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五章 海陆夹击
“定射装填,方向申时两刻五分,试射三轮,定射十五轮,放!”
“嘭嘭嘭——”
腊月三十日,大明齐王朱由检的后宫有了喜事,这件事情如雨后春笋般,从京城吹向了大明各省,但与此同时,西南的围剿战事终究打响。
当貌基聚集了各国三十六万士兵在妙当和洪承畴对峙的时候,黄蜚带领着海军两万余兵马踏浪而来,向阿拉干的吉大港、丹兑,东吁的妙弥亚、沙廉发起了突袭。
三十六万士兵,说白了已经是缅甸地区五个国家的全部兵力,并且这其中还有一半充当民夫的壮丁来滥竽充数。
本就只有五六百万人口的地区,当一下子抽出三十六万男丁的时候,这也就导致了后方将会无比的空虚。
洪承畴和黄蜚抓住了这个缅军全部聚集在前线的时候发动突袭,仅有数千守军的四个港口城池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力,只在一刻钟的时间里,就被上千门火炮轰垮了城墙。
“哔哔——”
刺耳的木哨声和冲锋号声音响起,手持步枪的三千士卒在两千名刀牌手的掩护下开始登陆码头,向着城池攻去。
对于巷战,明军的士兵早已十分熟练,因为当步枪下发的时候,与之一起下发的还有朱由检所绘制的《阵图》。
《齐王巷阵》一书中,给出的打法是一小旗或一队兵马沿一条街道进行运动,其中一队十二人分为四队,每队占据一栋建筑,并沿建筑的两侧推进。
在行进前,由队正在次要方向留下掩护,由副队正在主要方向上组织突击组,各分组应在每经过一栋建筑后建立有效防御,并等待友军到达附近的大致平行位置。
此类方法主要被用于对目标街道所有建筑均有搜寻必要的时候,若目标街道区域不大,亦或者任务没有特别速度要求时,则较为好用。
这套战术,基本是套用了一战时期的巷战战术,而同样的战术,加上十九世纪中期的装备,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
没有任何悬念的,四大港口城池于黄昏时分被彻底攻破。
黄蜚没有下令休息,明军开始连夜向着东边的钦山国、东吁城、汉达瓦底城攻去。
与此同时,当天明时分,伴随着大明各地钟鼓楼响起鞭炮声的时候,大金沙江(伊洛瓦底江)以东的明军开始发起全面的总攻。
“放!”
“砰砰砰(啪啪啪)——”
天启十二年正月初一,当大明百姓都在热热闹闹的庆祝新春的时候,八万明军抵达了大金沙江以东,并开始制作木筏,渡河。
乘坐船只在江面驻防的缅军见到这一幕,纷纷靠近明军,扣动了自己手中火绳枪的扳机。
与缅军一样,明军的步铳手也纷纷扣动扳机,两方开始在大金沙江上和岸边互射。
在火绳枪与燧发枪的互射中,往往火绳枪受到的天气影响会比较少,而今日清晨的大金沙江正好水汽沸腾,因此明军的燧发枪打火率不免有些下降。
但即便如此,仅仅数千缅军想要和八万明军对射,这简直就是飞蛾扑火。
在先锋两万步铳手沿江射击的反击中,上百名缅军士兵被铅弹击中,纷纷落入水中,并且扑腾几下后,染红一片河水。
“轰轰轰——”
关键时刻,明军的火炮开始发威,三万先锋军在木懿的指挥下,一部分制作木筏,一部分持铳反击,剩下的炮手开始了不断炮击。
一千门燕山五斤火炮持续不断的对江面的缅军打出霰弹,飞射的简单如骤雨般扫过江面,一时间试图持枪击伤明军的缅军士卒,落水者不计其数。
看到明军的火炮发威,江面的缅军仓皇逃窜,这让站在妙当城头眺望江面战场的貌基大为恼怒。
“斯祢卑,让水师撤回来,你带三万兵马在江岸布置,我要让明军喋血妙当城下!”
“遵命!”
江岸的数千缅军瞬间死伤一片,短短片刻,竟然死伤超过千人,明军的强大几乎将东吁的将领们吓傻。
他们不是没有听过父辈说过当年缅军和明军交手的事情,但在他们的父辈口中,明军虽然强大,但人数少,总会被他们击败。
可是眼下呢?八万明军屯兵江东,顷刻之间即将渡江,而己方的水师短短片刻便死伤上千。
这还是在明军没有渡河的情况下,若是有明军渡河过来了,他们刚才必然全军覆灭。
斯祢卑是貌基麾下的大将之一,因此貌基选择派他在妙当城外的江滩构筑工事。
不过,虽然斯祢卑应下了,但见过明军火力的他,此刻脸色十分难看。
明军装备十分精锐,他刚才用千里镜看了看明军的步铳手,然后发现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缅军的一个熟练火枪手一分钟才能射击三次,然而明军一分钟能达到一分钟四到六次。
这样的强大火力,远远不是还在使用弓箭为远程攻击手段的缅军能够抵挡的,缅军之中的火绳枪数量太过稀少,如果数量多一些,那或许还有得打。
“江滩明显是守不住的……”
此刻,斯祢卑咬牙下了妙当城,战事还没开打,他就已经觉得自己会失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明军给收买了……
不过即便他知道守不住,但他还是要守。
在他看来,缅军唯一的优势就是在本土作战,兵员和粮草辎重都不用担心。
相反,明军耽搁了太长时间,只要缅军撑到二三月,等天气闷热潮湿起来,明军自然会因为疾病而撤退。
想到这里,接手了江岸三万兵马的斯祢卑也开始下令挖掘堑壕、布置拒马、羊角墙、火油和大量火箭。
在斯祢卑的命令下,缅军们开始不断构筑江滩的防御工事,这让用千里镜打量战场的貌基很是满意。
此刻的他还不知道自己后方已经被突袭,他还在处心积虑的打造大金沙江防线。
一个时辰的时间,明军就已经制作了数千木筏,而坐镇中军的洪承畴也带着中军的三万人抵达了大金沙江东岸,与木懿会和。
“洞吾已经是举倾国之力来抵抗我天军,不过就这样的军队,不堪重用……”
放下手中千里镜,洪承畴评价着江滩防线的缅军,并赢得了大量明军将领的认可。
缅军说聚集的三十六万大军,说白了只有约十万战兵,剩下二十六万都是穿着藤甲或木甲,手拿简陋长枪的民勇罢了。
对于明军来说,收拾他们比收拾土司反叛还容易。
“木筏有多少了?”
洪承畴穿着一身官员常服,系着披风,是典型的明代统兵文官打扮。
“回经略,约三千左右,可以送一万余人渡江。”
木懿作揖回禀,洪承畴闻言也抚须道:“黄都督应该已经开始收复我大明在麓川的沿海失地了。”
“既然木筏已经足够,那就请木总兵带前军先登吧。”
“末将领命!”得到了自己可以带军先登,木懿十分激动,这主要是源于北方战场不断封爵的缘故。
他木懿虽然不才,但也想在南方征战,捞个伯爵来当当。
“哔哔!”
伴随着哨声响起,中军的军令开始下发,同时明军的士卒也开始减负。
北方和南方不同,布面甲的防护性虽然不错,但在闷热潮湿的南方并不适用,而此次明军对西南作战的十余万兵马,大多身着罩甲和扎甲。
先锋军需要减负的,实际上就是弓箭箭矢和军粮。
这些东西减去,整个人能轻下去十几斤。
“哔哔——”
哨声再次响起,不过这次哨声响起后,明军开始了大队人马渡河的壮举。
明军以一伍为一船,三千多艘木筏将一万六千多人从东岸送向了西岸。
明军的渡河阵地在妙当的东北角,因此江水冲下来的时候,只要斜着船身,船只就会被冲向妙当的江滩。
“哔哔——”
“弓箭手!”
江滩岸边,斯祢卑带着构筑了简易工事的三万缅军开始防备明军渡江。
在江面上,他们没有什么反抗能力,但在岸边,他们可以利用明军阵脚不稳来反复进攻。
守不住和守不住能杀多少敌人是两码事,斯祢卑想要的就是尽可能的杀伤明军。
于是,当明军的大批木筏开始冲向西岸的时候,他立马吹响木哨,一时间江滩阵地上的弓箭手和火枪兵纷纷警戒。
五千缅军弓箭手点燃火箭之后,时刻准备拉弓射箭,而三千多火绳枪士兵则是紧张的握着火绳枪。
在他们旁边,还有一万多刀牌手和一万多身着木甲、藤甲的民勇。
“警戒!”
趴在木筏上,明军无法使用步铳,因为步铳都被他们用油纸包起来了,以免进水。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当明军的木筏靠近了江滩五十步的位置后,斯祢卑果断吹响了木哨。
“哔——”
“啪啪啪……”
火绳枪的白烟缭绕,冲破白烟的不仅有铅弹,还有数千破空而来的箭矢。
明军身着甲胄,根本不惧箭矢,只害怕铅弹,因此整个人基本是趴在木筏上的。
火绳枪的铅弹没有击中几个明军,虽说大部分明军被射成了一个个“刺猬”,但并没有受到重创。
先行的刀牌手跳入水里,抢先登岸,并在河岸边开始结阵。
后续的明军背负裹着油纸的步铳登陆沙滩,躲在了刀牌手的后方,开始迅速撕开油纸,将定装的火药倒入铳管。
“放!”
“啪啪啪——”
缅军依托地利,在明军登陆的起初对明军的刀牌手造成了一定的伤害,不断有明军刀牌手倒下,但很快有人补上。
火绳枪的威力,并不足以在四十步的距离击穿盾牌后,再度击穿三重甲,因此大部分中弹的士卒都只是短暂昏厥,很快被人叫醒,只有少部分人被伤到了皮肉。
只是几分钟的时间,登陆岸边的明军便有数千人之多,木筏在江面几乎连成了片。
伴随着大队明军的抵达,步铳手的列队排枪阵也组织好了。
刀牌手纷纷撤走,一支正面两千人,前后三排的线列排枪部队开始进军。
“哔…哔哔——”
好似一二一的木哨声带给了所有人节奏感,排枪的步铳手开始以排枪进攻缅军。
由于时间太短,加上江滩沙地容易垮塌,因此在明军面前没有太多陷阱,只有一堵堵简陋的羊角墙和一排排拒马。
“放!”
“啪啪啪——”
比缅军零散火绳枪还要密集的弹雨袭来,一时间江滩沙土飞溅,许多弓箭手中弹倒下。
缅军可没有三重甲可以穿,往往中弹即毙命,因此仅是一轮排枪,那些试图冒头的缅军就不断被击毙。
数百人一头栽倒,并且这个数量还在不断扩大。
“象兵!”
斯祢卑看着己方不断出现伤亡,加上明军不断登录,他开始慌张的派出象兵。
由一百五十头战象组成的象兵从堑壕之中起身走出,但不同于莫卧儿那种给战象披甲的土豪战象,缅军的战象只有正面有铁甲。
在它们起身冲向明军的同时,明军也重新搬出了曾经老掉牙的虎蹲炮。
“放!”
“嘭嘭嘭——”
没有十足的火器惊吓训练,缅军的战象在被虎蹲炮打出的三两石弹惊吓到后,便开始自乱阵脚的践踏己方堑壕。
一些战象更是慌不择路的掉入了己方的陷阱中,被木刺刺伤,鲜血淋漓……
“哔哔!”
“啪啪啪——”
明军的线列步兵在高歌猛进,但斯祢卑的阵地却已经死伤一片。
使用大批民勇的恶果在这一刻显现了出来,当身着甲胄的战兵都一个个的不断倒下时,身边只有简陋防护的民勇离开开始动摇了起来。
在这样的战场上,斯祢卑无法做到统兵三万而不乱,也无法以上帝视角来观看战场,因此战场的部分民勇开始溃逃到了后方。
一个点缺少了防御,那就很容易被突破,而木懿此刻也带着渡河的八百骑兵找到了一处缺口。
“随我冲杀!”
身披重甲,木懿根本不畏惧缅军的袭击,带着八百骑兵便冲向了一处溃逃的豁口。
他们跃入堑壕之中,顺着堑壕来回射杀,劈砍缅军,一时间缅军被杀得崩溃,大队民勇裹挟着战兵撤退,貌基等人构建了一个多月的江滩阵地,只在两刻钟都不到的时间内,便全部丢失。
这一幕看的貌基气血上涌,头皮发麻。
“告诉斯祢卑……”
“我王!不好了!我王!”
貌基的命令还没有下达,一名将领便从马道尽头跑来,手里拿着一份加急的军情,送抵了貌基的面前。
“昨日午后,明军自海上而来,阿拉干的吉大港、丹兑,我国的妙弥亚、沙廉纷纷被攻陷。”
“这是给杜摩底(东吁)城送来的加急,海上的明军已经打到榜地和迦基,距离王都给杜摩底城不足一百三十里!”
“你说什么?!”
当将领把加急军情念出,一些将领和土司贵族纷纷不敢置信的质问了起来。
不仅仅是他们,便是貌基都愣了许久,最后才回过神来,死死盯着将领质问:
“怎么会失陷的这么快?南边不是还有三万多军队吗?”
“都被全歼了!”将领欲哭无泪,他怎么知道明军会打的这么快?
“下面的人说,明军用了一种新式的火器,只是眨眼间就能打出一发子弹,我们根本不是对手,南边和西边的明军最少有好几万人,阿拉干已经沦陷了。”
“阿拉干,钦山、钦墩、小婆罗门在孟养的七万军队全部撤退,恐怕孟养很快就要被明军占据了!”
一天一夜,仅仅是一天一夜的时间,拥有几十万人口的阿拉干国居然被彻底沦陷?
明军的迅速,让貌基怀疑阿拉干的那些军阀土司是不是草包?
哪怕没有任何城池阻挡,任由明军行军的话,明军也无法在一天一夜的时间里彻底占领阿拉干才对,怎么就这么快沦陷了?
还有,一眨眼就能打出一发子弹的火器,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吗?会不会是这群家伙为了推脱责任而胡诌出来的产物?
想到这里,貌基再次死死的盯着那名传信的将领,怀疑他说的是假话。
那名将领心里一惊,立刻回答道:
“我王,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告诉平达力,让他和杜摩底支援给杜摩底城!”貌基现在没有太好的办法,他不可能弃守妙当。
妙当的地理位置很好,相当于秦国的函谷关,汉唐的潼关。
这样的地方一旦弃守,那后面就是一马平川的平原,以明军的骑兵优势,弃守妙当等于把广袤平原丢给明军,东吁全军逃回山区土司的地盘作战。
以山区的实力,怎么可能供给三十几万大军?
因此,貌基只能选择放弃孟乃和清迈,死守作为王都的东吁城。
“嘭嘭嘭——”
军令刚刚下达,不等貌基回过神来,缅军在妙当城外的第二重防线开始发威,为数不多的火炮开始在战场上显威,明军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毕竟花费了一个多月构筑城外工事,江滩只是第一重防御工事,建立起了石墙的护城河才是第二重防线。
貌基在这里布置了二百多门火炮,这些火炮都是万历年间他们从西班牙、葡萄牙人手中抢来的,或者是和英国人、荷兰人买来的。
总之,这是缅军为数不多的火炮,而它们也确实帮助缅军打出了一个喘息的机会。
第一重防线的缅军趁着明军被炮击的时候撤退,涌入了妙当城的石桥,来到了护城河后方的石墙防线。
斯祢卑狼狈的来到了妙当城头,并在见到貌基的时候直接跪下:
“我王,末将无能……”
斯祢卑此刻还不知道后方被袭击的事情,心想自己丢失了妙当的江滩防线,恐怕要被论罪。
“这不怪你,只怪大明人太狡猾。”
对于斯祢卑两刻钟丢失江滩的愚蠢,貌基也确实很生气,但他也清楚,明军确实很强大,这一战他们本来也没有把握,现在又被明军袭击了后方,这是东吁起家以来没有面对过的战术。
海陆夹击……
这种南北夹击的局势让貌基十分无奈,他清楚的知道,明军的入侵不会让整个缅甸地区团结,只会让缅甸地区分裂,因此想打游击,他们也只有可能去山里打。
说白了,尽管明朝已经退出缅甸地区近四十年的时间,但明朝好说歹说也是统治了三宣六慰二百年的存在。
大明朝的信符与金字红牌制度依旧深入人心,缅甸地区虽然不大,却有数百个民族。
按照貌基的推断,一旦北部阿拉干的七万军队撤退,孟养等地的土司就会群起相应明军,明军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收复孟养。
至于南边的孟乃和清迈,不出意外的话,也不会耽搁明军的脚步。
真正会和东吁一起抵抗大明的,只有四百多万缅族。
貌基的判断没有出错,当他们还在妙当和洪承畴僵持的时候,北方的孟养土司就已经给马祥麟写去了投降的书信,而这封书信也通过马祥麟军中的塘骑,送到了洪承畴的手中。
不仅如此,黄蜚的信鸽也带来了一份份好消息,这让刚刚登陆江滩的洪承畴十分得意。
“经略,眼下洞吾已经失土数万,我们何不趁这个时候大军出击?”
临时搭建的军帐内,秦翼明对洪承畴作揖,秦拱明和木懿也看向了洪承畴,不过洪承畴却笑着收起黄蜚让人送来的信:
“先礼后兵,放几个溃兵告诉他隆王,如果他愿意投降,我大明可以优待他。”
“经略,恐怕他隆王不会投降吧?他还有三十几万军队……”木懿犹豫着开口,但洪承畴却嘲笑道:
“我知他不降,但不这样做,怎么激怒他在大金沙江与我死战呢?”
“放心让人送去,另外派塘骑告诉吾总兵和龙总兵,孟乃和清迈的洞吾兵马一定会撤往东吁城,让他们做好接收孟乃和清迈的准备,别让南边的暹罗得了好处。”
“如果暹罗敢于争抢土地,不必询问,尽数全歼!”
开会搞晚了一些,估计第二更在七八点左右。
第四百九十六章 白骨露野
“放屁!”
当洪承畴的信被溃兵送到貌基面前时,要强的貌基果断骂了回去,并指着溃兵道:
“把他们的头砍下来,挂在石桥口!”
“不要!我王,我们只是传话的!我王……”
两个溃兵没有机会说出剩下的话,下一秒就被斯祢卑挥刀砍翻在地,鲜血染红了马道的墙砖,而貌基也看向众将:
“告诉洪承畴,缅族人永远不会投降,在数百万缅族人的鲜血流干前,大明人吃不到缅族人种植的一粒米!”
“是——”
众将大声回应,不仅仅是他们,连周围的士兵都大声回应了起来。
战场溃败并不丢人,但没有人愿意让出自己的利益。
貌基能发动三十几万男人参军,是建立在他给数百万缅族人发放耕地的基础上。
同样的,北方的孟养等土司要投靠大明,也是因为他们没有获得利益。
分发土地……
简单的四个字,让东吁获得了抵抗大明的资本,尽管这资本薄弱,但最少还能和大明打一打,而不像安南的郑主、阮主一样,明军一至便土崩瓦解。
只不过,再强的士气也打不过坚硬的子弹,貌基的顽强只表现在了他的大金沙江防线,而他的背后早已被打成了筛子,四处漏风。
貌基掩盖不了东吁的失败,他更知道如果南边的东吁城失陷,那大金沙江防线也将彻底告破。
一旦东吁城失陷,明军就可以从南向北的进攻,拿下东吁腹地的平原,继而大金沙江防线的各部兵马也将断粮,他会彻底失败。
“假若佛国给我十年时间,我也不会如此窘迫!”
此刻,貌基望着江滩不断登录的明军,心里一直在滴血。
他已经开始给缅族农民分发土地,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休养生息。
只要给他时间,他一定能让东吁恢复强盛,并且重新让暹罗和南掌臣服东吁,继而威胁大明。
可大明不给他时间,十几万大军在他分地后不久就南下,他能依靠的除了那一点士气外,再无其他。
“明军要运送火炮,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发起进攻,告诉平达力他们,速度要快,一定要死守给杜摩底城!”
貌基望着还没有发动进攻的明军,大概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进攻,但即便知道,他却没有办法。
刚才的交手已经显示了明缅两军的战力高低,明军不进攻是因为火炮还没有渡江,而不是他们没有能力攻城。
十五万缅军分布在妙当城四周三十余里的各处山口,妙当城内只有五万大军,眼下貌基不准备聚集兵马和明军决战,因为打不过。
他寄希望的,还是屡次拯救缅族人的瘴气和疾病。
曾经的元军和明军都败在了缅甸的气候上,明军不可能摆脱这个结果。
只要他拖到春季,那洪承畴只能灰熘熘的撤军,东吁也能得到一个半年的喘息时间。
“经略,这洞吾王不上当啊……”
江滩营地里,木懿站在营帐门口看着东吁城头,发现对方的旗语居然是固守后,他立马就回禀了洪承畴,洪承畴也摇头抚了抚须。
“这他隆倒是有些智谋……”
貌基的冷静让洪承畴有些失望,同时也有些赞赏。
他还以为貌基和郑主等人一样,都是有勇无谋的匹夫,现在看来,懂得给农民发地的貌基可比只知道打仗的安南郑、阮二人强多了。
不过,在洪承畴看来,貌基的智谋也只有一点罢了。
“古往今来,固守者往往难逃败北,想要获胜,只有先守后攻,如唐之太宗,我朝之齐王殿下。”
洪承畴起身打量着军帐内的沙盘,他很清楚貌基已经走入死胡同了。
就刚才的交手来看,洪承畴不觉得貌基能在野战中击败明军。
既然无法再野战中取得胜利,那一昧的固守就是等死。
唐太宗李世民,齐王朱由检,他们这两个人在洪承畴眼里,都打过防守战,但都在防守战中打出了反击。
先守后攻是这两人在防守战上的共通点,不过在主动进攻上,两人不太一样。
李世民擅长以小博大,在军事中掺和政治,利用敌人的内部矛盾来在战场上获得敌人的弱点,随后雷霆进攻,将对方主力击溃后受降。
朱由检的进攻反而和白起有些类似,即大规模打围歼战,每灭一方势力,敌方不论军民,皆死伤惨重。
朱由检喜欢打围歼战,所以洪承畴投其所好,大部分时候打的都是围歼战,这和孙传庭不同。
孙传庭等人是在乎一城一地,朱由检更在乎全歼敌方有生力量,而洪承畴喜欢步步为营,但朱由检喜欢全歼,他就朝着那个方向去靠。
因此,按道理来说,不管是政治还是军事,他洪承畴才应该更得齐王青睐才对。
“也不知道那孙伯雅给殿下灌了什么迷魂汤,看他那模样也不像巧舌如黄的人,怎么……”
看着沙盘,洪承畴摇了摇头。
虽说他战功赫赫,文治也足够亮眼,完全可以把孙传庭甩在身后,但朱由检对他的态度,总让他觉得他不如孙传庭。
“打完这一仗,等我打完这一仗,治理好了麓川,登阁的机会便来了……”
抚了抚须,洪承畴不免有些高兴,但就在他高兴的时候,门口却走进来了一名参将。
“经略,这是经略府送来的邸报……”
参将双手将陇川的邸报送来,这让洪承畴有了不好的预感。
邸报这种玩意,在陇川时他都很好看,经略府的官员都应该清楚才对。
现在陇川的经略府让人送来这邸报,除非有什么事情牵连到了他。
想到这里,洪承畴接过了邸报,一目十行的扫视了起来。
果然,他这一扫视,很快便发现了邸报上的几条重要消息。
齐王府的齐王妃和周平妃有喜了,孙传庭被复起了,传旨太监是王安……
洪承畴将两件重要的事情做了一个轻重对比,发现事情最重的是齐王府,其次是孙传庭被复起,第三是传旨太监的人选。
齐王府的两个妃子有了身孕,不管能不能生下男嗣,这个消息就已经足够让大明政治动荡一次了。
这一点,从孙传庭被复起,传旨的太监是王安就能看出。
孙传庭是肯定会被复起的,但不应该是皇帝派人复起,而应该是齐王。
皇帝之所以派人,原因是什么?说白了就是因为感觉到了自己的位置不稳,因此要对重臣下旨来以示威严,表示皇帝的权力和威严还在,重臣还有人听皇帝的话。
什么是重臣?即能领兵打仗,并且有着过人战功,在军中有牵连,在政治上又展现出能力的人,这才配叫做重臣。
整个大明朝,能配得上这几个字的,就只有齐王、熊廷弼、洪承畴、孙传庭这四个人。
袁应泰和吴阿衡、杨文岳三人都不行,因为他们在军中的脚跟是站不稳的。
袁应泰不用多说,他在辽东负责的,主要是后勤这块,这就注定了他在正面战场和战兵体系中是没有班底的。
至于吴阿衡和杨文岳,他们两人之中,吴阿衡是彻底的没有班底,但这不是说他不行,而是他不能有班底。
吴阿衡是齐王府后妃之中田秀英的姑父,他如果有了班底,加上田秀英日后诞下子嗣,那吴阿衡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至于杨文岳,他是有班底的,而他的班底就是曹鼎蛟和郑芝龙、刘香他们这群人。
这群人里,除了曹鼎蛟,其它人本该是李旦和颜思齐的班底,但奈何李旦根本不敢接收他们,颜思齐更是把他们当做烫手山芋。
李旦如果要接收他们,那对于黄龙来说,李旦就有些碍眼了,毕竟这一票人都是海军,如果他们要发展,也是往海上发展。
那既然这样,万一以后他们之中出了几个能人,那黄蜚的海军都督职位怎么办?
因此,多方考虑之下,李旦是不敢接收他们的,至于颜思齐就不用说了。
颜思齐的黑料可太多了,眼下他能捞一个伯爵在京城执掌五城兵马司,这就已经是天大的待遇了,他再去拉帮结派,以他之前做海盗的黑历史,一旦大明日后再度爆发党争,他就得第一批倒台。
没有人接收,郑芝龙他们自然要找靠山。
找黄龙,黄龙瞧不上他们,因此不如找指挥过他们的杨文岳。
至于为什么杨文岳有军功,有资历,有班底却不能称呼为重臣,其主要原因就是他在五军都督府里的班底不够强大。
刨除齐王朱由检,熊廷弼、洪承畴、孙传庭他们三个人能在五军都督府里号召的总兵数量最少在五个以上,杨文岳只有三个。
不仅如此,杨文岳在五军都督府的力量过于分散,而则三人都是连成片的。
熊廷弼的老下属是谁?贺世贤、尤世功、还有这一战过后,许多晋升的将领,例如赵率教、祖大寿、毛文龙、吴三桂、吴襄、祖大弼等人……
洪承畴的班底是谁?吾必奎、木懿、沐启元、龙在田、木增……
可以说,云南、贵州、交趾三省都是洪承畴的大本营。
至于孙传庭,他是不拉帮结派,奈何西北需要一个人物在政治上镇场子,因此满桂、曹文诏、官抚民、曹变蛟等人都是帮扶孙传庭的。
也正因为如此,相比熊廷弼和洪承畴,孙传庭这种被大势推着走的人才更容易下旨。
况且,孙传庭杀四川士绅,巡抚天下,流放诸多守旧派的诸党官员,燕山派的贪腐官员,这些事情都决定了他不会是各党派拉拢的人。
这种时候,朱由校让孙传庭接旨,让他复起,这一行为也就意味着皇帝是有自己人的,而且这个人不是皇帝拉拢,而是诸党推给皇帝的。
你们都仇视孙传庭,那我就把孙传庭收下了。
朱由校的意思就是这个,并且为了加强孙传庭,朱由校把他从朱由检那里听来的一些战略规划给用上了。
经略乌斯藏,说白了就是强大北军都督府。
在五军都督府里,上直、东军、南军、西军、海军都在征战的时候,只有西北的北军在吃沙子。
孙传庭复起,北军就有了军事行动,休息了六七年的北军士卒也就有军事行动了。
有了军事行动,就有了斩首赏银,而在朱由校发给孙传庭的圣旨里,他开出的西番叛军首级赏银是一级三十两。
这是什么概念?要知道洪承畴他们打安南时,郑、阮两派军队的首级赏银只有十两,这次平洞吾的赏银也是十两。
北边的蒙古人现在也是十两,唯一能和这个标准持平的,是已经被犁庭扫穴的建虏。
西番能有建虏强大?自然没有!
西番不管在哪个时期,大明朝廷开出的赏银都是十两到十五两之间,现在突然涨到三十两,说白了就是给北军发银子,发军功,同时让他们知道是皇帝复起的孙传庭。
那朱由校的这举动是和朱由检在争权吗?
自然也不是……
朱由校真的要权,朱由检或许会把权直接给他,当然,朱由检或许会说许多东西,例如不能改他的新政。
朱由校也不傻,即便要权,也不会改政,毕竟朱由检已经把这个坏人当过了。
“朱家……”
洪承畴眯了眯眼睛,只觉得这两兄弟都不好相与,不过真的要选,洪承畴还是宁愿选朱由检。
说白了就是人性,人都是慕强的,也都是讨厌繁琐的,洪承畴也不例外。
洪承畴自家家贫,十一岁便辍学,在家帮母做豆干,每日清晨还要到英圩埔走街串巷叫卖豆干。
当时西轩长房的才子洪启胤在水沟馆办村学,洪承畴叫卖豆干之余,常在学馆外听课,偶尔也帮学生做对子和作业来换取家用。
洪启胤发现洪承畴极有天份且抱负不凡,免费收洪承畴为徒,重返校门。
他和孙传庭等人可不一样,他是穷苦人家出身,知道人穷就要受欺负,只有有权有势才能不被人欺负。
他削尖了脑袋往上爬,就是为了不被人欺负。
在他看来,朱由检是能力强,本事大,并且也似乎看不上他洪承畴,但那又如何?
帝王之家向来薄情寡恩,恰恰出了朱由检这样一个注重恩情的人。
洪承畴不知道朱由检是不是演出来的,但他清楚,以朱由检的能力和性格,他洪承畴不管再怎么爬,也可以在朱由检手下善终。
朱由检根本不怕手底下人造反,这就是洪承畴这种人觉得跟着朱由检安全的原因。
至于朱由校……
洪承畴承认朱由校善于平衡,对于驭世之术的造诣很高,但偏偏是这种人最不把臣子的性命当性命。
朱由校要是上位,并且朱由检还在大明,那洪承畴会立马告老还乡,不管那时他几岁。
因为只要朱由检让权,朱由校就会大权独揽,加上朱由检坐镇,朱由校不怕别人造反,那他的手段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对臣子施展了。
一个不把臣子性命当性命的皇帝得权,这对他这种重臣来说可不是好事。
但如果朱由校上位,朱由检要就藩,那就……
洪承畴瞥了一眼手中邸报,只觉得时间似乎有些不够了。
他有自己的消息,根据情报来看,目前大明的天启十一式步枪,基本都装备到了海军和上直,以及北军都督府的朵甘十二营里。
黄蜚能迅速覆灭阿拉干国和夺取东吁后方,这速度便是洪承畴都有些吃惊。
他了解黄蜚的能力,以黄蜚的能力,他是断然做不到这样程度的,因此帮助他做到这种程度的,实际上就是那一万两千多支步枪。
黄蜚都能如此,那孙传庭呢?
西番之民不过数十万,可出兵马不过三四万,如果孙传庭想要平定西番,那根本不用招募民夫,直接以朵甘十二营为基础,三营出征,九营输送辎重,不用三个月,乌斯藏就能平定。
以孙传庭接旨的时间,以及洪承畴对他的了解来看,这厮恐怕已经在接旨的第二天就出发,现在恐怕已经进入陕西,抵达榆林了。
最晚正月二十,他就会抵达朵甘,从大非川出兵,突袭喇萨和三竹节(日喀则)。
乌斯藏的事情,洪承畴通过木增、木懿两父子了解过,目前势力最大的就是盘踞在三竹节的藏巴汗。
明朝自洪武年间以来,在乌斯藏地方分封了三大法王﹑五大地方之王,其管理西藏地方所采取的“众封多建”。
尽管没有驻兵,但从洪武年间到正德年间一直有派遣兵马巡视乌斯藏的行动,直到嘉靖废除乌斯藏都司。
虽说之后张居正又在万历年间主持重设乌斯藏,但当时大明许多官员都认为这是一个赔本买卖,因此不再派遣军队巡视,对于乌斯藏的统治也只是在湟中三捷时,调动了那曲一带的兵马去围剿蒙古人罢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在名义上来说有明一代二百馀年,乌斯藏的势力都受命于大明朝廷。
明朝在乌斯藏设立置驿站,对乌斯藏僧俗首领采取了定期、定员、定道、定制的进京朝贡模式,对乌斯藏的统治采取“输马作赋”的方式来进行收税。
只是,从万历三十七年四月,因“番人混冒,方物滥恶,所奉敕书洗补可疑,而通使岁诱为奸”,内阁革除了乌思藏大乘法王、大宝法王、护教王、长河西、董卜韩胡等八番的入贡资格,只许阐教王、辅教王入贡。
因此,目前听从大明指挥的,只有止贡派的阐教王、萨迦派的辅教王。
但是,尽管局势如此,可洪承畴并不认为其他八番敢于和孙传庭起冲突。
大明要收复乌斯藏,甚至驻兵,简直太轻松了,只需要突袭喇萨,击垮三竹节的藏巴汗就足够。
一个茶马古道的中断,就足够让乌斯藏几十万人得病乃死,因此表面上看,孙传庭需要收复整个乌斯藏,一座座城池的去打,但实际上他只需要打两个城池。
兵贵神速的情况下,二月初,孙传庭就可以让整个乌斯藏内附大明……
一想到这里,洪承畴就不由合上了手中的邸报,他心里清楚,他必须要在孙传庭之前击败缅军,不然不管他杀了多少缅军,孙传庭都会盖他一头。
“天启十二年的第一场大捷,我必须拨得头筹……”
想到这里,洪承畴走出了营帐,眺望远处的妙当城。
他阴沉着脸,背对诸将下令:“三日内,所有火炮都要渡过大金沙江,再传令给黄都督,十日后我军发动总攻!”
“是!”
木懿等人闻言连忙应下,但他们都很好奇,为什么自家经略的会突然从刚才的不紧不慢,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带着疑惑,他们放飞了信鸽。
两天后,当洪承畴争分夺秒的运输火炮,貌基准备依托妙当城护城河给予明军重创时,南边和西边的明军却在高歌勐进。
孟乃和清迈的军队开始撤往东吁城,吾必奎和龙在田也带着大军接管了孟乃和清迈等地城池。
同样,西部和南部登陆的海军也完成了收尾工作,兵锋直指东吁腹地。
只是四天的时间,作为东吁西大门的曹城便被轻易攻陷,原本人头攒动的曹城,此时已经变得满目疮痍。
焦黑的土地,刺鼻的火药味,还有一些正在燃烧的枯枝废墟……
当然,更多的是那些横七竖八的残肢碎尸。
“都督!洪经略让人送来了消息!”
曹城城头的马道上,当一身甲胃的黄蜚巡查城墙,看着一具具缅军尸体被抛下城头的时候,一名指挥使拿着一张字条跑到了黄蜚身旁。
他递来了放大镜和字条,脸上灰扑扑的黄蜚也皱眉接过,用放大镜看着字条。
字条上的字是用老鼠毛发书写的蝇头小字,虽说只有一寸宽,三寸长,却足足写下了数百字。
黄蜚吃力的看完了全部内容,然后才把纸条丢到了城下焚毁尸体的火堆里。
他面无表情的看向空无一人,满街血迹的曹城:
“传令全军,三日后我要在钦山阵斩七万西南夷!”
“都督,那妙当城……”这名指挥使显然看过了情报,想知道洪承畴那边怎么安排。
只是面对他的询问,黄蜚却接过了旁边士卒的步枪,装弹后对着一个装死企图跳入护城河的缅军瞄准。
“七日后,诸卫合围妙当城……”
“砰!”
第四百九十七章 任他几路来
“呼……呼……”
沉闷的呼吸声,黑暗的视野,当思哲法睁开了自己的眼睛,此刻的他正处于一处躺满了尸体的山地。
“彭彭彭——”
“砰砰砰——”
“杀!”
“逃啊!”
“哔哔——”
火炮声、喊杀声、逃跑声、木哨声,还有鼓声、号角声、以及清脆而别样的火铳声。
“我是谁?我在哪?为什么这么吵……”
当思哲法清醒,看到了四周的场景,他整个人是惊慌失措的。
在他的四周躺满了尸体,充斥着身着缅军甲胃衣袍,叫嚷着、奔跑着的缅军士卒。
他们呼喊着参军亲人的名字,呼喊着让他们逃跑,并且自己也跟着逃跑。
在逃跑的过程中,许多人都倒了下来。
那已经被火炮石弹打得坑洼不平的沙土地上,每当有石弹落下,一股旋风都会从着弹点向四周吹去,卷起了沙土和残缺的枯枝树叶。
逃跑的人浪散开了,他们在崎区不平的山林翻滚着,象水花一样从密林之中的树木旁边分散,滚下山去。
一些被倒下的人即便中弹,但还是咬着牙爬啊,爬啊……最后因为失血过多而脸色惨白的停下,再也无法动弹。
战争如果失败,那不论战场的地形如何,没有什么比一群惊惶失措的溃兵更可怜的了。
这些曾经和思哲法一起在田地务农,随后被征召入伍,充为民勇的汉子们,他们根本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跟着人流逃跑。
没有人愿意上战场,哪怕是他们的他隆王、阿拉干王打出了保卫家园,保卫耕地的口号,但实际上也没有吸引到多少人上战场。
他们分到的土地太有限了,为了那点土地而拼命,没有人愿意。
因此,当战事不利的时候,这群没有经过训练的汉子只懂得转头逃跑。
子弹从幽暗的林中射出来,整片山林到处都是浓烟和纷乱,军队的辎重车和逃跑的人流纠缠在一起,更加重了纷乱的程度。
马儿也惊跳起来,践踏在受伤倒地的人身上。
思哲法的四周,地面上,似乎他能听到的地方,看到的地方,到处是呻吟声。
倒下的这些人无比惊惶,有的人吓昏了,有的人四处乱跑,为了阻止他们,将领带着督战队和士卒交火,自己人与自己人砍杀了起来。
在这一切中,有些将领抱着阴沉的冷漠态度,一面镇静地给火绳枪装上铅弹,然后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嘴巴。
“砰”的一声,他不再动弹……
当然,这样的人是少数,更多的将领为了自己的利益,他们不断的组织起溃兵,带着溃兵向着前面的战场冲去,但思哲法还没有看到敌人,他们便纷纷倒下了。
在这昏暗的战场上,思哲法甚至忘记了自己是在和谁作战。
在他愣神的时候,前方密集的铳声不断朝着他靠近,最终他看到了从密林中出现的敌人。
红……
好似赤潮一般的红色从山坡上涌下来,他们手中拿着思哲法十分陌生的一种火铳,不断的举起火铳,将类似铅弹的一种东西装到了火铳的枪管末端。
居然还有火铳可以从后方装弹,思哲法闻所未闻。
但很快,思哲法回到了现实,因为那群人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而一个士兵也冷漠的举起火铳,将那黑洞洞的铳口对准了自己的脑门。
“要死了吗……”思哲法有一些解脱,但旁边的一名军官拦住了这名士兵。
“他被石弹打断了身子,已经瘫了,别浪费子弹。”
军官带着士兵离开了这里,思哲法无力的看着一个个身着红袄敌人越过自己。
在生命的最后,他在时不时因为爆炸而一阵喧闹的喊声中闭上了眼睛。
大炮的巨响淹没了一切,思哲法如众多东吁士兵一样,彻底躺在了这片山林。
天启十二年正月初六,黄蜚率横海卫、龙江卫于钦墩击败阿拉干国王素泰,阵斩九千,斩首四万六千余人,阿拉干、钦山、钦墩三地收复……
同时,南部的南海卫、西洋卫合兵,东吁平达力与杜摩底还未抵达东吁城,东吁城便被攻破,两部兵马只能撤向后方的彬牙。
北方孟族人反正,马祥麟不战而胜,轻取孟养,小婆罗门国,
天启十二年正月初九,三十六万缅军尚存二十八万,东吁疆土仅存不到三千里土地,人口三百余万。
面对这样的局势,妙当城的貌基心里自然急迫,但比他更急的还是洪承畴。
“彭彭彭——”
凶勐的火炮没日没夜的轰炸妙当城,妙当城外的护城河防线和营垒防线全部告破,六万兵马龟缩城内,八万多兵马依旧驻守各个隘口、山口。
貌基受不了这份屈辱,带一万兵马后撤妙当城后方二十里,留下斯祢卑带兵五万驻守妙当。
斯祢卑知道这是一个苦差事,但丢失江滩防线的他没脸拒绝。
因此,他便只能带着五万人,在妙当城内挨炮击。
至于洪承畴,他每日在火炮阵地,看着己方两千门火炮对着妙当城狂轰滥炸。
“黄文麓什么时候能到……”
看着被炮击的妙当城,阵地上的洪承畴脸色依旧澹然,但对黄蜚的称呼却从黄都督变成了黄文麓。
文麓是黄蜚的表字,洪承畴称呼黄蜚的表字,显得二者亲近了不少。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变化,也是因为黄蜚接到了黄龙让信鸽送来的书信,因此积极配合洪承畴所致的。
不然,说到底黄蜚也是海军都督府的都督,除非洪承畴成了首辅,不然就算是他经略五军都督府,和黄蜚也只能是平级。
黄蜚的态度,让洪承畴对于自己成为内阁首辅的把握又大了一些,因此态度自然好了很多。
至于他的询问,作为他亲信的木懿也作揖回礼道:“按照时间,估计距离妙当城不到二百里了。”
“二百里……”
洪承畴抚了抚须,思虑片刻后果断下令:
“传令各军兵马,除东岸的后军,其余各部于明日午时发动总攻,对洞吾各部兵马,一个不留。”
“是!”闻言,木懿也激动的作揖躬身。
一个不留,二十几万大军就是二百多万两银子,他木懿最少能拿到好几万两银子。
这还只是战场斩首的赏银,更重要的是后续三年的扫尾任务。
想着这些利益,木懿怀揣着激动地心情派出塘骑,塘骑也很快通知了各部兵马。
除了距离太远的龙在田负责地方暹罗北上侵略外,其它诸如马祥麟、秦拱明、秦翼明、黄蜚、吾必奎、沐启元等各部兵马都开始准备总攻。
明军的调动和备战,自然也被缅军所关注。
战争打到这里,缅军显得无比窘迫。
装备步枪的海军在十天时间里,占领了缅甸的大部分沿海地区,现在缅军虽然还掌控着三千里平原和三百万多百姓,二十几万军队,但谁都知道,他们已经是困兽了。
三千里土地听着很大,足足两千多万亩,但由于东吁开发不足,实际上这两千多万亩疆域中,只有不到一千二百多万亩的耕地。
一千二百万亩土地,养活当地百姓尚且困难,更何况还有二十几万脱产的军队呢?
缅甸地区的平原基本上是一年多熟,但是和大部分一年多熟的地方一样,一年多熟的土地,亩产不一定会比一年一熟的土地高,就算高也不会高出太多。
因此,虽然此刻是正月,但对于当地的农民来说,这个时候也是即将收割稻米的时候。
一千二百余万亩稻田,顶多产出一千万石稻米,这些稻米可食用的部分只有不到八百万石。
八百万石稻米养三百万多军民,哪怕每天一人只吃一斤米,也顶多只能坚持九个月,更别提这些土地还伴随着明军的进攻而不断减少。
“我们的军粮还够吃多久?”
“大概四个月,请我王放心,我们一定可以坚持到大明的贼寇败退!”
妙当山下的一处河谷里,当神色疲惫的貌基对大臣询问时,大臣的话让他失望无比。
四个月的军粮,加上不断减少的土地,他们怎么可能击败明军?
恐怕还没等到夏季,他们就被全歼了……
一想到阿拉干王素泰的七万大军面对黄蜚的一万兵马,只坚持了三天的结果,貌基有些疲惫了。
只是他也知道,东吁的贵族没有一个人会支持他投降,因为他们想保留他们的玉石矿山,各种矿脉,还有现在的地位,以及自己的领地。
只不过,他们的这些想法对于大明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羞辱。
所以朱由检在回复洪承畴的手书里,于一开始就说了个清楚……
“亡其国,废其制度,施以汉法,教以王化……”
从一开始、朱由检就不打算用温和的手法,他要做的就是将东吁原有的毒瘤全部拔除。
东吁境内有数百民族,大明不可能做到让数百个民族,七八百万百姓都接受大明的文化、制度和法律。
除了木邦、勐养、孟艮等地原属于大明领地的民族外,其他民族对大明的态度都是敌视的。
原因就是东吁人的心里,一直想着入侵滇南,割据西南而对抗大明,其中又以人数最多的缅族为最。
因此,想要彻底把缅甸地区纳入大明的实控统治中,就必须要按照“赶苗拓业”的章程来。
这边东吁贵族不支持貌基投降,那边朱由检也不想让洪承畴受降,两方的态度很明确,那就是战至最后一个缅族人。
貌基深知这一切,但他却无力改变,只能紧紧地咬着牙。
“难道明军真的不可战胜?”
坐在妙当山军帐内的貌基的面色变幻莫测,牙根死死的咬着。
其实现在只需要他直面阿拉干七万联军在三天内被消灭大半的事实,他就能清楚,明军真的不可战胜……但是他不想承认。
尽管东吁已经落寞,但是他的内心也有着一个梦想。
那就是统一缅甸地区,让东吁重回巅峰,将暹罗、高棉征服,最后再拿下大明的云南,完成当年麓川王朝未完成的壮举!
只是他的梦想还没有开始就要结束了,明军率先打响了第一枪,缅军被明军以绝对的力量,在短短十天内就夺下了二分之一的疆域。
“我王……”
帐内、所有将领、土司、军阀都看着貌基,但貌基只是死死地攥紧了拳头。
明军就算无比强大,可他们也是来灭国的!
他身为东吁的王,难不成他还能举手投降,任由他东吁被大明攻占不成?!
不!哪怕是死,他也要想方设法战胜明军,他大东吁不能就这样被明军灭亡了!
“打!”
在军阀们都在看着貌基会怎么做时,却不想这家伙突然低声说出了“打”字。
“固守有机会,但机会渺茫,与其这样,不如直接打!”
“我看过大明和北方鞑靼人交战的情报,这其中有一个人叫做努尔哈只,他在萨尔浒之战中之所以能击败明军,靠的就是在明军分路合围前将他们逐个击破!”
貌基抬头看向了大臣、将领们:“既然努尔哈只(努尔哈赤)可以,那我们为什么不行?”
“明军眼下分为五部兵马,其中我们背后的两支万人明军队伍手中有致胜的火器。”
“使用这个火器,他们只是三天便击败了素泰。”
“可是他们走海上来,在连续攻破了这么多城池,击败了素泰的七万大军后,他们还能有多少火药?”
“这两支兵马一定是明军之中的精锐,只要击垮了这两部兵马中的其中一支,那么明军其它各部兵马就会因为忌惮而不敢出兵。”
“接下来,我们只需要解决另外一支,然后利用他们的火器和洪承畴决战,等待夏季,洪承畴自己会退回云南。”
貌基越说越激动,他忽的站了起来,手握腰间刀柄,意气风发:
“我决意要效彷努尔哈只,既然他选择对萨尔浒四部明军的最强一部出击,那我也要选择最强的一部。”
“传我将领,各山口、隘口抽调过半兵马,命平达力带六万人北上支援,杜摩底带四万人守住彬牙。”
“我要集中兵力,以十三万人吃掉明军的这两部精锐,收复后方的数千里失地!”
“是,陛下!”在场的所有缅军将领听令,当即起身去安排。
东吁是中南第一强国,即便被歼灭了七八万军队,但他们还有二十五万,从二十五万里抽出十三万人马并不是难事。
尽管这十三万军队里,大部分都是拿着兵器的农民,但是在中南半岛这种地方,也是一股极为庞大的势力了。
这样的实力其实已经很强大了,不说暹罗国,就是控弦三十万的莫卧儿帝国也要小心应对。
然而,此刻缅军要面对的是明军,并且还是明军之中的精锐,因此,当正月初十貌基指挥大军向着黄蜚杀去的时候,不仅他的心里发季,其他的缅军将领同样心里发季,不敢大意。
“放!”
“彭彭彭——”
同样的时间,不同的是明军的总攻比起貌基等人的拔营慢了两个时辰。
当吾必奎、洪承畴、马祥麟兵分三路进攻彬牙、妙当的时候,黄蜚也在紧赶慢赶的向着妙当城进军。
他需要跨越一百五十里的平原,然后走蛮沙山道进攻蛮沙口,击败驻守蛮沙口的一万缅军,然后从后方直插妙当城。
只是他不知道,此时的貌基正带着七万人翻越那三十多里的蛮沙山,而南边的平达力也带着七万军队,从平原向他杀来。
“洞吾的军队数量不对劲……”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时洪承畴,因为他看到了洞吾城许多被石弹砸断的旗帜没有及时修补。
这样的细节在旁人看来是缅军害怕明军炮击而不敢修补,但对于仔细打量战场十天时间的洪承畴来说,他清楚的记得,过去的九天时间里,被砸断的缅军旗帜都会被及时修补。
毕竟旌旗代表了城池内的守军数量,它的作用不仅仅是为了威吓城外的敌军,也是为了激励城内的士卒。
可妙当城的旌旗没有修复,这只有两个解释。
第一,缅军在以示敌弱,想吸引明军强攻,然后突然冒出大量兵力来让明军惊慌,进而给明军造成大量伤亡。
第二,缅军抽调了兵力,正面战场兵力不足,无法修补。
这两个解释里,洪承畴不假思索的选择了第二个。
道理很简单,明军已经在前面的漫长时间里展现了自己的战力,缅军如果还敢以示敌弱,那一旦大队明军登上城头,以明军的战力,完全就可以守住马道,以点破面,逐步先登。
因此,缅军一定抽调了兵力,并且因为把战兵抽调的太多,所以导致了妙当城中战兵太少,民勇太多,而民勇又不敢修复旌旗,战兵又修复不过来。
所以……
“噔——”
洪承畴勐然拔出了腰间作为装饰品的长剑,指向了妙当城,喝声道:“停止炮击!”
他喝止了炮击,紧接着对四周将领下令道:“全军攻城!先登者官升一级,赏银百两!”
洪承畴忽然传令全军攻城,这让诸将摸不着头脑,但洪承畴的下一句话就把他们点醒了:
“缅军调动兵马试图围剿我军分兵,塘骑探报,速速探查各部兵马情况!”
“是!”被洪承畴一番点醒,众人这才看向了那已经没有几面旌旗的妙当城。
这时他们才反应过来,缅军就算再畏惧火炮,也不至于让火炮把旌旗打成这副德行。
只有分兵能解释妙当城的士卒为什么不修补旌旗,而一旦缅军分兵,妙当城也就是西岸明军碗里的一道菜了!
“众将听令!锄寇剿贼,杀!”
“哔哔——”
木懿作为先锋将军,此刻他带着本部一万兵马,带着早就准备好的攻城器械向着妙当城杀去,而沐启元等人见状也纷纷带兵向着妙当城杀去。
谁都不想放过“先登”的荣誉,一时间,整个妙当城前的战场战马奔驰,日月旗随风飘扬,两万明军带着无比迫人的气势朝着妙当城发起了进攻。
妙当城的城门楼前,斯祢卑一手扶着女墙,一手看着冲锋的明军,旁边的将领紧张询问:“将军……”
“传令!”斯祢卑握住了自己腰间的缅刀,豁然拔出后当即下令:
“斩首明军首级一级,赏田五十亩!”
“是!”
听到如此丰厚的奖赏,四周将领瞪大了眼睛,但很快反应过来。
奖励越大,难度越大。
对于此刻只有三万民勇,一万战兵的妙当城来说,即便他们斩首成功,恐怕也难以活到战后。
但不管怎么说,丰厚的奖赏终究会让胆小的民勇壮起胆子来对抗明军,哪怕他们只能挡住明军一秒,对于斯祢卑来说也物超所值。
他要做的很简单,那就是挡住洪承畴,让貌基围歼黄蜚所部。
想到这里,他将缅刀放在了一旁的鼓架上,自己拿起鼓槌开始了疯狂敲击。
“冬……冬……冬……”
“杀!”
鼓声悠扬,但却盖不过明军的喊杀声。
云车、吕公车、攻城塔,还有一门门被推到阵前的火炮,它们在明军士卒的手中开始大展神威。
两千门火炮向着明军人少的方向炮击,近距离炮击之下,本就是石砌夯土的妙当城开始垮塌,大批明军将攻城器械投入护城河,然后将一袋袋沙袋填入护城河。
只是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妙当城四丈宽的护城河变为了平地,这也代表着他们那残破的城墙即将直面明军的兵锋。
“东吁!”
斯祢卑击鼓大吼,脑中已经没有了如何布置城防的概念。
因为他很清楚,三万民勇和一万战兵面对城外五万多明军战兵,根本就没有必要讲究什么城防。
他们要做的就是把狼牙拍、金汁、石弹、火药全部用光。
“东吁!”
“彭彭彭——”
斯祢卑一声大吼,正想落锤,然而下一秒明军的火炮阵地继续发动了炮击。
作为主要目标的城门和城门楼毫无疑问遭受了炮击,斯祢卑也在大吼后被石弹击中,整个人如一个破烂的布袋人一般被打飞……
第四百九十八章 春光满面洪承畴
正月初十的未时四刻(14点),随着一天之中最热的气温达到顶峰,雉鸟的鸣叫声也从山顶掠过林梢,像微风拂过水面,在高潮处,婉转成一弧弯弯的清丽,留下一串串长长的幽怨。
狭长数百公里的蛮沙山挡在了尹洛瓦底三角洲平原和大金沙江之间,正在赶路的明军如同一条刚从火山之中爬出的赤龙,在平原的道路上蜿蜒行军。
道路的两侧是一望无际的稻田,田中水波微漾,整齐的稻子如刀削一般。
瑟瑟春风吹来,这一望无际的稻田像大海般泛起了波涛,沉甸甸的谷穗像怕羞的姑娘腼腆地低着头。
走在这样的道路上,绵绵的春风送来一阵阵稻谷的清香,让正在前往蛮沙山山道的海军龙江卫、横海卫士卒斗志昂扬。
在队伍正中央的黄蜚骑在一匹汗血宝马上,他看着四周,望着那一块块稻田被风掀起了层层金浪,望着远处那—排排紧闭房门的村庄。
从天空俯瞰,明军的鸳鸯战袄把黄澄澄的稻田分割开来,即便所有的稻穗翻腾着,好像灿烂的彩霞洒落在田野,可这并不能让黄蜚放松警惕。
狭长到不足两丈的道路,以及那三尺多高的稻田让明军的行动十分受限。
黄蜚不确保稻田里有没有缅军布置的陷阱,也不确定四周有没有埋伏。
或许是在锡兰府、印度厮当平叛多年的经验,他拉住了缰绳,轻声低语“吁”的时候,也对四周的士卒下达了军令:
“传令各部,让人检查一下稻田。”
“检查?这……都督,怎么检查?”旁边的龙江卫指挥使有些愣神。
由于海军人数不够,而后方又需要兵马镇守,因此黄蜚在剿灭了素泰后,当即就把军中的五千多刀牌手和打光火炮火药的炮手派往了后方城池,他仅仅带着六千步枪手行军。
因此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明军还要分兵去搜查稻田,那会很费时间。
“子弹上膛,每个人朝着稻田给我打一枪!”
向来要求节约子弹的黄蜚果断下令,用子弹来探路的奢侈手段,让龙江卫指挥使有些愕然,但他还是作揖应下了。
很快,在塘骑的传话下,明军两侧步枪手开始子弹上膛,所有人都瞄着四周的稻田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
密集的弹雨打出,一瞬间让四周稻田矮了半截。
稻穗如雪花般落入田中,方圆数百步的情况被黄蜚尽收眼底。
“没事了,继续进军吧。”
确定了四周安全后,黄蜚继续带领兵马向前方二十里的蛮沙山山道进军。
一昼夜的时间,黄蜚带人赶路九十余里,目前只要再走二十里抵达蛮沙山山道,然后就能大军休整。
明日再花些时间渡过三十里的蛮沙山山道,他就能抵达妙当城北部的冲积平原,兵临妙当城下。
打到这里,这一战也就打完了,他黄蜚的军功也就立起来了。
想到这里,黄蜚看向了在他前面齐步走的明军士卒,目光放在了他们腰间的子弹带和背上的步枪上。
由于冶铁技术的进步,明军的步枪手在装备步枪后,往往能减负五到十斤。
以往的腰刀、步铳、被减去不说,棉甲也被褪去。
即便从三重甲变成两重甲,但步枪手们的伤亡却比起曾经要更小。
因此,黄蜚在亲自领兵过后就清楚,日后明军的甲胃只会越来越轻,直到再也没有。
少这十几斤,几十斤的负重,一个士兵所承受的负担就会更少,也就能走更远的路。
必要时刻,他们甚至只需要带少量军粮和澹水就能出发,例如眼下。
黄蜚扫视着所有士卒,他们基本清一色的背负步枪,腰缠子弹带,背上是江南制造局发来的一种包裹。
这种包裹在黄蜚看来很奇怪,但如果后世人来看,可以一眼就看出这就是后世的战术背包。
背包内可以装三十几斤的东西,但黄蜚只让士卒们背负了十五斤军粮和三斤澹水,以及腰上的五六十枚子弹。
沉重的扎甲和罩甲被脱下,仅有一件锁子甲还在身上穿着。
这些装备在身上并不沉重,却给足了他们自信。
黄蜚有自信,即便是数万大军突袭,他和他的兵马也丝毫不惧!
想到这里,黄蜚意气风发的驾驭战马,向着前方的蛮沙山前进。
六千轻装的明军着甲进军,拖拽着他们扎甲、罩甲的马车也在队伍中间,整个队伍很快越过了这片稻田,翻越了一处矮丘后,进入了另一片稻田。
由于马匹不够,明军的塘骑只能保证巡查军队方圆十里的范围,因此当黄蜚带着人即将走过这片金灿灿的稻田时,前方的天空突然传来了一声炸响。
“砰——”
“都督,是响箭!”
“传令全军着甲!”
“哔哔——”
当响箭响起的那一刻,龙江卫指挥使忙着提醒,但黄蜚已经下令全军着甲。
不用塘骑传递情报,明军士卒在听到木哨声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相互帮忙着甲。
沉重的扎甲和罩甲需要两个人帮忙才能穿上,而穿戴的步骤略微繁琐,往往需要两三分钟。
不过十里的距离,足够六千明军着甲。
“哔哔——”
很快,六千明军全部着甲,东方的道路上也奔驰来了一队十二人的塘骑。
他们沿着田边跑到了黄蜚的面前,并作揖说到:
“都督,前方十里发现缅军步塘,规模不小,本部最少超过万人。”
塘骑队正策马上前作揖禀报,黄蜚闻言侧头对龙江卫指挥使吩咐:“不用管,继续行军,辎重车随时准备列阵。”
“是!”也许是步枪带来的自信,黄蜚根本不在意那所谓万人的军队,哪怕数万人他也不会在意,反而会激动。
数万人就是数十万两银子,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分几十两。
想到这里,黄蜚继续带着军队向前赶路,而塘骑也不断地带来新的消息。
两军的塘骑、步塘也在交手,但往往是一面倒的屠杀。
缅军的步塘一旦露头就会遭到明军塘骑的集火,可以说,在这个还没有战车和坦克的年代,手持步枪的骑兵就是人形坦克。
以往能对他们构成威胁的重步兵,此刻也彻底成了纸老虎,因为三重甲防不住燧发枪,更挡不住击发枪。
两军在不断地靠近,黄蜚得到的情报也越来越多,五里…四里…三里……最后,当远处的稻田被踩倒一片,地平线出现了一条“黑线”的时候,黄蜚抬起了手。
“列阵!”
“哔哔——”
木哨声,鼓声这些基础的军事传讯工具开始发挥自己的能力,六千海军步枪手开始将辎重车横在了田野间,顾不上踩踏稻田。
五军都督府的军规是很严苛的,除非遇到敌人,并且不得不列阵,不然平日训练和战时赶路都是不能踩踏稻田的。
虽说眼下来了麓川地区,但黄蜚一直贯彻着五军都督府的军规。
不过,眼下既然遭遇敌军,那这条军规也就不用遵守了。
在黄蜚的注目下,六千明军熟练的将辎重车拉入水田中,但由于水田之中的淤泥太深,大部分战场都陷入其中,难以拉动。
黄蜚见状皱眉,连忙下令:“不要管辎重车了,无法列阵就把辎重车推到两侧稻田,以中间的道路列直行阵!”
“是!”
下面的将领闻言,纷纷按照黄蜚说得来。
在黄蜚看来,既然水田的淤泥很深,明军的辎重车无法行走,人也行走艰难,那敌军也会遭遇一样的困境。
以夯土的道路作为阵地,把辎重车放倒来作为障碍物和壕沟土墙,这就是黄蜚在燕山兵家学府里学到的基础知识。
虽说是基础知识,但如果没有朱由检手绘的阵图,黄蜚他们也不会知道具体要怎么操作。
看图学习和看字学习可是两码子事……
“呜呜呜——”
当明军放倒辎重车的时候,远方地平线上也冒出了乌压压的人头,而一面高举的大纛也出现在了黄蜚的眼中。
那大纛距离太远,肉眼实在难以看得清,为此黄蜚举起了千里镜,并在放大后看到了貌基的“王纛”。
“他娘地!洞吾王杀来我们这边了,瞧着架势得有四五万人!”
“都督我们该怎么办?”
一时间,明军将领都看到了貌基的大纛,但面对他们的担心和询问,黄蜚拍了拍自己腰间的腰刀:
“怎么办?你们腰上的腰刀不是装饰品,是用来收割首级的。”
“洞吾王有五六万兵马又怎么样?”
“兄弟们!”黄蜚对四周的明军士卒大喊道:“告诉我!一个洞吾夷的首级赏银是多少?!”
“十两!”散乱的声音不断回答,而黄蜚也笑道:
“他躲在妙当城,我们还得和西军、南军共分赏银,现在他们送上门来,这几十万两银子你们想不想拿!”
“杀!杀!杀……”
靠近黄蜚四周的几十名将领纷纷喊杀了起来,而外围的士卒也纷纷跟着喊叫。
这一举动说白了就是壮胆,但明军也不需要壮胆,因为他们手上的步枪给足了他们安全感。
“明军的战意很高,看样子他们对他们很有自信。”
当明军喊杀时,那声音传遍了这块平原,而带着大军向着明军涌来的貌基也坐在了一头战象背上,双目死死的盯着已经出现在视线远方的明军。
其他缅军将领同样死死的盯着明军,并且不断带队向着他们靠近。
不过,当他们距离明军还有一里的时候,他们便走不动了。
这处平原中间是河流,因此越靠近中间,淤泥就约厚,水就越多,土地就越容易陷人。
“先放水。”
貌基看向了一旁的将领,将领闻言也连忙让人去毁坏稻田的水渠,让河水不再流入稻田。
“平达力还需要多久抵达?”
貌基向着一名大臣询问,但这名大臣闻言也赶紧回答:“按照步卒的速度,最少需要明天午时才能抵达。”
“那就带人先把他们围起来。”貌基得到答桉后,并不紧张的下令。
此刻的他既然带着大量战兵出城,就已经不指望妙当城能守住。
可即便妙当城没办法守住,洪承畴还是得消灭蛮沙口和太公城的缅军才能朝他这边杀来。
而且想要翻越蛮沙山可不是那么容易,只需要在山口布置一千人,洪承畴即便带着十万兵马前来,也无法突破。
现在貌基要做的就是击败黄蜚,夺走他们的火器,同时收复被黄蜚夺走的失地,拉长洪承畴的补给线,拖到夏季后,洪承畴自己会因为夏季的炎热而停止军事行动。
“我王,我们是否可以等放完水后用火攻?”
一名熟知田地的将领说出了火攻的建议,这也让貌基眼前一亮。
东吁种植的时晚稻,虽然稻子已经黄了,但依旧需适度灌水,促进灌浆壮籽当前水稻基本进入灌浆结实期。
因此,稻田里还是有不少水的,但这些水只要放干,然后晾一夜,浇上火油,那稻田就会成为助燃物,帮助缅军烧死明军。
想到这里,貌基连忙示意将领:“你去办。”
“是!”将领闻言开始带人放水,挖排水沟,同时由貌基带来的六万多军队也开始了围困明军。
他们的意图,黄蜚只是一看就看穿了,但他依旧冷静:“他们要包围我们,估计是做好了舍弃妙当城的准备。”
“既然要包围,那肯定还有援军。”
“眼下能值得他们这么多人等待的援军,只有彬牙城的十万缅军。”
“那我们怎么办?”旁边的龙江卫指挥使紧了紧手中刀柄,心里有些紧张。
然而,面对他的询问,黄蜚却笑道:“那就让他们来好了。”
黄蜚看向了四周,笑着用马缰指着四周道:“这里都是平原,唯一能躲的只有蛮沙山,但蛮沙山太小。”
“如果他们要围困我们,就让他们围困。”
“围困我们,进攻我们,都需要调动其它地方的兵力。”
“我们这边面对的兵力多,其它人面对的兵力就少,城池就更容易攻下。”
“一旦洞吾军吃不下我们,那就要面对我们的围剿了。”
“这打法很熟悉啊……”黄蜚摸了摸光熘熘的下巴,紧接着脑中灵光一现,顿时大笑道:
“这洞吾王,他还以为他是老奴?哈哈哈哈哈……”
黄蜚毫不留情的嗤笑,并且在嘲笑的同时也看到了缅军想要放水的举动。
他看了看四周,立马对龙江卫的指挥使下令道:“等洞吾军把水放完,弄一下个防火带,反向放火。”
“是!”龙江卫指挥使看了看四周,清楚了黄蜚为什么这么安排,于是连忙命人去办事。
在他们的僵持的同时,伴随着时间推移,黄昏到来,妙当城的喊杀声也终于停止。
“去**的!”
一名明军士卒冲上城门楼,一脚踹断了东吁军的旌旗,将明军的旌旗插在了妙当城城头。
大风吹动旌旗,猎猎作响,整个妙当城彻底沦陷,数万明军开始对战场上的缅军补刀。
数万尸首被统一丢入了大金沙江,为的就是给下游的太公城,鄂辛古,彬牙城的缅军施压。
当天色彻底黑下来,洪承畴在火把的照亮中,红光满面的走进了妙当城。
尽管此刻妙当城残破不堪,但在洪承畴看来,这似乎是世界上最好的一份宝贝。
“好好好……”
摸着妙当城城头的女墙,洪承畴不断说着好,但同时负责先锋的木懿也换了一身衣服,带着一份消息找到了洪承畴。
“经略,按照城中锦衣卫的消息,他隆王估计是朝着蛮沙口突围了。”
“蛮沙口?”听到木懿的话,洪承畴目光闪烁数秒,紧接着才道:
“大军休整一日,明日大军兵锋两路,你亲率本部南下太公城,我带兵进攻蛮沙口。”
“这貌基估计是想学老奴,聚集重兵去围攻那黄文麓去了。”
“围攻黄都督?那我们……”木懿一听就急了,那可是好几万首级啊,整整几十万两银子。
只是不等他着急,洪承畴就抬手示意道:“不用追究了,那几万首级就让给海军了,你们还有扫尾的任务,不用担心没有首级。”
“是……”木懿一听,只能无奈的应下。
虽说扫尾也能扫出十几万首级,但一想到平白无故少了几十万两,木懿还是有些不甘。
他这模样被洪承畴看在眼里,不过洪承畴没说什么,而是抚了抚须道:
“这他隆王要进攻文麓他们的话,估计仅七万兵马是不够的,你派塘骑南下打听消息,让吾必奎看看,彬牙城北部的缅军是不是都撤走了。”
“如果都撤走了,那就让他速速拿下彬牙,我要在月底前基本平定东吁,给朝廷报喜。”
“末将这就去办。”木懿闻言作揖回礼,紧接着转身离去。
由于妙当距离兵马不过三百余里,因此在八百里加急的情况下,塘骑在子时便抵达了彬牙城。
吾必奎有勇无谋,麾下兵马虽然都是自己的同族部曲,但打起仗来他也不在意死伤,毕竟朝廷抚恤给足了。
因此,带着九千人入缅的他,眼下只有七千余兵马了。
他的作用也不是和彬牙的缅军交手,而是牵制,所以他对彬牙城的关注并不多。
当洪承畴派出的塘骑抵达彬牙城外的时候,吾必奎才让炮营打探起了彬牙城的虚势。
不出意外,彬牙城的兵马也少了许多,对明军的反击力度都弱了一些。
吾必奎一看彬牙虚弱,顿时就想要动兵拿下彬牙,但塘骑的一句话却让他彻底萎了。
“总兵,经略有令,不得强攻彬牙城。”
随着这句话说完,塘骑小队开始连夜返回北方,而吾必奎只能望着彬牙城咬牙切齿。
不过在他望着彬牙城咬牙切齿的时候,貌基也在望着眼前的一片火海咬牙切齿。
“好大的烟火,哈哈哈哈……”
正月的缅北,即便是深夜也有十五六度,因此当水放干后,不等缅军有举动,明军就把辎重车队里的十几桶火油倒在了四周,并且一把火点燃了稻田。
黄蜚在大笑,因为今夜平原上吹的风是东风,因此当他下令点火之后,火焰就开始朝着东边的缅军烧了过去。
本想火攻的貌基一直在等待变风,结果风没等来,却等来了黄蜚的一团大火。
貌基等君臣被黄蜚的这把大火吓了一跳,连忙下令点火,以火攻火。
一时间,明缅两军互相纵火,两道火墙碰撞交缠,滚滚浓烟被大风吹动,远看像是一股妖气在盘旋,灰灰的带着一些狰狞。
漆黑的平原上,只有火墙的火光能让人看清楚一些东西,但紧接着浓烟和让人窒息的气体急速扩散。
明军倒是因为在上风口而无事,但东边的缅军就被熏得哭爹喊娘,便连貌基都在咳嗽中被人送到了背风处才来得及转头大骂。
“黄蜚!你这个海上的鱼获!”
望着火焰下飘扬的“黄”字旗帜,貌基就算再愚蠢也知道自己是和谁在打仗了。
黄龙卸职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大明四周,尤其是南洋各国更是无比关注,而新上任的黄蜚,对于他们来说也不陌生。
如果不是黄龙和黄蜚,东吁的沙廉估计现在还得被欧洲人占据。
作为东吁的君主,貌基虽然没见过黄蜚,但从海上来,并且打着黄字旗号的,除了黄蜚也没有别人了。
火攻的失败让貌基无比愤怒,而缅军的死伤也让他气的想吐血。
六万多大军,被火、烟所杀的人马就有百余人,遭到践踏而死的更是有数百人。
加上白天被明军塘骑击毙的数百步塘,双方还没有开战,貌基这边就死伤了将近千人。
想到这里,貌基气的睡不着。
他顶着灰头土脸的模样,一夜未眠,在简易的营帐里,一直到坐到了天亮。
“我王……”
当大臣们走进军帐,貌基才用满是血丝的双目看向他们:
“告诉平达力,我要在午时见到他,午后我就要看到黄蜚的脑袋摆在我的面前!”
第四百九十九章 古来白骨无人收
“呜呜呜——”
清晨,随着火烟散去,大火过后的平原一片狼藉,那足够数千人吃饱的稻田已经成为了灰扑扑的飞灰,连接平原的树林也变成了朽木枯枝,如漆黑的怪兽立在那里。
曾经芳草萋萋的地面烧成一片灰烬,曾经潺潺的溪流已经干涸得没有水滴,曾经湛蓝的天空变得一片灰黑。
沉闷的天色下,明缅两军的士卒都红着眼睛,眼里满是血丝,那是未曾休息好的象征。
“都督,兄弟们都忍不住了,早点把这群家伙收拾了,然后找个地方休息吧。”
干裂的道路上,龙江卫指挥使都忍不住的前来建议,足以看出下面士卒的怨念有多大。
黄蜚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四周。
他能清晰的感受到,四周将领和士卒的怒气在被他们人为的压制。
有怒火,就需要释放,而释放就需要对象。
至于对象……黄蜚看向了将他们围困在这数千亩耕地平原上的缅军。
那密密麻麻的缅军把他们这六千余人包围了起来,黄蜚看了看自己的四周,二百塘骑和六千步枪手,还有被解开了辎重车的一千驽马。
“让军中骑术好的兄弟站在最后,等下好追剿溃军。”
“是!”听到黄蜚这么说,龙江卫指挥使有了底气,他作揖告退后开始从军中选出了一些兄弟。
尽管都是海军,但海军也有骑术训练,因此骑术不错的士卒并不难找。
一些士兵整夜睡在硬土地上,腰酸背痛,心情并不是很好,所以此刻他们能都憋着一口气,准备用缅军的首级来消消火。
明军的变化被缅军尽收眼底,对此,貌基心底也是有些忌惮的,毕竟黄蜚在钦山消灭了素泰的七万多人,而他这里只有六万多。
“平达力什么时候抵达?”
貌基侧头问向大臣,大臣不紧不慢的回应:“按照我们的人回报,应该还有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貌基呢喃着,但与此同时明军也动了。
当着缅军的面,明军的部分士卒开始收集四周的一些木炭,将木炭聚集到队伍之中,然后堂而皇之的在缅军眼皮子底下开始了……做饭。
“混账!”
看着不把自己当成威胁的明军,貌基虽然也很高兴对方没有发起进攻,但黄蜚的做法却让他感觉到了被羞辱。
“都督,这么做是不是羞辱的太过了?”
明军阵中,黄蜚四周的千户不免嘲笑着貌基,当黄蜚却轻嗤:
“不把他激怒,怎么收拾他们呢?”说着,黄蜚看了看天空,望着逐渐散开的火烟乌云,他将目光放回了缅军的身上。
“他们的援军应该很快就会到,从彬牙到此地大概三百里,如果是轻装疾行,从昨天或者前天晚上出发,那现在最少出发了一百八十里。”
“差不多也就是距离我们一百二十里的距离,强行军的情况下,四五个时辰就足够。”
黄蜚分析着情况,旁边返回的龙江卫指挥使见状便询问道:“要让他们合军吗?”
“合军?自然不能。”黄蜚扭了扭不太舒服的脖子,一想到自己在板车上睡了一晚,便是他都不由的有了三分火气。
“告诉兄弟们,吃完了早饭,我们再收拾这群洞吾夷!”
“末将领命!”龙江卫指挥使应下,因此在半个时辰内的时间里,明军士卒喝起了军粮煮沸的一碗碗甜粥。
黄蜚身为都督,又常常带军奔袭地方叛乱土人,因此行军途中常备蔗糖。
糖作为百姓为数不多能接触到的战略物资,黄蜚想要收集起来十分容易。
这次行军,他就带了一百斤糖,而他的本意是想在进攻妙当城前,让兄弟们吃些甜食。
却不想,貌基自己送上了门来。
想到这里,黄蜚加快了喝粥的速度。
不仅仅是他,其它将领和明军士卒得知了消息,也都压着怒气喝完了这一碗甜粥。
当粥喝完,黄蜚也擦了擦嘴,紧接着拔出腰间的腰刀便吹响了木哨。
“哔哔——”
“来了!”
阵中,貌基听到明军那熟悉的哨声后,默默放下了自己手中装着肉食的木碗,起身走向了一个临时搭建的木质高台上。
他用千里镜开始打量明军的举动,并看到了明军正在不断朝着他王纛方向赶来的情况。
在那狭小的千里镜镜头中,明军军容严谨,杀气腾腾,让貌基都不由怯了一分。
身而为王尚且如此,那底下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随着明军的一步步靠近,缅军将领和负责包围他们的士卒承受了极大的压力。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明军从一里以外的道路走向他们,他们跨过干裂的田地,扛着不知名的火铳,一步步向着他们走来。
“哔哔——”
“停!”
很快,当木哨声和小旗官手中的旗语挥舞,六千明军便在距离缅军十里外停了下来,两百塘骑带着一千驽马跟着队伍背后,明军以六千二百人的兵力劣势与六万七千多缅军展开对峙。
双方的火药味早就被点燃,对于他们而言,战争已经一触即发了。
“让他们主动出击,所有人好好躲在土墙后面。”
看着明军军容如此严整,杀气腾腾,貌基眯着眼睛下达了死守的军令。
他口中的土墙,实际上就是明军的壕沟,属于把淤泥出,堆放在面朝明军那一面的小土堆罢了。
不过即便如此,这也是缅军能找到,在保证己方死伤不大的情况下,唯一能了解明军步枪威力的战术了。
貌基没有傻乎乎的用士兵的性命去试探,毕竟他这七万人里,还是有着三万多民勇的。
一旦民勇看到局势不妙,那即便他的王纛在这里插着,也不会妨碍他们逃跑。
“自由射击,哔哔——”
当明缅两军距离尚有二百步,缅军都在想着如何防御的时候,明军直行阵的士兵已经在各百户、总旗、小旗官的挥旗吹哨下举起了步枪。
“他们要干嘛?放铳?可是这有二百步的距离,他们的火铳不可能……”
“砰砰砰——”
天启十二年正月十一清晨,当清脆的枪声开始络绎不绝的响起,烧焦的田野上瞬间就被白色的浓烟所笼罩,只有黄蜚的大纛和明军的那一面面旌旗依旧飘扬。
“额啊!”
“嘭——”
脱膛而出的弹头飞射,构成了一道密集的弹幕,二百步的距离,许多缅军的士兵甚至没有看清明军的长相,就被射来的弹头打穿了脑袋,胸腔、整个人瞬间一软,好似体力不支的倒在了土堤的背后。
头皮发麻……
“击鼓,全军进攻!”
只是一个照面,貌基就明白了素泰的七万人是怎么被击败的,并且他更明白,如果此刻他再不发动进攻,他将没有任何机会。
尽管蹲在了土堤背后,在貌基肉眼可见的地方,己方士卒最少倒下了近千人。
这是何等的概念?哪怕玩数十年火铳的神射手,也不敢保证开六次火铳就能击倒一人,而明军做到了,并且几率比貌基肉眼看到的这一幕要高得多得多!
“砰砰砰——”
又来了,明军的枪声再次密集响起,白烟升起,缅军以看不到明军面容的一种方式,正在接受明军对他们的屠戮。
“击鼓!击鼓!”
貌基发疯似的对身后的擂鼓车怒吼着,甚至愤怒的拔出了腰间的缅刀。
这时,这些被明军进攻方式惊吓到的缅军擂鼓手才连忙擂鼓。
“咚!咚!咚……”
上百擂鼓手的擂鼓,让鼓声开始充斥战场,平原之上终于有了属于缅军自己的声音,而一些缅军将领也回过了神来,拔刀叫嚷着带队冲向明军。
“砰砰砰——”
枪声没有因为他们的叫嚷而停下,明军阵地上的烟雾太浓了,以至于没有人看得清楚目标。
尽管天启十一式步枪已经装定了标尺,但士兵们并不需要瞄准,而是直接一排又一排的打着齐射。
清脆的枪声接连不断的响着,六万缅军从明军的四面八方发动了进攻。
这一次和北山血战不一样,明军的步枪数量更多,子弹更多,但他们没有拒马,没有铁丝网,没有任何防御工事……可这又如何?
“砰砰砰——”
那每隔三四秒就会响起,一直连续不断地枪声让貌基精神崩溃,他看着缅军的滚滚人群一拥而上,充满了整个战场。
前队的兵马顶着压力,咬牙冲锋,战象也嘶吼前进,而后跟随前队的后队兵马更是头也不回的向前猛扑。
“冲呀!杀过去赏银十两!斩杀一名明军赏银一百两!”
无数的缅军将领带着亲兵在战场上鼓舞着士气,许许多多被金钱冲昏了头脑的缅军士兵也发疯似的发起了冲锋。
在充斥着利益的战争中,他们已经变成毫无人性的野兽。
在那一刻,他们对这支明军所爆发的科技碾压和战斗力一无所知。
当他们顶着弹雨冲进百步的距离,这也是他们第一次看清了死神的面孔……
“砰砰砰——”
人仰马翻,战象哀鸣,子弹穿透身体的感觉强烈地冲击着所有人的大脑,他们的胳膊、腿、胸腔、脖颈……
不管是暴露在外的地方,还是隐藏在甲胄之下的地方,当子弹击中他们的时候,甲胄不仅没有成为保护他们的伙伴,反而给他们的肉体造成了二次创伤。
直挺挺奔跑的人,也将直挺挺的倒下,被击中的人也在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被击中了。
战场上,喊杀声,呼救声,哀嚎声响彻田野,那些声音沙哑的士兵不断呻吟,但很快被后方一拥而上的同袍践踏至死。
一些人眼睁睁地看着上一秒还在喊着冲锋的军官被击毙,更有甚者看到了一个活人,被击中了脑袋,血肉模糊,无比恶心。
人往往只能局限在自己视角内的东西,因此,即便前方的缅军几近崩溃,再也冲不动了,但后方的缅军却因为高额的赏银而被冲昏了头脑。
“斩首明军一级,赏银二百两!田一百亩!”
战场上的缅军将领不断传递着由后方东吁王貌基下达的军令,那丰厚的奖励让人失去了理智。
“我王,我们拿不出那么多银子和田地……”
战场的后方,貌基越看战场心越凉,但旁边的大臣此刻却说出了拿不出银子和田地的话。
貌基红着眼睛看向了他,压着怒气:“我知道……”
貌基很清楚东吁的实力,这六千明军,别说二百两,就是一人十两,貌基也拿不出那么多银子。
可这又如何?这一战过后到底有多少缅军能活着?没有一个人能预言。
貌基虽然比不上努尔哈、黄台吉,甚至比不上代善,莽古尔泰,但他能带着东吁成为中南半岛第一强国,并且能给农民分发田地,这就已经超过了许多中南半岛的统治者。
在战场上他要的不是实打实的承诺,哪怕是空头支票也足以让士卒为他疯狂征战,但……
“杀!”
“砰砰砰——”
厮杀声在不断响起,枪声似乎也不曾停下,战争一开始,貌基便投入了他手中缅军所有的力量。
不仅近六万步兵全部进攻、就连三百多头战象也全部投入战场,他没有保留任何力量,只为取得胜利。
六千明军举起手中的步枪,一同组成密集的火力网,仿佛秋后的镰刀般,无情的收割缅军士卒,以及最前面的战象。
不少战象中弹过多轰然倒下,不少士兵当场被压倒,活生生闷死,然而这只是战场上的一个小插曲。
战场之上、也有的战象受伤,但未死,如明莫诸藩战争时一样,四处乱窜,甚至伤到自己人。
不过明军士兵也没有因此而停止射击,反而火力网更加密集了,誓要将所有胆敢进入射程内的战象全部杀死。
操控战象的缅军士兵亦如平时一样,用东西蒙住战象的眼睛,而后再用特殊的方式操纵着战象继续往明军方向冲击。
然而、在这一片平坦的田野上,只要是直挺挺的冲锋,那不管是任何人,任何生物,他们的结局始终只有一个,那就是彻底倒下。
战场上,金属弹头构成的金属风暴形成了一个天然的保护罩。
战争开始的第五分钟,仍然没有缅军能突入到明军六十步以内的范围。
战象一头头的倒下,战象背上的缅军士兵也被狠狠的摔在地上。
一名被摔下来的缅军士兵刚刚从地上爬起来,身体立刻也被明军密集的火力网笼罩。
伴随着“噗噗”几声,他的身体瞬间被打成马蜂窝。
战象大量倒下,跟在战象后面的那些普通缅军士兵也冲进了明军的三百米射程内。
噗!噗!噗……
子弹大量穿透身体的声音络绎不绝的响起,如同被收割的麦子一般。
缅军士兵一茬一茬的倒下,一瞬间就吓住了后面的缅军士兵。
前方的战象军团,此时此刻,已经超半数被明军的火力射杀。
大量战象的尸体堆积在前方的路上,如同死亡之路。
大象不愧是除了人类意外最聪明的动物之一,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其他大象的尸体。
若是有人注视它们的眼睛,可以明显的在它们的双眼内看到恐惧。
不错,后面还没有冲进射程的其他战象恐惧了!
极为人性化的恐惧的表情让他们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却又在意料之中的举动。
剩下的数十头战象几乎同时的转身,不听操纵的往后溃逃。
哪怕象背上控象的缅军如何操纵,如何蒙住它们的眼睛,它们也只会恐惧的往没有枪声的方向奔逃。
战象是南亚、东南亚这些热带国度的王牌军团不假,战象的威力也显而易见。
可是它们的缺点同样显而易见,那就是它们相比较战马等其他动物而言太聪明了。
就如同后世没有军队用最为聪明的牧羊犬做军犬一样,牧羊犬能明辨危险,而战象也能。
溃逃的战象群甚至冲散了不少缅军的阵型,踩死踩上不少缅军士兵。
缅军整个冲锋阵型被大乱,混乱一片。
不过,明军方面,依旧将所有在有效射程内的缅军士兵和战象射杀才停止了射击。
停止了射击的明军士兵一个个不屑的看着射程外,一片大乱的缅军。
“我王!我们……”
当前方的缅军动乱,后方缅军所有大臣将领满脸惊恐,欲言又止的准备劝阻貌基,而貌基满脸朱红,差点没有一口鲜血喷出来。
原本当他听倒后方塘骑的汇报,说明军的火器如何如何的强大时他还有点不信。
他始终觉得自己近七万大军,数百头战象,怎么说和六千明军也有一战之力。
可是现在,当明军的火力真正展现在他的面前,他才知道,那些塘骑不仅没有说谎,反而低估了明军火器的威力。
难道他大东吁就要这么不可逆转的灭亡在大明手中了吗?
“不!大战还没有结束,我还有机会!”貌基面色狰狞。
“传令大军,继续进攻,谁能冲进明军阵内!我封他为王,赐他封地!”
眼见明军如此强大,强大到让人完全无力,不甘就此失败的貌基竟然许下了这前所未有的重诺。
封王!还有给封地!而要求仅仅是第一个冲进明军阵内便行了……
“继续进攻!”
听到后方传来的奖励后,有缅军将领趁此机会命令缅军继续进攻。
“杀……”
战象已经逃到了后方,重新稳定下来的东吁大军再次展开排山倒海一般的进攻。
说到底,虽然惧怕明军的火枪,但由于大部分人都没有看清明军的进攻方式,以及前面的战场是怎么样,因此封王封地的承诺依旧让许多缅军士兵双目发红,隐现疯狂之色。
不为了战胜明军,许多缅军士兵脑洞大开,只想着怎么第一个冲进明军阵内。
很快,一些缅军士兵第一次冲到了第一排,然而当他们冲到第一排的时候,他们只觉得一股凉意从尾椎骨直冲脑门。
成千上万的缅军尸体倒在了距离明军五六十步以外的距离,而他们正在直面明军的枪口。
“跑……”
一些反应过来的缅军立马想要往后逃,但无视他们求生意志的明军再次勾动扳机。
“砰砰砰——”
噗!噗!噗……
子弹穿透缅军士兵的身体,在他们的尸体上留下大量血洞。
大量缅军士兵倒下,几乎形同送上去被屠杀。
在这块充满了尸体的战场上,明军的子弹有得打向天空,一发未中,有得打在地上,击中那一具具尸体,也有的直接打在缅军士兵的身体上,将他们的生命夺走。
六万多名缅军,最终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死伤,仅在开战的第九分钟便开始了大批量的溃逃。
“逃啊!”
“跑!”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不断溃逃的缅军裹挟着大量不知所措的缅军开始了溃逃,在后方的貌基看到这一幕,脸色顿时煞白。
他明白,自己要输了……
“追击!”
“哔哔——”
当缅军的战斗意志崩溃,战场秩序瓦解,黄蜚果断下令全军追击。
这种时候才是明军对缅军造成伤亡最大的时候。
上千马术精湛的明军骑上了驽马和挽马,跟随两百塘骑开始策马追杀起了溃败的缅军。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此刻,当战场上不断出现溃兵,貌基的失败也就注定了。
战争的残酷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整营整营的兵马被送上战场,就像一大堆,一大堆的筹码一样,在牌桌上被黄蜚和貌基推来推去。
但当双方明牌的时候,貌基的失败就已经注定了。
“我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们撤吧!”
“保护我王,撤退!”
缅军的将领和高官别的本事没有,对于危险的嗅觉可谓灵敏。
他们在己方溃败的第一时间,就将脸色煞白的貌基挟持,带着貌基身边的四千亲兵开始了往南逃跑的逃亡之路。
他们还有平达力的六万人马,但此刻他们已经无力再和明军战斗。
可以说,他们想要保卫自己利益的想法,已经在六万大军被明军一人未负伤的情况下被瓦解。
此刻他们只剩下了一条路,那就是带着平达力的六万人马,一头钻入西边的山区,效仿当年的莽应龙和麓川王朝、后黎朝一样,和明军打游击战。
当危险降临,缅军的高官和将领毫不犹豫的抛弃了战场上还在试图组织溃兵反击的数百将领,以及那三四万已经崩溃的缅军。
明军的骑兵开始环形骑射,不断收割崩溃的缅军。
由于昨夜的大火,四周数里一马平川,骑着马的明军可以肆无忌惮的射杀缅军,直到他们全部被击毙。
望着战场,坐在马背上的黄蜚很清楚,平缅之役已然结束……
第五百章 西南出海口
天启十二年正月十一,当蛮沙山下的战事以明军负伤三人,击毙五万四千三百三十七人收尾结束,大明对东吁发动的平缅之役也基本宣告结束。
黄蜚没有管其它的溃兵,而是带着六千兵马追击貌基,并且在南方的平原上与向北赶来的平达力碰面。
双发在一瞬间开战,但反应过来的貌基连忙指挥自己的儿子平达力向着西部的钦山撤退。
缅军开始向西撤退,明军在黄蜚的指挥下不断追击。
七万缅军在一百多里的撤退道路上被击毙上万,最开始还主战的平达力后面跑的比谁都快。
最终,在正月十二,貌基带着自己的儿子平达力和四万多溃军躲入了钦山地界。
同一天,太公城告破,木懿等人率兵南下,连战连捷,最后兵围彬牙城,彬牙城守将杜摩底见状果断投降。
至此,大明在西南的麓川布政使司成功设立,两京二十三省变成了两京二十四省……
“经略……”
“经略……”
“嗯!”
正月十五,当黄蜚在围剿躲进钦山,并向着若开山脉之中躲藏的缅军残部时,洪承畴也分兵让沐启元带兵前往若开山脉参与围剿,他自己则是赶来了彬牙城。
他着急赶来彬牙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邀功。
“快马传信京城,请朝廷派遣官员,组织移民前来东吁,同时向朝廷请示,该如何处置北部的阿豪姆和南边的暹罗。”
洪承畴一边走进彬牙城的临时经略府,一边对身边的木懿下令。
木懿连声应下,而洪承畴也走进了经略府,坐在了具有东吁土司风格的临时经略府内。
木懿见状不免道喜:“恭喜经略,此役平灭洞吾,国朝一举收复六慰地区,重设麓川。”
“嗯……”洪承畴只是应了一声,但他嘴角的笑意却一点藏不住。
现在平灭了麓川,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好好治理麓川了。
想到这里,洪承畴看向了木懿:“我准备向朝廷举荐你为麓川总兵,若是你愿意,可以举昌都一带的木氏兵马、百姓带头迁移,经营麓川。”
洪承畴怕木懿理解不了他为什么要木氏迁移,因此举例道:
“乌斯藏和朵甘的事情,不出意外的话,齐王殿下日后会将它们合并为一个省,并且这个省日后恐怕只能沦为白地。”
洪承畴把乌斯藏和朵甘用白地来形容,这自然不是说明军会对两地如何,而是说出了朱由检的治国方针。
眼下大明人口相比疆域来说严重“不足”,大量的平原充斥着其它民族,甚至未曾开发。
要统治乌斯藏,那就必须移民实边。
可问题在于,大明这么多好地方都缺少汉人,把汉人往高原上丢是怎么回事?
因此,在洪承畴看来,朱由检很有可能会把乌斯藏的西番人迁移,然后在当地流放少量罪犯,以此来达到稳定当地的需求。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眼下还在昌都等藏东地区开矿的木氏就有些不太妥当。
木氏的大本营是丽江,但他们之所以能在丽江长久的为大明戍边,第一是忠心,第二是大明需要丽江帮忙看管藏东一带。
现在孙传庭即将领兵平定乌斯藏,那乌斯藏一旦平定,在藏东开矿的木氏就有些逾越了。
因此,洪承畴才劝木懿将昌都一带的人马迁移到麓川来。
这一来可以解决木氏在藏东的问题,二来大明需要一个帮忙镇守麓川的人,并且麓川也有矿藏,不会让木氏为难。
这第三,说白了就是麓川是洪承畴打下来的,他可不会让别人染指。
不仅仅是麓川,可以说整个中南半岛都得稳定,不然他洪阁老的面子往哪搁?
你打的交趾、麓川,你平的云南、贵州,到头来西南动乱,不管是谁弄得,反正你洪承畴得第一个背锅。
洪承畴喜欢的是让别人帮他背锅,而不是他自己背锅,因此这种事情他自然得安排好人,以防日后出乱。
沐家已经被齐王安排在了交趾,龙家太小、吾家残暴,只有木家适合驻守麓川。
“末将早就等待经略驱使,请经略放心,我木家于藏东一带的人马会带头迁移的。”
木懿不是傻子,洪承畴已经提点的够明显了,况且比起云南,麓川除了闷热潮湿一些,可谓富硕。
尤其是平原,云南虽然是高原,但平原面积并不少,只是山多路难,比较分散。
但是,如果和麓川一比,云南的大部分优势都会成为劣势。
麓川那大云南不知几倍的平原面积,足够养活数千万人。
如果木懿不是害怕举族搬迁有割据之嫌,他甚至都想带着木氏全族搬迁东吁。
数千万亩的广袤平原土地,以及上亿亩未开发的土地,木氏即便圈地数百万亩,恐怕都不会引起朝廷重视。
只是他少民的身份,在迁移这点上还是需要注意一些的。
不过,即便无法全族搬迁,但迁移大半是没有问题的,这么一来、丽江的土地就空出来了,剩下的木氏人马也好接手。
木懿的想法,符合这个时代大部分士绅、官员的想法。
尽管大明已经在迈入工业社会,但现有的工业影响力太小了,只限制在商业上,农业和各行各业依旧没有爆发出什么潜力和让全国权贵都注意的特点。
因此,土地还是士绅、官员、百姓争抢的重要资源。
木懿不是短视,而是他只能看到土地的价值,数千里外的蒸汽机他从未看过,也没有触碰过。
想要改变他的看法,除非有朝一日他真的看到这些东西的好处。
“收尾的事情你们看着办,麓川的铁路和府道不好建设,指望旧港支援不太可能。”
洪承畴说了这么一句话,木懿立马心领神会的作揖回应:
“经略放心,这麓川之地许多人与土司勾结,末将一定在朝廷迁移百姓、委派官员前来之前,将这些蛀虫纷纷清理!”
“嗯,你自己看着办吧,另外加派人手去围剿若开山中的洞吾残军。”洪承畴应了一声,随后端起了旁边的粗茶,木懿见状识趣离开。
在他离开之后不久,一队塘骑也开始顺着大金沙江北上,向着京城奔赴。
时光如梭,至天启十二年正月二十日,历经八天的时间,洪承畴的捷报跨越四千余里送到了京城。
朱由校尚未回京,因此朝会在作为监国的朱由检主持下,于皇极门召开。
参与朝会的只有正五品以上的二百多名官员,而朱由检身着一身绯色圆领袍,头戴翼善冠坐在了御台之下。
虽然只是一把普通的木椅,但他坐在那里,那把椅子就成为了决定天下人生死的宝座。
“麓川的事情告终,他隆王貌基兵败只是时间问题,今日召集尔等,主要是为如何移民实边、如何建设府道、铁路的治理问题。”
坐在椅子上,朱由检十分放松的靠着,但殿上二百多官员却不敢有丝毫怠慢。
最先发言的自然是作为内阁首辅的顾秉谦,而他的态度也很简洁:
“殿下,老夫以为,可将今岁恩科留京的六千官员尽数派往麓川,及时齐民编户,丈量田亩,然后才根据麓川的岁入估算来讨论治理问题。”
顾秉谦话里的意思说白了,就是不准备掏关内的赋税银子去支援麓川,想让麓川自给自足。
对此,大部分官员闻声也是纷纷点头,毕竟在他们看来,麓川太过遥远了。
不过,对此,毕自严却持反对态度,他上前一步,持着笏板道:
“殿下,老夫不赞同顾阁老的话。”
“老夫曾看过殿下命人勘绘的《麓川一览图》,发觉麓川之地可开垦上万万亩耕地,而当地之民连半数都未曾开垦。”
“国朝初年,因云贵广西等第空虚而没有拿下麓川,眼下麓川既然拿下,而国朝内部人口充实,那就应该由国朝出银子,移民实边,让百姓安居,让边塞乐业。”
毕自严是务实的,他仔细看过麓川的各种情报,也多次查看了麓川的位置。
他发现麓川这块地方很大,疆域大致是江西、南直隶、湖广这三省面积的总和,而且其中还有近四分之一的面积是平原。
加上这块地方是一年多熟的地方,就农业来说,这块地方比上述长江各省更加生勐。
毕自严保守估计,按照《麓川一览图》中的面积来算,麓川最少可以开垦上万万亩耕地。
上万万亩耕地,这财富就有多大?可以养活多少的人?可以制造多少的财富?麓川的价值不言而喻。
哪怕按照眼下十赋一的赋税,麓川每年也能贡献一千万石以上的田赋,目前能达到这个标准的,只有南直隶、旧港两个省,因此就农业来说,麓川与这两个省的价值相当。
另外,毕自严之所以拿上述长江沿岸一京两省和麓川做对比,是因为麓川也有一条由北向南有一条河流。
大金沙江作为麓川最重要的一条河流,它整体从孟拱北部往下的流域都是可以通航的,航运价值非常大。
加上它面朝小西洋,处于大明本土沿海最西的地方,万一日后旧港出现问题,大明还可以通过这个地方来连接小西洋的诸藩和利未亚的诸藩,不至于被中断宗藩联系。
因此,大明对这块地方的投入越多,它带给大明的回报就越高。
清楚这一切的毕自严从农业、地理、航运来不断地在朝堂上说服各派官员,一些燕山派的官员闻言,也纷纷颔首,似乎十分认同毕自严的推断。
至于顾秉谦,他一听毕自严站出来说话,他立马就不开口了。
说白了,他就是站出来表个态,至于用不用这个建议,或者说启用谁的建议,实际上朱由检心里早就有了定数。
这么想着,顾秉谦隐晦看向了朱由检,果然朱由检此刻虽然看着毕自严,但双目有些走神,估计在想事情。
这么一看,顾秉谦心里就有了底,因此不再开口发言。
至于朱由检,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麓川对大明的重要性。
毕自严的目光和关注点主要还是这个时代的人所关注的地方,但朱由检看的要更加长远。
别的不说,按照工业化的进程来说,麓川这个地方,一旦大明对其移民实边,能够直接联通当地,它就能凭自身的优势,辐射大明的整个西南片区。
目前来看,在麓川纳入大明版图后,原本西南的广西、交趾就成为了正南方省份。
把她们两省刨除西南后,大明在西南的省份一共是四川、云南、贵州、麓川四省,四省的人口加上土人,约在一千六七百万左右。
以这个时代的土地承载能力来说,四省的上限起码是六千万人,发展进入工业时代后,随着花费普及,这个上限可以达到一亿,到电气时代的话,上限可以达到三亿。
也就是说,不管怎么看,有着众多人口的西南作为支撑,作为西南出海口的大金沙江三角洲地区,很有可能会成为大明本土前三的经济繁荣地区。
长三角、珠三角、金……三角?
一想到尹洛瓦底江被大明百姓称为大金沙江,而大金沙江三角洲有可能会被称呼为金三角,朱由检便觉得有些古怪。
但总之,打通麓川对西南地区来说有着极大的益处,虽然发展还是比不上沿海地区,但起码发展上限会比现在的情况好很多,至少很多西南地区的人,会通过这条通道,富起来。
因此,建设麓川是大明对西南建设的重中之重。
想到这里,朱由检深吸了一口气,打断了毕自严和其它官员的来回辩驳:
“好了……”
他一开口,整个殿内瞬间安静,所有人都连忙躬身低头,聆听教诲。
朱由检扫视了众人一眼,然后换了一个坐姿,紧接着才说道:
“麓川的百姓需要接受圣人之道,五百万麓川百姓,开办官学,需要投入多少?”
朱由检目光看向成德,一直没有参与话题的成德感受到目光,上前一步,持着笏板作揖回应:“按照国朝五人有一人少小来算,约有学子百万。”
“近来官学质量提高到了二十兑一,因此大概需要五万教习,一千所官学。”
“前期的投入差不多二十万两,后续教习俸禄每年六十万两,官学庖厨和维护的支出约每年三万两,因此稳定后是六十三万两。”
成德说完即退下,朱由检则是看向了工部尚书温体仁:
“麓川之地,我准备设置十二府,六十县,其府道、县道需要支出几何?”
“以当地地势来看,成本会比云南低一些,略高于四川,具体要看各府、县位置,但总的来说不会超过云南的两万里,造价不会超过七百万两。”
“修从陇川直抵南部沙廉,又从妙当至周国,从沙廉至清迈,合约多少?”朱由检再问。
“这……”温体仁被问住了,只能作揖道:“铁路得实际勘察才得知,如果里程不超过五千里,那造价应该在二千七百万两左右。”
“城池修葺呢?”朱由检知道温体仁和周延儒是两大癞蛤蟆,不戳不做事,因此紧接着询问。
“按照十二府六十县,约三百集镇的标准,大概需要一百二十余万两。”
温体仁答完了他的问题,见朱由检不再询问,便躬身退回了位置上。
至于朱由检,他则是看向了毕自严:
“毕尚书,你应该都听到了,官学、铁路、府道、县道、城池修葺等各项预算不低于三千六百万两,以你的预计,麓川之地需要多久才能赚回来这么多银子。”
“另外,麓川可以自己承担多少?国朝又要帮忙分担多少?”
毕自严毕恭毕敬的聆听朱由检的问题,在他说完后这才作揖,当着百官的面说道:
“洪经略那边,暂时还没有将麓川的文册账目送来,按照北镇抚司的估计,麓川应该有田亩三千余万亩,人口六七百万。”
“按照新政来办,应该能有四百余万石田赋,商税不明,但是按照同等人口的交趾来看,只要皇店在麓川开办,应该能有三百万两的岁入。”
“这两者加在一起,直接的商税和皇店收入,加田赋,约能解决五百万两。”
“工部的预估如果是分年来说,麓川八年时间就能自给自足解决,不过如果加上当地布政使司的问题,麓川需要十年才能自己解决,而铁路不可能等这么久。”
“加之官学没有算上后续移民的读书问题,老夫认为,麓川的建设,可以以麓川出六成,国朝出四成,每年投入五百万两银子,约八年结束。”
毕自严把话说了个清楚,差不多就是麓川的洪承畴自己解决三百万两,户部这边出二百万两,连续建设八年。
这样对麓川负担不大,对朝廷负担也不大,不过……
“不过,既然麓川已经平定,那四川、云南、贵州、交趾的赋税,是否应该上交户部了?”
毕自严说出了他要解决麓川财政的真正问题所在。
之前洪承畴经略西南,西南财政是一直没怎么上交户部的,现在麓川平定,洪承畴只需要管理麓川,那其它四省的赋税就可以交出来了。
对此,朱由检也表示赞同,因此他对百官说道:
“自今日起,擢升洪承畴为南安伯,遥领南京兵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
“这……”
朱由检一开口,殿上文臣纷纷迟疑了起来,而浙党的施凤来更是上前作揖道:
“殿下,国朝自内阁设立以来,从未有让勋臣入阁的先例,这……”
“没有先例就从天启朝开始开!”朱由检的声音并不大,但却振聋发聩。
和南明一样,历史上南明不让江北四镇的人入阁,用的就是施凤来的这个理由。
然而对于朱由检来说,没有规矩,那他就给大明朝开开规矩。
“那洪承畴也是丙辰科殿试二甲的进士出身,怎么?祖宗有说过进士出身的勋臣不能入阁吗?”
“这……倒是没有……”
朱由检的话把施凤来给问住了,他用回应普通皇帝的话来回应朱由检,但他忘记了,朱由检不是皇帝,也不在乎那些狗屁规矩。
让洪承畴得伯,入阁,遥领尚书,这个事情即便朱由校拒绝,朱由检也要据理力争。
洪亨九这厮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这满朝的官员比他还坏,最少这洪亨九还办事。
想到这里,朱由检看向了吏部尚书兼内阁首辅的顾秉谦。
“顾阁老可有意见?”
“老夫没有,洪亨九的功绩,理应入阁,封爵。”顾秉谦这个老滑头继续摆烂,朱由检见状也不再理他。
至于袁可立,近来他受了风寒,在家中养病,不过就算他知道洪承畴入阁,估计他也不会评价。
因此,朱由检扫视了一圈殿上群臣,见他们都没有反驳后,便知道这事情定下来了。
不过在麓川和洪承畴的事情定下来后,朱由检还得给麓川委派主要官员。
“西军都督府的木懿就留守麓川,担任麓川总兵吧。”
“至于麓川布政使司,暂时由洪承畴担任,直至麓川的贼寇彻底清剿结束。”
说罢,朱由检说起了一件事情:
“万岁委派孙传庭经略乌斯藏,这件事情无可厚非,乌斯藏内部动乱,容易产生对国朝有威胁的贼寇,收复也是应该的。”
“不过,当地番人居于高原之上,地理优握,难免割据。”
“仅仅是收复乌斯藏,无法满足国朝对边塞的掌控。”
“因此,内阁给孙传庭拟诏,着乌斯藏经略孙传庭在平定乌斯藏后,将乌斯藏番人内迁河西放牧屯垦。”
“此外,今岁国朝的囚犯一律拘留,待乌斯藏平定,一举流放。”
朱由检的心思,洪承畴一点没猜错,朱由检确实要内迁乌斯藏的番人,然后用汉人囚犯去填补当地的人口空缺。
大明每年因为贪腐受贿,以及民间搏斗,寻仇而入狱者不下万人,将他们流放到乌斯藏,朱由检一点愧疚都没有。
至于他为什么要把乌斯藏的番人迁移到河西,那就不得不提到河西的对面是哪里了。
西域……一个汉人丢失六百余年的地方,如果说河西最少还有归义军,那西域可以说自从元和三年,退到龟兹城的安西都护府覆灭以来,便再也没有汉人王朝的势力深入。
哪怕是大明,实际上也只有西域东部的哈密一带罢了,面积不到西域整体的十分之一。
如果朱由检没有记错,眼下距离唐元和三年,已经过去八百二十四年了,也就是说,哈密以东的疆域,汉人已经丢失了八百二十四年。
尽管清朝很烂,但在西域的这件事情上,清朝的乾隆和左宗棠还是做得相当不错的。
虽说海权崛起,但陆权对于大明也十分重要。
眼下的西域早已从千里佛国变成了一片绿洲,而当地只有天山南北和一些绿洲可以开发,十分适合游牧。
迁移蒙古人没什么用,但是迁移会放牧,会耕种,并且还信仰佛教的乌斯藏番人去西域,那就对大明有着实际的好处了。
不过,乌斯藏的几个教派让朱由检不是很满意,他得对这几个教派敲打敲打,改改规矩,然后再把他们放去西域。
想到这里,朱由检也站了起来:
“散朝——”
“千岁、千岁、千千岁……”
见朱由检起身,鸿胪寺卿连忙唱声,百官纷纷行礼,朱由检就这样堂而皇之的走出了皇极门……
第五百零一章 京中轶事
“噼里啪啦……”
正月二十八,伴随着钦天监张灯结彩,礼花作响,一部耗时两年的《历法》终于修成。
当这部还未命名的历法送到朱由检手上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皱眉。
“殿下,此历法便是老夫与钦天监六百余名官员根据钦天监过去二百余年的记录总结,再配合去岁观测天象所得,请殿下赐名。”
承运殿内,当朱由检拿着手中历法翻阅的时候,身着斗牛服的徐光启对他作揖,描述了钦天监数百名官员修撰这部历法的艰辛。
此刻的徐光启已经是一个仅有散阶的“平民”,而历法修撰完毕,也就代表他可以回家休息去了。
“这历法修撰的时间不到两年,确定准确吗?”
朱由检拿着手中历法,带着怀疑的眼神看向徐光启。
这不怪他疑神疑鬼,而是《历法》也就是《农历》,这是关系到老百姓吃饭的东西。
朱由检不可能用公历,因为这玩意除了统一世界标准外,对眼下的大明没有任何作用,并不如农历对农民来得重要。
就算朱由检不修撰历法,也不可能用纪念耶稣的公历,要用也是用纪念黄帝的《黄帝历》。
“回殿下,《授时历》也只编撰了三年,但它依旧用了三百余年,而眼下我朝修撰的历法,不仅仅站在《授时历》的肩膀上,还使用上了观测天文的望远镜,所观测的差值比《授时历》更准确。”
面对朱由检的质疑,徐光启很自信地说道:“如果殿下不信,可以看看此历的第九页。”
“天地是圆的,而根据殿下您所着的《天文》一书中提过“自转”和“公转”,想必您也了解天地自转越来越慢的事情。”
“前朝的《授时历》中,其法以三百六十五点二四二五日为一岁,而钦天监的官员仔细观测后,实际上《授时历》并不准确,真正的数据应该是三百六十五点二四二三日为一岁。”
“燕山毕业的学子,以日躔(太阳)、恒星、月离(月亮)、日月交会(日月食)、五纬星(五大行星运动情况)、五星交会(五大行星位置变化)来进行推算、观测各大星辰的距离和位置。”
“又以日、月、五大行星的运动轨迹采用了本轮、均轮,最后才得出了正确的律法。”
“以此历来作为黄历,则天下百姓农事无忧矣……”
徐光启由衷的感叹自己居然能完成一部传承数百年历书的编撰工作,而对于朱由检来说,只要历法没问题,那就可以颁布了。
朱由检从不觉得西方人比东方人聪明,尤其在天文这块。
中原五千年的文明,真正落后于西方的天文学也是元朝以后的事情了。
哪怕后世的西方天文研究者,对于宋金元时期的科技水平和文明程度也是十分佩服,几乎一致认为达到当时世界的最高峰。
宋代的大多数历法比唐朝的要精密的多,至于为什么历法在元代以后没落,主要还是由于天文研究的命令禁止和思想禁锢。
例如这次的历法为什么研究的这么快,主要还是因为负责这次历法研究的官员,清一色都是顺天学府天文院毕业的官员。
朱由检自己是没有什么天文方面的知识,顶多知道宇宙是个什么模样,但是即便如此,当他把这些写在书上,并且收集了大量朝廷明令禁止的天文书籍给天文院学子阅读学习后,他们自己就脱颖而出了许多天文方面的佼佼者。
也正因为有了他们,徐光启的历法才会编撰的这么快。
想到这里,朱由检翻阅着历法,不免有些感叹思想禁锢的弊端何其严重。
“请殿下为此历法赐名……”
见朱由检对历法爱不释手,徐光启趁机让朱由检为其取名。
这种事情,本该是皇帝来做的,但徐光启让人传信房山后,皇帝却说“朝中事宜一切皆有齐王做主”而没有取名。
因此,为这历法取名的重任就放到了朱由检身上。
对于朱由检来说,他实际上不太喜欢年号,因为这不够简洁统一。
因此,借着颁布新黄历的快船,朱由检准备统一一下标准。
“此历便称为《大明历》吧,今岁便是大明历二六四年。”
“至于以前的《大明历》也不用避讳,便在其前方备注《金代大明历》即可。”
朱由检以大明立国的年限来提醒着百姓们,大明已经立国立了多少年。
从今往后,只要《大明历》颁布下去,百姓们就能人人都知道大明已经立国多少年,不会像以前那样湖涂了。
至于年号,那是另一码事,反正称呼《大明历》的年数不犯法。
说实在的,朱由检还真的好奇,在这部《大明历》代表的新传承里,大明能延续多少年,有没有可能超过四百年的年限?
这么想着,朱由检放下了《大明历》而坐在承运殿角落的那名五旬起居注官也把这一刻记载到了《天启起居注》中。
“既然如此,老夫告退……”
徐光启见事情交代妥当,也准备回家好好休息了,但朱由检却拦住了他:
“军备院的农业所还需要先生帮忙,不知可否留下?”
朱由检对徐光启喜欢传教的举动不太喜欢,但对他在一些农业、天文、数学方面的举动还是比较欣赏的,他想让徐光启进入军备院的农业所进行农业的研究。
不过对此,徐光启却摇头苦笑着婉拒道:“殿下,老夫已经七十有一,目前只想回家颐养天年,着实无法胜任。”
“好……”听到徐光启的拒绝,朱由检心里叹了一口气,有些不舍的对角落王承恩说道:
“下旨,擢升徐光启为华汇伯,着工部于法华汇修葺徐府,改松江府法华汇为徐家汇。”
“奴婢领命……”
朱由检一开口,大明又多了一个伯爵,并且一个地名也被改过后出现。
“老夫,叩谢圣恩……”
徐光启闻言,自顾找了房山的方向,跪下叩首谢恩,这举动让在角落处理皇店公务的曹化淳有些不满,但很快他就收敛了心思,或许是因为经历太多了。
紧接着,徐光启辞别朱由检,就这样坦荡的离开了承运殿。
王承恩看着他的背影,不免笑着摇头,朱由检则是看向他:“怎么了?”
“回殿下,奴婢只是觉得,这华汇伯老了之后倒是洒脱起来了。”王承恩如实说出自己的想法,朱由检闻言也走到了窗前,看向了那即将走出承运门的徐光启背影。
“确实……”
望着徐光启那致仕后稳健不少的脚步,朱由检呢喃了一句,不过他很快就看到了身着官袍走进承运门的王肯堂。
见到王肯堂来,朱由检就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事情而来了。
他返回了自己的椅子前坐下,等了一刻钟的时间,随后便听到了门口锦衣卫汇报王肯堂求见的话。
在示意传人后,朱由检等待着王肯堂进殿。
不多时,已经八十岁的王肯堂脚步稳健的走进了承运殿内,并对朱由检作揖:
“太医院院使王肯堂,恭请殿下安……”
“孤安。”朱由检应了一声,并询问道:“太医院有事吗?”
“回殿下,有事……”王肯堂点头躬身,而王承恩也让人给他端了一把椅子,毕竟王肯堂这年纪不管放到哪个时代都能称呼上一句高龄。
在朱由检的示意下,王肯堂坐下,并端坐着解释道:
“太医院今岁升入御医一百二十六名,医生三千六百九十五人。”
“至天启十一年,北方一京六省已经布置医生九千九百三十七人,太医院接管了北方七十二府,六百二十七县的一千四百余所惠民药局,岁支药银三十二万六千三百余两”
说到这里,王肯堂示意道:“殿下,北方的县城已经达到了每所药局有医生五人的局面。”
“因此,太医院那边的医生,今岁应该调往何处?”
王肯堂倒是对朱由检规划的全民医疗普及的计划期望很高,主要是因为就目前来看,惠民药局的支出并不算高。
一京六省基本占据大明三分之一的人口,如果以此反推,那说明即便全民医疗普及也只需要百万两的开支罢了。
不过,这也是因为治病成本低导致的结果。
说白了,这个时代的大部分医生也就是治治头疼、感冒、发烧、外伤等疾病,加上有自己的药田,治病的成本并不算高。
另外以大明现在的交通和科技,一些复杂的疾病,人还没送到药局,病人就已经驾鹤西去了。
随着科技的发展,这些治疗成本较高的疾病会慢慢的出现,医疗支出也会不断地增多。
不过,那是未来的事情了,朱由检管不了那个时候的事情,就好像朱元章时期的惠民药局也只能在朱元章时期大展手脚一样。
想到这里,朱由检反而询问王肯堂:“依你之见,这些医生你希望派往何处?”
王肯堂被朱由检的反问弄愣了,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回礼道:
“若是可以,理应派往贫苦落后的地方,而非江南富硕之地。”
说到这里,王肯堂也解释了原因:“江南富硕之地,只要不是家中男丁遭遇疾病,那男丁前往城池打工,基本是能付得起诊金的。”
“自太医院接管各地惠民药局的药田后,各地药局不曾售卖药材,基本免费发放,需要收取的只有诊金,因此对于富硕的江南来说,他们反而是最不需要免费惠民药局的地方。”
“依下官之见,理应将这批医生下放到朵甘、关外三省、四川、云南、贵州、广西、广东、旧港、交趾、麓川等地。”
王肯堂的话一一说出,朱由检闻言也不断颔首表示认可。
当王肯堂停止了发表,朱由检也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朵甘的事情可以等一等,这批医生,以及日后的医生,就按照你所说的,派往比较贫苦的省份,各省的惠民药局若是需要修葺,便列一份名录交给承恩,承恩会派人核查。”
“只要没有弄虚作假的情况,一律应允。”
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亦或者是未来,人只要有了条件就会往好的,经济繁荣的地方走。
经济繁荣的地方,医生自然就会多,这个从惠民药局在江南的分布就能看出。
在朱由检以前,大明从没有官方培养医生的例子,自然也就没有分配医生去地方发俸禄的例子。
但即便如此,江南的惠民药局却足足有三千六百余家,在药局的大夫足足有两万九千多人。
相比较之下,在朱由检以前的整个北方,惠民药局的大夫数量只有不到五千人。
虽说江南占据天下近三分之二的人口,但占据三分之一人口的整个北方,却只有不到江南六分之一的大夫数量,而西南和两广之地就更别提了。
因此,对于朱由检来说,好的资源全部集中头部就是浪费。
今年太医院的三千多医生如果用给江南,那只是锦上添花,但如果调配给西南、两广交趾和关外、旧港之地,那才叫做雪中送炭。
太医院的事情,就这样被朱由检定下了调子,不仅仅是今年,日后的每一年,燕山医学院毕业的学子都将派往偏远地区。
在事情说完后,朱由检问了一下王肯堂,关于医学生的数量。
没有出乎他的意料,医学生的数量在稳步的增长,每年能毕业的大约三千到四千人左右。
只不过,他们接受的知识,也只能处理一下普通的病症和外伤,复杂一些的就不太行了。
但即便如此,也能满足大明百姓的日常所需了。
那些疑难杂症和后世治不好的病,放在这个时代依旧是绝症。
忙完了一切,王肯堂为朱由检诊了诊脉,并没有发现有什么隐疾。
在做完了这些,王肯堂才行礼告退,至于朱由检也目送他远去后,朱由检才对曹化淳等人说起了其它的事情。
“新政颁布后,江南有没有动静?”
“没有……那些士绅豪强都十分老实,百姓也没有闹事的,这都得益于殿下的手段。”
朱由检的询问被曹化淳快速回答,同时他也钦佩朱由检的手段。
朱由检的手段并不难,以往江南士绅豪强想要对抗朝廷,都是扇动百姓、佃户和士子去闹事,然而对此,朱由检的手段十分简单。
敢于反对新政的士子,终身不得参与恩科,敢于反对新政的百姓,其子女不得入官学,佃户不得分田、迁移。
三条政策,每一条都卡准了每个阶级的需求。
朱由检不禁科举,禁恩科,但谁都知道,恩科一年一次,是最快踏入官场的途径。
一旦被禁止参加恩科,大部分士子这辈子也就毁了。
至于百姓的子女不能上官学,佃户日后不得分田,这些更是打中的百姓和佃户的命脉。
尽管官学还没有推广到江南,但皇店每日都会在江南宣传各地官学开办,以及朝廷对江南官学开办的时间。
至于分田,江南许多佃户可都是在朱由检裁撤卫所后得了便宜,分了田地的,虽然只有两三亩,但那也算分地了。
如果日后不能迁移,不给分田,那佃户这辈子就都是佃户了。
二十几万的军队驻扎着,三条政策限制着。
江南的士绅豪强虽然不情愿,心里暗恨,但他们终究没有办法。
他们在朱由检手中每一次吃瘪,都是因为兵权,而并且这玩意,朱由检又牢牢把控,根本不给他们行贿的机会。
各省的拱卫营是轮换制度的,每次朱由检要颁布新政,就会被拱卫营轮换一遍。
朝堂上都没人敢反对朱由检,更何况他掌握更深的五军都督府。
只要没有人带头,地方的拱卫营就不敢阳奉阴违。
不过,新政之所以能颁布的那么顺畅,主要还是支持它的人占了大多数。
除了那些拥地数千、上万,十数万亩的大士绅,大豪强以外,其它的中小地主和富农、贫农都是支持新政的。
明末之所以会崩盘是因为经济的崩溃,而晚明朝廷的本质实际上就是不断地剥削作为中产的中小地主和富农,然后让大量的中小地主和富农破产,最后导致朝廷无人支持,就这样被李自成取代。
历史已经证明了,作为中产的中小地主和富农是十分听话的,很少有反对晚明加派三饷的叛乱。
所有的叛乱,都是建立在旱情之下,贫农破产而聚集为饥民的背景下。
因此朱由检很清楚自己要拉哪一派对付哪一派。
中小地主和富农、佃户、贫农……
这些才是他要拉拢的人,只要这些人不反对,那些大士绅、大地主和大豪强就是一群虫豸。
“看来,新政基本上是没有问题了。”
得到了准确的回答,朱由检十分满意的回应了曹化淳,不过曹化淳见状也作揖道:
“新政颁布虽好,但下面的人也有不少想要浑水摸鱼的。”
“从正月初一开始,陆指挥使已经带着锦衣卫巡察抓了大小上百名官员。”
“殿下,您看是不是……”
“不用,让他抓吧。”朱由检打断了曹化淳的话,他对于陆文昭巡察地方的举措还是十分满意的。
官员被抓就被抓好了,反正天下官学中,有的是削尖了脑袋想当官的平民学子。
基础教育的官学立起来后,朱由检就不缺大量的基层官员了,眼下官学最早的一批已经四年级,但燕山学府的学子还有四批,约二十六万人。
等四年过去,大明在燕山的储备官员就会用完,燕山的势力也会被削弱。
四年的时间,足够朱由检将剩下的几个省份教育一一普及。
如果要增办府学(中学),制定府学为五年期,那大明政坛顶多有两年的半空白期,然后北直隶的几十万毕业学生就会开始加入恩科的队伍。
他们加上民间自己备考的士子,大明根本不可能缺官。
因此贪官污吏年年有,但年年都有人替补他们,陆文昭的存在等同是告戒了其它人别当贪官,别贪腐。
朱由检自认为他给官员们的俸禄已经够多的了,别的不说,就今年新政颁布后,大明财政只有七千万两,但官员俸禄就占据二千二百多万两的情况来说,他已经算是仁善的了。
正因如此,朱由检每当听到官员们说五军都督府开支大的时候都不免好笑。
把官员们的俸禄发给五军都督府作为军费,五军都督府能扩军到一百五十万。
现在五军都督府在开源裁军,已经算是朱由检为未来大明的长治久安而准备了。
他要在自己的任内把疆域打下来,把大明的经济搞好,之后的治理就交给自家哥哥和侄子,只要新政不被破坏,大明能再兴旺两代人。
“腊月出发的船队如何了?抵达瀛洲没有?齐国的情况如何?”
想到未来的事情,朱由检转头看向了王承恩,因为这件事情是他在负责监管。
“辽东侯命刘祚带兵前往齐国,三日前的消息是已经抵达北州府,估计今年四五月就能抵达齐国。”
“齐国那边,金铉每月都派快船将消息送回瀛洲,从去岁十月到正月二十五,安陵府和京兆府已经已经粗垦九千余亩耕地。”
“按照殿下您的指示,金铉已经找到了当地的煤矿和金银矿,想必这批机器和劳改工带过去后,齐国就能在煤炭上自给自足,还能产出金银了。”
王承恩回禀着朱由检想知道的一切事情,对此,朱由检十分满意,但他还是问道:“与当地的土人,有没有发生冲突。”
“自然是有的,金铉指挥兵马覆灭了十二个想要入侵的部落,俘虏两万余人,尽数作为劳改工,劳改期限十年。”
王承恩说着齐国那边发生的战事,不过朱由检也不太上心。
毕竟欧洲人用火绳枪都能征服美洲,何况批量装备了火炮、燧发枪,并且兵马近万的明军呢?
对于齐国的安排和治理,朱由检已经告诉了金铉应该怎么做,以金铉的性子,基本会按照他说的话照办。
现在朱由检要关注的,应该是蒸汽船只什么时候能运用,以及产量能有多少,能不能达到每年来往大明和齐国三次以上。
只有达到了这些标准,大明才能向齐国批量移民。
另外就是东北的事情,朱由检也需要处理一下。
想到这里,朱由检揉了揉眉心,紧接着对王承恩和曹化淳说道:
“告诉黄龙,让他暂时在家里休息两年,等齐国那边建设好一些再过去。”
“另外第三次北伐的功赏问题,我仔细想了想,封刘兴祚为辽东兵马司指挥使,加授正三品上轻车都尉,与其一同起兵的刘兴沛、刘兴基、刘兴梁等五人,授予各城兵马司百户、千户,加授正六品云骑尉。”
“封李延庚为东海省兵马司指挥使,加授从三品轻车都尉。”
朱由检最后总算把东北遗留的问题给解决了,刘兴祚和李延庚这两人毕竟跟随了后金起兵,虽说他们属于是明朝逼反的人,但劣迹在这里,朱由检不太可能让他们担任军职。
管辖兵马司,这已经算是他能想到的办法中,既能安抚二人,有不让军中有怨的安排了。
安排完一切事物,朱由检刚想休息一下,但忽的又想到了一个人,因此不免转身询问:
“对了,李定国什么时候回京?”
第五百零二章 一路向南
“定国啊,你把饭吃了再走!”
“好!”
正月二十八,在距离三天就要开学的时候,李定国没有像过去几年的这个时候一样,在前往齐王府的路上,而是在家里帮忙收拾东西,并且刚准备返回京城。
“这么晚去,能不能及时到京城?”
坐在门口,李定国的父亲李大寿也担心的看着正在为牛圈铺草的李定国,但李定国却轻松的笑道:
“没事,燕山县到京城的火车都修通了,我晚一点过去,等天黑上车,天亮估计就能到京城了。”
“这么快?”从没有坐过火车的李张氏从屋里走出来,用围裙擦拭着手的同时,表情有些吃惊。
“差不多,从燕山车站到京城北站是三百八十里,火车得开六个时辰,我到时候在车上睡就行。”
李定国一边给牛圈铺草,一边笑着解释,他这么懂是因为他来时就是坐着火车来的。
大明的铁路修建速度不算快,尽管每条铁路都动工超过二十万人,但速度也不过是每年四百多里罢了。
京辽铁路从天启十年十月开始修建,中途经历了战事停摆两个月,但即便如此,到眼下也已经修建了将近五百里,
由于雷酸汞的产量不断上升,各大钢铁厂用上蒸汽机后也不断冶炼出钢铁,因此这条铁路的建设要比温体仁预期的还要快。
原本六年的工期,目前已经缩短到了不到五年,也就是再修建四年的时间,从京城走长城外前往沉阳的铁路就能修通。
“等以后哪里都修通铁路了,农闲的时候,我带爹娘你们去交趾南边的占婆府玩,听殿下说,那边有沙滩大海,大海是蓝色的,很漂亮。”
李定国也是坐了几次火车,感受了它的方便后,才知道了为什么自家殿下要大力修建火车。
以前他以为火车只是军事上的用途比较多,后来他才发现,其实火车对民生的益处也很大。
“坐火车那很贵吧?”
虽说眼下有了田地,收入上来了,但李张氏还是很心疼钱,十分节俭。
“也不算很贵。”李定国笑着说:“等我毕业入了朝廷,赚了俸禄,我带爹娘去。”
“你从京城到燕山花了多少?”李大寿倒是直接询问价格。
“一百二十六文。”李定国也不隐瞒,因为他怕说便宜了,导致自己爹娘日后坐火车没带够银子。
“那么贵?!”
果然,听到火车的价格,李张氏失声喊了出来,李大寿也有些咋舌。
“坐马车都需要三十文呢,骑马的马料就得五十文,也还好吧。”
李定国笑着起身,一边干活,一边回应。
“从京城到燕山就得一百二十六文,去交趾恐怕得好几两银子吧?有去陕西远吗?”
李张氏虽然嫌贵,但还是好奇的询问,毕竟她这辈子走过最长的路,就是从延安迁移到燕山。
“远多了,差不多八千里吧,我们三个人加上弟弟妹妹,来回估计得二十几两。”
“不过也不用那么多,我听曹秉笔他们说,军备院的蒸汽轮船已经有眉目了。”
“到时候我们坐火车去天津,然后从天津坐船南下,估计也就十几两银子。”
李定国侃侃而谈,但李张氏却打趣道:
“我的小祖宗,你怕是不知道十几两银子够我们一家人干嘛了。”
“够干嘛也不耽搁,反正小子出银子带你们去。”
李定国笑着说,李大寿也帮腔道:“十几两银子,去去也没事。”
倒不是李大寿舔着大脸啃儿子,而是他们李家开垦了不少田地,加上许多村里的人迁移去了北边,村官所也开始给他们重新分了分地。
现在的燕山县分田标准是一人十二亩,因此李定国家里一家五口,一共有六十亩地。
虽说没增长多少,但由于新政的颁布,原本他们家需要按照军屯田缴纳十赋三的赋税,现在只需要缴纳十赋一。
尽管小冰河大旱导致降温,燕山土地的亩产降低,但六十亩地也能产出五十几石米,交了十分之一的田赋,像李大寿他们还能剩个四十八九石。
除了留给自家吃的,剩下的卖给皇店后,差不多能收入二十两银子。
李家迁移来燕山也好几年了,李大寿自己也攒下了不少银子,虽说十几两银子花出去肉疼,但咬咬牙也是可以的。
当然,这主要还是李大寿觉得日子越来越好了,说不定以后能赚的更多。
“你疯了?那可是十几两呢!”李张氏走上前来瞪了李大寿一眼,但李大寿却吧唧道:
“这村子就只有八十多户了,照这样下去,恐怕再过几年,便只有五十几户了。”
“五十几户分这几千亩地,估计之后家里每年能赚得更多,十几两花了也就花了……”
“是啊娘!”李定国笑着从牛圈里走了出来,但李张氏却骂着这爷俩道:“你们倒是不心疼银子。”
“你们出去打听打听,其它家一年才几两银子,十几两银子你们是说花就花。”
“就那村口的那张家来说,家里七八个人,地只有八十几亩,我听张家婶子说,他们去年一整年才收了七十石米。”
“卖了吃不完的米,家里也就只有十九两银子。”
“张家什么情况你们能不知道啊?那是家里有人战死了,拿了抚恤田才过上的好日子。”
“前些日子那些南边来的脚商也说了,陕西那边全家一年也就只有五六两银子。”
“万一什么时候大旱一来,我们这点银子也不顶什么用,总不能全家去齐王府乞讨吧。”
李张氏把话说的很难听,但这却是事实。
李家富裕是占了迁移迁得早的好处,实际上传统两京十三省的百姓中,大部分百姓每户七八口人,一年只能赚五六两银子,顶多能吃饱罢了。
对于这个时代的百姓来说,迁移是最快发家致富的路子,朱由检也在不断的开拓这条路子。
不过,随着四周的土地都被占的差不多,只剩下一些北方和西域的绿洲、草原后,分地致富的路子就得改变为开垦致富了。
毕竟东亚的熟地就那么多,已经被大明分得差不多了。
“行了,娘,咱们吃饭去吧。”
李定国比李张氏更了解大明的情况,他见过自家殿下为了百姓忙得焦头烂额的模样,但他的年纪太小了,他只想让家里人过得舒服,暂时还没有想到天下和百姓。
或许等他大一些,看到的现实多一些,他的想法才会慢慢改变。
全家无言,尽数回院里吃了饭,等午饭吃完,李定国也在李大寿牛车的拉送下前往了向了燕山县的车站。
燕山县的车站距离他家并不算远,不过三十几里,即便乘坐牛车走着去,也就一个半时辰的路程罢了。
李张氏给两人准备了水喝干粮,二人便坐在牛车上,向着车站赶去。
路上见到村里的人还打了打招呼,但没有人要蹭车。
毕竟是北方,还在长城以北,除了辽东,关外三省的百姓并不缺畜力。
迁移的百姓都会得到官场发给的耕牛和挽马,这些牲畜可以作为交通工具,也能作为农业工具,十分方便。
走出村里,二人驾着车行驶在乡间那不足一丈的小道上,远处是许多在烧荒的村民。
十几里长的乡道,二人乘坐牛车走了一个时辰。
剩下的十几里的道路,从他们走出乡道时变成了水泥路浇灌的县道,整整三丈宽,足够五辆马车并行。
牛车走在水泥浇筑的县道上十分舒服,比在乡道里的颠簸好受了许多。
来到县道后,道路上的车队也变多了不少,经常能看到一些隔壁村子的百姓坐着牛车,或者骑马在道路上闲庭散步。
“去火车站啊?”
“啊对……”
一些不认识的人从对面方向驾车而来,遇到了李定国父子都打了声招呼,由于牛马车速度不快,因此往往能在错身间聊好几句话。
正月的燕山县还处于零下,乡道上着结冰和积雪,所有人都走不快,大家都穿的也十分暖和。
“定国,冷不冷?”
“不冷,挺暖和的。”
李大寿怕李定国冷,给牛车铺了一层稻草,比较暖和。
“爹,这乡道的积雪是谁收拾的?”
李定国看着被推到道路两边的积雪,很好奇的询问,李大寿也笑道:
“这能是谁收拾的?县里派了任务,镇上执行,村里的村官让各村出人干的呗。”
“那我们家呢?”李定国很好奇,李大寿却笑道:
“你回家了,咱们家不能去干活,就给村子晒场的刘家交了八文钱,让他们带人帮忙干了下活。”
晒场的刘家,这个李定国知道,他们是后面搬迁来村子里的,山西大同人,落户的晚,不愿意搬去北边,虽然有了田,但还是接着村里的一些活干。
“刘家赚那么多钱干嘛?”李定国好奇询问,李大寿也解释道:
“他们住的那间屋子是何家的,每年得交三百文的租金。”
“我之前和他们家聊,他们好像准备存钱和郑村官他们商量一下,划一块荒地给他们盖房子。”
“这盖房子需要不少钱,只是那钱咱们就不赚了,给他帮忙打两天下手,干太久了我也干不动,你娘又得说我。”
李大寿是个朴实的汉子,让人帮忙干活喜欢给人钱,但是遇到邻里需要帮忙就闭口不提银钱,这种性格让他吃了不少亏,李张氏没少说他。
只是每次他被说的时候,他总会机灵的岔开话题,说田里又怎么怎么了,估计是怎么怎么了,让李张氏分心后不能再说他。
牛车缓慢的走在县道上,虽然四周很冷,但李定国手里拿着一个暖手炉,加上有稻草,因此倒是还可以忍受。
反而是李大寿,那蜡黄的脸上,鼻子红了一片,李定国见状也起身伸手抓向缰绳:“爹,我驾车,您躺会。”
“你躺你的,我没事。”李大寿把李定国的手扒开,然后执拗的驾车。
李定国见状也无奈,只能让李大寿继续驾车。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后,当时间来到申时四刻(16点),他们也终于驾车来到了燕山县南城的火车站。
火车站建造在城外,面积不是很大,占地不过亩许,走进火车站便是售票处和候车厅,李大寿把牛车拴在了有兵马司驻守的岗亭旁边,然后帮李定国背着书箱就走进了这混凝土建造的火车站。
由于没有见过玻璃,因此面对使用玻璃作为窗户的火车站,来到门口的李大寿整理了一下自己,踢了踢脚上的泥土,然后才壮着胆子走了进去。
李定国看着走在前面的父亲,他可以看出李大寿心里是有些慌张的,毕竟没有经历过这些。
只是那要强的性格让他在车站里看了看,他并不识字,但这一路和李定国聊了聊天,他也知道写着三个大字的柜台就是售票口。
燕山县的火车站里,乘坐火车的都是皇店的人,或者是民间的脚商,基本没有百姓。
“买一张去京城北站的票。”
带着李定国走到售票口,李大寿看了看那透明的玻璃,柜台里的男售票员瞥了一眼李大寿,然后写了车票,盖了章后推出:“一百二十六文。”
“诶好!”李大寿闻言连忙将一块碎银递了出来,那售票员用车站的称称了称:“收您三钱二分银子,找您一百九十四文。”
说罢,这人拉开了自己面前的柜子,取出两串百文铜钱,数出六枚后,将剩下的铜钱和车票递给了李大寿。
“谢谢……谢谢……”李大寿看着流程没问题,车票到手,心里的石头落地,转身带着李定国走出了排队的地方,然后把车票和铜钱都交给了李定国。
“这钱你拿着。”说话的同时他打量着四周,只见候车厅的顶部和他们脚下的地面一样使用水泥浇筑的,只不过刷了白灰。
车站内左侧是售票口,右侧是服务商贾运货称重的地方,与大门对立的方向是一排玻璃和关闭的东西两扇玻璃门,厅里的四个角落放置了不少椅子。
“就在这里坐着等车就行了?怎么才知道怎么坐车?”
李大寿询问着李定国,李定国拉着他走到了角落的椅子坐下,然后指着玻璃门上的几个大字说道:
“那边是上车口,西边的门是去沉阳,东边的门是去京城,等会听到汽笛声,是哪个方向的车,哪个方向的门就会打开,进站只管顺着路走,然后上车就行。”
“这车票背后都有说明。”说着,李定国把车票递给李大寿看,李大寿拿着手里的硬纸片看了看,那一个个蝇头小字,他是一个都不认识。
“嘿嘿……爹没什么文化,不认识。”李大寿尴尬的笑着把车票递给了李定国,好像害怕自己把这张价值一百二十六文的车票弄坏一样。
“您要不要先回去?等会天黑了,我怕您不好回家。”
李定国看了看车站里挂起来的一个巨大钟表,发现已经申时五刻之后,不免有些担心李大寿怎么回家。
“没事没事……”李大寿笑着回应,眼睛不停地打量四周。
他就好像一个刚进城的农村孩子,与这车站格格不入。
在这车站之中的人都穿着绸布,就他一个穿着布衣,不免让他露怯。
“铛铛铛——”
很快,车站里响起了铜锣声,前往北京方向的玻璃门也被人打开,一个人拿着铁皮喇叭喊道:“去京城方向的人准备上车了啊!”
这话说出来后,车站内的几十个人开始起身走向门口,而李定国也起身,背起了书箱:
“爹,我先回京城了,您早点回去,路上小心点,这铜炉你拿着。”
李定国把手里的铜炉递给了李大寿,把他冻的有些发木的手放在了铜炉上。
手心暖和的同时,李大寿也有些不知所措:“噢噢,走吧走吧,暑假记得回家。”
“嗯,你回去吧,我先走了。”说罢,李定国背着书箱向火车站的上车口走去,李大寿则是起身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背影消失不见才再度看了看火车站,然后走出了火车站。
他来到兵马司的岗亭旁边,解开牛车后,心里也说不出始终什么感觉,只觉得空落落的。
在他架着牛车离去的时候,不远处也传来了他从没听过的一种声音。
“呜呜呜——”
汽笛声响起,李大寿直起身子,转头看了看,却见一辆黑色的“怪车”冒着黑烟,从远处的铁路上慢慢开走。
“这就是火车啊……”
望着远去的火车背影,李大寿心里百感交集,最后才驾驭着牛车,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至于上了车的李定国,他坐在了靠近火车站位置的窗户边,因此当火车驶出火车站的时候,他看到了坐在牛车上的李大寿。
他目光一直看着李大寿,直到再也看不见,他才收回了目光。
转过头,他看了看车厢,车厢里的结构是朱由检设计的,不过位置要宽大许多。
那一个个实木打造的桌椅看上去十分舒服,不过,车厢内的乘客并不多,只有不到几十个人。
李定国倒不担心火车回亏钱,因为火车在抵达车站后,会视情况选择增加车厢还是货箱。
例如燕山站的火车,目前他们基本都是拉材料前往朵颜县的货车,有人乘车他们就安排车厢,没有就是货箱。
总之不管怎么弄,火车都不会亏太多钱。
了解这一切的李定国看着车厢内一些商人、士子的模样,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在聊着天,看着窗外的风景指指点点。
火车的速度是不快,但那是和后世比,和骑马比。
如果对比马车,那平稳的火车除了有些吵闹外,乘坐感觉简直甩这个时代的马车好几条街。
“叮铃铃——”
“车上的木椅左侧有机关,拉下后可以放倒,这次的班次是前往京城北站,预计六个时辰,请您保管好……”
几乎和后世没有太大区别的话语话术出现在了李定国的耳边,他不是第一次坐车,早就知道所有椅子都有机关了。
找到机关扣动后,这椅子立马就放倒成为了一百二十度,让人舒服了不少。
虽说都是木椅,但屁股有着棉花垫子,还算舒服。
由于寒假的课都做完了,因此李定国在车上也没有什么事情干,所以就拿着一本燕山的教材开始看了起来。
看书的时候,兴许是起得太早,又或者是太无聊,他渐渐睡着。
等他好不容易从梦中醒过来的时候,火车窗外的黄昏已经变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车厢内也只有车顶的油灯在给车厢提供微弱的光亮。
李定国看了看四周,所有人都在睡觉,毯子是他们自备的。
李定国倒是没有准备毯子,但这蒸汽火车的车厢十分暖和,他穿的也厚,倒是没有需要毯子的必要。
他起身走向了车厢尾部,那里有写着茅厕的一个房间。
火车茅厕连接的是一个木质的箱子,火车的粪箱满了之后,会在火车停站时交给驻守车站的夜香车夫。
花了几分钟解决了自己的问题,李定国回到位置看了一眼自己的怀表,
“丑时三刻(1:45)……”
发现时间还早,李定国闭上眼睛继续假寐了起来。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直到天色开始微微亮起,车上的乘务才摇着铃铛走出了车厢:
“距离京城还有一刻钟……”
“叮铃铃……”
铃声把许多人都摇醒了,包括假寐的李定国。
一些人去厕所洗了洗脸,一些人则是解决了一下五谷轮回的问题,等李定国收拾好了自己的书,没过多久火车就拉响了汽笛。
在“呜呜”声中,火车驶入了京城北站,并且在进站后不久停车。
随着车门打开,李定国和车上的人走下了火车,而站台上那挂着“京城北站”的木牌则是提醒着李定国。
在一个寒假过去后,他又返回了京城。
“挺舒服的,就是太贵了,没几个百姓坐得起……”
看着在站台上的都是身着绸布、绸缎的士子商人,李定国摇了摇头,紧接着背着书箱走向了出站口……
第五百零三章 罪在其身
“叫我大哥!”阑
“大哥!”
“大哥!”
“好嘞!大哥请你们吃糖!”
天启十二年二月初三,当北方学生已经开学的日子里,由于寒冬还未消退,朱由校依旧带着家人在房山避冬。
作为太子的朱慈燃处于房山,由于没了玩伴,自然就开始自己给自己找乐了起来。
当土坡上的朱慈燃给土坡下面的十几个五六岁小孩撒糖,那十五六个小孩纷纷纳头便拜,一边吃糖,一边喊大哥。
常年被人称呼“太子、殿下”的朱慈燃,偶然听到另外的称呼不免觉得有些新奇。阑
用着手里的糖,他瞬间就收买了房山县黑石村的一群小孩,带着他们一边走一边玩。
作为已经九岁的人,带着一群五六岁的小屁孩到处跑,这倒是让人哭笑不得。
黑石村的人没见过朱慈燃,但他们从朱慈燃身上穿着的绸缎能看出,这是一个富家子弟,因此也没有阻拦他。
就这样,朱慈燃带着十几个小弟耀武扬威的朝着黑石村外走去。
在路上,一个小弟捡到了一根笔直的光滑的木棍,他正想耍耍,结果被朱慈燃看到后,朱慈燃立马喊道:
“那根棍子给我看看。”
说着,他拿出了一把糖,见到蔗糖,这小孩立马就献宝似的把棍子递给了朱慈燃。阑
朱慈燃接过木棍,瞬间学着他记忆里李定国的模样,耍了一套半生不熟的棍法。
“大哥好厉害!”
“大哥会功夫!”
“那当然!”朱慈燃被夸得飘飘然,不免骄傲的挺起了胸膛,然后高举棒子喊道:“今天开始,你们就是我棍棍帮的人了。”
一群小屁孩在水泥路上玩耍,路过运煤的马车车夫看到他们,纷纷都朝他们喊道:“别在路上玩,危险。”
“好!”朱慈燃听话的带着十几个小孩下了水泥路,走在泥土路上,拿着棍子不断地打着野草。
“大哥我们去哪?”阑
“去哪?”
一个小屁孩询问,朱慈燃抓了抓下巴:“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煤场,除了煤场没什么好玩的。”一个小孩吸了吸鼻涕。
“好!那我们去煤场玩!”朱慈燃闻言,立马就带着十几个小孩跑向了煤场,在他们的身后不远处还有六七个身材彪悍的男人跟着。
“太子去煤场玩?中宫殿下知道怕是要责怪我等。”
“那倒是,我去和太子说说……”
这几个男人的身份自然是锦衣卫,而他们的工作就是保护朱慈燃。阑
朱慈燃在村里玩玩,他们倒是觉得没有什么,但要去煤场就不行了。
他们今天的任务是把朱慈燃送到火车站,然后带他回京城,送他去都察院学习。
只不过朱慈燃在路上说自己要玩半个时辰再走,结果这就耽搁了。
现在瞧这架势,真让他去煤场玩煤炭,他们这五六个人的脑袋还能不能保住都是问题。
因此,一个汉子主动走上前,拦住了朱慈燃他们的去路,并作揖道:
“殿下,万岁的旨意是今天必须回京城,您已经玩了半个时辰了。”
“这么快?”听到锦衣卫的话,朱慈燃吧唧了一下嘴,虽说他比较皮,但还是比较懂事的,因此他把木棍还给了之前那个孩子,然后把身上的糖给他们分了分:阑
“行了,你们可以去找别的大哥了。”
说罢、朱慈燃就走回了水泥路,而道路尽头的拐角处也驶出了一辆四轮马车。
“你们留下两个人送这群孩子回家,虽说兵马司和衙役查桉查得很紧,但人贩子防不胜防。”
“是!”
汉子命人送孩子们回家,同时也坐上了马车,在车内护卫朱慈燃的安全。
按照汉子的指示,锦衣卫们留下了两人护送孩子们回去,其它人则是跟着马车向着车站走去。
从房山到京城只有不到六十里路,而房山火车站就建立在城外不远处,实际上从煤区赶过去,也就七八里的距离。阑
只要坐上了火车,基本一个时辰就能回到京城。
感受着马车的颠簸,朱慈燃这个小黑胖子不停地打量着窗外的旷野。
尤其当他们经过一条河流的时候,朱慈燃这厮脸都贴到了玻璃上:
“这河水怎么比我们来的时候,位置高了不少?”
朱慈燃看着那条水位比他们来时还高的河流疑惑,旁边的锦衣卫闻言只能解释道:
“今岁北方各地都下了春雨,钦天监的官员推断,可能是小冰河期的减退,因此北方旱情缩减。”
“不过,今年南方的湖广、南直隶和江西没有下春雨,不知道会不会有旱情。”阑
和朱由检预料的一样,北方旱情消退,但南方的旱情却扩大了。
不过,得益于这几年的反腐和以工代赈,以及赋税监管的力度和部分杂项的废除,南方百姓起码存了不少银子和钱粮。
或许这些银子和粮食抗不了几年,但是总归能让朝廷的压力小一些。
朱慈燃不太懂这些,只是对着那来来往往的煤车说道:“这些运送煤炭的车夫,每日工钱多少?”
“他们都是皇店的员工,按照皇店对房山的工价,应该是十五文每日。”锦衣卫说着,顺带解释:“比市面高了三文。”
“噢噢……”听着锦衣卫的话,朱慈燃也收了收心。
就这样,过了两刻钟后,他们抵达了房山站。阑
和燕山站不同,房山站的车站占地足足有五六亩,车次也要更多,因为这里是北直隶煤炭的主要出产地。
为了朱慈燃的安全,锦衣卫包下了一个车厢,因此朱慈燃没了和百姓的来往,只能坐着这他已经坐过好几次的火车返回了京城。
在抵达京城之后,他被锦衣卫们护送回到了外廷的东宫。
不出意外,他今日会休息一天,然后明天去都察院学习,但……
“殿下回来了吗?”
“王大伴!我回来了!”
当东宫的慈庆宫外响起了王承恩的声音,朱慈燃连鞋都没穿就跑了出来,并边跑边喊道:“李定国放学没?”阑
他跑出宫殿,看到了穿着斗牛服的王承恩,王承恩也笑着回礼:
“还未曾放学,不过今日的课程是观看春种,齐王让奴婢前来东宫,请殿下去看看春种。”
“好!我这就收拾!”听到可以出去玩,朱慈燃立马来了精神。
他很快换了一身衣服,一套蓝衣蓝裤的布衣,标准的百姓农活装扮。
毕竟去年暑假和李定国在他家玩了半个多月,虽说朱慈燃也没怎么干活,但去田里要穿什么衣服他还是知道的。
王承恩看着朱慈燃的模样,不由笑了笑,随后引着他坐上了齐王府的马车,向着东城驶去。
隔着玻璃,朱慈燃兴奋的看着窗外。阑
对于大明来说,朱由检带来的变化有很多,但对于京城来说,朱由检对它带来的变化主要还是卫生和基建这块。
京师四城都铺设了砖石路和水泥路,道路都无比宽阔,每个城都有自己的坊市,人流被疏散后,垃圾也就不多了,但看上去也没有以前热闹了。
不过,京城作为政治中心,它需要的不是经济,而是一种代表大明风气的气象。
宽路阔屋,街道整洁,这便是京城的气象。
这种卫生的一面,在这个时代是让人咋舌的,哪怕是号称礼仪之邦的大明,实际上城池卫生也只能说一般。
西方人来到大明,觉得大明干净整洁,主要还是因为他们那边脏得无与伦比。
现在的大明,就各地的城内卫生来说,差不多是达到了后世的水平。阑
许多官员都觉得朱由检是为了解决孤寡老弱的工作问题,才安排的环卫工,但朱由检真正的想法,实际上是为了杜绝瘟疫。
明末人口锐减,主要原因是粮食减产导致的饥饿,其次是战乱,然后是各种疫病,最后才是各种问题。
明末的瘟疫,朱由检从找到吴有性开始就在做准备,甚至给吴有性普及了许多的防疫标准和工具。
在他的布置下,兴许是因为地方得到了赈灾,也有可能是没有爆发战争,总之在眼下的大明,各种疫病并没有爆发,最少暂时没有。
在朱慈燃的记忆中,大明似乎一直都是那么干净整洁,他从未见过以前的大明卫生是如何的,自然觉得这没有什么。
因此在那走马观花的赶路中,他显得格外无聊。
好在出城的距离不远,马车也在两刻钟后抵达了东城外的十里平原。阑
走下马车,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垠的耕地,以及在田地里劳作的许多人。
走下田坡,朱慈燃扫视着四周。
春天是播种季节,春天勤劳,秋天就必定丰收,因此数以千计的百姓弯着腰,挽着裤腿在田埂里劳作。
虽然十分辛苦,但朱慈燃还是能感觉到他们脸上充满着欢欣笑容。
尽管不是秋天,但对于他们来说,那份沉甸甸地收获似乎就在眼前。
“你怎么来了?”
朱慈燃感觉自己被谁拽了一下,转过头去,他立马露出了搞怪的笑:“当然是齐……叔父叫我来的!”阑
敢拉朱慈燃的人且没事的人,整个京城也就那几个,其中能以这种称呼称呼他的,自然便只有李定国了。
“殿下?”朱慈燃这厮的话让李定国闻言也愣了愣,紧接着他抬头看向了四周。
果然,他在一处田埂上看到了许多穿着道袍的儒生,而领头的人正是身着道袍,额佩网巾,头戴四方平定巾的朱由检。
在朱由检的四周,那乌泱泱的人群,不出意外的话,便是朝中的一些重臣了。
“今日是拖拉机在京城示范耕种的日子,你小心些。”
李定国收回了目光,提醒了一下朱慈燃,而朱慈燃疯狂点头。
“李定国,周教习让我们跟着那些大人走。”阑
李定国和朱慈燃的交谈还没结束,远处就响起了周伯谦的声音。
朱慈燃顺着看过去,只见一个个身穿粗布麻衣的官学学子排成队,在田间的道路上,紧紧跟着远处重臣的队伍。
学子的队伍拉得老长,足足好几里,一眼看不到边。
“这位是谁?”
周伯谦看着站在李定国旁边的这个小黑胖子,有些疑惑。
“我叔叔的侄子。”李定国潦草解释了一下,紧接着岔开话题:“走吧,等会跟不上了。”
说罢,他就示意朱慈燃跟上,然后和周伯谦回到了学子队伍里。阑
由于今天的学子都是穿着粗布麻衣,因此朱慈燃这个小黑胖子倒是完美融入,甚至比起一些农家学子还像农家人。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锦衣卫的观察下,尤其是王承恩一直注视着他们。
相比这些人,朱由检倒是并不担心,他此刻正在带着众多文官走向前方,而前方出现的,是一个由数百台拖拉机组成的巨大试耕田。
“这里有六百台拖拉机,需要三人操控,每台拖拉机每日可耕地二十亩,耗费千斤煤炭、二千斤水,如果用来开垦……”
远处,拖拉机“哐哧哐哧”的声音不断响起,这些拖拉机被摆在道路上,连接着一根根铁索,一个人负责调整拖拉机的马力,两个人使用犁来耕地。
这样看上去有些危险,不过只要马力控制得当,哪怕铁索断了,也不会伤害到人。
由于拖拉机需要摆在平整的道路上,因此许多大臣都从这个四四方方的机器旁边走过,惊诧的望着它,尤其是得知它一天能耕地二十亩后。阑
一天耕地二十亩代表的是什么不用多说,千斤煤炭以现在的煤炭价格,也就一两银子罢了,而水基本不用钱。
也就是说一台拖拉机如果用来单纯耕地,刨除购买它的成本,它只需要半个月的时间就能耕三百亩地。
半个月的时间,也不过十五两银子罢了,而只要它把最难的耕地事情给解决,那剩下的播种工作,只需要不到百人,就能在几天内种完三百亩地。
之后的管理更是轻松,曾经需要最少六十个人才能管好的土地,现在恐怕只需要十个人就能维护。
对于许多士绅和地主阶级的官员来说,他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成本问题。
三百亩地需要租给六十户人家,每年从收成里拿出五成给这六十户佃农。
南方的三百亩地,正常来说最少有五百石米,五成也就是二百五十石,最少一百二十两银子。阑
按照春季、冬季两次耕地来看,这玩意一个月的成本也就三十两银子,后续雇佣十个人管理三百亩地,哪怕每个人每年工钱是三两,也不过三十两银子。
前后加起来就是六十两银子,也就是说刨除买机器的钱,一旦有了一台机器,士绅们就可以每年省下最少六十两银子。
这么一想,许多官员的心里都知道了拖拉机的重要性,而一名官员更是对朱由检作揖道:
“殿下,若真是如此,国朝必须推广此物,以此减轻百姓负担。”
这名官员站出来一说,所有人纷纷精神了起来,但朱由检却瞥了他一眼,懒得和他废话。
他径直从官员身边走过,这让这名官员尴尬无比,而一些燕山官员也借此嘲讽:
“恐怕减轻的不是百姓的负担吧?刘员外郎……”阑
“呵呵呵……”
燕山官员嘲笑他的心思,而朱由检的态度更是让许多官员脸上火辣辣的疼,心里止不住的难受。
“殿下,此物若是作用关内,恐怕数千万佃农都得化作流民。”
户部的董应举对朱由检作揖,说出了朱由检不想在关内推广拖拉机的原因。
说白了,地主豪强可比资本家凶勐多了,这就好比奴隶制比封建制,要说进步肯定是封建制,因为奴隶制是明目张胆的把人当做牲畜,封建制还会掩盖一下。
在不同的社会制度里,更替是历史的潮流。
世界上,最贫穷的、时间最长的制度是原始社会的家族公有制,之后依次是奴隶制和封建制、资本制,最后是共产制。阑
家族公有制度,所有东西都是头人的,包括部落里的所有人,战败的部落就是被杀,没有别的路可选。
到了奴隶制,虽然东西还是领主的,但这时的制度已经开始保留战败的俘虏,贵族出现,而贵族不会把战败的人全部处死,而是给他们活命的机会,做奴隶。
超越了原始氏族的贵族们手握作为生产资料的土地,让农民依附于土地。
之后,封建制出现,崛起的官僚打倒贵族,国家不再分为国民和奴隶,奴隶开始被慢慢废除,每个人的生命都有了最基本的保障,但依旧是压迫。
明清是典型的封建制国家,并且比起秦汉唐宋的体制要更为健全,所以也号称是封建制度最健全的时期。
不过,在明清还在玩封建制度的时候,西方的资本制崛起。
资本制相比封建制,它打破地域限制引入了公民权,私有制,鼓吹资本无国界,但不管怎么说,在资本主义下,平民有了自己的声音,哪怕很微弱。阑
至于最后的共产制,这是超越国家和人民的概念,强调了集合自然权和自然人,以“平等”来打破私有制的局限,赋予民主、自由于每个人。
这些制度是连贯的,真正的封建主义最后会走向资本制,真正的资本制也会走向共产制,而共产制后面是什么,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知道。
大明有着封建制的局限,那就是大部分士绅豪强都盯着作为生产资料的土地,而不去创造新的生产资料。
好在江南地区还是有小部分人在创造新的生产资料,因此才有了资本制的萌芽。
只不过,不管是宋代还是明代,似乎每当东方出现资本主义萌芽的时候,都会被游牧民族给打断,而这其中宋末被打断不值得惋惜,明末反而是最惋惜的。
宋末不值得惋惜的在于,它在灭亡前后,也没有人提出了应该怎么改进它的制度,但明末是有人在改进的。
虽然容易让人惊掉眼珠,但顺着朱元章的制度,进而改进的人,实际上是同为汉人势力的大顺。阑
不过李自成没有朱元章的魄力,也没有朱元章的野心和能力。
他虽然根据朱元章的制度做出改进,让大顺在大明的基础上迈进了一步,但这一步很有限,而他的战略眼光也严重不足,以至于他在顺清战争中直接失败。
每每想到这里,朱由检都觉得十分惋惜。
他不认为大顺会进入资本制,但最少大顺可以成为一个封建过渡到资本的王朝。
等大顺这个王朝寿终正寝,接管它的,大概率是一个资本制的政治集团,汉人也不会在近代那么屈辱。
不过不管怎么说,最后不管出现什么制度的国家,它们终究会走向共产制。
朱由检在大明的时间不短了,他常常在反复回忆自己前世经历的一些世界性政治事件,反复的推敲。阑
共产制的道路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在于大明或者齐国,乃至日后的汉人应该怎么走。
朱由检可不指望几百年后天降勐男,毕竟这样的几率太小,充满了不确定性。
所以他得吸取一些教训,让齐国和大明走得更顺畅一些。
不过……
朱由检瞥了一眼身后的那群士绅、豪强、地主出身的官员,略微烦躁。
与这些利益集团出身的虫豸商讨制度问题,不如回齐王府问问北山郭桑岱送来的那几只哈士奇能不能改吃素。
士绅地主阶级可不会老老实实的交出自己的生产资料,在制度上他们注定了会与未来的大明制度发生思想碰撞。阑
在得知拖拉机的作用后,所有官员的想法都是作用在自己的田地,家族的田地上,根本不顾这些东西如果被作用于关内,会有多少佃户失业,多少家庭破产。
瞧着他们这副虫豸的模样,朱由检都怀疑如果自己离开了,这群人会不会阳奉阴违的截留拖拉机给自己家人用。
想到这里,朱由检就脸色一黑。
他深深的扫视了一眼这群官员,心里的想法几乎已经都被他给笃定了。
他敢肯定,甚至可以说自己都还没走,这群人就会搞一些偷拿偷取的事情。
现在拖拉机的年产数量还少,人还能点得过来,但是等日后年产的拖拉机数量变多了,点不过来的时候,这群人还会那么老实吗?
老实从来就不是能在他们这群人身上出现的词汇,他们之所以老实,是被自己吓的。阑
要解决这个问题,朱由检只能尽力的让佃户变成自耕农,自己经营中小农场和牧场,或者转变为技术工人。
说白了,就是“消灭”贫困人口,把贫困人口变成国家中流砥柱的中产阶级。
目前大明直属的实控疆域中,刨除小西洋和利未亚两个监察使司,大明这二千多万平方公里的疆域里,可开发利用和已经开发利用的耕地数量接近二十四亿亩,草原接近一百二十亿亩。
如果把这样数量庞大的草原和耕地开发,并且分给底层阶级,那他们肯定可以崛起为中产阶级,只要限定耕地和草场不得买卖,产权属于大明朝廷就足够。
但现在的问题在于,近七十亿多亩草原和尚未开发的十几亿亩耕地都分布在关外三省和南州、旧港等地。
人口最稠密的江南三省不迁移,那底层崛起永远不可能。
想到这里,朱由检发了狠。阑
如果在大旱之下,江南的百姓还不迁移,那他就只能采取暴力手段来进行迁移了。
天下万方有其罪,其罪在他朱由检其身便可……
第五百零四章 解放乌斯藏
天启十二年二月,在朱由检的推动下,拖拉机以一种公开示范的方式出现在了大明百姓的视野中。
与此同时,天下各城镇与乡村的布告同时更换,具有图文的布告向天下百姓展示和介绍了什么是拖拉机。
不过,告示上也著名了,拖拉机只会提供给向外迁移的人,如果不想要拖拉机的人家,也可以转而得到两头耕牛作为开垦工具。
这样的消息实际上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因为除了看过拖拉机的官员和百姓以外,其它大量百姓都没有太过关注这件事情。
迁移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只要有活路,没有人会愿意迁移,比如眼下的山西和陕西就是一个例子。
大旱下的陕西只能承载二三百万人生活,而山西也只能承载五六百万人。
但问题在于,大明朝廷在当地的常平仓,不断地放出粮食,抑制粮价,加上以工代赈,百姓有了活路,自然就不会离开。
只是伴随着北方旱情减退,以及这些年府道、县道的修缮在不断完善,大明在两省的用工人数也急剧下降。
截止二月十五,铁路在山西段的路基建设已经全部完工,接下来就是长达一年的铁轨铺设工作。
失去了路基的建设,数十万山西百姓也失去了工作。
府道、县道和乡道的建设人数已经充足,也就是说这是去工作的几十万人只能回家务农。
一部分生活在大同府和太原府的百姓,为此早就有了打算,他们在路基建设完工后,选择了变卖房产,将田地交给村官所的村官们,以一亩田地十石粮票的价格,带着足够的粮票开始了迁移。
上万户百姓,六七万百姓开始了迁移,而这只是山西的一个缩影。
大旱虽然消退,但大半个山西依旧还处于旱情里,倒是陕西得到了喘息的时间,除了只有不到二十万人居住的延安府外,陕西其它地方的旱情基本消退。
北方的旱情得到了控制,但那些依旧处于旱区的百姓在没有以工代赈的政策扶持后,最后只能走向迁移关外的选择。
与此同时,消停了一年的南方也开始出现了旱情。
南直隶的凤阳府、滁州、扬州、和州、应天府、常州府、镇江府、苏州府、松江府皆有旱情。
浙江的湖州、杭州与嘉兴也有旱情的迹象。
江西的南昌、广信、饶州、九江、南康等地也纷纷爆发旱情。
最后的是湖广的岳州、常德、长沙三府。
这其中,岳州和常德、长沙三府去年就经历了一次地震,今年的旱情又紧接着爆发,百姓艰苦,不少人在看到朝廷建议迁移麓川的皇店告示后,纷纷变卖田产换取粮票来准备迁移。
为了推进这次迁移,朱由检将标准一提再提,甚至提到了“迁移麓川者,一人二十亩熟田”的迁移奖励。
朱由检不再推行以工代赈,甚至开始故意放纵地方粮价上涨的行为。
在没有了朝廷的调控后,南直隶的粮价从每石四百文,上涨到了每石六百八十文,肉价也是不断上涨。
江西的粮价从三百八十文涨到了五百文,湖广的粮价从四百文上涨到了五百四十文,浙江从五百文涨到了七百文。
至于北方,山西的粮价从官府控制的五百文涨到了八百文。
对于即便每日打工,一年也不过只有五六两银子的百姓们来说,这次的粮价上涨几乎是逼着他们迁移。
这便是朱由检使出的“暴力”手段。
正如他所说的一样,天下万方都有罪,但这些罪加在他身上就足够了。
如当年皇店垄断食盐,将盐价提高一样,许多百姓纷纷谩骂着朝廷,但为了生计,一些抗风险不强的百姓还是选择了迁移。
各地选择的地方不一样,如山西选择的是东海省和漠东省,湖广选择的是麓川。
至于江南三省,他们并没有选择去麓川,而是选择了下南洋去旧港。
大明对旧港已经经营多年,许多沿海百姓都迁移去了旧港,留在江南的百姓,多多少少都有亲戚选择去了旧港,因此询问之下,他们放弃了麓川,选择了迁移旧港。
总之天启十二年,主要以新政面世,加上麓川收复,拖拉机面世和百姓迁移作为新年的开端。
在所有人都觉得战事差不多已经结束的时候,新一轮的战事才刚刚打响。
“砰!”
二月末,当枪声在高原上响起,出现在人眼前的,是一处已经结束的战场。
河谷之上躺着上千具身着吐蕃甲胄的士兵尸体,一个个吐蕃长相的明军此刻正在打扫战场。
远处的皑皑雪峰和草原成为了战场的背景板,战前高傲的土司,此刻已经化作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在曹文诏面前的,是数千蹲着的俘虏,而他的身旁则是穿着甲胄的孙传庭。
两人的脸颊坳黑,嘴唇干裂,和大部分吐蕃人一样。
孙传庭双脚踩在草地上,远方是皑皑雪峰,他用手挡住刺眼的太阳,看向雪峰,似乎在观赏风景。
至于曹文诏,他此刻正在用熟练的吐蕃语给俘虏们讲解他们被俘后的待遇。
“反抗不是你们的错,是土司的错,现在他已经被击毙,你们也得到了解放。”
“之后会有人来带你们前往河西,那里的环境没有那么恶劣,你们会得到朝廷给你们分发的牛羊,以后你们只需要安心放牧交税就可以,没有人会再逼你们打仗。”
“我知道你们其中有不少人是奴隶,但大明没有奴隶,从今天开始你们就自由了。”
曹文诏的话似乎没有什么新意,但对于许多曾经是奴隶的吐蕃人来说,他们却感到了不可置信。
明明他们的土司说过,明军是为了把他们全部杀死才到来的,怎么现在就开始说分草场,分牛羊了?
交税?他们这群奴隶也配交税?
一些奴隶面面相觑,不敢相信曹文诏话里说的是真的,但很快他们就相信了。
“经略!叔父!东西带来了!”
远处,策马而来的是曹变蛟,而他的背后是一座已经被攻陷的城池。
那曲卡,这是那座城池的名字,里面生活着数千吐蕃人和上万吐蕃奴隶。
跟着曹变蛟一起抵达的,是一车车放满了箱子的马车。
“把东西拿出来,发给他们。”
曹文诏对曹变蛟示意,而曹变蛟闻言也点了点头,并且让人将一车车箱子搬了下来,打开后里面是写满了吐蕃文的契纸。
孙传庭放下了手,将目光放到了这群俘虏身上,他走到俘虏们的面前安抚道:
“撕毁这些纸,你们就自由了。”
曹文诏帮忙翻译,而孙传庭的这些话也让众多奴隶放下了心中的恐慌和害怕,麻木的眼神居然出现了一抹希望。
尽管他们还是认为不太可能,但是当朵甘营的士兵将一张张契纸交给他们本人,他们手中拿着那份契纸的时候,一种从心底涌上来的高兴,立马让他们庆祝了起来。
“我自由了!”
“自由了!”
“我不再是奴隶了,我们不是奴隶了!”
“金珠玛米!是金珠玛米救了我们!”
被解放的奴隶们高兴的拥抱四周的人,还有的人对孙传庭、曹文诏等人下跪磕头,不停的说着许多感谢地话。
“他们在说什么?”孙传庭好奇看向曹文诏,曹文诏咧嘴笑道:“他叫我们金珠玛米,在吐蕃语里,金珠玛米就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兵。”
“嗯……”孙传庭点了点头,看着那一个个骨瘦如柴的吐蕃人,不免摇头。
如果说大明的士绅豪强还知道不能让佃户饿肚子,那乌斯藏的土司们可以说完全就是把这群奴隶当做随意打杀的牲畜。
这样的地方,才是明军需要出兵的地方。
孙传庭看向了雪山,他清楚,乌斯藏还有很多地方等着他去解决,还有很多奴隶需要他去解救。
他在沉思,而此刻的战场也变成了庆祝的地方。
奴隶们一边高呼着“金珠玛米”,一边撕毁了那张把自己当做牲畜的契纸。
被撕毁的契纸好似撒隆达般,被高原凌冽的风吹走,洒在了整片战场上。
解放了这群人后,孙传庭让他们打扫了一下战场,然后将土司的家产收缴,将牛羊和土地发给了刚刚被解放的奴隶。
他的这番举动,让除了那曲卡城土司的所有人都欢欣鼓舞的庆祝了起来,而土司的家人则是被拘禁。
等这一切做完,孙传庭来到了那曲卡土司的宫殿坐下。
说是宫殿,实际上也就是一个内地的普通民宅罢了。
坐在主位,孙传庭对走进来坐下的曹文诏、曹变蛟询问道:“其它各部进展如何?”
“四周的土司基本都平定,我军死伤三十余人,斩首不服王化的叛军三千余人,喇萨以北,以东的土司不是投降就是被夷平。”
曹文诏大马金刀的坐下,将自己得到的消息告诉孙传庭。
这次明军进藏的兵力是十二个营齐出,不过只有持枪的七个营作为平叛大军,另外手持步铳的五个营则是负责安抚地方和筹集粮草。
说是筹集,但其实也没有筹集的必要。
明军入藏已经一个月了,被夷平的土司大大小小六十多家,缴获的牛羊马匹数以十万。
尽管乌斯藏耕地稀少,到明军手中的只有不到三十万亩,但乌斯藏的百姓更少。
六十几家土司被夷平,得到解放的只有不到二十万百姓。
一人三亩的情况下,对于大部分都是奴隶的百姓来说,他们已经十分激动了。
因此,他们在得到孙传庭分发的牛羊马匹后,就主动为明军做起了民夫。
在乌斯藏打仗,对于三万六千明军来说,肉食不用担心,他们需要担心的是米麦的问题。
乌斯藏的土地亩产极低,青稞亩产不过百来斤,对于当地的平民来说,每天能吃一碗青稞都是奢侈,吃饱那更是只有贵族才能享受的待遇。
肉虽然好吃,但他们能吃的肉只有一点点,因此入藏以来,孙传庭他们看到的,不管是奴隶还是平民,都是一副骨瘦如柴的模样。
米麦的问题,孙传庭和四川布政使的李邦华沟通过,用缴获的马匹贩卖给四川的皇店,然后让四川的皇店卖出粮食给四川布政使,交给四川布政使将米麦运送到朵甘的麻儿干百户所,然后由朵甘营的兵马接管,运送到前线。
道路的崎岖让运粮之路十分艰难,十石米运到前线只能有三石,这还是被解放的百姓帮忙运输的结果。
“白利、德格、藏北三十九部都已经被灭或投降,接下来只要进驻喇萨,然后再收尾就足够了。”
“不过,朝廷的驿道只修到了三竹节,西边的亚泽、古格、拉达克没有路,没有火炮不太好打。”
坐在屋内,曹变蛟说着驿道的问题。
现在孙传庭他们入藏的驿道是永乐年间,明成祖朱棣让刘昭带兵入藏,号令乌斯藏的土司修建的。
虽说当时在藏西也设置了俄力军民府,但通往此地的道路基本上是原始道路,骑兵和步兵走走可以,但想要运送火炮就不太现实了。
“带虎蹲炮,只要把城门打开,步枪手足以把他们消灭!”
孙传庭冷静的倒茶喝了一口,他很清楚这次明军入藏和前几次不一样。
前几次明军入藏,不管是五百明军围攻萨迦大殿,还是刘昭主持修建驿道,亦或者是侯显巡边,明军的任务都只是宣传大明的强大,让乌斯藏都司的土司贵族们老实一点。
但这次明军入藏,是要彻底的瓦解乌斯藏土司贵族们的统治。
前者只要听话,利益还能得到保障,但后者就不行了。
明军要解放奴隶,要给奴隶自由,要彻底掌控乌斯藏,并且迁移吐蕃人去河西。
这些种种朱由检要求的举措,无一例外都是在触碰乌斯藏贵族土司们的利益。
因此,明军这次入藏,可以说是一路打过来的,根本没有几次是土司主动投降,交出奴隶和土地的情况出现。
这一路是这么过来的,孙传庭也不知道盘踞在三竹节和拉萨的藏巴汗会让出利益。
藏巴汗有三万兵马,不过面对明军,这三万兵马亦不过是土鸡瓦犬罢了。
困扰明军的是道路交通问题,而不是乌斯藏这群土司贵族的兵马。
“经略!”
当官抚民的声音响起,三人看向门口,而被晒的坳黑的官抚民也着甲走进了屋内,作揖道:
“外围的塘骑遇到了喇萨派来的僧人,藏巴汗希望能和朝廷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曹文诏皱眉,但孙传庭却抬手道:
“可以,把我们受降的条件告诉他们,如果他们可以接受,那我们可以接受他们的投降。”
“三月十五,如果三月十五之前他们不能给出我们一个答案,那我们就进军喇萨。”
“这……”官抚民不解道:“经略,这群叛军恐怕是在拖延时间,给这么长时间会不会不好?”
“吾知道他们有可能是在拖延时间,不过他们的兵马聚集起来后,我们给予他们雷霆一击,而后受降,要比我们去找他们轻松多了。”
孙传庭一边喝茶,一边解释,他和洪承畴打的都是一个主意,那就是让敌军拉出足够的兵马,然后在会战中一举击败敌军,紧接着轻松的攻城掠地。
至于受降的事情?孙传庭可不会信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乌斯藏贵族会愿意让出自己的利益。
提起乌斯藏,许多人只会想到高原风景、皑皑雪山和低头吃草的牛羊,然而在五十年代以前,乌斯藏一直实行着农奴制。
农奴制在乌斯藏存在已久,吐蕃王朝时期乌斯藏就处于奴隶社会,到了九世纪中叶,吐蕃王朝才在平民和奴隶起义的冲击之下土崩瓦解。
之后加上低温期降临,乌斯藏高原上一直没有出现强大的集权政权,因此乌斯藏各地区的奴隶制发展水平不一,各地向封建制过渡的速度和程度也不尽相同。
在元朝和明朝的控制下,乌斯藏地区整体花了大约四百年的事件才完成由奴隶制向封建制的过渡,而这种过渡也并没有完全消灭奴隶制,只是把奴隶制过渡为了农奴制。
农奴制的乌斯藏存在两个对立的阶级,即农奴主阶级和农奴阶级。
其中农奴主阶级大体可以分为官家、寺院和贵族三个部分,而所谓的官家指的是乌斯藏的地方政府。
自元朝以来,乌斯藏的地方领袖都必须经过中央的批准和遣使册封才能继位,哪怕到了清末民国,这一原则依然延续。
至于寺院,则指的是在乌斯藏随处可见的藏传佛教寺院。
在明初对乌斯藏的文册记载中,乌斯藏一共有数百座寺庙,数万名僧众,僧众在乌斯藏人口的占比相当之大。
最后奴隶主贵族的势力也同样不可小觑,在明代的乌斯藏世袭贵族里,接受大明册封的就是二十四家,剩下的还有大大小小数十家。
这些家族中,最大的几家贵族掌握着上万亩耕地,小一些的也有数百上千亩。
农奴主阶级以不足总人口5%的人数,实际拥有乌斯藏的全部耕地、牧场、森林、荒地和山地以及绝大部分的牲畜。
换句话说,极少数人控制了乌斯藏几乎全部的生产资料和财富。
除此之外,农奴主手中最大的资源便是占乌斯藏人口绝大多数的农奴。
这些农奴的绝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为农奴主耕种土地上,每户农奴需要耕种可以产出上百斤到数百斤青稞的土地。
明清对乌斯藏的政策是不一样的,大明时期的乌斯藏还没有开始政教一体,因此乌斯藏的冲突,基本上还是以贵族之间的冲突为主。
不过,眼下的乌斯藏已经开始走上政教一体的路子了,这也是朱由检急于收复乌斯藏的原因之一。
一旦政治和宗教牵扯在一起,那即便他日后收复乌斯藏,乌斯藏也会留下一堆麻烦给他。
因此,他要趁着这个进程开始就打断它,避免大明深受其害。
孙传庭有朱由检的手书,他知道自己要让乌斯藏的政教彻底分离,打断目前政教的联系。
不过,高原出兵确实有很多不妥,尽管朵甘十二营的明军,大部分都是青海地区的蒙古人和吐蕃人,但一个月行军近一千五百里的强度,还是让他们有点吃不消。
孙传庭答应藏巴汗,给他们时间讨论议和,实际上也是在给明军一些休息的时间。
“四川的粮食,什么时候能运抵那曲卡?”
孙传庭询问起了负责粮草辎重的曹变蛟,曹变蛟闻言也作揖回应道:
“正月十五,近九万石米麦自成都府运出,后续还有近二十万石,第一批应该已经运抵至巴塘、理塘一带了,估计三月初十可以运抵那曲卡,第二批要等到四月。”
“当地的叛军清剿完了吗?”孙传庭询问,曹变蛟也连忙点头:
“尽数清剿,另外理塘百户周万全回禀,木氏在藏东一带的百姓似乎在撤离。”
“不用管他们……”孙传庭皱了皱眉,他知道木氏撤退可能和洪承畴有关系,但与他的职责无关。
相反,随着木氏撤出藏东的康巴地区,之后经抚乌斯藏的布政使也就不会有那么多阻碍了,这是一件好事。
“经略,是不是该上疏给朝廷,询问一下殿下,是否能分派一些劳改工前来乌斯藏,顺带派遣官员治理?”
“哪怕要迁移他们去河西,也得有官才行啊。”
官抚民及时开口,孙传庭闻言也皱眉思考了许久,然后才道:
“乌斯藏怎么治理,确实需要殿下开口,至于劳改工的事情,我提一提吧。”
说罢,孙传庭起身:“让将士们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等我军令。”
“是!”三人作揖回应,孙传庭见状也颔首离开了会厅,来到了被打扫出来的土司书房,提笔研墨,将明军在乌斯藏的进展和一些需要解决的问题写下。
写完了一切,他让人把书信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送往京城,交给齐王府处理。
在他做完这些的时候,作为幕僚的周肈也走进了书房,对孙传庭作揖道:
“经略,万岁那边让人传来了中旨……”
“中旨……”听到居然是不经过内阁和五军都督府的中旨,孙传庭皱了皱眉:
“有传旨太监吗?”
“没有,西厂的人把圣旨送到后就离去了。”周肈回应,顺带将手中的一卷中旨递出。
孙传庭接过扫视了一眼,这中旨的内容基本是催促他快点平叛,不要耽搁。
“经略,恐怕万岁是准备让你入阁……”
周肈看了一眼就明白了这份中旨的意图,但他不解道:“只是不知道,万岁为何这么着急的催促您。”
“走一步看一步吧。”孙传庭收起了中旨,带着一些疲惫坐在了椅子上。
见他疲惫,周肈也退出了书房……
第五百零五章 蒙古西迁
“大明固然强大,但我们也不是废物!”阑
当那曲卡的消息传回藏巴汗的势力时,已经聚兵三万在喇萨的藏巴汗彭措南嘉瞬间脸色不好了。
那曲卡的土司有五千兵马,结果他连一天都没有撑住就覆灭了,那他们呢?
彭措南嘉的心情十分复杂,但其它的藏巴贵族们却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无他,全因大明对藏巴的条件,都是他们不能接受的。
孙传庭让僧人带回了五个条件,这五个条件分别是:
第一、释放所有奴隶。
第二、废除农奴制,制度上跟随大明,接受大明日后乌斯藏承宣布政使司的治理,平民向承宣布政使司缴纳赋税。阑
第三、所有贵族和农奴主的田地都要交给大明,但大明会分发河西走廊的土地给所有贵族和农奴主,并且授予他们散阶和相应的实权官职。
第四、不得再以宗教名义来发动私斗,兵马需要解散。
第五、前往河西后需要按照《大明律》和大明新政生活,缴纳赋税。
这五个条件,别的不说,单单第一条就要了所有农奴主的命。
农奴主和贵族手中最大的财富便是农奴,不说别的,此刻坐在宫殿中的大大小小二十六个贵族,他们手中的农奴就多达十六万人。
哪怕把这十六万农奴按照三两一个人的价格卖给南边的莫卧儿和主域等国,他们都可以收获近五十万两银子。
现在大明朝一句话,就要让他们放弃五十几万两?阑
要知道,不管是大元还是大明,它们对乌斯藏的影响是很有限的,因此乌斯藏基本由贵族说了算。
现在大明要乌斯藏贵族放弃一切权力和利益,然后他们就仅仅只得到了散阶和虚职,这样的条件未免太搞笑了。
“藏巴的奴隶最少有十几万人,加上主域和哲域,最少有二十万,想要我们放弃二十几万人的奴隶?你们谁愿意?”
一名贵族询问起了其它人,其它人纷纷摇头,而作为藏巴国大汗的彭措南嘉脸色也很不好看。
大明这次要的不是简单的利益,而是还要改变他们的思想和生活。
对于从小出生在贵族家庭的众多贵族来说,释放农奴,给他们自由,这比抢他们的银子还让他们难受。
先不提这二十几万农奴的价值,就另外一条,废除他们对平民征税的权力,平民改向乌斯藏承宣布政使司交税。阑
彭措南嘉不知道大明的皇帝是否知道乌斯藏有多少平民,这些平民又需要交多少税,但他清楚,别说农奴,就是平民的赋税权,这群贵族都不肯交出。
在乌斯藏的平民,每年除了农作外,还需要从事一些手工制品的劳作,这些手工制品贩卖后,需要向贵族们缴纳从二两到五十两不等的税额。
正常来说,这种税从十八岁起征,至六十岁停征。
如果交不上税,那就必须去找农奴主和寺庙借贷,覆盖藏地超过八成的农奴。
这些高利贷利率极高,大宗且在30%到50%,小额更能高达150%,而且大部分只许纳利,不许还本。
利滚利之下,非常容易导致平民一个不慎就背负几世也无法还清的债务,从此被打落阶级,一家人全部成为奴隶。
只要成为农奴,他们就要世世代代作为农奴主的奴隶,并且必须繁衍,让子孙后代也成为奴隶。阑
如果有人敢于逃跑,那他们一旦被抓住,就会被关进牢房。
在牢房中,强制苦役是最轻的处罚,而挖眼、割鼻、砍手、刖足、抽筋、剥皮都是家常便饭。
为了作法,旧乌斯藏的当权僧人会使用大量的人骨、人皮来制作一些“法器”,而这些“材料”的来源便是被抓捕的奴隶和被选中的奴隶。
虐待比自己阶级低的奴隶,是许多贵族的趣乐手段,现在大明不仅要走他们的利益,还想要走他们趣乐的东西,他们自然不会答应。
“打!”
“我也支持打!”
“我们可以拉上主域、哲域和羌塘,以及西边的古格,拉达克、亚泽一起来击败大明。”阑
“他们的军队虽然有将近四万人,但我们也不是什么都没有。”
“对!发动足够多的奴隶,我们可以拉出十几万人!”
贵族们为了自己利益和特权,在不了解明军的情况下就开始怂恿起了彭措南嘉,但彭措南嘉没有被他们怂恿而冲昏头脑,反而说道:
“明军使用可以速射的火铳,按照僧人们的话,他们能在十个呼吸里射击三次。”
“加上他们携带了火炮,我们如果要和他们打,就必须做好损失惨重的准备。”
彭措南嘉在给贵族们做心理建设,但贵族们听后不仅没有胆怯反而针对明军的速射枪想起了应对的方法。
“我们可以用牦牛群开开阵,我就不信四十几万牦牛冲不开明军的车阵。”阑
藏地的一些贵族,尤其是靠近藏北的贵族,他们的父辈曾经听从过明朝的号召去青海作战,因此知道明军对付骑兵主要以车阵为主。
因此,他们故作聪明的以为现在的明军也是靠车阵和火炮、火枪来作战,浑然不知道后膛枪的恐怖。
“强巴,你让人去通知各地的贵族们,就说大明要吞并整个乌斯藏,释放所有奴隶,让贵族们都准备起来。”
“三月十五,我希望能在喇萨看到他们的军队。”
“是!”
彭措南嘉最终还是决定要用武力来捍卫自己的利益,他的决定也得到了所有贵族的支持。
不过贵族们的利益难以割舍,但寺庙却没有那么多利益。阑
“我们可以听从“文殊菩萨”的号召,迁移去河西和西宁,云南,不过我们得弄清楚,文殊菩萨到底支持哪一派。”
在彭措南嘉和贵族们决定出兵的时候,乌斯藏的僧人们也在布达拉宫讨论起了是否要臣服大明。
对于这群乌斯藏的僧人来说,他们还是比较欢迎大明入藏的,毕竟对于信奉藏传佛教的僧人和信徒而言,明朝皇帝的“文殊菩萨”形象不仅存在于明初时期,而是一直延续到王朝统治的末期的。
去年年初,藏地的许多僧人还前往了京城朝拜朱由校,朝拜他们心中的文殊菩萨。
也因为藏地的僧人经常往来藏地和大明,因此他们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大明比起以前要更加强盛,乌斯藏根本不可能是大明的对手。
在大部分僧人看来,明军进军乌斯藏,主要是和贵族们争夺利益,因为孙传庭给出的条件中,并没有限制藏地的传教。
不仅如此,孙传庭反而鼓励他们前往西域传教,不过他们需要改一改教义。阑
具体怎么改,孙传庭没有说,僧人们也没有底。
不过既然知道大明无法战胜,那臣服是肯定的事情。
现在他们比较关心的,是大明到底支持乌斯藏佛教中的哪一派。
要知道,藏传佛教发展过程中先后出现了宁玛、噶举、萨迦、觉囊、格鲁等分支。
从明初到明末,萨迦、噶举和格鲁是三个具有较大社会影响力的教派,三教派的宗教首领或代理人都受到了大明朝廷的敕封。
对于明代的藏地佛教来说,获得大明的支持和认可是极为重要的一件事情,毕竟他们给信徒一直洗脑“大明皇帝是文殊菩萨的化身”,因此他们也得自圆其说才行。
另外就是只有大明朝廷支持的派系才能获得入朝贸易的资格,这个资格是关乎一个教派是否兴盛的关键。阑
喇萨的僧人都是噶举派中的噶玛派,但是万历三十七年,神宗皇帝革除了乌思藏大乘法王、大宝法王、护教王、长河西、董卜韩胡等八番的入贡资格,只许阐教王、辅教王入贡。
被革除资格的法王分别是格鲁派和噶玛派,而保留资格的分别是萨迦派和止贡派。
因此,被卡在中间的格鲁派和噶玛派显得有些被动。
如果他们是被准许朝贡的教派,那现在什么都不用说,等着明军打来,然后带着信徒欢迎天军便是。
可偏偏万历皇帝禁止他们入贡后,不管是泰昌皇帝还是眼下的天启皇帝,他们都没有重开噶玛派的入贡,这让僧人们有些迟疑。
“或许可以先等等看,也许文殊菩萨也没有想到要支持哪一派。”
年纪比较大的一名僧人试探性开口,旁边的一名僧人闻言也点了点头:阑
“按照历代文殊菩萨的安排,即便不扶持我们,也不会打压我们,可以等待试试看。”
“在这期间,最好还是不要对平民放出“佛金”了”
僧人们将放贷称为“佛金”,也不知道佛祖听到后会是什么感想。
总之,随着贵族和僧人们的互相讨论结束,一队队哨骑从喇萨冲出,赶赴各地。
消息最先传达到的地方,是山南一带的格鲁派。
由于格鲁派的制度和其它派系的差别过大,因此经常遭受藏巴王朝和其它教派的针对,因此对于明军进入乌斯藏,格鲁派是欢迎的。
噶举和格鲁派都欢迎明军入藏,那作为唯一拥有朝贡资格的萨迦派自然不会反对。阑
明代的藏地佛教虽然影响也很大,但总体来说,地方治理问题还是贵族的事情。
由于明军的入藏,本该政教一体的进程被中断,一时间乌斯藏各地的寺庙和贵族们产生了两种态度。
寺庙武力不足,只能认怂,而贵族选择了硬刚。
这些消息被一些锦衣卫打探交给孙传庭,不过孙传庭并不放在心上。
他在等待四川运来的粮食,而与此同时,身处麓川的洪承畴也接到了京城传来的圣旨。
“奉天皓曰!原平缅经略洪承畴功勋卓越,兹特授南安伯,麓川布政使,遥领南京兵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另初授其妻李氏为南安夫人,望……”
三月初六,当京城的圣旨送到麓川省东吁城的时候,拜服接旨的洪承畴在听到圣旨内容的一瞬间,脑袋一片空白。阑
等他接过圣旨后,他的第一反应便是……
“中招了……”
也不知是怀着何种心情送走的传旨太监,总之此刻洪承畴的心里五味杂陈。
“恭喜伯爷荣升文勋!”
“恭喜伯爷!”
东吁城的王宫门口,木懿等人还不明所以的为洪承畴庆祝,然而只有洪承畴知道自己被朱由检“玩弄”了。
大明自洪武朝之后,天启朝以前,以文臣身份获得爵位的分别有三人,从前往后分别是靖远伯王骥,威宁伯王越,以及新建伯王守仁。阑
这便是明代因军功封爵的三位文官,而他们无一例外地都在拿了爵位后,失去了进入内阁的资格。
但是现在好了,他洪承畴成为了天启朝以文臣身份获爵的第四人,位于熊廷弼、杨镐、袁应泰之后。
可问题在于,他不仅获了爵,他还成为了六部尚书,并且入了阁,当了一名阁臣。
在外人看来,洪承畴可以说位极人臣,除了明初的李善长、刘基等人,便再也没有哪个文臣能与他相比。
可问题在于,这两人是什么下场?
或者说,刨除这两个人,作为大明洪武朝以后,第一个以勋贵身份入阁的人,他洪承畴会经历什么?
五军都督府这边还好说,但文臣那边,对他的态度恐怕就没有那么好了。阑
另外,最让洪承畴难受的,还是因为朱由检这一举动,就好像是在给某个人铺路。
“孙传庭……”
洪承畴这种人精,自然知道朱由检是在为谁铺路。
有了他洪承畴做第一人,后续孙传庭以勋贵身份入阁就轻松许多了。
勋贵入阁有好有坏,在需要开疆拓土的时代,军功起家的文臣,其背后的力量也是军队,因此即便入阁,却还是需要在意下面人的感受。
这也就导致了,阁臣需要给军队找些仗打,不至于让军中将领对战事望眼欲穿。
另外,军中锤炼起来的将领,对于战事的把控也会比纯粹的文官要好,知道把握战机。阑
可以说,朱由检是把大明过去二百多年的弊端都挑拣了出来,然后用各种方法补上。
洪承畴能从中得到一个信号,那就是首辅的位置,依旧还是他的。
这让他有些高兴,但同时他又对于朱由检把自己拿来铺路的举动十分难受。
旁人难受或许是因为朱由检的态度,但洪承畴难受的地方在于,他就好似一个棋子般任人摆布。
他要做的是执棋人,而不是棋子……
想到这里,洪承畴紧了紧手中的圣旨,随后呼出一口浊气,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
“围剿怎么样了?”他对木懿询问,木懿闻言也连忙作揖回礼:“洞吾的溃军一直躲在山中,时不时让缅族百姓接济他们。”阑
平缅成功的,洪承畴立马就对麓川的土司、贵族挥起了屠刀,数千人被斩首不说,与他们牵扯的九族也被充入劳工队伍,劳改期限十五年。
数千人的九族数量可谓庞大,前后牵扯的人数达到了近百万人。
至于他们手中的田地,也自然被洪承畴收归了布政使司。
“土司们的黄册计算好了没有?”洪承畴走回了宫殿内,虽说是东吁王的宫殿,但实际上也就和一个大明的郡王府差不多大小。
“都算好了,按照麓川土司们的黄册计算,麓川一共有熟田三千四百六十余万亩。”木懿说着,并解释道:
“不过,瞧麓川的这地势,真的要开垦,恐怕开垦的田亩数可以突破万万。”
“嗯,北面的阿豪姆和小婆罗门国如何了?”洪承畴走进了王宫,并让人在王位下面端来了一把椅子坐下。阑
他和黄龙那种大大咧咧的性格可不一样,坐王位这种容易被人抓把柄的事情,他可不会做。
“两位秦总兵已经出兵,估计旬日便可平灭,倒是伯爷,这麓川的地名是不是应该改一改?”
木懿提出了改地名的建议,洪承畴闻言也点了点头:
“殿下手书传回,京城那边已经有人护送宋穆缇察南下,殿下准备让黄文麓派兵直接登陆暹罗的大城,以清君侧之命,扶持宋穆缇察登上王位。”
“你们时刻注意此事,一旦黄文麓有消息传来,那就立即调动可调动的兵马南下,陈兵边疆,吸引暹罗兵力。”
“至于改名的事情,我会再次上疏给殿下,请殿下和万岁为麓川设府改县名。”
“那百万劳改工,暂时让他们修建沙廉到陇川的路基,不管是铁路的还是府道、县道的通通修一遍。”阑
洪承畴三言两语就把麓川的事情给全部安排,也就在他安排完的同时,远在京城的朱由检则是在为手中的一条情报皱眉。
“虎兔墩北迁了?”
京城齐王府承运殿内,在三月京城天气渐渐变暖的时候,北镇抚司的李若琏带来了一条消息,那就是漠北的林丹汗北迁了。
“回禀殿下,可以说是北迁。”
李若琏站在好似一个大图书馆的承运殿内,毕恭毕敬的回答道:
“我们策反了一些喀喇沁的小领主,按照他们所说,去岁劫掠后,虎墩兔获得了不少工匠和粮食,但他却一直害怕殿下领兵报复,因此在秋收前就有了北迁的打算。”
“不过,在发现殿下您并未出兵后,虎墩兔又下令在捕鱼儿海牧马,勉强渡过了一个冬季。”阑
“今年开春后,虎墩兔将捕鱼儿海一带的草场让给了喀喇沁的苏布地,自己则是准备举族西迁。”
“他们准备走吉利吉思部前往漠西,然后南下进入瓦剌的地界。”
李若琏将林丹汗的计划说了出来,而朱由检则是眯了眯眼睛:“进入瓦剌的地界?有意思……”
如果朱由检记得没错,瓦剌的局面现在并不好。
明代人口中的瓦剌便是清代的卫拉特蒙古,而在眼下,这个长期生活在天山北部的瓦剌主要以准噶尔、和硕特、杜尔伯特、土尔扈特四部为主,另外还有辉特等小部落。
可以说,准噶尔只是瓦剌的一部分罢了,而眼下整个瓦剌的实力并不算强大。
目前瓦剌的盟主是和硕特部,而和硕特部的大汗目前是固始汗。阑
眼下瓦剌已经开始再固始汗的带领下崛起,但他们东部有漠北的喀尔喀三大部、西部有哈萨克汗国、南部有叶尔羌汗国,而北部的沙俄也在依靠河流东进,不停地蚕食瓦剌的土地。
由于瓦剌各部都在繁衍和兴旺,这导致原本就紧张的牧场变得更为捉襟见肘。
面对这样的危局,固始汗开始厉兵秣马,对外遣使前往乌法,与沙俄的官员接触,对内则是安抚逐渐强大的准噶尔部。
按照原本的历史走向,固始汗会试图把内部矛盾转嫁为外部矛盾,不断地对哈萨克汗国用兵。
不过,随着他们的强大,沙俄开始与他们发生冲突,瓦剌陷入了和沙俄的争斗中,一时间无法脱身。
这样的局势会持续几年,直到格鲁派的僧人邀请下入主青藏,固始汗开始带着瓦剌大军进远征青藏高原,留他侄子坚守天山南北的和硕特故地。
再往后就是和硕特的盟主被准噶尔的噶尔丹剥夺,准噶尔陷入和清朝的战争,青藏高原的和硕特汗国彻底成为了打酱油的存在。阑
这一串历史朱由检记得清楚,不过,由于漠南蒙古被他带兵打残,漠北三部也瑟瑟发抖,加上他又让曹文诏在青海练兵十二营,而眼下乌斯藏也将被孙传庭收复,因此固始汗这辈子估计要老实呆在天山北部了。
现在林丹汗企图去抢夺瓦剌的牧场,尽管不知道漠北三大部和苏布地会不会跟他一起去,但即便只有他去,恐怕也足够固始汗喝一壶的了。
林丹汗看似菜鸡,但那是在蒙清战场、明蒙战场上。
如果他真的拉着他的十几万部众去恐怕现在的瓦剌会陷入和林丹汗的战争中。
如果林丹汗不仅自己去,还带着漠北三大部和喀喇沁一起去,那以目前的瓦剌来说,恐怕他们会被林丹汗逼得西迁。
西域的人口从汉唐开始就不断减少,到了元代,经历了蒙古人的屠戮后,更是千里无人烟。
哪怕历史上准噶尔统一了西域,涉及了中亚,但它的部众也不过六十万,战兵只有不到六万人。阑
统一西域,控制中亚的准噶尔尚且如此,更别提眼下的瓦剌和叶尔羌了。
林丹汗这次西迁,估计不止是瓦剌和叶尔羌要头疼,便是沙俄也得头疼。
这么一想,朱由检捉摸了一下,他目前不想打沙俄,因为他的主要任务是安内。
不过,如果放出一些狠话,再调动兵马吓唬一下喀尔喀三大部和喀喇沁,让他们都跟着林丹汗西迁,那估计会很有意思……
想到这里,朱由检嘴角轻挑,露出一抹笑意。
第五百零六章 乌合之众
“哔……哔哔……哔!”阑
时光如梭,当三月十五如约而至,孙传庭在彭措南嘉等藏巴贵族迟迟没有送来消息的情况下进军了。
从那曲卡前往喇萨的道路足足五百余里,孙传庭没有选择齐聚兵力来进攻喇萨,而是选择了分兵。
他命曹文诏带三千骑兵走原始的戈壁沙滩,向羌塘进军,又命曹变蛟绕道,带九千人与虎蹲炮向拉达克、古格、亚泽等地进军。
至于正面的战场上,孙传庭则是集结了九千步枪骑兵和六千运粮的骑铳骑兵向喇萨出发。
当他们出发后不久,喇萨的贵族们就知道了明军赶来喇萨的事情。
由于时间不足,距离较远的拉达克兵马还没有抵达喇萨,但即便如此,喇萨也聚集了近四万兵马,外加六万多奴隶扈从。
小冰河的到来,对中原王朝的打击很大,但对于游牧民族和高原民族的打击更大。阑
昔日动辄拉出十几万,二十几万军队的吐蕃盛况,已经不可能出现在眼下的藏地了。
三月二十二日,当孙传庭距离喇萨不足八十里的时候,彭措南嘉作为藏巴王朝的大汗,他换上了自己的一身藏甲。
在布达拉宫外,十万兵马等着他统领,这是他从未统领过的一支庞大军队。
说不激动是假的,但来自明军的那股未知感却让他显得格外踌躇。
他从未与明军交过手,但是他也知道,明军的战力十分彪悍。
长长的廊道里,只有间隔数步的窗户能提供一点阳光。
彭措南嘉带着自己的护卫从廊道走过,光影和彭措南嘉的严肃的模样组合在一起,显得气氛尤为沉重。阑
当他走出宫殿,映入眼帘的是聚集在喇萨布达拉宫外那无边无际的军队。
三月的喇萨已经温暖了许多,但远处的高山皑雪却依旧存在。
辽阔的高原上,彭措南嘉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述,这只是简单的一句:“出发”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十万兵马开始向北出发,而站在布达拉宫门口的僧人们则是见状摇头:“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
僧人们也希望彭措南嘉可以赢,那样他们就能继续放贷了,但他们知道这不可能。
他们亲眼见过明军和其它土司的交锋,那些土司的表现可以说是一触而溃。
现在彭措南嘉的兵马是很多,但有资格着甲的,说到底还是那四万人,其它的奴隶扈从可以说衣不遮体,还不如大明的流民。阑
带着这样的一支队伍去和明军对垒,下场不言而喻……
“经略!前方塘骑回禀,喇萨方向灰尘蔽日,恐怕是敌军率众而来,要不要先观察一下?”
几个时辰后,随着两支兵马的不断前进,朵甘营的参将丹巴对军中的孙传庭回禀。
骑在马背上,孙传庭的脸色由于多日来的奔波而变得有些蜡黄,但他精神上还是非常不错的,毕竟决战即将到要到来。
“古人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彭措南嘉带着大军赶了几十里路,大军早已疲惫不堪,这种时候放任他休息,明日的战事会更难打。”
“不用停下,直接交锋。”阑
孙传庭清楚本部兵马的优势在哪,说白了就是依仗着那三百步距离的射程,明军基本不用浪费体力来短兵交战。
即便赶路十分疲惫,但这样的距离他们甚至可以端着凳子坐在战场上,一边扣动扳机,一边休息。
当然,这也只是形容,不可能真的这么做。
但这也足够说明,在体力上,明军完全没有冷兵器时代所需的那么高要求。
与他们不同,已经赶了近四十里路的藏军已经有些疲惫了,那些骨瘦如柴的奴隶更是不断地掉队。
对于掉队的奴隶,农奴主和贵族们的手段就是直接杀死,避免他们逃跑。
见到了这一幕,许多奴隶只能为了自己的性命,咬着牙,紧跟着队伍。阑
最终,两军的前军在河谷间碰面,不足二里宽的河谷,有近百步是一条宽阔的大河。
也就是说,可以作为战场的,实际上只有七百步的宽度。
“唏律律……”
三月的喇萨河谷风沙很大,战马不安的嘶鸣,尥蹶子,而骑在马背上的人也严阵以待。
彭措南嘉没有过指挥十万人的经验,但他也知道把战斗意志薄弱的奴隶放在前军是找死的行为。
因此,他将自己的本部精骑放在了前军,中军则是由各大土司的兵马拱卫,后军才是督战队和奴隶们。
他策马从中军来到了前军,道路十分崎岖,由于人太多,甚至显得有些狭窄。阑
没有千里镜,他只能凭着自己的肉眼来判断两军的距离和明军的战力。
只是这一看,他就能明显的感受到,明军整体的那种气场,比他见过的任何军队都强。
相比黄龙和黄蜚,孙传庭做的更绝,他麾下的朵甘营只有一重布面甲,里面穿的则是鸳鸯战袄。
这样的装备,实际上已经足够满足明军的巷战了。
至于野战,孙传庭不认为彭措南嘉可以带军冲破自己的排枪阵。
“经略,进军吗?”
丹巴询问着孙传庭,但孙传庭此刻正用千里镜看着藏军的军容。阑
看了半天,最后他摇了摇头:“乌合之众……”
乌合之众,这是他对彭措南嘉最精锐的精骑给出的评价。
这并不是贬低彭措南嘉,而是事实如此。
相比建州八旗,蒙古八旗,甚至相比贵州的奢安之乱,藏军的装备都显得十分简陋。
不过这也不奇怪,如果藏地真的那么强大,他们就不会听从大明的号令,老老实实在高原上待了二百余年了。
“牦牛群什么时候能到?”
“应该还需要一个时辰。”阑
看到了明军那边的军容,眺望战场的彭措南嘉顿时黑了脸。
北边的明军士气如虹,再看看自家这边大军的状态,萎靡不振……
看着大军的士气,彭措南嘉顿时便有些不满。
打不打得过是一回事,可是从一开始连打的勇气都没有,算个什么?
懦夫,真正的懦夫!
“先撤退十里,退到古容河湾,等牦牛群驱赶过来后再全军进攻。”
“是!”阑
彭措南嘉不满己方的士气,可是他的不满无法改变什么。
他从来不认为藏军可以直接击败明军,所以他被他赋予众望的是牦牛群。
虽说拉不出几十万牦牛,但仅喇萨一地,还是可以拉出四五万牦牛的。
用牦牛群冲阵,这是彭措南嘉能想出唯一能扰乱明军军阵的办法。
不过,牦牛群冲阵不是随便就能用的,前期他还做出了许多准备。
“经略,叛军开始后退了,恐怕有诈。”
“不用管,追……”阑
随着彭措南嘉带兵撤退,孙传庭身边的周肈提醒了一下孙传庭,但孙传庭只是冷静的下令追击。
作为一个将领,孙传庭很了解一个事情,那就是随着火器的进步,开大阵,正面作战是今后的主要趋势。
阴谋诡计或许可以用,但已经起不到什么决策性的作用了。
只要后方不干扰,正面交锋才是取胜的关键。
正如明军和后金的战争一样,正面战场打不赢,后方不管打多少年的游击,也阻止不了战争的失败。
中午的太阳高照在河谷,但凌冽的风吹来时,还是让人止不住的感受到一丝丝寒意。
在这样的情况下,两支军队一进一退,很快就后退了十里,抵达了一处比较宽阔的河湾。阑
比起之前只有二里不到的河谷,这个河湾足足有三里宽,足够发挥藏军的优势。
“叛军应该要在这里决战,把火炮拉上来。”
“是!”
孙传庭看出了彭措南嘉的想法,并对其想法进行了布置。
两军的形式很明显,藏军一定会发动进攻,因为他们是防守方,并且人数多,粮草消耗大,而明军的选择却有很多。
不管是原地驻扎消耗,或者是进攻,撤退,明军都耗得起。
相比明军,藏军完全耗不起。阑
他们的土地基本就是靠奴隶耕种,眼下这里聚集了六万的奴隶,他们不耕种的话,藏地的粮食就会不够吃。
哪怕把他们放回去耕种,想要维持四万军队的口粮,对于藏地来说也是十分艰难的。
“轰隆隆……”
忽的,沉闷的声音响起,孙传庭疑惑举起千里镜,而周肈也指挥着火炮上前。
明军没有携带太多的火炮,只有三百门燕山五斤炮,但这已经足够了。
“他们想用火牛阵。”
孙传庭看到了灰尘之中和人群里挤出的成群牦牛,并且看到了这些牦牛的双角都绑上了尖刀,身上也披着一些缝制的皮甲。阑
打头阵的数千头牦牛都是这个造型,但之后的牦牛就没有这样的配置了。
“经略,这……”周肈有些哑然,不知道要怎么对付那成群涌到两军之间的牦牛,然而孙传庭却气定神闲。
“古往今来,使用火牛阵的人数不胜数,但唯二成功的两个例子,一个是田单,一个是王德,前者破敌,后者突围。”
“只是《武经总要》一书中曾说“其牛震骇前奔,敌军必乱,可以趁之”。”
“我军若是不乱,这火牛阵不过是为大军平添肉食罢了。”
孙传庭说出了他冷静的原因,那就是明军的阵脚根本不会因为火牛阵的冲锋而变乱,因此火牛阵根本冲不过明军的军阵。
战国时期,田单摆下火牛阵,大破燕军,齐国因此复国,这一传奇故事被记录在《左传》中,于是便有不少读过书的统兵将领仿效。阑
一些评书人也将《杨家将》中杨六郎用火牛阵大破辽兵的事迹吹嘘的神乎其神,结果就有一群将领开始使用火牛阵。
安史之乱时,自称“知兵”的唐朝宰相房琯在长安反击叛军时,就曾使过火牛阵,结果叛军一个没伤着,自己的阵营反倒被冲得七零八落。
南宋时期的绿林响马邵青,遭到官兵围剿时,也用上了火牛阵,结果弄巧成拙,失控的牛群大部分冲向了自己人,官兵不费吹灰之力就剿灭了邵青。
不止是古代军队,哪怕到了近代,二战时期还有人在使用火牛阵,结果牛群调头把己方冲的七七八八。
孙传庭的话言简意赅,同时也打了不少死读书将领的脸。
火牛阵的作用,主要是扰乱敌军,使其惊慌,为大部队冲锋创造战机,幻想单靠一群牛去克敌制胜,不仅是不现实的,而且是荒唐的。
况且,战国时期的弓弩射程和威力对于牛群来说伤害不算大,牛群吃痛下自然可以顶着箭雨向前冲。阑
可问题在于,眼下已经是火器时代,披着皮甲的牦牛也扛不住明军的后膛枪子弹和火炮。
更别提火牛阵只对凝聚力不强的军队管用,毕竟凝聚力不强,见到牛群冲撞便作鸟兽散了,而正规军不会如此,牛群只要冲不乱阵脚,遭遇砍杀,它们就会吃痛往回跑。
因此对于孙传庭来说,如果彭措南嘉没有做好后手的准备,那恐怕这一战也就这样的。
“点火!”
“牟——”
藏军阵上,伴随着一些藏军队牦牛尾巴的绵油点火,受惊的牦牛当即就开始朝着明军那边冲撞而去。
与此同时,藏军也将一车车装满沙土的板车横在了军前,显然彭措南嘉做足了牛群折返的准备。阑
孙传庭看着这一幕摇了摇头,心想错过了一个机会,但他也不气馁,而是从容不迫的下令:
“火炮填充散弹,敌军距我军三百步后与步枪手一同反击。”
“是!”
周肈和丹巴开始命塘骑传令全军,与此同时火炮阵地上的三百门火炮也被装上了散弹,步枪手子弹上膛。
一里的距离对于受惊的牦牛群来说不过是十几个呼吸的时间,因此当它们冲入了明军射程范围内的时候,明军的火炮发作了……
“砰砰砰——”
河谷之中炮声阵阵,藏军的一些奴隶没听过火炮的声音,还以为是天神发怒,纷纷跪下。阑
不过,令人瞩目的战场不在奴隶的身上,而是在牦牛群的身上。
只是一瞬间,三百门火炮和上千步枪打出的散弹、子弹如骤雨般扫射,那单薄的皮甲根本挡不住子弹。
当炮声停下,牦牛群好似割麦子般的纷纷倒下,随后引起后面的牦牛一个个的栽倒。
藏地的牦牛可没有后军战马的条件,没有火炮惊吓训练的牦牛在火炮发作,同伴倒下的一瞬间就开始折返调头,它们甚至都没有冲进明军阵地前的二百步便已经恐惧折返了。
藏军没有火炮,装备基本上是冷兵器,火器方面,他们只有几百支火绳枪,因此当牦牛折返冲撞的时候,他们只能寄希望于辎重车和长矛。
“牟!”
“嘭嘭嘭——”阑
一时间,折返的牦牛群撞在了辎重车上,虽然没有扰乱藏军阵脚,但彭措南嘉的脸色也不好看。
他用牦牛群试探出了明军的火力,但在见识过明军的火力过后,他心里便打起了退堂鼓。
“其实……投降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彭措南嘉心里打鼓,但四周的贵族们却不可能投降,他们纷纷向彭措南嘉建议道:
“火牛还是有效果的,明军打了一次火炮后需要休息很久,我们可以再利用少量的牦牛来让他们的火炮消停,然后趁着火炮消停,让骑兵冲锋。”
藏军没有使用盾车的想法,因为在他们的战术里不存在这种打法。
能吸取到明军车阵打法的,不管是蒙古人还是女真人,他们能吸取的前提条件都是和明军打过,吃过车阵的亏。阑
可对于安分守己了两百多年的藏军来说,他们怎么可能敢和明军交手?
侯显、刘昭带着几百人入藏地就能让他们派出十几万奴隶来修建驿站、驿道。
在藏地唯一敢对明军动手的,就是羌塘一带的野生吐蕃人,他们倒是劫掠过巡视乌斯藏的明军。
不过他们都是袭击小股人马,大股的他们也不敢袭击。
加上车阵时万历年间才崛起的,而明军上一次巡边已经是正德年间了,因此藏军更不可能知道车阵应该怎么用。
车阵可不是单纯推着车前进就行,其中的阵法配合尤为关键。
不知道这些就使用盾车,可以说是单纯的当靶子。阑
彭措南嘉已经不想打下去了,但他下面的贵族一直在怂恿他。
他很清楚,如果自己不继续打下去,那贵族们一定会挟持他。
唐代藩镇就是如此,哪怕节度使想投降,但下面的将领却架着他,不让他投降。
现在彭措南嘉也正在遭遇这种经历,面对这样的局面,他只能咬牙下令:“准备安抚牦牛,再度进军。”
“是!”贵族们激动不已,纷纷开始派人安抚牦牛。
一刻钟过后,牦牛们安静了下来,而明军那边一直没有用实心弹炮击。
孙传庭想要在这里彻底解决藏军,而他的机会再此刻到来。阑
“点火!”
“牟——”
还是老套的冲阵招数,不过这次藏军的队伍开始行动,他们沿着河道两边,分成两部进军,让出了中间的道路给牦牛折返。
在这样的局面下,牦牛冲到了明军的阵前。
“放!”
“嘭嘭嘭——”
火炮凶猛发作,不出意外,火牛阵再次告破,但同时,一万藏军沿着河道两边已经抵近了明军不足二百步的距离。阑
“进入百步再射击,此部溃败过后,骑兵准备冲锋。”孙传庭淡然的看着藏军,心想战机已经到了。
当着他的面,藏军骑兵和步兵冲入了明军阵地前一百步的距离,口中喊着一些俚语。
“保卫菩萨,保卫喇萨!跟着一起上!”
“把刀拿稳咯,只要消灭了对面的明军,所有人赏银一两!”
一些藏军的贵族和农奴主们高声吼着,不停地挥舞手里拿着长刀。
望着对面的明军士兵们,脸上带着几分嗜血的味道,似乎在他们看来,汉人的短兵十分孱弱,只要他们冲入了军阵,那就胜利在望了……
“砰砰砰——”阑
“嘶……”
明军的射击开始了,一时间藏军被打得人仰马翻。
在一百步的距离中,一些藏军骑兵都还没开始弯弓搭箭,就被一颗颗子弹带走了性命。
上万的马军放在这个年代,无论从什么层面上来说,那都是个顶个的厉害。
当然、前提是他们的对手不是明军……
正如眼下,这群穿着扎甲的藏军骑兵,此刻正被一边倒的屠杀。
这一轮近距离射击让藏军死伤惨重,贵族当场被打死了十几个,其他的基层将领更是死伤无数。阑
马队不断慌乱,冲锋的气势骤减,而留在原地的彭措南嘉和大量贵族看着眼前的一幕,整个人似乎被冻住了一般。
藏军的心态已经逐渐的崩溃,尽管他们冲进了五十步的距离,已经可以看到明军的模样,但随之而来的子弹阻止了他们前进的脚步。
“砰砰砰——”
只刺鼻的硝烟味成为了地狱的象征,数千枚子弹在这么近的距离里,携带着无与伦比的速度,击破了甲胄,钻进了藏军的身体里,无数人倒在了冲锋的道路上。
几乎整整一排的藏军,倒在了地上,保守估计伤亡人数超过了两千余人……
经过了这么一轮打击之后,藏军的马队陷入了彻底的崩溃。
“撤!”阑
“撤退!”
贵族们不再勇猛,而是恐惧的调转马头企图撤退,他们射出箭矢阻止明军射击,但箭矢能对明军步铳手的伤害实在是太小了。
五十步的距离,除非是能开十力强弓的强人,不然箭矢即便射到脸上,也会被骨头给挡住。
当然,藏军还是给明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但明军可不仅仅只有步兵。
“驾!”
朵甘营以骑兵为主,因此当孙传庭下令后,六千整装待发的后膛枪骑兵开始了冲锋。
他们越过了火炮阵地和步兵的方向,策马向着溃逃的藏军杀去,并且在疾驰的同时,不紧不慢的子弹上膛,扣动扳机。阑
“砰砰砰——”
充满了硝烟的战场上,明藏两军的战事以明军一边倒的屠杀作为结果呈现在了彭措南嘉等人的面前。
第五百零七章 恒河以东
“全军后撤回喇萨!”撎
看着上万马队和步兵都没有冲入明军的阵中,彭措南嘉果断下令撤退。
尽管前军建制已经混乱,但好在中军建制没有遭遇打击,藏军吃了一瘪,开始不断的后撤。
但是追击他们的不是火绳枪的骑兵,也不是用燧发枪的骑兵,而是用后膛枪的骑兵。
他们被明军骑兵使用后膛枪远距离收割,全军上万马队和马步兵被歼灭,彭措南嘉的本钱在这一战中尽丧不说,明军的骑兵也趁机咬住了藏军中军的屁股。
“砰砰砰——”
清脆的枪声和骑兵的马蹄声不断地在后方响起,每一次枪响,都让彭措南嘉身边的一些贵族忍不住哆嗦一阵子。
这些一刻钟前还叫嚣着要保卫自己利益的家伙,此刻却如缩头乌龟一般,再也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反攻,而是全都和鸵鸟一样的往喇萨方向跑去。撎
彭措南嘉看着中军,心里无比清楚,再这么跑下去,撤退就会变成溃败,而一旦他们溃败,那明军的屠刀就可以肆意在他们头顶挥舞了。
“人都死了,就不好谈判了……”
看着四周的情况,彭措南嘉心里清楚,一旦兵打光了,那估计大明承诺他们的迁移和散阶、虚职都不会再有,目前他们只要稳住阵脚,或许还可以和孙传庭谈判。
想到这里,彭措南嘉勒马,对四周的贵族吼道:
“不要怕,不要跑!跑不过的!”
“让你们的人做督战队,让大军稳住阵脚!”
“快!”撎
贵族们被彭措南嘉吼了一嗓子,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指挥亲卫做督战队,试图阻止快要崩溃的中军。
“跑啊……”
“不准跑!逃跑者全家连坐!”
“砰砰砰——”
河谷之中、各式各样的呼喊声融汇在了一起。
藏军的将帅们,他们寄希望军队能够自己及时冷静下来。
若是对于已经溃败的军队而言,他们的举动自然是毫无用处的,但好在中军还没有崩溃,在砍杀了数百逃兵后,中军终究还是稳住了阵脚,后方的奴隶们也被督战队砍杀后冷静了下来。撎
不管是哪一民族,他们当中并不缺乏传统意义上的精英,因此他们也在尽力去挽救大局。
“不能再跑了!稳住阵脚,如果再跑,哪连投降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比起金军和明军,藏军才符合这个时代东亚战场的军队,那就是一旦死伤超过两成就会崩溃。
彭措南嘉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击败明军,但他可不会在还有选择的时候放弃选择。
他拔出自己的腰刀狠狠斩杀了数名溃兵,才止住了其他人的溃势。
剩下的藏军士兵们,也在战战兢兢中重新加入了队列,尽管他们依然很害怕,可是他们也知道自己没有退路。
相对于藏军的混乱而言,明军则宛如一台运作精密的机器。撎
追击的明军骑兵在发现藏军稳住阵脚后,立马就迅速后撤,等待后方大军的抵达。
同时,彭措南嘉也将长刀归鞘,脸色难看的看向了那几十个脸色苍白的贵族们。
“精锐已失,哪怕固守也没有用。”
“现在趁我们还有足够的兵马,或许可以试图和明军谈判,放弃奴隶和土地总比死要好!”
彭措南嘉的算盘打得很响,他一直都想投降,但架不住下面的贵族不愿意。
但现在好了,贵族们的胆子已经被吓破,那这个时候就可以提出投降了。
“这……明军能同意吗?”撎
和近代政教一体的雪区政权不同,明代藏地贵族和宗教的联系那没有那么密切,他们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战。
当他们发现打不过的时候,他们就开始衡量了起来。
在死亡面前,利益显得无足轻重,更何况明军不是没给他们补偿,只是他们不愿意,认为补偿太少罢了。
但现在,上万尸体丢在了河谷道路上,精锐丧失过后,他们只能选择投降。
以明军的火炮数量来看,喇萨和三竹节的城墙可挡不住。
“我亲自和明军交谈。”
彭措南嘉安抚了贵族们,紧接着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毕竟他会说汉话。撎
他这样的举动,无疑让贵族们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他们最担心彭措南嘉让他们去谈判,谁知道明军会不会发疯,把他们全部都杀了。
“你带人去告诉明军,我们想要和他们谈判。”
彭措南嘉委派了自己的一名将领,这名将领也不胆怯,听到彭措南嘉的命令便策马朝着明军的方向冲去。
为了以示诚意,他手持藏巴王朝的旌旗,没有携带兵马,孤身一人向明军冲来。
一些明军举起了枪,但被人叫住了。
就这样,他手持旌旗对明军用吐蕃语说道:“大汗希望能单独和天朝谈谈。”撎
朵甘营中的吐蕃人很多,他也不怕对方听不懂:“你等一下!”
一名参将回应了一声,转头让人去通知孙传庭。
一队塘骑冲出了明军的阵中,向后方奔去。
只是一刻钟的时间,孙传庭就得到了前方的消息,并且他大概也猜到了彭措南嘉的意图。
“这个彭措南嘉应该是向投降。”孙传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摆,旁边的周肈见状也劝解道:
“如果他们愿意按照规矩上的来,或许可以和谈,不过毕竟打了一仗,虚职可以剥夺,给他们散阶就足够。”
“嗯……”孙传庭的想法和周肈差不多,毕竟朱由检还需要吐蕃人去同化西域,把吐蕃人都杀光对他们没有好处。撎
“告诉彭措南嘉,让他自己来见我。”
孙传庭对塘骑队正吩咐,队正也连忙回礼,随后策马传令去了。
过了不到两刻钟的时间,孙传庭就看到了跟随塘骑策马而来的一名藏军贵族。
他们来到了阵地前,一路上彭措南嘉看到了无数藏军尸体,更坚定了他要投降的想法。
来到孙传庭面前,彭措南嘉把姿态摆的很低,跪下行礼后才起身说道:“孙经略,我无意和文殊菩萨为敌,只是受到了下面的贵族裹挟罢了。”
“愚蠢的他们在见到了天军的厉害后愿意投降,我代表雪区三十九部向您投降。”
彭措南嘉没有摆出什么小心思,毕竟四万战兵被击毙的上万,现在他的兵马不到三万,根本无力和明军抗衡。撎
“你为人君主,无奈也是情有可原,皇帝知道你们疾苦,派我来解救你们。”
“河西一带有着足够的牧场,按照之前投降的规矩,你们本该可以在那里放牧的,但你们愚蠢至极,居敢与天兵交战,眼下虽然迷途知返,但规矩却需要改改。”
说着,孙传庭看向了旁边的周肈,周肈心领神会的拿出了一份他们刚刚写好的新规矩。
彭措南嘉接过这张白纸,只见上面用藏文写好了七条规矩。
除了先前的五条,额外增加的两条就是藏巴贵族们必须迁移到大明陕西的朔方一带生活,而吐蕃的平民倒是可以留在吐蕃,但奴隶则是全部迁往河西生活。
除此之外,僧人必须前往河西,并且在某些时刻要跟随军队向西域传教。
另外,吐蕃贵族们不再拥有官职,而只有散阶。撎
散阶的分配按照贵族的田地来分配,交出一百亩地能得到次九品的官职,一千亩从九品,两千亩正九品,三千亩从八品以此类推,每跃升一品散阶就需要一千亩田地。
至于贵族们的牛羊,他们可以自己带去朔方。
彭措南嘉看了看这个条件,不由皱了皱眉,但很快他就舒展了眉头。
他算了算自己的田地,以他的情况来说,或许能得到一个正一品的散阶,每年有三千两银子的俸禄。
这并不算多,但在这个条件的背后,大明也承诺了会发给雪区贵族足够的草场。
交出一亩土地获得三十亩草场,这是大明给贵族们的详细条件。
按照这个条件,彭措南嘉最少可以获得五六十万亩草场。撎
对于他这个曾经的藏巴汗来说,五六十万亩草场自然很小,但草场也得看地方,朔方再怎么边塞,那也是大明疆域内。
五六十万亩草场可以养十几万牛羊,这些牛羊在朔方贩卖后就能有几十万两银子,相比较下,即便藏巴王朝有几千万亩草场,但牛羊没有渠道销售,只能作为食物被吃。
况且,在藏巴王朝,彭措南嘉得养军队,但投降之后他就不需要养军队了。
在安全有保障的情况下,每年能获利几十万两银子,只需要缴纳两三万两银子的赋税,他还是挺乐意的。
“我没有问题,请天使待我回去和贵族们商量。”
彭措南嘉的表情被孙传庭看在眼里,在确定彭措南嘉确实可以接受这些条件后,孙传庭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彭措南嘉见状再次叩首回礼,随后跟着明军骑兵离开了战场,返回了藏军之中。撎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贵族们让人送来了消息,他们愿意投降。
至此乌斯藏的事情解决了大半,孙传庭也下令将贵族们送回喇萨看管,而奴隶们则是被他带回喇萨后释放,贵族们的兵马则是被解散。
接下来需要清理的,便只有羌塘的游牧部落和拉达克王朝了。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秦拱明等人也带兵覆灭阿豪姆,小婆罗门等国。
至此,恒河以东的疆土尽归大明。
战事结束的消息被塘骑送往了京城,最先得令的是朱由检。
他在齐王府的承运殿内处理朝政,得知孙传庭和洪承畴的战果后,他也将乌斯藏和麓川两个设省,同时把朵甘并入乌斯藏。撎
如此一来,大明成为了两京二十四省。
两省被朱由检划分为乌斯藏六府,麓川九府,合计七十五县。
不过乌斯藏的人口得迁移去汉地,而汉人得迁移去乌斯藏。
“刑部这边,今岁至今有多少囚犯?”
承运殿的会厅里,朱由检询问着面前的六个人,而他面前的六个人,分别是顾秉谦,袁可立,毕自严,温体仁,周延儒和朱燮元。
朱由检叫他们前来,就是想讨论怎么治理麓川和乌斯藏。
之前的朝会上,麓川的大致安排已经做好,但细节还需要补充,而麓川的一些利益也得让出。撎
牵扯到利益,朱由检自然要好好提点一下这群人。
他向周延儒询问囚犯,周延儒闻言回礼作答:
“回殿下,一共有犯人一万七千余人。”
“流放乌斯藏的勃律府吧,算算时间,等他们抵达,孙传庭应该收复拉达克了。”
朱由检轻描淡写的决定了一万多人的去留问题,周延儒只能应下。
“去年恩科学子中,云南出身的官员可以提拔为乌斯藏官员。”
“殿下,这……”撎
朱由检要直接调派云南官员去接管乌斯藏,尽管乌斯藏贫苦,但乌斯藏可是有金矿的,所以顾秉谦自然舍不得把有金矿的府交给别人管理。
只是面对他的话,朱由检却皱眉道:
“平日让你们看看《燕山》的一些教材,你们总是觉得这是添加负担。”
“那乌斯藏作为高原,若是调平原官员赴任,恐怕还没有抵达就任的地方,就感染高原恶疾暴毙了。”
朱由检把高原反应说给了这群人听,顾秉谦闻言虽然不相信,但他不敢反驳朱由检,只能作罢。
倒是吏部的袁可立作揖道:“乌斯藏设置六府,但毕竟人烟稀少,加上还要迁移番民出藏,需要的官员倒不是很多。”
“不过,吏部这边还是想问问殿下,应该派遣多少官员?”撎
袁可立经过冬季的一场风寒,整个人消瘦了不少,说话也没有以前思绪清楚了,这让朱由检不免有些遗憾。
虽说袁可立支持东林党,但他的能力有目共睹,只是瞧他这架势,恐怕今年就要致仕了。
整理了一下情绪,朱由检才回应道:“孙传庭让人大概算了一下。”
“留在乌斯藏的番人大概有六万人,算上移民便是八万人左右。”
“官员的派遣数量,我看就暂时定为一千人足以。”
“至于当地的军备问题,我已经和五军都督府沟通,驻兵四营一万两千多骑兵足够。”
说到兵马的事情,朱由检扫视了一眼重臣们,紧接着说道:撎
“国朝今岁要裁军十七余万,这些兵马需要安置,六部和五军都督府商量好,别让将士寒心。”
“是……”顾秉谦等人有些汗颜,毕竟就上次林丹汗入寇的事情爆发以来,他们就一直不敢得罪五军都督府,办事都得求着来,让人难受。
只是不这样的话,顾秉谦等人总感觉五军都督府的那群武夫就在他们身边磨刀。
林丹汗入寇这件事情,自始至终都没有人承担责任,五品以上官员几乎没事。
虽然顾秉谦他们也能想到齐王和皇帝不想处理,但一个五品以上官员都没有遭受牵连,这也太偏袒了……
一想到这里,顾秉谦等人便不自觉皱眉。
心想那群武夫他们连皇帝都敢拉下马,更何况他们这群大臣呢?撎
裁军的事情,只有朱由检才能提,其它人谁提谁死。
“乌斯藏交给西军都督府统辖,麓川划给南军都督府。”
朱由检一边说事,一边喝茶:
“乌斯藏的僧人只能在规定的地方传教,目前只能在乌斯藏和河西传教,另外教义也得更改。”
手中有些兵权,朱由检说话很是硬气,如果乌斯藏的僧人不服从朝廷的命令,那他不介意扶持内地佛教,把他们赶到西域去。
“乌斯藏的赋税按照新政来进行,同时委任洪承畴为乌斯藏巡抚,着其治理乌斯藏,修建乌斯藏的府道和县道。”
“至于孙传庭,改任为西北经略,节制陕西,河西,再委任其为此二省巡抚,经营当地,为国朝收复西域做准备。”撎
朱由检刚刚说完他的安排,六名重臣便纷纷皱眉,顾秉谦也硬着头皮作揖:
“殿下,孙伯雅、洪亨九二人的功绩,已经足够调入京中,再让他二人担任边塞重臣,恐怕不妥。”
“没有什么不妥的,这两个地方还需要重臣留守,不派他们,难道从你们之中抽调?”朱由检反问顾秉谦,这让他有些语塞。
他不想让洪承畴和孙传庭在边塞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担心他们功绩太高,和武将牵连过深,入阁之后压制不住。
只是现在看来,局势很明朗了,朱由检是铁了心要扶持孙传庭和洪承畴,他的阻拦已经无足轻重。
“麓川的黄册已经交给户部了吧?”
朱由检驳斥了顾秉谦后,没给他机会说其他,而是直接询问毕自严。撎
毕自严心领神会的颔首:“麓川,乌斯藏的黄册都已经上交。”
“乌斯藏的熟地只有七十五万亩,麓川比较多,算上阿豪姆和小婆罗门两地,一共有三千八百余万亩,其中有二千三百余万亩属于布政使司所有。”
“人口黄册上,麓川有民六百六十余万人,比户部的预计还多。”
毕自严的汇报上,麓川的黄册人口已经是被洪承畴刨除了劳改犯的结果。
但即便如此,麓川的人口依旧很多。
不过,从耕地的持有也能看出,即便貌基给百姓分了一次地,但百姓手中的土地依旧很有限。
六百六十万平民居然只有一千五百五万亩,人均三亩不到。撎
既然貌基这样安排,那大明只需要在他们的基础上增加一点田亩数,就能让麓川之民老实生活。
因此,朱由检必须做出一些安排。
“麓川之民,按照人均三亩发放土地,若是学会官话,则再分田二亩。”
“至于移民,还是按照之前的迁移政策进行。”
朱由检大抵定下了政策,按照他的政策,今年的分地里,麓川的六百六十多万百姓可以得到近两千万亩耕地。
如果他们学会大明的官话,那将持有三千三百多万亩。
这么看来,即便麓川之民学不会官话,留给大明移民的也只有一千八百多亩耕地。撎
他们如果学会,那留给大明移民的就只有五百多万亩耕地。
以大明一人迁移分地二十亩的政策,前者还能支撑迁移九十几万人,后者就只能支撑二十几万人了。
因此,当朱由检开口后,袁可立就皱眉作揖:“殿下,是否给麓川之民太多了?”
“要想麓川安稳,只能如此,况且你们别忘记,国朝的工业……”朱由检抿了一口茶。
他这话让众人想起了京城外的拖拉机田地,虽然他们都见识到了拖拉机的好处,但他们也了解到了拖拉机的产量和价格问题。
听着朱由检这话的意思,是要把拖拉机用在麓川?
一想到昂贵的拖拉机要用在麓川,顾秉谦、周延儒、温体仁等三人就不免肉疼。撎
“敢问殿下……拖拉机等物,眼下可年产几何?何时可以作用在国朝?”
温体仁作为工部尚书,由他询问这机密的事情再适合不过。
实际上,京中五品以上官员都知道,朱由检在不断的向齐国送蒸汽机和拖拉机。
天津的港口,几乎每隔几天都由军备院的船只出发,目的地不言而喻。
因此,官员们在得知了拖拉机的好处后,都在想朱由检什么时候才会把拖拉机留下开发大明。
拖拉机的操作人数他们已经知道,齐国的军民数量他们也知道,所以只需要知道工业的产量,就能推算出齐国什么时候能自给自足。
齐国一旦能自给自足,那新一轮的迁移就开始了。撎
这么看,大明对齐国的支援,似乎远远不会停下,所以他们自然要旁敲侧击。
他们的心思,朱由检十分清楚,但他没有遮掩,而是直接说道:
“国朝的拖拉机,眼下已经年产五千余台,到年底会达到六千台,六年后会达到三万台以上。”
“至于拖拉机何时作用于国朝,这便要看新政的颁布了。”
新政……
扯来扯去,还是扯不出这两个字。
朱由检之所以说这两个字的原因,顾秉谦他们比谁都清楚。撎
新政的“摊丁入亩,齐民编户,士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这些政策都在推进,但推进速度却很慢。
按照这个速度,恐怕地方官员士绅会踩着红线来完成新政的推行。
新政的全国推行晚一年,他们就少交一年赋税,不仅如此,他们还有许多手段等着施展。
这些动作,恐怕朱由检早就注意到了,因此他迟迟没有推进拖拉机入户的迹象。
朱由检现在突然说新政,那就是赤裸裸的威胁顾秉谦他们了。
知道了拖拉机的好处后,他不信顾秉谦他们身后的那些士绅豪强可以忍住。
既然忍不住,又对付不了自己,那就老老实实的听话,把新政颁布下去。撎
如果不颁布,想继续拖着,那洪承畴和孙传庭就可以入阁了。
这两人入阁,那士绅豪强们在朝廷就彻底没有了话语权,因为他们两人背后的势力是武将。
想到这里,顾秉谦等人都脸色不好看,而朱由检还在自顾自的品茶……
第五百零八章 兴亡又如何
五月,只是一个月的时间,大明在新政上的进度一下子提高了许多。较
不仅仅是因为拖拉机,而是因为孙传庭和洪承畴。
这两人在西垂和南边干的事情,士绅们比谁都了解,尤其是孙传庭。
以朱由检那副“能干干,不能干就致仕”的态度,许多官员毫不怀疑,朱由检会重组内阁。
一旦内阁重组,加上中层官员又在忙着和燕山内斗,而大明每年又有恩科作为替换的官员,那士绅在政治上的力量会瞬间减弱。
从北直隶到北方,再到海外,西南……
朱由检逐渐的削弱士绅豪强的活动范围,在生产资料上,朝廷掌握的耕地和手工业占比也比士绅大得多得多。
在这种局面下,他们已经没办法像以前一样,用赋税来威胁执政人。较
一旦他们停止缴纳赋税,那不是给朱由检脸色看,是给朱由检挥刀的机会。
江南三省和湖广这几省的赋税占比逐年下降,谁都知道这是士绅少缴税,偷税漏税,但朱由检不去管,而是在保证原有赋税的同时,开拓新的赋税来源。
士绅们明知道这样下去,自己掌握的生产资料和缴纳的赋税占比会越来越低,但他们谁都不舍得先出血。
长此以往,当时间来到天启十二年的时候,大明已经到了即便没有江南士绅的赋税,依旧能运转的程度。
在这种情况下,也就代表士绅们的威胁对大明已经无足轻重,甚至连他们的存在都可有可无。
一旦他们再丧失朝堂上的话语权,那他们就是任人宰割的肥猪。
朱由检长期以来用的都是阳谋,谁都能看出来,但却没有人能阻止。较
说到底,士绅的贪婪和吝啬帮助了朱由检,他们觉得朱由检迟早会求他们,结果朱由检利用战争获取了极大的税源。
江南三省加湖广的七千万人口所缴纳的赋税,还比不过只有不到两千万人口的旧港、瀛洲、交趾三省。
如果他们再不做出改变,等到民怨四起的时候,恐怕就算朱由检不出手,也会有人收拾他们。
温水煮青蛙已经煮的够久了,朱由检开始威胁,士绅们也知道该让一些利了。
在他们的让利中,八十多万名官员和七十多万的兵马司、衙役人员也开始了齐民编户、人口普查和摊丁入亩,登田造册。
至七月,在新政推行,实际人口不断被登录造册的时候,洪承畴命人陈兵明暹边境,心里有鬼的巴塞通王也调兵北上,与明军对峙。
就在巴塞通王想着怎么湖弄洪承畴的时候,黄蜚神兵天降般的带兵抵达暹罗国王都大城,巴塞通王猝不及防之下被废,宋穆缇察上台,暹罗称其为崇明王。较
宋穆缇察上台后,黄蜚干脆将之前效忠巴塞通王的臣子全部流放抄家,同时把巴塞通王以“以下乱上”的罪名流放东山府。
抄家所得的财物,明军保留五成,剩下五成交给了宋穆缇察。
同时,大明将去年落榜的一些恩科学子派往暹罗做官,南军都督府派一营兵马驻扎在大城港,负责随时护卫宋穆缇察。
宋穆缇察也懂得投桃报李,上位后立马下旨歌颂了大明天启皇帝和齐王对暹罗的恩德和帮助,然后大量任命大明派来的官员主政,效彷大明的新政,推行新政。
此外,宋穆缇察裁撤国内军队,将巴塞通王时期的十二万军队裁撤为六万,同时对国内进行分地运动。
五百万人口的暹罗,拥有的耕地数量仅仅比东吁少了一些,但依旧有两千多万亩。
由于大城王都有一营的明军驻扎,宋穆缇察自然就有了整合国内土司的想法,开始不断出兵剿灭一些忠于巴塞通王的将领和土司,将土地分给农民来拉拢人心。较
可以说,他这一套手段,基本都是从大明学来的。
从纸面来看,似乎暹罗的兵力减弱,但由于宋穆缇察在顺天官学读了三年的书,因此他按照明军的标准来装备军队。
岁入近百万两的暹罗想要装备六万军队,虽说有些困难,但得益于皇店生铁价格的低廉,宋穆缇察基本是大量购买皇店的生铁来制作甲胃。
按照这架势,估计在他的统治下,暹罗会很快中兴。
“这个宋穆缇察倒是还挺会狐假虎威的……”
八月,当朱由校的声音在燕山仲夏宫内响起,跪在朱由校面前的刘若愚也微微颌首:“确实是这样,不过皇店那边获利不少,暹罗安定对国朝有一定好处。”
“暹罗的事情我并不担心……”朱由校靠在龙椅上,双手扶着扶手,整个人比起去年入冬前更胖了一些。较
“齐王府那边如何了。”朱由校忽的开口,刘若愚一愣,然后马上回过神来,神情复杂道:
“齐王妃于初二诞下一女,初九平妃周素洁诞下一子,另外贵妃卫平阳与李韶禧在七月先后害喜,太医院估计会在明年三月临盆。”
齐王府有喜了,但朱由检并没有闹得人尽皆知,而是把消息尽量的掩盖,这样的举动足以说明朱由检对两个孩子,或者说对目前唯一的王府男嗣是有忧虑的。
不过,世界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许多有自己情报网的势力自然是获得了这个消息,而作为有锦衣卫、东厂、西厂的皇帝,朱由校自然也得到了这个消息。
“初二和初九吗……”朱由校脸上波澜不惊,但刘若愚可以感受到他心里的那份不平静。
作为皇帝最信任的几个人,刘若愚很清楚,皇帝在登基后有一段明显的变化。
这个变化,是朱慈燃的出生……较
朱由校与朱由检的兄弟之情甚笃,这个母庸置疑,但人的感情有是有限的,而身边的人是“无限”的。
子嗣和兄弟,兄弟和妻妾,这些都会分走朱由校的感情。
作为一个帝王,如果尤为重情,那实际上是不合格的。
朱由校对朱由检的感情是很深,但当他有了张嫣和朱慈燃,朱慈焴、朱慈炅等人后,那份感情会逐渐被稀释。
这种变化,刘若愚可以清楚的感受到,甚至他觉得,很多人也都能感觉到。
“弟弟准备把孙传庭留在西北留多久……”
朱由校没有继续刚才齐王府子嗣的话题,而是说回到了孙传庭身上。较
面对询问,刘若愚低着头回答:“看样子是准备再留三四年,最少要把乌斯藏的奴隶和平民僧人迁移到河西,然后让乌斯藏的汉儿数量充沛才行。”
“三四年……”朱由校微微皱眉,带着一丝忧虑:“忠贤和体乾两人做的如何了?”
“很不错……”刘若愚没有解释是什么不错,但朱由校比谁都清楚,他的话指的是对中立官员的拉拢。
眼下的庙堂,燕山派势大,守旧派的诸党势小,五军都督府不插手庙堂,除去它们这三股势力,还有一股就是通过恩科成为官员的一些中立官员。
人们人微言轻,大多在一些虚职上呆着,无人无权,燕山派瞧不上他们,守旧派鄙夷他们,五军都督府对他们无感。
这批人十分分散,但正因为分散,也显得更好拉拢。
实际上三派都在拉拢他们,但拉拢的都是有资质的人,一些平庸的官员并不被他们所喜,不过朱由校的目标就是这群人。较
他之前不拉帮结派,是因为时机不成熟,燕山派还没有成为众失之的。
但眼下燕山派已经成了众失之的,而齐王府又有了子嗣,这就让朱由校不得不防了。
拉拢官员是第一步,第二步……
“爹!”
朱由校的想法还没落实,便听到了许久没有听到的一道声音。
他抬头看向仲夏宫殿门,果然看到了一个小黑胖子朝着他走了过来。
对此,他略微皱眉:“虽说精于农事对了解民生疾苦有帮助,但不能玩物丧志。”较
“小子知道,所以小子今年暑假没有只忙着种地,而是和李定国学了骑马射箭,使枪。”身着红色圆领袍的朱慈燃小跑进殿。
今年上半年的几个月,朱慈燃一直在都察院旁观,不过对于他来说,都察院并没有什么新鲜事,通篇总结下来,都是百官那些蝇头苟利的事情。
朱由校很清楚如何培养一个合格的太子,说白了,太子不需要学习太多四书五经的内容,他要学的是怎么统治人,要清楚每个阶层和每个阶层的猫腻。
百姓和农民的事情,稍微了解一下就可以了,他们并不是大明朝最主要的一股势力。
他们虽然有人有力量,但只要有一口饭吃,他们就不会和皇帝争权夺利,但是士大夫不同。
士大夫想要与皇帝共治天下,尽管他们谁都没有说,但他们的心思谁都知道。
哪怕嘴上说着天子与百姓共天下,要体恤民生,但实际上他们想要的是什么,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较
朱由校曾经被方从哲这群文官压的喘不过气来,现在他好不容易借自家弟弟的手把文官打压下去,让文官和武将争斗,如果维持不好这局面,皇权又要被士大夫压倒。
只可惜,他的话没被朱慈燃听进去,朱慈燃还在为自己暑假和李定国学了骑马射箭,使用步枪而沾沾自喜的时候,朱由校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太子,娘娘刚才找您。”
刘若愚见势不妙,只能连忙支开了朱慈燃。
朱慈燃虽然察觉到气氛不对,但毕竟他还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理解不了那么多,因此在应了一声后,他便离开了仲夏宫。
在他离开之后,朱由校也将目光放到了刘若愚身上:“弟弟对李定国的安排,究竟如何?”
“这……”刘若愚迟疑数秒,然后作揖:“化淳和承恩都说过,殿下对李定国评价极高,恐怕是想让其成为万岁和太子日后的肱股之臣。”较
“……”听到刘若愚的话,朱由校松了松眉头,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片刻后他才开口询问:“齐国如何?”
“距离太远,东厂只能从锦衣卫手中获取一些情报。”刘若愚如实说出:
“据监察司那边透露出来的情报,自去年十月金长史抵达齐国,至今年七月,天津港一共出港船队五批,船只六十艘。”
“拖拉机的数量,奴婢向承恩打听过,到七月为止,一共送去了六千台,齐国那边的耕地恐怕已经不下五万亩。”
“眼下齐国有兵马五营,劳改工三万,工匠三千,合计约四万五千人。”
“承恩那边估计,齐国应该能在不迁移的情况下,于明岁自给自足,后岁开始恐怕就可以迁移百姓前往了。”
刘若愚把齐国的情况说了个七七八八,以至于朱由校听后,眉头一直没有舒展开。较
“拖拉机一事上,弟弟何时准备用于国朝?”
这是朱由校首次提起拖拉机在国内的事情,对于他的询问,刘若愚则是回应道:“今年下半年的三千台拖拉机会尽数拨往北山。”
“明岁开始,每年有三分之一用于齐国,三分之一用于关外三省,三分之一用于麓川、旧港。”
“另外,五年内,齐国那边也会兴起一个工业区,工业区在五年后年产可以达到两千台拖拉机和……”
“好了……”朱由校打断了刘若愚的话,刘若愚见状不再开口,但朱由校却起身走向了仲夏宫的窗户旁。
他看着进入秋季的仲夏宫,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心里也是百般纠结。
“新政的事情,如何了……”较
几乎是同一时间,朱由校和朱由检对发起了询问,而朱由检询问的对象,则是坐在田间小道上马札的户部尚书毕自严。
“至六月三十,国朝新添漏户十九万六千九百余户,合计九十七万三千余人……”
身着道袍的毕自严坐在马札上,拱手作揖回应了朱由检,而坐在他旁边的朱由检则是眺望远方的田野。
田野上,澹黄成片的稻谷距离成熟已经不远,那一片片的稻田就像金色的海洋被风一吹,无数稻穗在田野里频频点头。
一阵阵秋风吹来,稻香味扑鼻,使得原本有些饥饿的人立马联想到了堆成小山的米麦,整个人无比幸福。
“今年之后,不知道北方还能不能看到这样的景象……”
望着田野上丰收的稻田,朱由检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同时也对毕自严的回答做出了回应:较
“也就是说,仅仅半年,国朝就查出了百万漏户?”
“回殿下,的确如此……”毕自严安静的回答,回答过后不再开口,以至于四周除了风吹稻田的声音,再无其它。
“国初,南直隶有人一千二百万,浙江有人一千余七十万,江西九百余六万,湖广五百八十万……”
“至眼下,四省之地在黄册之上的人口只有三千九百七十一万余人。”
朱由检伸出手从旁边的桌上拿起一杯茶,抿了一口后放下,站在他身后撑伞的锦衣卫连忙为其添茶。
“毕尚书,你以为,这四省之地,合该有多少百姓?”
朱由检对毕自严询问,闻言的毕自严沉默许久,过了片刻才抬手作揖回应:“殿下……应该比下官更清楚才是。”较
“毕尚书……”朱由检看着眼前的稻田,头也不转的询问:“四省之地,合该有多少百姓?”
他要毕自严说出答桉,哪怕是估计。
毕自严虽然极力回避,但面对朱由检身上散发的那股压力,最后还是再三开口后,忍不住压力低垂了眼帘:
“大概……八千万……”
毕自严说出了一个大概的数目,而朱由检闻言,脸上露出了笑意。
“也就是说,按照眼下的进度,国朝每年最多清查出二百万百姓,那隐匿的四千余万百姓,需要二十年的时间才能清查完毕。”
“毕尚书……”朱由检很自然的转身,拿起茶杯,在喝前看了一眼毕自严:“你以为,他们是想拖到我走吗?”较
“……”毕自严没有说话,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当年的张太岳,也是被他们这样拖走的对吧?”朱由检自顾自的说道:“可惜了……”
“孤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就走,所以也请毕尚书和内阁说一说,万岁决意授孙传庭振武伯,遥领南京吏部尚书,登阁为建极殿大学士。”
朱由检对顾秉谦等人,或者说对他们身后士绅们的所谓让利十分不满。
既然江南的人口清查不出来,那江南的阁臣也就不需要了。
施凤来便是被迫致仕的第一人。
“吏部那边,重启考成法,以一年考成一次加入新政,国朝每年二十几万学子参与恩科,总不能让一些坐在位置上不办事的人继续坐下去,把能干事的赶走吧?”较
“另外,今岁过后,向朝鲜、南掌、甘孛智、暹罗、苏禄、勃泥、以及各藩国派遣一批官学教习,在各国兴建官学各一所。”
“日后,各藩国都可以参加恩科,入选者可在大明和各藩国为官。”
朱由检重启了藩国入大明为官的制度,不过不是作用于科举,而是恩科。
说白了,他就是要让各国的学子来竞争大明的官员,让已经成为官员的人有紧迫感。
这一举措不仅可以巩固大明的宗藩体系,还能在考成法的配合下,进一步增加官员腐败的成本。
以前是贪腐之后即便惩处,也需要等一段时间才能有人顶替这个人的位置。
但自从燕山和官学崛起,这种局势就变了,几十万人来争抢恩科那几万人的名额,谁干得不行,朱由检可以直接换人。较
消极推行新政,也是干得不行的一种表现。
朱由检的话对于毕自严这种传统士大夫而言,无疑十分刺耳,可毕自严并没有反驳他的话在,只是轻描澹写的拱手作揖,表示应下。
“七月开始,拖拉机会率先作用于北山,北山的十几万百姓,所需的也不过就是上万台拖拉机罢了。”
“给他们,他们就可以自给自足,还能给朝廷缴纳赋税。”
“至于漠东省和东海省在其后投入。”
“南边也是这样,先给旧港,然后是麓川、交趾、广西,云贵,逐一北上……”
朱由检不断地喝着茶,和毕自严说着关于百姓生存上的事情看,毕自严闻言也难得开口:较
“今岁江西、南直隶、湖广、浙江部分大旱,国朝没有平抑粮价,以至于三十余万百姓南迁旧港、交趾、湖广等地。”
“北方山西亦是如此,只是半年时间,便有二十余万人向东海省迁移。”
“殿下,国朝尚有余力,何故如此?”
一句话,从顾秉谦等人口中说出,那是为了不让百姓出走,地方经济衰弱。
从毕自严、孙传庭等人口中说出,那就是不忍百姓背井离乡了。
对于毕自严的话,朱由检不可置否,他承认他对这些地方的百姓确实有些残忍,最少在眼下来说是这样。
“移民实边,如果边塞没有人,那打下来就毫无意义。”他抿了一口茶,继续说道:较
“山西、江南人口稠密,不趁这个时候迁移,国朝日后用什么养活他们?”
“拖拉机的出现代表什么,你应该比孤更清楚。”
“若是几十年后地方的士绅豪强都用上了此物,那江南之地的千万佃户应该怎么办?靠着当年朝廷分的那几亩军屯田?”
“吃不饱饭,百姓还是要造反的,杀来杀去,死的还是百姓,长痛不如短痛,移民实边是国策,不可改变。”
朱由检很清楚以大明今年的情况,完全可以把四川、交趾、旧港、瀛洲的粮食拿来平抑受灾地方的粮价。
可问题在于,稳住了这次,那下次呢?
授人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个道理毕自严比朱由检还清楚。较
“数年的苦难,换来的数十亩,数百亩的耕地,有了这些地,他们哪怕富裕不起来,但也不至于吃不饱饭而造反。”
“受灾之民,朝廷会在之后好好补偿,但调粮平抑是绝不可能。”
朱由检站了起来,转身走向了齐王府的马车,背对着毕自严离去。
“今岁秋收,国朝诸省难得丰收,地方的官仓,能囤多少粮食,就多囤多少粮食吧……”
一句话说完,朱由检上了马车,王承恩让人驾车离去,只留下了坐在椅子上眺望稻田的毕自严,久久不肯离去……
第五百零九章 天启通宝发行
天启十二年的脚步很快来到了冬季,相比较上半年的动兵频繁,下半年的大明整体基本没有什么大的动作。罕
这不是朱由检不想有什么动作,而是大明的天启通宝要开始正式向民间发行了。
当时间进入十月的立冬时,在历经三个月的银行开业后,数量六百多亿枚的天启通宝正式发行。
立,建始也;冬,终也,万物收藏也。
立冬,意味着生气开始闭蓄,万物进入休养、收藏状态,其气候也由秋季少雨干燥向阴雨寒冻的冬季气候转变。
传统是以“立冬”作为冬季的开始,“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冬季是享受丰收、休养生息的季节,立冬在古代民间是“四时八节”之一。
在立冬这一天、百姓们纷纷举行祭祀、饮宴等活动,作为重要的节日来庆贺。罕
大明选择这一天对民间发行新币,也是以其方便记载来决定的。
新币的预热从六月开始,六月十五,大明两京二十四省一共九千余家银行尽数开业,但由于麓川和乌斯藏的纳入,六月的银行主要是针对大明户部、皇店旗下的百官、将士、工人。
虽说仅这个群体,就有足足有五百余万人,但相比普查后,突破一亿五千万的人口总数来说,这还是少了一些。
不过即便如此,新币开始流行了起来,许多人都对造型款式有了改进,并且分量十足的新币十分喜爱,没有发生朱由检预想的抵制事件。
因此在立冬这天银行准备开业的时候,京城的十几所银行周围都围挤了不少百姓。
立冬的辰时,忙碌的朱由检难得闲下来一天,他坐在东城银行不远处的一个小茶楼的二楼。
从这个角度,他可以完美将东城长安坊的银行俯瞰脚下。罕
为了朱由检的安全,整个茶楼和附近的建筑都被锦衣卫的人临时征用了,当然、也会按照平时给各店铺的店家一笔钱。
负责保护朱由检的,是刚刚从南方返回京城的沈炼。
他带队巡视完四周后,就换了一身常服,踩着木质楼梯上了二楼。
朱由检一直在看着远处的银行,而他所坐的桌上,则是摆满了十几道菜,估摸着他一个人也吃不完,所以叫沈炼一起坐下了。
“百官们准备的都怎么样了?”朱由检吃了一口菜,眼睛盯着远处的银行询问。
他之所以询问是有原因的,毕竟新币推行需要许多人支持,而官员带头则是对百姓最好的表率。
因此,他几日前就已经告知了百官,让他们带头在这一日向银行换取新币。罕
百官们自然不愿意,但他们对朱由检的话却不敢不听。
面对朱由检问话,沈炼也点了点头:“依殿下安排,银行第一批兑换银币的人正是六部、内阁和五军都督府的文武官员。”
咯吱……
沈炼的话刚刚落下,不远处就响起了大批马车在青石路面碾压行走的声音。
一辆辆马车从远处前来,一些围观的百姓见到后纷纷避让。
在百姓的围观下,一些他们所熟悉的官员开始出现,大明官员们的俸禄很高,这件事情百姓们都知道。
类似一品的文武大臣更是有着年俸三千两的待遇,可谓是百姓难以想象的巨富。罕
在这些下车的官员中,朱由检还看到了李自成和李过他们。
“这几人,怎么在这里?”
朱由检还记得李自成他们,对于他们这个小团体自然很熟悉,沈炼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到了李自成等人后,便询问左右锦衣卫,然后才作揖回禀:
“李自成等人自诸藩战事结束后放了一年假,他们应该是来京城述职的。”
“嗯……”朱由检应了一声,沉默后又问道:“按照规矩,他们今年要去哪个都督府?”
“应该是北军。”沈炼回应了一声,朱由检也没再询问,只是仔细打量这群家伙。
这些家伙忙于军事,吃饭喝水都在军营,因此也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罕
他们的马车停下后,后面一辆车基本拉着一两个大箱子,想来里面应该都是银子。
比起他们,文官那边就寒酸多了,尤其是内阁首辅顾秉谦。
除了袁可立、毕自严身后还有一个大箱子,其它文臣带来的金银,也不过就是旁边家仆手中抱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箱子罢了。
这么一来,倒是让他们显得十分寒酸,很是尴尬的站在了“巨富”的五军都督府诸位将领身边。
“殿下,这群文官也太小气了吧……”看着顾秉谦就带着只能装几百两的箱子,沈炼忍不住开口。
不过朱由检听到他的话后,脸色却十分平淡:“你还指望他们能把家中的金银都拿出来?”
吃了一筷子的菜,朱由检望着那几百名官员,看着他们身边、身上那不足万两的银子,摇头道:罕
“除非新币发行十分成功,不然他们不会把全部身家都压在新币上。”
在朱由检说这话的时候,寒风中的内阁六部都察院等数百名文臣却是皱着眉头看向李自成等人。
诸藩战事结束后,李自成成为了一省总兵,但五军都督府改制后,总兵不过是正四品官员,因此论起品级,他们的品级并不如内阁、六部和都察院的一些主要官员高。
官职虽然不高,但他们手里的银子却让人眼热。
尽管大部分文臣都知道五军都督府在战事结束后,缴获的金银会按照比例发给将领、朝廷、士卒,但他们还是不可避免的嫉妒。
咯吱……
当顾秉谦他们眼酸的看着武将们身后一箱箱银子的时候,东城银行的门终于打开了。罕
因为是存储金银之地,银行都有身披甲胄的兵马司士卒拱卫,每个银行无论大小至少有一队十二人。
在甲士的维持下,百姓们开始抱着自己的银子排队。
首先文武官员们因为钱多,自然是第一批排队的人,也算是为百姓们作出一个好榜样。
其次、实际上很多百姓都是来围观的,被历朝历代的宝钞或者劣质铜钱骗的多了,他们自然有了个心眼。
尽管这十年来大明对百姓的确好得不能再好了,但是百姓们还是有些提防。
看着百官们都率先进了银行,一箱箱银子也被搬入银行,朱由检侧头问向沈炼:
“东城的银行今天储备了多少总量的银币?”罕
“回殿下、东城今日存储银币铜币的总数量是一千五百万两。”沈炼开口回应。
朱由检听完,也点了点头:“让一个缇骑去银行里,随时把银行的兑换量传回来。”
“是!”听得朱由检这么说,沈炼立马让人去安排。
等安排完之后,沈炼才坐会位置上,和朱由检吃起了东西。
顺天的铸币厂在三年时间里铸币五百多亿枚,钱币的总面额也达到了一亿两千多万两。
就这个时代的货币总量来说,全世界也不过几十亿两白银罢了,大明的白银虽然也多,但人均算下来不算很多。
不过,大明的货币除了白银外,还有数量稀少的黄金和数量更为庞大的铜币。罕
这些金银铜币加起来到底价值多少,没有人能知道,毕竟汉人太喜欢窖藏银两、铜钱了……
“这银币还挺漂亮的。”
“有面额,倒是不至于剪了。”
“是啊,比之前方便了不少。”
随着时间过去,京城各城的银行门口不断走进兑换天启通宝的商人,同时也不断有人兑换完后走出,拿着手中的铜币和银币观摩。
就工艺这块,大明的天启通宝绝对算得上历朝历代最精美的钱币,尤其是钱币上面的面额,免去了以往使用银子还需要上称的繁琐。
一些商人兑换了面额一百文的银币小平钱,当然也有人兑换了一两的银币大平钱。罕
虽然说比起银子,银币的重量并没有减轻,但有了面额会让他们在做生意时方便许多。
很快,百官们就兑换好了新币离去,紧接着是商人们,然后就是凑热闹的百姓们。
见百官和商人们都兑换了,他们也拿出一部分银子来参与兑换。
很快,东城银行门口就排起了长队,同时,银行的兑换数目也按照每半个时辰的时间送到茶楼里。
第一次汇报,东城银行兑换了三十七万余两的银币,全京城银行兑换了一百九十余万两的银币,这些主要是官员和商贾们兑换的,规模较大。
只是比起他们的家产,这点并不算什么,银行是否能站得住脚跟,主要还是得看看百姓们的兑换量。
第二批兑换是百姓们在兑换,当半个时辰过去,整个京城是十七余万两。罕
数量比起前一次,几乎只有第一批的十分之一,但是朱由检也不慌张,只是继续坐着。
在他的等待下,第三、第四、第五、第六……
一批批的兑换数额摆到了他的面前,直到未时(13点),作为户部尚书的毕自严和金融司李长庚、盐课司董应举三人换了一身常服来到茶楼,朱由检才下令让锦衣卫不再送来兑换数额。
随着三个时辰过去,整个京城一共兑换了将近三百五十万两银子,官员和百姓的兑换比分别是一百九十余万比一百五十余万两。
拿着这个数目,朱由检坦然放下,对坐在他面前的毕自严等人说道:
“按照这个情况,今日京城的新币兑换,恐怕能突破五百万两。”
“依你们看来,国朝今日的新币兑换能达到多少?”罕
朱由检对京城百姓的期望很高,说到底还是因为京城人口太多,并且经济比大部分城池好多了。
五百万两的兑换额,平摊下来也就是每个百姓兑换四两多银子罢了,如果把官员商贾算进去,每个百姓甚至只需要兑换二两银子。
这对于日工价最低十五文的京城来说,并不算多。
不过,朱由检比较关心的是天下,毕竟只有百姓肯用新币,才能齐民编户来发放存折。
“应该不少于三千万两……”
董应举年纪最大,至今已经七十五岁,督管盐茶矿三司,他对大明的经济是最熟悉的,也知道新币不同于以前的钱币,不仅仅方便交易,成色也是极好。
江南的士绅商贾们不可能会因为抵制新政而抵制新币,这属于和自己过不去。罕
只要江南的士绅商贾愿意兑换新币,那新币推向民间的第一天要兑换三千万两面额的钱币并不难。
董应举所说的一切被毕自严和李长庚所认可,二人纷纷点头承认,但朱由检却皱眉道:
“按照你们所说的话,那金融司的存银,恐怕也不过就是几日时间就会被兑完。”
“回殿下,应该是如此。”主管金融司的李长庚颔首附和,同时也安慰道:
“不过请殿下放心,铸币厂如今每日铸币五千万枚,如果新币效果好,那可以先推行银币。”
李长庚建议推行银币是因为民间流通的铜钱很多,但银子却很少。
用银币把潜在的银子回收,然后可以获利一分银,也就是兑换出一千万两银子,朝廷就能赚十万两。罕
相比铜币,银币才是金融司回本的关键。
而且,哪怕铸造一百文的银币小平钱,那铸币厂每日也能铸出面额五百万两的银币。
天下对新币的需求虽然大,但每个月一亿五千万两银子的兑换规模还是无法达到的。
只不过这么一来,铜币的回收和铸造就要耽搁了。
“不用,天启通宝的事情可以慢慢来,我让你们来,除了说这件事,还有就是关于齐民编户和存折的事情。”
朱由检没有认可李长庚的话,毕竟第四版蒸汽机弄出来的货币想要仿制,那难度是很大的,真有能仿制的人,朱由检怕是要把对方拉来管理铸币厂了。
他比较在意的,还是地方上的齐民编户和存折的事情。罕
“目前银行发出的存折有多少份,又有多少人在存折里存了银子?”
朱由检向李长庚询问,毕自严和董应举也跟着看向了他,对此李长庚则是不慌不忙的回应:
“大约十二万份,存银约六百九十万两左右,基本都是官员和五军都督府将领、士卒的存银,百姓的百不存一。”
尽管钱庄很早就出现,不过对于大明的银行,百姓的接受能力还没有那么强。
况且,银行的存折比较繁琐,这也是推广速度快不起来的原因。
不过,想必今天过去后,向银行存银的百姓会越来越多。
“银行该扩张还是扩张,国朝两千八百余县,三万多集镇,最少得保证得在集镇上见到银行才行。”罕
朱由检向李长庚提出了要求,他也欣然作揖接受。
见状,他继续说道:“齐民编户的事情,自新政推行以来已经九个月,查出的人口近三百万,这速度还是太慢。”
“这个月的恩科报名人数有近四十万人,吏部给出的名额是四万人。”
“户部这边把新政推行不力的官员列出个名录,让吏部通知当地官员,如果后续不见进展,那元宵过后该降职的降职,该提拔的提拔。”
“国朝的官员数量,维持在八十万就足够了。”
朱由检对地方官员的要求很高,如果不能推行新政,那就提早滚蛋。
他没有那么多时间等着这群和士绅勾结的家伙回头,哪怕他肯等,老天也不肯。罕
想到这里,朱由检放下了筷子,虽然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毕自严三人都知道他要说些重要的事情。
“今年的秋收,户部在地方的储粮是多少?遭受旱情的地方有哪些,百姓有多少?迁移的百姓又有多少?”
朱由检不断询问,每个问题都让毕自严心情沉重。
他整理了一番心情,然后才沉重的抬手作揖:“今岁秋收,户部在地方常平仓的储粮加上去年的陈粮,合计是三千七百余万石。”
“遭受旱情的地方还是山西、陕西、湖广、南直隶、浙江、江西几省,受到波及的百姓大概有两千万人左右,不过南边的百姓手里有些存粮,加上今年蠲免,撑到明年秋收不成问题。”
“至于迁移的百姓,南直隶和浙江、江西迁往交趾、旧港的百姓合计五十九万有余。”
“湖广迁往麓川的百姓,三十二万有余。”罕
“山西迁往关外的百姓,约六十万有余。”
当大明不在平抑粮价后,百姓自发迁移的数量在不断上涨,毕竟六七百文一石的粮价,确实让许多百姓吃不饱饭。
为了活下去,他们只能把田地卖给官府,然后拿着粮票迁移。
九个月的时间,领了粮票迁移的人接近一百五十万人,不过等他们抵达迁移的地方,估计是四五个月后了。
麓川和旧港、交趾的熟地很多,但也禁不住这么多人迁移。
按照百姓的数量,大明得拿出最少两千万亩熟地才能安置他们,因此熟地是否足够,是朱由检担心的事情。
为此,他看向了毕自严:“各省的熟地还足够吗?”罕
“旧港和交趾、麓川三省今年利用劳改工开垦出三百余万亩熟地,加上去年开垦的二百余万亩熟地,以及麓川存在官府手中的上千万亩熟地,今年移民的熟地应该是不成问题的,都能发放下去。”
“至于要迁移关外三省的六十余万山西百姓,朝廷的承诺的发生地和耕牛、机械。”
“官场那边今年可以出二十万头耕牛和四十万匹挽马,关外也不成问题。”
“就是粮食这点有些困难,关外不比南边,南边的熟地多,关外熟地少,所以平添六十余万百姓后,得从其它地方调粮发给他们。”
“下官算过,从瀛洲调五百万石粮,连续四年,应该就能把这些人手中的粮票兑够。”
毕自严说出了移民的后续问题,不过这在朱由检看来不是问题。
走海路把瀛洲粮食运到东北,总比走陆路运到山西要好得多,单单路上的损耗都能减少许多。罕
“山西百姓还有多少?”朱由检询问毕自严,毕自严闻言也作揖回应:“约七百万。”
“七百万……”听着还有七百万人的山西人口,朱由检连连皱眉,但很快他也舒展了眉头。
就今年的举措来看,只要朝廷不平抑粮价,那当地的百姓自然会承受不了高粮价而迁移。
山西的旱情还有十一年的时间,别说十一年,就算再来三年,山西的百姓也会受不住压力而迁移大半。
朱由检让工部测算过,山西的水浇田只有不到一千五百万亩,剩下的两千七百多万亩都是旱地。
今年因为山西南部没有干旱,所以百姓们都觉得日子会变好,但实际上从明年开始,山西的旱情会一年胜过一年。
一千五百万亩水浇地,在粮食产量受小冰河寒冷的而减产的影响下,顶多就能养活四百来万人。罕
也就是说,在大部分旱地没有办法耕种的情况下,山西的百姓即便可以耕种少部分旱地,但人口还是不可能超过五百万。
“最少还有二百万人要迁移关外……”
朱由检默默算了一笔账,随后他看向了毕自严:“如果河南、山东、北直隶遭遇大旱,那当地能养活当地的百姓吗?”
“这……”毕自严愣了一下,有些语塞,毕竟不知道旱情的情况下,他自己也推算不出来。
“殿下,不知道旱情规模的情况下,这很难推算。”
“不过,山东田地大部分都是水田,即便全省大旱,依托山泉河流,恐怕也能有大半田地可以耕种,养活七百余万人应该不成问题。”
“至于河南和北直隶,应该也不成问题,受灾的人不会太多,仅瀛洲一省,应该就能供应粮食缺口。”罕
毕自严的回答让朱由检满意的点了点头,说到底朱由检为这场大旱准备太多了,尤其是在迁移人口这块。
天启元年,河南、山西、陕西、河西、山东、北直隶这一京五省的耕地是两亿二千多万亩,人口实际应该接近五千万人。
经过几轮的迁移,这一京五省的耕地虽然没有太大变化,但人口却下降到了三千六百余万。
虽说接下来北方几乎年年大旱,但依仗渭河、泾河、黄河、以及一些径流量较大的河流,这三千六百余万百姓即便无法全部养活,但只要迁移得当,那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北方的粮食问题,可以靠瀛洲和东北四省来弥补,现在的问题主要还是在南方。
南方的粮食问题想要解决,只能加快蒸汽机船的研发,大批量投入使用,将旧港到江南的航期从三个月缩短到一个月。
只要能做到这点,那旧港和交趾的粮食就可以源源不断的送往江南。罕
但即便如此,江南的百姓想要吃饱,还是得看大明如何调控。
迁移是必须要做的事情,朱由检要抓住这个机会,一口气把人口稠密的江南给迁出大量人口。
齐国、旧港、交趾、诸藩、麓川、南州……
江南的人口哪怕只有十分之一涌向这些地方,大明在这些地方都会彻底站稳脚跟。
拆分江南不太现实,不管怎么拆分,人口在哪里放着,一个南直隶人口等同三四个省,除非把南直隶拆成三四个,不然这是无用功。
倒是迁移人口显得一劳永逸,不管是古代还是后世,一个地方的人口只要降低,那经济和政治话语权就会降低。
既然江南的人口多,那就由它们来为大明的疆域做些贡献……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