后院和南溪村的村民家里差不多,牛棚和茅房、柴房。
整体看下来,在朱慈燃心里,最差的还是饱受旱情最多,迁移人口一直上不去的山西。
“大娘你们家里的小辈去哪了?”
张修长得有些白净,毕竟是四夷馆出身的官员,作为未来有可能出使的使臣,他的长相很符合明代百姓的审美,因此他的询问让鲍老丈和鲍大娘不容易反感。
朴实笑着的鲍大娘一手端碗,一手夹肉给张修:
“出去了,老大和老二都去当兵了,老三和老四去昆明的府学读书去了。”
“当兵?哪年去的啊?”张修吃着饭,好奇询问。
“天启十四年的兵,去两年多了,好像被派去旧港了,年底就能调回云南。”
鲍老丈说着,同时也夹着肉吃了起来。
“这样的饭菜不是顿顿都能吃的吧?”刘顺作为锦衣卫,还是比较了解云南情况的,因此他让张修作为翻译,为自己询问着鲍老丈。
“那肯定不能天天吃,平时就吃炒土豆块,然后杀一只鸡,省着点吃,一只鸡能吃两天。”
“每年过年杀一头猪,然后六七天吃个一顿腊肉。”
鲍老丈说着自己的生活,朱慈燃也好奇询问:“家里养了多少家禽和猪,其它村民家里怎么样?”
“养了十二头猪,有三个猪舍,还有二十几只家禽,两头牛一匹挽马。”
“我们家稍微多些,正常家里基本也就七八头猪,家禽和牛马都差不多。”
“这么多?!”刘顺有些诧异,鲍老丈则是笑道:“这几年日子好了,自然就多了。”
“镇上的皇店有饲料,一石只要二百文,差不多四百文就能养大一头猪。”鲍老丈给他们算着账。
“田里的粮食拿去卖,差不多能有个五六百文,差不多十亩田就能养十四五头猪。”
“村里现在哪家都是四五十亩田,我家这种主要是两个儿子在当兵,每年给家里寄银子,所以能多养一点。”
饭桌上聊天总是能让饭桌持续的时间更长,朱慈燃有意想多了解一些,因此追问道:
“按照口数,老丈你家有六十亩地才对吧?”
“没有,镇里缺了田,不够分,现在每个人都有一亩二分地的缺口,所以得开垦荒地,避免官府把人迁走,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是自己被迁走,我们也一样。”
鲍老丈又说起了迁移的事情,每每听到这件事情,朱慈燃都有些黯然,但他却知道迁移是阵痛,留下来是长痛。
“我家现在有五十二亩地,除了寒暑假老三老四会回家,其它时候就我们俩,留下够家里吃的粮食,每年能卖给皇店七十石左右。”
“卖了粮食,收到老大老二的寄来的银子,然后买些够家里牲畜吃的饲料,给老三老四买读书的纸张笔墨,差不多能有个三十六七两银子。”
“我们算不错的,家里孩子没选上兵的话,就只能在家里帮着种地,哪怕田亩数和我们差不多,也就只能存个二十两不到。”
“要是家里孩子还读书,那就只能存个十五六两银子了。”
由于朱慈燃说自己是官员,加上他们也承诺了鲍老丈如是回答问题后,会给五百文作为谢礼,因此鲍老丈对他们的问题也尽量回答。
他到不怕朱慈燃几人是歹人,且不提这几年没惹毕竟在云南这样的地方,家家户户都有几十亩地,没必要为了几十两银子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村里男人,为什么不出去打工呢?这一年收入能买一头牛了对吧?”
刘顺询问着鲍老丈,张修见状也帮他转达,但鲍老丈却跟见了鬼一样:
“都被坑怕了,谁还敢去打工?除了官府的工,别的工我们不敢去打。”
“为何?”
张修询问一句,接着把回答转达给了朱慈燃他们,让朱慈燃他们也好奇了起来。
“以前出去打工,往往那些城里的雇主看我们不是汉人就压低我们的工价,然后每个月结一次钱,但是很多雇主都是行商,往往头天还在干活,第二天他就不见了,我们白白帮忙干活。”
“不止是我们,好多汉人也遭受坑骗。”
鲍老丈和鲍大娘先后解释着,这让张修有些哑然,只能如是告诉了朱慈燃。
朱慈燃一听,也被这种不要脸的行为给弄得无言以对,刘顺倒是询问道:“没有报官吗?”
“都去报官,但这些人都是用的假身份和假路引,官府也查不到他们。”鲍老丈无奈的说着,张修也跟着翻译。
倒是在张修翻译过后,刘顺立马为朱慈燃开解道:“殿下,眼下国朝开始齐民编户,下发户籍本,想来日后这种情况会变少的。”
“嗯……”朱慈燃微微颌首表示认可,但心里却觉得这种事情恐怕很长时间都无法彻底杜绝。
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众人也都纷纷吃饱了饭。
朱慈燃等人准备在鲍老丈加休息一晚,至于锦衣卫的其它人则是付了十文的住宿费,在附近镇民家里休息。
饭后散步,这是朱慈燃的习惯。
装着一把花生,朱慈燃在两名锦衣卫的拱卫下,走出了鲍老丈家,在水泥铺设的集镇道路上走着。
他没有挑大路,而是挑着小路走着。
走着走着,他回想起了刚才饭桌上鲍老丈的话,情不自紧的回头,望向了远处的渭满镇。
在这里,他的耳边依稀还能听到镇里犬吠,以及孩子们的嬉闹声,还有不少镇口大人们的说笑声。
声音飘荡者与天空上的晚霞融为了一体,安静而祥和的气氛遮掩住了整个小镇。
这是在京城里体验不到的感觉,朱慈燃很是享受。
转过身去,他继续散步,再一次融入了这静谧的乡野意境。
即将完全落下的夕阳像一个暮年的守财奴般,正疯狂的埋藏起他最后的金子,四周的光线更暗了。
远处的树林仿佛被披上了一层黑纱,朦朦胧胧,绰绰约约。
可即便如此,当他绕了一圈回来,渭满镇中间那条小河却还坐着几个无忧无虑孩童。
他们坐在高处水面的石头上戏水,等着洗碗、洗衣服的母亲带他们回家。
眺望远处,水泥路和石砌小院,与一些废弃的老式夯土村舍相映成趣,好象现在与过去的融和。
太阳渐渐落下,坐在河边许久的朱慈燃也站了起来,带着两名锦衣卫返回了鲍老丈的家里。
回到休息的耳房,不知道是鲍老丈还是刘顺,他们在耳房里点燃了一些驱蚊的药草,让屋里有着一股草药味。
简单洗漱过后,躺在这只有八九平的耳房里,朱慈燃久久不能入睡。
不知道是不是农村的棉被太重,压得他喘不过气,还是朱慈燃自己回想到今日鲍老丈所说的话,让他喘不过气。
“要治理天下,就必须舍小逐大吗?”
想起鲍老丈对官府要迁移他们的担忧,朱慈燃翻了个身,看着有些微亮的窗户,心情复杂。
他现在算是明白,自家叔父为什么说他打天下,然后让自己父亲坐天下,自己稳天下了。
看上去是在对自己父子说,实际上就是对自己一个人说。
他父亲对百姓是什么样的态度,朱慈燃比谁都了解。
实际上朱慈燃明白,如果东北灭虏之役后,自家叔父让他父亲来组织迁移,那他父亲一定会效仿洪武一朝移民。
这样的移民的后果是什么,他父亲不会在意,只会在意结果。
看上去这样很好,但实际上自家父亲的名声会一落千丈。
正因为如此,自家叔父才没有放权,而是用他自己的办法来迁移百姓。
等百姓迁移的事情都弄完了,他就该走了……
“您若走了,大明朝该怎么办……”
朱慈燃呢喃着,尽管他也知道自家叔父就藩才能解决眼下的大部分问题,但船长走了,剩下的舵手能否掌住航路?
“呼……”
呼出一口浊气,朱慈燃只能闭上了眼睛,强行让自己入睡,只是那眉宇间化不开的眉头却出卖了他的内心。
一夜难眠,朱慈燃几乎是忘记自己怎么睡着的。
等他醒来时,已经是巳时三刻(9:45)了。
鲍老丈去开荒了,鲍大娘则是在厨房里煮着一大锅米线。
等朱慈燃洗漱好,和刘顺、杨修坐在院里的椅子上时,一碗普普通通的农家米线便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细细的米线用白水煮沸后夹出,放到一旁的碗里。
桌上摆放着韭菜、打碎的西红柿,辣椒油和一碗碎肉酱,另外还有皇店产出的细盐,胡椒粉、酱油等佐料。
乍一看,似乎这一顿很普通,但那满满当当的调料却价格不菲。
细盐的价格在云南是十五文一斤,胡椒粉是四十文,酱油稍微便宜些,但也有二十文。
四人吃不了多少,但这一顿下来也得三四十文。
在自己家里做,这样的价格算是很贵了。
“吃鸡蛋。”
鲍大娘给朱慈燃他们三人煎了三个鸡蛋,而这一碗米线下肚,三人也是吃的满嘴是油。
“可惜肚子装不下了,不然我肯定要多吃两碗。”
摸了摸肚子,朱慈燃笑着开口,没有了昨晚的惆怅。
“不够这里还有。”
“够了够了。”
鲍大娘听不懂,以为不够,所以准备再为他们三人添一碗,张修见状连忙阻拦。
紧接着,他们帮着鲍大娘收拾了一下桌子,然后才和鲍大娘告别。
鲍大娘提着装着米线的食盒,背着两袋水去了田里,朱慈燃他们则是看着她走远后,这才上车继续踩踏起了自行车。
随着他们的踩踏,渭满镇距离他们越来越远,在即将消失的时候,朱慈燃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不知道他这辈子能不能再来第二次渭满镇,更不知道下一次来,渭满镇会是个什么模样。
尽管身为太子,但他并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自由。
他也有自己的兴趣爱好,但随着他自己渐渐长大,懂事,他逐渐懂得了自家叔父的对自己的期盼。
那份担子很大,但他不得不担起来。
相比自己叔父十二岁就领兵上战场打仗,十四岁总领国事,眼下同样十四岁还能游玩的他,已经算是十分幸运的了。
最少自家叔父还能再大明待几年,自己还有学习的时间和休息的时间,若是自家叔父走了……
朱慈燃有些沉默,他想不到如果自家叔父走了,那他身边又有谁可以依靠。
他逐渐懂得了自家父亲的纠结,因为这样的纠结也同样在他心里出现过许多次。
从渭满镇到云桂边际的博隘关足足有二百三十里,以朱慈燃研制的四轮自行车速度来说,每个时辰走五十里其实并不难。
只不过就是这么骑的话,有点消耗锦衣卫罢了……
不过为了赶往博隘关,朱慈燃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在他的命令下,锦衣卫们开始轮替,他和刘顺虽然一直在车上骑着,但速度并不快,因此踩起来不算累。
一路上的府道风景还算不错,尤其在越过渭满镇后面的六十里长坡后,迎接朱慈燃的便是一个漫长的下坡。
微风吹在脸上,吹走了燥热,但同时也让朱慈燃发现了云南的人口问题。
“从昨天出发到现在,这府道上,我们是一个人都没碰到啊……”
云南很少有乡道,原因在于许多乡村都是在山中,而在山里的乡村则是都被洪承畴强制迁移了。
因此,从云南通往广西的便只有三条府道,并且有两条是前往贵州和交趾,只有滇东南这一条是直接前往广西的。
骑行二百多里,路上连一个人都没有碰到,这无疑让朱慈燃心里十分不快。
这种不快,就好像孩子知道家长是为了自己好,但却还是有些难受的那种不快。
他知道洪承畴在执行自家叔父的诏令,也知道洪承畴做的没有错,但当他面对因为政策而变得地广人稀的云南时,他还是忍不住的难受。
“迁移这么多人,如果国朝把拖拉机发给云南的百姓,恐怕能开垦出数千万亩耕地。”
“云南的百姓即便繁衍数代,恐怕也难以消化。”
刘顺倒是很乐观,毕竟他是锦衣卫,知道阵痛要比长痛好。
眼下云南地广人稀不假,但只要朝廷政策倾斜,云南的田地或许上百年都分不完。
当然,前提是朝廷对于田地的政策不变。
对于田地的政策,不论是新的开垦地,还是以前收归朝廷的四亿多亩土地,这些土地都是国有土地,是不得买卖的,农民只享有耕种权和无限继承权。
也就是说、这些土地一辈子都是农民的,但农民不得贩卖,哪怕卖给亲戚也不行。
如果全家绝户,那土地就收归朝廷,分发给新的百姓。
当然,全家绝户这种事情是极少发生的事情,在这个没有汽车火车、也没有那么多煤气的时代,除了瘟疫和兵灾、饥荒,其它灾害很少能出现全家绝户的现象。
“云南这些化肥还没有普及,等到有了化肥,两亩地估计就能养活一个人了。”
“按照鲍老丈家里的情况,五十二亩地,足够养活二十六个人。”
听着刘顺的话,朱慈燃简单阐述了一下大明的农业发展,紧接着又反驳道:
“若是鲍家四个孩子都回了家,娶妻生子,那不出十年,恐怕鲍家就能从六个人,变成二三十个人。”
“历朝历代开国之初都是人多地少,贞观年间斗米不过三四文,按照我大明来算,每石米也不过三四十文,结果呢?”
“从贞观元年到乾封二年,不过四十年的光景,前唐便已经土地不均了。”
“到开元十年,连百年时间都不到,府兵制就难以为继。”
“府兵尚且如此,百姓又该如何?”
“移民实边是必须的,开垦也是必须的。”
“叔父说过,国朝之耕地,若是全部开发,可获地四十余亿亩,草场便有百亿亩。”
“这些土地看似很多,但与人口相比呢?”
不论朱慈燃情感上如何偏向百姓,但他实际上是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的。
尤其是这一路走来,他的许多理念都被推翻,心里就更知道要怎么缓解百姓压力了。
缓解百姓的压力,也就是延长大明的国祚,这个并不冲突。
以大明眼下的耕地,顶多也不过维持三亿左右人口罢了。
如果能保障油盐肉食,那人均五百斤米,就是一个阀值,一旦不足,那任意一场饥荒都可能会演变成一场起义。
如果不能保障油盐肉食,那人均便不能低于八百斤米。
小冰河、旱情、洪涝……
这些各种自然灾害都会降低粮食产量,一旦粮食降低,就会出现起义。
还有的现象,便是赋税过高,让本来年收入两千斤米的农民在缴纳赋税后,只有不到一千斤米可以吃。
这种时候,百姓还能活下去,但如果降低到了八百斤以下,那就要造反了。
按照大明眼下的人口增长情况,朱慈燃自己都不知道,十年后大明能有多少人口。
“两亿?还是三亿?”
如果是两亿那还好,如果是三亿,那大明又要面临土地兼并了。
土地兼并并不恐怖,因为百姓最少还可以成为佃农。
最可怕的是随着人口不断增长,许多百姓无法成为佃农,只能成为流民。
这还只是三亿人口,如果到了四亿,那大明必须想办法开垦出三亿亩耕地,分发给上亿人口,如果不能,那要么镇压百姓,饿死一亿人,要么兵灾亡国,中原重新崛起一个新的王朝。
在这样的背景下,朱由检给大明朝留了一条活路,那就是当国内流民过多的时候,藩国就会成为接纳他们的存在。
齐国、南昆仑、小西洋……
给这些藩国十几二十几年的时间,他们能养活数千万人,尤其是齐国。
至于土民?相比土民,国民的生命更为重要。
这个血腥的道理,朱慈燃能够理解,这也是朱由检为什么会想着让他日后监国。
说白了,就是为了让大明输血的同时,放血解解压。
一个躯体只能承受那么多血,一旦血液过多,不放血的结果就是爆体而亡。
在放血的同时,不断地强健身体,扩宽血管,那这个人还能多活一段时间。
人如此,大明也如此。
真到了土地不够的时候,只有放出数千万流民,让国内稳定几年乃至十几年,利用这点时间不断开垦土地。
不过,藩国的土地也是有限的,大明能靠着藩国撑到什么时候,这个问题朱由检回答不了,只有朱慈燃有回答的可能。
如果朱慈燃也没有,那他就只能寄希望于他这一脉的后代了。
梳理了大概,朱慈燃也抬起了头。
在太阳即将落下的时刻,他们终于看到了屹立在河谷之间的博隘关……
第五百三十九章 揣着明白装糊涂
“淅淅沥沥……”
四月,伴随着初五一早的阴沉天气,一场细雨“稀稀落落”的洒在了顺天府,给久旱的顺天府带来了一场甘霖。
“殿下,添件衣服吧,避免风寒……”
安定门的城楼上,独自打着雨伞,眺望城内的朱由检听到了身后传来的消息。
他转身看去,见到了打着雨伞,托着一件披风的李定国。
他刚刚休了三天假,今日陪朱由检出来看看走走,毕竟两人有两个月没见面了。
“嗯……”听着李定国的话,朱由检微微颌首,接着转头继续看向城墙下的内城街巷。
李定国将雨伞递给了身后的锦衣卫,抖搂了一下披风,小心翼翼的为朱由检披了上去。
这一过程,朱由检没有什么别的举动,他只是站在女墙垛口的背后,就这样独自打着伞,安静的看着城内街巷发愣。
似乎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又或者是因为事情太过繁忙,平日里不是在育儿就是在处理政务,因此爱在雨天逛京城便成为了他最近的乐趣。
他喜欢在雨中看京城,是因为雨中的京城有一种纸一样的轻薄质感。
也不知是他的视力太好,还是细雨冲刷带来的效果。
明明雨中的京城朦朦胧胧,但那城中街巷的人与景物,却被朱由检那细长地双眼看得愈发真切。
他就这样站着,撑着伞,看雨点落下,汇聚后顺着街巷民居的屋檐滑落。
耳边,听到的是旁边箭楼、城楼雨水汇流下来的清脆扣打声。
眼中,细雨下的京城百态横生。
朱由检瞧见了一位老人和孩童坐在屋檐下,那老人手握着一把缠着纱布的乌黑剪刀,虽然躯体老迈,但指尖却灵巧着剪着另一手上的薄薄的纸片。
不一会儿,纸的一边就出现了一些牛羊动物的形象。
朱由检看不清他的面孔,甚至有些看不清他具体到底剪了什么动物,他只能看到这老人拿着两张剪纸,两只手一上一下的动着,坐在他身边的孩童则是双手托着脸,认真听着。
哪怕看不清楚,朱由检也能感受到老人那满脸的慈祥,孩童撑着小脑袋在一旁边看边听的入神模样。
他们在自家那不足二分地的小院里,坐在屋檐内享受着自己的爷孙世界,而院外、繁忙的京城百姓也过着各自的生活。
京城的规矩经过朱由检的更改,每个坊市的主干道都是商业街,街上有衣店、金店、鞋帽店、皇店……
当然,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京城百姓最喜欢光顾的便是花卉店。
京城自宣德年间以来,养花之风便一直盛行,花卉也成为京城的特色商品,全年任何季节,商场上都有鲜花出售。
这其中每至四五月时,市上担卖的茉莉成片,有人挑着茉莉贩卖,有的则是堆满了花卉店内,以至于街道上花香清远、芬馥难忘。
即使在冬季,花商仍然使用盆盎来种植丁香花来贩卖。
只是,由于丁香花不堪翦佩,因此不管时代怎么变化,茉莉花是京城百姓普遍喜欢的品种。
眼下四月,正是茉莉花上市的时候,因而当朱由检站在城头向内眺望时,可以看到茶楼雅客们以茉莉点缀茶桌,街上妇人以茉莉插发耀首,即便是男人,只要穿着道袍,那也必然配上一朵茉莉花来展现自己。
不管男女老少,不是佩戴茉莉花,便是手持茉莉花篮。
明代的京城之中河流繁多,以至于其中一些小巷依傍着河道,一块块染有苔痕的青石板一直延到河水里。
站在城头,朱由检向河道望去,可以偶见河道远方摇来一叶小舟,舟舷划出的水花一直荡漾到河边浣女的掌心。
河边一些浣女说着大明官话,那一声声吴侬软语钻入舟上士子老叟的耳廓,让人感觉逃不开,只能任凭自己的听觉沉醉在这浅浅而寻常的音调中。
“淅淅沥沥……”
“轰隆——”
渐渐地,雨越下越大,阴沉的乌云里也闪烁几下,随后传来了闷雷声。
“殿下,先去箭楼里坐坐,等雨小些再出来吧。”
李定国担心朱由检受了风寒,小心建议着。
对此,朱由检往往不作回答,只是颔首后,选了一座箭楼进去休息。
在他走进箭楼前,里面的士卒就已经被撤开了,锦衣卫也在箭楼里点上了一些香料,为那木床铺上了几床细软。
走进箭楼后,里面挂着十几盏煤油灯,这是去年军备院已经完善,御马监建设工厂,皇店年初开始贩卖的新鲜事物。
十几盏油灯挂着,把箭楼内照得很清楚。
朱由检不出意外的走到了床榻前,坐下后略微皱了皱眉。
他伸出手去摸了摸床榻,数了数细软。
“五层……”数着五层的细软,朱由检看向了今日班值安定门的大兴营百户,和善道:
“平日里将士们睡几层细软?”
“回殿下,往往是铺两层茅草,然后裹着行军褥子凑合就睡了,守城的兄弟正常是守一天,休息一天。”
守备毕恭毕敬的回答,朱由检闻言颔首表示知道了,过了数秒他才对李定国开口道:
“让人给承恩派去消息,让他上疏万岁,请拨十万两军饷,为五军都督府的士卒添一床行军褥,”
“小子领命……”李定国作揖应下,之后箭楼内久久没有声响,朱由检只是坐在床榻上,望着箭楼那不足脑袋大小的窗户发呆。
与他一样发呆的,还有从年初成为内阁次辅的毕自严。
同样的事情,不同样的地点,此刻的毕自严在赶往户部的马车上。
随着一批批工业区不停投产以来,各类原材料、商品工厂的产量飙涨,曾经价格昂贵的玻璃,眼下也骤降到了百文一尺的价格。
作为户部尚书、内阁次辅,毕自严的四轮马车自然也用上了玻璃窗户,因此他也能看到透明窗户外的街巷。
街道上的瓦屋错落有致、鳞次栉比,和东西南三城不同,内城的地面是用五颜六色的乐角岩石铺设而成。
这些岩石在常年的人行马踏、雨水冲刷下光滑透亮。
毕自严看到了一些地面的积水,在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在积水里看到了倒过来的街道,但来不及细看,马车就已经远去。
车轮在路上碾压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他转过头来,发须皆白和脸上的老人斑模样让他看上去似乎已经年过八旬。
入年关以来,他渐渐觉得气力不足,而三月末,叶向高的去世也让他苍老了许多。
兔死狐悲之下,他只觉得自己似乎也没有几年光景了。
大明局势如此,若是他眼下去世,那……
“唉……”长叹一口气,毕自严浑浊的眼中不知在想什么。
当马车停下的时候,他才缓缓起身,在打直脊背的时候,他顺着车夫的搀扶下了车。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当他下车时,除了那雨后清爽的空气,以及满地的积水,还有屋檐不断滴落的水滴外,大雨再也没了痕迹。
“你等会回去,先去一趟齐王府,把这封信送给王秉笔。”
站在户部衙门的门口,毕自严掏出了一封手书递给自家的车夫。
“是……”车夫没有询问什么,而是憨厚的点头应下了。
见他应下,毕自严微微颌首,随后走进了户部的衙门。
按照他的话,车夫也在片刻后将书信送往了齐王府。
也几乎在这封信送往齐王府的时候,同样感受到雨停下的朱由检也走出了箭楼。
他在城头的马道走着,只是他时不时看看城里,时不时看看城外。
京城被一场大雨洗刷了个干净,数月干旱、沙尘所导致的灰扑扑纷纷被洗涤,显得无比干净明亮。
行走在城头,其间空气清新四溢,让朱由检心中豁然开朗。
他走朝另一边,看着京城外,隔着护城河的集镇,顿时停下了脚步。
朱由检自认为自己是一个肤浅的人,他不像那些文人骚客一样,可以出口成章,对着烟雨江南就吟诗作对。
他看不懂名山大川,也无法用毫无深度的文笔,把寻常巷夸出花来。
只是,得益于崇祯的记忆,他在文采上能拿得出手的,恐怕便是那一手画的不错的水墨丹青和自己前世经历所学的素描。
在他看来,每个人都有发现美的眼睛,人间处处是风景,不过在于看到的风景不同罢了。
进入天启十六年以后,北直隶的人口降低到了六百六十三万,而这六百多万人口里,便有二百九十万人生活在顺天府。
生活在顺天府的这二百九十万百姓中,又有一百三十万居住在北京城内。
剩下的那一百六十万,有一百三十几万生活在“地广人稀”的顺天府,在田间耕种、劳作……剩下的二十几万人,则是生活在了围绕京城四周的集镇上。
平日里,京城外的集镇街道上人流如潮水,各种小商小贩都有,热闹的如后世的菜市场一般。
走进集镇,许多人就能听到小贩清亮的吆喝声,以及热热闹闹的讨价还价声。
正因他的热闹,一些京城内城之中的百姓,甚至是达官贵人都会乔装在城外的集镇闲逛,听听趣闻,吃吃美食。
不过此时,这热闹的集镇却挤满了来京城打工讨生活的百姓。
北直隶不比四川、更比不上“百里无人烟”的云南,在耕地上,北直隶的耕地只能满足七百万人。
这里所指的满足,便是简简单单的吃口饱饭,顺带能在过年过节的时候吃口肉。
人总在追求更好的生活,北直隶的百姓也不例外。
对于人均只有六亩三分地的北直隶百姓来说,现在的日子是不错,但他们也在追求更好的日子。
因此,当农忙过去后,无力居住在京城内的百姓,就会在京城外的集镇住宿,把农闲的所有时间都放到了打工这一件事情上。
孩子要读书,读书需要自备纸笔砚墨,这些东西都需要花银子,为了孩子,许许多多的百姓在护城河边的台阶上蹲着。
即便下雨,他们也是披着蓑衣,蹲在台阶上,等待乘船而来的雇主雇佣他们。
如眼下也是一样,上千身穿蓑衣的百姓坐在护城河边,从他们抖动蓑衣的举动来看,刚才的大雨并没有让他们打道回府,大部分人都在冒雨等待。
或许对于在京城有房的百姓来说,下雨大不了就不打工,回去睡一觉便是。
但对于前来京城打工的乡村百姓来说,租住京城外集镇的丈许小屋也需要每日十个铜板。
粮食可以背自己家的煮来吃,但房钱不能免,也免不了。
今日若是不能有工做,那他们就得支出十文。
对于他们来说,十文钱足够给自家孩子买两扎二十张的纸张,够用三四天了。
因此,他们只有冒着雨在台阶坐着,苦等一个一天十五文、二十文的工作来做。
只是,由于今年入夏以来北直隶永平府、顺天府、河间府等三府相继遭遇旱情,粮食有些减产,因此许多农民都趁着农闲来到了天津、京城等地打工。
人一多,工作就难找,工价自然就贱。
“这么多百姓寻工做,御马监新建的工厂没有招人吗?”
望着那上千等待工做的百姓,朱由检头也不回的询问李定国,对此李定国询问了身后御马监的太监,随后才回应道:
“招了,但是百姓一听说是长工,便都摇头不愿意做工。”
对于农民来说,工业化是什么,他们不明白,他们只知道长工和短工的区别。
工厂虽然是为了解决就业,但解决城市居民就业和农村居民就业是一样的,既然是工厂,那不敢说保证盈利,最少得不亏本才行。
因此,工厂需要的工人肯定是得稳定的,而稳定就代表了长时间。
对于农民来说,他们最擅长的还是种地,他们散漫自由惯了,让他们出卖体力活可以,但让他们去到工厂受管教,这就让他们避之不及了。
因此,哪怕皇店工厂开出了每日三十文的工价,但许多农民还是不愿意去做。
“殿下……”李定国怕朱由检以为皇店没作为,因此解释道:“虽说许多人不愿意做工,但工厂还是募了两千多长工,这些人已经是剩下的了。”
大明的工业化覆盖率很不够大,工厂数量也没有那么多,两千多工人,已经足够提供四五个工厂的工人数量了。
剩下的人,皇店也是有心但无力。
这不是皇店的问题,也不是农民的问题,而是朱由检的问题。
不管怎么说,眼下大明是他在治理,既然他在治理,他就得负责。
农民如果在农闲没有工做,那就会白跑一趟,甚至负债回家,届时为了偿还负债,又得花几年时间埋头苦干,一旦遭遇天灾人祸,那他只能铤而走险去做一些他不想做的事情而了。
因此,农民想找短工做,这是他们的情况导致了他们做不了长工,而朝廷需要做的是替他们解决问题,不是呵斥他们不懂事。
“着工部兴建一条连接京城东西南北四站的铁路,就地募工,工价十五文,速度要快,三日内我就要见到具体的奏疏。”
朱由检望着那群眼巴巴等工做的农民,心里很不是滋味,当即想到了修建环城铁路来以工代赈的办法。
这条路,他本想看看在他离开大明之前,能不能弄出电力,为以后的电车做准备,然而大灾之下,许多东西都需要提前布置,容不得他个人意愿。
这么想着,朱由检下了马道,李定国和一些乔装的锦衣卫赶忙跟上。
朱由检当着他们的面走出安定门,前往了安定门外的安定集镇。
走过护城河前的石桥,朱由检来到了安定集镇,而映入他眼帘的是五颜六色、新鲜水灵的瓜果蔬菜,以及活蹦乱跳的鱼虾河鲜。
这些东西,顿时让朱由检感觉烟火气息缕缕升起。
“殿下,这些东西没什么好看的,况且人流嘈杂,还是小心为妙……”
李定国跟了上来,或许是兵家学府呆久了,他有些过于小心,因此在跟上来后,他小心翼翼的提醒朱由检注意安全。
然而,面对他的提醒,朱由检却坦然道:“到一个新地方就得逛逛,有人爱逛城池,有人爱逛山水,不过我宁可来逛逛菜市。”
“最起码,在这里看看这些生鸡、活鸭、新鲜水灵的瓜菜,彤红的辣椒,我能知道当地的物价如何。”
“来体验这热热闹闹、挨挨挤挤、讨价还价的市场,我能知道商贩们到底是在赚银子还是赔银子。”
“来看看那排队等工的农民,我能知道乡野到底如何,新政到底有没有效果,农民们过得怎么样。”
朱由检说着自己的看法,他的看法影响着朱慈燃,但朱慈燃不如他彻底,只想着去看农村,却忘记了城池和农村缺一不可。
“殿下……小子不明白……”李定国作揖回礼,又疑惑抬头:
“如果只是一个菜市都有这么多学问,能了解那么多事情,那为何地方的官员还会把地方治理得如此之差?”
“你啊……”朱由检轻声叹了一口气:
“大明朝的官员,若是都愿意放下脸面去菜市,若是去了菜市,知道了民生疾苦就能做出改变,那我大明朝也就不需要我推行新政了。”
“他们这群人,要么如施凤来、冯铨、顾秉谦一般,平日里出门踏青,看看山水,吟诗作对,在那寺庙之中,京城街道之上感受便利……”
“要么,他们就是诸如这些年被抓的地方官员一样,实际上知道民生是什么样子,但他们装作不知道。”
朱由检的话说完,但李定国却更为不解。
“为何要装?治理城池得了功绩就能升迁,这不是好事吗?”
“好事……但也需要人做才行……”朱由检摇了摇头,李定国也在他这话之后理解到了,回答道:
“殿下是说,官员们怕做,更怕做错?”
“嗯……”朱由检微微颌首:“不做不错,这基本是我朝官员在庙堂之上的行事准则了。”
“他们要功绩,可以去修桥、也可以去移民,没有必要了解百姓的问题,把问题都解决。”
“很多时候他们不是不明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日后你在官场上面对他们装糊涂,你就得比他们装得更糊涂。”
朱由检在教李定国如何为官,但李定国却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样的糊涂,小子不愿意装,小子宁愿去干事,哪怕干错了,最少也无愧于心。”
“……”李定国还是那个性格,没有变过,听着他的话,朱由检一时间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甚至他反思起了自己。
自己似乎不应该这么教导李定国,官场之所以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官面话和底下话,说白了就是一群害怕担责的人搞出来的。
朱由检自己心里乏了,觉得改变不了大明的官场氛围,但对于还没有真正踏上官场的李定国来说,他更愿意相信真理。
他比起朱由检多了许多方便,其中最方便的就是他可以专心,而朱由检不行。
每天不同的国事在朱由检眼前打转,这样的环境注定了朱由检不可能长期把目光放在一件事情上,除非这件事情很大,很严重。
因此,想让朱由检整顿官场风气,朱由检只能招几个人去整顿。
只是这样的做法对于大明的官场来说只是治标不治本,而李定国不同,他可以专心一件事情。
他要带兵打仗,那他就专心带兵打仗。
他要恩科为官,那他就能专心做官,治理好自己手下的一亩三分地。
他要整顿官场风气,那他就能死死盯着这群人,从下到上、从上到下的整治好。
这么一想,朱由检笑了,并且笑的同时露出了一丝轻松。
“你若有这个心,等毕业之后去军中锤炼三年,然后再入朝为官。”
“小子领命!”李定国双手抬起作揖,郑重应下,脊背打得笔直。
他这模样,看得朱由检连连摇头。
他之所以摇头,是因为眼下李定国的想法和模样,与当年刚入官场的他可以说一模一样,但当年朱由检换来的是心灰意冷,李定国又是什么呢……
想到这里,朱由检准备继续逛逛集镇,但这时一名锦衣卫悄然来到了李定国身边,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并递上了一封信。
李定国接过信后也连忙上前,小声对朱由检开口的同时,也递上了那封信:
“殿下,这是王掌印让人送来的毕次辅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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