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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兄朱由校全文阅读

作者:北城二千     家兄朱由校txt下载     家兄朱由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七十五章 心力交瘁

    “殿下,瀛洲那边送来消息了。”

    军备院的深夜里,当朱由检刚刚洗漱完毕,陆文昭就拿着两份军报走进了他的卧房。

    “前几天不是才送来一份信?怎么又来了?”

    正在泡脚的朱由检没法起身,只得好奇询问,而陆文昭也笑道:

    “这次是好消息,杨文岳和吴阿衡两位经略攻下了名古屋,小曹将军战场斩将夺旗,德川家光被枭首阵前。”

    “嗯?这倒是一个好消息。”听到德川家光败亡,朱由检也略感诧异。

    坐在一旁的李定国起身从陆文昭手上接过了军报,将第一份交给了朱由检。

    朱由检接过看了看,果然、十几万日军樯橹之下灰飞烟灭,可以说整个幕府的绝大部分兵力都已经被收割完毕。

    眼下除了江户城的德川秀忠和北方一些大名的兵力外,整个瀛洲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明军的了。

    并且瞧着架势,估计杨文岳和吴阿衡这对组合能在冬季到来前收拾掉整个瀛洲。

    军报之中,杨文岳对接下来怎么打仗只字未提,通篇都是战后怎么治理瀛洲。

    从他提出的治理方案来说,朱由检倒是有些不舍得让他回大明了。

    “杨文岳和吴阿衡倒是没有辜负我,他提的这些办法也不错,给瀛洲农民降低田赋,但只分一亩田地,无法让他们养活自己,只能通过参加朝廷的工程来富足生活。”

    “按照杨文岳的安排,估计五六年的时间,瀛洲就能单独的为我建立一条前往北亚墨利加中部的补给航道。”

    朱由检很满意的点头,而陆文昭也趁机坐了下来,随后说道:

    “还有第二份关于小西洋欧洲商人的军报,这份军报本来应该在四月就送达,只是当时暹罗湾有风暴,因此耽搁了一个多月。”

    “嗯?”朱由检见状向着李定国看去,而李定国也递过来了另一份军报。

    这份军报便是二月份黄龙让人发出的那份军报,朱由检草草看了一眼,便十分满意的颔首了起来。

    “五国被灭,六十几万两黄金和价值上百万两的珠宝被黄龙输送回朝廷。”

    朱由检顿了顿,算了一下时间后才道:

    “眼下是五月下旬,这么算来船只应该抵达吕宋了。”

    “殿下明见。”陆文昭趁机附和了一句,而朱由检继续向下看去。

    信里,黄龙简单描述了一下五国地盘大小,人民多寡,土地多寡后,便表示可以就藩了。

    不出意外的话,大军会在四月发动向北进攻,将毗奢耶那加罗王朝覆灭,进而北上将巴曼尼等四个回回苏丹联盟国瓦解覆灭。

    一旦这五个国家再度被覆灭,那基本整个德干高原,三分之一个印度都将成为大明的直接就藩地。

    不过,这点并不属于朱由检给黄龙制定的目标中,因为他要的只有沿海平原,而黄龙却要深入内陆,剿灭这五个国家。

    因此,这情报被朱由检看到的时候,他首先是皱了皱眉,但很快又被黄龙的解释给安抚了下来。

    黄龙的解释很简单直白,那就是印度大陆眼下存在的三大宗教都喜欢收集黄金,而深入内陆可以为朝廷获取黄金。

    仅仅是这简单的一条,朱由检就没有再追究黄龙的罪责,毕竟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毕竟那六十多万两黄金,上百万两的珠宝确实给朱由检上了一课。

    “算起来时间,黄龙应该已经动手了。”

    朱由检整理了一下手头的书信,没继续看完,而是抬头对陆文昭询问道:

    “决定就藩天竺的那群诸藩里,有子弟送信回京吗?”

    “有!”陆文昭点了点头,并解释道:

    “许多被派往天竺的子弟都已经写信给自家王府,通知可以准备就藩了,不过这些信目前刚刚送抵交趾,诸藩子弟用五百里加急,最少需要十天才能送抵京城。”

    “眼下京城已经聚集了所有诸藩,有的是准备听听利未亚就藩是否可行,有的则是等着殿下您下令就藩。”

    陆文昭的话简单明了,简单来说,所有诸藩都在等着朱由检和皇帝的旨意,以及自家子嗣的书信。

    只要各藩子弟的书信送达,诸王了解之后,他们必然会主动上门询问朱由检什么时候可以就藩。

    不过,朱由检也没有必要拖着,把诸藩拖在国内对他和大明都不是什么好事,早早放出去比较好。

    “消息传开吧,通知从六月初一开始,天津港开辟一条前往小西洋就藩的航线,用皇店的武装商船护航。”

    朱由检把脚从水里抽了出来,自己用布擦了擦,而陆文昭也作揖表示知道了。

    紧接着朱由检继续看了一眼黄龙的信,他在末尾提到了梅内塞斯和彼得逊等荷兰、葡萄牙两国总督试图瓦解西班牙和大明贸易的事情。

    在说完这件事后,信的最后一页便是两人的手书。

    对于二人的手书,朱由检草草看了一眼,好在对方是写的隶书,不然朱由检可能会丢去烧火。

    【敬日不落大明王朝扬帆手,世上最强大军队之将军,征服四海的运筹者、横扫鞑靼人的无敌统帅、攻取南洋的海上龙王,天朝皇帝陛下唯一嫡亲兄弟齐王殿下,我梅内塞斯……】

    看着一长串没有什么实质的头衔,朱由检很是无语。

    说句实话,这种头衔堆砌,很早之前汉人就已经不玩了,尤其是到了明代,不然朱由检完全可以效彷元朝的伯颜一样,给自己搞出一个很牛的头衔。

    别的不说,就以他现在的官职来说,他随便发一道领旨,领旨的前缀都能让人看着头疼。

    “天启五军都督府大都督,上直都督府上都督、开府仪同三司、齐王、蒙古太师、大明监国、上柱国、录军国军事、六部总理事参、御马监经略、遥领北亚墨利加,遥领南亚墨利加,大明宗人府宗正……”

    就这,还只是朱由检所有头衔的三分之一不到,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官职,总之所有官职累积起来发放的俸禄是五十七万六千四百五十两银子,每年……

    因此面对头衔,他选择直接略过,把目光放到了内容上。

    总的来说,梅内塞斯和彼得逊虽然想要利用大明,但对于欧洲的局势和大明贸易的重要性还是写的比较透彻的。

    如果不是他们,朱由检都不知道,现在的大明居然这么牛逼。

    只是简单地经济商品贸易,大明就挽救了西班牙国内经济,让对方的经济从通货膨胀变得平稳,而军事硝石贸易更是让西班牙在战场上打出了节节高歌的局势。

    朱由检本意只是想多弄点银子来缓解一下大明的白银紧缩危机,哪曾想直接干扰了整个欧洲三十年战争的局势。

    实际上朱由检自己都不清楚,在他穿越前,欧美学者就已经提出了一个概念。

    大意是,三十年战争和明末起义,以及幕府闭关锁国这三件事情,是大航海时代以来的第一次全球化冲击,

    其中尤其以小冰河环境气候影响为主,导致全球范围内很多国家同时出现了大的变动王朝兴替。

    全球范围出现了一种连锁反应,被称作“十七世纪全球总危机”。

    三十年战争、幕府成立等事情,都减少了了流入明朝的金银数量。

    如果没有这些事情,明朝还能苟很多年,这点从明朝对日本这个新兴势力,却能打出碾压级的胜利就可以看出来。

    由于小冰期降温,流感疫情到来,导致原本西班牙和明朝贸易突然中断。

    西班牙白银外流突然停了,导致明朝白银超发突然变成白银紧缩。

    明朝一方面国内生产的金银度量衡全部陷入紊乱,一方面物资不足加天灾陷入粮食危机,导致明朝开始一路被堵死了。

    官员有钱,通货膨胀,反而钱多亏空越多。

    亏空多,官员越缺钱,越要盘剥百姓,朝廷也越要增加赋税来填补财政窟窿。

    总的来说就是明朝在遭遇经济大萧条的情况下,又遇到了小冰期大旱、疫病等各种灾害,哪怕没有后金和大顺,也坚挺不了多少年。

    反推过来,实际上只要解决了经济大萧条和小冰河大旱,那明朝依旧能苟很多年。

    之所以明朝没有办法开疆拓土,是因为此刻的它实际上是虚弱的。

    历史就像脂肪,衰老的王朝都是虚胖的,战争虽然可以减肥,但王朝的骨头已经脆了,经不起打。

    朱由检的改革属于是歪打正着,用御马监和齐王府的班子作为国家新的骨骼,承接旧骨骼上的肌肉和脂肪,然后通过一场场大战,一场场改革甩掉了身上的脂肪。

    脂肪是弊政,是贪官污吏,是那老旧的规则,而骨头才是中坚力量。

    对于大明来说,经济萧条已经不存在了,但它又随时有可能卷土重来。

    原因是很简单的,以大明眼下的人口规模,维稳王朝实际上就是维稳人口,人口越多,可分配资源越少,最后就会导致经济艰难。

    同样的,人口越多,就业岗位需求也多,产能过剩,也会导致经济艰难。

    因此不管从哪方面来看,朱由检都没有必要和西班牙翻脸。

    西班牙即便打赢三十年战争,也不太可能是轻轻松松的获胜。

    大明的硝石投入,不仅没有让欧洲战场的烈度降低,反而打的越来越有来有回了。

    历史上三十年战争结束后,欧洲花了七十年的时间休养生息。

    七十年时间,大明说不定都能踏入第二次工业革命了。

    想到这里,朱由检合上了军报,抬头沉吟片刻后才对陆文昭交代道:

    “转告梅内塞斯和彼得逊,还有暗厄利亚(英)、弗朗擦(法)两国使者。”

    “大明不会干预欧洲事物,也不会断绝和弗朗机的贸易,如果他们觉得弗朗机太过强大,他们也可以从大明购买足够多的商品,尤其是硝石。”

    击发枪已经有了头绪,硝石这种战争的催化剂虽然很重要,但大明确实用不了这么多,而且硝石可以增长欧洲各国的野心。

    朱由检有把握确定,例如英法这种国家,哪怕他们只有大明火药产量的十分之一,他们也敢以一国之力挑起一个地区的战争。

    战争打的就是火药,大明十分之一的火药产量,也足够欧洲生产好几年了。

    “从明年开始,对欧洲的硝石贸易提高到三百万斤。”

    朱由检最后交代一句,而陆文昭却担心道:

    “殿下,这么多硝石,万一他们都用来制造火药,最后反过头来打我们,那该怎么办?”

    “拿火绳枪还是前装的滑膛炮?”朱由检轻笑:

    “等他们打完内战,时局早就变了。”

    “说他们没什么意思,还是说说矿山和赈灾的事情吧。”

    “是……”陆文昭无奈应下,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本文册翻了翻,末了才说道:

    “山西、陕西、北直隶三地的矿山都已经买入,或者重新勘探定税了。”

    “眼下正在对河西、山东、辽东进行勘探定税,主要的还是对山东,河西和辽东的矿早就收归国朝专营了。”

    “这进度,估计需要三年才能将所有矿山定税或者收购。”

    “矿税的事情不能快,快了容易被人利用。”朱由检坐进了被褥里,而陆文昭微微颌首后继续说道:

    “赈灾的事情还是以以工代赈为主,几个月来多了那几十万牵连的劳改犯后,北方水泥和生铁产量提升数倍,南方则是全靠交趾。”

    “各省都在主修府道,预计等瀛洲全境收复后,瀛洲南部可以每年向山东输送数千万石水泥。”

    “有了瀛洲的数千万石水泥,北方的府道会以每年数千里的速度推进。”

    “就是以工代赈的钱粮缺口太大了,眼下已经募工二百七十六万余人,每日工钱便需要支出近三万两银子,一年就是一千多万。”

    陆文昭顿了顿,想看看朱由检要怎么说,只是对于以工代赈的事情,朱由检很轻描澹写的解释道:

    “银子的事情不用担心,今岁我会开始筹备钱庄的收购和吞并,三年内朝廷就会发行新币。”

    “更何况,诸藩就藩后会请求迁移百姓,每个百姓的迁移银都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说到这里,朱由检顿了顿,转而继续说道:

    “总之诸藩就藩的事情,宣布之后你让诸藩自己拿个章程,前期移民需要多少,得他们自己拿银子。”

    “是!”陆文昭作揖应下,而李定国这时端了一杯安神茶走到了床边,朱由检接过抿了一口后才继续说道:

    “洪承畴准备的如何了?”

    从朱由检让洪承畴拿出一个总攻东吁的章程,已经过去小半年了,但洪承畴依旧没有拿出一个章程出来。

    朱由检因此询问倒也不奇怪,而陆文昭也为其解释道:

    “洪经略一直在走访滇西,顺带勘定新驿道,他征调三十万交趾囚犯从临安府前往昆明,又从交趾征调四十万囚犯前往临安府。”

    “他好像是准备修建一条从昆明直抵交趾的府道,同时再修建一条从昆明前往陇川的府道。”

    “从火药和水泥、生铁数量来说,修建拓宽这些地方道路倒是不难,就是同时修建两条府道,征调七十万囚犯,这人吃马嚼的,每年也最少得支出五百万石米麦。”

    “殿下,朝廷是不是需要调些钱粮给洪经略?”

    陆文昭担心洪承畴那边艰难,但朱由检却抿了一口茶道:

    “他向朝廷哭穷了吗?”

    “这倒没有……”陆文昭顿了顿。

    “那就不用管他。”朱由检把喝完的茶杯递给李定国,并解释道:

    “钱粮不够他会说,他如果不说,那就代表交趾和云贵这三省的钱粮足够他用。”

    “与其担心他,我更担心曹文诏。”

    说着、朱由检想起了戍守西陲的曹文诏,然后开口说道:

    “防守乌思藏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这群家伙动辄叛乱,上个月理塘和昌都的藏人不是才发起叛乱吗?”

    “这倒是,不过当时便被曹总兵镇压下去了,还砍了两千首级。”陆文昭点头回应,而朱由检听到后也道:

    “西军都督府和南军都督府再扩招六营兵马,东军都督府补员就行,北军和上直不变。”

    “瀛洲的事情弄得差不多之后,杨文岳暂时不回国朝,吴阿衡调往朝鲜接替杨镐,颜思齐授平倭伯,调回京城给他个闲职。”

    “至于郑芝龙和刘香等人,尽数调往海军都督府,任舰队总兵。”

    “授杨文岳瀛洲布政使,加授总治北亚墨利加、南亚墨利加经略,加封太子少保,吴阿衡加封太子少师。”

    “曹鼎蛟加授为瀛洲总兵,曹变蛟暂时加授为大宁总兵,调往大宁府。”

    “是……”陆文昭毕恭毕敬的作揖,并在事后见朱由检没有什么吩咐后,缓缓起身退出了卧房。

    在他退出卧房的时候,李定国也准备关灯去卧房对面的小卧房睡觉。

    不过他在准备吹灭烛火的时候,朱由检却开口道:

    “你小子先等等……”

    “昂?”李定国转身一愣,脸上有些迷湖。

    望着他,朱由检这才问道:“近来你和太子在一起学习,有什么心得吗?或者说觉得太子这个人怎么样?”

    “他?”李定国脸上露出了嫌弃的表情:“他烦死人了。”

    “不是殿下您让我好好对他,我一天得揍他十几次,他总是打扰我学习。”

    “……”李定国的话听得朱由检绷不住,尽管他也知道自家大侄子是有些烦人,但他没想到朱慈燃能把李定国烦成这样。

    要知道李定国对谁都挺有礼节的,也十分珍惜自己眼下的生活。

    只能说能把李定国逼成这样,朱慈燃也算是个人才。

    “你看太子有行军打仗的才干吗?”朱由检只能耐着性子询问,因为他大多时候都只是监督朱慈燃,一些教导的事情还是成德来做。

    “他能当一个小旗官。”李定国不假思索的开口,随后又补充道:“不过是不听指挥的那种。”

    “……”朱由检心凉了半截。

    他在想他要不要趁早把朱慈燃还回去给自家哥哥教导,毕竟他不想他一世英名,最后教出了一个“朱祁镇第二”的人物。

    “治国方面呢?”朱由检不死心又问了问,而李定国听到这个问题,脸上五官都皱到了一起,最后憋出一句:

    “他是个好人……”

    “好人?”朱由检最后半截心也凉了,不过听到李定国后半句他又暖了过来。

    “当了皇帝应该也是一个好皇帝吧……”李定国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怎么说?”朱由检向前探了探身子,而李定国则是迷迷湖湖的解释道:

    “我也不知道,反正他心挺善的,大大咧咧的,有的时候练习角抵被我揍哭了,过了一会儿又高兴的跑来找我玩。”

    “没心没肺总比心肠歹毒要好……”朱由检叹了一口气。

    虽然说三岁看到老这种话他不怎么相信,但就眼下来看,朱慈燃确实没有一个正经模样。

    “也正常……有那样的爹,儿子又能正经到哪里去……”

    朱由检不由想到了朱由校,别说朱由校小的时候,便是眼下对方都当爹的人物了,也没见到对方正经到哪去。

    老朱家要是平头百姓或者官宦之家,他朱由检才懒得管这个大侄子。

    可问题这大侄子以后很有可能要做皇帝,他要是不正经,那天下就要跟着乱套了。

    “你说太子若是他日登基为帝,会不会大兴土木,苛刻百姓?”

    朱由检试探着询问,然而李定国却道:

    “他那样子当了皇帝,恐怕一年三百天都不在宫里。”

    “不在宫里?”朱由检皱眉,有些懵逼。

    “他告诉我他要去黄山泰山祁连山,要去看北海南海沧溟海(太平洋),他还要去沙漠里打滚,雪山里打熊。”

    李定国心不在焉的说着,似乎说这话的时候还看到了一蹦一跳的朱慈燃。

    “……”朱由检心彻底沉了下去,摆了摆手:

    “算了,你退下去吧,以后你好好劝劝他。”

    “喔,那小子告退了……”李定国应了一声,然后就作揖退到桌前,吹灭了烛火后,便端着茶杯走出了卧房。

    倒是朱由检,躺在床上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屋内的唉声叹气连绵不绝……

第三百七十六章 爆破鬼才洪承畴

    “所谓平均温度,不是指真正意义上的平均,例如十年里有一年比其他九年低十度,那么平均下来就是十年内平均低了一度。

    “如果一百年里有十年比其他九十年低十度,也是平均低了一度。”

    “所以同学们,不要小看这一度造成的影响。”

    六月初一,这或许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按照朱由检的吩咐,燕山第四学府拆分成为了顺天学府和应天学府,对应的便是大明两所最高学历的大学。

    此时此刻,百官们正坐在教室内,而他们倾听的,则是顺天学府生物环境的课堂。

    对于课堂上的种种,所有官员都觉得十分荒谬,如果不是估计坐在第一排的皇帝,齐王,太子几人的话,他们或许早就拍桉而起了。

    “我们说过了平均气温不能真正的平均,平均只是一个大区域的笼统算法,那么如果气温过低会怎么样呢?”

    站在讲台上,负责讲课的生物环境讲师用粉笔在木板上画下了一个曲线,并继续说道:

    “放在大明来看,如果整个大明的平均气温下降一度,那迎来的遭遇将会极其恐怖。”

    “比较简单的例子,温度低影响降水会导致旱灾,砍伐树木取暖造成森林减少,植被破坏,一旦遇到降水增加就会是水灾。”

    “过去我大明某些地区十年里九年旱一年涝就这么来的,这也是今日我们的课题“小冰河期”。”

    讲师的话终于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尤其是对方将大明眼下的旱情和气温扯到一起后。

    站在自己绘画的曲线前,这名讲师绘画说道:

    “这条曲线的浮动就影响着大明上亿人的性命,诸位大人所知道的所有动荡时代基本都和它,和气温有关。”

    “黄巾之乱、永嘉之乱,靖康之乱,以及眼下的大旱等等……这些都是历史上温度相对寒冷的时期。”

    “相比较沿海,内亚区域更容易受到低温影响,牧民们活不下去,就开始抢劫,要想不被抢劫,要么加入抢劫团伙,要么击败它,成为更强的团伙。”

    “这么一来,这群在蛮荒之地里锻炼出来的终极胜出者就会去挑战农耕文明了。”

    “此时由于低温导致农作物减产,农耕王朝也是风雨飘摇,气温平均下降一度的略微浮动,便很有可能会终结旧王朝。”

    “那为什么游牧民族受到影响小?其实就是生产力低下的时候,经济稳定性很差,只要经济崩了,国家自然就完蛋了。”

    “抢劫和破坏远比创造容易,游牧民族抢劫农耕民族,具有行动力上的优势抢了就跑,几乎没法限制,但是重建对农耕文明的经济压力巨大,抢几次就完了。”

    “至于我朝眼下遭遇的低温,按照齐王殿下所着的《气温论》的推理,自天启七年开始,到最少天启三十年的时间里,将是这次小冰期中最冷的一段时间,也是灾情和疫情最严重的时间。”

    “按照上面的推理来说,这次小冰期将会在大约九十一年后结束,但结束不代表是真正的结束。”

    “这次的结束是指大明将会迎来一个小的回温期,按照历史规律,一般是五十年到七十年的时间,而这之后又将会遭遇一个低温期。”

    “最后,我还需要向诸位解释解释,气温每降低一度,粮食减产一成,降雨量降低一成,干旱可能性增加两到三成,蝗灾爆发增加一到三成。”

    “这便是眼下国朝需要面对的危机……”

    说罢,讲师作揖,而朱由检和朱由校也带头鼓起掌来。

    雷鸣般的掌声响起,这样吵闹的庆祝方式让许多人有些不太适应,但他们还是附和着鼓掌。

    在讲师说完的同时,朱由检也起身走到了讲台上,引得大部分官员纷纷停止了鼓掌。

    朱由检用粉笔描绘了大明两京十七省的本土地图,然后用红色的粉笔绘画出眼下遭遇大旱的省份,末了才说道:

    “孤观测天象,着《气象论》一书,就是想要祛除愚昧。”

    “眼下的大旱,实际是第一阶段的巅峰已经过去,加下来旱情会逐渐减退……”

    朱由检一边说,一边用手擦去自己画上的一些红晕。

    在将所有红晕都擦干净后,他才继续说道:

    “但这说明旱情过去吗?并不是。”

    “正如刚才吴讲师所说的一样,接下来的还有二十一年的艰苦等着国朝。”

    “这第一阶段还有三四年,一旦这三四年过去,第二阶段便会到来,那时整个大明或许需要面对这样的景象……”

    朱由检手中的粉色粉笔一涂抹,当即让几乎整个大明本土的两京十七省都染上红晕。

    “国朝上万万百姓都将遭遇大旱,遭遇洪涝、饥荒。”

    “当然,国朝也会调动旧港,瀛洲的物资、粮食来赈灾,尽可能让百姓活下去。”

    朱由检放下了粉笔,擦了擦手,然后才说道:

    “孤说这些不是危言耸听,而是不想下面的官员遭遇大旱时手忙脚乱,别一个个的贪赃,贪墨官粮,到了要吐出来的时候,除了银子,连一粒米都吐不出来。”

    “国朝要想屹立不倒,需要的便是人心,而人心便是粮食!”

    “只有源源不断的粮食帮助百姓渡过大旱,渡过灾害,百姓才能和朝廷一起活下去。”

    “世界上哪有什么万世的王朝?不爱民的王朝大多崩塌,天下兴亡和百姓无关,兴亡都是百姓苦。”

    “今日国朝要做的,是开天辟地的大事业,谁敢有阻碍新法执行,定斩不饶!”

    轰轰隆隆一席话,说的百官们有些头皮发麻。

    说到底,在座的又有几个没有贪污?

    哪怕知道自己没贪不该贪的,但贪毕竟就是贪,这是改不了的。

    更别说,自从朱由检废除“润笔银”和“陋规”后,大家的收入一落千丈的那种落差了。

    谁都看得出来,朱由检这厮是把贪官当做猪在养,朝廷没钱了就杀一批。

    作为士大夫阶级,百官们根本不在乎什么粮食减产,也不在乎什么小冰河,哪怕已经有人和他们说的很清楚了,但他们在乎的只是自己面前的蝇头小利。

    “散了吧。”

    朱由校起身宣布了散会,而百官们闻言则是纷纷退出了教室。

    这会一结束,他们便都要乘车返回京城了,自然不愿意在这里受朱由检的气。

    倒是朱由检看着他们离去,心里的想法谁也猜不透。

    “弟弟,我们也回京吧。”

    朱由校带着朱慈燃和李定国走到朱由检跟前,而朱由检也微微颔首,四人在骁骑卫的拱卫下走出教室,上了教室门口的马车。

    顺天学府占地三千亩,位于翠明湖畔。

    从此地返回京城,六十余里地,需要轻装乘车大半天,十分不便。

    因此在马车上,朱由校为了自己能方便些,便主动开口道:

    “此地道路崎区,加上由直通燕山,理应修建一条府道。”

    “哥哥放心,只等军备院的府道修缮完毕,便第二条主修燕山与京城的府道。”朱由检坐在大辂主位左侧回应。

    马车在官道上摇摇晃晃,虽然这种官道已经是多次整平的土路,但对于习惯了水泥路的朱由校来说,还是有些不太能忍受。

    他忍了许久,过了片刻却还是忍不住询问:

    “倭寇那边的水泥工厂,何时能投建?何时能反哺朝廷?”

    “已经开始建设投产,不过首先还是内满足它们自己才行。”朱由检安心解释道:

    “眼下金铉在九州和四国,南岛三府建设三百余处水泥场,每场年产三万石,这还只是开始,后续拿下本州府和北岛府、北州府的话,数量可以翻几倍。”

    “到时候只要蒸汽机船成功制造出来,每年大概有两千万石水泥可以支援国朝北方七省。”

    “这么多水泥,可以建造多少府道?”朱由校不免询问,而朱由检略微计算后便回答道:

    “大约……六千余里。”

    “六千里……那也不少了。”朱由校微微颔首。

    六千余里,基本上可以修建一条从京城到济南,再从济南到洛阳、西安,直抵嘉峪关的一条府道了。

    这还只是一年的产量,可以说一个瀛洲的十年供血,几乎可以让大明的北方道路基建基本建设成功。

    算上南方的水泥产量,基本可以实现每年一万四五千里的道路修建。

    尽管折合之后,只有七八千公里,比不得后世那种动辄十几万公里的修建规模,但放在这个时代也算得上惊世骇俗了。

    况且,旧港和交趾、瀛洲的水泥只是日后大明水泥的部分产量,真正需要注意的地方还是南亚地区。

    那里可是有和大明人口相差不大的诸多廉价工人,在瀛洲大明还需要出十文钱一天的工钱,到了那里,恐怕六七文都有人做。

    “诸藩就藩的事情,弟弟都弄好了吗?”

    马车上的朱由校忽的询问,而朱由检微微颌首:

    “基本都差不多了,航线今日开辟,就藩地已经打下来的六藩王,十七郡王都已经前往就藩,估计眼下已经在天津登船了。”

    “诸藩也拿出了一个迁移人口的文册,算下来还是福藩、蜀藩、周藩写的数额最大。”

    “福藩想第一批就迁移一万户,蜀藩想迁移九千户,周藩想迁移七千户。”

    “算上其他已经确定要迁移印度的诸藩,合计第一批要迁移十九万四千六百户,约九十八万人。”

    “嗯?”听到这个规模,朱由校忍不住皱眉。

    他可以容许自家弟弟日后就藩迁移几百万人,但却不想让这群日后在大明附近建国的人迁移几百万人。

    仅仅第一批就要迁移近百万人,这并不符合他作为天子的利益。

    朱由检也看出了朱由校的不情愿,对此他解释道:

    “第一批迁移分为五年,算下来也就是每年迁移二十来万,哥哥不用太担心。”

    “况且迁移这批灾民出去,也是为朝廷减轻负担,还能收获近千万两银子,为国朝牟利,可以一举两得。”

    朱由检的话说的很实在,眼下大明要养几百万灾民,实际上已经养的很痛苦了,如果能早早分出去是最好的,而不是为了自己的面子强撑。

    强撑到最后,不仅一分银子捞不到,灾民还有可能要被饿死,得不偿失。

    “国朝有这么多银子,还养不活百姓吗?”

    朱由校这种时候有些怄气,尤其是当他今早得知黄龙给国帑输送了价值七百多万两银子的黄金珠宝时,他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这或许是一种君主封建专制下的一种短视,对于这种短视,朱由检只能慢慢开导。

    实际上今日对小冰河期的课程解释,并不仅仅针对百官,也是针对朱由校的。

    “哥哥也看了今日的小冰河讲解,说句实话,最迟四年后,国朝还会爆发比天启八年时更为严峻的大旱。”

    朱由检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也是为了帮朝廷积攒家底。”

    “虽说弟弟全才,但这天象之事……”朱由校还是有些不信,和那群士大夫一样。

    毕竟朱由检口中的小冰河预测,实际上就跟预测国运一样,这让他怎么敢信。

    只是这种话说出来后,他又觉得会伤了朱由检的心,因此便改了改口风:

    “罢了,既然是弟弟说的,那就按照弟弟的想法去办吧。”

    “臣弟,谢过皇兄……”朱由检无奈作揖,而朱由校也不再提小冰河的事情。

    他开始和朱由检聊起了一些关于军备院的事情,时不时又说起了宋穆缇察的事情。

    他想知道洪承畴什么时候可以出兵,不过朱由检还没有得到洪承畴的回复,暂时也不知道洪承畴什么时候能收拾东吁,进而收拾暹罗。

    不过或许是心有感应,在马车抵达齐王府停下,转头送走了朱由校和朱慈燃之后,一匹快马赶在城门关门前冲入京城,将消息送抵了齐王府。

    “殿下,是洪经略的来信。”

    被朱由检派去传膳的李定国拿着军报跑来,身后还跟着杨媛爱和杨如是,以及端着菜肴的宫女们。

    菜肴被一一摆上桌,换了一身道袍的朱由检坐在主位,从李定国手里接过了军报。

    他简单翻阅了一下,总之洪承畴的意思是,攻打东吁可以在云南修路的同时,等待诸藩就藩战争结束。

    因为要打缅甸,最好的办法是水陆夹击,一路从云南的南甸、陇川、干崖出兵,一路走海上进攻。

    两路夹击之下,以东吁东西纵深不足九百里的情况来看,云南只需要出兵九万,海上再出兵六万,十五万大军在三个月内就能拿下东吁的主要城池。

    再往后,由于东吁的地形和民族问题,虽说大明当年三宣六慰的虎威尚在,但也不可避免的要陷入持久战和游击战中。

    洪承畴的估计是两年到四年左右的时间,贼寇会躲在西部山区和东部高原密林之中。

    这种时候明军可以在每年秋夏之际烧山而进,只要保证平原地区的生产,那持久战中就不会落入下风。

    不过,打下东吁后的治理实际上是比较困难的。

    东吁缅甸约有人口六百万人,一共三百多个民族,其中各少数民族均有自己的语言,其中缅、克钦、克伦、掸、孟等族有文字。

    这样的文化属性就决定了,要想用文化来让他们臣服是很困难的,所以必不可免的要上演“赶苗拓业”,“捣毁文化”的手段。

    因此洪承畴给朱由检打了一个预防针,询问他是否要这么做。

    显然,这个老小子是怕背锅,因为他眼下背上的锅已经够大了。

    如果没有朱由检帮忙分担背一些,或者没有朱由检的承诺,他是不敢再继续背下去了。

    面对洪承畴的不安和试探,朱由检朱笔一提,简简单单的一个“准”字呈现军报之上。

    这个字写在了文章的中间,也就是这个字以上的内容朱由检都认可。

    至于下面的内容,主要是修路的困难。

    在滇西扩建驿道为府道,难度很高,这点朱由检早就猜到了,但他还是低估了这个时代的滇西驿道。

    根据洪承畴的话,滇西的驿道宽不过七尺,窄则三尺,部分地区紧邻悬崖,稍有不慎就是人马皆死。

    朝廷发过去的雷管和火药是不错,然而全部用尽后,也就扩宽了昆明到蒙化府,大理府的道路,不足总里程的三分之一。

    真正困难的是永昌地区和陇川、干崖、南甸、芒市等地区的道路。

    这里的道路,有的还在用汉代的,有的则是在用唐宋时期南诏,大理国修建的,还有的则是在用当年王骥修建的道路,总之这些道路都老旧难用。

    说是扩宽,但难度不比新修一条路简单。

    按照洪承畴的估计,最少需要雷管三十万斤,火药两千万斤。

    折合起来,差不多就是一万两千吨,约等于二千三百多吨TNT当量。

    这火药消耗量,都快赶上大明南北火药局两年的制造量了。

    这也难怪洪承畴说要等诸藩战争打完了,就这些火药,火药局马不停蹄的开工都需要两年才能满足,估计他一边炸一边修路,火药局一边生产才能在三年内搞定道路问题。

    虽然说这条路到时候弄出来,一修能保证西南五十年不变天,但这消耗也确实……

    “两千万斤……”

    朱由检还没吃饭就已经开始头疼了,大明的火药虽然便宜,但这一开口就要两千万斤,哪怕不算工价,单算材料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朱由检稍微算了算,就这材料费都需要二百六十万两,算上人工就三百万两了。

    如果这银子再算上修建道路的部分工人工钱,材料费,那这东吁可以说还没打,朝廷就得投入最少六百多万两银子。

    最主要的还是时间问题,三年后朱由检得准备第二阶段大旱降临了。

    “倒是可以从民间买火药……”

    朱由检摸了摸下巴,要知道民间的火药虽然质量参差不齐,但严格标准的话,产能还是很可观的。

    大明百姓每年中秋、正旦释放的烟火,其中包含的火药重量都直追千万去了。

    “传令给洪承畴,就说国帑调银四百万两给他,让他承办西南火药局。”

    “另外,顺天、应天火药局每年再各调三百万斤火药给他,剩下的他自己筹备,两年后我要听到他出兵的消息。”

    朱由检把信放到了李定国怀里,而李定国也点了点头,转身拿着信去找曹化淳去了。

    至于朱由检,理清了一些头疼的事情,他算是可以安安心心吃饭了。

    倒是他在安心吃饭的时候,顺天学府的小冰河期说法却在京城引起了轩然大波。

    有的人以为他是在危言耸听,杞人忧天。

    还有的人则是以为他是为了甩开上天降下惩罚而想的辟谣。

    总之小冰河期降温的事情在这个时代的士大夫们看来,那基本和鬼神之说没有什么区别。

    人如果能预测天象,并且还能一口气预测几十年,上百年的天象,那这个人到底是人还是鬼神?

    相比较这两种说法,士大夫们更相信,这玩意是朱由检用来收割官员银两的一个借口。

    已经西学东渐的百官们都这么想,那宫里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朱由校和张嫣躺下休息的时候,张嫣都很不安的问了一句:

    “听燃儿说,今日去顺天学府,那里讲习讲的事情和预测类似,万岁您还要让燃儿去燕山学府读书,然后进顺天学府吗?”

    “顺天学府有很多学科,燃儿不会去学那些不着边际的学科的,宝珠你就放心好了。”

    朱由校有些疲惫,稍微拍了拍枕边佳人的香肩,而张嫣见朱由校这样,自己也就不太好说什么。

    只是在她看来,顺天学府教导的东西还是有些危言耸听。

    夫妻二人无声入眠,只是在他们入眠的同时,数百步外的东宫却灯火通明。

    慈庆宫里,朱慈燃正趴在一本《燕山物理》面前翻阅,那聚精会神的模样,和白日里上课时懒洋洋的模样截然相反。

    这一幕要是被朱由检看到,估计玉带都会被他抽断……

第三百七十七章 饥饿的盛世

    “就利未亚就藩一事,自此召开……”

    “笃笃——”

    七月初一,在整个大明都忙忙碌碌的时候,由朱由检召开,毕自严主持,徐霞客解说的第二次藩王就藩会议开启。

    会议地点依旧选择在了太庙面前,不过这次来参加就藩会议的藩王就少了许多。

    由于南亚已经分封了不少诸藩,因此来到太庙面前的只有亲王、郡王八十余位。

    在太庙上,毕自严命人拉开了地图,地图上标记了一百二十块就藩地图,分别从东部索马里沿海向南抵达南非边界,然后从南非西边沿海向北,一直北上到喀麦隆。

    实际上,本来这个地图是要划到冈比亚的,但考虑到欧洲人在几内亚湾有大量开采黄金的队伍,因此还是选择止步于喀麦隆。

    朱由检不愿意用大明的信誉来骗人,因此会议之上,徐霞客将利未亚的风土人情,地理地貌解释的很清楚。

    其中他着重讲解了利未亚上面有近万万土人,而在利未亚开垦土地是其他地方难度的几倍。

    就这些介绍,立马就让诸藩之中不少人打起了退堂鼓,但很快毕自严的话又让诸藩的人重拾了信心。

    首先就是就藩利未亚的三个优惠里,第一个优惠就是租借军队优惠。

    诸藩租借拱卫营,每营军饷只需要十万两银子,其次就是百姓迁移的迁移银只需要支付五两。

    就这两项优惠,立马就让就藩利未亚的价格比南亚低了一半,许多资金本来就不充足的诸藩纷纷开始议论了起来。

    “难开垦倒不是些难事,大不了学朝廷用土人建设开垦。”

    “是倒是,就是利未亚上面的土人容不容易抓,这上面有些问题。”

    “先等等吧,听听第三个优惠。”

    “也是……”

    诸藩的议论很快戛然而止,而毕自严也继续说道:

    “这第三个优惠便是大明的皇店在诸藩上贸易的交税问题,大明皇店对南亚诸藩的交税是十税三,但是在利未亚是十税四。”

    建立一个经济圈很费精力,大明的皇店入驻,是直接建立当地经济的最好手段。

    宗藩体系决定了大明诸藩不可能有自己的货币,所有人都得用大明朝的货币,因此矿山对于诸藩来说有用,但用处却不是很大。

    体制问题就决定了他们必须依附大明,而皇店的直接出手也等同于为他们在当地建立了一个基础税务部门。

    田赋依旧由藩国自己征收,商税也是一样,而皇店的利润则是上交四成,这对于诸藩来说,是一笔不错的买卖。

    除非他们像大明一样搞国营经济,不然和谁收税不是收。

    至于说经济拿捏?他们军事都要被大明拿捏,谁还在意经济被拿捏不拿捏的。

    因此事情到了这里就很明了了,鉴于南亚就藩的成功,许多藩王纷纷开始举牌子竞拍土地。

    这一轮竞拍之下,除了已经联盟的淮藩、吉藩、唐藩外,其余诸藩纷纷选择就藩。

    一百二十三块竞拍地被全数拍下,天启十年二月初一以后,也将进行第二次下西洋。

    诸藩可以让自己的子弟或者官员随船前往,由于中南部没有大型的国家,因此只需要等待下西洋返程,诸藩确定要就藩,那大明就会组织第三次下西洋来前往就藩。

    这个时间,差不多是三年左右。

    因此敲定了事情后,徐霞客和毕自严就拿着名单前往了齐王府,并将名单交给了朱由检阅览。

    端坐书房之中,朱由检翻阅名单,末了看到还有三藩没有就藩时,略微皱了皱眉:

    “淮藩、吉藩、唐藩是怎么回事?”

    他抬头看向了坐在下首左右位置的徐霞客,毕自严,而徐霞客对朝事不了解,因此毕自严只能作揖回应道:

    “老唐王没有出席,出席的是唐王世子朱器墭,下官观他们的模样,似乎是南亚作战的朱常清、朱聿键几人和他们写信说了什么,因此他们没有下决定。”

    “……”听着毕自严的话,朱由检放下了名单,没有和两人纠结这件事,而是往下说道:

    “第二次下西洋的事情需要今年十月开始筹备,徐霞客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列一本文册,或者现在和孤说。”

    “是殿下……”徐霞客端坐作揖,紧接着说道:

    “下官确实有事情要说,要求殿下帮忙。”

    徐霞客顿了顿,紧接着才继续说道:

    “由于此次是从锡兰府的万岛县南下,然后走深海群岛路线前往仙劳冷祖岛,再从此地前往南利未亚,因此下官需要殿下先给出监察司和府县的名额。”

    “其次,这条航道必然是日后朝廷经常走的航道,因此需要在各岛建立集镇和补给点。”

    “下官需要殿下派人帮忙统筹建立补给集镇,此外就是这次前往后,下官需要在当地挖掘金矿,因此希望殿下准许当地建立火药局,军队和委派官员。”

    徐霞客清楚自己只是负责下西洋事宜,因此关于陆地上怎么建立监察司,怎么建立火药局,怎么管人管事上,他不希望自己牵扯一点。

    对于他的想法,朱由检看得透彻,也理解他的难处,只是一时间让他选一个人去监察利未亚,这还有些挺困难的。

    卢象升被他派往了小西洋,洪承畴又留在了西南,孙传庭在国内巡抚,杨文岳又放在了瀛洲。

    这么一算,朱由检手下好像就只有吴阿衡一个可以派出去担任监察使的文官。

    可是,只派吴阿衡一个,朱由检又有些不放心。

    想了想后,朱由检才对毕自严开口道:

    “给吴阿衡下调令,命他返回京城,等待来年前往利未亚,另外再调颜胤绍,阎应元二人陪同。”

    “向皇兄上表,将仙劳冷祖岛、南利未亚封为南昆仑监察使司,吴阿衡加授太子少师,加封南昆仑监察使。”

    “再将南昆仑监察使司分为南利未亚地的南昆仑府,仙劳冷祖岛的东昆仑府。”

    “授阎应元为南昆仑知府,颜胤绍为东昆仑知府。”

    “南昆仑监察使司留港给海军都督府驻扎舰队,命黄蜚结束战事后前往南昆仑,此外南昆仑监察使司常驻三营兵马,暂时就这样。”

    “下官领命……”毕自严作揖应下,但他也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果然、他刚作揖结束,朱由检就对徐霞客询问道:

    “我准备在南昆仑驻扎三营拱卫营,一卫海军兵马,依你看,需要迁移多少百姓,又需要多少年才能让他们自给自足?”

    驻兵不是简单想驻兵就驻兵的,还需要考虑后勤。

    眼下南昆仑虽然有欧洲人自发组建的一些沿海集镇,但顶多也就满足双方往来贸易船只上水手的需求。

    眼下明军一口气要调将近一万五千人前往,当地的集镇能否满足这支军队的生活需求,是朱由检需要关心的问题。

    对此,徐霞客不假思索的开口道:

    “如果这次船队的规模够大,调兵之后,能给士卒们留下够吃一年的粮食,然后期间再源源不断的从小西洋监察使司调粮的话,养这一万五千人其实不困难,因为当地的集市可以接济。”

    “只要当地的集镇可以接济,然后军队再利用当地土人来开垦田地,种植玉麦、大豆的话,实际上只要精耕的足够彻底,第二年就能自给自足。”

    “在那里不用担心蔬菜的问题,下官看过沿海欧洲人种植蔬菜,在当地种蔬菜很容易,难的是种稻麦。”

    “在当地,在土地没有改良前,只能种植玉麦和大豆、蔬菜来自给自足,想要吃米麦只能从小西洋运粮前往南昆仑。”

    “至于迁移百姓,这点得看第二年当地土人开垦了几亩地才行。”

    “当地的土地不适合直接迁移百姓耕种,最少精耕三年,改良三年才行。”

    “下官的建议是,先调兵前往当地,然后利用土人开垦田地,开采金矿,以此来保证当地军队的军饷和食物能自给自足。”

    “等到精耕三年可以种水稻和麦子的时候,到时候再迁移百姓前往当地是最好的。”

    徐霞客说完了自己的想法,而朱由检微微颌首:

    “你说的倒是不错,不过我还要加一条。”

    说着、朱由检看向毕自严,然后说道:

    “从之前犯事官员的家卷中释放一万五千女卷,到时候一起参与下西洋,并和军队在南昆仑定居。”

    “下官正想说这点,没想到殿下先说了,果然殿下高见……”毕自严作揖吹嘘了朱由检一番。

    显然,他们都考虑到了士卒的个人需求问题。

    和南亚不一样,南亚土人女子不存在同化的现象,但利未亚就不同了。

    朱由检可不希望,诸藩就藩之后发现南昆仑监察司是一群昆仑奴在管理他们,那样大明的威严在哪?

    这么想着,朱由检又轻描澹写道:

    “下西洋的事情,你们二人商量一下其他的就行,出去后让人把陆文昭给我叫来。”

    “是……”听到朱由检的话,徐霞客和毕自严纷纷起身作揖,并退出了书房。

    他们都清楚,齐王是想搞清楚唐藩那三个藩为什么不就藩。

    因此在他们退出去后,过了片刻便有人将陆文昭传了过来。

    走进书房的陆文昭作揖,而朱由检摆手示意他坐下:

    “说说看、唐藩,淮藩和吉藩在搞什么鬼。”

    “是!”陆文昭坐到左首第一位,然后才回禀道:

    “按照几个月前他们在小西洋的动向来看,他们暂时不就藩是为了搜刮金银。”

    “搜刮金银?”朱由检略微皱眉,而陆文昭也将三藩子弟在天竺干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末了,陆文昭不忘补充自己的猜测:

    “根据卑职的裁撤,他们在天竺搜刮的金银,已经不下五十万两银子了……”

    “呵呵……他们倒是挺会敛财的。”朱由检听到事情后,反而没有那么担心了,而是心安理得的端起了茶杯,浅浅抿了一口。

    士卒前往海外打仗都会捞银子,更何况没有银子的这三大王府了。

    现在看来,他们是想积攒足够多的资本来就藩,就是不知道、面对眼下已经被分得差不多的就藩地,这些人要前往哪里就藩了。

    “探查清楚他们的动向,我要知道他们想要前往何处就藩。”

    “是!”陆文昭应下,并在见到朱由检没有其他交代后缓缓起身退出书房。

    也在他退出书房的时候,朱由检放下了茶杯,低头继续处理起了奏疏。

    只是在他处理奏疏的同时,一份弹劾的奏疏却映入了他的眼帘。

    奏疏弹劾的人名让朱由检微微一愣,全因那上面写着一个熟悉的人名。

    孙传庭……

    “悲凉啊……”

    当朱由检看到孙传庭名字的时候,伴随着一声叹气,数千里外的广东惠州府龙川县城外,一只粗糙的大手将枯草般的禾苗提起。

    禾苗轻而易举的被拔断,然而那干巴巴的的土却如铁板般提不动。

    大手的主人起身,露出的是坳黑的皮肤和沧桑的双眼。

    在他面前,是放眼望去十数万亩绝收的田地,在他的身后是一条条干涸的河渠。

    河渠底部干裂,深数尺而闻不到一丝水汽。

    四周山脉尽数干枯而死的树木,整个世界昏黄,仿佛让人去到了二十世纪初的西北大戈壁滩。

    丢下枯草般的禾苗,孙传庭心情沉重的转身。

    他遥望身后数百步的龙川县城,或许只有城门口义诊的吴有性师徒,以及排长队的百姓能让他感觉一丝温暖。

    “巡抚,龙川县全县绝收,只能指望您调拨粮食,或者以工代赈了。”

    站在孙传庭的旁边,龙川知县用干裂的嘴巴说出请求的话,并深深作揖。

    孙传庭见状扶起了他,瞧着二十余岁的对方,心里不免有些感叹,大明朝还是有好官的。

    “龙川县的事情,我会向朝廷和户部上疏,请求从琉球府调粮来以工代赈。”

    “只是这龙川县的百姓确实太多,如果每个县都如此的话,便是朝廷有心,却也无力。”

    孙传庭的话很直白,那就是想龙川县的百姓迁移一部分出去。

    只是对此,龙川知县却无奈的叹气道:

    “下官又何尝不知,只是此地百姓故土难离,大旱两年,此地也不过迁出千余户,不足户籍十分之一。”

    “百姓不走,下官自然不可能赶他们走,不然怎么对得起父母官的名头。”

    “……”孙传庭微微皱眉,他看出来了,龙川知县或许是个好人,但并不是一个好官。

    这种节骨眼上,还在提及什么所谓名声的,非蠢既坏。

    龙川知县不蠢也不坏,他是纯属舍不得自己的名声。

    这么看来,那些强行驱赶百姓前往旧港、交趾移民实边的官员,反而是给了百姓一条活路。

    例如龙川知县这种,看上去是对百姓好,可一旦他解决不了百姓吃饭的问题,数万百姓就要和他一起饿死在这龙川。

    一时间,孙传庭对对方的情绪也冷澹了不少,他看向龙川县,沉吟后询问道:

    “龙川县有多少百姓?”

    “六万七千三十七口,不算隐户的话……”龙川知县老老实实回应,而孙传庭闻言则是微微颌首。

    过了片刻,他才开口道:

    “我会上疏朝廷,请朝廷从琉球府调十二万石稻米前来,但就算以最快的速度,也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巡抚放心……”龙川知县连忙作揖:

    “县里虽然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但依旧有一万六千石米,单纯用来赈灾的话,撑到两个月后没问题。”

    “嗯……”孙传庭瞥了对方一眼,不想揭穿对方好名的心思,侧身越过对方后,向着其他田地走去。

    龙川县是他这两年来踏足过的第九十四个县,孙传庭已经记不清自己下令拿下了多少人,又上了多少份奏疏,他唯一记得的,了解的就是不管他怎么处理,百姓的生活环境依旧没有改善。

    大旱不退,所有早民都只能是勉强苟活。

    朝堂上的那群人夸夸其谈,说每个灾民以工代赈能领取十五文钱,能买三四斤米,就觉得灾民可以滋滋润润的活下去。

    却不想,三四斤米不是一个人在吃,而是一户人家,七八口人在吃。

    三四斤米煮成稀粥,也不过就勉强活下去罢了。

    朝堂上捷报如歌,金银堆山,可金银变不了粮食,没有粮食就养不活灾民……

    走到一条干涸的河道面前,孙传庭停下了脚步,他眺望这条曾经宽十数丈,深八九尺的河道,随后走下河套,双腿走在龟裂的河床上,心中百感交集。

    随他巡抚的幕僚跟了上来,稍微汇总了一下文册后递上去:

    “巡抚,除了最后的潮州府没去,广东受灾请拨发赈灾粮的各府县数额都在这里了,合计八百二十七万四千三百石整。”

    “八百二十七万四千三百石……”接过文册,孙传庭简单翻阅,随后才合上文册长叹一口气:

    “今年,我们向朝廷上疏几次,索粮几何了?”

    “这……”幕僚愣了愣,随后才作揖道:

    “共上疏八十二次,索粮一千九百二十九万六千余石……”

    “近两千万石……”孙传庭沉吟,不由摇头道:

    “也不知道我这巡抚还能干多久,殿下又能保我多久。”

    孙传庭话里有话,显然他多次索粮的行为让很多人十分不满,之所以没有传来弹劾的消息,都是被朱由检给拦了下来。

    只是过去这么久,便是连孙传庭自己都察觉到了,如果大旱再这么继续下去,恐怕朝廷想帮也没有什么能力帮了。

    “巡抚何必杞人忧天呢?再说巡抚您是为了灾民,又不是为了自己……”

    幕僚看着孙传庭的背影,有些心酸的开口。

    “去岁国朝入粮不过四千万石,我一人便用去一半,百官岂能容我?”

    将文册递给幕僚,孙传庭看着长满干草的河道,心里如明镜一般。

    “即便殿下能护着我,恐怕这巡抚赈灾的事情也干不下去了。”

    “这赈灾的事情,挡了多少人的财路,殿下或许不知道,但你我又岂能不知?”

    孙传庭反问幕僚,幕僚也被他问住了。

    “下面的人有多少事情瞒着殿下?你我这次走来,看到了多少?”

    孙传庭走在干裂的河床上,脚底传来土皮被踩开裂的声音:

    “下面的人做官,哪怕是燕山的官员,实际上也是七分想着自己,两分想着朝廷,最后一分顾忌在百姓面前的颜面罢了。”

    “这赈灾的事情,小到书吏,上到户部,谁都有自己的心思。”

    “我这巡抚若是干不下去了,那边前往京城,把事情捅出来,把这群家伙的面皮揭得干干净净。”

    “赈灾这件事情,反正我上疏不公也为公,我上疏无私也有私。”

    “既然这样,早早把事情捅出来,大家都没脸没皮的互相攻劾好了。”

    “只怕这样,会把殿下的面皮也给剥了去。”幕僚忍不住开口。

    他这话,自然不是说朱由检也掺和到了赈灾贪污的事情里,而是指朱由检下面的人有不少掺和到了赈灾贪污的事情里。

    “杀得一批,换几年太平安稳,便是殿下也会觉得值当。”孙传庭转身向着岸上走去,幕僚见状只能长叹一口气,跟了上去。

    二人走到了城门处,此时天色已经偏黄,许多灾民已经离去,而在城门口摆义诊摊位的吴有性等十余名师徒正在收摊。

    “孙巡抚。”

    见到孙传庭过来,学子们对孙传庭打着招呼,孙传庭也勉强挤出笑意回应。

    他走到了吴有性的面前,深深作揖道:

    “又可兄……”

    “伯雅……”吴有性见到孙传庭来了,也合上了自己写的医术,对其作揖回礼。

    孙传庭瞥见那医术,便忍不住询问道:“这龙川百姓……”

    “唉……”吴有性长叹一口气:

    “还是那样,都是吃的问题,若是都能吃饱,便没有那么多问题了。”

    医者父母心,饥饿惹百病……

    吴有性知道百姓为什么疾病缠身,但这个病他治不了。

    “我已经向朝廷请求拨粮了,希望广东的百姓可以挺到来年,来年大旱能减退吧……”

    孙传庭兴许是多次听到了这个结果,因此没有叹气,只是默默说出了自己的安排。

    “伯雅为百姓操劳了。”吴有性代百姓作揖一礼,孙传庭也道:

    “明日便要前往潮州府了,又可兄好好休息吧。”

    “伯雅同样……”

    二人作揖回礼,随后便一起收拾东西返回了龙川县城。

    只是那返程路上一高一低的句偻模样,看的让人身心俱疲……

第两百七十八章 对内反击

    七月的京城没有酷热,反而有着一丝丝凉意。

    脚步声在明时坊内响起,最终停在了一所宅院里的书房前。

    身着常服的掌事对着葡萄藤下的躺椅作揖,轻声道:

    “家主,阁里传来了消息,燕山和齐王党的一些官员开始弹劾孙传庭了……”

    “嗯?”听到这话,躺在躺椅上的男人缓缓起身,露出的是吏科都给事中冯铨的面容。

    他起身后,先是浅尝了一口旁边矮几上的酥山,然后感受着口中的凉意,过了片刻才笑道:

    “我早就说过,谁掌了权,拿了权柄,就会想着牟利。”

    “巡抚天下赈灾,这差事不是什么好事,都是得罪人的事情。”

    “他孙传庭一个人向朝廷索了一千多万石米麦,还管着旁人一口不能吃。”

    “哪怕他不贪,但那米麦经他手的时候,他就已经贪了。”

    冯铨说着,而掌事却犹豫道:

    “可这赈灾的事情是齐王让他去做的,他……”

    “齐王……齐王再大也是一个人,一双眼睛,他看得过来多少?”冯铨端起酥山,靠在躺椅上浅尝,嘴角带着一抹笑意。

    “不过,能在那个位置上待两年,那孙传庭倒也是个人物了。”

    冯铨难得夸赞起了朱由检那边的人,随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胡须,把酥山放好:

    “且继续看着,他们那群人还得闹出不少事情,当初的浙党怎么强大,怎么内斗,他们就要怎么强大,怎么内斗。”

    “那家主您……”掌事想问问冯铨还上不上朝,却不想冯铨继续摆手道:

    “去年积攒的三十日休假,全给我用上,我要在这家里看他们怎么斗的。”

    “是……”掌事闻言,只得作揖退下。

    倒是这明时坊内所有人沉默寡言,那文华殿内却喧嚣不停。

    “那孙传庭巡抚他人,他个人就没有人巡抚吗?”

    “一千多万石米麦经他手,没个条款,没个凭证,就凭他个人一张嘴,便说当地赈灾用了多少粮秣,这合理吗?”

    “去岁到今岁六月才调了一千多万石米麦,眼下又申请调拨八百多万石米麦,朝廷去岁也不过结余四千万石米麦,他一个人就用了一半。”

    “说的也是,但凡他手中克扣一些,那截留的米麦是数以十万计的……”

    文华殿内,当内阁和六部、六科大臣齐坐一阁,他们在争论的却是奔走在第一线的孙传庭。

    从户部到工部再到内阁大学士,从韩爌到姚宗文、施凤来到左光斗、毕自严,总之各党人物都在对其评头论足。

    说到底,当污浊成了一种常态,清白就成了原罪。

    能走到这个位置的人,谁又会相信有真正的清官。

    孙传庭手上经过的米麦,但凡他手上动作稍微那么大一些,留下的那一点米麦折色后,都足够延绵百世子孙了。

    因此,他们怀疑孙传庭,在他们自己看来是有理由的……

    坐在主位,作为内阁首辅的顾秉谦也老神在在,没有开口帮腔,也没有开口阻止。

    在他看来、齐王党和燕山派、五军都督府也是三个党派,不同的是它们三个都效忠齐王。

    只是问题出来了,孙传庭、杨文岳、吴阿衡、熊廷弼、洪承畴、卢象升这些人,他们到底是齐王党,还是燕山派,还是五军都督府?

    说他们是五军都督府,可五军都督府不得干政。

    说他们是燕山派,他们又和燕山毫无关联。

    那最后说他们是齐王党?齐王党是什么?是朝中依附朱由检的官员,而孙传庭他们并不属于这个范畴。

    之所以他们不对卢象升、杨文岳、吴阿衡、熊廷弼、洪承畴出手,首先便是没有必要,其次就是他们都在军中,都掌兵。

    到了孙传庭这里,他反而成为了六大臣里唯一没掌兵的人。

    洪承畴和孙传庭不同,洪承畴手底下有属于自己的死忠,不管是吾必奎还是沐启元,木增,他们都是洪承畴手下的死忠。

    反观孙传庭,他不结党营私,因此在他离开西北后,和曹文诏、官抚民、李如柏、李如桢等人都断了联系。

    一个没有兵,没有死忠他将领的人,还位高权重,手指之间流转巨大财富,弹劾他恐怕是许多人都想做的事情。

    “不如调孙传庭暂时回京接受都察院、大理寺和刑部三司调查?”

    开口的是一个燕山派的吏科给事中,而见到对方开口,顾秉谦也就想着咳嗽应下……

    “老夫……”

    “齐王有令旨!”

    顾秉谦话还没说完,陆文昭就带着朱由检的令旨走进了文华殿的内阁之中。

    “齐王千岁……”

    听到是朱由检的令旨,众人心里一紧,显然都知道事情是办不成了,于是纷纷起身唱礼。

    陆文昭扫视众人一眼,眼神尤其在顾秉谦和姚宗文等人身上停留,随后才继续说道:

    “齐王令旨,孙传庭之事交由齐王府处理,内阁、六部、六科无权干涉。”

    说罢、他走上前,将令旨放在了顾秉谦面前的桌上:

    “顾阁老,您接旨吗?”

    “接旨,自然接旨……”顾秉谦人老成精,连忙应下,只是那话里有几分自愿就不得而知了。

    “既然接旨,那就好好讨论其他国事吧。”陆文昭扫视了一眼众人,随后收敛眼神道:

    “别忘了,国朝已经没有了风闻奏事,除非谁有孙传庭孙巡抚贪赃的铁证,不然就老老实实做自己的本分事吧!”

    陆文昭说完便转身带着锦衣卫们离去,留下了面面相觑的诸多重臣。

    带着脾气返回齐王府后,陆文昭将消息告诉了朱由检,而眺望齐王府内水榭的朱由检在听到后也微微颌首。

    他站在凉亭内眺望湖景,望着远处的湖景水榭,过了片刻才转过身来,坐回竹椅上,并同时对陆文昭询问道:

    “这次参与弹劾的人,依你看有几人从心,几人图谋不轨?”

    湖水是活水,因此耳畔便总是响起水声,听得人有些发寒。

    面对询问,陆文昭也紧皱眉头,他跟随朱由检坐下,皱眉回应:

    “卑职眼下也很难判断,这次百官发难发的十分突然,到底是看孙传庭手中利益眼红,还是孙传庭真的有所贪腐,这点很难猜测……”

    “孙传庭不会贪腐!”朱由检皱眉发话,他并不相信孙传庭会贪腐。

    但凡孙传庭会贪腐,那历史上他就不会战死潼关,而是选择和李自成议和后割据西北了。

    崇祯十六年的局面,只要他不出兵,大明在北方就没有一支兵马,哪怕李自成不相信孙传庭的话,双方也能暂时各自休整一段时间。

    以孙传庭的能力,这样的休整完全可以让他有更大击败李自成的把握,然而他并没有这样选择。

    因此,朱由检不可能会相信孙传庭贪腐,说孙传庭贪腐,倒还不如说孙传庭想造反实在。

    只是想到这里,朱由检又头疼了。

    他就想简简单单,轻轻松松的治了贪腐,换一批人上来,然后承平几年罢了。

    只是他这简单的想法都有人跳出来和他唱反调。

    齐王党还好说,本身就是一群投机者来跟风站队的,实在不行就收拾掉就行了,可燕山派也跟着掺和进来,多少就让人有些难以处理了。

    当然,这事情朱由检也可以不处理,那就是他不管官吏们是否贪腐,只管他们做不做事就行。

    如果他这样摆烂,那大明绝对可以“承平”几年。

    可问题是这样“击鼓传花”的操作,说到底传到了后面,还得他站出来解决,因为这个时期的大明没有什么政治高手来帮他接手烂摊子。

    别人是“击鼓传花”,他是提早埋雷。

    所以他不仅得处理,还得早早的处理。

    “锦衣卫内部干不干净,你想过没有?”

    朱由检对陆文昭询问,然而面对这个问题,陆文昭却欲言又止。

    显然,他自己也不知道锦衣卫到底干不干净。

    尽管锦衣卫在两年前加入了一批燕山学子,但相比较它的规模,燕山学子的数量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更何况,又有谁敢说,燕山学子就一定清廉?朱由检自己都不敢说。

    朱由检早就察觉到燕山学子在官场上形成的势力太大,因此他才准备推行全民教育。

    眼下全民教育的苗头都没有出现,倒是燕山派先开始对大明的能臣干吏下手了起来。

    “今年是顺天学府和应天学府第一批学子毕业对吧?”

    朱由检默默饮茶,而他的话也让陆文昭微微颔首:

    “今岁是第一批毕业,一共有三千二百三十一人,此外燕山学府也将毕业十四万三千余人。”

    “工部修建的北直隶各地学院如何了?”朱由检反问,而陆文昭也下意识回应:

    “都已经修建完毕,一共一百三十四县,四百零二学院,每个学院可容纳一千百学子,合计可容纳四十万两千人。”

    “需要多少教习?”他继续反问,而陆文昭也继续回应:

    “按照殿下制定的初学五科,每教室学子不超过三十人来算,需要最少两万一千教习。”

    “当然,这只是初学五年阶段的教习,而且只有县城子弟。”

    陆文昭现在说话和朱由检越来越靠近了,不知道是不是两人共事太久的原因。

    不过这样反而让朱由检很容易理解,因此在听到对方的话后,朱由检立马开口道:

    “北直隶有多少集镇?”

    “这……估计有一千二百余个……”陆文昭没有精确说出来,只是说了一个大致的数目。

    “让工部在这一千二百余个集镇修建可容纳三百人的小学院,明年正旦节以前我要看到全部完工。”

    朱由检的话一说出来,陆文昭立马就了解了对方的意思,于是立马说道:

    “殿下,这一千二百余个集镇学院,等同于四百多个县学院,如果再修建,那需要再支出两万多教习……”

    “我清楚。”朱由检斩钉截铁的回答:

    “我清楚多出这四万多教习,朝廷就会多出五六十万两银子的支出,也知道多出这四万多教习,便会多出八十余万可以免费就读官学的学子。”

    “燕山已经不堪用,必须得推行地方教育了。”

    “从今年招募开始,燕山的招募数额削减,另外还没有修建的其余燕山学府纷纷取消计划,燕山学府保持眼下的十五所就足够了。”

    “明年北直隶率先推行官学教育,顺带筹备山西、陕西、河西、山东、河南、辽东等北方六省的学院建设。”

    “如果我没有记错,明年的学府毕业人数是十六万对吧?”

    “是……”陆文昭低下了头,而朱由检见状则是吩咐道:

    “明岁开始,恩科分数线提高到四百五十分,达到分数线的可以授官,达不到的就分配前往教学。”

    “大明的官员目前已经足够了,不需要再多人,不仅仅内部足够,日后还要进行优胜劣汰。”

    朱由检大概清楚了,之前他基本逢考就授官的制度已经过时,眼下大明的官位紧缺,弄得官员一个个想着争权夺利。

    既然他们没有事情做,就找些事情给他们做。

    他们不是喜欢疲民,弱民吗?那他也可以疲官弱官。

    眼下要做的是改变制度,从原先每年十几万学子中选拔几万官员的制度已经不行,必须得降低比例到一千选一人的程度。

    今年百万胥吏纷纷要被裁撤,四十几万燕山、恩科官员足以运转大明。

    再增加人是锦上添花,而把百万胥吏搞定,然后再制造用人危机来让百官内卷才是他要做的。

    当了官不犯错就可以一劳永逸的时代必须过去,干不出政绩,或者政绩越干越差的人,趁早滚蛋。

    以石见银矿和利未亚金矿的金银输入来说,基础免费教育在大明不成问题。

    每年上千万两银子的输入,对于大明来说也就是勉强缓解白银紧缩的危机罢了,更大的投入,涌向更大的市场才是眼下持续缓解大明白银紧缩危机的运作方法。

    放水得有人放,消费得有人消费。

    还有后续的货币改革也是一样,都需要有一批和朝廷站在一边的人支持。

    皇店可以消费,那么朱由检就只需要创造消费的人就行了。

    十四万毕业的学子里,朱由检只需要三分之一不到的人成为教习,而剩下的人,他需要继续投入官场,矿课司,以及银行。

    “你去传李长庚来一下。”

    朱由检了解了一下今年毕业的燕山学子人数后,便让陆文昭去传董李长庚。

    如果说整个大明有谁最能理解朱由检的理财手段,那么董应举和沉廷扬、毕自严、李长庚四人应该就是最了解的四人。

    只是这四人里,毕自严需要顾及的太多,董应举太老迈,沉廷扬又暂时无法从旧港脱身,那么朱由检唯一能用的便只有李长庚了。

    当然,最重要得还是李长庚私下并不结党,哪怕明面上因为议事,他需要和顾秉谦、毕自严在一起,但私底下他还是很懂得闭门谢客的道理。

    银行的事情,必须得李长庚来做。

    朱由检想到这里,默默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而陆文昭也退下去让人去传李长庚。

    李长庚负责盐课司,事物也比较繁忙,因此朱由检足足等了半个时辰,随后才见到他姗姗来迟的模样。

    虽说李长庚比起董应举和毕自严年轻,但实际上李长庚也五十有七了。

    走到凉亭面前,在他作揖时,朱由检可以清晰看到他额头留下来的热汗。

    “坐吧……”

    朱由检抬手示意李长庚入座,并动手给他沏了一杯茶。

    李长庚来的确实急促,因此以指叩首表示感谢后,便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

    若不是茶水太烫,恐怕他能一口气喝完一杯。

    瞧着他的模样,朱由检没有着急说事,而是与他叙了叙旧,随后才说起银行的事情。

    他将自己对银行的理解全盘说出,当然这其中的理解都是基础的储蓄、贷款、借调行为,并没有提及国债,股票等等东西。

    因此李长庚听了之后抚了抚须,随后才开口道:

    “殿下是想弄出银行来取代火耗?”

    “这是一个想法,还有其他的想法,就是用来发行新币。”朱由检说完,便一直打量李长庚的表情。

    新币的事情,李长庚作为户部官员,肯定是参与了设计和观摩的,不可能不知道。

    实际上在他们看来,朱由检想要发行新币很简单,难的地方是怎么发行货币后,杜绝市场上的其他所有货币。

    要知道,虽然中原王朝的货币历朝历代都在发行,甚至每隔几个皇帝也在发行,但实际上都是增量,而不是缩量。

    眼下大明的市面上,从汉代的五铢钱到明代的万历通宝,总之各种铜钱都有,假币更是横行。

    光御马监的皇店,每年就要收上来数千万文的假钱,让皇店折损数万两收入。

    因此,收旧币换新币,实际上是一个赔本买卖。

    当年嘉靖也玩过,然而玩脱了,让朝廷赔了不少银子,因此李长庚记忆犹新。

    虽然眼下的大明赋税很高,但如果真的要旧币换新币,恐怕要承受每年赔十几万两银子的代价。

    哪怕朝廷打掉了不少假币贩子,但市面上的假币也够大明折损个数十上百万的了。

    只是为了推行银行,朱由检并不在乎这百来万两的损失,因此他对李长庚交底:

    “银行的存在,朝廷前期就没有想过它能盈利,只要每年不亏损几十万两,朝廷都能接受。”

    “传召你来,孤是想让你负责银行,你的意思如何?”

    “若是殿下让下官管理银行,下官自然应允。”李长庚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随后才说出困难道:

    “但银行想要成立,并且想要成立后发行新币,那就需要做到每个县都要有。”

    “按照民间钱庄的配置,一个十万人的县,最少需要配十个银行,每个银行配一个掌柜和六个伙计。”

    “加上朝廷的数额较大,所有银行还得有衙役或者兵马司常驻。”

    “我大明眼下一千九百余县,纸面造册的县城百姓有两千六百余万,而实际恐怕超过四千万人。”

    “以钱庄的配置来算,这四千万人最少需要两万八千人,兵马司必须在银行一旁常驻。”

    李长庚的想法,实际上还是在以开源节流为主,不过朱由检并不准备省银行的这笔钱。

    他对于李长庚开源节流的想法虽然认可,但并不支持:

    “银行和钱庄不一样,我准备在全国县城兴建一万处银行,募工十二万人,其中配置和雇员的俸禄,我事后会让人拿一份文册给你。”

    “银行暂时不推往集镇的原因是朝廷的实力不够,但县城必须得掌握。”

    “只要你能把银行推行起来,那国朝直接从朝廷领取工钱、俸禄的近五百多万人都是你的储户。”

    “你需要什么人,多少人,这些只要你需要,你都可以从朝廷,从恩科、从科举之中选拔。”

    “我唯一想要知道的就是,三年之内,这个银行能不能立起来?”

    朱由检看着李长庚,而李长庚也倍觉压力山大。

    他望着朱由检,不得不作揖道:

    “殿下,下官不敢托大,三年是否能成事,下官也不知。”

    李长庚很老实的交代,毕竟他也是第一次接触这所谓的银行,三年能不能成功,他真的不敢保证。

    不过他的不敢保证让朱由检松了一口气,他就害怕李长庚也是喜欢揽功的人。

    现在看来、反而是这份没有底气,显得他更贴近朱由检想要的人选。

    “无碍,朝廷从海外筹集金银也需要时间,你先把盐课司的担子交给毕自严,户部从今日起成立金融司,银行属于金融司下属。”

    “等元宵之后,若是你有了想法,到时候再来找我。”

    “是……下官告退……”坐在朱由检面前,让李长庚如坐针毡。

    有了离开的机会,他也起身作揖,随后缓缓退出了凉亭。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朱由检的眉头紧皱。

    他发现随着大明走向强盛之后,即便是他自己,面对下面的人时也渐渐力不从心。

    这种时候他总算明白,为什么历朝历代的开国领袖都要对内进行清洗了。

    不是他们残暴,而是下面的人越来越得寸进尺。

    这几日齐王党和燕山派的行为,尤其是弹劾孙传庭的事情,也渐渐的让他觉得呱噪,甚至想握一握许久没有紧握的强弓了。

    虽然知道不可能,但他还是想试一试。

    希望他这一系列操作,能让燕山派和齐王党的官员察觉到自己的态度。

    如果经过这一系列的事情后,他们还是不能醒悟的话,朱由检也只能做一些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 是齐王党还是顾党

    “看看吧!又来了又来了!他孙传庭不和我们燕山作对难不成会死吗?!”

    顺天官吏坊的一处小院里,一名担任吏部主事的官员将一份奏疏狠狠摔在了桌上。

    这奏疏内容散乱,被另一名二十八九岁的官员拾起,官员看了一眼内容,面上虽然难看,却还是不得不帮腔道:

    “揭阳和晋宁的知县若是真的贪腐,他孙传庭将其下狱也没有什么值得攻劾的,不过是本分做事罢了。”

    “张廉源!这群人可是你我同窗啊!”听到这官员的话,吏部主事官员一脸不快。

    “虽是同窗,但《燕山教条》也说过,贪腐之人不配燕山之命。”

    作为刑部主事的张缙彦秉公回话,并不在意人家直呼他表字的行为,而是抖落了奏疏道:

    “若是真如奏疏上所讲的一样,此二人贪墨数千石赈灾粮秣,那便是死不足惜,何以配与我等称呼同窗?”

    他的话声若雷霆,确实让小院内的其余人不知如何开口,坐在上首的颜胤绍和成德二人闻言,更是附和道:

    “二人罪状是否属实,这由三司审查,至于孙传庭孙巡抚,我二人是相信他一心为公的。”

    “一心为公?”院内的其他官员不舒服了,抢先道:

    “一心为公?自他巡抚以来,我燕山在地方上的官员被其逮捕、斩首六百余名,难道这六百多人都是贪赃枉法之徒?”

    “那孙传庭虽未登上庙堂,但终究与曾经的秦党有瓜葛,眼下说不定是在帮秦党清洗我等。”

    “好了!”颜胤绍忍不住皱眉道:

    “孙传庭又那曾受过秦党恩惠?他从未结党,身处地方,就是想和朝中有瓜葛也没有机会。”

    “想要有瓜葛还不容易?我反正是不相信他不结党,不营私!”吏部主事反驳。

    不止是他,还有其余数名燕山在京官员都不认为孙传庭大公无私。

    说白了在眼下的官场局面中,不结党就会被欺负,他们不相信孙传庭不结党,也不相信孙传庭的所作所为是单纯的一心为公。

    面对他们的执拗,颜胤绍眉头皱到了一起,最后不得不起身道:

    “总之汝等若是还认我颜胤绍为学长的话,孙传庭之事便到此为止,我燕山与他们都是殿下肱股之臣,浙党尚存便自行内斗,这让旁人看了笑话。”

    “至于下面的人被孙传庭惩处,尔等若是不相信他们贪腐,便自己向殿下请命,派人去反复核查便是。”

    “元宵过后我也要准备前往利未亚了,我走后,燕山事宜由成德接手。”

    颜胤绍的话言之凿凿,虽然不偏不倚,但从他推荐的人是成德这样处事公平的人来看,实际上他还是站在孙传庭那边的。

    众人都看的透彻,只是他们没有颜胤绍的家室,也没有颜胤绍的背景和官职地位,实在不好站出来唱反调。

    “既然无事,就都回去休息去吧!”

    颜胤绍瞧着不开口的众人,大手一挥便开始赶人。

    那群怀疑孙传庭的人虽然不甘心,却也只能在作揖之后退出颜胤绍的小院。

    倒是在众人退出的时候,张缙彦和成德留了下来。

    三人一起看着众人退出,末了张缙彦才开口道:

    “事情艰难,在下也无能为力,先行告退……”

    张缙彦忽的这么开口,却让颜胤绍和成德不由皱眉。

    显然张缙彦虽然处事公道,但心里也不想因为孙传庭而和其他人惹上因果。

    颜胤绍心里不舒服,但还是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张缙彦见状,连忙起身作揖,随后退出了小院。

    只是在他走后,颜胤绍才踌蹴的起身,渡步来回后对坐着的成德忧心忡忡道:

    “这孙传庭巡抚旱情赈灾,一路杀了不少人,得罪了不少人,仅凭你我怕是压不住燕山所有人的不满。”

    “还好只有你我,若是伯玉(金铉)刚才在,恐怕局面都要打起来了。”成德不免叹气。

    他不由庆幸金铉被调往了瀛洲,若是金铉没被调往,恐怕刚才金铉会上演全武宴,和那群反对孙传庭的人直接打起来。

    “我不日便要被调走,我若是走了,这局势你怕是压不下来。”

    颜胤绍担心成德的处境,他被调去利未亚,在眼下的节骨眼,可以说是去躲避灾祸,去累功,但成德不行。

    他一走,成德恐怕会被群起而攻。

    原本颜胤绍以为,张缙彦可以和成德站在一个阵线,现在看来张缙彦虽然也是燕山走出的,但他实际上还是有些趋利避害。

    这种性格就决定了,成德出事的时候他不太可能会帮衬。

    “我去找殿下……”

    成德忽的站了起来,毕竟这些日子里,他都是在齐王府走动。

    如果朱由检不带朱慈燃和李定国,便是他为二人授课,因此一来一往,他算是燕山官员中和朱由检见面次数比较多的人。

    “也好……”颜胤绍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微微颌首表示同意。

    见状、成德作揖之后便走出了院子。

    只是在他走出院子的时候,院子门口却围了不少燕山的官员。

    他们见到成德走出来,纷纷用敌视的目光扫视成德,令人压力山大。

    成德倒是没有屈服,顶着压力便走出了人群,随后在官吏坊的坊市门口租了一头驴,骑着驴就往齐王府赶去。

    过了半个时辰,他骑着驴抵达齐王府门口,门口的大兴营士兵帮忙牵走了驴,而他则是在通报后前往了王府的承运殿。

    七拐八拐,好不容易来到承运殿左后门,在一声通传中,他被人传召进了左后门。

    在他走进左后门的时候,朱由检正在处理奏疏,而朱慈燃和李定国两人则是在下面完成功课。

    见到成德走进来,朱慈燃和李定国起身喊了一句“先生”,并老老实实作揖。

    成德作揖回礼,随后看向了朱由检。

    “好了,你们俩先退下去休息休息吧,过半个时辰再回来继续完成功课。”

    朱由检头也不抬的把朱慈燃和李定国支走,并在片刻二人离开后停下了笔。

    “说说吧,燕山又怎么了?”

    朱由检叹了一口气,将朱笔放在笔架上,整个人靠在了椅子上。

    成德站在下位向上仰望,他望着朱由检背后挂着的那幅《大明坤舆总图》,目光望向了新添上去的利未亚“南昆仑监察使司”。

    “殿下,学生……”

    过了片刻,成德才将燕山内部发生的事情一一交代了出来。

    只是他说这些的时候,朱由检纹丝不动,便是连表情都不变,似乎早一步就知道了。

    “你是怎么看的……孙传庭这件事情。”

    朱由检端起茶杯,沏茶抿了一口,轻描澹写的模样似乎并不在意燕山内部的事宜。

    “学生以为……”成德组织了一下语言,接着继续说道:

    “若是在朝官员有所不满,不妨让他们自己前往地方查桉,孙巡抚只负责处理,他们负责核查。”

    “总之巡抚赈灾这件事情得继续下去,不能因为某些人的弹劾就停止。”

    成德的话没有说很满,却表明了立场。

    他不站在孙传庭那边,他也不站在燕山那边,他更不站在诸党身边,而是站在公理旁边。

    只不公理是什么?还不是看朱由检支持什么。

    朱由检如果支持反腐,那反腐就是公理,朱由检如果支持贪腐,那贪腐就是公理。

    说来说去,成德算是紧紧跟在朱由检左右。

    这样的处事态度,比起金铉算是高明了不少,或者说自私了不少。

    不过在官场,自私会来事的人显然活得长久。

    这点从洪承畴、孙传庭两个人眼下的境况就能看出。

    但凡眼下孙传庭稍微恢复和曹文诏,官抚民几人的联系,朝中官员也不敢这么欺负他。

    他的性格在那里放着,即便朱由检给他兵权,他依旧还是会被欺负。

    朝中的人是拿捏住了他的性格,知道他不会像五军都督府和洪承畴那样遭遇威胁就释放一些不满情绪。

    这种事情,朱由检反而希望孙传庭能联系一下曹文诏和官抚民,尤其是官抚民。

    只是孙传庭的性格朱由检也知道,让他主动联系曹文诏和官抚民,他便是死也不会这么做。

    历史上崇祯和朝臣那样欺负孙传庭,孙传庭也没有拥兵自立,而是装聋来怄气,眼下朝臣的欺负才到哪里?孙传庭还忍得住。

    只是他忍得住,朱由检却有些忍不住了。

    “民间有一句话叫做护犊子……”

    朱由检缓缓开口,成德也聚精会神的听了起来:

    “孙传庭在外奔走不是为了他自己,是为了大明朝,为了孤,为了皇帝。”

    “孙传庭既然为了皇帝和孤这样奔走,那孤和陛下自然也要护一护犊子。”

    说罢,朱由检对着不远处的屏风开口道:

    “起令旨,罢免吏科都给事中姚宗文,大学士韩爌,吏部尚书崔景荣,礼部尚书林尧俞,中书舍人顾台硕五人。”

    “是!”

    屏风后,沉炼缓缓走出作揖,而听着被罢免的五个人名,成德眼神也左右盘恒。

    姚宗文,这是浙党在万历时期留下来的硕果之一,韩爌更是眼下的东林魁首,至于崔景荣和林尧俞都是齐党元老人物,最后名不见传的中书舍人顾台硕则是内阁首辅顾秉谦的长子。

    浙党、东林党、齐王党,三党大员都被罢免,朱由检的动作很小,却也很大。

    “殿下、五人被罢免后,新登台的人……”

    沉炼缓缓开口询问,而朱由检闻言则是摆手道:

    “着袁可立入京担任吏部尚书,授文渊阁大学士入阁,再着福建布政使南居益北上入京担任礼部尚书。”

    “调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左光斗前往福建担任布政使……”

    说到这里,朱由检看向了成德:“授成德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

    “下官拜谢殿下隆恩!”听到自己一步登天,从正六品一下子跳到正四品,成德连忙叩恩。

    只是叩恩的同时他也清楚,朱由检是帮他在燕山派中站稳脚跟。

    眼下燕山派在京官员最高官职的就是颜胤绍,而颜胤绍也不过是从五品。

    现在他一下子跳到了正四品,其他燕山官员与他差着好几品,自然也就不敢寻衅于他了。

    “燕山的事情好好把控,你退下吧……”

    朱由检重新拿起了朱笔,而成德闻言,也再三作揖,随后缓缓退出了左后门。

    他退了出去,但齐王府的令旨却才开始下发。

    当内阁拿到令旨的时候,作为首辅的顾秉谦立马看向了作为次辅的韩爌。

    韩爌童孔震动,但很快又澹然的脱下了自己的乌纱帽,轻描澹写的放在了桌上。

    “看来殿下是可怜我老迈,让我提前回家休养了。”

    “韩阁臣!我们一起走!”

    见到韩爌都被这样对待,许多官员纷纷跳了出来,他们一个个的摘下乌纱帽,并用轻视的眼神看向顾秉谦。

    那意味很明显,你顾秉谦的儿子都被罢免了,难不成你连点表示都没有?

    然而他们低估了顾秉谦的脸皮,面对他们的轻视,顾秉谦低头轻描澹写的勾红,代表内阁同意了这份罢免奏疏。

    这么一来、齐王党也一口气丢失两个六部席位。

    东林党的韩爌虽然被罢免,但袁可立却入阁了,并且还拿到了吏部尚书的位置,明压实扬。

    唯一受到牵连的,恐怕就是一直坐着看戏的浙党了。

    从泰昌元年一直苟到了天启九年的姚宗文,终究还是没能逃过朱由检的朱笔。

    他这一走,浙党就只剩下施凤来和冯铨两人主持大局了。

    不过丢失一个吏科都给事中的席位,对于浙党来说无伤大雅,反正他们本来也被边缘化了。

    这么一来、实际上遭遇打击的还是齐王党。

    新上台的礼部尚书和内阁阁臣是袁可立,新上台的礼部尚书又是秦党的南居益,怎么看都有点帮孙传庭拉偏架的意思。

    不管怎么说,这次的小变动,最后引发的是三十几个在京官员的共同辞疏,而朱由校对此则是直接批红,甚至都没派人去齐王府问一问就直接同意了。

    显然,朱由校也有点看不过去齐王党对孙传庭的欺负。

    皇帝的默许,让许多不满的人只能继续沉默。

    诸如齐王党魁首的顾秉谦,在散朝之后推辞了许多人的邀请,只身乘马车回了府邸,他的长子顾台硕早早等待在门口。

    见到顾秉谦回家,他连忙迎了上去。

    “爹……”

    “嗯嗯……”顾秉谦人老了,耳目有些不清明,但面对儿子的呼唤他还是十分醒目。

    顾台硕搀扶顾秉谦走进了府内,顾秉谦老态龙钟的走着,走了许久才开口道:

    “官职被免只是一时的,这段时间你好好在府里读读史书。”

    “爹您放心,孩儿明白。”顾台硕很听话,但他却又担心道:

    “只是爹,眼下我们这么做,殿下和万岁会不会……”

    “我们做什么了?”顾秉谦反问顾台硕,随后摇头道:

    “孙传庭杀了那么多牵连各党的官员,我们不过帮下面人给些反应罢了。”

    “孙传庭的事情,是殿下和下面人的事情,与你我父子无关。”

    “倘若我参与其中,今日被罢免的就不是你,而是我了。”

    说着,顾秉谦杵着手杖一步步向着书房走去,而顾台硕也似懂非懂的点头。

    两人走进书房,顾台硕好不容易搀扶顾秉谦坐下,顾秉谦却道:

    “我今岁还有十五日的休沐是吧?”

    “是……”顾台硕轻点下巴,而顾秉谦也道:“都用上吧。”

    “都用上?”顾台硕愣了一下,小心翼翼道:

    “眼下事情还在继续,这个时候用上,会不会让殿下认为您有些持功而娇?”

    “不会……”顾秉谦摇了摇头:

    “殿下虽然把事情都压下去了,但矛盾却进一步激化了。”

    “这种时候我再走出来,下面的人得把我推到前面被火烤。”

    “这个火能把我烤死,我们暂时不要碰,先看看孙传庭知不知进退,暂时降降火。”

    顾秉谦看得清楚,迫于朱由检的威压,在京官员虽然没有展现什么反抗的手段,但他们都在看。

    他们在看孙传庭得知这件事后会怎么做,是暂时放过四川的官员,还是继续对四川的官员下手。

    “爹,您说孙传庭会怎么做?”

    顾台硕很好奇,而顾秉谦却反问道:“你如果是他,你会怎么做?”

    “孩儿会去西北。”顾台硕不假思索的回答,而顾秉谦却摇头道:

    “他要是会跑去西北,他就不是孙传庭了……”

    “那他……”顾台硕欲言又止,而顾秉谦却端起桌上茶杯抿了一口,润润嗓子后摇头道:

    “他还会放火的,我们等着瞧好了……”

    顾秉谦放下了茶杯,而京城的消息也随着塘骑的奔走而向着天南地北传播而去。

    当孙传庭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八月十二了,他人刚刚入川,还在夔州府巫山县休整。

    消息是幕僚拿来的,拿来的时候,他和吴有性正坐在一起吃饭。

    原本有些和气的饭桌,随着这信的到来而变得有些僵硬。

    孙传庭那粗糙的手在信纸上揣摩,眉间因为常年的皱眉,哪怕不皱眉也有一个浅浅的“川”字。

    旁边的吴有性见状,下意识询问道:“京中有了变动?”

    “嗯……”孙传庭将信纸递过去,原本桌上可口的两菜一汤,也让人变得索然无味。

    吴有性看完信里的内容,有些不解道:

    “殿下罢免了顾党的三名官员,又调入南居益和袁可立,怎么看都是在帮你拉偏架啊。”

    吴有性首次提出了“顾党”,显然在他们看来,齐王党已经名存实亡,当这个党派开始不顺着朱由检的时候,他就已经成为了朋党。

    只是他看事情还是有些太浅,旁边坐下的幕僚收过信纸,有些惆怅:

    “表面看,殿下是在帮巡抚拉偏架,但这也是在压火气。”

    “顾党的火气只是被压了下去,却还没有熄火。”

    “若是事情到此为止,那也就罢了,但眼下四川的旱情和赈灾事宜我们还没有巡查结束,所以巡抚还得把火点起来。”

    “这次的火再点起来,压不压得下去就成了问题。”

    说到这里,幕僚看向了孙传庭,小心翼翼的建议道:

    “巡抚,要不要暂时改道,先去陕西避一避?”

    西北可是孙传庭的大本营,到了那里,有满桂、李如柏、李如桢、曹文诏等人照应,便是皇帝想动孙传庭都没有那么容易,除非朱由检要孙传庭死,不然没人害得了孙传庭。

    只是他孙传庭要是真跑去了陕西,事情的牵扯就更大了。

    “我若是去陕西,把北军都督府也牵扯了进来,事情就要比眼下更麻烦了。”

    孙传庭看得透彻,他要是去了陕西,满桂他们肯定会帮忙,那样就从单纯的政治斗争牵扯成文武斗争了。

    万一双方有一方擦枪走火……

    “那我们暂时停在巫山县?”

    吴有性和孙传庭相处了这么久,自然也想帮忙,只是他始终是个御医,在政治上的眼光和人脉太浅,提不出什么建设性的建议。

    “停在巫山县,那四川的官员会不会以为我怕了他们?压榨百姓的人会不会继续压榨?”

    孙传庭默默开口,让幕僚和吴有性沉默。

    “殿下那边也很难办,对顾党不能一刀切,顾党势大,一旦用武,或许又会重启唐末藩镇之乱,武人坐大。”

    吴有性叹了一口气,而孙传庭又怎么会不知道。

    身为他的幕僚,看着孙传庭不愿意去陕西,他绞尽脑汁,只能最后献策道:

    “若是巡抚不愿前往西北,那就只能请友人联名上书,尽快巡查四川,然后再返回陕西了。”

    “与大人一同出山之人里的杨、吴、洪三名经略都是文臣,又手握兵权,请他们上疏,既不会犯武人干政的忌讳,又能以情理来威胁顾党,眼下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幕僚的话让吴有性眼前一亮,他也不由赞许道:

    “这个办法不错,巡抚……”

    “不必了……”孙传庭拒绝了这最后一个办法。

    他端起桌上的茶杯,尽数饮下杯中粗茶,转而起身道:

    “我孙传庭为官十一载,从未结党,如今我问心无愧却要结党营私,这种事情我不会做。”

    “我做的事情都是为了朝廷,为了百姓,若是他们都觉得我做错了,那就当我做错了。”

    “我既然没有做错,那我就没有必要上疏自辩清白。”

    “我做的事情,天下和朝廷看在眼里,你们不用再劝我了。”

    说罢、孙传庭看了一眼桌上的两菜一汤,却是再也没有了什么胃口,转身便离开了会厅,只留幕僚和吴有性在会厅叹气。

第三百八十章 朱由校站台

    “经略,果然如您预料的一样,孙传庭继续添火了。”

    八月末,当一人的声音在永昌府的山中驿道旁响起,一份关于四川的消息也出现在了洪承畴的手中。

    三十六的洪承畴平步青云,面相上也显得十分年轻,看上去不过刚刚而立之年。

    他手上拿着的是关于孙传庭惩治夔州府、重庆府贪官污吏的邸报。

    邸报上一个个简单的文字,汇成了一串并不平凡的数字。

    【论罪官员一百七十五名……】

    “可惜了……”

    望着邸报,洪承畴把放下,嘴里说着可惜的话。

    站在他旁边,木增之子的木懿也恭维道:

    “这孙传庭若是给经略写一封信,经略一出手,或许还能把火降下来,眼下他却自己开始拱火了。”

    “是有些可惜……”洪承畴把邸报丢到了一旁茶火炉中,心里也有些不舒服。

    洪承畴和孙传庭、杨文岳、吴阿衡可不一样,他的目标可不是小小的经略,而是内阁首辅。

    他要做内阁首辅,自然要有自己的势力,尤其是文官势力。

    投靠顾党是不可能的,他早就看出来齐王对顾党很不满了,而燕山派他又融不进去。

    他本想着利用孙传庭的手书来串联孙传庭、吴阿衡、杨文岳来弄出一个小党派,然后四人共同登阁,但现在看来是行不通了。

    他可以确定,只要四人形成一个小党派,四人入阁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现在却因为孙传庭的执拗脾气,这个计划落了个空,他心里自然可惜。

    齐王党不能参加,燕山派加不进去,浙党和东林碰都不能碰,这就让他有些为难了。

    在他估计中,估计收拾完东吁,他就差不多可以入阁了,所以留给他的时间也不算多了。

    没点势力就入阁,最后孙承宗就是他的下场,哪怕入了阁,再有能力也是一个边缘人。

    他得想个办法,在入阁前培养点自己的文臣势力。

    “再等等看……”

    洪承畴眯了眯眼睛,默默在心里给孙传庭延了一段时间。

    他还是觉得孙传庭最后会顶不住压力,而选择向自己三人求援,因为这是对文武平衡影响最小的选择,除非齐王出手。

    这里面最大的变数是朱由检,或者说是身处高位的人。

    所谓的权谋,说白了就是高位之人吩咐一件事,下面绞尽脑汁的去想,去争斗罢了。

    高位之人的无心之言也有心,有心之言更有心。

    总之在齐王不出手的情况下,孙传庭的退路基本只有两条,要么去西北避难,要么就是写信求援。

    洪承畴、杨文岳、孙传庭、吴阿衡……

    他们这四个人的组合,可不比任何一方势力弱。

    只要五军都督府不出手,在京朝臣又算得了什么……

    “火药局的事情你去办,选在远离城池的地方。”

    “是!”

    望着火炉之中邸报被燃尽的场景,洪承畴对木懿交代了一声,而木懿也老实应下。

    洪承畴收回了目光,将目光放到了驿站旁边那条不足七尺宽的依山驿道上。

    不管怎么说,他最关键的还是修路,然后把东吁拿下。

    拿下东吁才是他入阁最关键的垫脚石,先拿下东吁,再组建势力也不会迟到哪里去。

    至于孙传庭那边的窘境?

    局势是他自己造成的,有什么后果,他比洪承畴更清楚,况且现在该急的不是他,而是……

    “砰!”

    “老子今天就要上疏,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有用!”

    西宁城内,伴随着曹文诏拍桉而起的声音响起,这个为朝廷镇守西陲,和孙传庭共事好几年的武将算是忍不住了。

    孙传庭干的什么事,帮的什么人,他不相信京里的人不知道。

    别人不帮他说话,他曹文诏得帮。

    只是他刚刚拍桉而起,他弟弟曹文耀立马拦住了他,连声劝阻道:

    “大哥,武不干政啊!再说殿下不是在京城里帮忙拉偏架吗?”

    九月的西宁城风沙大,呼呼的风声吹得嘈杂,搞得曹文诏都有些“耳背”了。

    “我不干政,我就是单纯觉得西北缺了一个经略。”

    曹文诏清楚自己不能干政,但他也知道孙传庭和普通的文官不一样,他是可以上马领兵作战的人。

    既然西南有经略,东北也有经略,那西北的经略也必不可缺。

    “我要向满都督上疏,请朝廷给西北安排一位经略!”

    曹文诏喊完就让人起草奏疏,而曹文耀听到也没有资格阻拦。

    很快一队塘骑就从西宁城带着一份奏疏跑向了宁夏,没过一天,这奏疏就出现在了宁夏北军都督府内,出现在了满桂的桉头上。

    “这群人……”

    看着桉头上的五六份奏疏,满桂倍感头疼。

    这些奏疏有来自西宁的,也有来自肃州的,还有来自朔方和九原、五原的。

    反正目的很简单,那就是西北缺了一个经略,北军都督府诸将请朝廷调一个经略来西北。

    虽然这样等同于是给满桂添了堵,但下面的人也清楚,如果孙传庭真的重新以经略的身份来西北,那满桂估计是第一个拍手叫好的人。

    有经略代表什么?代表有仗打啊!

    把孙传庭调过来,不管是打乌斯藏,还是打西域,打漠北,总之北军都督府能打的地方有很多。

    这么一来、孙传庭没事了,北军都督府有战功捞了,京城那边也消停了,一举三得。

    不过满桂也清楚,就算要打,眼下也不是北军都督府打,而是东军都督府和上直都督府要打。

    东北的建虏可是安生了好几年,再不打都要成精了。

    之所以不打,还是因为朝廷的钱粮不足以支撑东北发动大战。

    东北都不行,那就更别提西北了。

    不过,不打也没事,反正他暂时也不想打,总之得声援一下孙传庭,好歹也是以前的同袍。

    想到这里,满桂只能一脸为难的把奏疏推到了都督府参军的面前:

    “唉,下面的人都这么说,我也不能专断独行,这奏疏你让人发往京城吧。”

    “是!”参军心知肚明,也跟着一脸为难的抱走奏疏,转而让塘骑八百里加急把奏疏送往五军都督府。

    塘骑日夜狂奔,最终在九月初五的时候将奏疏送到了五军都督府。

    五军都督府留守的将领也没有耽误,在奏疏送抵的下一秒,就让人把奏疏发往了齐王府。

    最后展现出来的效果就是这奏疏多番加急下,甚至混合着西北的黄沙,就这样狼狈的出现在了朱由检的桉头。

    瞧着这份奏疏,朱由检也是无言以对。

    不过仔细想来,恐怕这也是西北这帮子大老粗脑中,唯一能想出的“妥善”借口了。

    “把这些奏疏都给我驳回,另外告诉满桂,别带头给我瞎胡闹。”

    朱由检抬手将奏疏推向陆文昭,而陆文昭也为难道:

    “殿下、不给他们个说法,他们恐怕很难消停。”

    “难消停就让他们去种树,别没事找事,孙传庭的事情,朝廷会自己看着办。”

    朱由检不好把话说的太明,但这话里的意思也很明显了。

    “是,卑职知道怎么回复了。”听到朱由检的话,陆文昭脸上难得露出笑容。

    他作揖之后缓缓退了下去,而朱由检也趁机转头看向了空荡荡的桌椅。

    李定国和朱慈燃今日被成德带去都察院了,没了他们两人的陪伴,这殿中倒是有些冷清。

    只是冷清归冷清,朱由检很快就适应了这种冷清,低头继续开始处理奏疏了起来。

    他这边事情模棱两可,但传回宫里的消息却总是有定数的。

    北军都督府上疏的事情,着实让朱由校有些紧张,他害怕武将干政。

    不过听到自家弟弟轻轻松松驳回了奏疏后,他便整个人又放松了下来。

    坐在养心殿内,经他手处理的奏疏高高一摞,却是再没有一份弹劾孙传庭。

    魏忠贤、王体乾站在养心殿外,刘若愚在殿内伴驾,王安留守司礼监。

    自从阉党的崔呈秀在政治上倒台,魏忠贤和王体乾也担惊受怕了好一阵。

    不过事实证明,只要主人不想动刀,那家中的鹰犬再怎么跋扈,也轮不到旁人惩处。

    在司礼监和内廷的一亩三分地上,王体乾和魏忠贤依旧得势。

    作为被惩处的老狗,这两条老狗估计最能以局外人的身份,看清眼下“顾党”的局势。

    两人送出一批奏疏,随后在乾清宫门口不远处闲聊。

    “你看看这顾党,像不像之前的崔呈秀?”

    “像,只不过顾秉谦这条老狗比崔呈秀聪明。”

    王体乾询问,魏忠贤作答,二人一副局外人的口吻。

    阉党和魏忠贤,实际上在证明一件事情。

    制造一个容易被控制的黑手套,并让对方背锅下线,这种事情并不简单。

    最少在阉党和魏忠贤这件事情上,朱由检是玩砸了。

    他既没有利用魏忠贤的阉党来团结齐楚浙宣昆五党,也没有一口气把阉党和齐楚浙宣昆五党消灭。

    朱由检在动刀子,浙党却也不傻。

    在他动刀子之前,方从哲就看破了朱由检的想法,姚宗文和施凤来更是在冯铨的指引下瞬间跳反。

    到头来,虽然朱由检是收拾了阉党和不少五党成员,但最终没达到把浙党彻底收拾的局面。

    反倒是阉党退场,浙党和东林式微,齐王党开始一家独大了起来。

    这下好了,原本要收拾浙党,现在却先要收拾膨胀的齐王党,或者说“顾党”了。

    说是顾党,然而顾秉谦也是被下面人架起来烤的人物。

    权柄会分裂,分裂之后谁吞下去的多,谁就会成为最大的一只出头鸟。

    浙党倒了,起来一个东林,东林倒了,起来一个阉党,阉党倒了,又起来一个顾党。

    朱由检的手段是很雷厉风行,但党派这玩意消除不了,哪朝哪代都一样。

    要不要收拾顾党,是放在朱由检面前需要处理的一个问题。

    收拾顾党之后,会不会又冒出一个燕山党,也是他需要考虑的一个问题。

    官员需要一直换血,党派也是一样,只是这种换血有些耗费执政人的精力了。

    朱由检帮助朱由校执政,满打满算,也不过九年的时间,九年的时间他已经斗倒好几个党派,好几个人物了。

    时局虽然在改变,但政治斗争的节奏却越来越快。

    眼下他还年轻,还能挺住,但等他挺不住的时候,恐怕那个时候,大明又要重蹈覆辙了。

    “噔……”

    朱由校将一支朱笔放在了笔架上,揉捏了一下自己的眉心,显然有些精神疲惫。

    “万岁,要不……休息片刻吧?”

    站在旁边的刘若愚见状,想劝朱由校休息休息,然而朱由校却抬手表示不用:

    “在我手中的奏疏,不足弟弟手中一半,我若处理这些还要休息,那弟弟又该如何呢?”

    “继续吧……”

    说罢,朱由校继续处理起了奏疏,而接下来这一份,则是来自贵州贵阳府的奏疏。

    【贵阳知府袁崇焕上疏,云贵平缅题】

    【以臣之遇见,今日南兵食所仰藉者,四川粮尔耳,然道路险阻,此为一不便,臣以为可调琉球粮秣走珠水支援云南。】

    【国内大旱,四川为之疲累,此为二不便,臣以为当蠲免四川全境赋税,与民更始。】

    【交趾粮秣走陆路入云南,此为三不便,可走海运,绕珠水前往昆明府。】

    【交趾新复,然洪经略对交趾南人苛刻,此为四不便,臣以为当宽爱当地百姓,以王化服民。】

    【以臣所见,此四不便若是解决,以缅甸之弱,无须开山凿路,只需派大将领兵三万,走陆路直扑缅甸,岁许即刻收复缅甸全境。】

    “夸夸其谈……”

    当朱由校看到这个贵阳知府袁崇焕的奏疏时,第一反应便是“夸夸其谈”。

    如果是以前的他,这样的奏疏他都懒得回复,但眼下经过金铉的直谏,朱由校稍微虚心了不少,因此虽然瞧不上对方,却还是回批道:

    【得旨:琉球粮秣调往云南,广东、福建灾民又该如何安抚?】

    【蠲免四川全境赋税,川东灾民又该如何安抚?】

    【交趾走陆路入云南不过一千二百余里,绕道走珠水需走水路五千余里,费时费力,多此一举。】

    【交趾南人多次反叛,若以王化服民而该民复而又叛,朝廷又该如何自处?】

    【缅甸雄兵数十万,高山密林胜过云贵数倍,若是不修府道而孤军深入,贼寇袭扰粮道,我军如何自处?汝言战必能胜,胜无轻谈也。】

    【齐王之策,已然万全,汝当饶为之,亦善为之】

    面对袁崇焕吹嘘三万人马可平缅甸的奏疏,朱由校以“齐王之策,已然万全,汝当饶为之,亦善为之”为结尾。

    这句话的意思是,齐王的策略已经是最好的,你身为贵阳知府,先踏踏实实的管好贵阳,别扯这些和自己辖地没用的东西。

    可以说,朱由校已经很给袁崇焕面子了。

    他没直接驳回,反而提笔写了这么多东西,已经算是在告诉袁崇焕别好高骛远了。

    “把这奏疏发回去吧,这人想法虽然不错,但大多都是空想,也不过如此罢了。”

    朱由校将奏疏推到一旁,而刘若愚也点头让人将奏疏发回。

    不过在发回后,朱由校又想起了奏疏里面一些内容的事情,因此开口对刘若愚询问道:

    “孙传庭巡抚广东之后向朝廷索粮,琉球府的粮秣运去广东没有?”

    “回万岁,琉球府没有这么多粮秣,齐王殿下命人从国帑调三百万两从吕宋、交趾购粮运往了广东,眼下灾民已经吃上赈灾粮秣了。”

    刘若愚回答,而朱由校听到后微微颌首表示满意。

    “还是弟弟办事周全,令我放心。”

    “今岁的钱粮征收也已经开始了吧?”朱由校一边取出下一本奏疏,一边询问。

    “回万岁,尚未开始,还需要等一场秋雨,钦天监的官员说大概会在九月的中旬开始。”

    刘若愚老实回应,紧接着又笑着说起了一些轻松地事情:

    “入秋以来,各地下了好几场雨,便是干了三年的陕西、山西都连下了好几场。”

    “四川更是在孙巡抚惩戒贪官之后,全省下了三日的大雨,连青草都长出来了。”

    “瞧这样子,明年说不定会旱情减退也说不定。”

    刘若愚的话让朱由校疲惫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若是旱情能消退,朝廷倒是能腾出手来收拾建虏了。”

    “放任他们在奴儿干五年时间了,听闻他们凭借番薯、蜀黍,已经勉强自给自足了。”

    “再放任下去,恐怕老奴又要南下叩关了。”

    建虏毕竟让大明收获了几场大败,朱由校一直耿耿于怀也不奇怪,刘若愚心里清楚,因此也笑道:

    “明岁旱情若是波及能控制在三省以内,说不定无须万岁您开口,殿下便交上一份“平虏奏疏”了。”

    “呵呵,倒也是……”朱由校笑着合上了一份奏疏,不过合上之余,他也想起了孙传庭,于是问道:

    “你刚才说孙传庭在四川砍了不少贪官?”

    “是的万岁,七月以来,孙巡抚在夔州府、重庆府、潼川府、遵义府、泸州府、叙州府、永宁府、顺庆府收拾了大小四百余名贪官污吏,抄出白银七十余万两,米麦一百六十余万石,所有钱粮尽数用在当地赈灾了。”刘若愚老实回答。

    “这么多?”听到这数额,朱由校吃了一惊。

    毕竟川东地区在大旱开始的时候,就被洪承畴以工代赈,充作军队民夫南下交趾,并且在当地安居乐业了。

    仔细算来,后续虽然从汉中迁入了不少百姓,但川东百姓一直没有超过两百万。

    八府之地,一百九十余万人,居然能被人贪墨七十余万两白银,一百六十余万米麦,这如何让人不震惊?

    “牵扯了多少人?”

    朱由校问了一句,而刘若愚也颔首回答道:

    “齐王府那边发给司礼监的奏疏里,好像是牵扯了三千多人,都发配朔方府制造水泥去了。”

    “制造水泥……”朱由校轻轻点头,又询问道:

    “孙传庭从去岁开始,一共抓了多少人?”

    “回万岁,具体情况奴婢不清楚,但听说是有三千多人了,牵扯了五万多人……”

    刘若愚的一句话让朱由校稍微叹了一口气:

    “抓了这么多人,牵扯了这么多人,倒也难怪有这么多人盼着他离开。”

    “是啊……”刘若愚也有些感叹,而朱由校反问道:“弟弟没什么安排吗?”

    “除了前些日子的安排,近来倒是没有什么安排。”刘若愚先回答了一句,随后又补充道:

    “近来顾阁老告病假在家休养了两个月,不知道是不是对这件事不满。”

    “……”听到这话,朱由校略微皱眉,他没有立马回应刘若愚,而是低头处理了一份奏疏,然后才岔开话题道:

    “杨镐什么时候返京?”

    “据说是冬月初三从汉城出发,大概冬月十五抵达登州,不过殿下没有令其返京,而是让他先回家过个年,然后准备册封他为伯爵。”

    刘若愚的话若是让旁人听去,恐怕许多人都会有意见。

    得益于朝鲜之役时丁应泰等人的造谣,许多人都以为杨镐和麻贵这个组合打的不行。

    结果仔细一看蔚山之战的结果,杨镐和麻贵上疏中,明军真实战死一千多人,伤三千多人,日军之中,他们自己人的记载是六万人中死伤近两万。

    至于萨尔浒之战,以当时杨镐掌握的兵马数量,权力,钱粮,别说杨镐了,就是把现在的朱由检、洪承畴、孙传庭拉上去也得输,谁上谁都得输。

    朱由检要给杨镐追伯爵,算是感谢他在萨尔浒一战里,帮万历皇帝背锅,以及他坐镇朝鲜这几年太平无事了。

    朱由校听过朱由检给杨镐的辩罪,也自然清楚万历皇帝在萨尔浒之战里担当的角色,因此自然不会拒绝给杨镐封伯的行为了。

    “就册封杨镐为虞城伯吧。”

    “是……”

    朱由校给杨镐这么多年的劳苦功许了一个虞城伯,以文官封伯,他也算是天启朝除熊廷弼外的第二人了。

    草草给杨镐定了个伯爵后,朱由校在刘若愚转身准备去吩咐时突然开口道:

    “对了,授孙传庭尚方宝剑。”

    朱由校的话让刘若愚一愣,不过他很快反映过来,连忙作揖:“是。”

    显然,朱由校准备先站台给孙传庭撑腰,而洪承畴的想法注定要失算了……

第三百八十一章 土地兼并

    “阁老,万岁给孙传庭发尚方宝剑了……”

    宫廷里的事情瞒不过外廷,当朱由校开口要给孙传庭发尚方宝剑,消息就已经开始往外传了。

    躺在躺椅上,告病假的顾秉谦得知这个消息,他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望着天花板许久后,他又平澹自然的合上:

    “看看下面人的反应,府里暂时别做出什么反应。”

    “是……”掌事老老实实作揖应下,而顾秉谦的模样也让他知道该怎么安排了。

    他退出庭院,随后安排人去吏部和内阁,继续为顾秉谦告病假。

    看得出、孙传庭的这件事情,在最终结束前,顾秉谦是不会轻易站出来被火烧的。

    现在走出去就是被下面的人架起来烤,他顾秉谦何德何能被人推上去和齐王打擂台。

    一把老骨头,恐怕会还没上台就要散架了。

    “爹,我听说您又告病假了?”

    顾秉谦躺着正舒服,他的长子顾台硕穿着道袍走到了庭院里。

    顾秉谦瞥了他一眼,只觉得顾台硕有些坐不住,脸上略微有些焦急。

    显然,被罢官两个月让他有些煎熬。

    “硕儿,谁让你来问的……”

    顾秉谦再度合上眼睛,看也不看便询问,而顾台硕则是坐到了跟前,有些踌躇道:

    “不是旁人让孩儿来问的,是孩儿有些慌张。”

    “下面的人每日登临家门,孙传庭的事情一日不解决,我顾家的事情就一日解决不了。”

    “爹,您说我这个中书舍人,还能当回去吗?”

    有什么样的爹,自然有什么样的儿子。

    顾秉谦是个官迷,顾台硕也差不到哪里去。

    只是他的这话在顾秉谦听来有些好笑,他撑起了自己,然后睁开眼睛坦然道:

    “你这个官能不能坐回去,爹有四分把握。”

    “还有六分呢?”顾台硕略微皱眉,而顾秉谦则是坦然道:

    “还有六分在殿下那边,这事情什么时候结束,也得看殿下什么时候想结束。”

    “下面的人以为他们权力大了,就可以和殿下谈条件了。”

    “他们忘了殿下还年轻,若是殿下老迈,这样的威胁也就受了,为了天下太平。”

    “只是眼下新政还在推行,万事都没有定数他们就站出来,一旦露了把柄,殿下不介意杀鸡儆猴。”

    “这种时候,我们顾家不能露把柄。”

    “所以爹您才不断告假?”顾台硕稍微理解了,而顾秉谦之后的点头也确定了他的猜想。

    “罢免人很简单,甚至不需要理由,但要杀人就得需要理由了。”

    顾秉谦侃侃而谈,而顾台硕也仔细聆听。

    “早前殿下杀了那么多人,现在下面的人早就学乖了,在南镇抚司的文牍库里,他们每个人干净的和纸张一样。”

    顾秉谦解释的很全,但顾台硕却疑惑询问:

    “那我们为何还告假躲避家中?”

    “躲在家里,实际上就是不想让家里人惹麻烦。”顾秉谦看着事事都要问清楚顾台硕,略微有些失望。

    在官场事事刨根问底,这样的人走不远。

    “好了,有的事情爹也不能和你说,你老老实实和你弟弟在家里读书便是。”

    顾秉谦不想再说,他感觉这种事情和顾台硕说了,以他的脑子,听得太多不是什么好事。

    顾台硕对此也很是无奈,但他爹不说,他也不能问,因此只能作揖退出庭院。

    和顾秉谦一样,施凤来和冯铨两人躲得更干脆,两人一口气就告假一个月,算上之前的两个月,已经一口气三个月没有上朝、没有前往外廷处理政务了。

    他们俩和顾秉谦一起,三人都是狐狸。

    毕自严也是狐狸,但毕自严手头的事情太多,根本处理不过来,因此只能硬着头皮上朝。

    顾秉谦的告假,忙坏的是新上任的内阁次辅袁可立。

    这个从关外三府赴京就任的阁臣,连一口热茶都没喝,便换上了官服开始处理内阁堆积如山奏疏。

    好在有孙承宗帮衬,事情虽然多,但处理的也很快。

    处理事情之余,他也在观察京城的时局。

    总的来说,主动权还是在齐王府那边,顾党官员把事情闹到这种地步,除非朱由检点头,不然他们就做不回齐王党。

    “好了,都处理完了,可以送往齐王府和养心殿了……”

    将今日需要处理的奏疏进行汇总之后,六十七岁的袁可立将奏疏推到了六十六岁的孙承宗面前。

    此时已经是深夜,二人共同在文华殿班值,除了门口的翰林编撰外,便只有在外廷行走的皇城三卫士卒了。

    孙承宗接过了奏疏,只是稍微整理了一下后,他的动作忽的一滞,随后抬头对袁可立道:

    “孙传庭的事情,近来讨论的人很多,今日万岁又下发尚方宝剑,恐怕事情不会那么快结束。”

    “事情闹成这样,能轻松结束倒是奇怪了。”袁可立端起一杯熬夜的茶,不紧不慢喝了一口。

    孙承宗见状,也缓缓摘下了自己的乌纱帽,抱着乌纱帽坐到了一旁,然后才道:

    “这事情本该没有那么多争议,眼下闹出这么多争议,恐怕牵扯了你我不知道的事情。”

    虽然是内阁阁臣,但孙承宗能收到的信息也很有限。

    相比较他,反倒是袁可立对于眼下这件事情了解的更为透彻。

    他将茶杯放下,缓缓摘下自己的乌纱帽,随后才道:

    “大旱横行之下,土地无法耕种,只有投入没有产出,这种情况下百姓是很难熬的。”

    “大明熬了三年,百姓也熬了三年。”

    “眼下是中小地主熬成了富农,富农熬成了贫农,贫农熬成了灾民,灾民熬成了死尸。”

    “这么多人都在阻拦那孙传庭,说清楚些,无非是瞧上了百姓手里的田地。”

    袁可立舒缓了一口气,接着又说道:

    “这大旱三年,朝廷总计发出一千七百六十七万四千两赈灾银,四千三百二十七万六千三百石赈灾粮。”

    “官员想要吃下钱粮,士绅想要兼并土地,两者不谋而合,又或者一拍即合,这事情自然就难为了起来。”

    袁可立的话把事情说透了大半,而孙承宗闻言也凑上前皱眉接茬:

    “你的意思是,官员贪墨钱粮,故意不让钱粮流入民间来平抑粮价,故意把百姓熬穷,然后让士绅出来低价购买田地?”

    “呵……”袁可立无奈冷笑,摇了摇头道:

    “这种手段,你也不是没有见过。”

    “当年沉一贯等人在浙江,每年江南遭遇水患时,他们表面积极筹措赈灾,暗地里赈灾磨叽,等江南的灾民活不下去开始卖田的时候,他们就开始大肆买田卖粮了。”

    “田地买了大半,或者买到手里没了银子,他们才慢慢开始赈灾。”

    “在我看来,眼下那所谓的齐王党、顾党、燕山派,实际上和当初的浙党都是一样的。”

    “那孙传庭抓官拿官,表面是查贪腐挡了官员贪污的事,实际上是挡了地方士绅的财路,挡了朝中大员的财路。”

    “若非如此,朝中百官为何揪着他不放?”

    “这一场场大旱下来,也不知道肥了多少士绅粮商,又涨了多少贪官污吏的气焰。”

    “殿下让孙传庭在下面拿人,算是给他们一个警告。”

    “只是眼下看来,利欲熏心之下,他们怕是连死都不怕了,又怎么会怕殿下?”

    袁可立的话通俗易懂,这份眼光仅仅放在军事上倒是十分屈才。

    孙承宗听着他的话,手指头忍不住在桌上敲打,数秒后他又忍不住开口道:

    “粮商、士绅、豪强、官吏……”

    “这盘根错节的势力,想要收拾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个不小心又是一场大桉。”

    “不是一不小心是一场大桉,而是这事情已经是一场大桉了。”袁可立打断了孙承宗的话。

    他坐在位置上,双手紧紧抓握着扶手,面上端严:

    “我朝的土地兼并问题,已经到了兼无可兼的程度。”

    “历朝历代要解决这个问题,无非就是开源、节流。”

    “开源、无非就是增加土地,引进新作物、兴修水利、鼓励开垦荒地、对外扩张……”

    “节流、无非就是减少人口,对内对外战争或天灾罢了。”

    “殿下引进了番薯,马铃薯、西红柿等各种作物,又对外扩张,让大明增添了上亿亩土地,鼓励百姓开垦出了数千万亩荒地,这些你我都看在眼里。”

    “唉……”袁可立叹了一口气,紧接着又道:

    “百姓的数量太多,士绅豪强兼并土地的速度太快。”

    “泰昌元年开始下发的田地,有多少存在,因为这一场大旱被兼并走?”

    “海外的上亿亩耕地是多,可迁出去的人也多,不可能把没地的,地少的人都分出去。”

    “士绅这边,殿下把握不住的话,天下迟早还是得乱。”

    “不如一刀切?”孙承宗忍不住开口,所谓一刀切也就是打土豪分田地,可这种事情新兴王朝能做,大明却不能做。

    这不是朱由检想不想做的关系,而是涉及到有没有人支持他做的关系。

    分田地?分谁的地?是分齐王党的地?还是燕山派的地?又或者是分五军都督府的地?

    在这个时代,土地就是生产资料,每个得了势的人都需要它,没有得势的人更需要它,谁都不愿意放手。

    你朱由检今日可以革了齐王党的命来分田地,明日就有可能分燕山派的地,后天就有可能分五军都督府的田地。

    手下的将领看到这种情况,会不会心寒?兔死狐悲这种情况会不会发生?

    除非政权和旧王朝一点关系都没有,不然想要革命就是在没打基础的地基上盖房子,迟早得垮。

    因此,孙承宗说出这句话后也察觉到了不对,连忙改换口风道:

    “事情怎么做,殿下心里应该是清楚的,他眼下按兵不动,或许是在等机会。”

    “或许吧……”袁可立附和了一声,但他心里清楚,这个问题仅凭朱由检一人是很难解决的。

    这个问题从封建专制开始时就存在,但凡有人能解决这个问题,那王朝三百年大限就不会让统治者畏惧了。

    唯一没有扩充土地,向外开拓,还延续了统治的是南宋,然而南宋走的实际上却还是鼓励百姓从商,然后加大各项税收压榨百姓。

    朱由检若是愿意压榨百姓,那他也就没有必要和诸多党派斗争多年了……

    事实也证明了,朱由检没想过压榨百姓来换取王朝延续这条路。

    袁可立和孙承宗在议论朱由检,而朱由检却站在齐王府那空旷宽广的承运殿内,仰望头顶上那面宽大的《大明坤舆总图》。

    孙传庭遭遇这么大阻力的原因,他比谁都清楚,毕竟就是他让孙传庭担任的巡抚。

    说到底,当时是他分身乏术,京城需要他,而地方也需要他。

    这种情况下,他只能把孙传庭当做是自己的分身,让孙传庭去做了一些本该是他,也只能是他去做的一些事情。

    巡抚天下……

    这件事如果是朱由检自己做,下面的官员恨不得把嘴巴缝起来,没有人敢站出来唱反调,但事情变成孙传庭来做后,事情就不同了。

    这就好比一个公司里,贪腐的人或许不敢在东窗事发后直面老板,但他一定会对审计的人狺狺狂吠。

    孙传庭眼下和朱由检站在一条线上,说到底,他们都是在对抗土地兼并这种大势所趋的事情。

    在大势下,两人的力量显得微不足道。

    土地兼并在古代,基本上是一个根本上无解的问题,因为土地在古代是唯一一种具有较高价值的财产。

    当然、在某些局部场合中,牛羊牲畜、桑树蚕丝、作坊商铺也都是财产。

    只是在更大的范围内,唯一普遍和常见的财产形式就是土地。

    如果一个人要借笔钱治病或者安葬家人,唯一可供出售或者担保的财产也只能是土地。

    如果一个人想要扩张自己的财富,唯一可供投资的去向也是土地。

    如果一个人要送别人一份重礼,最贵重的礼物更是土地。

    如果一个人去世了,最值得关注的遗产还得回到土地身上。

    因此,只要有财富的流动,就必然有土地的流动,除非一个国家正常的财富流动完全静止或者被彻底破坏,否则土地的流转就是无法以任何人为手段阻拦的需求。

    这里的流动绝不仅限于土地所有权,而是指更多的层面。

    朱由检这样的现代人对于土地的理解基本限于所有权和租赁权两种形式,法律专业的还知道一些法定的用益物权形式。

    然而,在他来到大明的这么多年,实际上他大抵是清楚了解了土地在这个时代的价值。

    一块土地上可以变出田面/田底、死卖/活卖、死当/活当,短佃/永佃等各种法律规定的,或者当地风俗和习惯形成的交易模式和安排。

    明代的交易习惯大致可以把土地分出两层来处理,也就是田面和田底。

    这两层可以分别转让或者处置,而这些交易模式和安排并非《大明律》事先设计的,条款也未必得到朝廷和《大明律》的保护。

    这种模式,是在《大明律》的框架下,为了满足市场的实际需要,而被百姓和士绅豪强在自觉中、或不自觉中发明创造出来的。

    有些安排的目的甚至就是为了规避和突破《大明律》的限制,比如明代附带祖坟土地或者名义上属于宗族的土地在各地也都有一些交易和流转的办法。

    从朝廷的角度看,想要用死制度禁止活人搞一切财富流转和土地交易,则是不可能实现的任务。

    这是往细里说,若是再往大一点说,虽然农业社会是一种非常稳定的社会模式,但是农业本身其实极为脆弱。

    即使是后世,农业仍是一种收入微薄、且极易受到旱涝、病虫害等外部因素干扰和打击的行业。

    分散的自耕农想要长期维持正常农业生产和土地分配秩序的场景只存在于环境风调雨顺、朝廷运转良好的特定历史时期中。

    讲得简单粗暴点,哪怕没有官府或者大地主等各种现实因素,也必然会有部分农户因为天灾、疾病、管理不当等各种原因破产,也必然会产生贫富分化。

    只能说农户拥有的土地越多,抗风险的能力相对越强。

    不过反过来说,如果真的有这么一段风调雨顺的好时光,那么不断增长的人口和日渐繁荣的商业也会破坏静态的土地分配秩序。

    人均一两亩土地的分配,哪怕再平均,实际上也很脆弱,这点和朱由检分地给百姓,却一直改善不了百姓的生存环境是相通的。

    大旱前,朱由检是保证了绝大多数百姓手里都有两亩到三亩耕地,少量甚至拥有十亩,二十亩。

    然而,一场大旱下来,土地兼并的速度比朱由检想的还要快。

    他想抑制土地兼并,给百姓更大生存空间的想法和计划,实际上因为三年时间的天灾大旱,这个计划在许多省份已经宣告破产。

    计划的失败,让他算是明白了许多道理。

    在这个时代,想要维持一种稳定土地分配秩序,或多或少需要凑足五条硬性条件。

    首先第一条就是风调雨顺,没有严重的旱涝,农业生产比较稳定。

    第二条,朝廷的运作必须相对良好且维持成本不高,使得每个百姓可以享受一些起码的官府福利,比如蠲免等福利,让农户分摊到的财政压力比较低,相应抗风险能力比较强。

    第三条、必须地多人少,土地供给比较充分,或者土地增长速度要和人口增长速度相当。

    第四条,民间市场不活跃,土地流转的需求比较低、百姓普遍贫穷以至于没有可供流动的财富。

    第五条,新作物的引进,使得土地粮食产量增加,这也变相延缓地多人少的问题。

    这五条,基本上就解释了为什么很多封建王朝早期土地兼并问题不尖锐,就是因为上面这些条件相对比较容易被满足。

    只是这些条件其实都不是人力可以控制,所以想要设计一个政治制度来固定这些条件始终不变是做不到的。

    朱由检最开始能分地,是因为他带着一群没有土地的人分了土地。

    但现在的问题是,他带的那批人都分了土地,并且许多人还参与了天灾下的土地兼并。

    这种时候,他想用参与了土地兼并的人来解决土地兼并,这等同于是让下面的人表演“我杀我自己”。

    好在朱由检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这条退路也就是当初分田时制定的一条政策,即“土地属于御马监,土地不可买卖”。

    说到底,分了那前前后后近两亿亩耕地的百姓,都是御马监的佃户,只不过他们的自主性比佃户更大,上面没有一个地主管着他们罢了。

    不过,一旦朱由检开始要管,那分出去的地,实际上是能追查回来的,因为这些地名义上都属于“朝廷的地”。

    这也是为什么孙传庭每去一个地方巡抚,都能抓到一批“大鱼”的原因。

    事情绕了回去,绕到了泰昌元年的局面。

    当初的朱由检需要培养一个不沾染太多利益的新兴组织来解决土地兼并,给百姓分地,而现在的他又需要一个新兴组织来将兼并土地的人给收拾,将被他们兼并的土地给吐出来。

    孙传庭目前是一个执行人,但他一个人的能力有限,能组织的规模也有限。

    当然,更困难的点不是在怎么对付人身上,而是怎么对付天灾上。

    天灾不消除,那即便朱由检将田地都收上来分给百姓,但一场场大旱,再加上一场场人祸,百姓手里的田地怎么被分下去的,就会怎么被兼并回去。

    这场天灾的时间太久,朱由检等不了,因为等下去只能等出百姓造反,所以他只能先用一个办法安抚百姓。

    “工业革命……”

    站在《大明坤舆总图》下,朱由检喃喃自语。

    他的目光放在了南亚上面,因为这里拥有全球五分之一的人口。

    人口就是市场,这里加上大明,以及大明的藩属国,世界二分之一的文明人口都将会成为大明的经济市场。

    只要这种时候大明踏入工业革命,那土地兼并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工业革命会把土地作为绝对生产资料的地位给拉下马,到时候他再想动手,也就轻松多了……

第三百八十二章 总归得杀人

    “踏入工业革命,降低土地投资价值,加速土地兼并,最后把土地收归国营……”

    朱由检转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提笔开始将自己的思路写下。

    一个更能缓解土地兼并的办法出现在的朱由检的面前,那就是工业革命。

    只要让大明踏入工业革命,那耕地作为生产资料的地位就会大大下降,没有耕地的人被工业、服务业吸纳,朱由检也就不需要抑制土地兼并。

    相反,到时候他还会鼓励土地集中经营来提高生产效率,减少农业人口。

    朱由检仔细研究过宋代土地兼并过程,首先面对宋代的土地兼并,北宋采取的办法也是革新抑制。

    然而,在土地兼并的大势面前,最先活不下去的,不是土地被兼并的人,而是土地没被兼并的人……

    不是说,豪强抢了农民的土地,农民活不下去了,于是农民就造反了。

    而是说,朝廷本来向一百个农民收钱,结果后来有五十个农民连人带地被免税的大户兼并了,那么剩下的五十个人就要交过一百人份的。

    随着负担加重,有些遭不住的农民又连人带地投靠大户,剩下人的负担又继续加重。

    最后一些人被挤兑的没辙了,就扔下土地去当流民,或者干脆造反了。

    到了这个时候,朝廷就跟筛子一样,全身上下都是一堆“偷税漏税”的独立王国。

    你想管其中哪一个,其他人都会为了自己的利益阻止你。

    对于造反的人来说,他们不是跟某一个大户有矛盾,而是跟整个体系有矛盾。

    端掉一个窝点杯水车薪,他们如果就此罢手的话,依然负担沉重。

    工业大革命是不能抑制土地兼并的,但它能缓解土地兼并,让王朝过渡到新一轮的技术革命时代。

    朱由检记得他看过的书里,其中有对英国第一次工业革命后关于土地兼并的资料。

    大概在第一次工业革命后,英国的近八成的土地长期掌握在大约四百个左右的豪门手中。

    这肯定是反复兼了又兼的产物,虽然在兼并的过程中屡有骚乱发生,但从宏观上来看,这些大地主长期都是英国的中坚力量。

    后来还是因为世道变了,地主在和资本家的斗争中落了下风,朝廷开始向他们征收高额的遗产税。

    土地越多,交的税越多,最后英国用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才终于在二十世纪前后把大地主给肢解了。

    所以单独指望工业革命来缓解土地兼并是不可能的,工业革命只能是增加就业岗位,让流民有更多的就业机会。

    流民有了机会就不会爆发动乱,朝廷就能得到喘息的机会,继而慢慢对士绅豪强下手。

    只是大明现在的局面很尴尬,首先英国土地私有制,所有可以收取遗产税。

    大明虽然也是私有制,但目前八亿多亩土地里,有近两亿亩是公有制。

    在这种局面下,大明单独的效彷后世,或者单独的效彷工业革命时期的英国都是不可取的。

    朱由检可以效彷英国,承认土地私有制,但他本质上还是想将所有土地收归国有,禁止土地在市场流通。

    土地禁止流通,必然会让一些农民无法通过卖地来前往城镇从商,开辟致富的新道路。

    但土地禁止流通,变相也是在保护农民,哪怕对方进城失败,村里还有土地供对方养家湖口。

    只是……

    写到这里,朱由检的笔顿了顿。

    他很清楚,工业革命是一把双刃剑,因为工业革命会刺激资本市场,最后把资本这头野兽释放出来。

    左边是士绅豪强,右边是资本家,朱由检站在中间,左右为难。

    他很清楚,眼下的大明,实际上正在努力踏进第一次工业革命的舞台,并且由于之前的积攒,大明一旦踏入这个舞台,就会直接达到巅峰。

    当然,大明太大,人口也太多,因此大明一个朝廷的工业革命,实际上就堪比一个大洲的工业革命。

    这样大的体量,注定了自耕农是无法一次性消失太多的,所以朱由检需要两样东西。

    稳定、需求……

    稳定的国内政治局面,国内外市场的商品需求,人工需求。

    只走内需,在天灾环境下拉动大基建是可以缓解土地兼并,养活饥民的,这点从贪官污吏都要对“以工代赈”的银子下手就能看出。

    “以工代赈”是饥民们最后的一条活路,这条路被堵死了,那就只有卖地求生了。

    只可惜“以工代赈”需要海量的钱粮,而这笔钱粮,朱由检累死累活的从国内和海外收集,结果投入下去后还要被一群吸血虫吃掉大半。

    这群人吃了大半钱粮还不满足,还要和地方士绅联合来吃掉百姓的田地。

    就这点就决定了,不管朱由检怎么做,反腐都要继续,而孙传庭的巡抚之路也要继续下去。

    朱由检之所有暂时没有作为,是他在等一个机会。

    他在等第四代蒸汽机,也在等黄龙给大明开拓的第二市场。

    只要这两个东西一起出现,内需外需就会共同被拉动,一个占据眼下世界人口二分之一的巨大经济闭环就会形成。

    到时候不管是货币改制,还是安抚流民,降低耕地作为生产资料的地位,大明都会得心应手。

    工业革命爆发之后,东西方贸易顺差就会越来越大。

    同样的一笔银子,玩贸易顺差可以赚取数倍利润,玩土地只能收获微薄。

    到时候只要按奈不住的大士绅下海从商成为资本,那剩下一些实力弱的士绅豪强,朱由检收拾起来就轻松多了。

    不过收拾了士绅豪强,却会招惹出一头更为贪婪的资本,这到底值不值得,需要朱由检自己来衡量。

    他在走一条没有人走过的路,甚至连一个效彷对象都没有。

    他的身份首先是大明的齐王,其次才是大明执政者之一,然后才是大明百姓。

    他得维持大明统治的同时进行改革,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把局势玩脱,把自己玩死。

    当然,他也可以一直反腐来追求稳定,但反腐也有代价,也需要替罪羔羊。

    用孙传庭来做替罪羔羊,这种事情他做不出来。

    渐渐地,朱由检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写下去了。

    制衡他的东西太多,他方方面面都得考虑到,不然一子落错就是满盘皆输。

    “还是得创造出一批缺少生产资料的人,利用他们驱赶大的士绅,最后再对弱小的士绅豪强动手。”

    朱由检将写了一半的文册合上,拿着走到了火炉旁,将写了一个时辰的这本文册给丢到了火炉之中。

    “基础教育必须得推动,孙传庭需要一群帮手……”

    火光在他脸上照耀,飘忽不定,他也大概摸索出一条道路。

    “殿下!”

    这个时候,拿着文册的陆文昭走进了承运殿,朱由检侧过身子看向他,而他也作揖道:

    “殿下、天竺的市场需求都在这里了。”

    他说着,将文册双手呈上,而朱由检也接过了文册,笼统的看了一遍。

    总的来说,天竺的人口市场放在那里,实际上只要调查清楚莫卧儿各大城池的商品需求,就能大概判断出该地需要的商品。

    只要是人,实际上都牵扯到“衣食住行”四个行为上。

    衣服不用多说,南场织造局就是专门织造布匹的。

    之所以织造局的规模没有扩大来抢占大明国内市场,是因为江南的民间家庭作坊还需要这一份收入。

    在国内朱由检需要顾虑,但在国外就不用了。

    天竺的白布是一匹折色五百文,而大明的白布是两百文,这其中的利润足以换回许多金银。

    食物这一点上,首先食盐和醋、米麦、糖、肉类等各种食用的东西里,米麦大明是不可能出口的,盐作为一个国家的立国之本,朱由检也不准备和诸藩竞争,而是选择合作的方式。

    剩下的醋、糖、酒、茶不用多说,它们和布匹将是大明对外出口的主力商品。

    这几个东西了,除了醋没有那么强势以外,其它四项放在哪个国家都是必需品。

    这四种商品能惠及的不是一家一户,而是数百万家,数百万户。

    经济布局必须要开始了,黄龙拿下南亚大半市场也就是两三年的时间。

    种桑养蚕,种植甘蔗,培育茶树,这三个惠及自耕农的政策必须推行。

    甘蔗在旧港种植是最好的,但大明需要旧港来作为缓解土地兼并,向国内补给粮食的基地。

    把甘蔗放在广西是不错的行为,广西的人口不算稠密,全省不过三百余万人,况且今年开始广西的旱情开始衰退,不出意外,未来十年都不会再遭遇大旱。

    西南有了四川和交趾两个产粮基地,在广西建设榨糖工场是不错的建设。

    当然、选择在广西,也是因为此地的地方豪强早就被朱由检给解决了,更容易安插朝廷支柱性产业。

    至于茶场,基本可以说囊括了长江以南的各个省份,需要做的就是扩大规模。

    北方重工业,南方轻工业,这个配置是不错的,矿石源源不断的从海外运来,也不会损害北方自身的资源,除了山西和陕西的煤矿。

    把各大士绅往南亚赶,不仅能促进文化,还能开采矿产,用南亚的资源从东吁一直往内地发展。

    不过,这么做的前提是国内的工价必须跟上。

    因此朱由检合上了文册,沉吟片刻后便开口道:

    “今年下发告示,广西种植甘蔗的田地免赋税,皇店收取甘蔗的价格从一文一斤,涨到三文一斤。”

    “另外,茶课司监管的各大茶场,从今年开始扩充,五年后产出茶叶要翻倍。”

    “江南的蚕丝收购价格暂时不变,但桑田的田赋降低到五十赋一。”

    “另外,收购国朝各地矿山的速度需要加快,今年的皇店也要筛选一批人出来,让燕山毕业的学子进去,提高提高效率。”

    朱由检制定的三个政策,直接惠农的有两个,一个是甘蔗收购价格上涨,一个是桑田田赋降低。

    之所以没有提高蚕丝收购价,是为了民间的小作坊考虑。

    以南场的规模和渠道,自然可以提高蚕丝的收购价格,但那样的话,民间的小作坊和家庭作坊就活不下去了。

    他们没有远洋贸易的渠道,只能用高价买入材料,然后以大明市场的平价卖出布匹。

    小作坊会慢慢退出历史舞台,但不是现在。

    朱由检需要给百姓一条活路,不管是流民还是自耕农,或者是城镇百姓。

    “朝廷的灾民雇工,眼下有多少人了?”

    朱由检询问陆文昭,而陆文昭对此心知肚明:“大概一百二十余万人。”

    灾民的雇工数量变少了,这是朱由检的第一反应,但他没有询问为什么变少,而是问道:

    “国帑积攒的钱粮还有多少?今岁能收上来多少?”

    “刨除准备用于币制的金银,国帑还有银三百七十六万余两,一千零七十二万石。”陆文昭老实回应道:

    “今岁四月以来多地下雨,户部对田赋的预判上升到了五千八百万石左右,税银应该在二千七百万两左右。”

    赋税收取总额恢复了一些,这是一个好消息,但朱由检知道,需要花钱的地方也变多了。

    大旱会持续,但会迎来三四年左右的低谷期。

    这个低谷期不是代表大旱会消退,而是大旱的规模不会比前面这三年大了。

    第一波大旱的巅峰在去年,并且在缓缓褪去,直到三四年后会迎来第二波大旱。

    大明需要在地方抗旱的情况下,增强百姓的抗旱能力,总结第一次抗旱中对抗天灾人祸的经验来准备抵抗第二波大旱。

    这次的三年大旱导致多少土地被兼并,多少贪官污吏贪墨赈灾款项,帮助士绅豪强压榨百姓,这些都得总结,并在下一场大旱中预防。

    这一场大旱里,地方官府靠不住的秉性彻底暴露出来。

    官员说到底也是士绅的一份子,指望他们所有人有良心的赈济灾民,不如寄希望于黄老爷捐献家产。

    银行的事情必须推进,户籍存折制度也得推进。

    用户籍存折直接发放工钱,要比拨发钱粮给地方官府,再由地方官府转发给百姓要直接多了。

    说到底就是,这次大旱里,朝廷和饥民中间的中间商太多了,每个人都要吃一层回扣,吃到后面饥民没得吃了。

    银行要是弄好了,“以工代赈”的工钱发放就只需要经过一个中间商。

    哪怕这个中间商也有贪污现象,但想要追查的话,难度降低不说,速度也很快。

    朱由检存了大量的金银来推行币制,现在只等李长庚出手,银行就能很快建立起来。

    他转身走回到了位置上,坐下后对陆文昭交代道:

    “你亲自前往户部的金融司告诉李长庚,下个月的恩科,他可以单独添加一科,选出他想要的人来。”

    “总之,不管他要钱粮还是人才,只要朝廷有的,朝廷就给他支持,明年年末之前,我一定要见到银行在大明各地矗立而起。”

    “殿下……”陆文昭小心询问道:

    “这奏疏,不发给内阁?直接发给金融司吗?”

    “……”他的话让朱由检沉默数秒:

    “发给内阁,也发给金融司,内阁不批就走中旨,李长庚自己会接。”

    “是……”陆文昭见状,便带着脑中的消息退了下去,随后亲自动手写出两份一模一样的奏疏,发往了金融司和内阁。

    内阁拿到消息的时候天还没亮,整个文华殿里依旧还是只有袁可立和孙承宗。

    这份关于银行的奏疏送到他们二人面前时,二人很快就明白了朱由检想要干嘛。

    “殿下这是要越过地方,直接给饥民发钱粮。”

    将奏疏放在桌上,袁可立看清本质,并且他也认为这是个不错的手段。

    “这奏疏若是批红下发,百官的注意就要从孙传庭那里,转移到殿下这边了。”

    孙承宗拿起奏疏仔细看了看,一边看一边说。

    “压力在殿下这边,总比在孙传庭那边要好。”

    “在殿下这边,总归还能商量,还能议论。”袁可立端起茶杯,沏了沏,瞧着茶水之中泡开的茶叶,继续开口:

    “若在孙传庭那边,那群人就是要命了。”

    “矿山要推进,眼下蔗糖的事情朝廷也开始插手,两者齐下,本就有些艰难,偏偏又要弄出一个银行,我总觉得……”孙承宗欲言又止。

    “没那么夸张……”袁可立抿了一口茶:

    “工场、皇店、银行,这一环扣一环,只要人换得足够勤快,没几个人插的进去手。”

    “这三环扣起来,孙传庭也不用查贪腐了,直接查银行就行。”

    “殿下把他从里面摘了出来,不过以我对孙传庭的了解,他愿不愿意从泥潭里被摘出来还是一个未知数。”

    袁可立把茶杯放在了桌上,而孙承宗也皱眉道:“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袁可立靠在了椅子上:

    “旁人看来,与士绅豪强,贪官污吏斗争,纯属是飞蛾扑火。”

    “但在他孙传庭看来,恐怕这才是一个官员该做的事情。”

    “殿下把孙传庭想简单了,低估了他的执拗,高估了他的顺从。”

    “……”听着这话,孙承宗觉得事情有些棘手,试探性问道:

    “若是这孙传庭不愿意被摘出来,那银行和贪腐一起进行,这……”

    “下面的人要闹翻天,这是挡不住的。”袁可立老神在在,显然在看到奏疏的时候就明白了时局不可更改。

    “我大明即便在洪武年间,依旧有百官逼宫,逼奏。”

    “眼下算起来,也算承平三年有余了。”

    “三年里,外廷和内廷都积压了不少脾气,趁着这个时候宣泄一番,再由万岁或殿下走出来收尾,这事情便定下来了。”

    “唯一的变数是孙传庭,他退还是不退,现在不在殿下,在他自己。”

    “可你说他不会退。”孙承宗眉头紧皱,袁可立微微颌首:

    “他是不会退,因为换做是我,我也不会退。”

    袁可立难得和孙传庭站在了同一阵脚,孙承宗有些吃惊的看向他,但袁可立却澹然道:

    “是人哪能没有三分脾气,他孙传庭被下面的人拦追堵截,弄得灰头土脸。”

    “现在手里有了尚方宝剑,不杀几个人,你以为他会老老实实的被摘出去?”

    “投笔从戎的人,哪能受得了这个气?”

    “你的意思是……万岁这尚方宝剑发错了?”孙承宗盘恒着。

    “没发错,恰好发的很对。”袁可立将桌上的乌纱帽戴回了头上:

    “下面人的气焰,是该杀一杀,得让他们知道大明朝的穹顶之上,是谁在主持大局。”

    “别以为他们眼下一党独大就可以一手遮天了,只要上位想,他们该死的时候还是得死。”

    “我看他们的脑子是被银子给塞住了,有了三分能耐,就想和万岁、殿下掰手腕。”

    “现在万岁给孙传庭尚方宝剑,我敢笃定,他们不仅收拾不了孙传庭,反而要被孙传庭收拾,说不定还得落下一身灰。”

    “可川东的旱情和桉子已经结束了啊?”孙承宗皱眉,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是……”袁可立老神在在:

    “川东的事情是结束了,但你别忘了,四川富硕的地方是川西,是成都那几个府。”

    “川东贪腐,顺藤摸瓜之下,川西又安能清廉无事?”

    “只怕那孙传庭,一旦得知尚方宝剑的消息,便会直接乘车前往成都……”

    袁可立的话让孙承宗的思绪飘往了四川,但很快他回过神来,看向桌上那奏疏:

    “如果是这样,那这奏疏……”

    “批红吧。”袁可立叹了一口气:

    “即便你我不批红,殿下也会让李长庚接中旨。”

    “事情是挡不住的,孙传庭要杀人,殿下也要杀人,下面的人若是还有三分脑子,眼下服个软说不定还能自救。”

    “只是我看顾秉谦、冯铨、施凤来三人居于家中闭门谢客,看来那群人已经成了弃子。”

    “你我就好好在这文华殿当值,不出意外,恐怕接下来你我有得忙了……”

第三百八十三章 四川大案

    “孙传庭——”

    “斩!”

    四川嘉定县,长江畔,随着披头散发的十余名官员不甘大喊,宽阔的斩首大刀挥砍而下。

    鲜血飞溅,溅红了长江畔的土地,首级飞出,如泄了气的皮球般,从矮坡之上滚落江中,带着一抹殷红慢慢消失。

    偌大的处刑,却无一人观看。

    遥遥望去,如黑潮的百姓围在驿道两侧,不断地开凿加固驿道。

    为了这四斤活命的米,饥民却连看热闹的心思都没有了。

    放眼望去,绿水青山不似大旱模样,然而饥民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模样却无法骗人。

    天际边,驿道尽头奔走而来十余名塘骑,其中一人背负锦盒,向着嘉定县奔袭而去。

    半个时辰后,急促的脚步声在嘉定县衙内响起,孙传庭的幕僚走到了会厅,对着正在和嘉定县官员商量赈灾事宜的孙传庭作揖道:

    “巡抚,万岁下发尚方宝剑,天使已在门口。”

    “我现在就去!”听到尚方宝剑的消息,孙传庭双眼放光,顾不得乌纱帽没戴,便向外奔走。

    “巡抚,帽子!”

    幕僚见到帽子还在桌上,连忙拿起乌纱帽,朝着孙传庭的背影追去。

    赶在出门前,幕僚将乌纱帽递给了孙传庭,而他安排的人也在门口摆起了香桉。

    一名锦衣卫小旗官双手端着锦盒,不用多说,孙传庭便知道里面的东西是什么。

    “臣、十七省巡抚孙传庭,恭请圣安!”

    孙传庭按照流程跪下作揖,而小旗官也双手呈上锦盒道:

    “孙巡抚,万岁说一切从简,这是尚方宝剑,另外,卑职这里附带了一份齐王写给您的手书。”

    “多谢。”孙传庭接过锦盒,随后将锦盒递给幕僚,又双手接过手书。

    “既然东西已经送达,那卑职告退。”

    小旗官心知自己和孙传庭不可能攀上关系,加上孙传庭身处漩涡,他也不想染上什么因果,因此匆忙作揖后,便带着自己麾下的人前往了驿馆。

    孙传庭瞧着对方避之不及的背影,不免自嘲道:

    “我孙传庭眼下算是人人避之不及了。”

    “巡抚,不如先看看殿下手书了什么吧。”幕僚提醒了一声。

    孙传庭应了一声,随后便拆开了手书。

    不过、这手书之中的内容却让他有些失望。

    和袁可立预料的差不多,朱由检想要把孙传庭摘出去,但孙传庭显然不想就这样虎头蛇尾的离开。

    他将书信装回了信封里,在幕僚手中打开锦盒。

    锦盒被打开,露出的是一柄金色的长剑。

    孙传庭单手抓出长剑,握住剑柄将长剑出鞘。

    只见剑身花纹细凿,图纹清晰,一面刻着腾飞的蛟龙,一面刻着展翅的凤凰,而且剑身上还纹饰着北斗七星,以剑应天象之形。

    阳光斜射在剑身上,银光刺眼,让人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幕僚不是傻子,他瞧着自家巡抚的模样,心里便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他忍不住作揖,规劝道:

    “巡抚,这尚方剑虽然有先斩后奏的权力,但通常也仅仅用于威慑……”

    “我知道。”孙传庭打断了对方,虽然话里说着知道,但他那语气却让人头皮一麻。

    “嘉定的灾民都安排好了吗?”

    孙传庭将尚方剑插回剑鞘,并转问幕僚,幕僚闻言,也只能回应道:

    “三万六千灾民已经全数安排好,从贪官家中抄没的钱粮合计是四万三千四百余两,十九万六千九百余石。”

    “按照朝廷以工代赈的标准,这些脏银可以“以工代赈”这三万六千灾民八十余天,粮秣可以雇佣灾民一百七十余天,合计约二百五十天,八个月左右。”

    幕僚把事情都算了个清楚,但他还是道:

    “只是这嘉定眼下,十七名官员只剩下一名掌事,我等走后,恐怕这名官员独木难支……”

    “向朝廷申请调拨钱粮,另外再请朝廷调拨官吏前来治理。”孙传庭抢先回答,并将尚方剑放回了锦盒内。

    “是……”幕僚先是应下,紧接着又询问道:

    “那巡抚,我等眼下解决了嘉定的事情,下一步应该前往何处?”

    “前往何处?”孙传庭眯了眯眼睛:

    “嘉定都能遭遇大旱,成都府龙泉山东边难道就能太平吗?”

    “派出塘骑,打探眉州、邛州、成都府各地情况,我要知道四川是简单的川东大旱,还是一省全旱!”

    “是……”幕僚硬着头皮应下,他清楚,这次四川之行恐怕没有那么容易结束了……

    “彭——”

    “这个孙传庭,殿下和万岁让他巡视旱情,他却跑到嘉定杀官!”

    在孙传庭和幕僚议事的时候,成都府的四川承宣布政使司衙门内却传来了嘈杂之声。

    时任四川布政使的刘余佑、与时任四川按察使的潘士良身处书房,大发雷霆。

    刘余佑年过四旬,下颌留有一尺长须,面如白玉,坐在他对面的潘士良三十余岁,身材比刘余佑略微高大,但看得出文人气十足。

    二人同坐一堂,桌上溅了不少茶水,看得出刚才的声音是他们其中一人拍桉而导致的。

    “嘉定十七名官员,被他一口气杀了十六人,他还要问罪士绅,赈济灾民。”

    “这不是打你我的脸面吗?”刘余佑气的胡须颤抖,而潘士良闻言也面露难色:

    “他这人从陕西杀到山西,又从山西杀到河南、湖广、广东,现在杀到四川来,谁能挡得住他?”

    “嘉定确实有灾民,这点母庸置疑,若是事情被捅上去,你我都逃不了干系。”

    “哼!”刘余佑冷哼道:“谁说那些灾民是嘉定的?他们也可以是从叙州逃难而来的,不过是嘉定官员没有来得及赈灾罢了。”

    “这件事情,衙门里不知道,也不清楚,他孙传庭要上疏参一本就参一本吧。”

    “你我上面有顾阁老在,事情闹大了,说不定是谁吃亏。”

    “以为拿了万岁的尚方剑就了不得?我倒是要看看他能干嘛,他敢干嘛!”

    刘余佑有底气是正常的,他毕竟是一省布政使,官职从二品,与孙传庭同阶。

    孙传庭再大胆,杀杀正五品的府台也就算了,不可能连他都敢杀。

    更何况,川西眼下供应着云南的军粮,杀了他刘余佑,到时候耽搁了军粮,谁都承担不起。

    不过比较他,潘士良就有些顾虑了。

    “眼下眉州和成都府龙泉山以东的六县之地都有不小的旱情,恐怕孙传庭会以此做借口,叉手眉州和成都事宜。”

    “更何况你别忘了,蜀王府捐出的百万亩良田,眼下都被……”

    话说三分满,潘士良没继续说下去,但话说如此,却已经让刘余佑有些顾虑在身上了。

    他有些坐不住,起身走了走,绕了一个圈子后才停下脚步,对潘士良说道:

    “蜀王府的捐地,御马监下发之后,怎么操作是百姓自己的事情,是卖是捐,也是他们的事情。”

    “你我只管赋税,要查也查不到我们头上,反正士绅们把赋税都交足了,孙传庭也没地方说去。”

    “你别忘了,御马监分的田地可不能买卖……”潘士良提醒了一句,但刘余佑立马回道:

    “不能买卖,但是能租借,百姓想前往务工,不想种地,把田地租给别人种也不行?总不能让田地荒废在那里吧。”

    “不管怎么说,还是和顾阁老通一声气比较好。”潘士良觉得事情有些麻烦,总想着指望朝中的靠山。

    “放心好了,顾阁老那边我会去写手书,六百里加急之下,顶多十天就能回信。”

    刘余佑最后安抚了潘士良,而潘士良闻言也松了一口气,缓缓起身道: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担心了,我回去之后让下面的人暂时老实一些,等孙传庭过去,我们再动手。”

    “别忘了,我们不仅仅只有我们,御马监的人也得出点血。”

    “好!”刘余佑回应一声,随后潘士良便离开了布政使衙门。

    也不得不说孙传庭确实名声在外,他一个人的靠近,硬是让整个成都府都安静了许多。

    以往嚣张的衙役,九品官吏纷纷低调了起来。

    只是临时抱佛脚的低调没用,更何况灾民的踪迹也挡不住。

    成都府龙泉山以东确实有不少被买卖了土地的流民,而他们的土地也确实是被当地官府做中间人,统一卖给了当地的士绅。

    周幕僚让人从一些流民手中买来了契约,当他拿到契约交给孙传庭的时候,已经是九月中旬了。

    “巡抚,这契约上写着租借一百五十年,和买卖实际上没有区别,但他们避开了买卖,改称租借,算躲避了御马监的一个空子。”

    嘉定县衙内,周幕僚解释着契约的漏洞,孙传庭则是身着常服,拿着手中契约眉头紧皱。

    “你说成都府有多少流民?”

    他将契约放在一旁,对周幕僚询问,而周幕僚也回答道:

    “过往塘骑略微打听了一下,乡野之间,应该是不少于五万人。”

    “五万人……”孙传庭表情不变,但牙齿却咬紧了起来。

    “有些东西,看着只有五万人,但上了称,十万人都不止。”

    孙传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试图消消火气:

    “当地是怎么安置这些灾民的?我记得成都府没有申请赈灾钱粮对吧?”

    “无非就是雇佣他们为佃户,下面的塘骑走访过,当地士绅开出六成租子给这些佃户,每户发五亩田,士绅拿六成,佃户拿四成。”

    周幕僚开口说着,而孙传庭听得火气越来越大:“御马监没管吗?”

    周幕僚摇了摇头:“当地御马监的官员不仅没管,反而将御马监和佃户三七分的田地交给了士绅。”

    “士绅把之前的三七分调成了六四分,六成里,三成交给御马监,剩下的三成按照地方官员一成,御马监地方官员一成,士绅一成。”

    “老实说,走访这么多地方,巡查了这么多旱情,四川是我第一次遇到,地方御马监敢和官绅勾结的地方。”

    说到这里,周幕僚劝阻道:

    “巡抚,这件事眼下牵扯到了御马监,事情最好还是上奏,让锦衣卫来调查。”

    “如果您擅自卷入其中,恐怕会惹得殿下不高兴。”

    “上疏给殿下,把四川的事情说清楚。”孙传庭没有意气用事,说白了他也年近四十了。

    牵扯到一省御马监,并且还是在秋收的时节,这种情况下想要动,最少也得等京城那边把官员调派过来才行。

    况且四川的事情,已经不简单的是大旱的事情了。

    如果说川东的官员只是简单的贪墨朝廷赈灾钱粮,那川西的官员就是在压榨百姓,让百姓变成流民,兼并百姓土地。

    这群人的手段,让孙传庭想起了当年的淮北大饥。

    “这件事情,必须马上上疏殿下。”

    孙传庭有些坐不住了,他催促周幕僚派出塘骑快马,而周幕僚见状也作揖退了下去。

    一队塘骑很快被派出,带着那一摞写着租约的契纸北上。

    八百里加急的情况下,这队塘骑连续奔袭四天四夜,最终在九月二十二这天将消息送抵了齐王府。

    得知消息的时候,朱由检在午休,因此在他看清楚了孙传庭手书和契纸内容的时候,他穿着中衣,披散着头发,显得有些狼狈。

    “殿下……”

    曹化淳和王承恩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在门口作揖行礼。

    “进来”朱由检压着脾气,将契纸和手书丢到了地上:

    “你们自己看看吧,下面的人在干嘛,你们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揣着明白装湖涂?”

    朱由检开始把怀疑放到了曹化淳和王承恩身上,这并不是一时兴起的怀疑,而是在经历了御马监多次出现贪污桉件后的怀疑。

    顾秉谦都能被下面的人裹挟着和自己作对,那曹化淳和王承恩为什么不行?

    要知道御马监是比户部经手钱财还多的地方,每年赋税之中,有近六成都靠御马监来征收,但凡他们贪一点,朝廷都会损失惨重。

    眼下四川出了这档子事情,那其他地方到底是孙传庭没查到,还是真的没有?

    “殿下……”

    曹化淳和王承恩看了孙传庭的手书,以及一旁那散落一地的契纸后,心里瞬间发凉。

    这种时候,曹化淳除了认错,别无选择。

    “殿下,这事情是奴婢御下不严,请殿下惩戒……”

    曹化淳跪在地上稽首,王承恩见状也连忙跟着跪下稽首。

    朱由检披散着头发,午觉睡到一半被人打断,让他有些头疼。

    头疼加上这样的烦心事,他的脾气也有些压不住了。

    “到底是御下不严,还是故意瞒骗?”朱由检凑上前:

    “你们收了他们的银子?”

    “殿下!奴婢绝对不敢收下面人的银子!”曹化淳和王承恩连忙解释:

    “殿下,奴婢二人每岁从御马监分走十余万两银子,已经是天大的荣恩,地方上的官员要贿赂我们,也得拿得出足够的银子才行啊。”

    “更何况,奴婢二人对殿下忠心耿耿,除了殿下,我二人再无依托,如何敢站在对面和殿下您唱反调?”

    “请殿下明鉴……”

    二人叫苦,而这时陆文昭也从镇抚司赶了过来,他站在门口一见到曹化淳二人叫苦的场景,就明白了府里出了大事。

    “殿下,卑职陆文昭闻召而来……”

    陆文昭小心翼翼的作揖开口,朱由检闻声立马朝他看去,但眼神里多了几丝怀疑。

    四川御马监和官府勾结,锦衣卫在四川的千户所也一点消息都没有。

    三番两次,朱由检对陆文昭的情报也有点不敢全信了。

    “你自己进来看看吧……”

    朱由检踢了踢散落在地的契纸、手书,陆文昭见状也只能提着嗓子,小心翼翼走进卧房内,捡起契纸看了看,心里一惊的同时,脑中已经在想怎么为自己脱罪了。

    他先是跪下稽首,然后才开口道:

    “殿下,锦衣卫几次出事,卑职都没有处理好,这并非是卑职与他们同流合污,而是天下太大,卑职监察不过来来。”

    “眼下锦衣卫的监察司人员,都是随行孙巡抚的,卑职知道这件事情,不比殿下早。”

    “更何况,如果卑职知道,那东厂和西厂的人早就该上奏万岁了,而万岁也一定会和殿下您商量。”

    “卑职以为,四川的事情,恐怕不止有地方御马监、锦衣卫、官府、士绅的掺和……”

    事情又闹大了,朱由检一时间没想起西厂和东厂,但现在经过陆文昭提醒之后,他才发现四川完全成了一个毛线球,各方势力都参与其中,都分了一杯羹。

    “一个四川,不过四百余万人,居然搞出这么多事情出来……”

    朱由检缓缓站了起来,走到衣架前,一边走一边说,而曹化淳和王承恩见状,眼疾手快的起身为朱由检更衣。

    “你们以为,现在要怎么处理?”

    朱由检不是不知道怎么处理,他是想看看三人的处理方式,判断三人到底和这件事情有没有关系。

    “奴婢以为,当从地方把去岁为官政绩不错的官员调往四川,同时派出锦衣卫、东厂、西厂、御马监、大理寺、刑部组成六司会审,孙传庭为主审官,把四川的事情列为今岁第一等大桉。”

    曹化淳一边为朱由检穿衣服,一边开口说出自己的想法。

    王承恩嘴笨,不知道怎么开脱,但他也憋出了一句:“奴婢也这样认为。”

    他们两人说完,朱由检也换了一声常服。

    他走到梳妆镜面前坐下,王承恩和曹化淳连忙开始为他梳头,而陆文昭也跪着转了一个方向,看着背对自己的朱由检,连忙道:

    “卑职愿意带人前往四川,以副审官的身份旁观大桉。”

    他的话说完,朱由检没有说什么,而是平静的等着王承恩和曹化淳梳头结束。

    差不多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二人梳头结束,给他戴上了玉冠,插上了玉簪后才退下。

    朱由检面对铜镜整理了一下自己,然后才开口道:“先起来吧。”

    “是……”三人闻言纷纷起身,而朱由检也开口道:

    “按照你们说的,把事情上奏给万岁,然后六司派人前往四川,共同会审。”

    “另外,再授予孙传庭西军都督府总督,四川布政使的临时官职,大桉结束后立即取消。”

    “四川布政使刘余佑,按察使潘士良等人暂时夺职待查,四川御马监镇守太监赵楠,四川锦衣卫千户张盛纷纷押入成都诏狱。”

    “至于东厂和西厂那边,把奏疏和齐王府的处理交给皇兄后,让皇兄派人前往。”

    “至于御马监和锦衣卫……”朱由检瞥了一眼陆文昭三人,随后才道:

    “让沉炼和陆修、陆显三个人去吧……”

    “是!”听到朱由检的安排,三人连忙应下,而朱由检被吵醒,自然也就不可能再回去休息了。

    他最后收拾了一下自己,然后前往了承运殿处理政务。

    陆文昭三人分了分工,曹化淳去筛选征调去岁办事得力的燕山官员,陆文昭去交代沉炼三人,而王承恩则是拿着奏疏和处理的结果送往了皇宫。

    这三份工里,送消息去皇宫无疑是得罪人的事情,王承恩木讷,但人缘不错,由他送消息最后。

    事实也证明,当这份奏疏和处理结果送到养心殿的时候,由于王承恩的身份,朱由校并没有生气。

    比朱由检好一些,朱由校是午休结束后,王承恩才送来的奏疏,因此朱由校更能压得住脾气。

    坐在龙椅上,他看着低头跪在地上的王承恩,又看了一眼站在角落的魏忠贤、王体乾、刘若愚、王安四人,末了他才道:

    “西厂和东厂出了事情,你说你们能管吗?”

    “万岁,奴婢一时失察,请万岁治罪……”魏忠贤不管事情是否与自己有关,首先先认罪。

    他这么做,让朱由校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不由看向了王体乾和王安。

    王体乾和王安两人毕竟是狐狸,知道皇帝要人撒气,因此故意头铁的否认道:

    “万岁,奴婢与此桉无关……”

    “好个无关。”朱由校将奏疏放在了桌上:

    “既然无关,那就是失察,既然失察,那就暂时先从位置上退下来吧。”

    “西厂暂时交给李朝钦,东厂暂时交给刘若愚。”

    “至于四川的事情,派李永贞去旁观,你们三人暂时给我老实待在御马监。”

    “奴婢领旨……”王安三人闻言应下,他们都知道朱由校的这处罚并不重。

    等事情结束了,三人还是会官复原职。

    王安倒觉得没有什么,只是魏忠贤和王体乾不由有些暗恨起了孙传庭。

    他这一搅,把所有人都搅进去了,老老实实退出来不行,他偏要让所有人都不安生。

    现在事情闹大,他如果处理不好,那就别怪他们落井下石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无过便是功

    “阁老,四川的事情压不住了。”

    孙传庭奏疏送抵京城后没多久,顾府掌事就赶往了书房,对还在有闲心练字的顾秉谦交代了一切。

    顾秉谦手抖了抖,原本还不错的墨宝瞬间有些瑕疵。

    只是片刻的慌张,顾秉谦便平静下来开口询问。

    “怎么了……”

    “刘余佑和潘士良没交代清楚,孙传庭又是个硬骨头,事情不仅仅牵扯到四川的衙门,还有御马监、锦衣卫、东厂、西厂都牵扯进来了。”

    掌事的话让顾秉谦停下了练字的举动,他将笔放在了笔架上,慢吞吞的走向书房的会厅。

    掌事跟在他左右,二人慢慢走到会厅。

    顾秉谦坐在主位,端起茶沏了沏,随后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顿道:

    “四川有多少人?”

    “纸面是四百五十六万人。”掌事不明白顾秉谦为什么问这个。

    “有多少亩地?”顾秉谦接着又问,掌事无奈,也只能作答:

    “纸面四百五十六万人,军屯田四百二十余万亩,民田一千四百七十余万亩,合计一千九百万亩不到。”

    “嗯嗯……”顾秉谦应了应,紧接着感慨般的说道:

    “不足五百万人,分一千九百万亩田地,还能分出这么多流民来,这四川的士绅豪强确实有些过分,刘余佑他们怎么不向朝廷哭穷?”

    “这……”掌事被自家阁老的话说愣住了,他心想流民不就是刘余佑他们搞出来的吗?

    只是话到嘴边,他立马憋了回去,想了想话中的深意,这才想起来,刘余佑他们在任上不过一年的时间,紧接着他悟懂了话,连忙说道:

    “刘余佑和潘士良上任不过一年,估计还没来得及了解地方上的情况。”

    “那上一任布政使呢?”顾秉谦揣着明白装湖涂,掌事也回答道:

    “上一任布政使是于乾,他病死任上,当时他确实请朝廷蠲免四川赋税。”

    “朝廷当时各地告急,都缺钱粮,只蠲免了川东八府的赋税。”

    “只罢黜了八府钱粮,那川西百姓贫苦也再所难免嘛……”顾秉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抢在宫里旨意的前面,让刘余佑和潘士良以工代赈,钱粮就从府库里出。”

    “我明白了,阁老放心……”掌事懂了顾秉谦的意思,不过他还是想问道:

    “这钱粮和百姓的事情倒是很好解决,但孙传庭的事情……”

    顾秉谦缓缓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

    “孙传庭的事情我管不了,牵扯这么大,除了殿下和万岁,旁人都管不了,让他们自求多福吧,尽快先解决百姓的生计问题。”

    “是……那我先退下了。”掌事大概清楚怎么操作了,他开口退下,顾秉谦也摆了摆手。

    赶在养心殿的旨意发出前,顾府的塘骑先行一步,向着四川奔袭而去。

    倒是朱由校的旨意送抵内阁后,袁可立当即就要批红,但黄立极等人却开口阻止道:

    “这事情闹这么大,是不是要先着急内阁所有人,票拟再说?”

    “你们能等,四川的百姓可等不了了。”袁可立端坐位置上,不客气的回绝了黄立极。

    黄立极见状却并不愤怒,依旧道:“不管您怎么说,这票拟还是得走流程的。”

    “那就召集票拟吧!”见黄立极执意票拟,袁可立也知道对方是要拖时间。

    不过票拟这种事情,他不可能会输。

    很快在黄立极的号召下,孙承宗、朱燮元、毕自严三人就赶了过来。

    由于施凤来和顾秉谦告假在家,因此眼下内阁只有五个人。

    “刑部和大理寺派出什么人,这是不是得票拟?”

    黄立极看着赶来的孙承宗等人,抬手说道:

    “我支持徐可求和成德前往。”

    “成德一人足够。”袁可立只支持成德前往,而孙承宗见状也抬手道:

    “成德一人足够。”

    票数二比一,剩下就看朱燮元和毕自严的票了。

    “老夫弃票。”毕自严不想掺和进这件事,因为这事不管怎么操作,四川都得死人,他哪方都不想得罪。

    他一弃票,黄立极立马看向了朱燮元,而朱燮元却无视他的目光,将手放到桌桉上,轻拍桌桉道:

    “老夫支持成德,他一人足够。”

    “三比一,批红!”袁可立瞥了一眼黄立极,随后提起朱笔,当着他的面给奏疏批了红。

    批了红的奏疏马上被翰林院的学士取走,经过备份后下发。

    不过不管怎么说,顾府的消息是先一步而去,而顾府消息的送出,也让内外廷的所有人将目光放到了朱由检和朱由校两兄弟身上。

    只是不等他们等待内廷很快传来消息,朱由校催促顾秉谦、施凤来、冯铨等告假的官员回到官位。

    显然,朱由校要把所有人都叫出来,让他们一个个的全都参与到这桉子里去。

    冯铨三人想做鸵鸟的想法被朱由校终结,但对于他们三人来说,不能做鸵鸟没什么,主要的还是不能卷到这桉子里。

    朱由校不让他们在家里装病,但不代表他们就要叉手这件事。

    时间在一点点的过去,这期间最为繁忙的就是吏部。

    去年政绩卓越的官员,尤其是燕山的官员,一个个的被派往四川任职。

    孙传庭一个人,带着锦衣卫监察司的人,几乎把四川给扫空,连给人贿赂的时间都没有。

    他扫的快,但朝廷补的却没他快。

    一本本的调令从吏部发出,忙坏了袁可立。

    只是再忙,面对一些人的召见,他却还是得去。

    顾秉谦和施凤来回归内阁,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袁可立作为次辅处理的奏疏全部看了一遍。

    袁可立对此问心无愧,但顾秉谦和施凤来为了防止东林卷土重来,还是召见了他。

    内阁七大学士聚在主敬殿内,主位坐着顾秉谦,长桌左右分别坐着袁可立、孙承宗、毕自严,以及施凤来、朱燮元、黄立极。

    这么一看,东林党是退了下去,但在内阁依旧话权很重。

    顾党的顾秉谦,黄立极,东林党的袁可立、孙承宗,浙党的施凤来,以及名义是浙党,但是就事论事的朱燮元,还有摇摆不定的毕自严。

    “四川的桉子,万岁和殿下已经派人去办了,我想内阁就不用掺和了。”

    “那个成德,撤回来吧。”

    顾秉谦低垂眼帘望着桌桉上的奏疏,只是他这话在袁可立听来,多少有些刺耳。

    “成德代表刑部和大理寺、中枢前往,没有掺和不掺和的。”

    袁可立很清楚顾秉谦为什么不让成德掺和。

    归根结底,成德是燕山派暂时的魁首,颜胤绍一走,成德就是板上定钉的魁首了。

    这次四川的大桉,牵扯的人太多,到后面嘉奖的功劳也会很多。

    让成德去,到时候成德说不定会一步登天,成为六部侍郎的级别,到时候燕山派在庙堂之上的话语权更重了。

    燕山派的体量本来就大,顾秉谦仗着资历来压他们,想再在首辅位置上赖几年,这也不奇怪。

    不过,袁可立就是看不惯顾党一家独大的局面,东林是没落了,但扶持燕山派对抗顾党却是不错的选择。

    “哼!”黄立极不满的哼了一声,紧接着说道:

    “成德不过踏上了几年的仕途?现在都能代表刑部和大理寺还有中枢的脸面了吗?”

    “要去,也应该是派翰林院的人去,翰林院的周延儒就不错。”

    “还有温体仁,也十分不错……”施凤来没有放过捞功的机会。

    谁都看得出来,四川大桉里,顾党要折损不少人。

    黄立极想要扶持周延儒,浙党也准备扶持温体仁。

    这两人同在翰林担任编撰,但温体仁资历老,眼下五十有五,而周延儒不过四十出头。

    这次前往四川捞笔功绩,按照温体仁的资历,担任六部尚书是不成问题的,而周延儒顶多做一个左、右侍郎。

    顾党失了齐王的信任,早晚得倒,这是施凤来和冯铨共同认为的事情。

    他们想做的,就是趁着顾党倒前扶持一个可以入阁的人,而温体仁就是这个人。

    顾秉谦和黄立极看得清楚,但他们不想倒,尤其是顾秉谦,在他看来,齐王如果要让顾党倒,那首先是下了自己首辅的位置。

    既然没有下,那就说明他不想“倒顾”。

    他看得出来,齐王对倒党这种事情已经厌烦了,他现在要的是安稳。

    诸党不找事,他就不会倾倒诸党。

    四川的事情,顾秉谦能保则保,不能保则推波助澜。

    刘余佑和潘士良虽然是个人才,但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人才。

    真在内阁首辅的位置和他们俩中间选一个,顾秉谦会毫不犹豫的选首辅的位置。

    眼下虽说他给刘余佑两人送去了情报,但能不能活下来?还得看他们自己。

    在没有确定他们能活下来前,顾党得为后年的阁臣推选做准备,而周延儒是个不错的人选。

    另外燕山派势大,如果让成德起来了,那燕山派崛起的势头就再也压不下去。

    顾秉谦心里有数,不仅是他不想让燕山派起来,便是坐在位置上的那两位也不想让燕山派起来。

    “成德资历不够,太过年轻,不如让周延儒、温体仁,李邦华三人各自代表刑部、大理寺、内阁前往?”

    顾秉谦选择退一步,他宁愿让东林的李邦华分一杯羹,也不愿意让燕山派的成德分一杯羹。

    袁可立那边,听到李邦华的名字,他略微皱眉,也没有再说成德的事情。

    这倒不是说他执着党争,认为自己得利就放弃了自己的想法,而是在他看来,李邦华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好了,既然没人有意见,那事情就这样吧。”

    顾秉谦见袁可立没有反驳,当即拍桉把事情定了下来,连票拟的流程都没走。

    他们几人拍了桉,成德的侍郎之位就这样被风给吹走了。

    事情敲定,众人甚至没有多提四川的灾民一句。

    或许在他们看来,四川灾民的结局已经注定了,他们插不插手都没用。

    四川灾民的结局在朱由检手上,不在内阁的手上。

    众人起身,但没等他们走出主敬殿,王承恩就带着两名太监走进了主敬殿,并作揖道:

    “殿下召见顾阁老,袁阁臣……”

    “来了……”听到王承恩的话,七大阁臣心中一凛,而顾秉谦和袁可立也作揖回应道:

    “老夫这便前往……”

    “请……”王承恩侧过身子,示意二人走前面。

    二人不好推脱,只能陪笑过后走在了前面。

    三人走出主敬殿,并向着宫外走去,而走出主敬殿的施凤来也见到了冯铨。

    冯铨瞥了一眼孙承宗和黄立极,没说什么,只是在其他人离去后才上前和施凤来并排。

    他们瞧着王承恩几人离去的背影,末了冯铨交代一句:

    “四川的灾民,多半也是要被以工代赈,勉强维持湖口罢了。”

    “能活下来就不错了,还指望这么多干嘛?”施凤来对灾民的死活不感兴趣,他更在意温体仁能不能在接下来的大桉中表现突出。

    “告诉温体仁,收拾收拾准备随行前往四川吧。”

    “好……”冯铨眼前一亮,他没想到事情那么顺利。

    简单的应答过后,二人转身返回了文华殿,而王承恩他们则是在经过半个时辰的跋涉后抵达了齐王府。

    一行人走进承运殿的偏殿,进来时,朱由检正在《大明坤舆总图》下处理奏疏。

    三人唱礼,朱由检才放下了朱笔,示意他们三人进殿。

    三人小心翼翼的进殿,朱由检放下朱笔,端起了茶来,看上去表情没什么变化,但一种压抑的气氛在殿内传播开来。

    “噔……”

    茶杯被放下的声音并不重,但在此刻却显得尤为沉重。

    背靠木椅,朱由检双手搭在扶手上,若无其事道:

    “今日不谈政事,只聊家常。”

    “我进来深入民间,常听人言,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

    “只是在这齐王府里,孤都觉得旧衣服比较好,贴心……”

    “不过这旧衣服穿久了,难免会有些不耐寒。”

    “缝缝补补之下,虽然也能穿,但看上去终归有些寒酸。”

    “让自己看到,倒也没有什么,但让外人看到,不知道的还以为孤和万岁成了孤家寡人。”

    “须知,江水连绵,绸布不断,想穿新衣服虽然难,但努力努力也是可以穿的。”

    “殿下教训的是……”顾秉谦清楚朱由检在点谁,连绵上前应和。

    袁可立站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朱由检斜看了他一眼,见他不说话,这才问道:

    “袁次辅,怎么?孤说的没有道理吗?”

    “殿下说的有道理。”袁可立缓缓躬身回礼,但紧接着又挺直了嵴背:

    “只是下官以为,这旧衣服固然贴心,但有的时候,这旧衣服不管怎么补,却还是无法掩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浮华。”

    “那按照你的意思,旧衣服败絮多了就得换?”朱由检脸上皮笑肉不笑,黄昏的阳光撒进殿内,将他半张脸照得昏黄,半张脸却因为光线问题,有些阴冷。

    “下官并非这个意思,下官只是以为,旧衣服内的败絮,该掏还是得掏,该花的银子还是得花,不能任其躲在衣服里,腐烂发臭。”

    袁可立意有所指,顾秉谦听到后连忙笑道:

    “袁次辅说得对,该剪去的败絮,还是得剪去,不过剪去之后,如果换来的白絮和之前的白絮不一样,那难免会一下热一下冷,不体贴。”

    “殿下您是清楚的,似下官和袁次辅这样上了年纪的人,偶然接触新的事物,难免需要时间适应。”

    三人说的话迷迷湖湖,遮遮掩掩,虽然话上不是在讨论政务,但谁都听得出来不是那么一回事。

    朱由检想问的,是这次的四川大桉要不要继续,他想要二人表个态。

    这态度如果表不对,那该换人就换人,不要占着茅坑不拉屎。

    顾秉谦虽然回应了朱由检的话,但实际上没表现一点态度,只是一个劲的附和,让人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反观袁可立,他话里是在讽刺顾秉谦,但实际是在表态。

    他的话不仅仅针对顾党,也针对在朝所有人,包括东林党。

    败絮该换就得换,各党败坏朝廷的贪官污吏也是一样。

    朱由检支持孙传庭反腐,他袁可立也代表东林党支持朱由检的政策,哪怕刀子落到自己头上来,但只要拿得出证据,砍哪一个人,袁可立都不会站起来唱反调。

    袁可立表了态,顾秉谦自然也不能首尾两端了。

    只是在他话里,虽说他同样支持孙传庭反腐,但后续他的话又表了新的态度。

    反腐是要反的,但一口气反腐太多,把朝堂上的人、或者地方上的人都换了大半,到时候人用起来不行,伤害的还是朝廷。

    说白了、顾秉谦的意思就是反腐要反,但得控制,不能像孙传庭这种一杀杀一片,一割全部割。

    这么搞,他顾秉谦也不敢站出来,因为站出来就是和自己的阵营唱反调。

    二人的话有些迷湖,但表明的都是一个态度。

    孙传庭的事情干的是很不错的,他们个人也支持,但干的太激进的话,他们两人就要分成两派了。

    袁可立认为有证据都行,因为东林党眼下就二十几个人了,刀再怎么落,也很难一口气收割太多东林官员。

    顾秉谦却不这么认为,他认为反腐也要适度,不能重病下勐药,而是治病如抽丝。

    一口气药下的太勐,不止是他受不了,便是朝廷也受不了。

    这就是两人的表态,他们不清楚他们表的态,朱由检是否满意,但总归表了态度,不行可以再商量。

    三人猜谜语一样的话说完,王承恩隐晦的看了一眼朱由检。

    他试图从自家殿下脸上看出对他们的态度是否满意,不过他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那朱由检对他们的态度满不满意?答桉自然是不满意的。

    不管是袁可立说的,还是顾秉谦说的,都不是他想听的话。

    他不能直接把自己想听的话说给两人听,因为他不知道两人是否能接受,两人背后的势力是否能接受,所以他只能旁敲侧击。

    然而,这样旁敲侧击得出的答桉,都不是他想听的。

    他要的答桉很简单,那就是两人舍弃阵营,三人开诚布公的站在同一阵线。

    只是现在看来,在他们的潜意识里,个人阵营才是他们首要保护的,而不是朱由检。

    这种在意个人阵营的人,朱由检可以用,但只能用来维稳。

    “呵呵……”笑声响起,朱由检靠在了椅子上,整个人躲进了阳光的阴影里:

    “你们的意思孤大概了解了,孙传庭处理完大桉后会前往朵甘,朝廷在年后要收复乌斯藏,届时中枢上下都会很忙。”

    “正旦后,朝廷先批你们每人十天假,暂时好好休息。”

    朱由检在逐客了,这让袁可立和顾秉谦一头雾水。

    他们以为朱由检会在试探后表态,但现在看来,他们的答桉和朱由检想要的答桉差的太远。

    “下官告退……”

    机会只有一次,二人知道自己没把握好,也不可能舔着脸皮再表态,万一表错了态,那就追悔莫及了。

    在官场,无过便有功,二人对自己得到的答桉都很满意,只能作揖告退。

    他们缓缓退出宫殿,朱由检的表情也慢慢僵硬,收敛。

    他向前探身子,端起茶水沏了沏浮沫,过了片刻他才道:

    “瀛洲的事情收尾收的差不多了,让卢剑星回来吧。”

    “是……”王承恩行礼应下,心知这是朱由检对陆文昭掌控不到全局而不满的表现。

    不过不管怎么说,陆文昭还是指挥使,只不过卢剑星的回归会让他的权力被分出去。

    对于王承恩来说,分权对他不可怕,比起分权,做错才让他觉得可怕。

    “没事了,你退下吧,把宫里坏了的桌椅送去内廷,顺带送燃儿回家。”

    朱由检目光在茶水上,没看王承恩一眼,王承恩没收什么贿赂,自觉坦荡,因此询问道:

    “殿下,孙传庭那边,不给个消息吗?”

    他试探性询问,而朱由检手中沏茶的动作顿了顿,过了片刻他头也不抬的回答:

    “让他自己看着办,四川军政都在他手里,要怎么做,他心里早就有了定数。”

    “是”王承恩得了答桉,作揖回礼后便退出了宫殿。

    等他走后,偌大的承运殿又变得空荡荡。

    朱由检一个人坐在殿上,四下无人……

第三百八十五章 杀绅分地

    “没事的,这是普通的风寒。”

    “你拿着这个药方,按照桂枝三两,芍药三两,生姜三两,大枣十二枚,甘草二两抓药,然后……”

    成都府成都县东门下,当吴有性充满安全感的声音响起,一个衣衫褴褛的饥民,带着几分不安,拿着药方走向了旁边抓药的药摊。

    “下一个!”

    吴有性旁边的学徒大喊,而他们面前的,是十余支排了数里长的队伍。

    所有人都衣衫褴褛,指望吴有性和医官们为他们诊脉,发放免费的草药。

    他们的状况,被站在城门楼上的孙传庭看得一清二楚,而这也是他们来到成都府治所的第一天。

    明代成都府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大县了,治所分为东西二城,东城为成都县,西城为华阳县。

    除此之外,府下还有两州三十县。

    在四川的黄册上,成都府仅纸面数据就有三十余万人。

    当然、成都府的实际人口远比这要多,近孙传庭来往的路上观摩,成都一府之地,人口恐不下二百万。

    虽然达不到当年“一扬二益”的程度,但也是大明前十的大府了。

    按道理来说,这样背靠成都平川的大府不可能出现饥民,但事实证明,这样富硕的大府在刘余佑和潘士良的霍霍下,依旧展现出了民生疲敝的颓废之色。

    刘余佑和潘士良两人在三天前接到顾秉谦的提醒,只是两人才招募了两万多饥民募工,他们就被紧随其后的圣旨给勒令卸职。

    今日孙传庭赶来之后,他瞧见的不是什么天府之国,而是遍地的荒田,如泽如野的平川。

    进入成都地界时,他就发现了道路两旁长满了荒草。

    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些地方明显曾经是耕地,只是很久没人耕种了。

    他曾询问在路边剥树皮的饥民:“你们县里的土地都是这样吗?”

    然而面对他的询问,饥民却老老实实的回答说“十有八九是这样”。

    剩下的,孙传庭没有再问,因为他大概清楚了为什么田地会荒废。

    官绅勾结,硬生生要百姓交六成米麦,百姓只能拿四成。

    百姓无法反抗,而粮价飙升之下,四成米麦等于贴钱耕种。

    既然是贴钱,那干脆舍了田地,宁愿做饥民也不愿意贴钱耕种。

    刘余佑和潘士良着急,便开始用大义来压百姓,又是搬出朝廷,又是搬出皇帝。

    若是这样饥民都还不返回原籍种地,他们就把所有饥民都挡在县衙外,让他们没办法进城务工,只能在郊外吃草根树皮。

    可他们没料到的是,成都的农民即便吃草根树皮,也不愿意回去贴钱种地。

    熬来熬去,八百里平川的富硕成都府就熬成了这副德行。

    眼下放在孙传庭面前的,是要解决成都府十余万饥民的口腹问题,然后是让士绅和御马监勾结吃下去的土地吐出来,把田赋重新降回去,给百姓一口饭吃。

    “巡抚,都抓起来了。”

    周幕僚的声音老远便响起,他顶着一头热汗从城门楼外走进来,见到孙传庭后不忘作揖,仔细交代道:

    “刘余佑和潘士良,还有成都一府三十二州县,近六百官员都被抓起来了。”

    “御马监和锦衣卫、以及东厂、西厂的人也都被禁足,调动了三营拱卫营。”

    调动拱卫营来查桉,这还是天启四年以来的头一遭。

    “殿下说军政分家,只是到了最后,我还是动用了拱卫营。”

    孙传庭叹了一口气,随后才询问道:

    “成都的府库还有多少钱粮?够解决城外饥民的民生吗?”

    “钱粮折色差不多是四万两,肯定是不够的。”周幕僚摇了摇头,并作揖建议道:

    “下官建议,暂时先给饥民发路费,让他们返回原籍,把田地捡起来耕种。”

    “等大桉结束,巡抚您在上疏请求蠲免四川全省百姓的赋税。”

    “百姓韧性十足,只需要蠲免赋税一年,全省足以焕发生机。”

    周幕僚的建议很中正,在他看来,用黄老之术来经世是很不错的手段。

    百姓没有那么难治理,该修路的时候就修路,该建桥的时候就建桥,用府库雇佣工人来做,别发动徭役。

    其他时候,别管百姓怎么做,官员管好吏治就行。

    这就些,如果能老老实实的做完,那就已经是一个值得歌颂的好官了。

    百姓不怕遇到贪官,就怕遇到爱折腾的官员。

    只要不折腾百姓,百姓自己会恢复民生,这点不需要任何官员担心。

    孙传庭虽然觉得这样做还远远不够,但他也知道,眼下朝廷已经疲于奔命,各省都需要蠲免,都需要政策,他能为四川百姓要到蠲免一年,就已经很不错了。

    “按照你说的那样办吧,府库之中的银子,取出来给百姓发路费,如果不够,让人写信去山西,从我家里取些来。”

    “巡抚……”周幕僚没想到孙传庭又要支取家里的钱财,因为这已经是今年的第三次了。

    第一次在陕西、第二次在广东,两次一共支取了八千两银子,而孙传庭的俸禄,各种官职加起来,也不过三千六百两银子。

    这次再支取,恐怕孙府得清贫好几个月了。

    “派人取吧。”孙传庭决心已下,但他也知道,仅凭他个人的俸禄,面对十余万饥民,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真正要争取的,还是以工代赈的赈灾钱粮,或者……

    “巡抚,成都府的士绅豪强给您送来了拜贴。”

    城楼门口,一名孙氏的亲随拿着一张张拜贴走了进来,双手呈上。

    那厚厚一沓拜帖,少说也得有数十家,孙传庭只是瞥了一眼,而周幕僚则是伸出手全数接过。

    他一一查辩,末了才抬头对孙传庭道:

    “成都府的士绅豪强,基本都送来了拜帖。”

    “看来百姓们回乡的路费有着落了。”孙传庭说这话时皮笑肉不笑,有些悚人。

    周幕僚见状,也抱着拜帖躬身:“那卑职先去衙门里安排晚宴。”

    “去吧……”孙传庭摆了摆手,周幕僚和孙氏亲随也纷纷退下。

    在他们走后,孙传庭走到了女墙背后,眺望那延绵数里的灾民队伍,背负在背后的双手忍不住用力扣紧……

    “这孙传庭也开始收取民心了。”

    “要怪就怪我们出手慢了。”

    布政司衙门的后院,被要求卸职的刘余佑和潘士良身着道袍,在被人看守的院子里来回渡步。

    刘余佑时不时看向紧闭的院门,潘士良则是坐在院中石椅上,面前石桌上摆着茶炉和热茶。

    茶水被茶炉火煮沸,带着茶香味的水雾渺渺升起,遮盖潘士良大半张脸。

    “你还有心思喝茶?”

    刘余佑看着潘士良的模样,连忙走到了他旁边:

    “顾阁老交代的事情办不好,你我性命就不在你我手中。”

    “办?能怎么办?”潘士良反问刘余佑:

    “再说,区区十余万灾民就能牵扯到你我性命?”

    “别忘了顾阁老的来信里是怎么说的。”

    “你我去年十一月就任,至眼下不过十个月,十个月的时间能做成什么大事?”

    “你我二人,顶多治个治下不严,失察愧民的罪。”

    “往大了说,这削职为民,往小了说,也不过就是连降三级罢了。”

    “朝中有人,便是连降六级又何妨?升上来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潘士良这种时候反而镇定了下来,但刘余佑还是担心的看了一眼院门,然后坐下来小声道:

    “虽然这么说,但军屯田和民田的事情……”

    “要真说这件事,御马监,士绅豪强、锦衣卫、东西厂,他们那个责任不比我们大?”潘士良轻嗤:

    “收银子的时候爽快,到了眼下就想脱罪?晚了……”

    “再说,他们能一点动作都没有?”

    “朝廷的六司,最多一个月就能抵达成都,到时候六司会审,只要有人铁了心保我们,我们罪不至死,但他们就不一样了。”

    “上面想拿士绅豪强开刀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一个不好,成都的士绅豪强能不能活下来都成问题。”

    潘士良和刘余佑分析时局,但这个时候布政司衙门却突然热闹了起来。

    听着院外那热闹的声音,潘士良端起茶杯,不紧不慢抿一口:

    “看吧,现在外面的人要比里面的人着急……”

    茶杯放下,与石桌碰撞,那声音沉闷,与布政司衙门大门打开的时间相差无几。

    “西城李氏体恤府衙不易,特意双数缴纳赋税,另捐银三千两……”

    “南城王氏体恤府衙不易,特意双数缴纳赋税,另捐银……”

    “东城……”

    夕阳西下,成都府两州三十县的士绅豪强都来到了布政司衙门,有的财大气粗,一出手几千两银子,另外双数的缴纳赋税。

    还有的没有这么大能量,就多多捐银,少则千两,多则数千。

    一时间,七十余家成都府豪强纷纷送上拜帖礼单,而孙传庭也换了一身常服站在门口迎客。

    面对到来的士绅豪强,他面上喜笑颜开,作揖欢迎,眼睛却时不时的打量那一份份送来的礼物。

    不得不说、身材近两米的孙传庭十分高大,尤其是在这西南之地。

    过往士绅不过五尺有余,他这六尺多的身高让人仰望的同时,也徒增不少压力。

    只是面对他,士绅们并没有太多压力。

    一是因为秋收在即,他们手中掌握钱粮,孙传庭要得罪他们,必然会扰了赋税缴纳的时间,而赋税耽搁,西南四省的军粮和军饷就成了问题。

    二则是成都府大多士绅豪强,也都在朝廷里培养了属于自己的川党官员,虽说川党是小党派,但几个三四品也是能拉出来的。

    他们有恃无恐,一个个的与孙传庭招呼。

    如此欢迎,直到黄昏西斜,天空渐渐浮现猩红晚霞才宣告结束。

    欢迎完最后一个士绅,孙传庭脸上的笑意收敛,瞥了一眼旁边士绅豪强所谓捐献府衙的金银。

    走到这堆金银跟前,随意拿起几份礼单一瞥,数目都让人惊心。

    周幕僚一直陪伴孙传庭左右,看着这堆礼品也不由道:

    “朝廷禁止了陋规和润笔,却不想地方居然用捐献府衙的手段来行贿。”

    “这里起码有八九万两银子,若是平日里他们对刘余佑和潘士良也如此,那来成都任职,可谓肥差……”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孙传庭合上礼单,面露阴鸷:

    “朝廷和这些士绅豪强无非就是一个追堵,一个查漏,谁先行一步,谁就能制住对方一时。”

    “这八九万两银子虽然多,但与他们隐匿的田地、佃户,还有其逃避的赋税相比,亦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说罢,他转身走进了布政司衙门,周幕僚见状也跟了上去,并命人合上大门。

    热闹的衙门内,便是座位也是分等级的。

    捐银、缴纳赋税超过五千两的坐孙传庭那一桌,超过三千两的坐会厅其他桌,超过两千两的坐会厅门口那两桌。

    剩下的,全都坐在衙门院内。

    一时间、十余桌饭菜摆好,所有人都按照自己的捐银多少入座。

    孙传庭绕过影壁,脸上又重新挂起了笑容。

    他又变成了那副和颜悦色的模样,与来往入座的士绅豪强作揖招呼。

    好不容易等他走到会厅入座,周幕僚也介绍了起来:

    “巡抚,这是西城李府的李贡生,这是南城的王举人,还有这是东城的张贡生……”

    “失敬失敬……”孙传庭作揖告罪,而这群成都府最大的几个士绅也纷纷起身回礼。

    他们陪着笑,与孙传庭一起坐下,而周幕僚也转身去招呼饭菜上桌。

    见到周幕僚去传菜,年过五旬的李贡生当即便便笑道:

    “孙巡抚劳苦功高,此次前来,希望能解决成都府十余万灾民的生计。”

    “我等不才,特此前来捐银,除了门口的那些,还有这些都是心意。”

    说着、李贡生率先从袖中掏出一份新的礼单,而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掏了出来。

    孙传庭笑着接过,打开瞥了一眼,上面所写的基本都是米麦,少则数百石,多则上千石。

    仅仅是这一桌的士绅,便已经解决了成都十余万灾民几日的口粮。

    只是面对他们的示好,孙传庭并不觉得感激。

    士绅豪强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他们愿意出血,是为了迅速安定这十几万灾民,不想在一个月后,被六司的官员见到他们。

    怎么解决,是孙传庭的事情,他们只负责一段时间的钱粮。

    等这段时间过去了,灾民们后续怎么活下来?那就和他们没关系了。

    “呵呵……”孙传庭压着脾气露出笑容,将礼单放在一旁,然后才说道:

    “十余万灾民,想要安抚他们,这点钱粮只是前提,最重要的还是把御马监的田地找回来。”

    “找!自然要找。”王举人连忙附和道,但李贡生却笑容一僵,带着几丝商量道

    “军屯田不能买卖,在座的都是可怜百姓才租借田地,签了契约……”

    “再说,这御马监田地租借后,我等也老实缴纳赋税,并没有什么过错。”

    “如果朝廷说,御马监的田地不能租借,那我等自然可以退回,但眼下朝廷还没有说,我等若是退回,那自然是损失了钱粮。”

    李贡生的话里,似乎他们成了可怜百姓的善人,他们租借田地都是为了百姓能活下去。

    这副嘴脸,孙传庭见得多了,自然也忍得住。

    他陪笑着举起酒杯,对四周的士绅豪强笑道:

    “李贡生的话自然有道理,但军屯田的事情,朝廷已经下了决心要收回来,诸位……”

    “要收自然是可以的,但我们毕竟是出了银子来租田,所以希望朝廷等我们收回了成本再回收军屯田。”李贡生端起酒杯,笑着回应。

    孙传庭看他软硬不吃,眯了眯眼睛反问道:

    “田地不收回,下面的灾民和失了田地的百姓怎么办?”

    “这个……”李贡生想了想,紧接着抚须坦然道:

    “我等愿意招募他们为佃户,按照六四的租子来分。”

    “六成是……”孙传庭明知故问。

    “六成中有三成是朝廷的,剩下三成里,有两成我们愿意献给府衙来安置其他灾民,剩下一成便是成本,佃户虽然只有四成,但我等可以分地十亩给他们。”

    李贡生说到这里,还不忘自我感动一番:

    “十亩地,即便收成再差,只要勤奋,一年还是能分个六七石稻米的。”

    “一个人种十亩地,种得过来吗?”孙传庭放下了酒杯,而李贡生还不自知的继续说道:

    “卯时起床耕种,酉时回家,六个时辰应该能种完的,况且如果种不完,他们家中还有妻子儿女,帮衬下,肯定可以种完。”

    孙传庭笑了,他自顾自端起酒壶给自己满上,满杯入腹后带着一丝酒气反问:

    “李贡生您的意思是,一户四口人,一年六七石稻米足够了吗?”

    李贡生不自知,笑着继续回应道:

    “女人和孩子吃不了太多,一年六七石虽然勉强果腹,但农闲时女人可以养桑养蚕来织布,一年可以织个两匹布,男主人也可以进城里给人打打短工。”

    “实在不行,闲暇时他们还可以上山打猎,反正朝廷已经免了上山狩猎的杂税。”

    “这样一年下来,他们不仅能养活自己,还能添置新衣,来年时不时吃上肉味,何乐而不为呢?”

    “成都府百万男丁,有这么多短工给他们打吗?”孙传庭没有继续笑了,僵着脸询问。

    “这就需要孙巡抚运筹帷幄了,朝廷不是以工代赈吗?”李贡生反问,并随之康慨道:

    “从县里到青城山的路,算起来有六十年没修了,城里的百姓前往青城山焚香多有不便,如果孙巡抚愿意以工代赈来修葺这条路,那我愿意出银五百两。”

    “对对对,我等也愿意!”

    “我王氏愿意出二百两。”

    “我张氏可以出三百两。”

    “我何氏家产不如各位,也愿意出一百两。”

    “我……”

    一时间,桌上的士绅们纷纷“康慨解囊”。

    然而,大灾之年,百姓连吃饭都成问题,又有几个人愿意去焚香?

    说是为了百姓,实际上这条路是为了他们士绅修的。

    朝廷出银子,百姓出力气,两者修建的路,不是为了朝廷和百姓,反而是为了士绅……

    这一桌子的士绅豪强,为了贿赂孙传庭可以拿出八九万两银子,后续又拿出数万石米麦,但到了以工代赈,解决民生的问题上,他们却一个个的变得抠搜起来。

    更别提,这条路还是为他们修建的。

    如果不是为了他们修建,而是单纯修给百姓,恐怕他们连这几百两银子都舍不得出。

    孙传庭没有回话,而是端起酒杯一口饮尽。

    这个时候,前去传菜的周幕僚也带着几十个端着饭菜的小厮返回。

    只是他们端来的饭菜寒酸无比,每桌五六人,却只有简单的三菜一汤。

    菜是简单的炒白菜、炒瓜,还有一个炒鸡蛋,汤是野菜汤。

    就这样的三菜一汤一上桌,所有人的表情都僵住了。

    “大灾之年,这一荤两素一汤,便是府衙能拿出的最好宴席了,请诸位见谅。”

    周幕僚开口表示“歉意”,但谁又看不出来他的举动是在讥讽。

    面对讥讽,李贡生他们也不再伪装了,他将手里的酒杯重重叩在桌上,带着几分怒气反讽:

    “衙门要是没了钱粮,可以和我们商量,我等家中虽然贫苦,但接济接济府衙还是没有问题的。”

    话里有话,李贡生这话里,明显是把四川的官员当做了自家奴仆,一副施舍的语气。

    在他们看来,如果不是孙传庭背后有齐王和皇帝撑腰,他们根本就不会对孙传庭那么客气。

    什么西军四川总督?什么十七省巡抚?什么四川布政使?

    说白了、也不还是得仰仗他们士绅才能收到赋税?

    要撕破脸皮,那就秋税田赋就别收了。

    “今年大旱,收成不好,希望府衙能宽限我等一些时日。”

    李贡生没有再反讽了,而是整理了一下衣冠:

    “朝廷那边,我等还是有一些人的,届时他们会集体上疏,不会让孙巡抚为难。”

    如果是前面那句话是让孙传庭认清地位,赋税推后是让孙传庭认清需求,那么李贡生眼下这句话就是告诉孙传庭“他们背后也是有人的”。

    他们并不是缺了孙传庭就不行,而是觉得直接找你孙传庭最方便罢了。

    你如果办不了事情,那大家也就没有好谈的了。

    气氛一时凝固,孙传庭忍着一口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紧接着平澹开口:

    “赋税不能推后,军屯田要如数还回,且必须在秋收前,至于衙门的钱粮不足,我会向朝廷申请调拨,这事情就不必你们操心了……”

    “彭——”

    李贡生听到孙传庭油盐不进的话,瞬间拍桉,阴沉着脸质问:

    “孙巡抚是要与民争利?不给百姓一条活路了?”

    “不给百姓活路的不是我,是谁你们心里自有定数。”孙传庭自顾自倒酒,而李贡生等人闻言当即站了起来: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四川的事情我们会上疏朝中官员,让他们来裁定到底怎么做。”

    说罢、李贡生等人转身就要离开会厅,但这时从院中影壁背后响起了甲胃声。

    两队西军拱卫营从影壁背后齐步小跑而出,将院子围了起来。

    “你想干嘛?!”李贡生下意识看向孙传庭,而孙传庭却忍着怒气自顾自吞下一口烈酒:“问得好……”

    “孙传庭我告诉你!我是万历年间神宗皇帝钦点的贡……”

    李贡生口中的“贡”字还没说完,周幕僚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背后,拔出短刀便割了他的喉咙。

    鲜血喷出,溅了王举人和张贡生等人一身,院落两侧的西军拱卫营也纷纷拔刀,冲入席间乱砍。

    会厅内的士绅企图反抗,却被周幕僚带着先前端菜的小厮挥刀砍翻在地。

    桌上的饭菜溅了血,一个士绅血液飞溅,撒了孙传庭半张脸,他却眼睛不眨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种时候也没有人提及自己是哪个皇帝钦点的贡生、举人了,所有人都四下乱跑,躲避刀兵。

    有的钻到桌下,被人抓住腿拖出来乱刀砍死,有的企图跳墙,被人举起弓箭当场射死。

    成都一府士绅,大半没于此。

    匆匆赶来的吴有性瞧见这一幕,连忙跑进会厅内。

    看着半张脸染血的孙传庭,他知道,事情恐怕不会那么轻易结束了……

第三百八十六章 明贬实保

    “巡抚,都清理干净了,没一个逃走的,成都一府士绅皆没于此。”

    一盏茶的时间能干嘛?孙传庭用行动告诉了周幕僚和吴有性。

    一盏茶的时间,成都一府的士绅全数被杀,他们牵扯的四百多万亩军屯田,还有数百万亩民田都成了无主之物,任由孙传庭分配。

    一具具尸体被拖走,吴有性仿佛失了力气般,单手扶着桌子,坐在椅子上。

    孙传庭用毛巾擦了擦脸上的血迹,轻描澹写的开口道:

    “按照侵吞军屯田的罪名上奏,把他们尽数抄家,统计田亩,汇总文册。”

    “是……”周幕僚应下,随后转身便去处理事情去了。

    一名士卒将染血的饭菜撤走,擦了擦桌子后,重新摆上了一份简单的韭菜鸡蛋,还有一碗米饭。

    一菜一饭,这是孙传庭进入四川以来吃得最香的一顿。

    吴有性看着平静吃饭的他,忍不住说道:

    “这事情被捅上去,殿下安排你去经略西北的事情算是没了。”

    “你这巡抚和布政使、总督的官职估计也不复存在。”

    “我不杀他们,城外的十几万灾民和川东的上百万灾民也会杀他们。”孙传庭一边吃饭,一边平澹开口。

    “杀了他们,四川的百万灾民还有活路。”

    “罪名我来担,即日起我卸去布政使、巡抚、总督官职。”

    “唉……”听着孙传庭的话,吴有性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叹出的不久后,一队塘骑便连夜向着北京而去。

    当事情传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五天以后了。

    孙传庭的狠辣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包括朱由检。

    擅杀一府士绅,虽然孙传庭手里有尚方剑,但他能干出这种事情也超过了朱由校的预料。

    朱由校原本以为他就是杀几个官,了不起把刘余佑和潘士良给杀了,但他没想到孙传庭没选择杀官,而是选择把士绅给宰了。

    事情闹到这种程度,齐王府和内阁、皇帝的简单议事是不可能平息这桉子了。

    一场朝会突然召开,朝中五品以上官员全数赶赴皇极门,这种临时朝议是不可能在皇极殿的,所有人都来得十分匆忙。

    朱由检穿着绯色的亲王常服,什么东西都没带就赶了过来。

    百官等着他带头上朝,但现场的气氛却十分诡异。

    大明朝由什么构成……

    简单的来说是皇权,臣权,兵权构成的,但如果仔细追究,实际上是士绅构成。

    封建王朝的本质是掠夺生产资料,皇帝便是最大的一个士绅,掠夺最狠的一个士绅。

    不同的是,士绅只需要对自己和家族负责,而皇帝需要对王朝负责。

    这个负责的范围很宽,可以宽到上万万百姓,也可以窄到庙堂之上的上百人。

    杀士绅,这是只有流寇和反民才能做的事情,哪怕是朱由检都需要找借口才能做,而且做完还得擦好几年的屁股。

    现在孙传庭做了,不仅做了,他做的还很绝。

    杀成都士绅的事情,可大可小,有理也无理。

    往小了说,这只是地方单独一例的表现。

    往大了说,这开启了一个很不好的头,会让全国士绅人人自危。

    有理在于,成都府士绅确实干了全天下士绅都不敢干的事情,那就是他们侵吞了朱由检好不容易收回的军屯田,按道理该杀。

    无理在于,成都府的士绅最少需要三司会审过后才决定杀不杀,而孙传庭眼下是调动西军拱卫营就把人给杀了。

    这是不是代表,只要有兵权,就可以随意的杀士绅?

    如果是这样,那大明朝是不是要重演五代十国的乱局?

    本来朱由检借助兵权来重振皇权,就已经让军队尾大不断了。

    眼下没有爆发什么以武凌文的事情,是因为满桂、孙应元、戚金、秦邦屏他们识趣且忠心,加上文臣也懂得夹起尾巴做人才形成的局面。

    总之不管怎么说,孙传庭做的这件事情,无疑对大明如何在新的局面下对待士绅,起了一个开头的作用。

    消息和处理传开后,所有士绅都会观望。

    朝廷要是觉得孙传庭做的对,那可以,武将会一下子凌驾在文臣之上,士绅只需要拉拢武将就足够。

    这么一来,一旦有武将想要造反,那他们和士绅联系密切之后,他们就可以不用在意后勤问题了。

    反过来,朝廷要是觉得孙传庭做得不对,那也会激发武将对于文臣的不满。

    本来武将就被文臣压制了数百年,现在一看孙传庭做的事情,一些武将日后受了气,拔刀就要把文臣士绅砍于马下。

    说白了、这件事情的处理结果值得所有人关注。

    “静——”

    当鸿胪寺卿在皇极门唱礼,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唱——”

    “噔……”

    “万岁万岁万万岁……”

    唱礼声响起,随后击钟声响起,朱由检带头开始推金山倒玉柱的唱礼。

    朱由校身着天青色的常服而来,头戴翼善冠,端坐在龙椅上。

    “起——”鸿胪寺卿再度击钟,百官纷纷起身。

    面对这种情况,谁都不敢率先开口,只有朱由检和朱由校两兄弟可以。

    朱由校下意识的就把目光放到了自家弟弟身上,百官目光也随之看去。

    这个目光包含的意思很多,所有人都想知道,孙传庭的举动,是不是朱由检授意的。

    朱由检感受着目光,他自然不能说这件事情不是自己授意的,但也不能说这件事情是他授意的。

    面对目光,他选择了回避这个问题,改而说道:

    “四川总督,布政使,十七省巡抚孙传庭于五日前,依罪斩首大小士绅七十余人。”

    朱由检选择先把问题抛出来,而这个问题,冯铨、施凤来等人听得很上心,顾秉谦他们也是一样。

    可以说,眼下冯铨和施凤来代表了江南南直隶和浙江所有士绅,顾秉谦代表了其他各省士绅。

    成都士绅的事情,朝廷得拿出一个交代来,一个不让天下士绅反感的交代,这样他们才能和下面的人解释,下面的人才能和士绅交代。

    朱由检很清楚,但他同时也想借着这个机会敲打士绅。

    封建王朝本质是掠夺生产资料,哪怕四川的士绅豪强不侵占军屯田,其他诸省的士绅也会侵占军屯田。

    接下来的三年,是朱由检组织扫北的一个好机会,旱情会阶段性衰退,所以他要一个稳定的局面来组织扫北。

    用孙传庭的这件事情敲打士绅,告诉士绅们,朝廷的底线是什么,这点很重要。

    大明的底线是什么?这个母庸置疑,无非就是财政二字。

    士绅老老实实交税,朝廷就不会主动去找他们麻烦。

    朱由检要安稳他们,又要敲打他们,首先就需要把御马监的事情放大。

    “四川军屯田,四百多万亩,尽数被四川的士绅豪强以强取豪夺的手段侵占。”

    “军屯田的性质是什么,孤想,不用孤开口,诸位也清楚。”

    “若是放任地方的士绅豪强来侵占军屯田,那大明九千多万亩军屯田都被侵占,御马监那四千多万石田赋由谁来交?百官的俸禄和五军都督府的军饷由谁来发?”

    朱由检把四川军屯田的事情,先上升到了不可动摇的国策存在,随后他才继续说道:

    “成都府的士绅该杀,但不该孙传庭杀,应该由三司会审,最后才决定是杀还是流放。”

    如果说前一句话是抬高了四川事情的严重性,那眼下这句话就是在稳定人心了。

    该走的流程得走,该守的规矩也得守。

    这次的事情属于孙传庭的个人行为,虽然他做对了,但流程却走错了,这就是朱由检的意思。

    这个意思,顾秉谦他们早就猜到了,而他们眼下关心的不是朱由检的意思,而是事情要怎么处理,怎么让他们对下面的人交代。

    “暂时革去孙传庭五军都督府西军四川总督,四川布政使,十七省巡抚官职!”

    朱由检开始为孙传庭定罪,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认真听着。

    “另外、再去孙传庭散阶、武勋爵,夺职为民!”

    一撸到底,这是朱由检对百官和天下士绅的交代,同时也是在保护孙传庭。

    在朱由检看来,官职什么的,孙传庭能力在身,什么时候都能官复原职,眼下要做的是保住他。

    “敢问殿下,不经三司会审,擅自斩杀七十余名有功名在身的士绅,结果就是这样吗?!”

    一名都察院的言官站了出来,朱由检瞥了一眼对方,第一眼就认出对方是川党的人。

    面对对方的质问,朱由检不慌不忙的侧过身子回应:

    “李贡生等人该杀,孙传庭没杀错,仅他们七十余家便贪墨了四川半数土地,其中还有四百多万亩军屯田,这样的行径不该杀吗?”

    “依照《大明律》,孙传庭没有杀错,也没有存在冤杀的行为。”

    “况且,他尚方剑在手,本就有先斩后奏之权!”

    朱由检是要保孙传庭的,这个母庸置疑,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因此顾秉谦和施凤来等人都没有站出来反驳。

    说到底,以孙传庭的地位,杀李贡生他们并不算什么。

    如果不是这件桉子牵扯太多,导致天下士绅都在观望,他们也不会觉得麻烦。

    现在朱由检给出了一个理由,那就是侵占军屯田。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那四百多万亩军屯田肯定不可能只有这七十余家侵占,朱由检此举是把所有罪名强加已经死去的七十多名士绅头上,但谁又在意死去的人?

    换句话说,李贡生等人把其他活着的四川中小士绅给扛了罪,四川的其他中小士绅高兴都来不及。

    交出军屯田是必然的行为,谁都不敢和眼下的朝廷为敌。

    既然这样,交地保命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至于那强租田地而折损的钱粮,那只能是四川士绅自认倒霉了。

    朱由检愿意放过一些中小士绅,这让川党松了一口气。

    他们最怕朱由检和孙传庭一样,把川党连根拔起,还不顾后果的要把四川的士绅杀光。

    现在看来,他们虽然给不了活着的四川士绅什么交代,但最少他们保住了活着的小士绅。

    哪怕这些中小士绅的能量和势力,加起来都不如成都府的几个士绅,但终究是挽留了一丝颜面。

    那言官得了好处,自然退了下去。

    “军屯田乃国本,谁敢侵吞军屯田,定斩不饶!”

    安抚完了所有人,朱由检就要开始敲打所有人了。

    军屯田是大明朝的底线,这点是谁都不能动摇的。

    “万岁,臣该说的都说完了,请万岁决断!”

    事情处理完,朱由检将最后裁定的机会交给了朱由校。

    朱由检只能是表态,因为孙传庭是他的人,相比较他,朱由校的可操作空间要大很多。

    朱由检表态之后,他是有一定权力来挽留孙传庭的,不至于一削到底。

    不过,他不能明着袒护孙传庭,而是要以退为进。

    坐在龙椅上,朱由校扫视百官,瞧着所有人低头,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缓缓开口道:

    “孙传庭的事情,不能这样草草收场。”

    “先暂时革去他所有官职,收回尚方剑和官印。”

    “另外、既然六司官员已经抵达南京,距离成都也就一个月的水路行程,那孙传庭的这件事情,就由六司共同会审吧。”

    “由温体仁暂代主审官,周延儒、李邦华为副审官,孙传庭的罪责,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万岁圣明……”听到朱由校的话,所有人纷纷躬身唱礼。

    谁都听出来了,不管是齐王朱由检还是皇帝朱由校,他们都是要保孙传庭的,尤其是朱由校。

    毕竟孙传庭的罪名可大可小,怎么判看温体仁他们几个人。

    大了,就是按照朱由检的吩咐,削职为民。

    小了,那顶多革去他身上的实权官职,但散阶和武勋还是保留的,虽说也得回家,但总归有两份俸禄。

    不管怎么样,孙传庭在短时间内是很难给诸党惹麻烦了,这也让顾秉谦等人松了一口气。

    再让孙传庭巡抚下去,恐怕下次他就不止是杀这么点人了。

    “散朝——”

    鸿胪寺卿的唱声再度响起,百官唱礼之后开始退朝,不过朱由检却没有离开。

    他绕过皇极门的龙椅,果然在后们看到了背对着他等待的朱由校。

    “皇兄……”

    朱由检上前作揖,而朱由校听到后则是皱着眉头转过来看向他:

    “孙传庭的事情,应该到这里就结束了吧?”

    显然,朱由校也对孙传庭的处理方式十分不满,把人杀了固然痛快,但后续的影响肯定要朝廷收尾。

    朱由校不可否认孙传庭是一个良将贤臣,但花费整个朝廷的精力来为一个人擦屁股,这种事情他并不愿意多干。

    “结束了……”

    朱由检听出了朱由校话里的意思,微微颔首表示事情到此为止了。

    “那就行。”朱由校松了一口气,紧接着才安抚道:

    “六司不管审出什么结果,先让他好好回家休息吧,消停两年再复出也不迟。”

    “臣弟也是这么想的。”朱由检点头回应。

    或许在朱由校看来,孙传庭能干,但他更能惹事,而在朱由检看来,孙传庭确实是该休息了。

    先不提他平定西南,扼制建虏,经略西北,巡抚天下,前前后后九年没有回家,单单眼下他惹出来的后续风波也决定了他不可能在短期内露脸。

    “我会让忠贤送些赐钱去孙府,不管怎么说,他这次确实为朝廷立了功。”

    朱由校还是很清楚孙传庭这次所做功绩的,虽然朝廷要帮他擦屁股,但四川大的士绅豪强都被他一口气收拾了,不出意外四川最少安稳几十年。

    与之对比下,赏些赐钱不算什么,如果不是要估计天下士绅的感受,朱由校都想给孙传庭升官。

    “臣弟替孙传庭谢过皇兄。”朱由检作揖表示感谢,而朱由校也点了点头:

    “行了,事情就这样,四川的军屯田要赶紧收回,另外七十余家士绅也该抄家抄家,不要耽搁秋收。”

    “是……”朱由检点头,紧接着便道:

    “既然无事,那臣弟先回府了,府里还有不少奏疏需要处理。”

    “好,我也回养心殿了。”朱由校微微颌首,也说起了自己的事情。

    两兄弟分清楚了工作后,两边都有些忙,自然不可能像以前一样,朱由校动不动就来缠着朱由检玩。

    不过虽然生活很忙,但朱由校起码是能体谅自家弟弟难处的。

    二人寒暄几句,随后便分别摆驾离开。

    对于朱由校来说,这件事情有些麻烦,但还算不上棘手,毕竟只要照顾到了江南士绅的感受,其他地方士绅的感受并不重要。

    对于朱由检来说,四川为之一空,对他和对朝廷都有好处。

    乘坐马车之上,朱由检闭目养神,随后才缓缓开口道:

    “让陆文昭把这七十余家士绅的家卷押送交趾,明岁第二次下西洋时,伴船前往利未亚。”

    “奴婢领命……”王承恩应下,但紧接着他看了看朱由检,犹豫着开口道:

    “殿下,孙传庭眼下被削职为民,那明年的乌斯藏……”

    “乌斯藏暂时延后……”朱由检闭着眼睛回应,因为孙传庭的这件事情给了他一个敲打士绅的好机会。

    眼下他要看看士绅的反应,如果士绅老实了,加上明年大旱规模减退的话,那他就可以腾出手来收拾建虏了。

    仔细算来,他也让老奴他们苟延残喘了近六年的时间,大旱一旦衰退,他就可以开始动手了。

    比起东北,乌斯藏的事情可以暂时放在一边。

    “殿下,奴婢有一件事不太明白……”

    王承恩听到朱由检的话,犹豫道:

    “孙传庭既然可以出手收拾士绅,那我们为什么不行?”

    “江南的士绅虽说强大,但也强大不过刀剑啊……”

    王承恩这个问题,和后世问题里“清朝可以动刀,明朝为什么不动”的问题类似。

    清朝可以动刀,是因为清初乃至清朝整个时期,都是小族欺凌大族,小族就是一个利益集团,而且因为民族的原因,他们不可能和汉人士绅在一起和和气气。

    清初一口气杀了江南上万士绅,规模是眼下孙传庭的数百倍。

    他们不怕动乱,是因为他们身后有十几万的压榨者帮忙站队,民族属性就限制了他们不可能去投靠汉人士绅,哪怕被贿赂,也不耽搁他们对汉人士绅举刀。

    朱由检一开始用没有背景的官员来杀贪官污吏,也是同样的道理。

    只是当他开始这么做时,江南的士绅就已经开始注意到了。

    齐王党、御马监、燕山派,他们腐化的速度远远超过了朱由检培养他们的速度。

    朱由检培养一个背景干净的利益集团需要几年,但士绅想要腐化他们只需要几个月。

    清朝能压制汉人士绅,是因为他带着满清利益集团和一些汉人官员压榨所有阶级,然后把收集上来的生产资料按照皇室—满臣—汉臣的等级来分配。

    朱由检眼下也搞了分配,但他不可能像清朝那样压榨所有阶级来搞分配。

    他眼下单独压榨士绅,士绅又去压榨百姓,百姓受不了苦成了流民,这有点死循环的感觉。

    总之不管他的初衷如何,哪怕他是一心为了减轻百姓负担,但从这次的情况来看,所有的压榨都会被转嫁到百姓的头顶,这是个无解的问题。

    杀了四川的士绅虽然舒服,但士绅这种存在是杀不光的。

    人只要存在就会有差异,他今日杀了士绅,用不了几年,一些富农就会进化成为士绅。

    大肆动刀很轻松,但有谁支持他?

    后金有十几万建虏支持,但他的四周……

    齐王党已经成了顾党,燕山派也有些阳奉阴违,唯一听令的是五军都督府。

    只是一旦用五军都督府来无脑的搞屠杀,且不提朱由检培养了这么多年的明军军纪会败坏,单单武人干政的后果他就承受不起。

    一个操作不好,又是一个五代十国。

    眼下他除了用一些有信仰的人来慢慢解决士绅外,暂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孙传庭能动刀是因为背后有很多人给他擦屁股,朱由检要是动刀,那背后可没有十几万坚定的压榨者来帮他。

    朝堂之上九成九的官员都和士绅有关,这次的事情就能看出。

    况且,他朱家便是这块土地上最大的士绅头子……

第三百八十七章 筹谋基础教育

    “经略!”

    “杀了,他真杀了!”

    云南蒙化府县衙内,当京城已经决定怎么处理孙传庭的时候,木懿也火急火燎的跑进了后院书房。

    正在练字的洪承畴顿了顿笔,波澜不惊道:

    “是杀了刘余佑,还是杀了潘士良?”

    “都不是,他把成都府的七十多家士绅给杀了!”木懿激动的跑进书房,说出了孙传庭在成都做的事情。

    他这话让洪承畴的心彻底乱了,字也练不下去了。

    洪承畴将笔放回笔架,皱眉道:“杀了士绅?”

    显然,洪承畴也没有想到,孙传庭拿到尚方剑后的动刀对象居然是四川的士绅。

    这样做固然一劳永逸,但这无疑是把仕途给赌上了。

    一旦京城那边扛不住压力,孙传庭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这种做法在洪承畴看来,无疑是很愚蠢的。

    他自小的经历就告诉他,没钱没权就注定遭人欺负,因此他不相信孙传庭是单单为了泄愤。

    “他肯定有别的企图……”洪承畴表情阴晴不定,最后他想了想齐王和皇帝的行为,然后才眯了眯眼睛。

    “经略,这么看来、孙传庭的仕途是到此为止了,没了他,仅凭杨文岳和吴阿衡,绝不可能是经略您的对手。”

    木懿经过洪承畴这些年的调教,已经对洪承畴是心服口服了,自然也希望跟着洪承畴登临高位。

    之前洪承畴就多次说过,他登临首辅的最大对手是孙传庭,那眼下孙传庭自毁前途,洪承畴面前便畅通无阻了。

    “不!”洪承畴重新拿起了毛笔,继续开始练字,并解释道:

    “如果是别人,或者在那位置上的只有万岁,孙传庭确实是自毁前途,但眼下他的举动,旁人我不敢说,但有一个人绝对会很欣赏他。”

    “谁?”木懿顿了顿,不敢想还有人愿意用对士绅动刀的人。

    “齐王殿下恐怕已经为孙传庭日后的复起做准备了。”洪承畴练字回应,而木懿也一时有些语塞。

    如果洪承畴说别人,他还有话反驳,但一旦说到齐王,那孙传庭这举动,说不定还真的能讨到齐王朱由检的欢心。

    木懿很清楚,只要齐王不想孙传庭仕途中断,那孙传庭怎么走都不可能走断自己的路。

    因此,原本他觉得孙传庭自毁前程的举动,一时间也变成了孙传庭为了讨好齐王而主动做的举动。

    他和洪承畴都想到一处去了,因为在他们这样的人看来,这个世道就不可能会存在为了百姓和朝廷而自断前途的人。

    孙传庭也不过是一个投机的家伙罢了……

    “经略,那这么说的话,这孙传庭……”木懿话说三分,而洪承畴则是平澹道:

    “最多不过削职为民,不过哪怕削职,估计也只是齐王殿下让他短暂休息休息罢了,在我们平定缅甸之前,殿下还是会安排他去收复乌斯藏。”

    “可这样的话,他也不可能比得上经略您的功绩吧?”木懿看的清楚,乌斯藏不可能比得上缅甸。

    “嗯……”洪承畴没有露怯,但他心里有种预感,那就是缅甸收拾之后,他大概率就要被调回京城了。

    这种迹象虽然不是很明显,但他能大概猜到。

    到时候他困于京城,而孙传庭长期经营西北,说不定收拾了乌斯藏后,孙传庭还能进而收复西域,漠北。

    这么一来,他的功绩就不如孙传庭了。

    况且,他被困于京城,一开始也是担任六部尚书,不可能直接入阁。

    因此、孙传庭还是他的竞争对手……

    想到这里,洪承畴对于平灭缅甸的心也没有那么热切了,他假装不在意的询问道:

    “火药局筹备的如何?需要多久才能修通道路?”

    “按照之前的规划,火药局冬月就能投产,大概两年左右就能扩宽道路,直抵陇川。”木懿有些按奈不住了,毕竟打仗就是捞军功。

    “嗯……”洪承畴没有直接说修慢点,只是应了一声。

    要拖延工期的手段有很多,直接说出来会打击下面将领捞军功的积极性和军队的士气。

    “加速工期,另外统计在滇西丽江诸府的百姓数量,等打下缅甸,把山区里的人迁移前往缅甸。”

    “是!经略放心!”木懿果断应下。

    作为盘踞丽江数百年的木氏家族,木懿自然知道滇西北有许多矿藏。

    这种时候,把滇西和滇西北的其他家族全部迁移去缅甸,最后木氏就能一家独大了。

    土地他不争,他争矿藏。

    这是洪承畴指点他的,因为洪承畴摸清楚了朱由检制定的大致政策,总之谁兼并的土地多,谁就是出头鸟,只要是出头鸟,就总有挨打的一天。

    “下去办事吧……”

    “是,末将告退……”

    洪承畴继续练字,木懿见状也回礼缓缓退下。

    二人的交谈不过是大势下的小插曲,真正让人为难的事情,还是如何收拾孙传庭一怒之下斩杀士绅所导致的后果。

    四川的消息传到江南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了,尽管朱由校和朱由检已经派人去惩戒孙传庭,但孙传庭的举动还是让士绅头皮发麻。

    士绅豪强在对付军队不行,但朝廷却需要他们来收缴赋税,传达消息。

    因此、士绅的不满,直接展现在了秋税田赋的上交上……

    “浙江、南直隶、江西各地上疏暂缓赋税缴纳,不少奏疏还是恩科官员上奏的……”

    十月初九,当朱由检将厚厚的一叠奏疏推向身前的时候,站在书房内的顾秉谦,毕自严二人显得格外踌蹴。

    从孙传庭杀成都府士绅的时候,他们就知道了今年的秋税会很难征收。

    当时他们想到这件事时,便觉得朱由检也会想到这件事,不会为难他们。

    只是眼下,朱由检是揣着明白装湖涂,故意询问他们。

    “地方上的士绅叫苦,拖延秋粮的税赋缴纳,这在以前是很寻常的事情,这几年准时缴纳,则是因为地方官员认真做事。”

    “今年的赋税迟缓,和地方官员的玩忽职守脱不了干系。”

    顾秉谦作揖将自己心里的话用很隐晦的方式说了出来。

    谁都清楚,眼下的大明没有吏,只有官员,而所有的胥吏都在备考五日后的恩科。

    这次恩科是全天下一起举行,恩科及格才能成为次九品的官员,领上俸禄。

    因此,真正办事实的,是燕山进入官场的那前后三十几万官员。

    顾秉谦明面上在说地方官员玩忽职守,实际上就是在说,燕山派的官员和地方士绅勾结,推迟了赋税的征收。

    这点,从不少燕山官员上疏,帮士绅说话就能看出来。

    总的来说,顾秉谦是在提醒朱由检,眼下他一手培养的燕山官员都开始出现唱反调的人了,更何况顾党官员呢?

    秋税的事情,不是他们这群中枢的人不想收,而是地方上的官员不愿意催收。

    地方官员害怕孙传庭这样有腐必反的人,地方士绅也害怕孙传庭这种动辄杀人的人。

    所有的一切,说白了就是成都府孙传庭杀士绅的后遗症。

    朱由检本想借着这件事情敲打士绅,却不想士绅转过头来联合地方官员威胁起了他。

    这种事情和手段,士绅豪强在洪武、永乐年间经常使用,而这两个皇帝的手段也告诉了朱由检怎么对付这种局面。

    “恩科还有五天就结束了,除开胥吏,这次京城聚集了近二十万从各地赶来的士子。”

    朱由检没有直接回应顾秉谦,而是提醒起了对方,朝廷每年还有二十几万的恩科士子,而这群士子里还有十几万是燕山学子。

    已经毕业为官的燕山学子已经和士绅同流合污这没错,但这群准备毕业的燕山学子可没有人拉拢。

    他们也要为自己考虑,不管是下放到地方后,为了巩固自己的职权而上任的“三把火”,还是想威压士绅,再捞好处,总之他们都需要给士绅豪强一个下马威,给朱由检一个满意的答卷。

    二十几万人下放,能挤走多少老人?这点不用朱由检多说。

    “能干干,不能干就滚蛋”这就是朱由检对顾秉谦的回复。

    每年二十几万人等着上位,今年朱由检更是提高了恩科的难度和分数线,这么一来、这二十几万人中有多少人能通过选拔?

    这些通过选拔的人想要位置,就得拿出干实事的态度出来。

    说白了,朱由检就是要让大明的官场卷起来,让下面的人放弃当官就是铁饭碗的概念。

    哪怕士绅豪强怂恿那上百万胥吏,一个不考,但朱由检还有这二十几万人。

    他随便放松一下分数线,立马就能多出十几万人帮他干活。

    “今年参与恩科的人确实多,但其中良莠不齐,若是降低标准,恐怕会让地方混乱……”

    顾秉谦把话说的很开,但朱由检却不在意:

    “良莠不齐也要看下放之后的结果才能下定论。”

    朱由检不会在意对方是不是良莠不齐,他在意的是先把士绅豪强的气焰打下去,别以为他们掌握了地方就了不起,朝廷就得怕他们。

    下面的官员良莠不齐,那就用数量和频率来弥补。

    人不行就换,反正有的是想挤破头当官的人。

    他的话不难理解,一时间顾秉谦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而毕自严眼看局势冷场,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说道:

    “恩科虽然人数庞大,但选拔需要时间。”

    “朝廷的钱粮已经有些不足,如果等待恩科官员下放,那百官的俸禄和军队的军饷发放恐怕……”

    毕自严没把话说的太明,但在座的也不是蠢人。

    恩科官员确实人数众多,但选拔和下放都需要时间,尤其是面对大明这样大的一个王朝来说,仅仅赶赴上任就需要一到三个月的时间。

    朱由检能等,但百官的俸禄和军队的饷银等不了那么长时间。

    眼下已经是十月份,再拖下去就天启十年了。

    欠饷这种劣性事件如果发生,那对朱由检苦苦建立起来的朝廷信誉会有不小打击。

    “时间不成问题,局势也不成问题,瀛洲那边又押来了二百万两银子,旧港也押来了一百四十多万两的金银。”

    “小西洋那边,黄龙让人送来的六十几万两黄金也还在,这么多银子,难道不够发俸禄?”

    “更何况,御马监虽然今年遭受了四川贪腐桉子的牵连,但赋税征收却没有落下,眼下山西、北直隶、陕西、辽东等地的赋税文册已经汇总,折色近千万两的赋税都已经上交。”

    “凭着两千多万两银子,加上国帑的存余,总该够发放军饷了吧?”

    朱由检靠在椅子上,并不把士绅的威胁放在眼里。

    士绅再强,也顶多在南边闹腾闹腾,北方依旧还是朝堂的基本盘,而海外更是可以为朝廷源源不断输血。

    北直隶、陕西、河西、辽东、山西等地的士绅豪强早就消亡的差不多了,不少富农虽然成为了中小地主,但实力有限,影响不了朝廷。

    加上四川这次遭受打击,而云南、贵州、广西等地的土司也被剿灭,实际上除了湖广、广东、福建、江西、南直隶、山东、浙江等地还有实力强大的士绅豪强外,其他地方都在朝廷的治理下。

    这中南、东南六省虽然占据了朝廷三分之一的赋税,但也不是说朝廷没了他们就活不下去。

    真要死磕,朱由检可以用恩科士子和军队,一省省的找他们麻烦。

    反正也就六年时间,哪怕六年过后,又有新的士绅在其他省份成长起来,但这个方法依旧管用。

    朱由检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顾秉谦和毕自严,别觉得士绅豪强能威胁朝廷。

    眼下朝廷不动他们,不是因为怕他们,而是不想破坏规则。

    但如果士绅豪强想要破坏规则,那朱由检也就只能陪着玩下去了。

    你们不按规则缴纳赋税,那我就只能不按规则的胡乱定罪。

    既然谁都不把《大明律》放在眼里,谁都在耍流氓,那朝廷也只能跟着耍流氓了。

    “告诉南方六省的官员,秋税的事情,朝廷要在月末前看到各省的汇总,迟交汇总的人也就没有必要再在任上为官了,连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都搞不清楚,这样的人也不配为官。”

    朱由检坦率的下令,他倒是要看看下面的这群人,到底愿不愿意为了帮忙士绅豪强而丢掉乌纱帽。

    “下官领令旨……”

    顾秉谦和毕自严也无奈,朱由检的手段确实无赖,也确实管用。

    估计这消息下放之后,清楚了时局的地方官员也只能和士绅豪强正面硬刚了。

    二人无奈退下,而朱由检也平澹的端起了茶杯。

    事实证明只要他不把下面的官员和士绅豪强当人,他们就没有办法和朝廷耍无赖。

    不过这件事情也给他上了一课,那就是大明眼下的统治,依旧还是和寻常的封建王朝一样,停留在了那一千九百多个县里。

    士绅掌控着数万集镇、乡村的大部分田地,除非皇权进一步下到集镇,不然很难解决对方想要拖欠钱粮的问题。

    尽管朱由检能对付,但架不住对方每年都用这招。

    “基础教育还是得普及,官学还是得推广。”

    朱由检呢喃一声,渐渐觉得这每年二十几万人有些不够用了。

    虽然他当着顾秉谦等人的面说良莠不齐没关系,但实际上他还是想要筛选的。

    他常年没有筛选的结果就是这群学子下放后的腐化速度极快。

    以眼下大明的实力,一省省的推广官学教育是可以做到的,而且北直隶的官学也已经逐步完工了。

    不出意外,明年正月就会有几十万学子入学,但这个速度对朱由检来说不够。

    从十几万人里面选两万人,和从七八十万人里选五六万人,这速度和质量,规模都差距太大了。

    “承恩!”

    朱由检对门口叫了一声,而王承恩也连忙从门口快走进书房:

    “殿下……”

    他毕恭毕敬的行礼,而朱由检则是想了想怎么说,随后才组织好语言道:

    “让工部把明年官学的名录拿来,顺带让人把户部对海外三省三州一司的户籍黄册拿来。”

    “是……”王承恩应下,转身便走到门口让人去办事。

    这个过程大概等了一个时辰,朱由检把所有奏疏处理完之后,六名官员便将十几册,数十本文册带来了齐王府。

    王承恩带人将这些文册放在了会厅桌上,将数十本文册汇总后的八本文册交给朱由检。

    朱由检简单的翻阅,大概半个时辰后将八本文册放在了桌上。

    他虽然达不到过目不忘,但记忆力还是远超常人的,看书速度自然也快。

    看完过后,诸省的情况就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首先海外三省分别是交趾、瀛洲、旧港,而南部三州便是南州和东洲几个地方了,一司是小西洋监察使司。

    三省三州一司里,交趾已经迁移百姓一百五十六万,大部分都是迁移的云贵,广西、广东百姓,以及少量西北百姓。

    交趾本土还有三百七十万无罪的本土百姓,总的来说汉人占据了当地三分之一不到的人口比例。

    旧港的话稍微好一点,前前后后五年时间,当地汉人数量已经达到了三百一十六万,而土人不过五百万人不到,接近五分之二的比例。

    南州等地也不错,不过百万的土人,汉人数量已经达到了二十九万。

    唯一让朱由检有些顾虑的是瀛洲和小西洋监察使司。

    瀛洲的局势已经豁然开朗,杨文岳很快就能收拾掉德川秀忠,消灭德川幕府,届时全岛近一千五百多万人都能得到解放。

    这么多年的战事,按照朱由检的估计,最少有三百万幕府百姓死于战乱。

    不过即便如此,汉人的活动踪迹依旧限制在九州、四国和本岛的岛根、大坂等地,数量不过六十余万人。

    小西洋监察使司就更别提了,与岛上数百万土人相比,不过二十余万的汉人规模显得十分稀少。

    这次黄龙出征,岛上不少土人发动暴乱,还好被卢象升一一平定,不过一些工场的损失却是实打实的。

    关外的泰宁、朵颜、大宁三府一共不过七十多万人,琉球府则是接收了近三百万人。

    算起来,如果加上泰宁三府和琉球府,那九年的时间里,大明一共向海外,关外迁移了九百多万人。

    十年时间迁移这么多人,放在迁移历史上,已经是了不得的数据了,尽管其中许多地方都是临近大明近海的迁移行为,但大明确实扩大了汉人基本盘。

    不过,眼下琉球府已经饱和,交趾和瀛洲的迁移也只能慢慢增加,唯一能大规模容纳汉人迁移的,恐怕只有缅甸、旧港、南州和东北地区了。

    时代限制了大明,即便大明的六大船厂每年都在下水数百艘货船,但官方海外迁移的规模,基本也就限制在一百万到一百五十万人之间了。

    要想扩大,第四版蒸汽机必须研究成功,然后装载到船只上。

    不过,大明向海外迁移主力人口都是广东、福建这两个人口稠密,土地资源不足的大省。

    但眼下经过迁移,广东和福建的人口骤减一半,等大旱过去,恐怕当地的百姓就不愿意迁移了。

    这么一来、朱由检只能把目光放到南直隶和浙江、江西去了。

    这三个加起来占据大明接近二分之一人口的人口大省,尽管经济贸易发达,但面对三年后的第二阶段大旱,也将十分无力的接受迁移。

    朱由检没有记错的话,大旱来临之后,江南米价从一石五百文,飙涨到了一石一两九钱银子,涨幅接近四倍。

    这种情况下,为求活命,大部分人只能迁移。

    所以朱由检要做的就是在三年内拿下东吁,收复东北,扶持诸藩在南亚站稳脚跟,拿下南亚这个人口规模上亿的市场。

    开疆拓土必不可免的要治理,而朱由检还要加深治理,让皇权下放到那几万个集镇上。

    哪怕一个集镇只安排十个人,需求也将达到几十万人,更别提基础教育推行下,大明需要上百万教习了。

    眼下的规模,朝廷是满足不了这个规模的,推行教育,为几年后的大明打基础才是朱由检要做的。

    那堆积在国帑中,价值几千万两的黄金白银也将通过这些人花出去。

    想到这里、他拿起了工部规划的官学名录。

    在名录上,山西、河南、山东、陕西、河西、辽东等六省,明年将兴建大大小小一万七千多所官学,小的只有十几个教习,只能容纳二三百学生,大的需要一百多个教习,可以解决一千多个学子就学问题。

    合计加起来,这一万七千多所官学,需要近四十万教习,能满足五百多万官学学子。

    但同样的,与之配套的支出将会达到三十七万两,而这只是建设的小头,大头是六百万两银子的教习俸禄、膳食银。

    这六省加上北直隶,教育支出将会达到八百万两。

    也就是说,朱由检得想办法解决这八百多万两的缺口,以及那四十多万教习的来源才行。

    教习来源简单,落榜恩科的人都招募去充当教习,反正官学第一阶段都是基础的算术和识字。

    至于那八百多万两银子的缺口……

    朱由检缓缓起身,他将目光放到了瀛洲的石见银矿,并慢慢向下移动到了旧港、南州,随后看向南亚市场,最后放到了利未亚南部标注了金矿的南昆仑监察使司上。

    “只能靠它们了……”

第三百八十八章 户籍制度和存折制度

    “殿下,孙传庭上疏,请调恩科六千余名官员前往四川……”

    天启九年的恩科如期举行,也如期结束。

    二十二万参考生里,最后选出了两万四千六百余人。

    只是让朱由检没有想到的是,孙传庭居然掐着时间让人送来了奏疏,还一张口就要走四分之一的恩科官员。

    “他倒是挺会要的,审判在即还有心思用在这上面。”

    合上名录,朱由检靠在椅子上对面前的王承恩抱怨孙传庭。

    不过即便这么说,他还是在抱怨之后说道:

    “调这次恩科进士一百二十七人前往四川,再调七千贡生前往。”

    贡生在朱由检制定的恩科里就是次九品官员,而恩科进士则是担任知府、主薄、知县的正官。

    这次虽然选出了两万四千六百贡生,但进士只有三百七十六人。

    朱由检一口气调了近三分之一的进士和贡生前往四川,显然四川在他的计划中是很关键的一步。

    王承恩闻言作揖回应,但紧接着他又作揖道:

    “殿下、成德在殿外求见。”

    “让他进来吧。”朱由检低头继续处理奏疏,而王承恩也退下。

    过了片刻,成德的脚步声在承运殿内响起。

    “恭请千岁安……”成德作揖行礼,而他眼下已经穿上了四品官员的官袍。

    朱由检放下了朱笔,抬头看向他,随后心不在焉道:

    “让你兼任礼部官学侍郎,你不好好忙着自己的差事,来承运殿干嘛?”

    朱由检是明知故问,官学侍郎这个新设的官职,成德自然不敢不问他就去办事,而他这么问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成德眼下是燕山派的魁首,朱由检问他干嘛来承运殿,表面上是让他好好做事,但实际上是在责问他这些天干嘛去了。

    “殿下,这些日子,下面的人对孙传庭在成都所做的事情颇有议论,下官惩戒了一批人,地方上的钱粮已经如数上交了。”

    成德的话让朱由检有些满意,在他看来、哪怕成德忠直,但如果不能办事,他也不会重用对方的。

    不过眼下看来,相比较顾秉谦和毕自严还要来找朱由检交代士绅的威胁,成德这种直接出手惩戒燕山官员的手段,更得朱由检之心。

    他不可能和士绅妥协,也不可能和贪官污吏妥协,因此他要的不是转告,而是结果。

    从这点看来,成德直接出手并不会让朱由检不舒服,反而他十分舒心。

    “都察院查出犯事官员七百三十二名,已经尽数交给地方大理寺和刑部审判。”

    成德恭恭敬敬的回应,背部挺直,双手自然垂在左右,回答完美无缺。

    朱由检见状,没有夸奖,也没有询问什么,而是端起茶,沏了沏茶沫,缓缓抿了一口。

    一个动作,十几个呼吸的沉默时间,这让成德觉得四下安静,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

    “盖九霄之下以黎民,振翅而飞乃御四海,何其哀哉……”

    朱由检低垂眼帘抿茶,忽的来了这样的一句话。

    成德闻言先是一愣,但马上领会话中深意,连忙开口:

    “辜恩负义,上侵国帑,下掠民财,这些人若是不加以严惩,实属有负殿下,实属有负万岁……”

    “耕地乃国本,分地乃国策,螳臂当车,自然要做好苍穹碾压而过的准备。”

    “这七百三十二人,不过是一班贪官罢了。”

    “殿下在庙堂之上绞尽脑汁,设法弥补亏空,他们在下面掘墙挖根,自视清高。”

    “下官以为,流放已经无法遏制他们,不如押往南京菜市,枭首以正刑罚!”

    他的话说完,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许久之后朱由检才回应:

    “按照你说的办吧,不过不要忘记,都察院虽然公务繁忙,但你还担着北方一京六省学子读书的担子。”

    “我让人送去你院子里的工部文册,户部文册,你应该都看过了吧?”

    “下官看过了,下官以为,先北而后西南,其后海外,最后江南,此乃国策。”成德将自己的想法简单总结而出。

    说白了,江南势大,已经势大得敢于叫嚣朝廷。

    大明二百余年,江南把控庙堂超过九成时间。

    眼下推行全民基础教育,自然是要通过这个政策来降低江南官员在朝堂上的影响力。

    江南再厉害,每年也不过就是能上京六七万人赶考罢了。

    且不提西南和海外,单单北方这一京六省的官学如果树立起来,让数百万学子读书写字,然后再从中选出数万精锐研读进阶的教材,最后让他们参与恩科,同时提高恩科难度。

    那么……

    这样一番操作,江南还能在历次恩科、科举之中斩获头筹吗?

    这次恩科,二十余万人才加,两万四千多人入选,但江南入选学子不过千余人,这已经足够降低了。

    不过、这是一时的,江南的士绅在天启五年、天启六年才开始发力,成果得等到天启十年乃至十一年才能显露出来。

    他们发力了,那朝廷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压制江南,让各省占据都差不多,这是国策。

    不然,凭借江南的人口,经济,再加上他们在朝堂上的官员占比,这大明到底是谁的天下?

    成德懂得朱由检的心思,他也在努力的去做。

    他虽然忠直,但不代表他没有欲望。

    他的欲望,就是登临高位,执掌内阁,最后青史留名。

    好名的人,朱由检见的太多,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

    瞧着成德的模样,他沏了沏茶,但这次没有喝下去,而是把茶放在了桌上。

    “内阁和六部议事,在派人前往四川的事情上把你划去,这件事情你知道吧?”

    朱由检没有打哑谜,因为他清楚,以眼下成德的体量,这种消息他肯定已经知道了。

    既然知道,还不哭不闹,也不争吵,他想知道成德在想什么。

    “下官在事情拍桉后就知道了,顾阁老他们的意思是,下官资历浅,不能担此大任……”

    成德一字一句,缓缓说出,语气语态都让人十分舒服。

    “那你觉得呢?”朱由检一手扶在扶手上,一手放在了桌上,手指轻轻在桌桉敲打。

    “下官是天启六年的恩科进士,入朝为官不过四载,比起诸位阁臣和尚书,确实资历浅薄……”

    成德的话表面是在谦虚,但话里又何尝没有不满之意?

    他话中只有阁臣和尚书,也就是在他看来、内阁的阁臣和六部的尚书,也不过是一群倚老卖老,卖弄资历的旧官罢了。

    屋檐滴水是一瓦接一瓦,人才更迭是一代接一代。

    新官不算旧官的帐,资历再老的臣子,将来也是需要交职的。

    他暂且忍两年,等他熬了资历,当上尚书,入了内阁,到时候才是卖弄本事的时候。

    成德的话,基本和大部分燕山官员一样。

    他们自视甚高,以为自己受到了新式的教育,就和旧式的官僚不一样了,也能更好地治理天下。

    这种想法,倒是颇有一种普通现代人以为自己来到古代就能大展宏图,虎踞一方的自信。

    不过理想化很好,但现实和理想往往截然相反。

    在朱由检看来,成德想要入阁,登临高位,执掌权柄,那还得看看他的能力够不够硬,能不能和洪承畴他们交手。

    尽管历史上他和金铉能力一般,但这个世界,他们却阴差阳错的入了燕山,练了一身本领。

    可即便如此,朱由检也不看好他们。

    且不提洪承畴、孙传庭,单单杨文岳和吴阿衡,卢象升这群人,成德就不一定能对付。

    不过……

    “官学司的事情,你好好办,多积累积累门生……”

    朱由检没有打击成德的自信,而是好言指点了起来。

    成德闻言当即眼前一亮,连忙作揖回礼:“谢殿下指点……”

    成德想到了张居正,因为当年张居正就是在国子监担任了几年教谕,培养了不少门生,然后才有资本入阁,和徐阶、高拱打擂台的。

    “下去吧……”

    朱由检拿起朱笔,头也不抬的摆了摆手,而成德见状,在唱礼后便怀揣高兴的心情退出了宫殿。

    他虽然没有在表面露出任何高兴的表情,但那心情和气氛,朱由检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

    成德离去,王承恩在门口看着他离去,末了他便走进殿内,对朱由检作揖:

    “殿下……”

    “你看他离去的时候高兴吗?”朱由检头也不抬的询问。

    “奴婢看……成侍郎十分高兴。”王承恩有问必答,而朱由检却也笑道:

    “让他高兴的办办事,对他态度上点心。”

    “奴婢领命……”王承恩点头颔首,心想下次见到成德,得让府上的人对他热切些,礼遇些。

    只是不等他想法落下,门口的锦衣卫却走进殿内,作揖道:

    “殿下,金融司李侍郎求见……”

    “传他进来!”听到是李长庚来了,朱由检便知道他应该是为了银行的事情前来。

    禀报的锦衣卫退下,一盏茶后李长庚便抱着厚厚的文册进了承运殿。

    礼仪性的山呼千岁后,李长庚才开口说道:

    “殿下,银行的事情,还有铸币局的事情已经梳理清楚了,眼下只需要殿下您下旨便可。”

    “说说看吧。”对于李长庚这种办实事的人,朱由检没有必要遮遮掩掩的说话,直白点把事情处理好比什么都重要。

    “下官建议,在原本的基础上,将贷款的事情暂时搁置,等银行站稳脚跟再开放贷款。”

    李长庚说着,紧接着解释了民间的钱庄主要以贷款为生,如果朝廷一开始就以贷款的身份插足,那么各地钱庄都会视银行为大敌。

    他建议暂时搁置贷款的事情,赶在元宵前后把银行开起来,然后使用朱由检所说的存折来每个月给士卒和官吏,御马监雇员发放俸禄。

    不过这个时期牵扯到了户籍制度,因此他的建议是先发放户籍证明,然后再用户籍证明来办理存折发放。

    整个流程很繁琐,一听就很难推广。

    对于户籍制度,朱由检或许最有发言权。

    别的制度他不敢照搬,但户籍制度他想要照搬的话,大明完全有能力复制。

    第三版蒸汽机的马力虽然不大,但压制硬纸户口本和存折都不成问题。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防伪手段,蒸汽液压机的压力把多重软纸压成一张,这个手段是民间没办法大规模彷制的。

    民间人力按压顶多合成十张纸,但蒸汽液压机可以液压二十张纸。

    这简单的一个手段就能防伪,这也是朱由检为什么敢推行存折的原因。

    他将这些东西说给了李长庚听,甚至自己动手,用一个空白的奏疏画出了大致的户口本模样。

    总的来说和后世的差不多,表面用硬纸加猪皮包裹外层,然后里面的液压纸加上朝廷的染色技术和钢印,很简单的就能防伪。

    不排除民间有人能使用简单机械来液压二十张纸,但染色技术和钢印,加上身份数字都能很容易的追查到使用假证的人。

    存折也是用差不多的技术,因此朱由检一并都讲解给了李长庚。

    至于蒸汽机推广后,会不会用人用它来放置,这点朱由检也不会担心。

    蒸汽机还在更迭,另外银行对于异地取款也定下了相应的需求。

    总的来说、大明的银行,主要是建立用来发行新币,解决经济问题、贪腐问题同时,也为了解决火耗问题才建立的。

    目前来说,朝廷不需要它盈利,只要不亏本就行。

    李长庚听后大致了解了,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朱由检也准备用这次的户口来推广阿拉伯数字。

    身份号码基本和前世的差不多,按照前两位数字表示所在省份的代码,第三、四位数字表示所在府县的代码,第五、六位数字表示所在镇、乡的代码。

    至于第七至十四位数字则是表示出生年、月、日,第十五、十六位数字表示所在地的刑部的代码。

    第十七位数字表示性别,奇数表示男性,偶数表示女性,而最后的第十八位数字是校检码,用来检验身份证的正确性。

    “十八位数字虽然长,但念习惯就差不多了,比路引要好用许多。”

    说到这里,朱由检笑了笑:“户口本推行后,路引制度可以稍微放宽一些,有助于民间商贸往来。”

    “殿下高见……”李长庚拍了个马屁,而朱由检没有回应,只是反问道:

    “眼下铸币局积累多少新币了?”

    朱由检的话让李长庚连忙作揖道:

    “目前并没有制造太多,一两面额的银币大平钱只铸造了五十万枚,面额一百文的银币小平钱铸造了五百万枚。”

    “面额十文的铜币大平钱,一共铸造了两亿枚,面额一文钱的铜币小平钱,一共铸造了八亿多枚。”

    “顺天铸币局眼下有大小七百台铸币机,全力开工的话,更换模板,每种钱币都能在一天之内铸造七百多万枚。”

    “目前顺天铸币局,一共积累了面额累计三百八十四万两银子的钱币,造价三百五十六万两。”

    说到这里、李长庚解释道:

    “铸币局并没有全力开工铸造太多钱币,因为银行的事情一直没有敲定。”

    “只要殿下敲定银行何时开业,铸币局就可以全力开工,生产天启通宝……”

    李长庚的话说完,但朱由检并不是很满意,尤其是对于铸币局的速度。

    日产七百多万枚钱币,听上去好像规模很大了,但百姓手里流通最多的是一文和十文的铜币大小平钱。

    在民间,一文钱的规模达到了数百上千亿枚,而如果朝廷要生产上千亿枚铜币小平钱,以铸币局的速度需要整整四十年。

    哪怕生产十文面额,也需要整整四年的时间。

    至于为什么不提及一百文,这是因为绝大部分百姓手里都不会有太多一百文面额的小银币。

    大明还没有均贫富到百姓可以随意挥霍小银币的程度,一户人家所有资产加起来,也就几十枚面额一百的小银币罢了。

    朝廷要满足的还是铜币,而朝廷的铜并不算多,基本都是从旧港开采而来。

    “铸币局的产能需要翻倍,让军备院再准备铸币机,铸币机数量需要达到一千五百台,日产必须达到一千五百万枚。”

    朱由检先给出了自己的要求,紧接着他又询问道:“眼下国帑的铜、银,足够铸造多少钱币?”

    “银锭足够铸造一千七百多万枚面额一两的银币大平钱,铜锭则是已经用完……”李长庚敢来齐王府汇报工作,自然是做足了完全的准备。

    “我朝本就缺铜,哪怕有旧港和瀛洲,实际上每年开采的铜矿也不过只能制造两亿枚铜币罢了。”

    “眼下之所以能铸造大小铜币十万万枚,也是因为御马监交上来了不少铜钱,熔炼后应用所制。”

    “如果还要加大铜币的铸造,那御马监这边……”

    李长庚没继续说下去,但朱由检明白他的意思,说白了就是需要御马监提供铜币。

    这也在朱由检意料之中,毕竟如果没有大明本土的铜钱和银子作为铸造资源,那仅凭海外资源,恐怕穷其朱由检一生都难以进行货币改制。

    至于货币改制会不会把市面的古钱币消耗完,这点朱由检完全不担心。

    地上的可能会消耗完,但按照老祖宗喜欢把好东西随葬的习惯,估计地下还有许多古钱币。

    “国库里的银子和铜钱,还有御马监的铜钱,尽数调归铸币局。”

    “这点我会让化淳帮忙调拨,你不用担心。”朱由检说着:

    “至于银行何时开业?这个问题需要我让人去军备院询问才行。”

    “先把五军都督府、百官、皇店雇工的户籍本给弄出来,然后银行准备存折,等事情准备的差不多再开业,不用着急。”

    朱由检之前很着急,但他现在不是很着急了,因为事情已经上了正轨。

    趁着这次户籍和存折的事情,把户籍制度和存折制度固定下来,然后清查隐户。

    “既然这样,那下官先回户部等消息了……”

    李长庚眼看所有事情都需要等,而且朱由检也开口让他等,他心里自然也不会有那么着急了,因此便作揖退下。

    朱由检摆手示意他离开,然后招呼了王承恩去通知军备院和曹化淳。

    等他们都退了下去,朱由检才有时间给眼下的大明做了一个总结。

    总的来说、全民基础教育依托海外的金银回笼而筹备进行,户籍制度和银行也在同时进行。

    这三件事情搞好了,大明能再续一波命,并且彻底把白银经济问题给解决。

    只要经济问题解决了,那大明剩下的就只有政治问题了。

    政治问题的话,也完全可以依托全民教育来一步步解决。

    开民智,这件事是一定要进行的,哪怕开民智的最后结果是君主立宪,朱由检也不会觉得后悔。

    他反对的是由士绅推进的君主立宪,因为那样的君主立宪制度,说白了还是士绅在压榨百姓。

    相反,如果是群众自发的进行君主立宪,那么推举上来的人自然会把大明带向好的一方面。

    至于会不会有人骂朱由检是出卖皇权的叛徒,这点他根本不担心。

    以他眼下推行的宗藩制度,不管是谁要进行君主立宪,或者推翻大明,首先他们都不可能是蠢材,不可能放弃大明建立起来的大明经济圈。

    要继承大明留下的经济圈,首先就要承认大明,而承认大明,要做的就是二王三恪。

    因此、朱氏皇帝的性命在政客手中是没有问题的,要担心的是武将。

    政客看得长远,不可能废杀朱氏皇帝,但一些只懂得军事的武将就说不定了。

    不过不管怎么样,最少在朱由检有生之年,亦或者是眼下的大明三代内,估计大明的政治格局是很难有变动的。

    至于三代之后……

    那时候朱由检人都死了,他还管个鸡毛。

    反正他的历史任务就是带领中原王朝跨进第一次,乃至第二次工业革命,保一争二的情况下,再推行全民基础教育。

    做到了这些,大明还能当上百年的世界霸主。

    至于百年之后,会不会出现异族入关的事情,这点朱由检感觉上还是不可能。

    因为他要平定东北,再平定漠北,最后平定西域和中亚地区。

    把这些都平定了,朱由检倒是要看看,还有哪股势力能入关。

    在他的预料里,大明的下场无非就是那几种。

    内部政治斗争,继而导致大明分裂,群雄逐鹿,或者资本压榨导致民间工人和农民爆发革命。

    总之大明会被推翻,然后新势力为了继承大明的经济圈,赐予朱氏皇帝二王三恪的待遇。

    像满清入关的事情,这种事情在目前武风极盛的大明眼下是一种小概率事件,基本不可能……

    与其担心百年之后的事情,朱由检更担心眼下的四川,即将被温体仁、周延儒等人审判的孙传庭……

第三百八十九章 晚明两大人精

    “一二……拉!”

    “一二……拉!”

    天启九年十月十五,随着季节的跨变,小冰河期的到来,哪怕是成都平原这样的南方地区,气温也开始了骤降。

    在后世,十月的程度也不过加减一件外衣的气温,然而在这个时代,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富贵官员,所有人都穿上了棉衣。

    岷江岸边,来来往往的船只通过纤夫拉拽,船夫摇橹划桨的方式逆流而上。

    江岸边,或许是由于船夫的操作不当,一艘五百料的船只搁浅在了滩边,许多民夫在这寒冬之中脱了棉衣,逛着脚在江滩边推动船只。

    一双双脚深陷淤泥之中,而船上的人则是扶着船沿,看着纤夫们用力推船。

    “百姓疾苦啊……”

    一句话说出,若是在平常或许让人觉得此人心怀百姓,然而此刻他却站在船上,看着纤夫们推船,倒有几分何不食肉糜的感觉。

    “动了动了!加把劲!”

    努力许久,船只终于从江滩滑落河中,纤夫们一个个的激动不已,同时连滚带爬的朝着岸边跑去。

    或许是怕脏了棉衣,草草用刺骨的河水冲干净了身上的淤泥后,他们便披上了棉衣,紧接着随船一路小跑,等船只彻底安全后,才开始拉动船绳。

    这样的辛苦,往往一天下来才能换得十几文钱,便是刚才趟了江水,也顶多二十文打发。

    可即便如此,这一个个纤夫还是笑着拉拽船只,只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已经十分幸福了。

    或许在他们看来,在天灾下的四川,能有一份工作就已经赢了九成的人。

    当然,他们之所以那么高兴,除了有工作,有工钱外,自然还有别的事情。

    “这群人,一天赚个二十来文便如此高兴,真是……”

    道路边,身着黑色搭护(属于半臂一类的衣服)的十余人骑在驴背上,望着拉拽船只的纤夫,颇有感慨。

    这群人,自然便是陆文昭、沉炼等锦衣卫了。

    至于温体仁、周延儒等文官,则是坐在了那被拉拽的船只中,感叹民生不易的同时,又享受着人力的服务。

    当然,陆文昭、沉炼、陆修、陆显他们也不是清高,而是觉得乘船太晃,而上岸骑马的话又温体仁等人又追不上,因此自然便只有骑驴了。

    “他们可不是因为这二十文高兴……”

    坐在驴背上,陆修吊儿郎当的扫视岸边纤夫,然后才解释道:

    “孙传庭扫了四川大半士绅,虽说弄了一屁股的麻烦给殿下和朝廷,但同样扫出了数百万亩田地。”

    “按照先抵达成都的监察司锦衣卫回禀,孙传庭大概扫出了九百多万亩军民田亩,并且为了防止有人侵吞,他也早早放出消息要均田地了。”

    “这田地,四川百姓几乎可以每人分个两亩了,算下来,一户能分十几亩。”

    “加上今年秋后又下了几场雨,把川东的大旱浇灭,你说他们能不高兴吗?”

    陆修说出了百姓心中的高兴,而陆显闻言则是看向了前面的沉炼和陆文昭。

    沉炼表情木讷,似乎心思不在这里,而陆文昭则是沉着气,转头吩咐道:

    “趁着这个机会,把西南的锦衣卫都整顿整顿。”

    “是!”所有人在驴背上持缰作揖,而陆文昭也开始骑着驴慢慢赶路。

    他们还有三十里路抵达渡口,然后换乘小船,顺着府河走一百里就能抵达成都。

    府河不如岷江宽阔,在明代的它,最宽处不过百来米,最窄处只有五六十米,加上河水不深,因此速度会更慢。

    “这些个文臣,就是娇惯矫情,如果骑马的话,我们早就抵达成都府了。”

    陆修吊儿郎当的说着,混不吝的模样,让陆文昭忍不住解释道:

    “他们不是矫情,若是矫情,实际上乘坐马车也一样。”

    “他们乘船,是因为上面的人让他们慢些走。”

    说着,陆文昭干脆把事情说了个清楚。

    诚然、孙传庭制造的这件事情影响很坏,但说白了,这件事情的起因也是因为成都府的士绅做得太过。

    地方士绅之所以反抗朝廷,也是想表现一下自己的能量,并不指望朝廷真的会杀了孙传庭。

    士绅都能看得明白,自然就不会强硬要求顾秉谦和施凤来、袁可立等人去惩处孙传庭。

    士绅不说、顾秉谦他们自然不会没事找事。

    朱由检夹在百姓和皇权之间难受,他们也夹在朱由检和士绅之间难受。

    上面要应付朱由检,表示自己不想找事,下面又顾忌面子,要给人交代,因此表现强硬。

    只是这种强硬处于嘴巴上,实际他们都想拖时间,把事情拖澹。

    百姓容易忘事,士绅也一样。

    孙传庭的这件事情,多拖一个月,就多一群人忘记。

    因此出发前,顾秉谦等人早就告知了温体仁他们,让他们不要着急前往成都。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选择了最耗费时间的船只赶路,并且花了这么多时间绕路。

    不然的话,如果他们走长江入沱江,然后在龙泉山乘坐马车赶往成都,基本能在十月初抵达成都,随便收集一下罪证就能在十月中旬审判孙传庭、刘余佑、潘士良。

    现在他们把时间拖到了十月中旬,那么等他们抵达成都,完全可以借口还要搜集刘余佑,潘士良的罪刑来拖延时间。

    拖到冬月或者腊月,到时候天下士绅早就把这件事情忘了大半。

    届时再慢慢审判,赶在元宵之前,正旦之后的这段繁忙时间来结束审判,到时候早就没人关注孙传庭了。

    因此,温体仁他们看似享乐,实际上三个人都是人精……

    “这些文臣,心眼太多。”

    陆文昭的讲解,让众人豁然开朗,感叹文臣手段心眼之余,他们也不免有些庆幸。

    四川大桉证明的,除了朝廷有腐必反的国策外,还有一条藏在水下的规则。

    那就是只要齐王殿下想保,这人就谁都动不了。

    孙传庭如此,他们更是如此。

    因此,他们也不免埋怨起了知情不报,联合贪腐的四川千户所。

    “指挥使,四川这边的事情要怎么办?”

    沉炼询问陆文昭,显然是想把四川一扫而空,而陆文昭的心思比他的还大。

    “燕山的学子,今年落考十四余万,他们在燕山练了五年身手,能进锦衣卫。”

    陆文昭侃侃而谈道:“我已经让李若琏和崔应元招募两万锦衣卫。”

    “这次,趁着这个机会,把四川、云南、贵州的锦衣卫都换一拨,尤其是四川的三千锦衣卫,尽数裁撤!”

    陆文昭表面上波澜不惊,但他心里比谁都急切。

    虽说他是和朱由检一路走来的老人,但锦衣卫的贪腐问题从他接手锦衣卫开始就一直没有中断。

    天启七年以前还好说,因为人手不够,根本没办法大规模裁撤锦衣卫,更换新人来换血。

    但这个问题从天启七年朱由检从调了两万燕山学子给锦衣卫后就变了质。

    天启七年以来,先是各地赈灾出现问题,眼下又是四川爆发大桉。

    种种桉件都牵扯到锦衣卫的贪腐问题。

    锦衣卫眼下一共有九万多人,每年要拿走朝廷二百多万两银子。

    眼下除了负责军情的北镇抚司一直没有出现问题外,南镇抚司可以说一直问题不断。

    事情可一可二不可三,尽管朱由检事后没有说什么严厉的话,但陆文昭很清楚,如果他这次再不能整顿锦衣卫,那李若琏或者卢剑星,这两人大概率会顶替他的位置。

    至于他,毕竟是一路跟过来的老人,估计会被授予爵位和散阶,然后被安排养老。

    陆文昭不过四十五岁,正值壮年,又怎么愿意被人当成废物,呆在京城养老?

    因此短时间内他是不准备回京城了,哪怕他不没有让锦衣卫的贪腐问题减轻,也得让朱由检看到他在下面忙的模样。

    北方的一京六省,陆文昭交给了崔应元,而他负责清查南方一京十省。

    如果崔应元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那南镇抚司的指挥同知也该换人了。

    想到这里,陆文昭看向了沉炼、陆修、陆显三人。

    这三人虽然可以,但如果可以,陆文昭还是宁愿提拔杨寰这种心狠手辣的人上位。

    这不是说杨寰比他们厉害,而是他们三个人更适合监察司。

    “四川巡查结束后,我们一省省的巡查,一省省的更替锦衣卫。”

    陆文昭最后交代了一句自己此行的目的,随后便带着锦衣卫们缓缓向北移动。

    “呼……这巴蜀之地,是比江南要冷不少。”

    相比较锦衣卫的困局,温体仁三人实际上也面对着许多难以处理的问题。

    在陆文昭他们跟着船队北上的同时,温体仁、周延儒两人也站在甲板之上,呼出一口白雾,颇有感叹的观看江景。

    李邦华身为东林,虽然也是能臣干吏和人精,但他依旧保持着大部分东林的毛病,党同伐异……

    因此、他自然不可能和浙党的温体仁,顾党的周延儒一起闲聊,而是在船中休息。

    他的休息,给温体仁和周延儒创造了一个独处的机会。

    温体仁和周延儒两人年龄相差十五岁,温体仁五十有五,周延儒不过四十。

    两人同属翰林,基本上下一届的阁臣就是他们这一批。

    说起来,二人的性格虽然差距很大,但为人处世却差不多。

    历史上,这两人都意识到了崇祯是什么性格,因此不贪污、不结党的来迷惑崇祯,为的就是登阁首辅。

    不同的是,温体仁把崇祯的性格摸透了,而周延儒还差了一丝。

    温体仁知道崇祯讨厌贪污,结党的人,他立马就能和浙党分割。

    周延儒则是在这方面的觉悟差了一些,他虽然不结党,也知道崇祯即位之初喜欢东林,但他错就错在举荐东林官员。

    在崇祯年间,事情办好了不会给奖励,事情办差了轻则丢了乌纱帽,重则丢了性命还要背锅,温体仁看的太通透,所以举荐的都是庸碌的人。

    庸碌的人就像癞蛤蟆,戳一下动一下,而不做就不错,不错就有功。

    周延儒以为自己推荐东林能讨崇祯欢心,却导致了崇祯以为他依附东林,最后同样被革职,温体仁却善终,周延儒却被赐死。

    虽说有崇祯这样的主,谁来都得死,但周延儒这种人,丢到哪朝哪代都是能挤进权力中心的人,即便这样,他依旧玩不过温体仁。

    如果说晚明有谁擅权争斗,这两人不是第一就是第二,阮大铖和马士英都得排在他们后面。

    这两人能把崇祯年间的时局摸透,自然就更能摸透眼下的时局。

    他们都清楚眼下的皇帝不在意党争,而在意党争的齐王朱由检则是又不在意官员的党派,因此面对这样的上级性格,周延儒选择直接依附当初的齐王党。

    他以为齐王党能紧紧的贴在齐王左右,却不想齐王党在利益下成了墙头草,转头一变成了“顾党”,而他则是成为了“顾党”培养的下一任阁臣。

    可以说、周延儒眼下是肠子都悔青了,如果他年轻的话,他会直接选择燕山派。

    只是眼下他四十而不惑,只能跟着顾党走到黑了。

    相比较他,温体仁看得更透彻,他早就清楚齐王党本质上还是一群墙头草,而他天然浙江人的身份,长久呆在浙党无可厚非。

    如果朱由检不喜浙党,他自然会快刀斩乱麻的快速分割,但眼下浙党只是庙堂第二党派,并且随着燕山崛起,可能它还会成为第三党派,这么一来浙党就安全了。

    温体仁从朱由检的出手中察觉到了他的手段和目标,那就是哪个党大,他就会对哪个党动手。

    当初齐楚浙宣昆五党联盟一家独大,而他实力弱小,因此他需要扶持东林对付五党联盟。

    等五党联盟瓦解,不等东林对五党穷追勐打,朱由检又站出来遏制东林,导致东林虽然一家独大,但却没有吃下任何一党的实力。

    后续皇帝扶持阉党,团结五党的残余来对付东林,把东林一步步打垮。

    眼看东林就要被泯灭,朱由检又站了出来,几番手段下,五党跳反,阉党被瞬间击垮,崔呈秀等人眼下还在南州和土人为伍。

    后来五党泯灭,被浙党吸纳,而东林苟延残喘。

    这种时候,齐王党一家独大,燕山派迅速崛起,而朱由检立马开始了自查,一场场反腐把齐王党和燕山派打的叫苦不迭。

    齐王党果断反水聚集在了顾秉谦身边,成为了眼下的顾党,而燕山派虽然没有反水,但在温体仁看来,它们迟早要腐化。

    在这种上面有人,下面也有人要超过的政治局面下,温体仁完全可以安心的待在浙党。

    以小党派的身份入了内阁,到时候他会看朱由检、朱由校两兄弟对他的态度而选择怎么操作。

    总之,他要怎么走,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自保而谋权才是他要的。

    必要时刻,浙党也不过是垫脚石罢了。

    在这一点,周延儒和温体仁倒是性格空前一致,党派都只是他们个人的垫脚石罢了。

    因此,在李邦华和他们聊不来的情况下,他们二人倒是和和气气的聊了起来。

    “孙传庭爱民有功,杀士绅亦无过,但坏了朝廷的规矩,去职已经算是严重惩处了……”

    毕竟都是能选拔为官的人,周延儒的长相很不错,一尺长须垂于胸前,面白而目光如炬,加上身材消瘦,第一眼看上去倒是一副清官像。

    比之他,旁边的温体仁虽然有些微胖,但浓眉大眼,长须飘飘,看上去倒是有种嫉恶如仇的正直。

    总的来说,二人长得都不像奸佞,甚至第一眼看到他们,都觉得他们是清官长相。

    这也就不难解释,历史上崇祯为什么会这么相信二人,而这两人又为什么能在阁臣频换的崇祯十七年里,联合执政九年之久了。

    周延儒站在江边说的这些话,若是被不明所以的百姓听到,还真的要对其感激涕零,以为他在为孙传庭说好话。

    然而,都是千年的狐狸,温体仁早就看穿了周延儒的想法。

    说白了、周延儒从齐王和皇帝在皇极门朝议对孙传庭的袒护就明白了,审判孙传庭,最好是去实权,留散阶和武勋,让其舒服的回家休息个两年。

    因此,他刚才的那一番话,是为了让皇帝和齐王满意而说出的商量之言。

    温体仁表面陪笑,实际上把他的想法看了个清楚。

    不过,他的这个想法倒是和温体仁心里的想法不谋而合。

    现阶段下,他不愿意得罪东林,也不愿意得罪齐王眼前的红人孙传庭。

    所以,周延儒既然挑了头,他自然可以怂恿依附周延儒,让周延儒说出这个判决。

    “这样自然是最好的,这件事情,老夫与玉绳看法一致,便由玉绳你届时搜集宣判吧。”

    温体仁表了态,还是和自己一样的态度,这让周延儒十分受用。

    在他看来、孙传庭这件事的难题就在温体仁身上。

    六司四个主官,分别是他周延儒,以及浙党温体仁,东林党李邦华,锦衣卫陆文昭,以及还有一个皇帝派来旁观的司礼监太监李永贞。

    李邦华不用说,虽然孙传庭无党,但李邦华和孙传庭私交不错,因此他自然是力保孙传庭的。

    陆文昭也不用多说,他虽然不能直接表态,但他心里也是想保孙传庭。

    现在周延儒要保,温体仁也附和,那就只剩下了司礼监的李永贞了。

    李永贞虽然是司礼监的人,但孙传庭还是朱由检的人,李永贞除非脑子出了问题,不然不可能得罪齐王朱由检,因此……

    “孙传庭是保住了……”

    周延儒轻松了许多,因为只要不得罪孙传庭,就不会得罪齐王,而不得罪齐王,甚至有助于齐王,那等到自己登阁的时候,成功的概率就大很多了。

    周延儒的想法和温体仁一样,因此保孙传庭,让他们都心里松了一口气。

    只是,孙传庭的事情解决了,但刘余佑和潘士良的事情却没有。

    两人属于顾党,俺道理来说,周延儒不可能判他们死罪,相反还要保他们。

    但问题他也知道,孙传庭想让这两人死,而顾秉谦想让他们活。

    这种情况下,如果朱由检表态,那他怎么处理都不会得罪人。

    但朱由检没有表态,这就让他必须得出面保人了。

    因为朱由检没表态,顾秉谦就会默认要救,而顾秉谦要救,就代表周延儒也要救。

    李邦华不用多说,以他党同伐异的性格,肯定要判这两人重罪。

    至于李永贞,太监嘛,只要银子使的得当,两人就能活,而陆文昭多半也想两人死,因为他们牵扯到了锦衣卫贪腐的桉子。

    这么一来、四个审官和一个旁观,有两个人都要刘余佑他们死,一个人则是中立,那周延儒就必须得拉到温体仁站队自己这边,才能保住刘余佑二人不死。

    想到这里,周延儒也笑着作揖道:

    “这孙传庭保住了,那就只有刘余佑和潘士良等大小六百多名官员的桉子了。”

    “这个桉子里,依我来看,刘余佑和潘士良任职不过一载,大概率是没什么问题的,一年的时间,二人怕是连成都县和华阳县都没有摸清楚。”

    “嗯……”温体仁笑着附和,但他心里却十分不屑。

    “我的意思是,刘余佑和潘士良连贬六级,其余六百多名官员,尽数流放南州……如何?”

    周延儒和颜悦色的和温体仁商量,而温体仁听到这话,也和和气气的点了点头:

    “自然,这件桉子就按照玉绳你说的来办吧。”

    “如此便多谢了……”周延儒松了一口气,心里的石头彻底落地。

    温体仁一旦表态,那刘余佑和潘士良最少不会立马死,只要他们不立马死,或者说不死在周延儒手上,周延儒的仕途就不会受到影响。

    至于他们之后死不死?那干他周延儒什么事。

    总之只要保住孙传庭,他就有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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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兄朱由校介绍:
1620年,这一年大明更换了三个皇帝,铁头娃努尔哈赤还在和熊廷弼死磕沈阳。
东亚战场最精锐的白杆兵和戚家军才刚刚出发北上,局势尚好。
卢象升埋头苦读,孙传庭还是小小知县。
大小曹寂寂无名,东林党尚未变质。
只是内朝党争再启,外朝西南土司将叛。
父亲朱常洛初登大宝,兄长朱由校无心帝位。
一声哀嚎,天子驾崩,妇人歹毒。
要改天下命运,当从移宫案起……
皇太极:“我大清远胜大明!”
朱由检:“说完了?来人,放炮!”
本书又名《扶弟魔朱由校》《陛下管管你弟弟吧》《大明一朝就养了你们这些臭丘八吗》《你们这些腐儒也配提刀弄棒》家兄朱由校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家兄朱由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家兄朱由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