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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北城二千     家兄朱由校txt下载     家兄朱由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一十章 乱世用重典

    “哞……”

    十月末,伴随着雪季到来,北方大地银装素裹白了一片,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头上的事情,躺在自己的家里,等待雪季的过去。

    小冰河期对大明的影响很大,但对于游牧民族的影响更大。

    和林,这是一座在草原深处回鹘都城基础上创建的蒙古帝国城池,也是曾经元朝的岭北行省首府。

    在十三世纪的时候,这里是世界的中心。

    从多瑙河畔的维也纳,到黄河边的汴梁,从北方寒冷的西伯利亚草原,到炎炎烈日下的阿拉伯半岛沙漠,大半个欧亚大陆都笼罩在这座城市的权力和威势之下。

    罗马教皇的传教士、南宋朝廷的使节团、波斯商人的驼马队、高丽王国的进贡者都在这里汇聚。

    佛殿、清真寺和基督教堂……各种宗教和文化都在这里融合。

    蒙古大汗的诏令从这里发出,送达世界各地蒙古大军……

    这里集合了成吉思汗、窝阔台、蒙哥,从中欧、东欧、西亚、中亚、东亚、南亚诸国抢掠来的奇珍异宝,金银珠宝,数以万计。

    当年窝阔台曾经说过“和林是保卫蒙古人的最后一道防线”,然而自从忽必烈在开平自立为汗,并打败阿里不哥后,蒙古的政治中心开始南迁汉地,此地也不再是蒙古的首都。

    元亡后,北元又以此为政治中心,但这座城池在之后蒙古人的不断内战中沦为破败,无人经营,最后只剩下的一堆废墟。

    站在帐篷前,身披大裘的林丹汗看着在废墟之中扎营的部众们,他的眼里在追忆祖先的荣光,然而回到现实,他却成为了一条丧家之犬。

    四月,在积雪融化后,他带领察哈尔的十几万部众开始了西迁,从捕鱼儿海顺着斡难河往西抵达了狼居胥山,然后继续向西,在秋季的尾巴抵达了和林。

    他让人收集了许多牧草,加上之前从大明朝劫掠来的谷物,准备在和林渡过一个寒冷的冬季。

    不出他的意料,漠北的冬季确实十分寒冷,零下二三十度的气温让许多部众只能不断烧柴。

    好在和林依靠着杭爱山,不至于没有柴火可以烧。

    在林丹汗心存侥幸的时候,矮坡下响起了马蹄声,一个万户策马向着坡上冲来,并在抵达林丹汗面前不远处时翻身下马走了过来。

    他毕恭毕敬的抱胸行礼,脸上十分沉着:

    “大汗,漠西的准噶尔和辉特、和硕特都不让我们走他们的草场去哈萨克。”

    “不让?”听到万户的话,林丹汗皱紧了眉头,不免自大道:“我是蒙古大汗,他们既然拒绝了我的提议,那我只有带兵和他们打一场了。”

    “是!”万户低下了头,没有半点反驳。

    不仅仅是他,就连站在林丹汗身后的那群僧人和将领也都没有反驳。

    蒙古人的天性就是弱肉强食,这一场雪灾让察哈尔部的实力受创不少,和瓦剌打一仗,然后掠夺牛羊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苏布地他们没有跟来吗?”

    林丹汗虽然莽撞,但还是有些小聪明的,不然也不会在明清战争中拖住了努尔哈赤和黄台吉十几年。

    他清楚仅察哈尔一部没办法称霸西域和河中,所以他想拉着喀尔喀和喀喇沁下水。

    “苏布地台吉准备等到来年秋季,大汗在漠西站稳脚跟再西迁,其它三位大汗也是这样。”

    万户的回禀在林丹汗的意料之中,苏布地等人不傻,除非明军真的打过来了,不然他们不会放弃漠北那数百万顷草场。

    想要他们西迁,除非林丹汗先站稳脚跟,到时候他们倒是可以以同盟的身份西迁来西域或者河中(中亚)。

    换句话说,就是让林丹汗先出人出力,毕竟盟主嘛,干的就是这事。

    “等我站稳脚跟……哼!”林丹汗冷哼一声,看向了自己部众的帐篷。

    察哈尔的部众并没有朱由检想的那么多,实际上也就十四五万人,整体兵力只有四万多。

    虽说相比只能拉出三万骑兵的瓦剌来说,察哈尔十分强大,但如果林丹汗铁了心和瓦剌的和硕特、准噶尔、辉特等部争夺草场,那一定会死伤惨重。

    到时候,恐怕他就不是盟主,而是一个任人驱逐的丧家之犬了。

    打瓦剌得打,不然不足以弥补察哈尔部的损失,不过他不能直接打。

    “吉利吉思和帖良兀愿意臣服我吗?”

    林丹汗突然说起了两个居住在漠西北部的小部落,而不出意外,万户摇了摇头:“他们也拒绝大汗入境。”

    “那就先拿他们开刀!”听到只有几千人的吉利吉思和帖良兀也敢拒绝他,林丹汗率先决定拿他们开刀。

    只是这时,一个喇嘛走了上来行礼:“大汗,这两个部落被北面的罗刹人攻击,如果我们拿下他们,就要面对北面罗刹人和南边瓦剌的夹击了。”

    “一些罗刹人而已,就按照我的话来办!”林丹汗兵力还在,加上去年劫掠大明,威严不容忍侵犯,当他下了决定后,僧人也只能告退。

    虽然是冬季,但林丹汗西迁和林的消息,还是在草原上传开了。

    瓦剌、吐鲁番、叶尔羌、甚至哈萨克汗国的大玉兹、小玉兹、中玉兹都有所耳闻。

    当然,这样的消息自然也瞒不过大明。

    在北镇抚司的打听下,这条消息在冬月中旬传到了京城……

    似乎是为了明年的大旱做准备,冬月的北直隶并没有下几场雪,那薄薄的积雪让人感到了不安。

    人言瑞雪兆丰年,虽说一场大雪会让许多家庭挨饿受冻,但从整体层面来说,一场大雪可以减轻来年遭遇旱情、蝗灾的几率。

    齐王府内的朱由检此刻正抱着一个婴儿,手里拿着拨浪鼓摇动,低头看着不断盯着拨浪鼓的婴儿,嘴角带着一抹笑意。

    朱慈烺……朱由检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儿子。

    朱由检没想过自己会有儿子,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世,似乎他都属于每个社会的“大龄青年”。

    前世没有结婚生子,这一世倒是完成了这个愿望。

    虽说得知周素洁生的是儿子时,朱由检心里有一点点失落,明白一个儿子能给眼下大明格局带来多大变化。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很快接受了朱慈烺的存在,至于袁禧嫔生的女儿,他则是取名为朱媺媛。

    对于没能生儿子,袁禧嫔很遗憾,毕竟只要他能生下男嗣,齐王世子就有了。

    不过也好在她没有生男嗣,如果她生下了齐王世子,那恐怕许多官员都要开始站队了。

    眼下朱慈烺虽然出生,但他毕竟是庶子,在没确定袁禧嫔是否能生下世子前,不会有人轻易站队朱慈烺。

    “好了,抱回存心殿吧。”

    停下手中拨浪鼓,朱由检把朱慈烺递给了旁边的一名女官。

    只是一离开朱由检的怀里,朱慈烺就开始作势要哭。

    不等他哭出来,一个奶嘴就塞到了他的嘴里,一时间他的注意力就被这物件给吸引了。

    天然乳胶的奶嘴无毒无害,这也是朱由检敢于用它的原因。

    女官抱着朱慈烺很快离开了承运殿,而朱由检也让王承恩把今日的奏疏给拿了过来。

    三百多本奏疏被搬上桌,每一本都关乎地方生死。

    朱由检按照惯例拿起了北镇抚司的奏疏,第一本的内容便是林丹汗西迁和林的事情。

    “这个虎兔墩,虽然兵马强盛,不过想要和固始汗争斗,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望着奏疏内容,朱由检摇了摇头,坐在远处处理官场文册的王承恩闻言也好奇询问:“殿下,为何不趁这个时候出兵,扫平漠北?”

    “漠东省的实力不足,暂时不能动兵。”

    朱由检摇了摇头,他不想在即将大旱的背景下动兵,更何况漠东省的人口、耕地还不足以发动远征。

    哪怕是清朝,对于漠北蒙古,前期基本也只是联姻联盟的方式,直到乾隆年间灭了准噶尔,才以东北、西域两个方向威胁着漠北蒙古,致使他们服软。

    古今往来,历代王朝想要彻底征服漠北,都得先征服西域。

    强如李世民手中的大唐,也只是短暂击败东突厥,然后拿下西域后,才联合回纥灭亡了西突厥。

    大明走的路子不能以击败为主,而是要彻底灭亡对方,将漠北纳入大明的疆域。

    明代的西域环境比唐代恶劣数倍,因此即便拿下西域,也不一定能支持军队北伐收复漠北。

    与其这样,不如大力发展漠东省,让漠东省的人口耕地不断增长。

    后膛枪出现后,明军想要对付游牧民族就轻松多了。

    只要漠东省能支持一万明军横穿漠北,那大明就能击败喀尔喀三部的同时,在漠北筑城,以漠东省养漠北之民。

    拖拉机的出现,可以说让大明想要开疆守土的投入降低了许多。

    如漠北这种地方,只需要打下后驻兵四营,然后迁移几万百姓,发放上万台拖拉机,那不用三年的时间,当地的军队和百姓就能自给自足。

    对于漠北,朱由检眼下还不能动手,因为即便拿下当地,也需要迁移百姓和军队,并且前期还得靠其它省份输血。

    哪怕只有军民七八万,那每年也得吃四十几万石米麦,眼下的漠东省都得靠北直隶接济,何谈接济漠北。

    因此,彻底占领漠北,就要先大力发展漠东。

    同样,想要从东西伯利亚进军中西伯利亚,也需要北山为北山驻扎的兵马提供补给才行。

    “运送北山的拖拉机有多少了?”

    朱由检一边处理着奏疏,一边询问王承恩,王承恩闻言也急忙说道:

    “前后已经运过去两千多台,冬月和腊月回相继运送五百台前往。”

    “等到四月开春,北山的拖拉机应该能有五千台。”

    “明年开始,每年正月、二月、三月和四月,拖拉机运送北山。”

    “五到八月运送齐国,九到腊月运送旧港。”

    “以眼下的移民速度,麓川的熟田应该还能撑三年,算上劳改工开垦的熟田,撑四年应该不是问题。”

    “所以四年后就得着手为麓川发放拖拉机,让劳改工开垦生田,化作熟田后发给移民。”

    王承恩说着他对拖拉机发放的布置,整体来说比较安排的不错,基本不影响各地的开垦。

    “第一批工业区已经全部投产,下个月开始会建设第二批十二个工业区,大概三年后,两批工业区能年产一万八千台拖拉机。”王承恩补充了一句。

    一万八千台拖拉机,对于大明来说已经数量不少了。

    单纯使用拖拉机都能开荒二十几万亩地,而且这个数目会不断增加,毕竟每年都有新的拖拉机投入使用。

    不出意外,六年后大明的第三批工业区也会投产,三批工业区年产拖拉机的数量不会低于八万,比朱由检去年预估的还要高一些。

    这前前后后加起来,差不多七年后大明拥有的拖拉机是十二万台,不过这其中有近四万台在齐国,在大明的只有八万多台。

    但从第八年开始,大明每年新增的拖拉机就是八万台,按照这种情况持续下去,十年后的大明年产十几万台并不奇怪。

    利用这些拖拉机,大明想要开发麓川、交趾、旧港、关外三省和西域、漠北就轻松多了。

    至于齐国,七年后的齐国应该也能养民四五十万了,加上自己的工业区投建,恐怕齐国会先进入中农经济和大农场经济。

    使用劳改工开荒,移民耕种,这个办法对于大明和各藩国来说都有用。

    三个劳改工加一台拖拉机,每年就能开垦出十五亩耕地,养活三四个百姓。

    这么看来,瀛洲的劳改工估计仅仅只只够齐国使用,毕竟还有铁路建设什么的等着他们。

    想到这里,朱由检想起了麓川和南州、旧港的劳改工。

    麓川和旧港还好说,倒是南州也差不多可以用劳改工加拖拉机这个组合来大批量开垦田地了。

    “南州的情况怎么样了。”朱由检阔别多年,第一次询问起了南州的情况,这让王承恩也愣了愣。

    不过,他很快从文册之中找到了关于南州情况的介绍。

    “回殿下,眼下南州有三府九县,一共有流放之民四十七万有余,驻扎兵马共两营六千人,当地的土人劳改工有三十余万。”

    “当地的耕地有八十六万余亩,尚不能自给自足,需要南海府(爪哇)供应。”

    南州也就是澳洲,朱由检没想到,这群流放的贪官污吏能把南州搞得这么好,只是三年时间,当地耕地就翻了一倍。

    照这架势来看,恐怕再过几年,南州就能对外输出粮食了。

    “应该不可能……”朱由检想了想,否决的这个想法,因为他很清楚,在大明贪官的数量并不少。

    按照九族迁移的标准来,每年被流放南州的人都有好几万人,现在虽然多了一个乌斯藏,但即便只有两三万人被流放,南州也需要增加十几万亩耕地才能养活他们。

    最少在拖拉机投入南州前,南州应该只能自给自足,还做不到对外输出粮食。

    不过即便如此,朱由检也十分满意了。

    等拿下漠北后,他也可以把一些蒙古人迁移到南州和齐国,让他们在当地放牧。

    这是稀释他们的一个好手段,毕竟相比数量上亿的汉人来说,大明境内那二十几万的蒙古人实在太稀少了。

    就算漠北和漠西、河中三地的蒙古人全部投降,那大明境内蒙古人的数量也不过二百多万罢了。

    把他们打散到各地,或者把汉人善于牧马者北迁,都能将他们稀释到融入汉人。

    比起他们,中南半岛和瀛洲的少民才是朱由检担心的存在。

    麓川的七百多万,交趾的四百多万,瀛洲的一千二百多万。

    这近两千五百万的人口,想要他们彻底融入大明,恐怕是一个漫长的工程。

    “皇兄没有说什么时候回京城吗……”

    朱由检忽的提起了朱由校,这让王承恩精神了一下,但他摇头道:“万岁说继续让殿下监国。”

    “一年了……”朱由检叹了一口气,自从去年齐王府有喜事传出后,朱由校便一直在房山和燕山之间来回避暑、避冬,始终不入京城。

    朱由检不知道自家哥哥到底是害怕自己,还是害怕五军都督府,又或者是害怕朱慈烺。

    虽说他并不插手国事,让自己摘处理国事上轻松许多,但他的这种态度,让朱由检感觉有一口气憋在气管里,吐不出、咽不下……

    “今年户部、皇店的岁入都算出来了吧?如何?”

    朱由检扶额,把这些令人头疼的事情暂时搁置一旁,询问起了正事。

    对于正事,王承恩也始终关注着,因此不用翻找文册,他便作揖回答道:

    “今年皇店和户部的税银岁入是三千九百余万两,田赋收入是八千九百余万石,其中有一千四百万石是麓川贡献的。”

    麓川贡献了一千四百万石的田赋,这是朱由检没有想到的地方,不过他仔细一想也就释然了。

    说白了、在移民没有抵达前,麓川缴获的耕地都是劳改工在耕种,而洪承畴只需要负责让劳改工不饿死就行。

    至于劳改工不够,那就租给当地的百姓耕种,收取地租就足够。

    这么一来,洪承畴手上的田地,基本上产出多少,分给佃户和劳改工吃饭后,其它的都能上交朝廷。

    他之所以上交那么多田赋,恐怕是嗅到了户部囤粮的举动,借花献佛罢了。

    “今岁的支出呢?”朱由检很满意洪承畴的做法,询问起了支出的事情。

    对于这个事情,王承恩则是低下了头:“今岁五军都督府支出二千一百余万两,六部支出四千三百余万两,工部还要额外支出两千万两。”

    “朝廷各项合计支出八千四百万两银子,户部将五千万石田赋粮输送江南三省、湖广、江西贩卖,获得三千万两。”

    “金融司那边拿出了一千二百多万两,麓川缴获又上缴三百多万两,如此才得以收支平衡。”

    王承恩把大明的财政说了个七七八八,这其中做出贡献最大的,恐怕就是在麓川不断刮地皮的洪承畴了。

    如果不是洪承畴上交的一千四百多万石田赋和三百多万两银子,恐怕大明今年得积欠一千万两。

    这样的局面也说明了,大明眼下的支出确实太大了,因此裁军是必不可免的事情。

    裁撤十七万军队,能给大明省下三百多万两银子,哪怕其中有许多人选择转业,那也能给大明节省上百万两银子。

    不过,相比支出四千余万两的六部,五军都督府的支出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

    八十多万官员,七十多万兵马司和刑部衙役,这一百五十几万人每年支出四千三百多万两,并且还在不断增长。

    之所以有这么高的支出,是因为朱由检要皇权下乡,而工部的支出则是铁路、府道等以工代赈基建的建设所需。

    可以说,除了五军都督府,其它的支出都无法裁减。

    如果停下工部的建设用银,那大明倒是能每年结余几百万两,不过那样的话,灾民就要造反了。

    总而言之,各项都不能停,不仅不能停,朱由检还得做好明年大面积以工代赈的准备。

    正因如此,朱由检才要大力推行新政,把江南的真实赋税收上来,同时降低其它地方百姓的赋税,让他们的粮食涌入市场去。

    只要江南那边不出问题,大明的田赋就能保持在九千万石左右,税银会保持在四千万两的程度。

    折色下来,大概能达到八千万两的岁入。

    这些加上藩王的迁移银,以及海外的金银流入,大明要应对这两年的大旱不成问题。

    让朱由检担心的,还是江南三省那稠密的人口。

    这三省一旦爆发饥荒,其后果不言而喻。

    “我的手段,恐怕还是太温和了……”

    一想到今年三省迁移的人口数,朱由检的眼神就不免晃动。

    按这个迁移数量,三省大旱爆发前也迁不走多少人。

    乱世用重典,必须逼着江南的百姓迁移才行。

    想到这里,朱由检闭上了眼睛,面对一直看着他的王承恩下令:

    “传令户部,今岁起,江南不在户部卖粮范畴,江南三省不再蠲免。”

    “地方官府鼓励江南移民各地,对移民,迁移司按照人头,每年大口发放六石米,小口三石米。”

    “即日执行,不得有误……”

第五百一十一章 大国寡民

    “绩哥儿!你去皇店买十斤米,家里米不够了!”

    “欸!”

    寒冬腊月,在各家各户都在为着新年做准备的时候,南直隶扬州府上官桥镇的一户江南小院里响了起妇人的招呼声。

    闻言的一个十一二岁少年郎从耳房走出,来到了厨房门口。

    身着比甲襦裙的妇人从怀里拿出了四枚十文的天启通宝:“看好米价,如果涨了,那能买多少就买多少。”

    “好。”少年郎闻言接过铜钱,随后走出了面积不大的小院。

    走在宽不足四尺的小巷内,少年郎哈出一口白雾,搓了搓手。

    他看着四周,这才发现在不知不觉中,四周的人家的白墙都已经褪色了,唯独他家的白墙在入冬前粉刷了一遍,和四周显得格格不入。

    上官桥镇和大部分的江南城镇一样,因河成街,呈现一派古朴、明洁的幽静,是江南典型的“小桥、流水、人家”的风格。

    比起其它镇子,上官桥镇不过发展了二百余年,但即便如此,它仍然完整地保存着原有的水乡古镇的风貌和格局。

    小镇桥街相连,依河筑屋,绿影婆娑,河道上横跨数座成于洪武年间的石桥。

    寒冬腊月的石桥下,一艘艘装载货物的乌篷船来回滑动,两岸坐着许多等待活计的力工。

    这些力工翘首以盼,期望有一艘船能停下招工,以此来打工赚钱,养活家人。

    走在桥上,那桥上行人身着棉衣披风,女子头戴一顶小毡帽,男子不是四方平定巾,便是普通的方巾。

    河流两岸,虽然是寒冬,但锤洗衣物的民妇依旧不少。

    她们交头接耳的聊着女人家的话题,坐在凉亭里烤着酒的一些男人则是谈笑大声。

    过往行人行色匆匆,石桥口还有一些衣衫褴褛的人蹲着,面前摆放一口陶碗,期望路过的人施舍一两文。

    少年郎还想看看这些乞丐,毕竟在他的记忆中,天启六年之后,镇上便很少有沿街乞讨的人了。

    只是不等他多看几秒,远处就走来了三名身着劲装,头戴官巾,腰别雁翎刀的衙役。

    “去去去!《大明律》有规定,不能沿街乞讨!要吃饭去县上的养济院去!”

    一个衙役恶狠狠的对蹲在桥下的十几个乞丐吼着,那群乞丐紧了紧衣服,其中一人披头散发,不免哀求道:

    “官爷,给条活路,我们在这找个工作,有了银钱自然会走的,这实在是活不下去了……”

    “活不下去就去迁移!镇口有迁移司的官差,老老实实拿了粮票去南边,别打扰镇上百姓的生活!”

    衙役作势就要拔刀,这一举动把乞丐们吓了一跳,纷纷有气无力的起身,朝着镇外走去。

    四周的居民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不过在衙役驱赶着乞丐们离去后,还是有人不免抱怨道:

    “今年江南大旱,朝廷就蠲免了一年,其它地方可都是蠲免三年的。”

    “这么弄,谁活得下去?不都得被逼着迁移去南边么……”

    “听说是齐王的政令,真不知道齐王为什么这么善变,明明……”

    “好了好了,走吧,别说了。”

    少年郎的四周,一些儒生摇头叹气走远,少年郎听后,心里也十分不解,但还是拿着怀里的四十文钱走向了镇上唯一的一处皇店。

    【迁移麓川、旧港、南州、交趾者,每年大口粮票六石,小口三石,发熟地三亩,生地十七亩,男丁发耕牛一头。】

    来到皇店门口,少年郎就看到了挂在皇店屋顶的告示木牌。

    只是瞥了一眼,他就收回了眼神,把眼神放到了皇店内。

    上官桥镇的皇店和大部分皇店一样,内里摆放着米麦面肉、煤炭酱醋茶,还有白布、绸缎、笔墨,油盐等等东西。

    在皇店内最显眼的地方,一辆自行车和三轮车摆放在那里,下面的木牌上写着二两和三两银子的价格,让人咋舌。

    少年郎带着渴望的眼神看了许久,然后才落寞的走到了粮柜前。

    【四文一斤】

    “还好没涨价……”松了一口气,少年郎自顾自的打了十斤米,然后用自家的秤称了称,确定没问题后又用官秤称了一下。

    “十斤米。”拿着官秤和装在布袋里的米,少年郎走到了柜台,而柜台的皇店员工见状也称了称米,在确定没问题后回了一句:“四十文。”

    “给……”递出四枚十文的天启通宝,少年郎提着米便走出到了皇店门口。

    只是在他走到门口的同时,他看到了镇口排着长队的百姓。

    “那群人是什么人?排队干嘛?”少年郎对皇店里的员工询问,那员工也低头看着一本,头也不抬的回应道:

    “都是北面受了旱的乡民,找不到工做,又吃完了身上的米面,做乞丐又不行,只能迁移了。”

    “背井离乡啊……嗤嗤嗤……”员工摇了摇头,少年郎见状也只能看了看镇口的乡民,然后抱着米向家中走去。

    回程的路上是青砖绿瓦和一条条细溪流,以及古朴的石拱桥。

    那潺潺的流水,婀娜的拱桥,再加上江南特有的建筑,无不构成一幅美丽的画卷。

    虽然只是一个小镇,但当少年郎走在用青石铺就古镇的巷子中,感受着江南古镇日复一日的的沉静,从容、澹泊时,心里总会有些平静。

    他走回了自家的巷子,在敲门后,他娘亲打开了门。

    “怎么样?”

    “没涨价,还是四文一斤米,这里是十斤。”

    母子的交谈稀疏平常,妇人接过了米后,少年郎也走进了院里。

    回到家关上门后,妇人抱着米往厨房走,一边嘴上絮叨道:

    “这米价越涨越高了,现在还是四文,之后指不定会不会涨到五文、六文。”

    “应该不会吧。”少年郎坐在了天井的石凳上,看着自家娘亲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怎么不会?你是不知道,泰昌元年的时候,那时候米价都能涨到八文一斤,淮北那边饿死了好些人。”

    “也就是后面万岁继位,齐王主政,不然你娘亲我恐怕活不到现在。”

    妇人烧火煮饭,渺渺炊烟顺着烟囱升腾,少年郎则是回到书房拿出了一个茶水炉放在了石桌上,加了几块煤炭后煮茶。

    “今天我出门看到许多乞丐,听说都是遭了旱灾,没有工做的人,官府不让他们乞讨,要让他们迁移去南边。”

    少年郎拿着一本《燕山算术》,一边看,一边和娘亲聊着天。

    他娘亲听到后,便带着几分打趣回应:“去南边才好呢,如果不是你爹当上了次九品的官,我们也早走了。”

    说起自家夫君,妇人也叹了一口气:“唉……为了十二两的俸禄,跑到了凤阳府去当差,不知道今年他攒了几天假,能回来多久。”

    “爹明年好像就到升迁的时候了吧?这次升迁就是从九品官员了。”少年郎一边看书一边闲聊。

    “是啊,升迁,就是不知道升到哪里。”妇人应了一声,但又笑道:“升迁也没多大用,也就多了三两年俸。”

    “这当官得熬,你爹说熬到正九品官员,他的年俸就有五十两了,到时候朝廷如果不在南直隶开设官学,就送你去京城读书。”

    “我倒是不想去京城,我就想在扬州陪着娘亲。”少年郎翻了翻页,抬头回应了一声。

    妇人没说什么,但脸上的笑意却掩不住。

    “笃笃——”

    “韩李氏!韩书吏让人给你寄信了!”

    忽的,门口传来了敲门声,厨房里做饭的韩李氏一听,连忙擦了擦手,但韩家小子却已经起身走到了门前。

    “哟,居然是绩哥儿你开门,这是你家的信。”

    门外,一个骑着三轮车的信差看到韩家小子有些诧异,但很快笑着拿出了韩父寄来的信。

    “多谢刘叔,刘叔要不要进来喝口茶?小子刚煮的。”韩家小子接过信,便侧过身子示意刘信差里面请,不过刘信差摆了摆手:

    “今日的信件还多,就不留了,等你爹回来的时候,我再上门叨扰。”

    “走了!”说罢,刘信差骑着三轮车离开了韩家门口,韩家小子看着他远去,也转身回到了院内,关上门后拆开了信。

    “写了什么?”韩李氏走到了厨房门口,眼里有些期待的看着韩家小子,而他也打开了信件。

    【吾儿绩……】

    韩绩打开了信,一字一句的读出了韩父所写的信件内容,总的来说这是一份家书。

    韩父交代了他会在腊月二十左右返程,大约腊月二十二就会抵达家里,这次他攒了二十一天假期,正月初十才收假,估计可以住到初七。

    除了这些,韩父主要交代了他从同僚口中听到的一些消息。

    比如朝廷会在五年内开办南直隶的官学,他们不用攒银子去京城了。

    其次就是他的官职提前得到了升迁,并且被调到了距离扬州比较近的镇江府,担任镇江府丹阳县的总书(收取赋税的职位)。

    说完了这些,韩父又询问了一下韩李氏过的怎么样,让韩绩不要气到韩李氏,好好听话,多看书,争取日后恩科入选,成为一个官员。

    “你爹也是,过几天就回来了,还差人送信。”

    韩李氏嘴里说着埋怨的话,但脸上的笑容却藏不住,显然他对韩父带来的好消息十分满意。

    至于韩绩,他在看完信后则是询问娘亲道:“丹阳县到我们这里有多远?”

    “百二三十里吧,我听你爹说过,是个很繁华的地方。”韩李氏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也读不起女学,因此识字较少,基本都是韩父与她婚后教导她的。

    在她的认知里,上官桥镇就已经十分繁华了,她从没有走出过上官桥镇,和这个时代大部分的人一样,一个镇子,可能就是他们去过最繁华的地方。

    “笃笃……”

    “绩哥儿!”

    忽的,门又被敲响了,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韩绩听闻当即起身。

    他快步走到了门后,将门栓拉开,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身着褡护,背着行囊,似乎要出远门的少年郎。

    “何琦?”看到是自己的朋友,韩绩放松了警惕:“你这是……”

    望着何琦背上的行囊,韩绩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而站在门口的何琦则是带着一丝沮丧:“我爹要带我们去吕宋,我是来找你告别的。”

    “去吕宋?!”韩绩声音不由拔高,毕竟何琦是他从小的玩伴。

    “谁去吕宋?”听到有人要去吕宋,韩李氏也走了出来。

    “何家小子你要去吕宋?”望着熟悉的面孔,韩李氏也跟着拔高了声音。

    “嗯……我爹要带我们去吕宋,镇上的田都已经卖了,我是来告别的。”

    何琦解释了一下,韩绩闻言不由面带忧虑:“怎么会去那么远的地方?”

    “听说吕宋有官学,而且每个人发三亩熟田,十七亩生田,我家里人多,我爹想着去吕宋划算。”何琦解释着。

    他家的情况,韩绩和韩李氏都知道,原本一家有六口人,但家中只有三亩薄田,只能靠他父亲和他爷爷打些零工度日。

    天启九年,朝廷镇上的李举人不知道犯了什么桉子,被朝廷抄家分田,何家因此分到了六亩田地,但九亩田依旧养不活家中六人。

    本来打些零工还能勉强支撑,但随着今年旱情以来,许多乡下的人都上镇上打工,他家在打工能赚到的银钱也就越来越少了。

    加上他爷爷今年已经五十有九,一直打工也不是办法,因此迁移才是他们这种人家最快能富裕起来的办法。

    以朝廷移民的规矩,他们家六口人能分得熟田十八亩,生田一百零二亩,外加两头耕牛。

    不提需要开荒的生田,单单这十八亩熟田,就能让他家不再去打工,安心在家耕种。

    “先进来说吧,刚好吃个饭。”韩李氏感觉有些唏嘘,但何琦摇了摇头:

    “过一刻钟我们就要走了,我是特意来找绩哥儿告别的。”

    “走这么紧?”韩绩有些沮丧,何琦也很无奈:“我爹说去晚了,吕宋的熟田就被抢光了,到时候就只能去更南边了。”

    “去吕宋,最起码得二十五六天,去到之后差不多就能种地了,种完了地,我爹和我阿爷就要开生地,我也可以读官学了。”

    “那你们家里粮食够吃到秋收吗?不够的话婶子给你添些。”韩李氏心还是比较善良了,担心何琦一家去那么远的地方,粮食不够吃。

    “够了,皇店花了九十石的粮票买了我家的地。”说起粮食,何琦笑了笑。

    “九十石?那不是才六两多银子一亩?”韩李氏觉得有些少,但韩绩却反应很快。

    “这田地说到底和普通的田地不一样,这是官家的田,只是分给百姓种,只收赋税罢了,能出这么多已经不错了。”

    “是啊……”何琦听了也连连点头:“不是朝廷分田,我们家或许年初就要走了。”

    “这一走也不知道还回不回来。”韩李氏对这个经常来找自家儿子玩的小子也特别喜爱,现在忽然要分别,她也有些不舍。

    “有机会我会回来找绩哥儿的。”何琦郑重的对韩绩说,然后他看了看天色,这才不舍的作揖:

    “我要走了,提前祝婶子和绩哥儿正旦新春。”

    “正旦新春……”韩绩回了一礼,再抬头时,何琦已经离开了。

    他走出门口,看着向巷外走去的何琦,何琦也是一步三回头,两个少年郎都十分不舍,但谁都知道这种事情不是他们能做主的。

    最终,何琦消失在了巷口,站在韩绩背后的韩李氏也不免唏嘘:

    “这一场大旱,也不知道要赶走多少人,这镇上从开春到现在,都迁走七八户人家了。”

    “要不是你爹爹在衙门做书吏,恐怕我们家也得搬走。”

    天启十二年以来,上官桥镇搬了许多人,韩绩一直没有感觉。

    直到现在玩伴何琦的离开,他才知道了旱情带来的影响有多大。

    和自家母亲说的一样,如果不是自家父亲在衙门吃饭,每个月的月俸都寄回家,恐怕他们家也会落得吃不饱饭的下场。

    韩绩转身回了家,等他上了门栓的时候,韩李氏已经把饭菜都摆上了天井的石桌。

    一个西红柿炒鸡蛋,一碗只有一半的炖鸡,一碗青菜,还有一桶只有一二斤的米饭,这便是他们一日里最为隆重的午饭。

    便是这样的午饭,也是许多人家吃不上饭菜,一顿饭就得吃去十二三文。

    也就是韩父在衙门吃饭,每个月除了自己用外,还能寄回七八百文,不然这样的饭菜,韩家母子是吃不上的。

    韩绩去过何琦家,天启九年以前,何琦家吃饭基本上只有三四斤米饭,外加一盆素菜便是午饭了。

    哪怕招待客人也只会加一斤米饭,然后多加一盘韭菜鸡蛋,这便已经是他们最拿得出手的饭菜了,连他们自己都吃不饱,只有正旦和冬至他们能吃一顿饱饭,沾沾荤腥。

    哪怕天启九年以后分了地,何家也只是靠着打零工才能偶尔吃上肉,不过饭倒是够吃了。

    “今年米价涨了,没能存什么银钱,新衣怕是没了。”

    在饭桌上,韩李氏对韩绩不好意思的说着,毕竟韩绩在她看来,也是韩家以后的顶梁柱,加上又懂事,她自然愧疚。

    “没事的娘,年初的新衣穿着还挺舒服,不用换了。”韩绩似乎因为何琦的离开而食不下咽,吃的很慢。

    韩李氏见状也是不免唏嘘:“这何家也是倒霉,好日子才过上没多久,就得背井离乡。”

    “嗯……”韩绩应了一声,转而又询问道:“娘,我们家的日子好像也是天启九年才好起来的对吧?”

    “那倒不是……”韩李氏摇了摇头解释道:“早年家里只有你阿爷留下来的五亩水田,你爹是个读书人不会耕种,只能租给别人种,收取六成的田租。”

    “这年景好的时候能收到九百多斤稻米,年景差的时候也能有七百多斤。”

    “加上你爹给人润笔,写对联,家里的米就没缺过。”

    “我们家就三口人,所以天启九年的时候没能分到多少地,就分了一亩,还是租给了别人耕种。”

    “平日里虽说不能顿顿吃肉,但吃饱饭是没问题的,日子过好,那得你爹第二年考上恩科,做上书吏了。”

    “你爹做上了书吏,我们家才能每日有一顿肉吃。”

    说着,韩李氏夹了仅有的一个鸡腿给韩绩,韩绩看着碗里的鸡腿不免叹气:“也不知道琦哥儿他们去了南边会过的怎么样。”

    “那自然要比在南直隶好了。”韩李氏怕韩绩不懂,特意给他解释道:

    “像我们家这种有六亩水田,家里还有你爹做官的人家可不多,一年下来赚个十六七两银子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韩李氏忽的小声了一下,比了比家里左右邻里:“李家和张家都七八口人,结果一年只有十一二两呢。”

    “就这么点?”韩绩有些不敢相信,似乎是因为听惯了他爹的年俸,他对其它人家的岁入并不是很了解。

    “这还算不错的了,差一点的就像何家,虽说何老爷子和何家长男会去做工,但他们家都是水浇地,一年也就能收两千斤不到的米,刚好够吃。”

    “平日里的柴米油盐酱醋茶都得花银子,他们两人一年也就一半的日子能接到活计,一年能赚个五两银子就已经烧高香了。”

    说到这里,韩李氏和韩绩已经吃的差不多了,韩李氏收了收碗快,两人把饭菜吃了个精光。

    她端着碗快走回厨房,韩绩也跟着收拾了东西,把剩下的碗快抬着,跟着韩李氏走向厨房。

    韩李氏背对着韩绩,叹了一口气:

    “你娘我啊,这辈子就指望你爹能当上个正九品的官员。”

    “要是他年俸能有五十两,我们全家这辈子就不愁了,顿顿吃肉都吃不完,你也能娶妻生子,早些让我做个婆婆了。”

    顿顿吃肉,这已经是韩李氏对生活最大的期盼了。

    听着他的话,韩绩想到了何琦家里吃饭的景况,以及早上买米时桥头的景况。

    这么一想,他不免低头看向了那一碗还有一大半的鸡汤。

    这碗他们喝不完的鸡汤,恐怕是那群人几个月都未能尝到的荤腥吧……

    想到这里,韩绩把碗快放在了厨房,抬头对着背对他正在干活的韩李氏认真道:“娘你放心,我长大肯定做个正九品官,让您享福。”

    “呵呵……好,娘等你。”韩李氏笑的很高兴,随后母子二人也开始洗起了碗快。

    只是相比他们厨房里的烟火气,上官桥镇镇口那一排衣衫褴褛,等着迁移去南边的灾民显得格外暗然……

第五百一十二章 天启十三年

    “铛…铛…铛……”

    天启十三年正月初一,随着一年一度的正旦节抵达,当京城内的钟楼开始敲钟,还未天亮的京城与皇城纷纷开始打开了城门。

    新年新气象,随着去年的新政推行,大明两京二十四省的人口数量以纸面形式,更加完整的展现在了大明朝廷的面前。

    有民七百二十六万的北直隶看似人口众多,但和历朝历代一样,仅仅一个顺天府的百姓就达到了三百万人,京城及其附近人口更是多达一百五十万人。

    如此庞大的人口造就了繁荣的经济,随着北方蒙古被驱逐到漠北,一个安定的环境让每日前往京城赶集的人络绎不绝。

    虽然说是正旦春节,但是今日前往京城的人还是十分之多。

    城门打开后,验查户口簿的兵马司都是数百人鱼贯而出,分别验查。

    因为是大朝会,一些外派的官员今日也要归朝开大朝会,所以要参加朝会的官员们早早的就走京城北面的安定门进入了京城,随后走玄武门,饶了绕路先来到了外廷的大庖厨。

    在大庖厨好好吃了一顿早餐后,等时间来到辰时,百官们已经按照往年大朝会的秩序站立了。

    “噔……”

    “止声~唱礼!”

    “臣等恭迎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极殿内、当鸿胪寺丞敲钟开口,百官们立马安静,随后在鸿胪寺丞第二次敲钟时开始了齐声唱礼。

    身着亲王冕服的朱由检和百官们一起,对着那空无一人的龙椅行大礼,随后起身。

    站在鸿胪寺旁边的王安见状让人抬上来的一把椅子,放在龙椅下方的平台。

    朱由检也以监国的身份走上台阶,继而坐下。

    他面朝百官,双眼扫视着众人。

    因为所有战事纷纷结束,因此除了领军在外的都督们,类似李自成这种在京城等着正旦过后调换驻地的总兵都参与了朝会。

    都督府算是参与朝会比较少的,所以李自成几人穿着武官的朝服站在殿下有些不太适应。

    不过他们倒是对朱由检十分尊敬,即便难受,却还是强忍着,持着笏板,低垂眼帘。

    除了都督府的武官难得参与了朝会,今年的朝会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去岁才开过冬至朝会,六部之中若是有特别紧急的事情,可以汇报,户部则是全盘准备,将去岁的人口、财政、耕地数都准备一遍!”

    “……”听到朱由检的话,六部尚书们纷纷看了一眼其他人,最终还是工部的温体仁率先作揖道:

    “回殿下,去岁工部支出两千三百四十余九十二万余两,修建铁路路基四千三百余里,铺设铁轨二千八百里,修建省道、府道、县道、乡道合计九千六百余里,前后动工二百九十余万。”

    “眼下,运营中的铁路共五千三百余里,国朝省、府、县、乡道合计四万四千余里。”

    “此外,工部还修建官学、水坝、水渠……”

    温体仁侃侃而谈,将自己的功绩一项项说出,惹人眼球。

    只是谁都知道,这些功绩不是他的,而是朱由检的,他不过顶了一个工部尚书的名头罢了,实际大部分事情都是朱由检亲手操办。

    对于工部的事情,没有人比朱由检更了解。

    工部纸面上动工是二百九十余万,但实际上旧港、交趾、瀛洲、麓川、云南、广西、四川等地都在使用劳改工,数量高达六百余万。

    五千多里铁路和四万多里水泥路听上去很多,但实际上折合一算,也不过三千二百公里和两万多公里罢了。

    这个数据对于大明这样一个广袤的疆域来说显得微不足道,连清末的里程都没有达到。

    好在接下来十一年的大旱还有着许多“以工代赈”的机会,该有的基建也会不断地兴起。

    加上第四版蒸汽机不断运用在矿产、钢铁厂和各类工厂,朱由检还是有把握在天启十五年结束前,让铁路突破八千公里,让公路突破五万公里的。

    大明的基建和历朝历代不一样,不管是秦代的驿道、还是汉代的长城、隋唐的运河,宋代的水利工程……这些基建都是在发动徭役的基础上,而大明不是。

    大明的基建是给钱给粮,属于以工代赈的范畴。

    所以只要大旱不停下来,大明的基建就不能停下来。

    “今岁工部的奏疏我已经批过了,金融司先放出一千万两银子,交给工部推行铁路和道路、官学建设。”

    朱由检没让温体仁继续表演,而是打断了他的汇报,以至于温体仁只能灰溜溜的回到了自己的职位上。

    在他被强迫汇报完毕后,其它六部大臣也只能低下头一个个回禀。

    “刑部无事……”

    “兵部无事……”

    “吏部无事……”

    “五军都督府无事……”

    “内阁无事……”

    “礼部无事……”

    看着各部都说无事,朱由检倒是觉得挺正常的,毕竟一个多月前才开了冬至小朝会。

    不过相比其他衙门,户部尚书毕自严就算没事,也得说有事,所以只好站起来,毕恭毕敬作揖道:“户部有事。”

    “去岁,户部清查出隐户三百二十七万六千余人,隐匿田亩二百三十九万六千余亩。”

    “迁移司共向海外发放迁移铁牌一百四十七万块,发出粮票一千五百余万石。”

    “因此,今岁的麓川、交趾、旧港、瀛洲、东海、漠东等六省都需要扣除一部分田赋粮。”

    迁移地给迁移粮,这是朱由检定下的国策,对于百姓的迁移数他并不是很满意,但也知道这已经是这个时代生产力所能达到的巅峰了。

    即便是大明的九千料货船,拖家带口的也不过只能运两千人罢了,运这一百四十多万人最少得有七百多艘九千多料货船。

    虽说皇店确实有这么多货船,但皇店的货船如果全部拿来运人,那恐怕这一年的税收会大打折扣。

    因此,皇店的船只还是以运送商品为主,附带运送五六百人,所以迁移速度快不起来。

    不过,等蒸汽机船可以量产,那大明的运力可以翻三倍不止。

    想到这里,朱由检微微颌首示意自己知道了,毕自严见状也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接下来,朱由检和百官说了一些推行新政的话后,便不再多说什么,而是宣布了散朝。

    百官们依次退场,倒是朱由检坐在椅子上一直没有离开的举动。

    直到最后内阁也退场了,朱由检才缓缓起身看向了自己上面那张空空如也的龙椅。

    正旦新春,一年里最重要的日子,朱由校还是没有回京城,而是又从燕山的大定宫跑回了房山的仲夏宫。

    朱由检搞不清楚,自家哥哥到底是怕自己,还是只是单纯的贪玩。

    实际上他心里有答案,但他不愿承认罢了。

    “走吧……”

    最后看了一眼龙椅,朱由检对走到他旁边的王承恩交代了一句,然后在王安作揖送礼中走出了皇极殿。

    回程的路上,京城内的大街小巷躺满了炸碎后的鞭炮纸,空气里弥漫着硫磺的味道。

    来到东城,街道上家家户户都有人提着水桶,拿着大木盆去附近的河水、水井里打水。

    朱由检让人把车停下,他在一处桥上看着桥下的百姓。

    东城的河水都是人造河,河水基本是从城外的玉河,永定渠输送而来。

    后世的河北之地缺水,主要还是因为人多。

    哪怕拿眼下的人口做对比,后世的河北人口也是眼下北直隶的十倍。

    朱由检只要把控好人口问题,河北缺水的问题就不会存在。

    人工河边围着不少百姓,他们有的打水,有的宰鸡剖鱼,但更多的还是洗菜。

    洗白菜萝卜,洗芹菜大蒜,洗红薯香葱……平日里的河边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在过年的日子里,这里成了左邻右舍们聚会聊家常的好场所。

    朱由检看着他们一边洗着自己的蔬菜,一边评论着别人鸡鸭。

    一边说着这家的草鱼滚滚圆,可以打出上好的鱼丸子,一边又说那家的老母鸡肥又壮,定能炖一锅好鸡汤。

    从材料说到做菜的手艺,这边说张家的头碗料足,堆满碗尖尖,那边说李家的小炒喷香,惹人流口水。

    后世的过年比车比房比工作,这里一样不差,只是比的东西不一样。

    谁家的鸡鸭比别家的壮,谁家的肉鱼比别家多,都会引起大家的羡慕与称赞,受赞的人家也会客气地招呼一声“初几到我家来喝一杯啊!”

    瞧着这小民生活,朱由检脸上带了点笑意。

    在看到所有人自觉把鸡鸭鹅毛,内脏菜叶带走的时候,朱由检也对王承恩询问道:“京城出了规定不能丢东西吗?”

    “出了,河边有人丢东西的话,哪怕是鸡鸭鹅毛,也得全坊受罚,每家罚一文钱。”

    “一文?”朱由检略微皱眉,但很快舒展了眉头。

    确实,对于百姓来说,一文钱有些多,但对于京城的百姓来说却不是那么多。

    有重罚才会让人警惕,整个坊的人才会互相监视,毕竟谁都不想出那一文钱。

    “这规矩不错,倒是可以扼制一些泼皮泼妇,只是得做好监察的工作,不要出现乱罚的情况。”

    京城一个坊市多者万人,寡者数千,每家罚一文,那加起来也是好几两银子,朱由检不希望看到有人钻空子。

    对此,王承恩颔首应下,而朱由检则是继续看着桥下的风景。

    过年放鞭炮是孩子的最爱,因此朱由检可以看到一些孩童去买了鞭炮在巷口放鞭炮。

    十几个小孩围在一起,他们买一封鞭炮,拆散了与与其它平分,一个一个地放。

    一些小孩年纪小胆也小,不敢放,结果他分得的那一半鞭炮全给年纪稍大的孩子放掉了。

    不仅仅是他们,便是大人买鞭炮,也是一小封一小封地放,一般一次都只放一封,声音也没后世鞭炮那么响。

    对百姓来说,鞭炮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娱乐的载体,也是相互之间沟通联系和加深友谊的纽带。

    不管是谁家,也不管平时认识不认识,来往不来往,只要鞭炮一响,成群的孩童如同飞似地循着鞭炮声蜂拥而来向主家拜年。

    鞭炮就是主人邀请的集结号,谁家鞭炮放的时间长,谁家门口的孩子就越多,主人家就越高兴。

    主人家只要高兴了,那就会开始回礼。

    这对于孩童来说,一则是能得到些许花生、瓜子,二则是还能拾到没有爆炸的“瞎炮”,然后再相互炫耀谁拾的数量多,谁拾的鞭炮大。

    在桥上,朱由检可以看到一群群孩童忙着走东家窜西家拜年,乐此不疲,收获颇多。

    比起它前世那些五光十色的烟花,噼噼啪啪的爆竹声,令人垂涎的压岁钱,还有那些可口美味的大鱼大肉,反而是这种小民烟火能让他感觉到年味。

    “回去吧。”

    朱由检让王承恩驾车离去,王承恩也命人驾车出发。

    马车行驶在水泥路上,除了马蹄声的“踢踏”声,便只有远处的鞭炮声和街上热闹的行人声。

    过了许久,当鞭炮声开始变小,马车也在行驶一段距离后停下。

    朱由检起身下了车,百王坊内几乎都张灯结彩。

    虽说所有藩王、郡王都已经就藩,但他们的子嗣都在京城读着官学。

    藩王们不傻,哪怕朱由检没有提出要求,但他们为了以示清白,还是留下了孩子作为人质。

    “恭请殿下安……”

    “孤安……”

    门口的大兴营将士作揖行礼,朱由检应了一声后走进齐王府内。

    王府内同样张灯结彩,十分热闹。

    只是朱由检的心思不在这上面,他返回了存心殿后,便一头埋入了奏疏之中。

    以他的劳累不同,随着大明天色渐渐变黑,京城开始出现烟花,大洋彼岸的齐国反而天色刚刚亮起。

    “噼里啪啦……”

    齐国的卯时,伴随着天色雾蒙蒙亮起,鞭炮声也在大洋彼岸的西京响起。

    金铉是被鞭炮声吵醒的,当他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拔步床的床顶。

    他艰难起身,坐着稍微清醒了一会儿后,这才穿着中衣走出了拔步床。

    走出拔步床,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明代标准的北方大院布置。

    白墙木椅,屏风盆栽……

    家具上雕刻着常见的飞禽走兽纹明显带有先秦及魏晋南北朝造像的遗风,雄浑而博大,使人不由地想起汉代宫阙的深厚拙朴,六朝陵墓石兽那般奔放劲健的风姿。

    床榻和窗户上的花卉人物吉祥图案,继承了唐代的遗风,充分体现出一种强烈的雍容华贵、饱满豪放的审美追求。

    屋内的摆件也是金铉自己绘画的山水人物图,意境高古。

    乍一看,不知道的还以为金铉身处大明北方的城池中,然而只有当金铉洗漱过后,穿戴整齐的走出着北方大院,来到街道上,才证明了此地和大明本土没有一点关系。

    街道上铺设着水泥路,邻里街坊都是统一的明代北方建筑风格,一不小心就容易认错自家屋子。

    门口的士卒牵来了马匹,金铉翻身上马,策马而去。

    即便是正旦新春,他依旧没有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还是每日例行检查,在城内巡视。

    距离金铉登录西京城已经有十四个月的时间了,这十四个月的时间里,金铉也发挥了自己的能力,将齐国经营的井井有条。

    虽说金铉的能力不错,但限于资源,西京城目前并不足以担起“京”这个字。

    历时一年的事件,于腊月初步完工的西京城,实际上只是真正西京城的一处坊市。

    这坊市内东西长三百步,南北宽四百步,坊市墙体采用混凝土浇筑,整体高一丈,宽八尺,周长三里半,占地面积约二十七万平方米。

    与其说它是一个坊市,倒不如说是一个完整的城堡式建筑。

    虽说城池不大,但城内主要建筑由东西向两条街和南北九条巷道将其分割有序。

    城内的主要建筑有兵营、监察使司衙门、西京衙门、兵马司衙门等官方建筑和东西两市及其沿街的民居建筑。

    除此之外,金铉还修建了寺庙、官学等公共设施。

    西京城内的街巷为“五纵三横”的棋盘式格局,不过,这些街巷大多是笔直延伸、相互垂直的,因此是明显的民生城池,与军事城池不同。

    金铉策马从马道上了城墙,沿着城墙骑马巡视着这小小的西京城。

    望着整洁的街道和整齐划一的街巷,他心里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

    “金长史!金长史!”

    在金铉巡视西京城的时候,一名官员找上了金铉,将手中的文册递出:

    “金长史,这是……呼……这是齐国今年各县上交的汇总文册,请你过目。”

    官员说着说着呼出一口气,缓了缓后才解释了找他的目的。

    似乎是因为金铉的性格问题,总之在他手下办事的人都尽可能的省去虚礼和废话,做事和说话都直奔主题。

    “辛苦了。”金铉翻身下马,接过文册的同时回礼安慰,随后打开了这本文册。

    十四个月的时间,齐国的城池数量还是原先的五个县,不过质量不可同日而语。

    齐国五县,眼下有驻兵四营,一万两千人,有工匠三千七百余人,另外有瀛洲劳改工两万六千人,北亚墨利加劳改工一万四千人。

    除此之外,还有归顺大明,或者兵临城下投降的许多部落。

    这些部落合计三万二千余人,都算做齐国的国民。

    金铉让人教他们耕种土地,让四夷馆的官员担任官学教习,教导这些国民的孩子说大明官话,学习大明文化。

    从人种来看,他们与大明百姓并没有太大区别,也不如瀛洲人一样矮小,所以齐国官员对他们的接受程度还算高。

    这些国民眼下负责耕种劳改工开垦的土地,而整个齐国的耕地数量则是六万三千七百二十七亩。

    因为是第一年,所以去年的亩产基本只有四十几斤米,还是用上了土化肥之后的产量。

    对于这个产量,许多齐国官员和士卒都十分消极,但在金铉和他们说了一些辽东百姓开垦田地第一年的产量后,他们又重拾了信心。

    北亚墨利加的土地不算肥沃,但在金铉看来,只要彻底开成熟地,然后使用土化肥,那亩产一石二三斗还是十分容易的。

    “今年的耕地数量应该能突破十五万亩。”

    看了看账面的耕地情况,金铉又算了算今年大明那边送来的拖拉机数量,心里也不免乐观了起来。

    齐国的军队、工匠、国民、劳改工合计有八万七千八百二十四人,十五万亩耕地,哪怕亩产还是只有四十几斤,最少齐国的耕地也能满足他们两个月的口粮。

    这比起去年只能满足一个月的口粮相比,已经好上许多了。

    况且,等到了明年,恐怕在近万台拖拉机加持的情况下,天启十四年的齐国可以突破三十万亩耕地。

    在齐国人数不变的情况下,齐国能自给自足四五个月的口粮。

    如果其中的田地产量增长,那恐怕他们能自给自足六七个月的口粮。

    六七个月的口粮,这对齐国来说已经足够了,因为金铉按照朱由检给的地图,在东部山脉东边的平原发现了许多野牛。

    这些野牛数量庞大,只需要派出上千人,就能收获几千上万头野牛的尸体,这些野牛足够齐国吃好几个月。

    因此六七个月的口粮省着点吃,配合野牛肉,那基本上可以实现自给自足。

    这么一来,等到了天启十五年,恐怕他就可以向齐王请求移民了。

    想到这里,金铉感慨万千的合上了文册,把文册递了过去:

    “把文册送往瀛洲,交由杨布政使转交殿下,另外请杨布政使运送三万劳改工和二十万石米麦来京门港。”

    “是!”官员应下,随后接过文册转身下了城墙。

    倒是金铉看着由砖石、土木、混凝土构成的西京城,心里对齐国的信心更大了。

    “只要继续发展下去,让齐国超越江南,那国朝内部的燕山派官员和五军都督府的武将,应该会有一些人愿意过来的。”

    “只是剩下的……”金铉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忧虑,最终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而是转身上门,继续巡视起了西京城。

第五百一十三章 无毒不丈夫

    “驾!驾!驾!”嬝

    “砰砰砰——”

    塞外的春天总是跚跚来迟,当时间来到四月,万物复苏,树木吐绿,草原依然是满目枯黄,唯独那些迟迟从土壤里钻出来的小芽儿给这片土地带来了盎然春意。

    只可惜,当马蹄践踏而过,这小芽儿也荡然无存。

    五月的漠北草原上,明军骑兵正以旗为规模,对盘踞在捕鱼儿海四周的喀喇沁部落进行游击。

    在明军骑兵装备的天启十一式步枪下,昔年威胁蓟边重镇的喀喇沁骑兵成为了待宰的羔羊,他们被明军击毙,割了脑袋,自己放牧的牛羊也被明军骑兵带走。

    随着黄昏落下,明军骑兵满载而归,但喀喇沁却死伤一片。

    消息传回捕鱼儿海北部的“齐王府城”,土城内的苏布地脸色十分难看。嬝

    “大汗,一个月了,部落折损了六百多个勇士就不说了,牛羊也被明军掠走上万,这么下去部众们要怎么活到冬季?”

    齐王府城,这是元太祖铁木真二弟一脉曾经建立的城池。

    只不过之后被废弃,到万历末年一度成为废墟。

    林丹汗和苏布地被朱由检赶到漠北以后,在齐王府城的原址上修建了这座城池,在城池四周开垦了荒地,生存于此。

    也不知道林丹汗是怎么想的,修建了这座城后,他依旧把这座城池叫做齐王府城,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泄恨。

    只可惜,去年他举部迁移后,这座城和其四周的数千亩耕地都成了苏布地所有,苏布地也舒舒服服的过了一个好年。

    只不过这个年刚刚过完没多久,从三月积雪融化开始,东军都督府在漠东的兵马就开始不断的扰边,让喀喇沁损失惨重。嬝

    部众的损失倒没有什么,但那上万头牛羊的损失可就大了。

    去年寒冷,苏布地的部众原本就有十一二万人,骑兵接近三万,因此一个冬季过去,部落里的牛羊消耗很大。

    开春之后,苏布地还指望部众们放牧,再过一个好年,结果明军这就开始报复了起来。

    这么下去,喀喇沁可能真的会和刚才那个千户说的一样,在今年的冬季饥寒交迫而死。

    夯土圈起来的齐王府城虽然能防风,但规模不大,只能容纳一万人居住,大部分的部众还是得住在城外。

    漠北的冬季寒冷无比,牛羊不足的情况下,死就是他们唯一的结局。

    想到这里,坐在大蒙古包里的苏布地有些头疼的皱眉。嬝

    “大汗,要不我们西迁吧!”

    当苏布地纠结的时候,一名台吉对苏布地行礼建议,而苏布地也重新睁开了眼睛。

    在他眼前,在大帐内,二十几个台吉、贵族都看着他,显然他们都渴望西迁,而他也要面临是否西迁这个选择。

    “西迁吧……”良久之后,苏布地还是准备暂避明军锋芒,即便他十分舍不得齐王府城和四周的数千亩耕地。

    “要西迁,不过不是现在。”苏布地对众多贵族交代道:

    “布颜阿海,你们三兄弟先带部众西迁去巴尔和斯坦,向硕垒交涉,就说明军已经准备扫北,我们会向西迁移去和林,请求他让道。”

    “拜访过后,你再派人去和林,告诉呼图克图汗,我们会在冬季以前投奔他。”嬝

    “是!”

    苏布地要为喀喇沁的西迁做准备,这其中自然包括的借道西迁。

    车臣部的硕垒作为车臣大汗,也是漠北喀尔喀三大部里的东部,苏布地自然要向他先求助。

    更何况,苏布地估计,此刻的硕垒说不定也起了迁移的心思,毕竟直面明军压力的可不只是他苏布地,车臣部的三座城池里,其中一个城池要比齐王府城还要靠近明军驻地。

    “是!”布颜阿海抱胸回礼应下了这件事,苏布地也摆手示意散会。

    随着他下令散会,众多贵族也纷纷起身离开了大帐,而被委以重任的布颜阿海三兄弟则是带着自己的几千部众提前西迁。

    虽说是几千部众,但实际男丁只有不到两千人,能作战的只有一千二三百人。嬝

    不过作为先头部队,这点人马已经足够了。

    因此在这开春的时节,几千蒙古人拖家带口,驱赶着数万牛羊,顺着斡难河向西而去。

    从齐王府城到车臣汗硕垒驻扎的巴尔和斯坦足足有八百里,以他们放牧西迁的速度,起码需要二十天才能抵达。

    就是不知道这二十天内,喀喇沁部又要死伤多少族人,被明军掠走多少牛羊。

    苏布地谎称明军要发动北伐,实际上也只是为了引起外喀尔喀三大部的恐慌,怂恿他们一起西迁罢了。

    毕竟就苏布地自己去投靠林丹汗,很有可能会被林丹汗这家伙连肉带血的生吞,但如果他们四部一起去,那就不一样了。

    且不说林丹汗能不能吃下他们,就算能吃下,林丹汗也不敢吃,或者说没有必要吃。嬝

    以他们和林丹汗组成的联盟兵力,完全可以将漠西的瓦剌和西域的叶尔羌、吐鲁番三个汗国一起击败。

    就算无法击败,也能让他们松口,让他们这个大蒙古联盟西迁去吞并哈萨克汗国,占领河中地区。

    只要占领了河中地区,那朱由检就是再厉害,也不可能跨越数千里戈壁、沙漠去打他们。

    苏布地想的很好,只是他没想到,对喀喇沁的袭击,实际上只是东军都督府孙应元的指令,与朱由检无关。

    之所以无关,是因为此刻的朱由检正忙得焦头烂额……

    “至四月十四,国朝受灾田亩达九千余万亩,其中成灾五千多万亩,绝收三千多万亩。”

    “北直隶宣府、顺天府、保安州、延庆州受灾……”嬝

    “陕西除汉中、朔方外,尽数受灾……”

    “四川成都府、眉州、嘉定、潼川等一府三州受灾。”

    “江西除漳州、南安、广信、饶州外,尽数受灾。”

    “河南的河南府、怀庆府、彰德府、卫辉府绝收。”

    “山西……”

    “山西太原、大同受灾,其余各州府绝收!”

    “户部统计……入夏以来,南北一京五省二十七府八州受灾、绝收,恐怕波及一千五百余万人……”嬝

    天启十三年四月二十日,北直隶延庆州的地头间,当户部员外郎刘延恩对着前方作揖行礼,汇报大旱情况,在他身后的齐王府依仗和骁骑卫兵马也显示了蹲在地头间的那人是谁。

    此刻的朱由检身着布衣蓝裤,好似一老农般蹲在田间。

    他拔起一棵麦子查看,由于持续三个多月的干旱,麦田里的麦子只长了不到三寸高,麦穗十分干瘪。

    见状,他又抓起地里的土块,用手掰了掰,基本没有水分。

    这一幕看的朱由检眉头紧锁,神情凝重,而站在刘延恩旁边的延庆州知州郑叔季则是连忙作揖解释:

    “殿下,州衙这些年已经修了十三座水库、百余里水渠,可即便如此,水库之中的水也只撑过了二三月,步入四月后,山无溪水且不提,就连人喝的水都只有不断打井才能有一口水喝。”

    “延庆州百万亩稻麦因旱绝收,下官正准备水田改旱田,异地育秧,种玉麦、番薯、马铃薯,争取小春损失大春补。”嬝

    “不必了……”

    郑叔季的话没有说完,朱由检就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缓缓站了起来。

    在他面前,那片平整的田地里只剩下了一撮撮稀疏的麦子。

    龟裂的田地如同一张张艰难翕合的口,诉说着延庆州干旱的程度。

    望着这一幕,朱由检背对着刘延恩和郑叔季开口:“此乃天灾,与尔等无关。”

    “殿下……”郑叔季鼻头一酸,他是天启六年毕业的燕山学子,并且精通土木、水利,因此他扎根延庆州以来,一直修建各种储水、灌溉的水利设施。

    然而,人力再强却抵不过老天的脸色,他多年的苦工也不过让旱情晚来了两个月罢了。嬝

    朱由检的一句话,让他觉得十分挫败,似乎多年来的扎根和布置成了无用功。

    “看看其它地方吧……”

    朱由检顺着田地的水渠向前方走去,刘延恩和郑叔季也紧跟着他,骁骑卫和齐王府的车驾也是如此。

    他们一行人向北走去,顺着水渠,很快他们就看到了一条小河。

    然而,当朱由检来到河边的时候才发现小河已经干涸,河床上横七竖八的裂着密密麻麻的口子,如同老人脸上那深深的皱纹。

    一些百姓此刻正在延庆州官员的指挥下,在河床的低洼处挖掘,企图挖出河床里的地下水。

    哪怕只能用这水救回几百亩田地,那也是值得的。嬝

    然而,他们往下挖了数丈,也没有感受到一丝水汽。

    土坑里的人被拉了上来,所有人坐在干裂的河床上,一些人低着头,一些人抬着头。

    低着头的那群人已经精疲力尽,抬着头的人则是仰望天空,眉头都快皱成了八字。

    他们渴望水,自然也就希冀着雨,但苦等了许久,却只感受到了刺眼的阳光和口中的饥渴。

    过了一刻钟,官员们摇着头遣散了他们。

    这样的举动无疑是给不远处那几千亩麦田判了死刑,一些老农瞬间趴在了干裂的河床上,难受的哭嚎了起来。

    还有的人却已经认命,只能佝偻着背,扛起掘井的工具离开。嬝

    年过半百的老农宛若孩子般,连哭带嚎,满地打滚,但旱情不会因为他的几滴眼泪的退去。

    这一幕看得人揪心,刘延恩等人不免侧过了头去。

    倒是朱由检,他平静的看着这一幕,似乎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他望着那些哭嚎的老农许久,直到他们哭累了,起身扛着工具离开,朱由检才转头吩咐起了郑叔季等人:

    “干旱还可能持续下去,你们是延庆州百姓的父母官,因此要做好最坏的准备,尽最大的努力,把百姓生活安排好。”

    “如果连饮水都困难,那就建议百姓迁移去关外吧。”

    “是……”郑叔季心里难受得紧,但他还是躬身毕恭毕敬的应下了。嬝

    朱由检见状颔首,但他并没有离开,而是前往了不远处的山林。

    那里有一座延庆州以工代赈三年时间修建起来的一座水库,按照郑叔季的介绍,这座水库本该可以灌溉数万亩田地,然而当朱由检来到水库的时候,水库已经因为持续干旱而干涸见底。

    六丈高,七丈宽,百余步长的延庆水库彻底干涸。

    朱由检站在昔日水库的水位线上,往下看去,只见库底泥土裂开了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缝隙,密密麻麻的泥块像梅花桩一样,让人触目惊心。

    他顺着台阶走下了水库,双脚踩在干裂的土块上走了百来步,弯腰捡起一个蚌壳,沉默良久,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继续在水库干裂的河床上走着。

    过了一刻钟,直到午时,太阳毒辣的刺眼,朱由检才停住脚步,缓缓开口:

    “在户部的文牍中,延庆州,是受灾,还是绝收……”嬝

    “这……”刘延恩有些尴尬,或者说窘迫。

    在朱由检的注视下,他艰难的抬起了手,但是却低下了头,把头藏在了袖子和手的后面。

    “是受灾……”

    简单三个字,让许多人愕然。

    十三座水库干涸,百余条河流小溪断绝,州内过半土地干旱,就这样才只能评得上受灾,那那些被评为绝收的州府县镇又是怎样地景象?

    收拾了一下心情,朱由检从水库那干裂的河床回到了路上。

    路上他交代了延庆州的知州郑叔季一些关于抗旱的事情,不过说来说去也只有一个意思。嬝

    迁移……

    小冰河期关外寒冷不假,粮食亩产降低也不假,但粮食亩产降低和寒冷,都可以通过多耕地,多堆化肥,开矿供暖等手段解决,可大旱却不行。

    迁移……这是山西百姓唯一的活路。

    大明可不可以赈灾?自然是可以的,但朱由检已经不再是那心里只有哥哥和百姓的朱由检了,他现在是大明的齐王。

    赈灾一年可以,两年也可以,甚至三年、四年、五年都行,毕竟大明已经为山西、陕西二省赈灾了五年的时间,连续五年没有收取当地赋税了。

    只是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接下来还有十一年的时间,与其长痛,不如短痛。嬝

    山西的事情,朱由检可以掏迁移后的粮票,但他却不能掏赈灾的粮食。

    这个思想工作,从去年开始,他就已经做好了。

    朱慈烺的出生让朱由检心里多了一股迫切,他迫切的想要安排好所有事情,就藩齐国,结束这种兄弟间的疏远感,放松一下自己的精神。

    大明让他太累了,不管他举起了多少次屠刀,似乎那些贪官污吏总共生长出来,永远杀不完。

    朱元璋好歹还舒坦了十几年,可他却已经杀了八年。

    大明的根子已经败坏了,现在做的只能是续命,想要续命,他就得接受一些东西,妥协一些东西。

    朱由检可以不这么累,比如他可以放任官员腐败贪污,那样他只需要维持庙堂上的平衡,就可以像他哥哥一样吃喝玩乐,但如果他能那样做,他就不是他了。嬝

    带着这份想法,朱由检来到了延庆州的火车站,下车后在骁骑卫的护送下上了火车。

    两个时辰后,他回到了京城,并在之后回到了齐王府。

    他传来了毕自严,按照在延庆州的政策向毕自严下达,这让毕自严不敢置信的抬头与他对视。

    “殿下……这么做,您知道有多少百姓要背井离乡吗?”

    毕自严瞳孔震颤,胡须发抖,消瘦的身体足以体现他这些天的劳累。

    对于他的质问,朱由检也只能不忍叹气一口:

    “这次的大旱,不会那么容易就结束,景会先生若是信得过我,就请这样办吧。”嬝

    日渐黄昏,斜阳从窗口照入宫殿内,笼罩在朱由检身上,显得他的四周有些昏暗,仅有他身边那方寸之地较为光亮。

    毕自严忍不住上前一步,这才发现朱由检鬓边已经生出几丝白发。

    他累,朱由检又何尝不是。

    论爱民,朱由检又何曾输过任何人。

    爱民如此的他都只能说出这种话,事情的真伪,由不得毕自严不信。

    面对此情此景,毕自严只觉得心力交瘁,他颤颤巍巍的抬起双手作揖,躬下身子:“下官……遵命。”

    话音落下,毕自严似乎又老了几岁,转身步履蹒跚的走出了宫殿。嬝

    他带着几丝愁苦回了户部,心情沉重的下令。

    这样的政令,自然也在下发的同时被人质疑,尤其是那些视毕自严为榜样的官员。

    “景会先生,这样做,是逼着数百万百姓背井离乡啊!”

    他们和毕自严说出一样的话,只是面对他们,毕自严没有说是齐王下的令,而是脱下了乌纱帽。

    他脱下了乌纱帽,额头满是细汗的同时,那过度操劳而导致的脸颊凹陷也让人有些不忍。

    “此次大旱,恐怕又是天启七年的山陕之旱……”

    “迁移对百姓们来说……是好事。”嬝

    “这……”一些官员不敢相信这种话居然从毕自严口中说出,但他们听后也不免犹豫了起来。

    如果这次的旱情真的是当年的山陕之旱,那迁移百姓确实是最见成效的办法。

    自天启七年以来,山西和陕西爆发的旱情已经持续了六年的时间。

    陕西迁出百姓四百余万,而山西三百余万。

    眼下,陕西虽然同样遭遇大旱,但由于人口只有不到四百万,并且分散在关中、汉中、河套等三个不缺水的平原地区,因此大旱对他们造成的影响十分有限。

    毕竟再厉害的大旱,也不可能造成黄河、渭河、径河、汉水断流。

    如果真的有那么严重的大旱,那北方恐怕已经十室九空了。嬝

    相比陕西的出色移民,山西就逊色了不少。

    由于背靠北直隶、河南,山西的粮价始终要低陕西一头,这也就导致了在常平仓的平抑过程中,山西百姓始终有个奔头,那就是总归能吃饱饭。

    这也就导致了山西百姓在过去的六年时间里,只不过往外迁出了二百余万人。

    这些人迁移之后,皇店会以粮票来回购他们的田地,然后分发给其它百姓耕种。

    这样的政策导致了今日的恶果,谁都指望着别人迁移,自己不想迁。

    因为谁都知道,如果有人迁移,自己就能分到官田,所以谁都在赌其它人会先迁移。

    拖不住的人先迁走了,拖得住的也分到了田,这就导致了恶性循环,越来越多的人不愿迁移。嬝

    到了最后,大明就得负责山西这近八百万百姓的口粮,而今岁陕西大面积绝收的情况下,大明最少得拿出两三千万石米麦,才能让他们活下来。

    两三千万石米麦不算多,大明自然能拿出来。

    只是拿一年和年年拿的区别太大了,如果真的确定旱情会持续下去,那么逼着山西百姓走,不仅是为他们好,也是为大明好。

    想到了这里,一些官员面面相觑。

    他们不知道毕自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但自从大明将钦天监单独划成一个衙门,并且专门研究天象和地理后,钦天监预测是否下雨确实很准。

    为此,他们只能以为毕自严是从钦天监得来的消息。

    因此再三犹豫后,众多官员只能拱手作揖,表示应下后转身离去。嬝

    望着他们离去办事的背影,毕自严靠在椅子上,略有疲惫的假寐了起来。

    之后送各地奏疏和文册的官员见状不敢打扰,因为他们都知道,自从年初大旱以来,毕自严连续月余目不交睫,衣不解带,昼夜不停地手批口答处理后勤供应事务。

    很多人都担心毕自严的身体,尤其是看着毕自严日渐少食后,他们都隐隐感到了不安。

    饭量在这个年代可以说代表了一个人的身体状况,而毕自严每顿的饭量只有不足半碗米饭,外加一些清淡的肉食和蔬菜罢了。

    不过即便如此,毕自严也吃不下太多,太医院的御医为他诊脉后,也不断摇头,只是为他开出养胃气的药方,希望他能多休息,养养胃气。

    只要胃气足,人吃的就多,对于毕自严这种年纪的人来说,稍微吃多些不是坏事。

    只是可惜,当毕自严从假寐中惊醒,看到满桌的奏疏后,他没有休息,而是继续处理起了奏疏……嬝

第五百一十四章 名将陨落

    五月,随着大明朝不再平抑各省粮价,转由各省官员自行赈灾之后,各省粮价一时间疯涨数番。

    山西之地米麦价飙涨至一两一石,涨了数百文。

    陕西米价涨至八百文,涨了六成。

    四川倒是由于百姓太少,耕地太多而导致米价尚能支撑,依旧保持在一石四百余文的价格,但江西就没有那么好了。

    至五月,江西时饥民无粮,米价飙升至二两一石,江西皇店、粮商疯狂购粮。

    至六月,江西皇店购得湖广、福建等二省米麦近千万石,虽让江西米价回落至一两,但湖广粮价却涨到了每石六百文,福建也涨到了每石五百八十文。

    至七月,各地旱情依旧不减,河南亦遭受旱情,密县百姓流言生魃,赤地数百里,百余万亩耕地受灾。

    河南受灾,米价自每石五百余文涨至六百余文,北直隶三府受灾,米价亦涨至五百余文。

    临近山西三省米价皆涨,皇店、粮食无力运输,百姓相继逃离……

    “呜呜呜——”

    天启十三年七月二十八日,当火车的汽笛声在燕山县境内响起,两名骑在马背上的少年也顺着铁轨看到了毛骨悚然的一幕。

    只见火车之上坐满了衣衫褴褛的百姓,不仅如此,便是车顶都挤满了人。

    那些无法坐上火车的饥民只能沿着铁路北上,向着东海省步行而去。

    乌压压的百姓穿着梭黑的布衣,发须凌乱、衣不蔽体,身后背着破菜篮,身体饥饿消瘦以致筋骨突出。

    乌泱泱的东去人群中,有的人一手捧着破碗、一手握快,沿铁轨乞讨各家送给的残羹剩菜,狼吞虎咽的吃着。

    若有一个乞丐碗中有些饭菜,其余人便目光如狼,目中只盯着乞丐碗里的食物,而乞丐感受着这种注视,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填饱肠肚里的饥饿。

    灾民之中,有一位头戴一顶烂草帽,着补丁衣裳,脚踩草鞋的独眼老艺人。

    他尚有骨气,不愿乞食,因此带着几个儿孙身跨平鼓,背着竹篓,右手拿鼓槌敲击鼓面,左手持快板,嘴里唱着莲花落,施展着才艺,向前来围观他们迁移的百姓乞求食物、银钱。

    本该颐养天年的年纪,此刻却满是谄媚的表情和辛酸的眼神,为的只是那几两饭菜。

    除去他们,还有那些蓬头垢面,骨瘦如柴的瘦弱妇女。

    长期的步行让他们脚底长出脓疮肿胀溃烂,不得不手杵拐杖,左手搂着由衣物包裹的赤裸婴儿。

    饥饿的婴儿都无力哭嚎,老妇身上更是挤不出一点奶水。

    诸如这些人,都是挤不上火车的移民。

    “朝廷……不是说了迁移火车免费吗……”

    瞧着这一幕,和李定国策马前来围观的朱慈燃心里难受,侧过头去,有些看不下去。

    倒是李定国,这些灾民所经历的事情,他曾经都经历过,因此他十分熟悉这其中的猫腻。

    “火车是免费,但他们也得能坐上才行……”

    “国朝的铁路运力有限,山西的铁路只修到了太原府的猩州附近,而京辽铁路也只不过修到了朵颜县附近。”

    “且不说山西,单单从朵颜到东海松花县、吉林县便有数百里之遥。”

    “山西饥民数百万,仅凭四条铁路,二百余班次,如何能运送数百万人?”

    “对于你我来说,等上几日无妨,但对于他们来说,便是生与死……”

    大明的铁路发展的确实迅勐,但这个迅勐是有限的。

    山西段铁路和北直隶、漠东省铁路有一千四百余里长,二百余班次,前后一次性可以运送十余万人不假,但上下车也需要时间,运输也需要时间。

    算上上下车,以及换乘的时间,大明最少需要三天才能把百姓运到漠东省的朵颜县,然后他们得凭他们的双腿走上八百余里,前往松嫩平原耕种土地,领取粮食。

    这还只是去的时间,回来的时间如果算上,那起码五天。

    也就是五天的时间,大明才能运走十几万人。

    这点数量已经十分惊人,但相比山西数百万饥民的数量来说,可谓微不足道。

    住在大同、太原府的百姓还好说,但住在平阳府和泽州这种山西南部的百姓来说,他们得走六七百里才能抵达太原的火车站。

    抵达车站后,在他们面前的还有上百万想要迁移的人。

    不想等,就只能沿着铁路往北走,遇到没有人的火车站就立马等车上车。

    如此一来,山西百姓争先恐后的往北赶路,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从山西的猩州站到漠东省的朵颜站,沿边铁路已经挤满了人。

    有的百姓无法忍受饥饿,只能匆匆在漠东省安家,毕竟这里也属于关外三省,也可以兑换粮票,只不过因为靠近北虏,许多百姓不愿久留罢了。

    老老实实地呆在原地,他们最起码要等上三四个月才能轮到他们上车,既然要等三四个月,那不如步行迁移。

    这是灾民的无奈,也是大明朝廷的无奈。

    朱慈燃从未看过这样的景象,哪怕他今年不过十一岁,但面对如此景象,他也不免心中难受。

    “沿边的火车站,有安排饭食吗?”

    朱慈燃心里动了恻隐之心,李定国却点了点头:“都有饭食提供,只是相比平常百姓,他们吃的略差罢了。”

    “那我可以给他们买……”朱慈燃还想说什么,李定国却打断道:

    “你能给他们买多久?你是太子,不是皇帝,你那几千两的年俸能救多少人且不提,单单你为他们买饭做菜,有多少灾民会因为吃饱而盘踞一起?”

    “移民移民,只要迁移便不得停下,你若是摆摊做饭,为了那些吃的,他们恐怕就会成堆集聚不走了。”

    “等你支付不起,那移民聚众闹事,你又该如何处理?”

    “指望百姓人人懂事,事事皆懂?”

    “若是百姓真的如此,那山西的百姓早就自发迁移离去了。”

    李定国带着说教的口吻教育了朱慈燃,随后他转头看向了那乌泱泱一路向东的移民队伍,沉着性子开口:

    “与其留下他们,倒不如想想怎么安置他们。”

    当李定国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与此同时的户部员外郎刘延恩也带着移民文册来到了距他们不足六十里外的大定宫避暑殿。

    “至七月初五,山西领取铁牌移民七十九万六千四百余人,江西领取移民铁牌六十一万五千二百余人,北直隶三十余万人,四川一万六千七百余人,陕西三万五千余人,河南三万四千九百余人,户部统计,约一百八十万人。”

    刘延恩是燕山七年毕业的学子,精于算术,因此在户部做的不错,年纪轻轻就做上了户部员外郎。

    对于他,朱由校略有耳闻,而对于他所汇报的东西,朱由校也略有上心。

    “这些百姓,都能好好安置吗……”

    “刨——”

    朱由校身着中衣,背对刘延恩,在大定宫避暑殿中炮制木头,不知又要做些什么新玩意。

    刘若愚和魏忠贤站在不远处,端着茶水毛巾,准备随时上前伺候。

    面对这样的场景,刘延恩站的笔直,嵴梁好似铁打般,但他的眼神却低垂,没有看朱由校的意思。

    “按照朝廷的安排,四川和江西的百姓会迁往旧港、麓川,当地熟田足够,耕牛足够,应该没问题。”

    “至于北直隶、山西、陕西、河南四省的一百二十万百姓……”

    刘延恩顿了顿,随后又接上:“以十五岁以上男丁发放一头耕牛来说,官场需要交付户部三十八万六千四百三十七头耕牛挽马。”

    “官场的耕牛挽马,应该是足够的,只是移民后续的口粮,仅凭漠东、北山、东海三省难以补足,因此需要瀛洲运粮六百万石交付三省。”

    “加上受灾蠲免一年的旨意,以及各被迁移省负责移民口粮的任务,今年国朝的田赋岁入恐怕会低至五千万石……”

    “五千万石?”朱由校停下了刨木头的举动:

    “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年初户部预计的田赋是九千八百万石对吧?”

    “回万岁,确实如此,安抚移民、需要拨出最少三千万石米麦,加上各省绝收、受灾的蠲免,国朝的岁入才会降至五千万石。”

    刘延恩解释着减少的田赋粮去处,但朱由校听到后则是默不作声,低头继续处理起了自己的木料。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道:“这些事情日后交给齐王处理便是。”

    “臣领口谕……”刘延恩应了下来,随后见朱由校没有吩咐别的意思,便作揖回礼退出了殿内。

    虽说来时要与灾民挤在一起,但返程的车辆却大部分都是空车,因此刘延恩花了六个时辰返回京城。

    得到消息的朱由检,也只是应了一声“知道了”,便不再回应,继续处理起了奏疏。

    牙牙学语的朱慈烺在承运殿里四处乱走,王承恩和一名女官紧跟着他,怕他摔倒。

    刘延恩见状退出了承运殿,也在他退出后,朱由检放下了朱笔,吐出一口浊气。

    “煊儿和炯儿如何了……”

    朱由检闭眼询问起了身后站着的曹化淳,曹化淳闻言则是回礼道:“两位殿下无碍,就是卫娘娘和李娘娘想让殿下多与两位殿下亲近亲近。”

    朱慈煊和朱慈炯是卫平阳和李韶禧所生的两个齐王府男丁,不过似乎是已经适应了父亲的身份,又或者是国事太繁忙,自这两个孩子于五月、六月分别出生以来,朱由检只是看过他们两三次。

    相比日常跟在朱由检身边的朱慈烺,卫平阳两人不满也是正常的。

    不过这样的不满,也仅仅只限于女官和太监罢了,她们是万万不敢对朱由检露出不满的。

    说句实话,她们的心情朱由检能理解,但他眼下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而婴幼儿时期的孩子太过吵闹,他是不愿意带在身边的。

    只是毕竟都是自己的儿子,虽然没有了拥有朱慈烺时的激动,但该照顾还得照顾。

    “两位殿下,日后也带到承运殿的偏殿照顾吧。”

    “是……”

    抚了抚额,朱由检对曹化淳吩咐了一句,曹化淳也老实应下。

    只是在应下过后,他还是作揖道:“殿下,田娘娘和沉娘娘也害喜了。”

    “知道了……”朱由检应了一声,随后说道:“既然都有了孩子,害喜,那后宫的事情就停一停吧,让她们专心安胎,照顾孩子。”

    “是……”曹化淳毕恭毕敬答应,朱由检也端起了一杯茶抿了一口。

    许久之后,他才开口询问道:“戚老将军的身体如何了?”

    “这……”曹化淳的表情有些僵硬,朱由检见状,心里也有了底。

    他口中的戚老将军,毫无疑问就是戚金了。

    古今往来,武将相比文臣,总归要显得短寿一些。

    因此,已经七十七岁高龄的戚金也在今年的春季前后病倒了。

    朱由检得知消息后,派了王肯堂去广州为戚金看病,但戚金的病情不容乐观。

    “王院使回禀,定远侯入夏以来食不下咽,体重骤减,不足百斤,胃气难生,恐怕……”

    曹化淳小心翼翼的开口,这让朱由检的心情愈发低落。

    秦戚两家作为大明天启朝的勋贵世家,可以说一代人物都是铁杆的忠臣,即便朱由检对他们有提携之恩,他们依旧忠诚于皇帝。

    眼下作为两家砥柱之一的戚金病倒,生死只在朝夕之间,那皇帝在军中的威望恐怕也会降低一筹。

    虽说戚家还有二代的戚元功、戚元辅、戚元弼三人撑场面,为皇权站台,可这三人的年纪也都不小了。

    戚元功年近六十,戚元弼五十余岁,戚元弼也四十多了。

    这三人中,稍微年轻一些的也就戚元弼了。

    虽说他们三人最少还能把南军都督府撑个十几年,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另外,朱由检更为担心的是秦家。

    秦家的一代将领中,秦邦屏和秦邦翰、秦良玉都已经六十几岁,最小的秦民屏也五十有七。

    他们这一代也是最支持皇帝的一代,而对应的二代则是成份复杂。

    北镇抚司的消息中,马祥麟和张凤仪这对夫妻是支持皇帝的,但秦翼明、秦拱明、秦左明三人却一直对齐王府的政令言听计从。

    三代的子弟中,也基本是以齐王府马首是瞻。

    齐王府不是朱由检一个人的齐王府,里面充斥着各种势力,因此秦家和戚家的三代子弟,恐怕……

    朱由检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同时也对曹化淳吩咐道:“用万岁的身份,给戚老将军送去一些药材和食材吧。”

    “是……”曹化淳知道朱由检对戚金的感情有些复杂。

    从个人经历来说,戚金是第一个把兵法揉烂了喂给朱由检的人,虽然都是一些基础的,但总归算得上半个师傅。

    从家国来说,辽沉之战若是没有戚金,恐怕秦邦屏等人就算不丢失沉阳,也要遭遇一场血战,能活下来几个人都成问题。

    是秦戚两家为大明守了三年辽东,才让朱由检有了本钱打复辽之役。

    如果没有复辽之役,如果辽东失陷,那恐怕眼下,大明的许多科技都没有精力研发出来,面对旱情和后金的夹击,大明的局势也会十分凶险。

    似乎是有些不安,朱由检起身走了走,然后他又追加道:

    “给万岁上疏,请加封戚老将军为丰国公。”

    “这……国公吗?”曹化淳一时间有些迟疑,毕竟自大明开国以来,只有永乐年间曾经册封过国公,其它时候可没有人有殊荣能得到国公的爵位。

    “对!丰国公!”朱由检郑重点了点头,曹化淳见状也知道自家殿下不是开玩笑,因此连忙让人前往燕山询问朱由校。

    这一事情在几日后很快传开,而朱由校也一如既往的听从朱由检的建议,在得知戚金病重后,特意下旨册封戚金为丰国公,并为戚继光、戚继美分别追赠。

    戚继光被追赠为东平王,戚继美被追赠为威海侯。

    如此以来,戚氏一家便有一王一公一侯三伯的美誉了。

    朱由校如此做,恐怕也是想借此为戚金冲冲喜。

    京城之中的许多文臣武将对此并不觉得奇怪,虽说戚金没有打出什么战役性的大捷,但他的功劳对于天启初年的大明朝来说太过沉重。

    病危无望之下,一个不是世袭的国公对于他对大明的功劳来说,算不了什么。

    李永贞被朱由校委派为传旨太监带着圣旨南下,至八月二十四终于抵达了广州城。

    下了船的李永贞没有时间休息,马不停蹄地就奔向了南军都督府衙门附近的定远侯府。

    李永贞作为朱由校派给朱慈燃的玩伴太监,地位比不得魏忠贤、曹化淳等人,但也算是份量极重的人了。

    不过与戚金相比,他便只是一粒萤火,不敢摆什么架子。

    在戚元功的迎接下,李永贞被带到了戚金的病榻前,彼时王肯堂正在给戚金诊脉,但当李永贞看到戚金的第一眼时,他就知道戚金恐怕不行了。

    俗话说,只有看到生病时的人,才感觉到健康的可贵,因此当李永贞看到人高马大的戚金只有不到百斤体重的消瘦模样时,他的第一反应是发愣。

    戚金的脸颊异常凹陷,身上的肉都快掉光了,只有一些皮肉还连着骨头,肤色坳黑,可以看到发黑的细小血管。

    此刻的他无比虚弱,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只有英雄迟暮。

    “李提督……”

    戚金的声音很小,小到李永贞几乎没有听到他说了些什么,只听到了李提督三个字。

    他闻言不知怎么地,连忙跪下,并且拿出了圣旨。

    “恭喜老将军,上个月齐王上表老将军功绩,万岁册封老将军为丰国公,追赠戚武毅为东平王,戚总兵为威海侯。”

    李永贞没有用官话介绍圣旨,而是选择了通俗易懂的白话。

    这样的行为,无疑是违反了礼制的,但在戚金的病榻前,十几个戚家的二三代子弟却没有说些什么。

    “好……好……好……”

    李永贞的话,让戚金眼底出现了一抹精光,但很快又暗澹下去。

    他虚弱的连连说好,不知道是只能说出“好”,还是后面的话说不出来。

    面对李永贞和戚元功,以及戚家三代子弟,他躺在病榻上,好似回光返照,说话都有了一些力气:

    “我这一生,随叔父奔袭千里,血战歼倭,北上御虏,望着幽燕,饮马朝鲜……得先皇、万岁和殿下蒙爱,复起后着守辽东,保卫家国,实无遗憾……”

    “若真的说遗憾,那唯一的遗憾便是两位叔父蒙冤,军中兄弟喋血蓟门。”

    “眼下两位叔父得万岁蒙爱追赠,我心存感激,但蓟门之事却毫无头绪,想请万岁彻查……”

    “我能活到今天……就是长寿了……已经可以了……”

    戚金的声音越来越虚弱,似乎已经到了极限,但他还是伸出手紧握李永贞的手。

    “请……李提督……转告万岁……老臣戚金……再三叩首……叩首……再叩首……”

    “请万岁彻查蓟门……还浙兵一场公道……”

    戚金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李永贞,似乎他不答应,戚金就不会松手。

    李永贞见这一幕,即便知道随意答应会惹上祸事,但还是诚恳的看着戚金,给出了回答:

    “老国公请放心,咱家一定将老国公的话转告万岁。”

    “好……好……”戚金的手松开了,目光看向了戚元功等人。

    李永贞见状,也知道戚金是要准备交代后事了,因此他起身再三作揖行礼,随后退出了院子和定远侯府。

    在李永贞走后,戚金扫视着戚元功和一众三代子弟:“都跪下……”

    “爹……”戚元功瞧着自家父亲的模样,鼻头一酸,跪下握住戚金手的同时,也转头呵斥:“都跪下!”

    一众三代子弟闻言,只能低下头纷纷跪下。

    瞧着他们的模样,戚金先对戚元功交代:“要忠君爱国啊……”

    “嗯……”戚元功已经泣不成声,紧接着,戚金看向了一众三代子弟。

    他看得出自己的这群孙子、族孙都想要出人头地,名垂青史,但他还是带着一抹哀求的语气开口:

    “党争之事……你们就不要参与了……”

    “别闹事了……让殿下安安心吧……”

    “算老头子求求你们了……”

第五百一十五章 拔高标准

    天启十三年二十四日,丰国公戚金病逝广州定远侯府,终年七十七岁。

    他这一生随其叔父戚继光、戚继美血战歼倭,勋垂闽浙,壮猷御虏,望著幽燕,哪怕之后戚继光和戚继美遭遇猜忌,他依旧屡建战功,入朝抗倭,带兵戚家军先诸将而登汉城。

    萨尔浒之败后,他变卖家产,自告奋勇奔赴战场,在天启元年的动荡局势下,为大明抗住了后金的攻势,让朱由检有了发动复辽之役的机会。

    可以说,如果没有他,朱由检想要覆灭后金还需要推迟几年。

    是他和秦邦屏等人守住了辽东,大明才有了中兴的时间。

    因此,当他病逝的消息传到北直隶时,朱由校下旨以亲王之礼将其厚葬,并追赠其为丰州王,谥号武襄。

    只是,对于戚金生前最后一个请求,朱由校无动于衷。

    蓟州兵变这件事情,可以说是大明朝史上,除土木堡之变外,从皇帝到百官乃至士卒都最不愿意提起的案件。

    为了掩盖这件事情的责任人,文臣们最后只能把事件的原委怪到了皇帝与所谓的南北军兵“矛盾”的“历史积怨”上去。

    说的清楚些,蓟州兵变这件事情,直接镇压的是蓟州总兵王保,支持者是兵部尚书石星。

    所谓戚家军,实际到了朝鲜之役前后,已经统称为了南兵,而支持启用南兵的,则是兵部右侍郎的宋应昌。

    对于蓟州兵变的过程,在万历年间当时对此事的记载,依然分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代表着明朝中央朝廷对蓟州兵变看法的《明神宗实录》,不乏批评总兵王保“欲张大其事冀以邀赏”,甚至将这起事件描述为“虽长平新安之杀降坑卒未为过之”。

    在内阁和万历皇帝本人看来,蓟州兵变就是一起性质恶劣的屠杀,而作为事件的另一个视角,时任蓟辽总督孙矿和参与镇压的兵备方应选看来,这件事情似乎处理的于情于理。

    在二人的著作记载中,他们也试图和南兵谈判,但由于南兵坚持讨要军饷而不欢而散。

    之后便是熟悉的王保诈骗南兵,随后下令屠戮南兵。

    在斩杀手无兵器的南兵数百人后,王保遣散了其余南兵,南兵只拿到了当年朝廷答应给他们军饷中的一半。

    这件事情,蓟镇官员的记载和朝廷中央的实录记载产生了很大分歧。

    结合当时大明朝的政治态势来看,之所以产生这么大分歧的主要原因,很有可能是当时蓟辽总督孙矿和兵部尚书石星之间,围绕朝廷是否对日本议和封贡所造成的。

    简单一句话,对明朝的官员来说,事情的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党争。

    时任兵部尚书的石星,出于对明朝本身的利益考量,和基于自身对在朝鲜的日军势力、朝鲜情况的认知,原本在出兵援朝时态度积极的石星,此时一反过去,转而反对继续在朝鲜和日本作战。

    石星认为与其在朝鲜继续消耗明朝的国力,不如在对双方关系问题上,明朝退让一步,以封贡议和换取日本不再侵犯朝鲜的承诺。

    但是比起石星,朝廷上的其它大臣却主张坚决抗倭,因此双方闹得不欢而散。

    所以,当石星在收到了南兵闹饷的消息后,他并没有立即处理奏疏,而是用拖延的态度来处理。

    这么一来、南兵的事情就被一点点的托大,直到王保诈骗南兵,随后带兵镇压。

    从前因后果来说,这件事情是朝廷的不对,但在这个时代,朝廷不可能有不对的地方,因此南兵即便被欠饷,也不能闹饷。

    只要他们闹饷了,那就是兵变,就可以镇压。

    镇压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杀鸡儆猴,让启用南兵,并且支持主战的官员吃瘪。

    说白了,南兵是党争的牺牲品,而不是南北兵之见的牺牲品。

    总之,这件事情涉及到几十年前的党争,几十年前的事情太过遥远,牵扯太深,就算要查,也查不出什么东西来。

    因为话说回来,这案子中的主谋石星早就在万历二十五年被万历皇帝下狱,两年后病逝狱中。

    这件事情中主要镇压南兵的总兵王保,也已经在蓟州兵变后病逝。

    至于其它参与镇压的兵马和将领,实际上他们也是南兵,只不过血统没有被镇压的这一支纯粹罢了。

    这样的一笔糊涂账,想要拉扯清楚可就太难了。

    更别提这件事情发生过后,万历皇帝本人也是半默许的态度。

    戚金应该知道这些,他之所以让朱由校彻查,说白了还是想要为蓟州兵变的南兵平反。

    但这件事情牵扯太深,朱由校要为南兵平反,那就是打了万历皇帝的脸面。

    况且闹饷这种事情,如果不杀一儆百,那日后有人刻意效仿,那皇帝还能不能好好治理大明朝?

    因此,在面对戚金的请求,朱由校选择了默不作声。

    只是,他的默不作声,让南军都督府的戚氏子弟心中不满。

    好在朱由校在察觉过后,还是亡羊补牢的下了一道圣旨,那就是追封当年蓟州兵变被杀那一百五十六名士卒为正六品昭信校尉,然后追封当初被解散南兵的子孙为从六品忠显校尉,以此平息了戚氏子弟的不满。

    这整个过程中,朱由检没有帮一点忙,哪怕他知道只要自己开口,戚氏子弟就会瞬间老实,但他却并没有这么做。

    他很清楚,自己不能再一味的摄政、摄权了。

    朱由校的政治能力虽然算不上顶级,但在帝王中还算不不错,军事眼光也尚可。

    这次事件中,朱由校没有向他救助,恐怕就是想证明给百官们看看,即便没有朱由检,他依然是大明的天启皇帝。

    他做的不错,这让朱由检也知道,他是时候该一点点的交权了。

    因此,当戚金去世的消息传开后,朱由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市舶司的沈廷扬卸任,让其专心做他的旧港布政使。

    至于市舶司市舶使的空缺,他向朱由校上了一份奏疏,请朱由校填补。

    这份奏疏被交到朱由校手上时,是天启十三年的九月三十日。

    朱由校正在坐火车前往南边房山暖阁的路上。

    看着手中的奏疏,瞧着上面自家弟弟的字迹,朱由校低垂着眼帘,默不作声。

    按照大明的习俗,今年他已经二十九岁了,并且他也成为了七个孩子的父亲。

    与他一样,曾经与他形影不离的那个弟弟朱由检,此刻也已经二十三岁,即将成为六个孩子的父亲。

    “唉……”

    坐在前往房山的火车上,朱由校呼出了一口气,他独自一人坐在一个车厢里,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如果他想收权,这是一个好机会,因为眼下的市舶司,每年要在海上收到近四百万两的税银。

    加上他的内帑,他一下子就能手握八百万两的财源,占据大明十分之一的财政。

    如果他想要,那他只需要提笔,写下一个他可以信任官员的人名即可,但他没有这么做。

    他把奏疏放在了桌上,过了半个时辰,随着火车停下,魏忠贤小心翼翼的打开车厢门,他才起身面无表情的对魏忠贤交代:

    “奏疏回交给齐王府,就说朝中事物,一律由齐王监国。”

    说罢,朱由校离开了车厢,而魏忠贤则是看着那份奏疏,心里痒痒。

    “那可是市舶司啊……”

    魏忠贤有些牙疼,一想到朱由检,他立马就感受到了那种被人气势压制的感觉,心里的小心思也只能不甘的收了起来。

    拿着这份奏疏,等他走出车厢的时候,朱由校和张嫣等一众人已经下了火车,准备乘马车前往仲夏宫的暖阁。

    倒是魏忠贤在下了车后,一脸肉疼的把奏疏递给了魏良卿。

    “把这奏疏发回齐王府,就说万岁口谕“朝中事物,一律由齐王监国”

    “这……”魏良卿愣了一下,他没想到看上去要收权的皇帝,在面对市舶司的诱惑时,居然可以在思虑过后婉拒。

    因此,他在回过神来后,只能躬下身子,应了一句:“是……”

    按照皇帝的旨意,魏良卿让人加急把奏疏和话带了回去。

    这话传回齐王府的时候,朱由检和朱由校一样,只感到了迷茫。

    他坐在殿内久久不曾开口,曹化淳和王承恩因此退出了殿内,十三岁李定国也是抱着朱慈烺走出了殿内,给了朱由检一个人的空间。

    三人站在承运殿的主殿,望着已经关上的偏殿门窗,李定国紧皱着眉:

    “殿下无心在大明,万岁又迟迟不肯回京,这下殿下交权,而万岁不接,这又是何故?”

    十三岁的李定国有了自己的一些见解,而面对他的话,曹化淳和王承恩却叹气摇头。

    谁都能看出来,齐王有心交权,但万岁却无心收权。

    明明面上,朱由校不回京城,就是觉得自己的安全得不到保障,但朱由检交权,他又拒不接受,让人看不懂这两人想要干嘛。

    皇帝如果真的想要权,那就痛痛快快的接下。

    如果不想要权,那就不要过多干涉齐王府的政务。

    现在是皇帝不要权,却要干涉齐王府的政务,让人摸不着头脑。

    “万岁退回奏疏,便是殿下也没有办法,总不能等着太子殿下束发,然后再让其监国吧?”

    王承恩面露担忧,而束发的年纪是十五岁,眼下的朱慈燃不过十一,即便翻了年去,也才十二。

    距离他束发,还有整整三年,难不成朱由校要在京城之外的房山、燕山来回奔波三年?

    说真的,曹化淳等人觉得这是无用功。

    如果有人想杀朱由校,那不管他在房山、燕山,他都逃不了。

    相反,如果他在京城,只要朱由检在,那便没有人能伤得了他。

    现在他这么做,不像是防备别人,反而像是防备朱由检。

    皇帝防备齐王……

    这种话说出去,恐怕大明百姓闻言便是一口唾沫。

    在百姓看来,天启皇帝和齐王殿下可是感情甚笃,怎么可能个互相猜疑呢?

    不仅仅是百姓,便是曹化淳他们也是如此认为的。

    “定国,你进来……”

    忽的,朱由检的声音从偏殿响起,而曹化淳等人闻言,纷纷看向了李定国,李定国也是一愣,但很快就把坐在他臂膀上的朱慈烺抱给了王承恩,自己走向了偏殿,并在之后关上了门。

    他转过身去,看到了坐在《大明坤舆总图》下的朱由检。

    由于时间已经到了十月,冬季的京城天色大多阴沉,因此整个殿内的气氛有些萧瑟。

    朱由检就坐在椅子上,直勾勾的看着李定国,让李定国心里发毛的同时,也忍不住上前走到了距离朱由检只有三步左右的距离。

    “再上前些……”

    朱由检抬手示意他再往前,李定国闻言再往前两步。

    这么一来、他和朱由检便只剩下了一张桌子的距离,而朱由检也好好打量起了李定国。

    虽然只有十三岁,但李定国的身高已经有五尺三寸(170cm),加上其在官学好骑马射箭,回家忙于农活,他的身材有些健壮。

    北方人的高挺鼻梁,浓眉大眼都在他的身上极好地呈现,也当得一句“姿貌威容”的称赞。

    “还有两个月,就要官学毕业了,有没有想过去哪所府学?”

    朱由检看着被自己养大的李定国,感慨万千。

    “殿下,我想去顺天兵家府学。”

    李定国的回答不出朱由检的预料,他口中的顺天兵家学府,也就是曾经的燕山兵家学府,目前大明唯一的一所军事官学。

    对此,朱由检感到了欣慰,毕竟就目前来看,大明的将领正在逐渐老去。

    文臣那边,孙传庭、洪承畴、杨文岳、吴阿衡、沈廷扬、卢象升等人还能撑起一个十几年的承平内阁,但武将那边就说不准了。

    没有了那么多战事的磨砺,历史上的那些明末将领还有几人能崭露头角,这个很难说。

    至于李定国,就目前展现的的能力来看,军事不敢说超过历史上的他自己,但政治肯定能碾压历史上的他自己。

    “兵家府学很不错,不过你应该知道,我希望你能成为出将入相的人。”

    朱由检对李定国的期望很大,怎么说也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

    “小子恐难胜任……”

    朱由检的话让李定国低下了头,这并不奇怪,毕竟他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郎。

    不过对此,朱由检摇了摇:“和燃儿多亲近亲近,对日后的伱有好处。”

    “殿下……”朱由检话让让李定国心情沉到了谷底。

    他一直想着和朱由检去齐国,但眼下朱由检的意思,是要将他留在大明,扶持朱慈燃。

    “唉……”朱由检叹了一口气,靠在椅子上摆了摆手:“算了,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你好好学习吧。”

    “是……”见朱由检停止了这个话题,李定国松了一口气,抬手作揖回礼。

    “叫化淳和承恩进来吧。”

    朱由检对李定国交代了一句,李定国闻言也缓缓退出了偏殿,将王承恩和曹化淳叫了进来。

    “殿下……”

    二人进了偏殿,当即行了一礼,但朱由检直奔主题:“工业区的事情如何了?”

    “十二个工业区已经投产两个,第三个也快过半了,眼下年产的拖拉机有八千多台。”曹化淳闻言连忙回应,并解释起了拖拉机的去处。

    “至九月十五,军备院往齐国送去了三千台拖拉机,北山送去了两千台,剩下的三千多台,应该会分别送往北山和旧港,另外南州也分到了五百台。”

    “今岁腊月之后,国朝的拖拉机应该能产出九千台。”

    “至于各地的数量,眼下旧港有两千台,北山四千台,齐国八千台。”

    曹化淳简洁的说出了各地蒸汽拖拉机的数量,朱由检闻言也放松了不少,询问道:“其它的产能呢?”

    “水泥、钢铁、自行车、钟表、纺织、矿产、饲料、化肥的产量都增加了三成以上,另外就是农业研究所把殿下您所说的磷肥、钾肥弄出来了。”

    “云南那边的化肥工厂已经投建三所,装上的机械多达一千二百台,估计明年四月投产后,年产能达到六万吨,可以作用于两千万亩耕地。”

    “当地的工厂主事说,大概三年后,产量能达到二十四万吨,可以作用八千万亩耕地。”

    曹化淳笑着向朱由检解释,好像贺喜般。

    不过,这个消息也确实是贺喜,毕竟化肥能多作用一亩土地,大明的粮食就能多出四五十斤。

    八千万亩土地如果都用上化肥,算上其它城池的土化肥,大明就有近一亿五千万亩耕地可以用上化肥,增产两到三成。

    听上去不多,但是这一亿五千万亩增产两到三成,那就能多产出五六千万石米麦,能多养活上千万人。

    “天佑大明……”

    朱由检在大概知道云南化肥工厂投产,对大明的功绩后,也忍不住缓了一口气。

    不过缓过劲来之后,他也追问起了铁路的问题:“昆占铁路的修建如何?”

    云南虽然适合建设化肥厂,但交通是一个大问题,尽管洪承畴手握三百多万劳改工,但朱由检还是担心化肥制造出来后运不出去。

    “云南山地多,虽然洪经略之前大力经营西南,但昆占铁路眼下不过从昆明修到了北河府北河县,想要修抵交趾港还需要八个月左右。”

    “至于从交趾修抵南边的占婆,大概需要五年时间。”

    曹化淳知道朱由检担心什么,但他也很快说出云南和交趾的交通,示意朱由检不用担心。

    闻言朱由检也微微颔首,顺带心里也想到了怎么使用这批化肥。

    不用多说,这批化肥只要交通可以,朱由检还是宁愿用在交趾和东北的。

    之所以不选择两京十三省,主要还是因为接下来的大明除了云南以外,基本每一省都多少遭受过一两次旱情,把云南的化肥用到这上两京十三省属于是浪费。

    相比较之下,没有什么旱情的交趾,已经单纯只是冷的东北成为了大明未来一段时间的两大粮仓。

    交趾的耕地被劳改工开发后,已经逼近四千万亩耕地,在养活当地三百余万汉人和五百余万土民的情况下,这四千万亩耕地用上化肥可以对外运输四千万石稻米。

    且不说能不能救济到江南百姓,单单能救济到两广和福建也是一项功德。

    这三省能吃交趾米吃饱的话,那它们三省五千万亩土地上长出的六七千万米麦都能输送江南,作为上千万人的口粮,供江南百姓活下去。

    至于剩下的四千万亩配额,那肯定是要交给东北四省的。

    辽东的耕地眼下已经有三千九百余万亩了,相比三年后突破四千万亩不是问题。

    至于其它三省,按照目前的屯垦情况来说,三年后的百姓们应该能基本自给自足。

    只要中原在三年的基础上再熬一两年,关外三省就能反哺北方,而东北的铁路建设到时候也已经初步修建完毕,因此北方饥荒便能止步了。

    至于人口稠密的南方……

    “至眼下,南边的移民情况如何?”

    朱由检舒展了一下眉头,曹化淳闻言也毕恭毕敬回礼作揖:

    “和之前预料的差不多,南直隶,湖广、浙江的旱情止步后,当地的许多饥民又回到了地里继续刨食,不肯再迁移。”

    “唯有江西,接连两年大旱,两千多万亩受灾,八百多万亩绝收,以至于多出了许多百姓纷纷请求迁移。”

    “多出许多百姓?”朱由检来了兴趣,而王承恩也插话笑道:“回殿下,足足多出了三百多万百姓!”

    王承恩说完解释了一下,总之在这场旱情前,江西在黄册上的人口是一千零六十余万人,但接连的两年大旱让不少地主士绅破产,养不起佃户后,便只能把佃户放了出来。

    士绅地主这一放,加上自己主动隐匿的百姓,江西的人口前后便多出了三百多万人,达到了一千四百余万人。

    这三百多万受灾的佃户里有不少人请求迁移,仅仅半年的时间,江西的迁移铁牌就发了整整七十二万块。

    七十二万人要求迁移,以大明的海运实力,虽然能做到,但却需要时间。

    因此下半年以来,皇店的船只都在为迁移保驾护航,以每个月迁移十几万人为进度,不断的把百姓从江西带走前往瀛洲、旧港、麓川、交趾等地。

    也正因如此,各地的人口都在不断激增。

    至九月,旧港、交趾两省的汉人人口突破了三百万,麓川的汉人人口突破了四十万。

    算上南州,整个东南亚,大明的汉人人口达到了六百七十多万,可以说每年都在以四十几万人的进度迁移。

    眼下,整个旧港和南州已经汉化,而麓川和交趾如果能一直保持下去,想要让当地汉人占比达到六成及其以上,只需要二十年的时间就足够了。

    二十年的时间里,朱由检会执政大半,也就是届时即便无法大面积汉化当地,但汉人在当地也算得上主体民族了。

    算上东北地区,只需要十年的时间,汉人大一统王朝的标准,恐怕就会提高到两京二十四省,面积远超元清。

    想到这里,朱由检心情也好了不少,对王承恩摆了摆手:“传膳吧。”

    “是!”曹化淳和王承恩见朱由检传膳,相继一笑,心里的石头安定了不少……

    下午的更新五点半

第五百一十六章 走山访水

    “又想要权,又想兄友弟恭……哪有这么容易……”

    “轰隆隆——”

    天启十三年腊月初七,伴随着洪承畴的呢喃声,远处也传来了轰隆的爆炸声。

    洪承畴抬头,此刻他站在一处高山上,而山下是一片田野,远处则是正在不断爆破的山体。

    至他接管麓川已经过去了两年时间,这两年时间里,他将云南的劳改工分成两半,一百余万修建昆占铁路,一百余万配合麓川的七十余万修建昆明至陇川,再到麓川南部西海县(仰光),随后沿海北上到底马撒府(阿萨姆)的铁路。

    这条铁路全长五千三百里,其中需要穿山越岭的路线就足足有九百余里。

    这样的铁路,修建难度是很大,不过只要修好了,那他洪承畴的功劳簿上就会被史官狠狠记上一笔。

    一百七十余万人修建的昆陇铁路,麓川铁路若真的算起时间,实际上已经三年半了。

    三年半的时间,铁路从昆明修抵陇川,又从陇川修到了妙当,全程五千三百多里的铁路,至今已经修通一千二百里。

    这么看来,似乎还有四千一百里,有些遥遥无期。

    不过,接下来的四千一百里中,除了不足百里需要搭桥穿洞的路程外,其它四千里都是在平原、丘陵修建。

    洪承畴估计,只要再给他六年时间,他就能把剩下的四千一百里完工。

    眼下大明的铁路建设正在轰轰隆隆的进行着,其目的为的还不是巩固朝廷对边疆的控制。

    洪承畴只要能巩固好麓川,那他当上首辅的时间也就指日可待了。

    似乎随着时间推移,当洪承畴进入四十岁的时候,他整个人也就不再着急了。

    这并非是说他不再与人攀比,而是他更能摸清楚朱由检的想法。

    朱由检青睐孙传庭不假,但孙传庭的性格若是成为首辅,那必不得好死。

    因此孙传庭的头上一定会有一个人,而这个人只能是自己。

    洪承畴带着一抹笑意抚了抚须,眺望着山下正在开垦荒地的劳改工,以及远处不断爆破修路搭桥的工人,心里满意至极。

    “经略,文册汇总好了。”

    木懿的声音从洪承畴身后响起,随后便见他双手递来一本文册,而这本文册则是洪承畴今年在麓川的战果。

    他接过文册,打开后一目十行的扫视了一眼。

    【建设矿场一百二十四处,钢铁厂三处,产铁三万四千吨,钢七百吨。】

    【开垦荒田二百二十四万六千余亩,分发熟田八百八十九万四千余亩,未分发熟田九百二十六万亩,迁入汉民三十四万四千七百人。】

    【水泥……】

    “嗯……”洪承畴十分满意的看着文册上各种数额,但木懿却迟疑道:

    “经略,虽说今岁移民近三十五万,但其中有十五万都是从云桂黔三省迁移而来。”

    “这会不会让万岁和殿下不高兴?”

    “不高兴?”洪承畴摇了摇头:“你太小看殿下了。”

    “云桂黔三省土司皆被拔除后,当地虽说还是少多汉少,但总体还是以我汉家儿郎为主。”

    “没了土司的左右,加上朝廷给少民分发的十亩田地,开设的官学……你以为他们还会造反吗?”

    “况且,湖广、江西的移民可不仅仅来了麓川,也有部分去了这三省。”

    “因此纸面上看来,这三省的汉丁并未减少多少。”

    洪承畴说着,走到旁边搭起来的帐篷下。

    他坐在了椅子上,拿起桌上泡好的茶水抿了一口,木懿也跟了过来坐下。

    二人就这样看着山下劳改工开荒田地,瞅着远处工人爆破修路,十分惬意。

    直到一个时辰后,一名官员策马上山,并交来了一本文册,洪承畴才回神看起了文册。

    “今岁的米粮不错,留下五百万石,剩下的一千四百余万石分两批,一部分卖给南掌,一部分卖给云南、贵州、四川三省。”

    “如此以来,大概获利六百余万两白银。”官员闻言作揖回应,洪承畴却喝了一口茶:“留下一半,剩下的一半连同赋税送往京城。”

    “下官遵命……”

    官员得到了指示便退下离开了,而洪承畴和木懿又继续看起了开荒爆破的劳改工们。

    只不过,当他们在这里观看的同时,一支庞大的船队也抵达了北直隶的天津港。

    “砰砰砰——”

    当十六声礼炮依次响起,天津港码头也呈现出了一副热闹的景象。

    船梯搭在了码头上,紧接着从船上出现了一名身材消瘦的官员。

    “回来了……”

    望着码头上列阵整齐的数千兵马,以及远在兵马之后的数万百姓人群,徐霞客心里止不住的高兴,尤其是当他看到了一辆马车,和马车之后的“齐王”旌旗后,他更是激动的快步走下船梯。

    带着下西洋的船队,徐霞客在腊月初三返回了大明天津港,结束了历时二十九个月的第二次下西洋之举。

    “礼部侍郎徐霞客,奉旨下西洋归来,参见齐王殿下,恭请殿下安……”

    来到马车前,徐霞客没有忘记朱由检不喜欢跪礼的事情,老实的躬身作揖。

    很快,马车的门也被打开,朱由检在车上一脸笑意的看着徐霞客,摆了摆手:“上车再说。”

    “是!”徐霞客激动地笑着上车,与此同时船队的各国长史也纷纷下了船,在码头见到了自家的藩王。

    这其中,唐藩、淮藩、吉藩最引人瞩目,而他们的长史也纷纷上了他们王府各自的马车,见到了阔别两年半的自家藩王、世子。

    “如何?”

    唐藩马车上,前来接人的是唐王世孙朱聿键,而上车的人则是朱聿键倚重的唐国长史。

    自从朱由检决定诸藩海外就藩后,就还给了藩王任免藩国官员的权力,因此各国长史基本都是各藩国主事人信任的人,唐国也不例外。

    “地方不错,和您寄给我书信上说的差不多,有金矿,土地肥沃,但是否会因为连续耕种而营养丢失,这不得而知,需要派驻人马耕种才能知道。”

    唐国的长史叫做谷寿,是朱聿键在诸藩战争中的得力干将,因此他才会让谷寿作为唐国长史随行下西洋。

    谷寿一上车,立即就将自己这次下西洋的所见所闻全盘而出。

    从中亚到阿拉伯半岛,再到红海,利未亚东部,南昆仑监察使司,还有吉国、唐国、淮国三国的就藩地,以及北部的地中海,欧洲西南……

    总之各种见闻被他全盘托出,他也分析了一下唐国就藩在朱由检所画地的利弊。

    总的来说,朱由检没有骗他们,唐国的情况和朱由检描述的差不多,在此地就藩的唯一弊端就是粮食问题。

    如果和朱由检说的一样,那不管当地的雨林有多么肥沃,但只要开垦为耕地,无需五年,土地就会因为大雨冲刷而营养流失,最后导致彻底荒废。

    这并非没有改善的可能,比如朱聿键听后,当即就想到了大明眼下正在使用的化肥。

    不过即便有化肥,在需要堆肥、育肥的情况下,唐国的土地注定了不能保证持续耕种,必须在某些时刻休耕来育肥田地。

    朱聿键略微皱眉,见状的谷寿则是作揖:

    “殿下,恕下官直言,以眼下唐藩的情况来看,短期内并不用担心耕地的问题,我们能迁移的人太少,而当地的昆仑奴众多。”

    “只要操作得当,唐国百年之内都不太可能出现粮食不够吃的情况。”

    “倒也是……”朱聿键微微颌首表示认可,毕竟他们手中的银子不多,能迁移的百姓也不过只有十几万人罢了。

    哪怕当地可以开矿,但金银矿的出产是很慢的,除非他们和旧港一样有百万劳改工,不然每年的金银出产量,也不过就是二三十万两。

    这些银子发作军饷后,能用来移民的也就几万两,顶多迁移上万人前往唐国罢了。

    每年一万人迁移唐国,那唐国只需要保证每年开垦十万亩耕地,就能保障耕种一年、休耕育肥一年,让土地可持续的用下去。

    虽然成本大,但不至于会遭遇卡脖子的事情。

    这么一来、即便百年以后,唐国人口恐怕也不过百来万,粮食问题根本不需要担心,反正利未亚的昆仑奴很多,在唐国的教导下,他们会开垦耕地的。

    因此,稍微想了想后,朱聿键松了一口气,心里做好了让自家弟弟带兵先一步前往唐国的想法。

    和他想法一致的,还有剩余各藩的藩王和郡王。

    不过,相比较他们关心的就藩地问题,齐王府马车上的朱由检却在一边看西班牙费利佩四世、英国查理一世、法国路易十三等国王写给自己和自家哥哥的信。

    这些信件大相庭径,说白了就是要加深贸易合作,同时拒绝了朱由检提议的出售美洲殖民地的事情。

    对此,朱由检倒不觉得奇怪,反正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这次天主教和新教国家的三十年战争只会在大明的控制下愈演愈烈,不断拉长时间。

    战争的最后,以西班牙为首的天主教联盟惨胜,是最符合大明利益的一种结果。

    天主教的惨胜代表了后续新教还是会不断挑起对天主教的战争,继而爆发第二次“三十年战争”。

    这一过程中,大明宗藩体系下的国家,只要老老实实的苦练内功就足够。

    等两场宗教战争打完,恐怕汉人已经占据了世界主导地位,大部分的亚洲、非洲、澳洲、美洲都将会出现许多汉人国家,欧洲人再想争抢,已经不可能了。

    至于他们不肯吐出来的美洲殖民地,朱由检也有办法让他们让出来。

    “欧罗巴那边有什么奇闻轶事吗?”

    马车上的朱由检合上了所有书信,收回了信封里。

    徐霞客闻言点了点头:“虽然没有了解太多,但下官觉得,他们似乎在加快燧发枪的研制,恐怕与国朝有关。”

    “这个我知道,不必担心。”朱由检早就通过锦衣卫知道了欧洲在加快燧发枪装备的事情。

    这件事情不是从这几年开始的,而是从大明打完诸藩就藩战争后,西欧各国就注意到了燧发枪的好处。

    从明代开始,世界就已经开始连接起来了,例如欧洲人使用大明的商品,大明使用欧洲人的火炮、火绳枪一样。

    大明的步铳在战场上大放异彩,从南洋到印度厮当无往不利,这样的桉例太多了,欧洲各国不可能的没有注意到。

    说白了,武器装备就是通过一场场战争来传播的,欧洲人在大明士卒手中的步铳上吃了那么多亏,不学习才是奇怪的事情,毕竟不是每个王朝都是大清,也不是每个皇帝都是乾隆。

    乾隆在开疆拓土收复西域上值得称赞,但面对欧洲的燧发枪和各类机械却嗤之以鼻,这点是值得反思的。

    欧洲各国在推进燧发枪的装备,不过大明已经开始逐步换装后膛枪了。

    按照五军都督府的奏疏来看,眼下上直十六卫,海军十二卫,皇城三卫,以及北军都督府的乌斯藏三营、河西十二营都已经装备了后膛枪。

    伴随着十七万老兵退役、转业,不算直属皇帝的皇城三卫和孝陵卫,五军都督府眼下的兵力是二十六卫二百营,七十五万一千八百人。

    也就是说,目前还有五十六万人没有换装成功,按照顺天军械局的生产力,最少还需要八年时间才能完成全员换装。

    不过,虽然大明有了十几万后膛枪步兵,但军械局却供应不了太多弹药。

    目前顺天军械局的纸壳子弹年产是一千二百万枚,只够十几万后膛枪步兵训练加一次小型作战。

    为此,朱由检已经准备筹备太原、西安、昆明、金陵等四处军械所,但等它们能投产,恐怕已经是好几年后的事情了。

    眼下除了漠北和河中、西域三地还需要大明动武外,大明短期内已经没有了需要动兵的地方。

    太远了控制不到,太近的地方又还没吃透。

    大明要做的是在欧洲陷入三十年战争泥潭的同时,把地盘先打下来,然后让诸藩和欧洲打擂台,自己则是安心发展。

    等到大明彻底消化了现在的疆域,那时候才是对外大规模动武的时候。

    现在大明是以一亿三千多万汉人来消化两千五百多万少民,这个消化过程会有些缓慢,没个几十年,很难让这些人有归属感。

    朱由检想的很简单,那就是自己把该打的仗打了,然后朱由校和朱慈燃两代君王负责维稳就足够。

    这么一来,大明的国祚恐怕能达到四百年,因为剩余的土地足够百年兼并。

    “下西洋的事情做的不错,你暂时先回家休息休息,天启十五年,大明还需要你再下一次西洋,不过这次不是去欧洲,而是环游世界。”

    “环游世界?!”

    当朱由检说出“环游世界”这四个字的时候,徐霞客第一反应就是震撼,第二反应才是激动。

    他已经通过朱由检给的一些手书和他编撰的书籍知道了地球是椭圆的,既然地球是圆的,那环游地球就不成问题了。

    他很早就想过环游地球,但他也知道这对大明的国力消耗很大。

    之前大明的两次下西洋,说白了都是让诸藩愿意就藩,从而减轻大明的负担,因此投入上百万两银子下西洋是正常的。

    但现在诸藩已经全部就藩成功,那再下西洋就有些不合时宜了,因此徐霞客已经做好了下西洋被告停的准备。

    结果不曾想,朱由检不仅没有停止下西洋,反而要直接来一场环游世界。

    “你这两年回家好好做些准备,顺带养养身体,国朝还需要你,你可不能先病倒。”

    朱由检笑着吩咐徐霞客,让徐霞客不免有些感动。

    但他这人善于笔墨,嘴巴并不聪明,因此只能以再三作揖来表示感激。

    朱由检见状,笑着摇了摇头,紧接着想起了南昆仑监察使司的事情,不免问道:“南昆仑监察使司如何了?”

    “很不错!吴监察使和颜、阎两位知府可谓奇才!”徐霞客给出了自己认知中的最高评价,并解释道:

    “天启十一年六月初九,下官与阎知府分别,当时南昆仑监察使司只有两个破旧集镇,分别在东昆仑和南昆仑两府,等下官回程时已经是天启十二年的七月十七。”

    说到这里,徐霞客不免眼神迷惘,似乎在回想那一日的所见所闻,不免说道:

    “只是十三个月的时间,南昆仑府便兴起了一县九镇,开垦田亩十二万七千有余。”

    “县城用石砌,砍伐的树木纷纷以我大明的风格建筑府衙、县衙,街道民居,当地已经有了皇店和集市。”

    “短暂休整了半个月后,下官带人东归,八月抵达了东昆仑府。”

    “东昆仑府虽然是一座大岛,但颜知府经营得当,在东部兴起一县六镇,并使用岛上土人开垦水田,种植水稻。”

    “只可惜下官回程时,水稻还没收获,不然恐怕能为殿下和万岁带来一些产自当地的稻米。”

    徐霞客有些遗憾,但朱由检却一直带着笑意倾听。

    徐霞客说的东西,和他的从锦衣卫那里得来的消息差不多。

    眼下南昆仑监察使司一共两县十五镇,有兵马四营,合计一万两千人。

    另外还有各类工匠六千人,以及瀛洲的女移民两万人,大明本土的移民四千人。

    根据今年九月南昆仑监察使司发往小西洋监察使司,再由小西洋监察使司派人传递回京城的消息来看。

    在徐霞客返回大明的时间里,吴阿衡、阎应元、颜胤绍三人治理地方得体,前后两年共开垦出水田七万三千余亩,水浇田二十六万四千余亩,合计开垦耕地三十三万七千余亩。

    这些田亩开垦后第一年的亩产只有四十几斤米,第二年就涨到了九十几斤。

    按照以往大明开垦田地,第四年才是正常亩产来说,明年利未亚田地的亩产应该可以达到一石,第四年能达到一石半乃至两石的程度。

    “只可惜适合种植水稻小麦的田地少了些……”

    朱由检叹了一口气,想到了非洲的气候环境,不免摇了摇头。

    这时,他们也驾车来到了天津的火车站。

    “火车此物,真乃天物啊……”

    徐霞客出发前已经坐过了火车,但再次乘坐,他还是不免感叹。

    对此,朱由检也笑着说道:“蒸汽机船也研制成功,两千吨的蒸汽机船会很快投产,不过不能参与第三次下西洋。”

    “你也不必沮丧,等第三次下西洋回来,日后国朝需要对海外诸藩、南州、旧港能巡查的时候,你便可以驾乘此船来乘风破浪了。”

    朱由检觉得徐霞客可能会因此很高兴,所以不免与他在火车上聊了起来。

    然而,让朱由检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发生了。

    徐霞客对他作揖摇头道:“殿下,若是第三次下西洋结束,下官反而不想继续巡游大海了。”

    “为何?”朱由检皱了皱眉,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觉得徐霞客被人威胁了,但……

    “下官觉得,世间的风景太多,而海上的风景,下官已经用了五年时间。”

    徐霞客看着朱由检,真情实感的解释道:“此次下西洋就花了两年半的时间,第三次下西洋若是环游世界,恐怕又得花四五年。”

    “这前后加起来,下官在海上的时间便已经花费了十年。”

    “十年时间用来看海,下官以为,已经足够了。”

    “因此,若是殿下不嫌弃,下官想在陆地上走走看看。”

    徐霞客说完,他盯着朱由检的表情,却发现朱由检只是一愣,随后便苦笑摇头了起来。

    “也对……”朱由检苦笑道:“人生在世,不可能一层不变,你看海十年已经很长了。”

    “国朝疆域广袤,等第三次下西洋结束,你可以替朝廷、替孤、替万岁、替大明百姓走山访水,记载下国朝壮丽景象。”

    “谢殿下成全!”徐霞客闻言,鼻头一酸,他本以为朱由检会生气,因此他已经做好了被罢免的准备。

    却不想,朱由检心胸如此豁达,反而为他徐霞客个人的“私欲”想出了借口。

    “替大明百姓走山访水,记载大明壮丽景象……”

    这样的一句话,他徐霞客何德何能担当得起。

第五百一十七章 时不我待

    “铛……铛……铛……”灸

    三月清晨,伴着西北的黄沙,陕西朔方府九原县白水村的钟声被敲响。

    当钟声被敲响,原本寂静的白水村也开始热闹了起来,各家各户的村民开始了新的一天。

    拉粪的、犁地的、撒种子的、砸土块、溜化肥的、积肥的、给牲口铡草的、扬粪的、牵牲口的、浇地的,割草的……

    小小一个新兴不过六年的村子,却干什么的都有。

    虽说已经三月了,但在这河套之地却依旧有些凉意。

    村庄外,不同于南方的青山绿水,整个天地实际上都是一片昏黄浑浊,比后世的雾霾还让人看不清四周。

    “二队的赶紧了!今年是你们种树干活,不要偷懒咧!”灸

    “偷鸡么子懒!都在找干活的家伙!”

    “就你们这磨蹭的样子,吃屎都得被狗撞倒……”

    “哈哈哈哈……”

    粗鄙的话语在村里的晒场响起,但并没有人在意,哪怕是被骂的人,都是扬起声音大笑着回应。

    之所以这么太平,说到底是因为日子过的舒坦。

    虽然白水村隶属陕西,但由于是关外,因此政策上使用的是朝廷规定的是集体屯垦政策。

    整个村以生产队为单位,每村一队,一队十组,每组十户人家。灸

    政策上,这样的生产队掌握着村里的生产资料,说白了就是土地,而村官所则是掌握着畜力。

    虽说是掌握,但村官所实际上负责的就是每天对耕牛、挽马、驽马、骡子等畜力进行点数,实际带领畜力劳作的还是生产队的队员。

    白水村一共九十六户人家,全村五百三十七人,成年而五十五岁以下的男丁有二百一十七个。

    这二百一十七个男丁要做的,就是每日等着队长按点敲钟,然后根据村官所门口的黑板来参加今日的集体劳动。

    村里的劳动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各组的人数不一样,负责的事情也不一样。

    人多的负责开垦生地,一般的负责照料熟地,人少的则是负责都疏通水利设施,把淤堵的水渠挖通,清理泥沙。灸

    男人们主要负责干这些,而女人们则是负责种菜,另外在生产队去干活后,在村口的晒场准备锅灶,给男人们干活热身后送饭去。

    如今日的白水村一般,男人们套上马车,拉上干活的农具,大小平车,驱赶着耕牛,浩浩荡荡向村外的耕地出发。

    白水村位于后世包头南部的黄河北岸边,依靠着黄河的一条支流小白河生活。

    小白河并不宽阔,仅有十余米宽,长十余里,但却养活了白水村和白河村两个村子。

    白水村在西岸,白河村在东岸,两村互不干扰。

    在关外,没有抢水这一说,因为所有的水利设施基本都是由地方官府雇工修建了,怎么分水,那是官府的事情,百姓只管种地。

    白水村的村民浩浩荡荡来到了村外,而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三块不同的土地。灸

    村口的土地是这些年来,白水村村民早已经开垦好的熟地,虽说白水村的村民是天启十年才举村从延安府迁移到朔方府的,但他们干活并不慢。

    四年的时间,他们已经在这河套之地开出了两千四百多亩熟地。

    尽管在这河套之地,由于小冰河降温的问题,粮食作物减产的较为严重,但田地的亩产也能达到八斗米,种植番薯也能亩产六石左右。

    虽说白水村的村民还做不到顿顿吃米饭,但起码已经不会挨饿了。

    只要不挨饿,并且生活有奔头,那没有人会愿意造反,而那所谓的奔头,便是三块土地中的第二块。

    在熟地的南边,第二块土地是一块面积七百余亩的翻土地。

    这是冬季前,白水村村民开垦的生地,而今年,村民们要做的就是给它堆两个月的肥,然后等到五月对其耕种作物。灸

    至于这块土地更往南的地方,则是成片的草原。

    这些草原,便是白水村要开垦的对象,统称为生地。

    一望无际的草原,即便开垦数万亩土地也足够,但以白水村目前的情况来看,在人口不增长的情况下,整个村子男女老少齐上,也顶多只能种植一万亩耕地,几万亩那是万万管不过来的。

    不过这些话算是说远了,对于白水村的村民,眼下他们要做的是种地和开荒。

    来到翻土地和生地的交际处,人数最多的三个小组先安营扎寨,盘锅立灶,搭好了今年要休息的草庵子,在里面铺上去年的麦秸,然后开工干活。

    白水村里一共八十头耕牛,十六匹挽马,在没有机械的白水村,这些畜力就是耕种开荒的最好帮手。

    白水村的队长把耕牛分了分,五十头分给了种熟地的,二十头分给了翻土地的,剩下的十头耕牛和十六匹挽马则是交给了开生地的。灸

    这并不是说生地需要的畜力少,而是对于村民们来说,开春播种的时候,熟地比翻土地重要,翻土地比生地重要。

    因此,生地的畜力最少。

    但到了农忙结束后,所有的畜力就都要为开垦生地服务,而那时已经是五六月了。

    生土地上,由于没有机械,因此开垦土地全靠人工,而生地里清理出的草皮、碎石则是全靠畜力的平板车拉走。

    碎石、草皮被分开装车,碎石一般不会被丢掉,而是会被拉到村子附近,哪家要盖新房的时候用上。

    至于草皮,它们会被拉到不远处堆起来焚烧,成为最实惠的草木肥。

    就这样,整块田地人来往,人山人海,可以说是热火朝天。灸

    “吃饭了吃饭了!”

    毕竟是干农活,虽说只是一个时辰过去,但由于出门时大部分人都没吃饭,因此很多人早已饥肠辘辘。

    待到辰时,村里的妇女们便坐着挽马拉拽的板车,带着一屉一屉的早饭来到了地里。

    在这个油荤不多的年代,想要填饱肚子就得多吃粮食,而种地又十分耗费力气,种地的人饭量自然也大。

    两百多男丁的饭食,足足用了三辆挽马车拉运过来,男丁们见状,也纷纷自觉地排起了队。

    不过,有人的地方就有阶级,而有阶级的地方就有特权。

    作为生产队的队长和组长,他们自然也是有特权之人。灸

    正如眼下队员们都在干活的时候,能坐在帐篷里的便只有队长,而白水村的队长也是全村之中具有威望的人。

    只是相比其它村子那些队长都有年纪较大的村老担任,白水村的生产队队长显得格外年轻。

    “孙队长,吃饭了!”

    当一名组长掀开帐篷,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坐在遮阴帐篷里看书的青年。

    这人闻声抬头,相貌十分普通,但即便身处农村,他却将头发一丝不苟的梳理打扮。

    “你把饭送过来吧。”

    “好嘞!”灸

    孙队长一开口,这组长便笑呵呵的离开了帐篷,随后过了片刻,他带着用木盘粗布盖着的早饭回到了帐篷内,将早饭放好后,拉开了粗布。

    虽说大明的生产力因为工业革命提高了不少,但对于白水村来说,精粮不是每天都能吃的,因此当粗布被拉开,出现在两人眼前的是两个煮鸡蛋和一个拳头大小的煮红薯,以及四个红薯馒头。

    “……”瞧着这一盘子的食物,青年却皱了皱眉,随后才开口道:

    “行了,你去吃你的吧,我先给村里算算账。”

    “诶!”组长闻言退了出去,而帐内的青年在他离去后也拿起了一个红薯馒头眯了眯眼睛。

    “我孙可望可不会一辈子吃这种杂粮……”

    青年人的一句话暴露了他的身份,而他也是明末农民起义军中为数不多擅长治理国家的人物。灸

    尽管在眼下的大明,孙可望没有造反,还跟随迁移队伍北迁来到了河套,但想要出人头地的人,总会想办法找机会。

    孙可望盯上的机会就是恩科,而要参加恩科就要读书写字,还要买教材,筹路费。

    对于一个北迁的饥民来说,这些东西基本和孙可望没有任何关系,但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机会也是人找出来的。

    北迁后,当所有人都按部就班的屯垦时,孙可望就已经开始在白水河捕捞鱼获,同时耕种田地,购买书籍来识字。

    他虽然错过了官学,但识字的身份也让他成为了生产队的组长。

    之后随着他带组开垦的土地越来越多,加上他自身也算身大力壮,很快便成为了白水村的队长,带领村民开垦荒地。

    白水村之所以在开垦上井井有条,就是因为他安排得当所至,而他也借助生产队队长的身份来卖粮,甚至截留一部分银钱来买教材。灸

    两年的时间,他就利用队长的身份,牟取了许多他前进道路上的基石。

    只是随着时间过去,他的年龄也在不断增长。

    天启十四年的他已经二十二岁,再等下去就不是他的风格了。

    因此,今年也将是他准备参加恩科的日子。

    如今已经是二月,距离十月的恩科只有不到八个月的时间,孙可望必须把燕山教材上的各项知识全部吸收,然后才能成功考中。

    恩科至今已经发展了十年,各项规则也开始逐渐完善。

    曾经的恩科只能在北京城进行,但从天启十年开始,恩科开始在各省省会进行。灸

    当然,如果学子要前往京城参加京城的恩科,那也是可以的。

    不过,对于贫苦出身的学子来说,大部分人都选择在本省参加恩科。

    孙可望很清楚,他要出人头地,只能去京城参加恩科,而从白水村到京城一共一千二百里路,他就算租借村里的挽马前去,过去也需要最少一个月。

    加上准备的时间,他最少有两个月要在路上和京城,所以留给他的时间只有半年。

    秋收之后他就得立马出发,并且要做好破釜沉舟的准备。

    他现在的苦读就是为了日后的出人头地,这些杂粮他已经吃得够多了!

    想到这里,孙可望攥紧了手中的红薯馒头。灸

    与此同时,在二月初一的日子里,李定国也前往了京城的顺天兵家府学就读。

    由于兵家府学是军营化管理,因此李定国无可避免的需要住校。

    这么一来、朱由检就有大半年看不到他了。

    因此,在上学的路上,朱由检腾出了时间,亲自送李定国来到了府学门口。

    “进了府学后,不要骄傲自大,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学府的学期毕竟是五年,其中前三年是学习理论,后两年是去军中实践。”

    “眼下你也已经十四岁,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了。”灸

    马车上,朱由检为李定国整理了一下书箱,看着他背上书箱,提着行礼的样子,不由微微颌首。

    李定国倒是和朱由检的性子很像,没有历史上的那么执拗和莽撞,反而十分沉静。

    “殿下记得多休息。”

    面对朱由检那满意的眼神,李定国笑了笑,但却说不出太多安慰的话,只能说出了让朱由检多休息。

    朱由检见状也不说什么,而是侧头示意他该下车了。

    “小子告退……”

    李定国背着书箱,拿着行礼,深深躬身表示感激,随后才转身下车离去。灸

    朱由检坐在马车的窗边,看着李定国下了马车,向着人群稀疏的兵家府学大门走去,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他才转过头来,拉上了窗帘的同时,用床边的铁扣叩了叩马车。

    感受到震动和声响的车夫开始驾车回程,而朱由检也将注意力放到了自己面前桌上那堆积如山的奏疏上。

    时间进入天启十四年后,天下的旱情也如朱由检预料的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正月间,北方各省下雨的次数屈指可数,而南方各省则是在经历台风、洪涝等灾害。

    至天启十四年二月初一,陕西、河西、山西、河南、湖广、南直隶、山东等一京六省去岁入秋早霜,冬无雪,今春不雨,旱情初显。

    单说省份,感觉旱情规模并不小,不过好在这一京六省之中,只有河南和陕西是全省皆旱,而山西、河西是半省遇旱,剩下的南直隶、山东、湖广,则是邻近河南的那几个州府遭遇旱情罢了。

    尽管遭遇大旱,但由于河南、山东的百姓有存粮,因此朱由检不必担心他们,甚至河南布政使陈奇瑜和山东布政使王纬都表示常平仓充裕,可以接济其它省份。灸

    至于陕西,作为陕西布政使的梅之焕也上疏表示渭河、泾河、黄河、汉水无碍,陕西河套、关中、汉中三地春耕不受影响,今岁可自给自足。

    湖广和南直隶也表示可以自行赈灾,不用朝廷拨发钱粮,因此真正需要朱由检和大明朝廷上心的,是河西、山西两省。

    河西遭遇大旱的地方,主要是陇西和西宁一带,地方上奏的灾民足有百万,基本都是这些年陕西迁移河西灾民的聚集地受灾。

    至于山西,好消息是大同和太原没有受灾,坏消息是除了这两个府,其它都受灾了。

    相比去年山西全省皆旱的情况,今年的情况算是乐观了一些,不仅仅是旱情,也有关人口。

    经过去年一年的迁移,山西人口从八百万骤降至六百八十万,并且眼下还在不断地迁移。

    虽说耗的粮食是一样的,但更好的消息是火车的修通。灸

    至二月初一,大明眼下的十条在建设铁路里,京辽铁路修到了辽东的大宁府,京杭铁路和京广铁路的京开段修通,从京城到河南开封的铁路已经在运营。

    此外的京西铁路与京陇铁路、京嘉铁路的京城至西安段全线修通运营。

    另外,天启十二年开始修建,从旅顺直通沈阳的铁路也修通,从沈阳到吉林、松江府、北山、漠东的铁路刚刚动工。

    通俗来说,长城以内,秦岭淮河以北的铁路路段全部贯通。

    海外的粮食,完全可以走旅顺、天津两个港口,运往北直隶、辽东、山西、河南、陕西这一京四省。

    大明的铁路是靠人力堆起来的,这是没有办法的,但它的效果已经呈现出来了。

    去年瀛洲的粮食运抵天津后,大明仅花费了六天的时间,就将瀛洲的二百万石粮食运到了山西太原和陕西西安。灸

    至于送往旅顺的四百万石粮,只花费了不到三天,就全部运到当时修通铁路的辽阳。

    如果按照东北其它铁路的建设进程来算,顶多到天启十八年,松花县就能连接到京城铁路网,届时松嫩平原的粮食就可以源源不断的输送到关内。

    说的完整点是天启十八年,但实际上当铁路修抵吉林的时候,松嫩平原的粮食就可以对关内反哺了,所以最快是天启十六年。

    铁路的运用,让大明的粮食输送损耗大大降低,而这次关于河西和山西的旱情,朱由检准备了不同的方案。

    首先河西承受了陕西迁移过去的二百多万百姓,加上乌斯藏百姓的迁入,眼下的河西百姓多达五百万。

    这五百多万百姓,在收复西域以前,朱由检不会鼓励他们迁移。

    好在河西在朱由检的记忆里,属于明末大旱的边缘省份,如果不是陕西迁移陕民二百万前往河西,其中一百万在陇右生活,那当地的灾情也不会大到哪里去。灸

    河西的灾情现在还不显,从粮价来看,百姓还有一些存粮,但是应该不多。

    从京西和京嘉两条铁路的进程来看,今年的十月左右,铁路会修抵到关中的郿县一带。

    从郿县到陇西一共六百多里,陆路损耗粮食是一定的,但也损耗不了太多。

    等到十月,瀛洲粮食运抵天津,走铁路运往郿县,然后从郿县运往陇右,那河西的灾荒就能被按下去。

    因此,对河西,主要还是以赈灾、蠲免为主,而对山西则是老规矩……迁移。

    坐在马车上,朱由检挥洒笔墨写下了自己的想法。

    在写下的同时,他也打开了东北四省今年正月交上来的黄册。灸

    “漠东省,一百四十五万三千余人,耕田二百九十七万余亩……”

    “北山省,三十二万六千余人,耕田……五十六万七千余亩。”

    “东海省,一百八十九万五千余人,耕田五百三十七万余亩。”

    “辽东省,六百二十一万四千余人,耕田四千二百余万亩。”

    “四省合计约九百九十万人,耕地约五千一百万亩……”

    朱由检年初各省情况,满意的合上了文册。

    总的来说,朱由检最满意的政策,还是他在天启元年、天启二年将中原二百万流民迁移辽东的壮举。灸

    如果不是他把这些百姓迁移辽东,眼下的东北恐怕还是民不过二百万,耕地不过一千五百万的局面。

    现在不管是人口、耕地,东北的情况都十分优渥,唯一受限的就是小冰河低温下的粮食减产。

    五千一百万亩耕地,其中有近六百万亩是开垦不过三年的耕地,亩产不超过四斗,而其他四千五百万亩熟地的亩产也不过七斗。

    因此,东北四省耕地看起来很多,但在粮食上依旧有不小的缺口。

    瀛洲每年最少得供应东北四百万石米麦,不然当地就会爆发饥荒。

    不仅如此,随着山西百姓不断迁移前往东北,东北的粮食缺口还会不断加大。

    不过,以山西的情况来看,顶多再迁移二百万人口前往东北,剩下的人口,即便大旱怎么作妖,除非赤地千里,不然山西的水田也够养活山西百姓了。灸

    “各省的人口数量得把控好,尤其是江南四省……”

    朱由检处理好了北方的灾情,随后将目光放到了标注江南四省的一本文册上。

    一年的时间,以南直隶、浙江、江西、湖广四省组成的江南四省清查出了隐户四百余万。

    四省的纸面人口在天启十三年年末达到了四千九百万人,但朱由检清楚,这只是一部分。

    四省的人口巅峰,应该是天启六年左右,最少有八千万,占据大明真实人口的十分之六。

    后续由于旱情、洪涝不断迁移人口有所下降,但根据四省近十年,累计迁出不到四百万人口的情况来算,四省的人口最少还有七千五百余万。

    以后世推算,大明两京十三省巅峰人口在一亿五千万的情况来说,现在的江南四省,依旧占据了大明五成以上人口,只比洪武年间的六成略低一成。灸

    朱由检要进一步的迁移当地人口,以江南的人口,补充,南州、麓川、交趾、旧港、瀛洲,以及海外诸藩和齐国的人口。

    想要迁移,必须找准机会,而这个机会就是大旱。

    过去两年依靠江南的旱情,朱由检迁移走了不少人,接下来的日子他还是得依靠大旱。

    今年江南的洪涝虽然波及很大,但受灾的只是南直隶和浙江,而产粮大省的湖广和江西并未受灾。

    今年江南四省的人口迁移必然会下跌,但明年开始,江南就要遭遇一轮又一轮的旱灾了。

    抓住这个窗口期,继而迁走足够的人口,这才是朱由检要做的。

    想到这里,朱由检翻找出了大明天津船厂的奏疏。灸

    在上面,他果然看到了天津船厂汇报的蒸汽机船制造进度。

    由于蒸汽机船已经试航成功,因此天津船厂一口气下了三十艘两千吨货船的订单。

    三十艘蒸汽货船,装上煤、水,顶多能一次性运走两三万人,哪怕一年能跑四趟南洋,也只能运送十几万人,这样的运力还远远不够。

    江南旱情的苗头是明年,彻底爆发是后年,给朱由检的时间只有两年,因此必须抓紧时间。

    “加建二百艘……”

    感受到时间的不足,朱由检提笔对天津船厂的奏疏写下这五个字,随后才合上了奏疏,继续处理起了其它奏疏。

    对于朱由检来说,他能留在大明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灸

    在这有限的时间里,他必须得把该做的都做完,然后去齐国探索应该如何开创一个符合大明的新制度。

第五百一十八章 闲来无事

    淅淅沥沥……

    三月三,作为汉人比较重要的上巳节,正是季节晴朗的日子。

    兴许是觉得在府中操劳过度有些疲惫,朱由检难得给自己放了一天假期,带着齐王府的一家子人乘坐火车前往了燕山县一带踏青。

    他没有前往大定宫,而是就在燕山县南部的山中纳凉。

    淅淅沥沥的小溪水声悦耳,撸起裤腿,坐在小溪旁青石上的朱由检带着袁禧嫔将腿伸进了溪水之中。

    溪水不高,约一尺有余,水倒是蛮宽的,两丈左右……

    溪水水流慢慢,三岁的朱慈烺见溪水清凉,笨手笨脚的脱了衣服,光溜溜的跳进了溪水里。

    一入水、冰凉凉的山溪立马让朱慈烺哆哆嗦嗦叫了起来,周素洁连忙将她从水里捞了起来,看的岸边的朱由检止不住的发笑:

    “山溪冰冷,早与他说了,可他还是下去了,真是不挨冻不长记性……”

    朱由检一边嘲笑自己的儿子,一边眺望着远方的青山绿水,旁边的袁禧嫔听到后,憋不住也笑了一下。

    上巳节的历史由来已久,在上古时代上巳已成为大规模的民俗节日,春和景明,人们走出家门,集于水边,举行清除不祥的祓除仪式。

    在这项活动中,兰草被用作灵物。

    兰草有香气袭人的特点,古人在举行重大祭神仪式前,须先期进行斋戒,其中包括采用当时最好的沐浴方式——兰汤沐浴。

    沐浴用兰汤,区别仅在于兰汤沐浴是个人行为,多在室内,并可随时实施,祓禊则是集体活动,必在河滨,并须定时举行。

    这不、朱由检他们在溪水里玩耍的时候,一些随行的女官也将一些摘到的兰草丢进小溪之中,也算是沐浴过了……

    似乎是适应了冰凉,朱慈烺又光着屁股下了水,在水里游来游去。

    在岸上的朱由检感觉有些饿了过后,就对着水里的朱慈烺招呼了起来:“天热水冷,准备上岸,回城里吃“桃花虞”了~”

    “吃桃花虞咯~~~”

    小孩子最为贪玩,最为贪吃,一听说可以凉食“桃花虞”,朱慈烺立马光着屁股上了岸。

    周素洁和女官们见状连忙为他擦拭身子,以免着凉。

    “启程回燕山县吧。”朱由检起身在女官的侍奉下穿好鞋子后,便扶着袁禧嫔上岸,然后坐上了一辆较为素朴的马车。

    他们这家子人今天就四个人出来,其它四名妃子不是在带孩子,就是在坐月子,脱不开身。

    虽说只有四个人,但护卫他们的还有百余名锦衣卫缇骑,以及四十多个女官。

    孩子闹腾,朱由检把朱慈烺和袁禧嫔、周素洁安排在了后面一辆车,至于他自己则是坐在了前面一辆。

    今天为了陪家人踏青,他可是连奏疏都没有批阅。

    这会儿趁着回城,刚好可以结余些时间来批阅奏疏。

    这不、四轮的马车一平稳启动,朱由检就执着沾染朱墨的狼毫笔开始批阅起了奏疏。

    第一份奏疏是南州衙门送上来的,主要是说移民的事情。

    距离大明发现南州已经过去七年了,七年的时间,南州的人口和耕地、牧场也急剧上升。

    天启十一年的时候,朱由检记得南州衙门只有三个县,人口不过三十余万。

    但是今日这份奏疏里,南州的人口已经增加到了五十六万,这次南州知州柳成嗣送上来的奏疏,便是请求开府设县的。

    现在南洋是一州三县十二镇六十村,人口上限差不多了,提升为府也的确可以。

    想着、朱由检就给南洋批了回复,大致同意同意南州三县提升为三府,并且将十二集镇设县,六十村设为集镇,而后再开三百乡村聚集地。

    这么一来,看似将南州的行政班子增加了许多,有些拥挤,但实际上南州的县镇乡村距离十分遥远。

    由于南州的地形很有特色,属于东部亚热带山地,中部热带戈壁沙漠,南部地中海气候和温带海洋气候,因此大明在南州的人口聚集情况实际上和后世的情况差不多,人口主要集中分布在东部与南部沿海地区,以及西南地区。

    五十几万人分部在几千里的海岸线上,每个村和村的路程更是以天来计算,想要前往集镇都得坐好几天船,人口十分稀疏。

    以当地的情况来说,按照眼下大明的标准,老实开发是可以承载两千万以上人口的,但南州上的土人并不多,三府十二县近二百万人的规模足够帮助大明控制当地,没必要继续深入。

    真正需要大规模移民的,还是麓川、交趾和瀛洲。

    尤其是瀛洲,其局势复杂导致朱由检至今不敢把杨文岳调回京城。

    瀛洲人下克上的本性刻在了骨子里,偏偏当地的汉人经过几年迁移也不过区区二百万,占据瀛洲总人口比例仅仅只有不到六分之一。

    虽说朱由检用印度厮当、南昆仑监察使司的耕地作为诱饵吸引瀛洲人迁移,但几年时间也就勉强把瀛洲人口控制在一千万左右。

    伴随着杨文岳在北州府(北海道)的开垦突破九百万亩,瀛洲的耕地情况也顺应突破了四千五百万亩。

    杨文岳在北海道以南迁移田发完的情况下,果断将北海道的耕地公开以一人发三亩的形式发给九州、四国、本岛的瀛洲百姓。

    对于人手只有一亩的瀛洲百姓来说,这样诱惑无比动人,许多瀛洲百姓都将手里的耕地退还给了官府,拖家带口的北上前往北州府。

    按照这样一来,大概有三百万人会交出耕地前往北州府,而他们交出的三百万亩耕地则是会以一人二十亩的迁移条件来吸引十五万汉人迁移。

    虽然杨文岳这么做,但朱由检清楚,这样只是激化瀛洲的内部矛盾罢了。

    当汉人和瀛洲人的贫富差距达到了一个阈值的时候,瀛洲人就会不安分的再起波澜。

    想到这里,朱由检对东军都督府下了令旨,着孙应元再调五营兵马前往瀛洲,让瀛洲保持十二营兵马来提防当地叛乱。

    对杨文岳,朱由检也写了一份回执,那就是瀛洲若有叛乱,镇压过后将主谋、次主谋尽数击毙,从犯贬为劳改工,发放的耕地收归布政使司。

    虽然朱由检觉得他即便不这么写,杨文岳也会这么做,但为了以防万一,朱由检还是写了。

    按照后世的情况来说,瀛洲的耕地最多能开发到九千六百万亩,但那是在第二次工业革命即将结束才达到的情况。

    以大明眼下还卡在第一次工业革命中期的情况来看,人力开发瀛洲会十分缓慢,如果不控制人口,瀛洲的耕地是跟不上人口增长的。

    人口怎么控制,相信朱由检不说,杨文岳也知道会怎么做。

    合上奏疏,继续处理下一份,而这一份则是军备院呈上来的,主要讲解了现阶段的科技完成度。

    朱由检本人比较在意的,实际上是民生上的科技研究,但军备院除了王徵和宋应星以外,其它只擅长军事上的研究,因此民生研究已经迟迟没有动静。

    不出意外,这次科学院上奏的研究,主要还是后装火炮和碰撞式炮弹的研究。

    后装火炮的研究难度并不大,大明的冶铁技术已经达到可以生产后装火炮的标准,保证密封性的楔式炮闩正在研究制作中,难度系数不大。

    不过,相比火炮,炮弹的研究才令人头疼。

    历史上的后膛炮和标准炮弹都是在十九世纪五十年代左右发明应用的,但对比枪炮,大明在火药上的研究进度比较缓慢,火药强度不够,想要炮弹爆炸就显得有些虚幻。

    军备院对此也只能表示正在研究中,顺带想请问一下朱由检的意见。

    只是朱由检或许在参观军事博物馆时见过枪炮的模样和结构,但对于火药,他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他只知道十九世纪末发明出了无烟火药,但怎么才能让火药无烟,这就是他的知识盲点了。

    因此,对于军备院的询问,他也只能表示不知道。

    “恨当年没读军工啊……”

    揉了揉眉心,朱由检继续看起了其它奏疏。

    对于军备院是否能解决火炮撞击爆炸的研究,朱由检持怀疑态度。

    不过即便无法成功,那也不影响大明眼下的世界霸主地位。

    当然,如果能成功是最好的,毕竟有了后膛火炮的加持,大明就能在军事装备上保持领先位置。

    之后再把后勤这块的蒸汽火车给搞上去,不说称霸世界没问题,至少保持大明日不落帝国一百年领先地位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从眼下西方国家大肆学习明军的战术和火器来看,如果大明没有一些紧迫感,那迟早还是要被西方给追上来的,夜郎自大可不是好事。

    如果大明固步自封,反而让西方人先一步研究出后膛炮和后膛枪,那局势就不一样了。

    只要大明稍微一衰弱,这群家伙就会重演前世的那翻豺狼模样。

    写作业难,但照抄作业却很容易。

    大明对军备的思路在朱由检的影响下是对的,可欧洲人在大明的影响下,思路也是对的。

    两者的科技比拼,到最后还是得靠数理化,而数理化是朱由检的弱项,因此也是大明的弱项。

    朱由检疯狂推广官学,就是为了从大明一亿六千多万人口中,找出一些具有奇思妙想的天才。

    在思路对的情况下,东方人不比西方人差,至少朱由检是这样认为的。

    想到这里,朱由检看了看成德递交的官学司奏疏看了看。

    天启十四年,大明已经开始对江西进行官学推广教育,剩下的还有南直隶、浙江和瀛洲三省没有推广官学教育。

    只要这两省也推广了官学教育,那大明就完成最基本的五年基础教育了。

    只是,目前官学的推广虽然给大明带来了一千四百多万官学学子,但同时也给大明带来了巨大的财政压力。

    截止天启十四年二月二十八日,官学司的官学教习已经达到了六十万人,官学的基础支出达到了二百八十万两,教习俸禄支出达到了七百四十几万两,两者合计约一千零三十多万两。

    按照大明去年的情况,朝廷的财政收入只有八千四百万两来说,教育的支出,就占据了财政支出的八分之一。

    如果再算上一千六百万两的军费支出,三千九百万两的行政支出,以及工部固定的两千万两“以工代赈”支出,那眼下的大明已经在吃老本了。

    每年近四百万两的赤字,只需要二十年时间,就能把朱由检这些年从海外积攒的金银给掏空。

    虽说目前海外金银也在不断输送,但一旦南直隶、浙江和瀛洲三省被纳入官学体系,那恐怕学子的数量会骤然增加到两千万人,支出会瞬间增加五百万两。

    五百万两加上四百万两,那就是九百万两的赤字,又是一个三饷。

    “摊丁入亩……”

    朱由检揉捏着眉头,目前就算是他,也暂时找不到能让大明补足这九百万两赤字的办法。

    似乎唯一的办法,就是维持着官学,等到各省官学的第一批学子,也是人数最多的一批学子毕业,那样才有可能让教育成本降低。

    不过即便降低,也不会降低太多,毕竟官学教习不可能裁撤。

    即便学子会骤然毕业三分之一的人,但大明的人口还在不断增长,与其裁减教习,不如维持教习规模来增加教育质量。

    一个老师教三十个人和教二十个人是两回事,教学质量变好也是一件好事,不好的事是大明能否负担得起百万教习的俸禄。

    这个问题很难有答案,为此,朱由检也只能想着开辟新的财源,或者发行国债,然后让时间来增长大明的财富。

    大明的财富增长是一定的,之所以遭遇财政困境,是因为大明还没把大量的生地变现为财政收入。

    如果大明能在东北开发出六亿亩耕地,中南半岛、南州、旧港等地开发出四亿亩耕地,那即便粮价贱至一文一斤,大明也能增收数千万两的赋税。

    不过,即便是十九世纪五十年代的美国,也花了整整五十年的时间才能达到。

    大明虽然比当时的美国提前二十年拥有了拖拉机技术,但想要达到这个成就,也需要二三十年的时间。

    朱由检可没有二三十年的时间消耗在这里,大明的金银库只够保持十五年的九百万两赤字。

    想到这里,朱由检抬头对正在车上一同处理公务的王承恩询问:“工业区的产量如何了?”

    “拖拉机年产已经达到了一万二千台,预计年底能达到一万八千台,明年年底达到两万四千台,第二批工业区全部投产,第三批工业区开始建设。”

    王承恩不用想就汇报出了情况,并且似乎知道朱由检下一句要询问什么,他直接汇报道:

    “眼下北山省前后一共发放九千台拖拉机,旧港发放九千台,齐国发放一万两千台。”

    “国朝内部的工业机械数量达到一万四千余台,火车车头一千二百,正在建造的蒸汽轮船二百三十艘,预计在天启十五年到天启十八年之间完工。”

    “嗯……”听着不断增长的工业比例,朱由检很是欣慰,但欣慰的同时,他也关注起了齐国的情况。

    他翻找出了由瀛洲布政使司代呈的齐国国书,金铉在上面记录了情况的各项情况,其中以耕地情况发展的最为迅猛。

    国书是金铉在天启十三年腊月三十日书写的,送达齐王府也是昨天的事情。

    总体来说,齐国历经两年多的发展,眼下军、民、劳工的数量达到了十二万六千余人,耕地的数量则是达到了十七万亩。

    不过,金铉书写这奏疏的时候,最新送达的四千台拖拉机还没有应用上,所以算算时间,恐怕如今的齐国耕地数量应该已经突破二十万亩了。

    朱由检上了上心,继续看起了国书上的其它情况,这其中又以粮食亩产最为朱由检关注。

    历经两年多的时间,齐国开垦的第一批耕地在去年的收获中,达到了亩产七斗的好情况,金铉对这一部分写的很细致,并认为齐国的粮食亩产在天启十三年能达到一石,明年能达到一石七八斗的程度。

    也就是说,西海岸的耕地质量,实际上和大明的差不多,甚至比部分地区还要优渥。

    如果小冰河低温期在九十年后过去,那齐国的耕地亩产应该能达到两石的程度。

    不管怎么说,按照这样的情况,齐国在保证柴米油盐酱醋茶喝肉食的局面下,只需要三亩地就能养活一个百姓。

    朱由检想迁移二百万人前往齐国的想法,大致在未来十年内就能随着拖拉机的不断输入而达成。

    “总算有了一些好消息。”

    望着奏疏上金铉字里行间透露的高兴,朱由检庆幸自己选了金铉前往齐国,若是选了几个野心大的,恐怕会在之后试图割据。

    “对了,黄龙近来有没有前往齐国的动向?”

    朱由检合上了齐国的国书,询问起了黄龙的近况,不过对此,王承恩却摇头道:

    “黄都督每年都能看到齐国的国书,不过他似乎没有想要前往的心思,估计是觉得眼下的齐国小国寡民,不如留在大明有意思。”

    “那倒也是……呵呵……”朱由检笑了笑,并没有觉得黄龙这么做有错。

    正如后世人都说边疆重要,但如果真的要他们从富裕之地搬往边疆,并且财富不会增长,那他们又有多少人愿意前往?

    黄龙不想走是理所应当的,他手中还有几百万两银子,相比刚起步的齐国,大明才是他的理想邦。

    以他的脾气和实力,能老老实实不闹事,朱由检已经很满意了,不可能要求他必须前往齐国。

    还是那句话,想要诸将心甘情愿的前往齐国,那除非朱由检把齐国发展到和江南一个水平。

    如果真的能做到,那不用他开口,将领们也会蜂拥而至。

    现在的问题是,将领们都在苦寒之地,好日子没享受过几天。

    好不容易可以享受,朱由检就想让他们去比大明边疆更为苦寒的齐国,多少有些不尽人意了。

    要是让他们去齐国享受,他们肯定会去,但现在去齐国就是当苦力,比在大明还苦的苦力。

    这种苦差事,也就只有金铉这种硬骨头能做了。

    好在他做的不错,让朱由检少操了很多心。

    “燃儿、焴儿、炅儿三人近来在做些什么?”

    朱由检继续处理起了奏疏,但也关心起了自己三个侄子的近况。

    对此,王承恩想了想后才说道:“太子殿下近来一直在都察院旁观学习,至于怀王和永王两位殿下则是在内城明时坊的官学就读,还有两年就要毕业了。”

    时间进入天启十四年后,朱由检的哥哥朱由校以皇帝身份,册封朱慈焴为怀王,朱慈炅为永王,朱慈炜为定王。

    虽说朱由校已经成婚十四年,但他的子嗣依旧只有八个,四男四女。

    倒是朱由检虽然成婚时间不足四年,子嗣却已经有六个,四男两女的同时,近来周素洁又怀上了身孕,估计九月就要临盆,届时他便有七个子嗣了。

    “烺哥儿和煊哥儿、炯哥儿、灿哥儿四人,等年纪到了七岁,也在大明就读官学比较好。”

    听到朱由校让朱慈焴和朱慈炅就读官学,朱由检有些欣慰,同时也对王承恩交代着。

    王承恩听后微微颌首,但又询问道:“是就读初学,还是初学与中学一同就读?”

    “……”王承恩的话让朱由检皱眉,这也让王承恩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解释道:“奴婢只是想早做安排。”

    “嗯……”朱由检心里有些不舒服,但还是回应道:“先读完初学再说吧,至于中学,齐国也会有的。”

    他的话基本上是说出了他离开大明的时间,眼下的朱慈烺三岁,而就读官学的最低标准是七岁。

    初学五年,因此前后相加便是九年。

    如此一说,朱由检是准备在天启二十三年或者天启二十四年左右离开大明,就藩齐国。

    理解到这层意思,王承恩拱手作揖,表示应下,随后低头处理起了奏疏。

    至于朱由检,他则是在低头的同时说道:“想告诉别人就告诉吧,也算安安他们的心……”

    “……”王承恩笔头一顿,回过神来后只能低声应了一声“是”,紧接着不再言语。

    之后,马车内除了马车车轮压过县道的声音,便只剩下了山间的鸟鸣溪流声。

第五百一十九章 北方大旱

    “大哥这车……”

    “你别怕,你就听我的,我让你踩你就踩,放心,我掌着龙头呢!”

    燕山县的小山村里,当朱慈燃不怀好意的声音响起,在他们面前的是表情恐惧的朱慈焴和朱慈炅。

    三人此刻站在皇宫后左门的广场上,曾经朱由检和朱由校一起练习马术的地方,但对象从马匹变成了一个可供四人骑行的四轮自行车。

    这种自行车和后世的四轮自行车十分相似,头上有棚,前面两个龙头的车把,,椅子也是横着,并且填充了棉花的,坐起来十分舒服。

    四个位置都可以蹬车,并且车子的后排背后还有一个放置行李的地方。

    朱慈燃测试过,这辆车可以在坐着四个成年人的同时,拉运二百斤的货物。

    另外,挡雨棚也被他改了改,如果遇到下雨天,解开雨棚的四个皮袋子,就能把防水大的雨布放下来。

    不过,因为没有塑料,因此放下挡雨布后就得停车休息了。

    “快上车!”

    朱慈燃坐到了前排的位置,因为害怕两个弟弟干扰自己掌握方向,他让两人坐在了后排。

    他们只需要蹬车,而朱慈燃可以蹬,但以他的性格,他绝对不会蹬车,他只会享受。

    把烟晶的水晶墨镜戴上,朱慈燃双手放在了车把上,而朱慈焴和朱慈炅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车,然后开始迈着小腿,用力的踩踏了起来。

    随着他们二人的踩踏,朱慈燃则是感受起了驾驶这种四轮自行车的舒服。

    他的脚时不时踩踏,但大部分时候都是跟着踩踏,并没有出多少力气。

    自行车在后左门的广场上行驶了起来,速度并不快,按照这个速度,每个时辰估计只能前进三十几里。

    这速度已经很不错了,只要克服了道路的问题,只走水泥路,那可以说绿色天然无污染,一百里消耗五个馒头。

    不过瞧朱慈燃这机灵的架势,恐怕想他自己骑车是不太可能了。

    “呜吼……”

    感受着车子的速度,朱慈燃干脆把车从后左门的广场驶出去,绕着整个皇宫开始了遛弯。

    伴随着那自行车在金砖上的颠簸声,朱慈燃一路向北绕过了一墙之隔的内廷,然后绕到了玄武门,继而又绕了一个大圈来到后右门,武英殿……

    过了三龙桥,他驾车从右顺门疾驰而出,路过了皇极门和五龙桥的同时,冲出了左顺门,来到了文华殿门前的三龙桥,并且还要绕过三龙桥和东宫,返回后左门。

    文华殿不比其它地方,许多官员都在办公,因此朱慈燃三人的举止被文臣们看到后,所有人都不禁摇头:

    “唉……有失体统啊……便是殿下和万岁,当年也只是在后左门纵马,何曾来过文华殿前失礼?”

    “太子不正,理应怪那成德教导无方……”

    “有伤风化……”

    文华殿的一群文官看着在文华殿前“飙车”的朱慈燃等人,所有人都在抱怨,但他们也知道,只要朱由检和朱由校不开口,那按照《皇明祖训》和《大明会典》,朱慈燃再怎么闹腾,也依旧是大明的储君。

    文臣们摇头,而在朱慈燃他们绕第二圈的时候,武英殿的武将们也皱着眉走出宫殿,看着疾驰而过的朱慈燃,纷纷叹气。

    “这份劲若是放在战场上倒是不错。”

    “怕是不行,听闻成德对太子兵考,结果只拿了一个丁等,不过守备之才罢了。”

    “无将才的话,还是老老实实呆在皇宫里吧,避免出现……”

    一些武将话说一半,发现有些逾越了,当即闭上了嘴。

    他们看着朱慈燃绕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午时太阳当空,燥热难耐,他们才回到了殿内。

    毕竟是夏季,酷热是难免的。

    只不过,相比较她们还有心思闲聊、骑车,齐王府那边可谓忙的脚不沾地。

    “山西两府四州自去年八月至五月,全年滴雨不下,入夏之后更是遭遇蝗灾,两府四州赤地千里,民不聊生,请殿下恩准两府四州的官员开仓赈灾。”

    “陕西宁夏、朔方两府自五月以来黄沙漫天,恐怕各地田地产出粮食会减少一些,两府知府上奏提醒。”

    “河南遭遇蝗灾,幸得当地筹措得当,灭蝗及时,因而灾情不大,仅开封府受灾四十余万亩稻田。”

    “南直隶苏州、常州、松江府遭遇水灾,海水倒灌,百万亩稻田绝收……”

    “浙江杭州、台州、宁波遭遇龙挂……”

    “江西……”

    “福建……”

    “湖广……”

    齐王府内,一名又一名的官员前来汇报各地灾情,在他们的口中,大明已经处于了南涝北旱的局面。

    虽说对于层出不穷的灾情,朱由检十分无奈,但该赈灾还是得赈灾,该移民还是得移民。

    “至五月,火车修建如何?迁移如何?”

    坐在承运殿的位置上,朱由检倒是不嫌这么多政务处理起来麻烦,对殿上的毕自严、温体仁等人询问。

    “殿下……”温体仁上前一步,持着笏板作揖:“京辽铁路已经修抵大宁县,距离沈阳只有二百里,预计明年二月完工,三四月全程通车。”

    “京西铁路修抵宁夏府五原县(巴彦淖尔),距离西宁尚有一千二百里,预计还有三年工期。”

    “京嘉铁路修抵天水,距离嘉峪关一千八百里,工期不到六年。”

    “京陇铁路尚有三千二百余里,工期九年,目前正在修建秦岭段,预计剩下的五百多里需要三年时间。”

    “京广铁路已修至许昌,剩余尚有两千三百里,预计六年。”

    “京杭铁路修至亳州,尚有一千三百里,预计四年。”

    “昆占铁路已经修至交趾港,剩余从交趾修至占婆的铁路还有两千里,预计五年完工。”

    “除此之外,东北的辽漠铁路、辽北铁路已经修至开原,分别剩下两千里和三千里工程,预计能在五年和八年内完工。”

    “至于云南和麓川港的云麓铁路,麓川到底马撒的西洋铁路,分别剩下一千二百里和两千里,预计三年和五年内相继完工。”

    “上述十一条按照原计划,可以在九年内依次完工。”

    温体仁汇报结束,并不忘补充道:“工部的预算,大概能在明年降低到一千九百万两。”

    “天启十七年左右降低到一千六百万两,天启十八年降低到一千四百万两,天启十九年降低至一千万两,天启二十年降低至七百万两,二十二年降低至四百万两。”

    “二十三年左右,十一条铁路全部投入运营。”

    温体仁很会汇报工作,眼下谁都清楚大明的财政问题有多大,每年四百多万两的赤字让众人都哑口无言。

    但按照温体仁的话,如果赋税不出现问题,那明年的赤字可以降低到三百万,三年后降低到几十万,四年后转为结余。

    似乎在温体仁画出的蓝图里,大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只是面对朱由检这样的人,温体仁想要作画还是太年轻了。

    就今年这种南涝北旱的局面,大明的岁入恐怕连七千万两都没有,赤字能一口气达到一千二百万两。

    听着似乎不是很多,但如果平摊到大明一亿六千余万人百姓头上,那就是大明得额外从每个百姓身上收取七十五文的税才能补平赤字。

    七十五文的税钱看似不多,但对于只有男耕女织,偶尔打工的五口之家来说,五个七十五文就是三百七十五文。

    三百七十五文,这是男主人去打工都需要十几天才能赚取到的收入,并且他们还得是被朝廷分过官田的人。

    如果没有分到一人三亩的官田,那许多五口之家那两三亩薄田一年的产出也不过三四石米,连自己家人都养不活。

    即便男的出门打工,女的在家织布,一年男女全年无休,也顶多赚个四两银子罢了。

    四两银子买足了够家里人吃的米,也就只有二三两了,而看似不多的三百七十五文,实际就等同于从一般的五口家庭年收入中拿走十分之一乃至更多的银钱。

    况且,眼下遭了灾的百姓数量不下四千万,而大明一亿六千万人里,还有两千五百多万是未归化,且身无余财的少民。

    真的算起来,不是一亿六千余万人缴纳赋税,而是只有不到一亿人能交税,合计每个人得交一百二十文,以户落下去,一家五口人就得交六百文,孩子多的则是更多。

    要是大明手上的九亿多亩田地都平均分给了百姓,那对于百姓来说,六百文确实不多。

    但眼下经历了朱由检十四年的均贫富政策,大明的大量财富依旧掌握在士绅勋贵的手中,仅在他们手中的田地就多达三亿亩,剩下的六亿亩才是那一亿六千万人要分的土地。

    更别提这六亿亩里,还有约两亿亩掌握在中小地主手上,实际掌握在富农和贫农手中的,只有四亿亩土地。

    除去一千万人的中小地主,也就是说、剩下的四亿亩土地要平分给一亿五千万人,哪怕除去麓川、交趾、瀛洲的少民,也还有一千两百多万。

    对于一个人均最少四亩才能吃饱的时代,得不到生产资料,那就得有大量百姓去给士绅勋贵当佃户。

    千万佃户都是往少里说的,实际按照士绅勋贵和中小地主手里的五亿亩土地来算,大明最少有一半的人在给他们做佃户。

    哪怕大明分了一人三亩的官田,但实际上平头百姓还是得靠当士绅地主的佃户才能养得活自己。

    尽管大明已经推行了新政,并且只要丈量田亩、齐民编户做完,按照大明南北粮食总产量十几亿石的情况来说,国库可以收到一亿几千万石田赋粮,但问题在于大旱还在。

    从天启四年到天启十四年,大明就没有一年能收齐各省赋税的,不是这里蠲免,就是那里蠲免。

    不提新政还没完全执行的事情,单单今年受灾需要蠲免的田地数量,就直接达到了两亿六千多万亩,哪怕这两亿六千多万亩亩产只有一石二三斗,那大明也直接蒸发了将近四千万石田赋。

    这种情况下,大明的岁入能够提高才真是见了鬼。

    这还只是第二阶段旱情的开始,真到了崇祯十三年,天启二十年那最严重的三年灾情,朱由检自己都不知道,以自家哥哥的能力,能否抗得过去。

    “今年能收上来多少田赋粮……”

    朱由检想着这一堆子糟心事,不由抬头看向了站在殿上,体型十分消瘦的毕自严。

    面对询问,毕自严也颤颤巍巍的抬起笏板作揖:“在灾情不扩散的情况下,户部预估……约八千万石。”

    “税银呢……”朱由检叹了一口气。

    “不出意外,应该只有三千五百万两左右,两者折色合计不超过七千万两。”毕自严声音有些虚弱的回应,但他还是想足了办法:

    “如果将粮食运往灾区,不仅能平抑粮价,也能增收约一千万两的税银。”

    “不过这么一来,有些灾区的迁移司就困难了。”

    灾害和移民是并存的,因为灾害大了,吃不起饭,百姓才会愿意背井离乡的迁移。

    把粮食运往灾区贩卖,虽然能赚到银子,也能稳定粮价,但是吃得饱饭,活得下去,灾民就不会想着迁移了,这和朱由检的新政背道而驰。

    对此,朱由检只能微微皱眉。

    他想要百姓活,也想让百姓迁移,这两者看似不冲突不矛盾,但一旦让灾民吃饱,他们宁愿去打低贱至每日五六文的工,也不愿意背井离乡。

    因此,两者实际上是有一些冲突的。

    “秋收后,少量贩卖吧。”

    朱由检还是面对现实做出了妥协,迁移和让百姓活命,他还是选择了让百姓活下来。

    有的时候他倒是想自己能像朱元璋一样,把百姓用绳索绑着就强行迁移。

    但他具体一想到那个画面的时候,就不免地有些不忍。

    “今岁迁移多少百姓了……”

    朱由检略有疲惫的靠在了椅子上,毕自严也做足了功课,看着笏板上的答案就汇报道:

    “入夏以来,北方赤地千里,移民不断增多,以至于火车连车带顶都被灾民挤满。”

    “河南、山西、山东的百姓或是乘坐火车,或是乘船,仅仅四个月便迁移了七十余万人,为三省人口的三十分之一。”

    毕自严的话骇人听闻,要知道即便是去年五省区域性旱情的情况下,大明在江西、四川、北直隶、山西、陕西的全年移民数量也不过一百八十余万。

    今年仅仅是三个省四个月的移民数量就达到了七十余万,如果每四个月都能达到这样的规模,那一年就得有二百多万百姓投奔东北。

    要知道,哪怕清末的闯关东,人数最多的时候,也不过闯出了一个一百三十几万的数额罢了,尽管那是百姓自发和地方官府招募的结果,和大明这种朝廷组织迁移不同,但也足以说明三省的情况到了什么程度。

    “陈奇瑜、王纬、范景文三人有什么说的吗?”

    得知三省百姓四个月迁移走了七十多万,朱由检趁着性子询问三省布政使的态度。

    对此,毕自严虽然知道叹气有伤士气,但他还是忍不住叹气道:“陈玉铉(表字)、王照堂二人皆上疏称羞愧,未能预料灾情如此,以至于府库平抑不足。”

    “至于范梦章也是上疏羞愧,称无颜担任山西布政使。”

    二月的时候,陈奇瑜和王纬还口口声声说河南和山东不仅能自行赈灾,还能调粮外借。

    结果眼下大旱彻底爆发,二人立马傻眼了。

    他们又哪里知道河南和山东的灾情会一下子严重如此。

    这点,朱由检也不怪他们,毕竟历史上这一年的大旱,直接让河南从人皆富裕变成了“人相食”的惨烈景象。

    朱由检记得很清楚,他看明末《河南杂记》的时候,作为喜欢记录农村小民生活的作者第一年还在写老农在村里参加婚宴,大手一挥就是几十文的礼钱,结果到了第二年的时候,河南就爆发饥荒,成了“地无草,河无水,树木无皮人相食”的景象。

    原本它只是书本上的一段文字,结果现在却爆发在了朱由检的面前,需要他耐心处理。

    陈奇瑜做的已经不错了,最少河南眼下还没有爆出“人相食”的惨案。

    “幸得河南百姓曾经接受过数年的迁移,因此旱情爆发之初便人人迁移,不然恐怕眼下……”

    毕自严的话说出了朱由检的心声,而闻言的朱由检也只能说道:

    “把关外迁移的政策继续宣传,如果可以,百姓可以选择举村迁移,路上的火车费用全免,无须迁移铁牌。”

    朱由检怕制作迁移铁牌来不及,毕竟四个月迁移七十几万人,等同每天要迁移好几千人,以地方衙门的情况,恐怕早已忙得焦头烂额了。

    这种时候还凭着铁牌才能乘车,那就是逼着百姓走路去东北。

    眼下是五月,坐车去还好说,最少能在冬季前安顿下来,但如果走着去,那等走到东北的时候都已经晚秋乃至冬季了。

    那个时候去东北,不是被饿死就是被冻死。

    朱由检相信迁移也是有上限的,三省的水田数量在那里放着,旱情虽然严重,但顶多就是让旱田变得更旱,水浇田变旱田,水田变水浇田。

    以三省的水田规模,即便退变为水浇田,也能养活不低于一千万百姓。

    加上明年旱情会有一个缓冲期,想来等到明年,局势不会如眼下那么糟糕。

    “关外三省的人口如何了。”

    “漠东已有二百六十余万人,北山不变,东海二百七十余万人,还有二十几万在路上。”

    朱由检询问,毕自严回答,二人的话直白简洁,但也充斥着许多问题。

    不算北山和辽东,漠东省和东海省的耕地面积只有八百四十余万亩,而由于小冰期,当地的粮食亩产仅有七斗。

    眼下两省的人口虽然是五百六十万,但以关内旱情的情况来看,两省人口在年末突破六百万人口并不奇怪。

    以大明赈灾的口粮来说,大口三斤,小口一斤半,那这六百万人的口粮最少得两千二百万石,才能保证他们有力气开垦并且活下去。

    然而,漠东和东海省的耕地只有八百四十余万亩,亩产七斗,继而两省总产不过六百万石不到,剩下还有一千六百万石的缺口,朱由检得去哪里找?

    “今年……瀛洲和旧港、交趾能分别挤出多少粮食。”

    朱由检询问毕自严,毕自严做足了功课,也知道朱由检会询问这三省,因此看着笏板上的三省布政使司推算数额说道:

    “瀛洲能挤出八百万石已经是极限,交趾能挤出一千万石,旧港能挤出一千三百万石,不过近年来,交趾的粮食一直供应南方各省,加上此次江南洪涝,恐怕难以抽调。”

    “至于旧港,其粮食虽多,但距离北方过于遥远,恐怕不等粮食运抵北方,便早已发霉腐烂了。”

    “唯一的办法是把旧港粮食运往交趾,然后额外从交趾当地购买粮食运往广东,将广东粮食运往南直隶的同时,从南直隶买粮运往辽东旅顺。”

    “这样一来,每个地方的粮食都只需要在海上漂泊半个多月就足够,不影响食用。”

    “唯一的弊端便是,如此以来,原本两省的两千三百万石粮食会在不停倒卖中消耗掉三到五成,能运往北方的只有不到一千万石。”

    毕自严给出了朱由检一个损耗高达一千三百万石米麦的方案,但朱由检却看向了殿内一直听着议事的王承恩。

    “承恩,蒸汽木船有多少艘下水了?”

    “这……”听到这话,王承恩迟疑了一下,然后才小心翼翼的说道:“只有军备院用来做实验的二十艘蒸汽船只可以下水运货,但而十艘船只的运量不足三万吨,约二十万石左右。”

    “从旧港运粮前往旅顺需要多久?”朱由检直接询问。

    “算上补充煤水的时间,约二十天左右……”王承恩的回应,让殿内的毕自严、温体仁等人不敢置信。

    要知道,大明的船只想要从旅顺前往旧港,最快的时候也需要两个半月,也就是七十几天。

    现在王承恩一开口,直接就是二十天,让他们如何不惊讶?

    只是不等他们惊讶,朱由检便舒展了眉头下令道:“调用军备院的船只参与运粮,命旧港运粮前往交趾,从交趾换粮后运往广东囤积,等待军备院船只运粮北上。”

    “殿下,即便这些船只速度快,但它们的运量太少了……”毕自严闻言连忙打断,但朱由检却摆手道:

    “运量少可以慢慢运,北直隶和辽东、瀛洲三省的粮食只要能撑到冬季结束就足够。”

    说罢,朱由检不再说,毕自严也不再质疑。

    说白了,对于灾民来说,有得吃总比没得吃要好……

    下午更新五点半左右

第五百二十章 废衍圣公

    “回来了……”

    六月,齐王府外,当带队返回京城的陆文昭回到阔别多年的京城站在这里,他的心里百感交集。

    在他身后,沈炼、陆显、陆修等人也都风尘仆仆,看得出赶路赶得很着急。

    “殿下有口谕,传锦衣卫都指挥使陆文昭等人觐见。”

    当齐王府门口走出一道熟悉的声音,喊出熟悉的腔调,陆文昭抬头便看到了似笑非笑的曹化淳。

    “哈哈!”

    陆文昭大笑一声,上前便抱住了多年未见的曹化淳,而曹化淳也打趣道:“你若是再耽搁,恐怕殿下得生气了。”

    “不耽搁……不耽搁……”一听到殿下生气,陆文昭立马把曹化淳放下,然后带着沈炼等人和曹化淳向着齐王府内里走去。

    故友多年未见,两人一路畅聊,直到登上承运殿的台阶,二人才止步。

    “进去吧。”曹化淳眼神示意陆文昭等人进去,而陆文昭也心情沉重的点了点头。

    他心里十分忐忑的胯步进了承运殿,随后对着那偏殿走去。

    带着沈炼三人,他走进了偏殿,但他一直低着头,不敢抬头,似乎当年朱由检呵斥他的阴影尚在。

    “都进来了,低着头准备看谁?”

    “恭请殿下安……”

    朱由检的声音一响起,陆文昭立马就作揖行礼,然而朱由检的声音却从另一边传了过来。

    “那只是桌椅,不会动,也不是孤。”

    “额……”陆文昭抬头,果然朱由检并未在桌椅上,于是他闻声看去,这才发现朱由检在偏殿那高耸的书架的梯子上坐着,手里拿着一册册书。

    这些书陆文昭知道,都是《永乐大典》的复刻本。

    自天启四年以来,朱由检命人复刻了十余套永乐大典,不是放在诸如顺天、应天的府学,便是收藏在齐王府内。

    “殿下……”陆文昭反应过来后连忙行礼,朱由检也坐在梯子上看着他们四人。

    “这些年做的不错。”他夸奖了一句,让陆文昭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

    “都是下官本职,以前是下官没有做好罢了!”陆文昭认错的态度很好,不过朱由检早已经消了气。

    说白了,陆文昭毕竟是陪他从勖勤宫里走出的老人,除非陆文昭干出不该干的事情,不然就是再大的事情,他都能原谅。

    “回来了就好好做事吧,这么多年的奔走,想来应该长长记性了。”

    朱由检翻阅着手中的书籍,陆文昭也连连称是。

    不过在他说完,朱由检却又看向了沈炼三人:

    “小西洋、南昆仑、齐国,这三地需要三个锦衣卫佥使,你们三个有意向吗?”

    “回殿下,臣等遵从殿下安排!”

    沈炼三人没有过多的话,毕竟他们知道朱由检心里实际上早就有答案了,因此问出来不是询问他们,而是看看态度。

    “那就退下吧,在外廷休息休息,等会一起吃个饭。”

    朱由检摆手示意他们退下,但还是准备留他们吃饭。

    “是……”陆文昭等人闻言纷纷松了一口气,紧接着老实退出了承运殿。

    这一过程中,王承恩一直以旁观者的身份观看,直到陆文昭他们彻底离去,王承恩才主动开口道:

    “殿下,听闻近来顾秉谦、袁可立身体大不如前,而眼下已经是天启十四年了,那孙传庭和洪承畴……”

    王承恩的话让朱由检上了上心,不由将书合上,把书放到了书架上。

    “先让人去看看,看看他是装病还是真的生病。”

    对于顾秉谦这个身在顾党,心站墙头的家伙,朱由检并不在意,他有些在意的是今年以来袁可立生病的事情。

    尽管政见不同,但袁可立这个人的能力和品德,朱由检还是由衷钦佩的。

    他确实需要内阁让出两个位置出来,但眼下还不是时候。

    走下梯子,回到椅子前坐下,朱由检开始处理奏疏,王承恩见状也没有打扰。

    陆文昭的回归只是一个插曲,对于朝政来说,他的影响并不是很大。

    真正影响天下的,是伴随着官学第一届学子毕业后的财政压力。

    由于官学的第一批学子年龄从七岁到十五岁不等,因此这一年级的学子可谓人员繁杂。

    官学两千万学子,仅仅这个年龄阶段的学子就占据了六百万人。

    随着他们毕业,官学的基础支出也从二百多万两,骤降到九十六万两,为朝廷省了不少银子。

    这六百多万学子,年纪大的在去年参加了恩科,年纪小的则是直接考府学。

    大明的府学一共九百个,对于学子们来说,它们在初学收取书本费的基础上,征收了三百文一学期的学杂费。

    尽管看似不多,但还是有的家庭觉得不划算,毕竟他们的孩子大多都十七八岁了,也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纪。

    因此,六百多万学子,最终只有不到二百万人上了府学,而这些府学的老师,则是都是从顺天、应天两座府学毕业走出的燕山学子。

    至天启十四年,大明将浙江纳入了官学体系,燕山官学的最后一批学子也毕业,因此,燕山官学也集体裁撤,并入了官学。

    这样的举措在许多燕山官员的意料之中,他们并不觉得意外。

    燕山派都没有什么举动,那守旧派的官员就更不可能有什么举动了。

    所有的官员都在忙着迁移和赈灾的事情,无一例外,因此根本顾不上其它事情。

    八十多万官员忙着一亿六千多万人的事情,尽管没有加班一说,但想要处理好手头的公务,没有任何一个人是没有加班的。

    近些天来,六部连连上疏,请求今年恩科能多招募些人,为各部加派人手,但朱由检根本不予理会。

    他心里清楚得很,六部眼下的人,可以说刚好够干事。

    多一些人手,他们便松懈,少一些便操劳。

    维持眼下的官员数量,才能让他们一直紧绷,没时间贪腐。

    这不是朱由检个人的猜想,而是他实践得出的结果。

    随着大旱奖励,锦衣卫忙着立功,因此监察得紧,官员们不敢懈怠,只能埋头苦干,贪腐的事情一下子变少了许多。

    不过朱由检也清楚,这样压榨官员,总有一天会有人不满。

    但那无济于事,不满就辞官好了,反正后面有的是人。

    他这种想法让文官们难受,倒是武将们十分舒坦,不仅仅是京中,便是京外也一样。

    朱由检掌握着全局,可以说稳坐钓鱼台,唯一让他有些上心的,除了旱情,便是漠北和西域的事情。

    自从孙应元加大了对漠北各部的烧荒和攻击后,喀喇沁率先西迁,大明也趁机出兵,收复了捕鱼儿海一带的齐王府城,更名为西山城。

    喀喇沁的苏布地西迁之后,车臣汗硕垒就直面起了东军都督府的三万多精骑,被打的苦不堪言,也跟着西迁。

    不过硕垒倒是没有直接西迁去和林,而是退往了狼居胥山下的撒里怯儿城。

    他让出了千里草场,不过明军却因为后勤的问题,无法再对他们造成袭击,只能占领了哈喇莽来和巴尔和斯坦两座城池,并更名为漠南和漠北城。

    如此一来,明军在漠北东部就有了落脚地。

    等辽漠铁路修通,明军也可以走漠东的哈喇城水运把粮食用船只运到漠北东部的漠北城,从漠北城出发打击外喀尔喀三大部可就容易许多了。

    “让孙应元增大压力,逼他们要么投降,要么西迁。”

    朱由检将奏疏批阅,王承恩也闻言颔首。

    二人继续处理着政务,与此同时,随着时间的推移,北方的移民规模也不断地再增加。

    六月,北方迁移关外人口多达十七万,七月二十二万,八月二十六万,九月秋收之后,这个数量更是增长到了三十三万人。

    河南、山东的水田大半变为水浇田,当地无法承载这么多人口,面对飙涨至八文钱的粮食,绝大多数人都选择了迁移,其中尤其以地主麾下的佃户最多。

    佃户要迁移,地主自然不会允许,但地主又不愿意掏粮食养他们,继而自然就引发了一些矛盾,其中以山东为代表,而山东又以衍圣公府为代表。

    事情被上奏,正好被找不到孔家把柄的朱由检抓住。

    曲阜孔门、这是一个传承了两千多年的世家,能传承这么久的原因,只因为孔仲尼一人……

    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而后汉宣帝儿子汉元帝大肆推崇儒门后,孔子就被尊为了圣人,而曲阜孔氏也开始了经久不衰的腿软道路。

    西汉中期,天灾频发,社会动乱,儒者梅福认为,这是由于未能妥善安排对于孔子的祭祀,因而上天发怒。

    朝廷接受了梅福的提议,封孔子为商汤的后代,接续先王的祭祀,东汉时正式把孔子作为国家的公神,其地位和社稷神同等。

    唐代命令每个县都要建庙祭祀孔子,每年春秋两次大祭,每月初一和十五两次小祭。

    唐代以后,孔子的地位不断提高,对孔子的封号也不断增加、而孔门也获得了衍圣公这一世袭的称号。

    北宋时,孔门还没有变味,不屈服异族而南迁,腿软的则是留下来投靠了金国。

    后来到明朝时,为了笼络读书人,朱元璋不得已又继续效仿宋金元三朝,让孔门继承了衍圣公一世袭爵位。

    发展到明末时,曲阜孔门已经成为了一个毒瘤。

    天启十四年,整个山东耕地不过六千万亩,曲阜孔门就占据三百多万亩,而依附他们的大中小地主更是占据六百多万亩。

    他们不用纳税、不用交赋,可以说明朝给予了它们历代王朝都没有的权利,结果这群家伙在满清入关后,立马跪了下来。

    崇祯十七年九月初一,孔胤植上《初进表文》表示自己愿意归诚清朝的意愿。

    第二年,朝廷颁布剃发令,孔胤植又率领族众威望族人率先剃发,并向清廷上奏了《剃头奏折》。

    北宋时,孔门的人还知道南渡,结果到了明末,享受了最好待遇的孔门直接懒得南下,直接投降了满清。

    现在佃户要移民,孔府还组织家丁阻拦,让朱由检恶心不已。

    “告诉礼部和吏部的人,按照太祖高皇帝定下的《大明律》,国朝的佃户与地主为雇佣关系,不得苛责。”

    “孔府擅自组织家丁围殴佃户,着吏部废除孔胤植衍圣公爵位,命刑部、都察院彻查孔府。”

    “再下令,即日起,对孔府摊丁入亩,如有违法者,按律处置!”

    “殿下、这……”听到朱由检的话,王承恩大惊失色。

    他不是同情孔家,而是怕朱由检这么处置孔家,会让天下尊儒者对朝廷和朱由检妄言。

    朱由检看着王承恩、皱眉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这孔门世受皇恩、还能做出违反大明律法的事情,这般儒学,要之何用?”

    如果真的要扶持一个儒门世家,朱由检宁愿扶持孟氏和王氏。

    最少天启二年徐鸿儒起义的时候,孟氏还和百姓死守城池,而王氏在明朝灭亡,清廷南下的时候,面对清廷的劝降,王氏门人还能泣曰:‘世受国恩,义不改节,得死报君父于地下足矣,遂死之”的话。

    这两家,说到底也算为大明尽忠了,反观孔氏在宋金元明交际之时的投机行为,这对读书人都立了一个什么的榜样,留之何用?

    朱由检的话让王承恩无言以对,只能老实作揖应下,随后将奏疏发往了内阁。

    只是,和他预料的一样,当内阁接到了朱由检要废除衍圣公爵位的奏疏时,他们立即大惊失色了起来。

    拖着病体,顾秉谦和袁可立、毕自严等人纷纷赶往齐王府求见。

    朱由检召见了他们,也在第一时间看到了骨瘦如柴的袁可立和顾秉谦,以及修养了一段日子后,稍微恢复了一点精神的毕自严。

    三人进入偏殿,当即就异口同声的行礼道:“请殿下收回废除衍圣公府的令旨……”

    三人的话再朱由检的预料之内,因此他开诚布公道:“衍圣公府,孤是一定要废除。”

    “躺在圣人的功劳簿上就可以鱼肉百姓?贪赃枉法?”

    “圣人的功劳能救他们一次,两次,但不可能救他们三次、四次。”

    “天下儒生都精通史籍,难道不知道衍圣公府投靠金国?”

    “若是祖上出了一个圣人,就可以无视国法国规,那这天下要不要改姓孔?!”

    “臣等惶恐!”听到朱由检的话,三人被吓得低下了头。

    朱由检能说出这种话,其含义不言而喻,谁再想挑衅他,就自己想想下场。

    “天下官员八十余万,既然你们觉得孤处理不公,那就让天下官员来票拟好了!”

    朱由检一开口,三人心里立马一苦。

    谁不知道天下官员八十余万?可问题是这八十余万官员里,有五十余万都是燕山走出的学子。

    他们在燕山学的可不是四书五经,对他们来说,衍圣公就是一个吸朝廷血的蛀虫,不仅仅是衍圣公府,其它的守旧派官员也是一样。

    废除衍圣公府,打了守旧派官员的脸面,这种事情燕山官员们若是知道,恐怕早就拍手叫好了。

    让票拟,说白了就是把衍圣公府拉出来公开处刑,让大家看看,它到底有多不得“民心”。

    “票拟的日子,从九月开始,至于公开结果的日子,那就定在正旦朝会公开吧。”

    “殿下……”

    “三位还是多关心关心一下百姓吧!”

    朱由检一开口,三人就想劝阻,但紧接着不等他们说完就被朱由检打断。

    他沉着脸色:“人言父母官既父母,三位连自家看门护院的家犬都不忍心饿到,怎么到百姓身上就不行了?”

    “毕尚书……”朱由检看向了他一直认为爱民的毕自严:“衍圣公府阻拦佃户迁移一事,你认为错了吗?”

    “下官……”毕自严面露纠结,他不是纠结谁对谁错,他是觉得朱由检这么做,是把他自己陷入了死路。

    谁能不知道衍圣公府是什么德行?朱元璋也不想理会孔府,结果还不是被文官架着给了一个衍圣公的爵位。

    毕自严承认朱由检在理政这块的思路异于常人,但总这么做,他还是担心朱由检会被群起而攻。

    面对朱由检直勾勾的眼神,毕自严只能硬着头皮:“按照《大明律》,衍圣公府有罪,但罪不至削爵……”

    “袁次辅……”朱由检得到了答案,又询问起了袁可立,并问的更加犀利:“你在山东担任过布政使,敢问衍圣公府做的那些事情,你看得下去吗?!”

    毕竟是封建王朝,有钱有权的孔府能干的事情可不要太多。

    哪怕世袭衍圣公爵位的孔胤植没有干这些事情,但他能保证孔府门人没干这些事情吗?

    只要有一个人干了,朱由检就可以追查,继而把孔府所有人干的事情,都堆到衍圣公府头顶,让他扣着一顶黑锅,翻不了身。

    他的想法,他的心思,袁可立何尝不知道,但……

    “下官……不曾了解……”袁可立说了违心的话,毕竟他也是儒门子弟。

    “顾阁老!”朱由检拔高了声音,不似对毕自严和袁可立那样温和,眼神锐利的看着顾秉谦,把病体缠身的顾秉谦看得浑身不舒服,好似针扎般。

    “下官以为,孔府有罪……罪不至削爵。”

    顾秉谦把毕自严的话搬了过来,很符合他遇到大事墙头草的性格。

    得到了答案,朱由检也不在留三人,而是起身走到三人面前:“三位……好好想想,你们是大明的官,还是衍圣公府的官!”

    朱由检的话让三人冷汗直冒,他那话里与其说是衍圣公府,不如说是儒家。

    自汉以来,不管哪朝哪代,实际上都是儒皮法骨,区别在于哪家重皮,哪家重骨罢了。

    大明国初重法而轻儒,但是越往后越重儒。

    到了天启年间,直到朱由检执政,这个现象才被遏制住。

    朱由检要法儒并行,用汉家的话便是“大明以王霸道皆之”。

    儒家的文化是不错,尤其是在驯化百姓和四周邦国方便,但它的弊端也很明显。

    经过几次更改的儒家,早已经不是孔夫子时代的儒家了。

    孔夫子尚且知道“以直报怨”“寸土必争”,到了晚明,虽说明代的文臣比起宋代文臣在武功上好上不少,但在道德方面却是直线滑坡。

    朱由检不否认这与朱家刻薄寡恩的性子有关,但文官自己的问题也很大。

    既然要玩“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规则,那就好好玩下去。

    儒家是为君王服务的,不是君王为儒家服务。

    “退下吧!”

    朱由检收回了眼神,转身走回了位置。

    “下官告退……”三人见朱由检离去,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后行礼离开。

    等他们彻底离去,在角落处理奏疏的王承恩才起身上前,为朱由检添了一杯茶水,同时说道:

    “殿下刚才有些生气?”

    “算一点吧……”朱由检这么多年忍气吞声,不是他好脾气,是他不想让别人看出他的脾气,不过面对王承恩他还是可以释放一下自己私人情绪的。

    “恐怕三位阁臣今夜回家怕是睡不着了……”

    王承恩不免想起了刚才顾秉谦三人的模样,忍不住偷笑。

    朱由检闻言,也忍不住露出一抹轻蔑:

    “睡不着倒好了,免得弄出这么多事情来……”

    他这话说出的时候,顾秉谦三人也走出了齐王府。

    站在王府面前,瞧着那牌匾上的“齐王府”三个字,顾秉谦松了一口气,同时看向毕自严等人:

    “这衍圣公府的事……”

    顾秉谦有些头疼,而袁可立也不有沉默,只有毕自严还能安然道:“先上疏给万岁吧,如果万岁同意,那就按照圣旨来办。”

    毕自严的这话,似乎要把废除衍圣公爵位这件事情推到皇帝头上,但顾秉谦却清楚,皇帝不是傻子,面对这种事情,他肯定不会接招。

    不过,只有这样才能拖一拖时间,让衍圣公府那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因此,顾秉谦也只能点头:“就按照这么办吧……”

第五百二十一章 朝气蓬勃的齐国

    “齐王暴虐!不敬至尊,下祸百姓!”

    “齐王……”

    九月,当京城要票拟废除孔府衍圣公爵位的消息传开,学习传统四书五经的儒生们立马开始了抗议。

    他们从五湖四海聚集到了京城,每日在大明门前抗议,聚众万人。

    然而,他们也仅限于抗议,但凡他们敢做出任何违背《大明律》的举动,四周负责监视他们的宛平营、大兴营兵马就会出手镇压。

    至于镇压后的名声?对于一个日后要去海外就藩的藩王来说,朱由检可不会在乎这个。

    朱由检在意的是自家哥哥会怎么看,而没有出乎他的预料,朱由校在得到内阁的奏疏后,他选择做的是将奏疏发往了齐王府。

    也就是说,这件事情全看朱由检怎么做。

    朱由校对于这件事情没有意见,因此朱由检就更不在意了。

    官员们的票拟在九月初一开始,八十多万官员有三种选择,赞同废除、不赞同废除、弃票。

    三种选择,实际上也是对应了三种道路。

    敢于赞同废除衍圣公府爵位的,实际上都对大明的政坛失望透顶,早就做好了撂挑子不干的打算。

    不赞同废除的,基本上都是传统儒学教育下成长起来的守旧派官员们。

    至于弃权,便是当了婊子还想要牌坊的骑墙派。

    他们不舍得大明的花花世界,不想和朱由检去齐国,因此自然不会赞同。

    但如果让他们反对,他们又害怕被成德清算,因此他们干脆弃票。

    如此一来,对于官员们的去向,朱由检就能把握得很清楚了。

    也是到了这里,顾秉谦等人发察觉到了朱由检的意图。

    “说什么废除衍圣公爵位,现在看来,不过是殿下在筛选支持他去齐国和支持他留下的官员罢了……”

    十月初的明时坊顾府之中,当顾秉谦躺在靠椅上,享受着屋内的暖气,并且说出了朱由检的打算时,站在他一旁的顾台硕则是躬身询问道:

    “父亲,若是如此,那我们应该……”

    “自然只有反对这一条路子可走。”顾秉谦将腿搭到了椅子上,旁边的丫鬟见状,将腿抬起,自己坐在了上面,把顾秉谦的腿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用手揉捻穴位。

    “嗯……”享受着丫鬟的按摩,顾秉谦微微颌首,旁边的顾台硕也忧虑道:

    “齐王明明已经说了,天启二十三年和二十四年他才会离开,为何现在突然又开始筛选了?”

    “正因为要离开,所以才要筛选……”顾秉谦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眼睛看向顾台硕:

    “九年、十年的时间看着很长,但对于一个党派来说却不算很长。”

    “当年淮西和浙东两党斗了整整三十年,严党和清流也斗了二十几年。”

    “再往后,浙党到眼下也有三十几年的时间了,这不还没倒下嘛……”

    “燕山派兴起还不到十年,如人方到少年,最为叛逆。”

    “又掌于兵权,又行于庙堂,要他们安安心心离开大明,离开朝堂,不提前安排,如何能让他们心服……”

    顾秉谦倒是看的很通透,并且就他看来,若是朱由检不想办法把燕山派安置好。

    那以成德和燕山派主要人物李德茂、张懋才等人的年纪,恐怕燕山派还能执掌庙堂四十年权柄。

    四十年……

    一个王朝又有几个四十年?如大明这样立国二百六十六年的王朝都没几个,更何况王朝晚年再度中兴?

    四十年后,大明早已突破三百年,从王朝稳定来说,成德这批人留下自然不错,但问题在于,他们留下,那坐在那位置上的人,容不容得下他们,或者又说,他们这群人,能不能忍受一个平庸的君主。

    朱由检可谓是大明历代皇帝藩王中最“多情”的一个人,其它的朱家皇帝大多刻薄寡恩。

    于谦、张居正的例子还在前面摆着,谁都不敢确定,自己会不会成为张居正第二。

    “那这么说来,这衍圣公的爵位……”

    顾台硕迟疑着开口,顾秉谦也抚了抚须:“看样子是保不住了。”

    “那大明门的那数万士子该怎么处理?”顾台硕有些忧虑,然而顾秉谦却摇了摇头:“他们能做成些什么?”

    “要想让皇帝和齐王妥协,一是得掌握赋税,如士绅豪强。”

    “二是得掌握兵马,如五军都督府。”

    “三是得掌握地方衙门,如燕山派成德等人。”

    “没有这些,或者三者缺一都无法成事。”

    “那群士子的话能对朝廷造成什么影响?一不能抬升米价,二不能煽动百姓,三不能造成内忧,能造成的,无非就是让大明门附近的百姓觉得呱噪罢了。”

    “让他们闹好了,等他们发现无人理会他们的时候,他们自然会灰溜溜的离开。”

    说着,顾秉谦抬了抬手,示意顾台硕可以走了。

    顾台硕看了一眼时间,这才发现到了自家父亲午休的时辰,因此在颔首后,他转身离开了书房庭院。

    在他走的同时,相比起大明的国老事多,远在大洋彼岸的齐国反而显得生机勃勃。

    “铛…铛…铛……”

    “小心搬运船上的机器,损坏一台,你们劳改结束后的百亩田地就没了!”

    明明同样是十月,相比大明北方的寒冷,齐国西京城却显得有些暖和。

    在大明百姓都穿着棉袄的时候,许多人还穿着秋衣在西京城的码头上忙碌。

    三年的发展,西京城比起去年时更为繁华了,这一点从使用水泥构建的西京城码头便能看出。

    齐国的西京湾(旧金山湾区)内船只不断入港、离港,水泥构筑的港口码头,还有那一排排港口仓库,加上使用蒸汽机的起重机,以及通往西京城的宽阔府道。

    乍一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来到了一八五零年的旧金山。

    “这是今年交付齐国的五千台拖拉机和一千二台工业蒸汽机,六百台大型高压蒸汽机,请金长史确认盖章。”

    西京城码头上,伴随着起重机将一台台拖拉机、蒸汽机拉吊下船,负责收货的金铉也在检查完毕后盖下了齐国长史的印章。

    站在应用于火车和轮船的大型高压蒸汽机旁边,金铉抬头看着这些蒸汽机感叹道:

    “这些机械到来,估计到了明年的这个时候,齐国的耕地可以突破六十万亩。”

    “这么快?!”听到金铉的话,收起文书的杨炳文有些吃惊,而金铉也转身笑道:“西京城的西京平原全年没有低于五度的时候,倒是很方便开垦。”

    “在这边,一台拖拉机配合人力,差不多能勉强达到每年二十亩的开垦速度。”

    “上个月,齐国的耕地数量就已经达到三十万亩了,我还想着你什么时候抵达,准备让你把这个好消息带给殿下呢。”

    金铉的话让杨炳文差点咬到了舌头,他确实没想到齐国能在短短三年的时间开垦出三十万亩耕地。

    “今年的亩产如何?”杨炳文好奇询问,金铉也知无不言:“用机器精耕,用上肥料的土地和我预计的差不多,亩产一石二斗。”

    “不过,能达到这个亩产的,主要是第一年开垦的那五万多亩田地,第二年开垦的田地基本还是在七斗左右,至于去年开垦的,亩产只有不到四斗。”

    “那也不错了,瀛洲在北州府开垦三年的耕地亩产也只有九斗罢了。”杨炳文有些唏嘘。

    瀛洲由于有着大量的劳改工,所以根本用不上机械,倒是齐国比较需要。

    想到这里,杨炳文也回过神来问道:“今年齐国的亩产如何?”

    金铉带着杨炳文在码头上走着,听到他的询问便不假思索回道:“虽说突破了三十万亩耕地,今年年底也可以达到大概三十五万亩左右,但其中有一半都是今年才开垦的,没有种上粮食。”

    “今年种上粮食的只有十七万三千多亩地,收获了十四万石粮食。”

    “等到明年开春,可以直接耕种的土地应该有三十八万亩左右,应该能收获二十八九万石米麦。”

    说到这里,金铉和杨炳文上了前往西京城的马车,马车也向着西京城出发,渐渐远离西京港口。

    在车上,两人的谈话显得更多了,金铉也不免说道:“按照这进展,天启十六年的秋收,大概能收获五十万石米麦。”

    “现在齐国的兵马和国民,基本都是每天一人一斤米,配上两斤鸽子肉和野牛肉。”

    “按照这个标准,明年的秋收之后,齐国的十二万军民应该能勉强自给自足。”

    “到了后年,也就是天启十六年,基本上能满足二十万人的吃喝用度。”

    “至于十七年,如果机器的运往没有停下,加上齐国的工业区也全部投产,那在年底齐国的田地应该能达到二百万亩左右,第二年秋收产粮的数量应该是二百万石。”

    “标准不变的情况下,齐国可以养活八十五万人,即便把米饭从一天一斤增长到一天两斤,也能养活四十二三万人。”

    “所以,我准备请殿下从明年冬季开始组织移民,第一批先定为五万人,配以三万人的瀛洲劳改工,达到二十万军民劳工。”

    “至于天启十七年,同样也是冬季移民,不过齐国可以吃下二十万人,配以十万劳改工。”

    “天启十八年,还是冬季移民,齐国可以吃下三十万人,二十万劳改工。”

    “为何都是冬季移民?”杨炳文不解地询问,金铉也解释道:

    “虽说年底的熟地数量多,但能种的,往往只是前一年的一半田地,开垦后的田地还需要几个月的堆肥才能耕种。”

    “冬季从大明移民,等到齐国的时候,差不多就是开春了,人一到就能立马分地耕种。”

    “你的想法是不错,但殿下估计不会同意。”杨炳文先是认可了金铉的想法,但又为其惋惜了起来。

    “为何?”金铉有些不解,杨炳文闻言也解释起来说道:

    “家父曾经看过殿下的移民政策,按照殿下的性子,估计齐国的移民分田会是二十亩起步,或者定为每户百亩。”

    “每户百亩?”金铉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也很快想到了为什么朱由检会定下每户百亩的移民政策。

    “殿下是准备百姓发拖拉机?”金铉持着怀疑的态度询问,杨炳文缺点了点头:

    “大概是这样,所以即便到了明年,齐国耕地就算突破到六十万亩,那也顶多只能支持六千户移民,人数三万左右罢了。”

    “我出发来齐国前,听闻殿下准备天启二十三或者二十四年就藩齐国。”

    “按照这个进度,你估计天启二十三年和二十四年,齐国应该有多少亩耕地?能养多少百姓?”

    杨炳文的询问让金铉脑子立马动了起来,他大致推算了一下,随后答道:

    “二十三年约一千万亩,二十四年约一千二百万亩,若是都是三年熟地,大概能养民七百万人。”

    “不过按照你所说的每户三百亩,那这些田地顶多也就够分给十二万户百姓,顶多六十几万移民。”

    金铉还是不太认可杨炳文的话,但杨炳文被杨文岳指点过许多,因此他很轻易的就开口说道:

    “移民不一定要分地,士农工商,不是每个人都要做农民。”

    “齐国的地域广袤,但不可能所有人都是移民,该有的工人也得有。”

    “就说眼下的齐国,如果没有劳改工,又有多少人得成为工人?”

    “劳改工不需要花银子,但百姓做工却需要。”

    “六十几万百姓使用拖拉机可以耕种一千二百万亩耕地,养活七百万人,那剩下的百姓就可以当兵做工,做些生意。”

    “更何况,齐王曾对唐国、淮国、吉国许诺运粮,因此齐国也是利未亚西陲三国的粮仓。”

    “齐国不仅需要养自己人,还需要养三国的人来换取金银赋税。”

    “况且,一千二百万亩田地不可能都种植粮食,诸如棉花、蔬菜等食物都需要用地,因此在我看来,每户百亩,福泽六十几万人并不奇怪。”

    “算上工人和其它各行各业的百姓,天启二十三年的时候,齐国应该拥民二百余万。”

    杨炳文的话倒是点醒了金铉。

    一个国家不可能都是农民,该有的士农工商都会有,哪怕就算是大明,真正种地的百姓也最多占据了八成罢了,剩下的不是工匠就是居住在城池之中的升斗小民。

    以齐国的情况来看,工人才是齐国最需要的人,农民反而不那么重要了,毕竟只要能熟练掌握拖拉机,三个人就能耕种三百亩田地。

    金铉在燕山之中学过,社会是否进步,主要还是得看生产力,而齐国的生产力可以说已经达到了不需要只以农民来稳定国家的程度。

    “国朝和齐国不一样。”杨炳文解释道:“国朝那么多百姓,让他们人力种地不是因为国朝缺粮食,而是在于稳定。”

    “这拖拉机只需要三个人,就能在农忙时耕种三百亩土地,其能力胜过上百人。”

    “国朝要是真的缺粮食,那只需要把人往外赶,九亿多亩耕地,也不过就是几百万拖拉机,上千万人就能耕种罢了。”

    “如齐国一样,一千多台拖拉机和三千多个人就能耕种三十几万亩耕地,产出养活十几万人的粮食。”

    “齐国可以这么做,是因为齐国的百姓不多,但国朝呢?”

    “若是真的把拖拉机都用于耕地,那上万万农民要怎么办?成为流民吗?”

    “这恐怕就是为什么齐王殿下不准许拖拉机在关内使用的原因。”

    “不说多的,国朝的士绅地主若是都用上拖拉机,那数千万佃户就得失去佃户的身份,只能成为流民。”

    “国朝想要推行这些机械,首要做的就是先把人弄出去。”

    “或是迁移边塞,或是迁移藩国,总之人口降低才能让国朝成为齐国这样可以肆无忌惮使用机械的存在。”

    杨炳文的话算是说的很透彻了,也基本说出了为什么大明不可能主动工业革命的问题。

    说白了就是人太多,一旦使用机械,就会导致一大批人失业。

    在这个时代,如果不解决百姓失业的问题,那百姓就只能成为流民,对国家形成潜在的威胁。

    要想让百姓安居乐业,就得给他们生产资料。

    这生产资料可以是工作岗位,也可以是耕地,总之得让他们忙碌起来,有事情做。

    可问题在于,在这个时代,工作岗位是有限的,耕地也是有限的。

    大明这么大体量的一个国家,哪怕只有一半的人口成为工人,那也是八千万工人。

    这个体量的工业国,别说放在这个时代,便是丢到几百年后,那也是一个低端制造产业的大国。

    现在的大明以及这个时代,别说是八千万,就是一千万工人都足够生产全球人口所需的商品。

    朱由检在大明无法推进工业化的原因就是因为人太多,岗位太少。

    即便创造出更多的岗位,但商品没人消耗也是不行的。

    皇店麾下的五百多万工人,就已经生产出了足够三亿人消费的商品,以至于剩下的一亿五千五百多万百姓除了个体经营,就只能成为农民耕种。

    后世英法之所以和清朝打仗,无非也是为了缓解贸易顺差,顺带抢占大清那四亿人口的市场罢了。

    现在的大明,就商品而言,已经覆盖了宗藩体系下的两亿人口,影响着欧洲和其它地方的一亿人口。

    在整个世界人口不过四五亿的情况下,大明的工业化进展注定快不起来,只能往开发新生产资料的方向慢慢前进。

    这个开发新的生产资料,无非就是在人口稀少的地方开垦耕地罢了。

    一千万亩耕地就是能养活三百万人的工作岗位,只要能一直创造耕地,分地给农民,那他们就不会造反。

    大明是没有路选,体量太大了,想转化为工业化国家必然是一个漫长的路程,所以眼下它只能一个劲的往农业上钻,但齐国不同,齐国体量小,有更多的选择。

    不仅如此,齐国还有利未亚和南、北亚墨利加这三块大陆上的数千万人口市场,可以倾销不少商品。

    对于大明来说,哪怕十万台拖拉机都解决不了太大的问题,但对于齐国来说,哪怕只有三万台拖拉机,齐国都能成为当今世界唯一的工业国家。

    体量小有体量小的好处,体量大有体量大的好处。

    两者的不同,无非就是工业化快慢的问题罢了。

    大明只要能长期输出人口,那完全可以带着宗藩体系下的大明国家一起共赢。

    等科技进步,需求增加,大明自然而然会转变为工业化国家。

    当然,这些道理,杨炳文和金铉他们是无法理解的,但他们却能直观的感受到,拖拉机对于齐国和大明的不同重要性。

    如果没有旱情,没有粮食缺口和粮食需求,大明估计不会重视拖拉机,因为现有的耕地和粮食产量,已经足够百姓吃饱了。

    如果没有需求,那即便有再多的耕地,百姓也不会去开垦种粮,因为田地越多,粮食越多,米价越贱。

    米价越贱,用拖拉机种粮的成本就越高,机械成本一高,士绅豪强们就会用成本更低的人力,继而让工业化脚步缓慢。

    可以说,旱情算是推动大明基础工业化的一个帮手,最少它创造了需求,让大明急于在其它地方开垦耕地来缓解内部的粮食不足。

    不过可以预见的是,等旱情结束,大明市面的粮食远远多于人口所需的粮食时,粮食会低贱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一亿六千多万人,怎么可能消耗二十几亿石米麦,哪怕养牲口,牲口也吃不了那么多。

    到时候,大明只有经济转型这一条路。

    至于怎么转型,金铉不知道,但他知道,齐王殿下应该已经想好了一切。

    想到这里,金铉也不得不感叹一句:“相比齐国,大明确实算得上一个‘烂摊子’。”

    “烂摊子也得看是谁在摆摊。”杨炳文摇了摇头:“如果是殿下,那即便是烂摊子,也能被摆的十分叫座。”

    “齐国虽然摊子好,但如果没有客人,那再好的摊子也没用。”

    “大明和齐国,是相辅相成的……”

    “倒也是……”金铉微微颌首,不再言语。

    与此同时,马车也驶入西京城,而相比去年,今年的西京城大了一倍不止。

    “不管怎么说,你我终究不是决策的人。”

    杨炳文看了一眼窗外的西京城,默默开口:

    “能够决策的人,永远只有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

    下午更新五点半

第五百二十二章 荆棘

    “这西京城恐怕能容纳十万人生活了吧?”

    “不止,足够二十万人生活。”

    当杨炳文的声音响起,此时他正在与下了马车的金铉漫步在西京城的城墙上。

    二人驻足在了一处箭楼前,而他们眼前呈现的,则是一个大半皆是空地的城池。

    相比去年只有一个坊的坊市,眼下的西京城扩大了数倍,仅仅城墙便墙高五丈,顶宽四丈,底宽六丈,轮廓呈封闭的长方形。

    整个城墙的周长为二十里,面积一万六千亩,足够容纳二十万人生活。

    尽管看上去那么大,但它仅仅是西京城的皇城,连内城都算不上。

    作为皇城,其东为长乐门,西为安定门,南为永宁门,北为安远门。

    每处门楼有三重,分为闸楼、箭楼、正楼。

    闸楼在外,箭楼在中,正楼在里,箭楼与正楼之间的围墙为瓮城,整个城墙构成一个严密的防御体系,城外有宽阔的护城河。

    整座城池修建在中轴线上,规划的道路分别是南北走向的朱雀大街,以及东西走向的长安大街,外辅以十二条坊街,六十条长巷。

    这些街道目前依旧是土路,但杨炳文可以看得出它们有多么宽大。

    “城建的图纸,殿下几次修改,几次推翻,最后根据西京城的特点决定了整座城池的格局。”

    金铉动身一边环绕马道行走,一边为杨炳文解释道:“朱雀大街宽六十丈,长安大街宽五十丈,坊街分别二十丈,长巷分别十丈。”

    “眼下只修建了皇城,并且只修建了皇城之中的长安坊、朱雀坊和常宁坊、永宁坊等四座坊市。”

    “占地六千亩的齐王宫和两千亩的六部、都督府衙门都还没修建,更别提其它坊市了。”

    二人说着的时候,也走下了城墙,来到了朱雀大街两侧四个坊市里的朱雀坊。

    “朱雀坊主要是民居但也有衙门存在,西京城由淄博县和临淄县组成,淄博县衙门就建立与朱雀坊。”

    青砖街道上,两侧是一排排民居,其中无人居住,因此杨炳文和金铉可以肆意穿梭,讲解着各处不同。

    西京城内的民居,主要呈“纵三横四”布局,房舍格局井然有序,院落层出有致,民居建筑用料上乘、雕刻精美、结构精巧、布局考究。

    虽然是民居,但坊内建筑整体陡脊飞檐,雕梁画栋,精美高雅,庭院厅堂布置合理,空间景观层次丰富且变化无穷,形成“迷宫式”建筑群,是一座大明典型的南方特色的家园林。

    杨炳文走过来了许多小院,它们的布局各不相同,但总体来说内雅外秀、形制规整、布局灵活、空间丰富、层次渐进。

    整个坊市的民居在丰富的形式中包容了深刻的文化内涵,是大明建筑文化与齐国气候文化相结合的产物。

    “这些院子占地都不小于三分吧?”杨炳文站在一处院子里,不由感叹。

    “确实是三分院子(184平)。”金铉含着笑意点了点头,杨炳文闻言也苦笑道:“这院子放在大明,便是一些秀才也住不起。”

    “那是以前了……”金铉吐出一口浊气,笑着应道:“反正开荒开出那么多木材,而且劳改工只吃粮食,不废银钱,这些院子造价也不过就是几石米钱罢了。”

    “那倒也是……”杨炳文微微颌首,算是认可。

    二人走出了院子,走在空旷的朱雀坊内,望着空荡荡的坊内,杨炳文也好奇问道:“这些民居,你准备了多少?”

    “四个坊市,约两千民居,容纳一万移民不成问题。”金铉回应着,同时又说道:

    “不过按照你我刚才的推断,恐怕这些民居要闲置两三年了。”

    “倒也不会……”杨炳文摇了摇头:

    “家父推断,十六年冬季应该就会迁移第一批移民,按照你刚才所说的十六年田亩数量,差不多可以移民三四万前来齐国,西京城最少可以收容一万。”

    “今年我出发时,国朝南涝北旱,百姓受灾严重,许多地方甚至出现了吃树皮草根的情况。”

    “朝廷没有赈灾吗?”金铉停下了脚步,皱着眉头看向杨炳文,杨炳文却摇了摇头:

    “可以说赈了,但也可以说没赈。”

    说着,杨炳文就解释了起来,而金铉一听朝廷的政策,就知道齐王殿下在把百姓往外赶。

    “长痛不如短痛,殿下做得对……”

    金铉和几年前变了很多,如果放在几年前,他肯定会据理力争,但眼下他已经不再那么理想化了。

    大明原两京十三省里,除了云贵、两广、陕川六省外,实际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人口稠密。

    这次的旱情已经足够体现出许多东西了,既然有拖拉机,那向外开垦可开垦的耕地,进而移民实边是必须的,朝廷必须做出取舍,不能又要名声,又要实惠。

    “成德和太子如何了?”

    放下了民生,金铉开始询问起了杨炳文关于成德和太子朱慈燃的事情。

    他上次听说两人的事情还是去年,现在过去一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化。

    他还是比较上心两人关系的,毕竟在他心里成德是挚友,朱慈燃是弟子。

    “听闻万岁让太子在都察院学习,不过学了两年,却并没有什么成效,想来也是,毕竟太子也才十二岁。”

    杨炳文为朱慈燃开脱,但金铉却皱眉:“怕是太子贪玩罢了。”

    显然,作为朱慈燃曾经的老师,金铉很了解朱慈燃的性格,如果没有严师督促,那朱慈燃的散漫性格估计学不了什么东西。

    “确实有些散漫贪玩,不过太子倒是常亲近百姓,常体恤民力,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吧。”

    杨炳文笑着和金铉走出了朱雀坊,金铉闻言只能叹了一口气:“散漫也好,最好不会像万岁一样折腾……”

    金铉对朱由校的感官确实不好,毕竟在朱由检总督内外国事,为了银子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朱由校却在忙着修宫殿。

    三大殿和大定宫,仲夏宫的花费直逼八百万两银子,这八百万两银子放到现在都是能救活许多百姓的巨款,更别提在财政困难的天启前几年了。

    在金铉看来,朱慈燃唯一的优点就是性子软,因此在他带朱慈燃看过了民生疾苦后,朱慈燃能了解百姓的不容易,这一点他和她叔叔朱由检相似。

    性子软对君王来说不是好事,但对于百姓来说,君王性子软、不折腾就是天大的好事。

    似乎意识到说的太多,接下来二人心照不宣的没有再提及政治,只是单纯的讨论齐国的问题。

    他们这些对话都被跟在后面的官员记录下来,并且会在杨炳文返回瀛洲后,被送往京城,供朱由检阅览。

    不过由于路途遥远,恐怕等送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天启十五年三月了。

    二人继续聊着齐国,殊不知在同样是齐国大洋彼岸的欧洲正因为大明的干涉而彻底爆发了全面战争。

    天启十三年十月,也就是西元1633年11月的时候,由于大明供应的硝石十分充足,西班牙所带领的天主教联盟军在捷克一带击败新教诸侯军队。

    至此,捷克阶段的战事以西班牙的全胜告终,然而法国国王路易十四并不能容忍西班牙再度复活为欧洲霸主,因此在八月,法国与丹麦和瑞典、荷兰、英国组成联盟军,向西班牙人发起进攻。

    由于辎重不足,后勤无法保障,西班牙军队败北,继而退出捷克地区。

    丹麦军队在神圣罗马帝国西北部节节胜利,瑞典也在法国的资金援助下,于12月在波美拉尼亚登陆。

    虽然比瑞典的参战比历史上慢了四年时间,但瑞典军队依旧在国王古斯塔夫·阿道夫二世的带领下,在布莱登菲尔德打败了神圣罗马帝国的军队,占领了波美拉尼亚。

    同时,法国军队也在首相黎塞留的带领下直接出兵,与瑞典联合对天主教联盟军作战,这也代表着三十年战争进入了全欧混战阶段。

    不仅如此,当时间进入天启十四年后,瑞法联军在三月占领美因茨,在四月再攻陷奥格斯堡和慕尼黑。

    天主教联盟军统帅华伦斯坦在五月与瑞法联军进行吕岑会战,双方没有像历史一样发展,这次天主教联盟军的军队依托充足的火药和瑞法联军打成了平手,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二世也没有在战场阵亡,战争进入了僵持阶段。

    不过,陆地虽然陷入了僵持阶段,但随着徐霞客带领船队离开,英国和荷兰的军舰犹如鬣狗般在海上寻觅西班牙商船,一时间西班牙的航道受到了严重威胁。

    由于美洲的白银黄金无法流入西班牙,西班牙也就无法使用金银和大明贸易,因此费利佩四世准备向大明商议在美洲进行贸易,但他还没有决定是否要这么做。

    一时间,这些各种情报被徐霞客留在欧洲的北镇抚司锦衣卫所收集,通过信鸽发往了大明。

    信鸽带着消息抵达南昆仑,又前往小西洋,最后才通过小西洋抵达麓川的西海港,然后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了京城。

    看似很简短的一个流程,却足足耗费了五个多月,等消息送到朱由检手上的时候,已经是天启十四年的十月了。

    “在美洲贸易倒是可以,但海上打不赢,他的航道怎么保障?难不成想让国朝的皇店船只跨越西洋把硝石送给他?”

    身处十月的承运殿内,朱由检皱着眉头看着锦衣卫从欧洲收取来的各种情报,一时间便是连他也有些混乱。

    丹麦和瑞典延后加入战争,法国提前加入战争,西班牙没有打输吕岑之战,古斯塔夫二世也没有战死疆场。

    一个优秀的军事将领能对战场造成多大的影响?这不用别人说,朱由检也知道,毕竟他本身就是大明最能打的将领。

    历史上,正是因为吕岑会战中作为国王加主帅的古斯塔夫二世阵亡,才导致了瑞典的线列步兵丧失进攻能力,而华伦斯坦也因为战败和养寇自重而受到猜忌。

    现在古斯塔夫二世没死,华伦斯坦勉强能与其对峙,那欧洲的局势就很有意思了。

    西班牙虽然还能再陆地上保持战争优势,但航道上的硝石一旦中断,其火药产能会倒退回六年前。

    没有了大明的硝石,西班牙就不可能制造出大量火药,在火力上绝对打不过新教联盟军。

    只要大明不插手,西班牙会和历史上一样,连续被法国、丹麦、瑞典的军队击败,并且遭遇内部的农民起义,葡萄牙独立等恶性事件,最后在马斯豪森会战及兰斯会战战败,不得已签订《威斯特伐利亚和约》,结束三十年战争。

    这些事情说起来很短,但实际上却用了十四年的时间。

    总的来说,欧洲三十年战争已经打了一半,如果大明助力西班牙,西班牙有可能打赢三十年战争,继而三十年战争会延长,并且欧洲还会爆发第二次三十年战争。

    如果大明不支持西班牙,那他顶多凭借眼下的优势,比历史上晚败亡几年罢了。

    让西班牙获胜和惨败都不是朱由检想要的,他要的是西班牙惨胜,并割让在美利益给齐国。

    不过,惨胜归惨胜,朱由检对西班牙的要求是分阶段的。

    眼下西班牙在战争中陷入僵持,朱由检要做的是让西班牙继续战败,继而爆发危机感,然后割让北美的殖民地给大明。

    只有完成这个目标,朱由检才会帮助西班牙,让它重新主导欧洲战场。

    只要利用好西班牙,让其主导欧洲战场,再贩卖一些大明淘汰的军舰、火炮给西班牙,让其击败英国和荷兰的海上舰队,从而得到大西洋的海权,那朱由检就可以继而像英法、荷兰等国交涉,从他们手中得到北美和中美的殖民地。

    到了这个时候,朱由检就可以转而扶持英法和荷兰,同时让英法怂恿葡萄牙独立。

    这事情一旦成功,那葡萄牙独立之后,朱由检可以和葡萄牙交涉来获得葡萄牙的海外殖民地,继而渗透南美。

    再往后就是不断地让英法压制西班牙和神圣罗马帝国,让西班牙不得不撤出南美。

    作为条件,大明会将所有淘汰军舰都卖给西班牙,同时中断对英法、荷兰、葡萄牙的资助,让西班牙以丢失美洲殖民地为战争胜利的条件。

    没了美洲,即便欧洲战争打赢了,西班牙也顶多成为一个封建体制下的农牧国家。

    天主教虽然可以短暂胜利,但新教联盟也不会一直承认失败,第二次因为宗教而起的战争还是会爆发。

    只要大明和藩国们不直接出兵干涉欧洲战争,欧洲的那些君主就不会想到全球政治上去,顶多停留在欧洲政治的阶段。

    等他们把第二次宗教战争打完,齐国和诸藩早就在美洲和利未亚南部站稳脚跟了。

    这种时候就算是欧洲达成了一个名义上的联盟,也不足以对大明宗藩体系构成威胁。

    整个计划的实施需要几十年的时间,其中从欧洲殖民者中抢回属于齐国的美洲殖民地,就需要大概二十年的时间来完成。

    当然,如果朱由检不高兴,他也可以选择在就藩后带兵横扫美洲,让西班牙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但是直面齐国的军事力量后,欧洲各国很有可能回意识到齐国和大明宗藩体系的军事实力,继而选择停战,并且形成一个欧洲联盟。

    朱由检之所以要一步步来,就是温水煮青蛙,让欧洲各国觉得大明吃不下美洲,所以才没有直接动用武力,不让他们感受到大明的军事压力。

    如果他们感受到了来自大明的军事压力,再加上原本就存在的经济压力,那他们不停战反而有些奇怪了。

    软刀子割肉才是最疼的……

    想到这里,朱由检也意识到,想让西班牙让出北美和中美的殖民地,齐国必须得拿出像样的军事实力。

    这股力量不能让西班牙感到恐惧,也不能让他们感到无所谓,只能让他们感到压力,并且不能过重。

    想到这里,站在承运殿窗口的朱由检拿起了另一本文册。

    这是齐国天启十三年送来的文册,朱由检虽然还没有收到十四年的文册,但大概也能判断出齐国现在的情况。

    “按照机械的数量,等到明年年底,应该最少能有五十万亩耕地,养活十七八万人应该不成问题。”

    “金银矿和煤矿的出产也稳定在了六万两左右,养军队还是有些吃力,需要齐王府的支援。”

    朱由检推算着齐国的情况,随后才转身对王承恩下令说道:

    “以齐王府的名义,于天启十五年六月初一向山东、河南、北直隶、南直隶、浙江、江西等两京四省招募齐国军队。”

    “暂时定为五营兵马,应募者、分发田地百亩。”

    “天启十五年年底兵马先行,十六年底,其家眷举家迁移齐国。”

    “奴婢领命……”王承恩先是应下,然后才询问道:“殿下,为何不继续用国朝的兵马驻扎齐国?”

    “眼下如果招募五营兵马,那算上其家人,恐怕最少有八九万人马,齐国能承受得住那么多人吗?”

    “况且,五营兵马,按照年俸十五两的军饷和五两的伙食支出,王府最少得支出三十万两银子。”

    “您的俸禄和齐国的岁入,恐怕只能维持七年左右……”

    王承恩有些担心,但朱由检却摇头道:“七年的时间足够了。”

    “齐国的金银矿开采还没有步入正轨,等当地步入正轨,一年三四十万两银子的收入并不算多。”

    “算上我的俸禄,还有对齐国和大明的贸易,差不多可以做到收支平衡。”

    朱由检算的很清楚,十六年年底才移民,他们要到十七年四五月才能抵达齐国,即便用上蒸汽轮船,也最快在二月抵达齐国。

    大明的第二批工业区在天启十五年投产后,齐国能得到的拖拉机数量也会增长,到了十七年,齐国应该有不少于一百万亩耕地。

    按照每户百亩的情况来说,大概还有五十几万亩的耕地缺额。

    不过这没事,因为机械进度不够,大明还有人力可用。

    “让杨文岳在明年输送十万劳改工前往齐国开垦耕地,十六年派二十万劳改工前往。”

    “告诉金铉,让劳改工先解决树木和石头,然后用机械深耕,这样能提升开垦的速度。”

    朱由检对王承恩交代着,王承恩也对他的命令全部应下。

    做完这一切,朱由检才询问起了票拟的事情:“票拟的情况如何了?”

    “赞成的有三万票,反对的有两万多票,弃权的有六十三万票,还有十四万官员没有决定弃权还是赞成、反对。”

    王承恩的回应让朱由检眉头稍微舒展了一下,但紧接着还是不免有些担心。

    六十三万弃权,这说明有六十三万恩科学子想要留在大明,因此干不出赞成废除衍圣公的事情。

    六十三万接受了燕山教育的官员,若是自己走了,自家哥哥能斗得过他们吗?

    自己那个天性散漫的大侄子,又能指挥得动五军都督府的那群新生武将们吗?

    想到这里,朱由检背负着手,眉头紧皱的走到窗前。

    他看着京城的漫天大雪,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来,得加快洪承畴和孙传庭的入阁事宜了……”

第五百二十三章 老谋深算

    “唏律律……”

    “张仲武,你家的稻子倒是长得不错啊!”

    “长得好有什么用?还是没有我们湖广的稻米好吃!”

    十月的尾巴,当中原百姓正在面对南涝北旱的天灾局面时,麓川省孟缅府的田间百姓正在讨论着稻米的口感。

    天启十四年的十月,距离东吁王朝覆灭已经过去了近两年的时间。

    在大金沙江的平原上,映入人眼帘的是一望无垠的金黄稻田。

    田里,金灿灿的稻谷,颗粒饱满,沉甸甸的散发着醉人的方向。

    在阳光的照射下,田里的稻谷金灿灿、明晃晃的一片,长长的稻叶衬着金粒般的稻谷显得格外美丽。

    放眼望去,一片片黄澄澄的稻田上,犹如金子般闪闪发光,一阵微风吹过,嗅到了阵阵的稻谷香,翻起层层金浪,此时稻穗像待产的孕妇弯着腰,等着农民将它们收割。

    这一幕若是放在大明原两京十三省境内,估计能让数万农民乐的合不拢嘴,但在麓川的孟缅府却只是平常景色。

    虽说这一片稻田足足有数万亩之大,但在田间从事劳动的百姓却并不多。

    相比数万亩的稻田,在田间劳作的农民却只有不到两千人。

    一些孩童随家中长辈下了地,便感到一阵冰凉从脚下袭来,又感到自己在慢慢地陷下去,都要被这一片金黄色给融化了。

    “虎哥儿,怎么样?没让你白跑吧?”

    田里,一名青年还在感叹着广袤的稻田时,他旁边一个二十五六岁的汉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白跑!”青年回过头去,看到汉子后立马笑了出来。

    两人下了田,—手反手抓着稻子,另一手紧握镰刀,吱溜一下便将一把稻子割了下来。

    这么割着,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割下了好多稻谷。

    转过头去时,看着那铺满地的稻谷,青年不由感叹道:

    “得亏来了麓川,听说今年江西洪涝,我要是留在江西,怕是要成为流民了。”

    “不是得亏来了,是得亏官府说话算话,真给发了这么多田。”旁边的汉子笑着开口,而青年闻言也连忙笑着点了点头。

    他看向了自己的地,笑着说道:“二十亩地,这得割久才能干完活计啊。”

    “好好干吧,今年干完了把稻子卖给皇店,然后装着银子盖个新房,明年再干一年,就能相个媳妇了。”

    旁边的汉子一边埋头苦干,一边招呼着青年,青年人也笑着聊道:“相什么媳妇?本地媳妇?”

    “你还别看不起本地媳妇。”汉子闻言也打趣道:“我听他们说,本地媳妇还挺听话的。”

    “不听话的都被和离了,谁敢不听话,哈哈哈……”青年笑着回应,不远处的其它汉子也纷纷笑了起来。

    “我宁愿找个云南的少民妹子,也不找麓川的土人媳妇,最少说话还能听得懂。”

    “少民妹子也不比伱差,人家也是二十亩地,你得哄着来。”

    “哄嘛哄嘛,反正干活也是一把好手。”

    “别吵架的时候被少民妹子给揍了!”

    “哈哈哈哈……”

    稻田里,一群从内地移民过来的汉子不停地笑着,他们大多都是已经迁移一年以上的移民。

    虽然是移民,但他们的生活却不差。

    稻田远处的村落便是他们在孟缅衙门官员牵头下搭建的村庄,整个村子的建筑都是湖广、江西一带的江右传统建筑,布局简洁,朴实素雅。

    村里的院子都是青砖灰瓦的建筑风格,格局多为二进三开间,一堂一厅的结构,整体以砖、木、石为原料,以木质结构为主。

    仔细看去,所有的院子又都有青砖院墙,灰色大瓦,以及木工雕梁画栋的雕刻技艺。

    这样的院子,若是放在江西、湖广一带,恐怕没有二三十两银子,肯是弄不下来的,但在麓川之地,只需要十两银子不到,便能得到这样一座占地四分的小院。

    不提别的,在这麓川之地,人工可谓极其便宜。

    尽管洪承畴给麓川百姓也发了土地,但相比汉家移民,他们的土地并不算多,只能勉强养活自己。

    因此,为了补充一些肉食和生活所需的布匹、油盐,大部分麓川男丁只能四处寻觅散工。

    水泥场、砖厂、瓦场、石料场、矿场、工地……

    这些都是他们争破头的地方,哪怕每个工厂的工钱只有每日八文,但他们还是争先抢后的涌入。

    大量的便宜人工,导致了各种物资价格骤降。

    在大明,一文钱最多能买到三块青砖,或者十片灰瓦。

    然而在麓川,一文钱能买到十块青砖,或者三十片灰瓦。

    至于木料就更便宜了,经过炮制的木料,大多在十文钱一方,盖个屋子也顶多用十几方木料罢了。

    麓川之民的手艺不行,但有眼光的汉人工匠会把自己的土地租给别人种,自己带着十几个麓川男丁充当乡里的工队,各处为人修建房屋。

    精巧的活计,工匠自己上,而砌砖、搅拌三合土、搭建主体和一些只用蛮力的事情,则是麓川男丁上。

    如此一来,乡间的房屋价格也能降下来。

    不过,仅仅人工和材料便宜没用,最主要的还得是百姓有钱。

    麓川虽然没有蠲免政策,但架不住百姓手里的田多。

    移民过来的汉人,哪怕是一个老光棍也能按照政策分到二十亩田地,二十亩田地,以麓川的粮价和亩产,每年可以为移民带来七八两银子的收益。

    单个人或许还需要辛苦两年,但如果是夫妻、乃至全家迁移的那种家庭,他们来到麓川第一年的收入就能盖起一座三进三出的院子,并且还能剩下不少银子。

    “今年看样子是收不完了,得雇几个麓川帮工才行。”

    “雇一个一天多少文?”

    “差不多是七文,但是得管饭,不管饭就是十文。”

    “那倒是挺便宜。”

    移民之间的闲聊还在继续,而秋收的粮食也在一笔笔的送往皇店。

    大部分粮食都被皇店采买后运往了北方的陇川,不出意外,这些粮食会运往云南,然后运抵长江边的码头,顺长江直下,输送至江南地区。

    这些输送出去的粮食,也代表了洪承畴在麓川的功绩,因此,他自然是要多关注关注的。

    “今岁共收入田赋五百六十九万四千三百余石,皇店共购粮三千三百二十七万石,花费八百三十一万七千余两现银。”

    “截留两千万石于麓川皇店售卖,预计售出六百万两,亏损二百三十一万七千余两。”

    “一千三百万石分两批,第一批八百万石,与田赋粮一同售往江南,损耗约三成,除去亏损后获利约四百万两。”

    “第二批五百万石送往印度厮当,损耗约一成,获利约二百万两。”

    “两者合计,今岁麓川衙门田赋粮折色后岁入二百六十万两,皇店岁入三百四十万两。”

    冬月十五,当麓川的赋税全部收上来后,麓川皇店总管徐朝正在和洪承畴议事。

    二人坐在了孟缅府麓川县中的布政司衙门内,一左一右坐在主位谈着事情。

    虽说布政司和皇店分属两个不同体系,一个隶属六部,一个隶属御马监,但布政司的田赋粮往往需要通过皇店的渠道贩卖,因此自然便有了交流。

    如眼下,经过徐朝的计算和预估后,麓川衙门的五百多万石田赋粮变成二百六十多万两银子。

    以麓川的粮价,这些田赋粮顶多价值一百七八十万两,但是经过皇店的渠道,粮食被贩往了价格更高的江南地区,继而变成了二百六十万两。

    这二百六十万两可都是实打实的功绩,加上麓川的商税,矿税,今年的麓川可以说收获颇丰。

    “今年麓川应该能岁入四百万两,除去麓川府道、铁路的支出,还能给朝廷上缴六十万两。”

    洪承畴看了看文册,确定没有什么纰漏后,他合上了文书,而徐朝也对他作揖道:

    “南安伯的功绩,百官都看在眼里,想来距离回京已经不久了。”

    “呵呵,承徐总管吉言。”洪承畴应下了徐朝的奉承,而徐朝一看洪承畴没别的话,也说了一句皇店事务繁杂,随后起身作揖离去。

    在他离去的过程中,洪承畴除了起身送他到门口,其它并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的拉拢举动。

    或许在他看来,一省的皇店总管,根本不值得他亲自拉拢。

    他要拉拢的对象,已经不是……

    “伯爷!”

    念头还没落下,木懿的声音便从衙门外传来,紧接着身着常服的木懿便一路小跑进入了衙门。

    “怎么了?”

    洪承畴见他这模样,不由皱了皱眉,而木懿也走上前作揖道:

    “京中有了消息,听闻袁礼卿身体抱恙,有意致仕。”

    木懿的消息让洪承畴瞳孔一震,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抚了抚须,继而才分析道:

    “袁礼卿是次辅,他若致仕,对我没有什么影响和好处。”

    “倒是孙传庭,若是袁礼卿致仕,恐怕孙传庭会先登次辅之位。”

    “那要怎么办?”木懿有些着急,但洪承畴却抬手示意他别激动:

    “无碍,朝中还有一个毕自严,若是袁礼卿致仕,而顾秉谦不退,那登次辅位的应该是毕自严。”

    “孙传庭和我,必然是一同回京入阁。”

    “与其担心袁礼卿致仕,倒不如想想万岁和齐王殿下到底想要干嘛。”

    洪承畴把话题拉回到了朱由校和朱由检的身上,因为即便是他也能感觉到这兄弟二人有些问题存在。

    距离朱由校离京已经快两年了,一个皇帝、两年不回京城,若不是他还能正常的在仲夏宫和大定宫接见朝臣,恐怕百官都会以为他被囚禁了。

    皇帝不回京城,所有事情又都甩给齐王,乍一看,不知道的还以为齐王才是皇帝。

    随着年纪的增长,洪承畴大概是能猜到朱由检的想法了。

    就藩是肯定会去的,之所以一直没有就藩是因为多种原因。

    第一、他若走,那没有辅臣辅佐,以朱由校那种喜欢玩平衡的政治手段,到底能不能控制好朝堂,让百官老老实实听话?

    这第一点的破解之法,洪承畴已经想到了。

    说白了,就是把他洪承畴、孙传庭、吴阿衡、杨文岳四人拉入内阁作为辅臣,最多再加上旧港的沈廷扬,以及小西洋的卢象升。

    这六个人里,前四个人和军队牵扯过深,沈廷扬又因为主持市舶司、开海运而遭到江南士绅的嫉恨,最后的卢象升,从官以来基本在辽东和小西洋,并且与藩王关系不错。

    虽然六人都与士绅有牵连,但是他们背后的势力却大多都和士绅没有共同利益。

    没有共同的利益,自然不会闲着没事去更改朱由检制定的国策。

    只要内阁和六部尚书的位置被他们六人担任,那最少他们在任期间,国策是不会有什么变动的,除非朱由校自己废了朱由检留下来的政策。

    不过,朱由检的政策,总体来说是对皇权有着天然帮助的。

    比如眼下国库和内帑的分割导致了朱由校不管怎么修宫殿,只要不动用国库,那就没有人能说他。

    比起朱厚照那种花内帑修了一个二十四万两的豹房,结果被文官戳了百年脊梁骨的皇帝,他这种生活不知让多少大明皇帝羡慕。

    另外,国策只是一方面,六人担任阁臣的好处还有许多。

    其中朱由检最为担心的军队,如果有六人坐镇,那基本不会有什么大事。

    洪承畴能影响南军和西军,孙传庭能影响北军,吴阿衡和杨文岳能影响东军,而海军又有沈廷扬挟制,海外的藩王和卢象升关系不错。

    这么一看,除了上直都督府外,其它的军队都能被这支阁臣队伍所控制。

    这是一个维稳的优点,但同时也是缺点。

    作为内阁文臣,和军队走得这么近,万一出了一两个心怀不轨的人,那大明朝可就危险了。

    不过,这六名阁臣的年纪都比朱由检大了十几岁,只要朱由检还活着,没有人会想不开的造反,除非他觉得他的影响力和军事能力超过朱由检。

    不然,朱由检一旦返回大明,叛乱恐怕很快就会被镇压。

    趋于这点,朱由检才敢放心的让六人入阁。

    因此,辅臣的队伍基本不会有太大的变数,条件已经满足,朱由检是可以离开的。

    之所以他没有离开,是因为第二点。

    第二点的问题在于,即便有了辅臣,但大明的官僚体系依旧还处于党争之中。

    之所以眼下的党争看上去不激烈,是因为朱由检在上面压着,不然以燕山派的体量,施凤来、顾秉谦等守旧的诸党早就被扫出朝堂了。

    顾秉谦他们都如此窘迫,更别提手下治理都需要依靠燕山官员的六名辅臣了。

    他们如果上位,肯定是不能控制燕山派官员的,甚至为了更好地治理大明,他们都得屈尊成为燕山派的一员。

    想要降低燕山派的影响,就必须加入新兴官员,而新兴的官员,说白了也就是没有燕山符号的大明官学学子。

    目前大明的官学学子分为初学和中学两个阶段,两个阶段的学习时间是十年。

    由于官学推广的速度不一致,因此毕业的人数也不一致,例如北直隶的初学学子已经毕业,但山西的还在学习,湖广、江西等地的学子甚至还在上一年级。

    这种情况下,他们虽然人数庞大,但学习的知识太过粗浅,和燕山学子是一样的。

    唯一让朱由检上心的,是加入中学阶段的府学学子。

    大明的府学学子知识面更广,学习和沉淀的时间更多。

    就如燕山派看不上守旧派一样,他们步入官场后,也注定会瞧不上燕山派。

    不过,目前最快毕业的府学学子也要到天启十八年才会毕业。

    眼下是天启十四年,距离天启十八年还有四年时间,也就是对燕山派的反击会在四年后开启。

    府学学子就是朱由检拿给洪承畴等六名辅臣维稳的官员体系,一旦掌握好这个体系,守旧派也就能被扫地出门了。

    守旧派一旦被扫地出门,那庙堂之上就是燕山派和官学派的争锋了。

    这么一来,喜欢玩平衡的朱由校就可以亲政上台了。

    在玩平衡这点上,便是洪承畴都觉得朱由校做的不错。

    因此,前后总结下来,朱由检之所以会放出他在天启二十三年离开,实际上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答案。

    天启二十三年,届时大明的官学体系已经接近成熟,初学毕业学子人数能达到上千万,而作为中学的府学毕业学子人数恐怕能达到上百万。

    用上百万府学学子来挤兑燕山派官员,恐怕燕山派官员也撑不了多少年。

    不过朱由检既然制定了初学和中学,那后续一定还有更高阶段的官学,到时候恐怕又是一个轮回。

    “只是……这个大明朝又能经得起几次折腾呢……”

    想到朱由检的暗手,以及他的年纪,洪承畴不由在心底暗呼“此子多智,近乎为妖”。

    不过经过这一通分析,他对于成为天启朝辅臣的事情,倒是没有那么抗拒了。

    说到底、手下有了班底,他倒也不怕皇帝像万历清算张居正一样来清算自己。

    只是,皇帝的性格注定了他不太可能会为一些政治失败而担责,这点洪承畴需要时刻警惕,避免帮皇帝背了黑锅。

    想了个清楚之后,洪承畴心里对于入阁的事情反而没有那么紧迫了。

    现在入阁虽然能享受名声,但破事也有足足一堆。

    等到天启十八年再入阁,那个时候才是稳坐钓鱼台的时候。

    “行了,京城的事情打探打探就可以了。”

    洪承畴从分析中走了出来,对木懿交代了一声,木懿闻言也作揖应下。

    应下的同时,木懿不免继续汇报起了其它的消息。

    “伯爷,乌斯藏那边,听闻上个月已经迁出四十余万番人,眼下仅有三竹节、喇萨、勃律、那曲、昌都等五城有驻扎兵马,和十二万被流放的罪犯。”

    “孙传庭目前还带兵驻扎在喇萨,您说他是不是得了殿下什么旨意?”

    “哪有那么多旨意……”洪承畴瞥了一眼木懿,为其解惑道:

    “那孙伯雅的性子就是这样,乌斯藏虽然得了十二万被流放的罪犯,但其地凶险,一着不慎便会丧命。”

    “十二万人入了乌斯藏不假,但它们并没有让乌斯藏的兵马可以自给自足。”

    “朝廷在乌斯藏驻扎五营兵马,仅仅这五营兵马,每年就要吃七万石米麦,算上这十二万囚犯,便需要近七十万石。”

    “想要不靠四川来供应这七石万石米麦,按照乌斯藏的亩产,最少要耕种八十万亩耕地。”

    “眼下,乌斯藏内有耕地二百万亩,如果以国朝对海外的标准,乌斯藏最少要有三十万人才行。”

    “现在只有十二万人,你觉得孙传庭会离开吗?”

    洪承畴反问木懿,木懿却咋舌道:“您是说孙传庭要等乌斯藏有三十万人才会离开?”

    “我三年不能离麓川,他又何尝不是?”洪承畴没有正面回应,但他的话却足够说明一切。

    “麓川的铁路、移民、耕地、文化比起搬空的乌斯藏更难,孙传庭难,我又何尝不难?”

    “替我上疏朝廷,就说麓川之功尚需三年才能毕全功,请朝廷让我继续代镇三年!”

    既然知道了天启十八年入朝才是最好的选择,洪承畴自然不可能提前入朝去劳累自己。

    他要在天启十七年再入朝,算上赶路的时间,差不多他能熬到府学学子毕业。

    到那时,他的首辅之位不仅能稳妥,还能坐的十分轻松。

    想到这里,洪承畴带着一抹笑意转身走回了衙门内,倒是木懿闻言有些愕然,不过一想到是洪承畴的安排,他便只能老老实实的作揖应下。

    目送洪承畴离去后,他找到了衙门内的官员,以洪承畴的名义起草了一份奏疏。

    随着快马从麓川衙门冲出,这份奏疏也加急送往了京城……

    第二更下午五点半

第五百二十四章 培养大侄子

    “戊辰,山西潞安府飞蝗蔽天,请万岁蠲免……”剴

    腊月,当京城已经是银装素裹一片时,身着绯色圆领袍,头戴翼善冠的朱慈燃正在齐王府承运殿内大声朗读着手中奏疏。

    只是他那毫无感情的朗读,注定了这辈子成为不了一个演说家。

    他坐在殿内的椅子上,面前放着堆积如山的奏疏,而作为他叔父的朱由检,此刻则是穿着一身天青色的圆领袍,戴着乌纱翼善冠倾听朱慈燃那“声情并茂”的朗读。

    朱慈燃大声朗读着,忽的感觉有人拉自己的衣摆,他一边朗读,一边低头看去,赫然看见了一个白皙如玉娃娃的孩子拉拽自己。

    在王府内,能在承运殿随意走动的娃娃,也就朱慈烺了。

    朱慈燃平日里可是特别喜欢揉捻朱慈烺的脸,毕竟长得太好看了,但今日他得帮着处理政务,自然不敢忙中取乐,因此便不再低头看他,而是继续朗读奏疏。

    等朱慈燃好不容易念完,闭着眼睛假寐的朱由检才缓缓开口:“应该如何做?”剴

    “应该派南镇抚司、都察院、户部三司官员前往核查,若是真的遭了灾,理当蠲免一年。”

    朱慈燃来齐王府已经两个月了,大概怎么处理朝政他也知道了,因此回答的没有什么问题,基本都是效仿着朱由检的办法来。

    “继续……”朱由检开口让他继续,朱慈燃也开始继续朗读下一份奏疏,而旁边的王承恩则是接过了上一份奏疏,按照两人说的批复。

    “爹……”

    兴许是在朱慈燃那边找不到玩的,朱慈烺开始一步步的朝着朱由检走来。

    朱由检听到了“爹”的称呼后,也睁开了眼睛,躬身将走过来的朱慈烺抱了起来。

    能在史书上留下相貌描写的,大多都长相俊美,而朱慈烺的相貌更是被晚明多家史书所记载。剴

    其中最为代表性的时《明清遗书》和《纤言》。

    《明清遗书》中记载朱慈烺“为人白皙而美,善应对,其足骭骨皆双,上甚爱之”

    《纤言》则是记载的更为具体“太子年可十七八,履云冠,绿绨袍,白纤缟袜,风姿龙采,纤好白皙,截发类头陀,手爪似春葱,语言若震洞箫,见者疑为神仙,自非寻常佳公子所及也。”

    历史上朱慈烺的长相,基本是继承了周氏的相貌,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身材并不算高大。

    不过,于历史不同,朱慈烺晚出生了几年,而朱由检也因为从小锻炼,补充肉食而长得比历史上的崇祯高大,因此在吃喝上,朱由检也比较朱慈烺四兄弟的吃喝。

    随着朱慈烺渐渐长大“白皙而美”的特点依旧存在,婴儿肥的小脸配上黑白分明,睫毛长翘的模样,怕是丢到后世都能成为爆款的童装模特。

    长相如此,也难怪朱慈燃不去捏自己亲弟弟的脸,而跑来齐王府捏朱慈烺的脸了。剴

    “饿了吗?”

    朱由检把朱慈烺抱在怀里,低着头询问他,嘴角藏着一抹笑意。

    “不饿,我想去玩……”比起朱慈燃的闹腾,得益于袁禧嫔和周素洁的教导,齐王府的几个孩子性子都比较恬静,做事也十分端凝。

    朱慈烺很少闹腾人,只是喜欢来看朱由检,不明白自家父亲为什么不出去玩,而是每日对着这堆积如山的“书本”。

    “我让杨姐姐带你去玩如何?”朱由检口中的杨姐姐,自然便是王府之中的杨如是了。

    不过对此,朱慈烺却摇了摇头:“杨姐姐要读书写诗,不愿意带我玩。”

    “那我让承恩送你去内廷,去和焴哥儿、炅哥儿玩?”朱由检想了许多点子,就是没想到由自己带朱慈烺出去玩。剴

    “不,我想和爹一起出去玩……”朱慈烺用黑白分明的眸子抬头仰视朱由检,朱由检一听有些语塞。

    他看了看桌上的奏疏,只能安慰着摸了摸朱慈烺的头发:“爹今日有些忙,明日再陪你去玩?”

    “喔……”朱慈烺眼里带着些失落低下了头,他知道自家父亲明日也不会带自己出去玩,因为他昨日便是这样答应的。

    闹脾气的孩子分为两种,一种是难受自己,一种是难受别人。

    朱慈烺属于前者,因此他在不高兴后,只是埋头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坐在朱由检的怀里。

    这样过去了许久,直到存心殿派杨媛爱叫朱慈烺回存心殿用膳,朱慈烺才带着气离开了承运殿。

    朱由检自然是知道朱慈烺带着怨气的,但他也十分无奈。剴

    他总不可能让朱慈燃一个人在这里处理奏疏,自己带着朱慈烺去玩吧。

    况且,这个时代确实也没有什么好玩的。

    这么想着,朱由检只能动手画起了一幅画,并在期间添上色彩,让王承恩给朱慈烺送去。

    忙完一切,他又继续坐了下来,听着朱慈燃的奏疏汇报。

    “至天启十四年腊月十五,时过六月,天下户籍清查又出三十二万四千余户,一百五十一万六千余口,国朝百姓进增至一万万六千三百七十九万二千三百余口。”

    朱慈燃将户部人口普查的数目报了出来,报完之后他也不免说道:

    “叔父,这户部查人口从天启六年查到了天启十四年,按道理来说也应该进入尾声了吧,怎么感觉越查越多啊?”剴

    “人口越查越多是正常的,具体追溯应该是要到太祖高皇帝制定的国策。”朱由检刚刚洗完手回到椅子上便开始回答起了朱慈燃的问题:

    “国朝在土地上的查彻十分严苛,因此国朝清查田亩至今,田亩的数量依旧没有太大的变化,新增的田地基本都是对外征战和对内屯垦而得的,但人口不同。”

    “国朝的人口,和天启朝以前的赋税问题有关。”

    “你懂事太晚,只知道田赋,而不知道除了田赋之外,还有徭役。”

    朱由检拿出一本书阅览,同时继续解释道:

    “徭役由户等决定,户等越高,各种徭役杂役就越高,由于很多徭役是折合成实物缴纳,往往比起田赋还重不少,这些徭役的实物缴纳也是国朝重要财政来源。”

    “徭役按户和丁口来报,多报丁口那就得多收税,收不上来就需要地方官员担责,多收税而逼反百姓你也要担责任。”剴

    “因此,下面的胥吏不敢把人查的太清楚,而胥吏不敢查,便是流官想查也不能查,因为流官是外来户,自然斗不过地方胥吏。”

    朱由检对朱慈燃解释着,朱慈燃闻言,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不由继续追问:“所以人口问题是胥吏的问题?”

    “也不全是……”朱由检摇了摇头:“国朝要征收徭役,那自然得有户籍和丁口,为了躲避徭役,许多百姓就自发投入了地主士绅的门下。”

    “国朝有《鱼鳞图册》,对土地的管理严格程度比对人口严格得多。”

    “但是对于佃户来说,他们耕种的土地是地主的土地,土地的田赋是地主负责缴纳,这么一来,他们就成为了隐户,也就不用承担田赋和各种差发。”

    “至于徭役,《大明律》里的徭役通常按照“户”的资产差发分配的,而佃客家庭贫苦,因此佃农大多是不用服徭役,徭役的对象大多是普通的富农和有钱的地主。”

    朱由检的话让朱慈燃越听越迷糊,他不禁询问道:剴

    “那地主有银子,资产多,需要服的徭役不是就多了吗?”

    “嗯……”朱由检应了一声,朱慈燃又问:

    “地主能不能把徭役转嫁给佃农,让佃农去服徭役呢?”

    “不行……”朱由检摇了摇头:“太祖高皇帝出身贫寒,深知佃农最苦,因此他在《大明律》中革除了宋元以来的佃奴制恶法。”

    “其中规定便有:“富豪之家,役使佃客抬轿者”,“杖六十”,“各计一日追给工钱六十文”。”

    “此外,国朝的士绅地主不得像宋元两代一样随意摆布佃户,也不得殴打。”

    “一旦佃农遭遇殴打,即可报官,让官员依律处罚。”剴

    “此外,为避免地主将官派的劳役转嫁给佃农,佃户白干活一无所得的情况发生,太祖高皇帝又特别规定‘凡田多丁少者如以佃人充徭役,则田主必须出米一石,以资其费用。’”

    “这么一来,国朝的佃农摆脱了宋元两代,佃农与地主的人身依附关系,佃农自己还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解除租佃合同。”

    “同时,太祖高皇帝还大力鼓励开荒,规定凡是开荒出来的土地,都可以免除头三年的租税。”

    “在此背景下,佃农纷纷脱离地主自行开垦,佃户的数量也大大减少了。”

    “只是,后期随着国朝的发展,土地兼并、人地矛盾增加,佃农自然是会越来越多的。”

    “国朝自弘治年间以来,便有大量自耕农成为佃户,而国朝又放弃统计佃农人口,因此纸面和实际的人口,往往差距能达到三倍以上。”

    “这不能说太祖高皇帝的国策是错误的,毕竟国朝之初,放弃统计佃农人口,是为了降低佃农的负担,有利于农业生产,损失的利益也是有限的。”剴

    “只是这种善待百姓,强化对富民的赋税负担的做法,在后期土地兼并的背景下,逐渐被地方地主士绅钻了漏洞,以至于国朝要用六千万人口的赋税来养上万万百姓。”

    话说到这里,朱由检不免摇了摇头,看向朱慈燃说道:“国策都不是一层不变的,作为储君,你需要知道国策什么时候该维持,什么时候该改变。”

    “就像叔父一样吗?”朱慈燃似懂非懂,朱由检也毫不避讳的点了点头:

    “国策不变是什么样子,你应该还记得金铉带你去看的民生是什么样,而现在的民生又是什么样吧?”

    “为何当年国朝没有大灾,但百姓却生活如此疾苦,而眼下天灾遍布北方,国朝却能得以安稳。”

    “人亡政息不是不可以,但要看清楚哪些政该熄,哪些政该维持。”

    朱由检算是已经放弃自己哥哥了,他准备着重培养朱慈燃这个大侄子。剴

    最少从目前看来,相比自家哥哥的“君重民轻”,朱慈燃最少能做到“君民平等”。

    随着全民基础教育的推行,百姓的民间思想会解放,再用“君重民轻”的思想,迟早会把自己送上死路。

    朱慈燃接受的教育不同,见识的民生疾苦也比朱由校要多,他虽然做不到绝对的君民平等,但最少还能把百姓当做对等的人来看待。

    这对于君王来说不是好事,但封建制度下的君王思想如果不转变,那上断头台就是最后的结果。

    新制度下,君王必须要有符合新制度的新思想才行。

    “叔父现在定下的新政,有需要改变的吗?”

    朱慈燃忽的询问,这让刚刚返回承运殿的王承恩心里一紧,如芒在背。剴

    “自然有……”朱由检没有说有哪些。

    “那叔父就藩前,得记得把这些需要改的新政告诉我爹。”

    朱慈燃倒是心很大的开口,顺带还在之后笑道:“我爹虽然嘴上不说,但我这次去仲夏宫,感觉他还是想叔父的。”

    “他近来如何?”听到有关朱由校的事情,朱由检上了上心。

    “近来啊……”朱慈燃回想了一下,然后苦着脸道:“长胖了许多,大概有一百六十几斤(96kg)了。”

    “一百六……”朱由检微微皱眉,以朱由校的身高来说,这个体重明显是超重了。

    “你发明的旅行四轮自行车如何了?”剴

    朱由检没有再讨论朱由校的事情,而是转而问起了朱慈燃自己弄出来的四轮自行车,而朱慈燃闻言也来了兴趣,放下奏疏便滔滔不绝道:

    “我那车好是好,但就是车子的链条和轮胎得每三千里换一次。”

    “我想等来年暑假的时候,亲自骑着它去交趾看看。”

    “去交趾?”朱由检有些语塞,不免打断道:“此地去交趾足有五千里,哪怕乘坐火车也需要七天,况且火车还没有修通。”

    “是啊!”朱慈燃激动道:“所以我准备有火车就坐火车,没火车就骑车。”

    “我想带上李永贞和李朝钦,陆元高三人出发。”

    “陆元高?”朱由检手上动作顿了顿,皱着眉看向了王承恩,王承恩感受到目光后也作揖回答道:剴

    “回殿下,陆元高是陆指挥使的嫡子。”

    “我说这么耳熟……”朱由检收回了目光,反而问道:“你和陆元高是怎么认识的?”

    “陆元高和李定国是同学,除了他,我还认识了许多人,其中有个叫周伯谦的人也挺有意思的。”

    朱慈燃兴致勃勃的解释着,但朱由检倒还是第一次知道,陆文昭的儿子居然和李定国在同一个班级。

    “陆元高和周伯谦眼下就读哪所府学?”

    朱由检询问朱慈燃,朱慈燃也知无不言:“陆元高好像是顺天府学里的社会学,周伯谦是顺天学府的法学。”

    “嗯……”一听到陆元高学的是社会学,朱由检就皱了皱眉。剴

    显然,陆文昭的这个儿子有着自己的小九九,至于周伯谦,朱由检了解过这个孩子,总的来说就是一个才干不错的普通人。

    如果从政,根据他的学习能力,以朱由检的标准,他最多担任一个县令。

    不过世事没有绝对,万一周伯谦突然开窍,那执掌一府乃至一省也不是没有可能。

    总之这个人的品德是不错的,受家里影响,没有沾染那么多世俗气,陪在李定国和朱慈燃身边倒是不用在意。

    只是那陆元高,朱由检准备事后让王承恩去查查看。

    如果只是想着和太子亲近,那朱由检不会怎么样,但如果有不该有的心思,那恐怕朱由检就要让陆文昭亲自把陆元高送往齐国了。

    这么想着,朱由检也颔首笑道:“出去走走也好,不要瞒着锦衣卫,让锦衣卫可以保护你。”剴

    “既然你要去,那孤也给你下一份作业。”

    “作业?”朱慈燃咽了咽口水,对这两个字有着灵魂上的恐惧。

    “写一篇《游记》如何?”朱由检笑着询问,朱慈燃一听立马点头:“这个可以!写这个不累人!”

    毕竟是在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朱慈燃当然不会抗拒写《游记》,而朱由检也对他还没开始的游记做出了要求:

    “你这游记,要写得真实些,得把百姓的生活写出来,寄给我和你爹看,让我们看到百姓的生活是怎么样的。”

    “不止是我们,你自己也要看得仔细,这样你才能在日后处理政务上,理解百姓的苦衷。”

    “叔父放心,我肯定写的真实。”朱慈燃笑着回应,整个人也似乎因此充满了干劲,就连手上的活计都快了许多。剴

    只是过了一个时辰,朱慈燃就帮助朱由检处理完了所有奏疏。

    朱由检本想留朱慈燃吃饭,但他却说要去街头上吃,朱由检摆了摆手,也就随他去了。

    只不过在他走后,朱由检才对王承恩皱眉询问:“去查查陆元高那小子,看看他是凑巧还是蓄意。”

    “殿下,这事情是不是……”王承恩本想说这事情是不是应该让陆文昭自己去查,但他话说到一半,就看到朱由检不高兴的表情,为此作揖打住了这话。

    “明年工业区能生产多少台拖拉机,轮船、火车?”

    说完了陆元高的事情,朱由检询问起了关于大明工业的一些问题。

    对此,王承恩也是老实作揖:“年关一过,拖拉机的年产应该能达到两万台,比军备院估计的要高,到年底的话,应该能随着其他工业区的投产而产出两万三四千台。”剴

    “这些拖拉机,还是按照三分的比例送往齐国、旧港和北山。”

    “不过,北山的拖拉机需求已经达到了,多出来的四千多台拖拉机,是不是可以送往东海省?”

    “至于轮船,去年下单的二百三十艘轮船,目前已经下水四十七艘,试航十三艘,有六艘故障返厂重修。”

    “天津船厂那边,已经把四十七艘没有问题的船只交付给皇店,眼下皇店正用它们来运送南洋和旧港的粮食。”

    “目前蒸汽轮船的运力已经达到六万两千多吨,约四十余万石。”

    “除去补给和养护的时间,每年能往返南洋九次,往返交趾十五次,对两省的运力分别为三百六十余万石,和六百万石左右。”

    “明年预计还会有四十艘轮船下水,届时运力可以提高到九万五千吨,约六十万石。”剴

    “最后的火车,火车头的产量基本达到年产四百辆,总数九百二十七辆。”

    “工部那边回应,满足眼下国朝未来十三条铁路的需求,最少三千辆。”

    王承恩回答了许多问题,也提出了许多问题,对于这些问题,朱由检需要先消化后再回应。

    从后往前,朱由检大概计算了一下工部所说的铁路需求。

    三千辆火车的运力是三十九万吨,不过这是满载一班车的情况下,实际随着靠站,货物还会不断地搬上搬下,真实运力往往比这大得多。

    按照往年的数据推算,这三千辆货车每年最少要运送数千万吨的货物,确实是眼下十三条铁路的极限了。

    不过朱由检目前最想修通的,还是京城通往河套、而后南下宁夏,再前往河西走廊,抵达嘉峪关的京嘉铁路。剴

    只有京嘉铁路修通,大明的军事物资才能源源不断的输送到当地,进而组织军队远征,收复西域。

    收复西域和漠北这两件事情,朱由检得在天启二十三年完成。

    就眼下的进度来看,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至于轮船的进度,年产四十艘轮船确实很慢,但是这也没有办法。

    况且,四十艘轮船的运力已经足够不错了,如果用来移民,那往返南直隶和齐国京兆府,实际上也就是两个月的事情,一年除去养护的时间,最少能跑四五次。

    一艘船装满淡水、食物和燃料,最少能乘坐一千五百人,四十艘也就是六万人,一年四五趟能运送二十四到三十万人。

    这样的规模已经足够了,况且到天启二十年左右的时候,如果齐国养得起,朱由检可以征调全国大半轮船来运送移民。剴

    一年时间里,以大明的国力,运送上百万人并不是难事。

    只要几年,齐国的人口就能突破五百万。

    最后的拖拉机关于农业,按照王承恩所说,明年的拖拉机产量是两万四,而北山已经完全实现了农业半机械化,接下来就得从三省中待开发耕地最大的东海着手了。

    “北山的拖拉机,既然已经满足了需求,那往后的拖拉机就送往东海。”

    “按照之前制定的规矩一样,先发给已经安定的百姓,以三户一台的形式下发。”

    “是!”

    朱由检的话说完,王承恩连忙应下,而在他应下后,一匹匹塘骑也冲出了齐王府,把消息带完了各部衙门和各省衙门。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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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兄朱由校介绍:
1620年,这一年大明更换了三个皇帝,铁头娃努尔哈赤还在和熊廷弼死磕沈阳。
东亚战场最精锐的白杆兵和戚家军才刚刚出发北上,局势尚好。
卢象升埋头苦读,孙传庭还是小小知县。
大小曹寂寂无名,东林党尚未变质。
只是内朝党争再启,外朝西南土司将叛。
父亲朱常洛初登大宝,兄长朱由校无心帝位。
一声哀嚎,天子驾崩,妇人歹毒。
要改天下命运,当从移宫案起……
皇太极:“我大清远胜大明!”
朱由检:“说完了?来人,放炮!”
本书又名《扶弟魔朱由校》《陛下管管你弟弟吧》《大明一朝就养了你们这些臭丘八吗》《你们这些腐儒也配提刀弄棒》家兄朱由校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家兄朱由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家兄朱由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