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五章 晚明科学家王徽
“这就是第三版的蒸汽机?”
天启八年十月十七日,伴随着朱由检的声音在军备院内响起,原本空荡荡的军备院,此刻已经是庭院林立。
原本仅有的三大院,在眼下细致的扩充成为了十几个研究院,占据了大半的军备院城。
朱由检所在的,是工业科的庭院中。
在这庭院之中的一个露天广场上,一台巨大而笨拙的机器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台机器高一丈,长一丈五尺,宽五尺。
它静静的矗立在广场上,而四下是围观他的上百名军备院博士和前来看热闹的朱由检,陆文昭等五人。
“殿下,这就是王徵博士改进而出的第三版蒸汽机!”
当宋应星的声音响起,朱由检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名年近六十的人正在对他作揖。
这人便是改进制造出第三版蒸汽机的王徵,而朱由检也在路上想起了他这个人。
说起他这个人,许多人并不清楚,但如果提起一本书,那么很多人都会想起。
《奇器图说》这本由王徵所写的书,对明末西方科学技术传入大明起到了重要作用,而朱由检记得的是,这书中叙述许多科学知识,其中包括地心说,重心及其求解,求水体积、浮体体积,比重,简单机械及其联合使用。
至于眼下的王徽,他在万历年间就已经研制过水力、风力和载重机械,并写成《新制诸器图说》。
也正因如此,孙元化才华将他举荐,而朱由检也因此提前数年时间,得到了这第三版的蒸汽机。
“赏!得赏!”
朱由检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对陆文昭和王承恩道:
“上疏,为王徵、毕懋康、宋应星、孙元化四人请赏为伯爵!”
“伯爵?!”听到这话,所有人瞪大了眼睛。
在他们看来、这蒸汽机都还没有做出什么有用的事情,就要将王徵等人封为伯爵,这是不是太过夸张了?
“殿下不可啊……”
听到朱由检的话,便是毕懋康四人也有些受宠若惊的制止起了朱由检。
在他们看来、朱由检给予他们官职,还让他们专心研究,提供金银,这已经是对他们最大的奖赏了。
眼下不过研制出一个蒸汽机,居然就要封赏为伯爵,这着实让人大跌眼镜。
不止是他们,便连王承恩和陆文昭都劝阻道:“殿下,若是研究出一个蒸汽机就赏为伯爵,这未免有些太过了,文武百官上估计很难服众啊……”
“殿下,这赏的确实太重了。”王徵也忍不住开口,毕竟他也做过官员。
“请殿下收回成命!”宋应星和孙元化分别作揖,而朱由检却不忍。
“你们为朝廷做出了贡献,拿到这升赏是应该的,更何况你们又不是没有看过我所着的课题?”
“蒸汽机出现后,代表的是什么,你们难道不知道?”
“我等自然知道,只是即便如此,但直接授爵也太过牵强了,若是我等研发出蒸汽机车,蒸汽机车,攻克各类课题,倒是再授爵也不迟啊……”毕懋康劝解着。
“请殿下三思……”宋应星等人又开始了联合劝谏。
“你们……唉!”朱由检看着他们,顿时语塞。
只听说过给人封爵高兴接受,从没有听说过有人拒绝封爵的。
不过他们的举动,也给朱由检老老实实的上了一课,那就是不管科技再怎么发达,在它没有在世人眼中展现出巨大价值的时候,世人都不会去歌颂发明者。
“授宋应星、王徵、毕懋康、孙元化四人升授资政大夫,其余参加蒸汽机项目的,以及参加雷酸汞火药项目的,皆升授奉政大夫。”
“谢齐王隆恩……”
当朱由检叹气宣布新的升授,毕懋康等人终于作揖应下了嘉赏。
资政大夫为正二品文官散阶,而奉政大夫则是正五品文官散阶。
虽然是散阶,但俸禄还是正常发放,以还没有决定下发的《官吏定禄》来说,资政大夫每岁俸禄二千两银子,奉政大夫五百两银子。
尽管比起他们的贡献来说,这样的嘉奖有些低微,但他们却已经觉得受宠若惊了。
古往今来,尚未听闻谁只是因为参与了器械研造,就得到正二品和正五品散阶嘉赏的。
他们是高兴了,但朱由检心里却觉得有些不值。
“必须得扭转奇淫巧技的观念……”
想着,朱由检便准备继续询问这个蒸汽机的力能,然而不等他开口,毕懋康又给朱由检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殿下,您或许还需要对军工科、冶铁科、民工科的八十余位博士嘉奖……”
“怎么?有什么突破了?”朱由检下意识想到了击发枪,然而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回殿下,事情是这样的……”毕懋康解释道:
“事情是从冶铁科开始的,他们攻克了殿下所说的坩埚制铁工艺。”
“他们应用坩埚,使得熔炼温度足够高,达到渗碳工艺的要求,同时能够将生产出的钢水均匀倒出冷却、制造出高质量的钢材。”
“按照固定的比例和时间流水化熔炼后,较为稳定的钢材就出现了。”
“这种钢出现的第一时间,各个研究院的博士前来观摩,而军工科率先认为用钢取代生铁来铸造火炮,或许可以提高火炮的性能。”
“因此他们利用军备院内的泥模,建造一座坩埚后,将钢水灌入泥模中,冷却过后得到了新式的火炮。”
“同等大小下的燕山五斤钢炮,重量超过铁炮,但射程也超过了铁炮的二里,达到了二里半的程度。”
“之后,军工科开始将炮身规模变小,最后将五斤炮的重量降低到了七百斤,而在黑火药中添加部分雷酸汞作为起爆药后,五斤炮的射程同样达到了二里半。”
“之后他们陆续用十斤炮、二十斤炮来实验,十斤炮的射程达到了三里,重量降低了两成,二十斤炮则是达到了三里半,重量同样降低两成。”
毕懋康是主军工的,军工取得这样的成绩,他自然十分高兴,因此才会汇报工作。
别看这只是让每门炮减少了几百斤重量,但要知道这几百斤重量的消失,会让明军的运输压力大大降低。
更何况,铸钢炮的耐受力也比铸铁炮强,因此可以承受新式的火药,射程自然有所提升。
尽管这不过是一二百步的提升,但一二百步足够让敌军多付出更多的伤亡。
“装备可以迭代了,或许将老旧装备卖给诸藩是个不错的交易……不过还需要等等。”
当听到军工科取得的成就,朱由检下意识的想到了这个,然后又摇了摇头。
在眼下的基础上,大明可以直接将坩埚钢添加一定的锰,得到强度和综合性更好的锰钢。
一旦有了锰钢,那么使用它来作为拉刀、拉动坩埚钢步枪膛线就简单多了。
眼下蒸汽机有了,再有锰钢,或者进一步寻找钨矿,获得钨钢,哪怕大明的钨钢产量会很低,但如果用于拉刀也液压的话,不管是民用还是军用,都能取得许多进步。
想到这里,朱由检没有直接安排,而是对毕自严询问道:
“民科得到了什么突破吗?”
“民科的动力织布机,纺织机已经研制出了,靠着它们,只需要一个熟练的纺织工,就能监督并使用它纺织出以往水力织布机三倍的纺织产量!”
毕懋康激动的说着,而朱由检只是一瞬间的高兴,表情就难看了起来。
蒸汽动力的纺织机和织布机自然好,能更释放更多的劳动力。
可问题是,眼下的大明还没有做好释放大量劳动力的准备。
如果贸然使用动力织布机,那固然可以让御马监制造更多棉布,但一个新的问题也来了。
眼下御马监南场近二十万纺织工人怎么办?
眼下纺织工人们所用的水力织布机,一天可以织布一匹,每年都有七千万匹的产量。
南场的曹化淳给朱由检写过一份手书,就是专门讲述南场织布产量和售出,以及市场问题的内容。
首先市场需求来说,纺织场主要是直接供应南场,再由南场供应天下皇店,而大明百姓保守估计是在一亿五千万人左右,一匹织布完整的用来制作一套衣服是可以制作三套。
也就是说,哪怕大明百姓人均每年购买三套衣服,也不过能消耗一亿五千万匹布罢了。
南场的布匹,实际上有九成都在国内销售,只有一成是运往旧港,销售给奥斯曼、波斯、欧洲各国商人。
在眼下人力已经充足的时候,产能是过去织布机三倍效率的动力纺织机出现,会引起什么?
哪怕皇店垄断了整个大明的布匹生意,也依旧需要裁撤三分之一的纺织工,并且会让大明男耕女织的小农经济发生转变。
本来水力纺织机的效率就是其他大明百姓通用纺织机的五倍,一旦推广动力纺织机,那么失业的纺织工,或许会有上百万人。
因为市面上的布匹够多了,三百文的一匹布已经足够便宜,如果皇店为了留住纺织工而降价,那就是逼着所有人跟着降价。
百姓是获利了,但这百万纺织工和各大纺织厂也会见长期的持久战中被消耗,最后退场。
那时候,朱由检必须想出一个让百万纺织工有去处的办法,不然他要面对的,就是后世英国工业革命时,纺织工人打砸纺织场的局面。
这就是大体量王朝的弊端,也是它的优点。
正如后世为什么不推行大农场经济,以及智能化工程。
这不是不想,而是不能这么做。
一旦推广,那大量低学历的工人只能回到家乡,面对自己的几分地。
“还是得尽快的开拓市场……”
朱由检想了想,大明和后世对比后,大明实际上有两个优点。
第一是没有那么道德化的世界规则,眼下这个时代,不管哪个国家都在殖民,并且还在暴力的对付原住民。
他们之所以这么暴力对付原住民,是因为自身没有体量吃下原住民,也没有足够的生产力来消化这个庞大市场。
但问题来了,大明不一样啊!
大明的人口占据了这个世界四分之一的人口,根本不怕没有体量来吃下原住民,而这增加的生产力,也并不会成为大明的累赘。
一个天竺,近一亿人的市场等着大明的纺织业,哪怕他们一年才换一套衣服,那也是三千多万布匹市场。
拿下天竺,再加上大明宗藩体系,最后把东吁也拿下,那么大明的直接市场就是一点五亿人,间接市场就是南亚加暹罗、朝鲜、日本等国近一点四亿人。
近三亿人的纺织市场,全部拿下后,每年的布匹市场将会在两亿到三亿之间,而每匹布的利润会高达二百文。
也就是说,仅仅布匹这一项,大明净收入两千万两银子是不成问题的。
对于大明来说,人口就是市场。
不过这并不是说,大明为了赚钱,就要好吃好喝的照顾天竺和南洋土人。
要是好吃好喝的照顾他们,那大明的矿山谁去挖?道路谁来建设?
更别提,如果不分男女老弱的都好好照顾,那大明根本就无法占据主体民族的地位。
因此,战争牵连的成年男人,必须要前往劳改,在十年的劳改后才刑满放回。
至于他们的老婆孩子,大明一定会给她们轻松的工作,来照顾她们活下去。
不仅如此,朱由检还会让他们来往书信,这些囚犯得知老婆孩子过的很好后,也会获得希望,老老实实的,不会傻乎乎的跟着人暴动。
这手段,是朱由检在大明这么多年而学习到的驭民之术。
尽管他很不屑驭民之术,但驭民之术用来对付外人还是不错的。
不管是织布、精纺、还是矿业、农业,蒸汽机的出现都会影响到许多人。
这其中,农业是朱由检要解决的事情。
大明的人口就业问题对于他来说很简单,那就是走中小农场配合高精端人才的经济模式。
偌大的澳洲和南洋,三宣六慰、安南,以及东北等地区,这近五十亿亩的牧场,可开垦三十亿亩的耕地,足够大明百姓走这样的经济模式。
不过要走这种模式,就还需要绝强的军事力量来保卫大明。
因此朱由检面对毕懋康的话,直接回应道:
“所有参与研究这三样的,都授予正五品的奉政大夫。”
“另外、冶铁科继续攻克锰钢,争取让军工科早点用上锰钢。”
“军工科也早点把击发枪,子弹底火,火帽,还有步枪车床,手榴弹等项目攻克。”
“民工科继续挑选课题攻克,其他科院也早早攻克手中课题,需要银子的就说一声,能满足的朝廷会尽量满足。”
“另外……”朱由检顿了顿,看向了眼前的这个高大的蒸汽机:
“说一说这个蒸汽机,以它的力,能不能实现蒸汽机车和蒸汽机船?”
“回殿下……”听到蒸汽机车和蒸汽机船,王徵来了兴趣,他对朱由检说道:
“殿下,以眼下第三版蒸汽机的力能,如果真的要制造蒸汽机车和蒸汽机船,这并不是不能实现,只是造出来后,它们的动能或许不能让殿下满意。”
王徽试探性看了一眼朱由检,发现朱由检注意力都在蒸汽机上,没有显露生气的表情后,心里不免松了一口气。
他也是经历过万历皇帝“折磨”的人,着实是害怕了老朱家皇帝喜怒无常的性格,见到朱由检对身边人的性格后,他不免有些酸楚。
“若是殿下再早三十年出生,或是老夫我再晚三十年出生就好了……”
人生古来稀,王徵已经五十七岁了,活到这个年纪才遇到支持机械的掌权者,不得不说是他的无奈。
“怎么不说了?”朱由检看向了王徵,显然不知道王徵的酸楚。
“是……”王徵重拾了心情,随后继续介绍道:
“下官计算过,眼下的第三版蒸汽机动能,只能支撑建造一台净重八千斤,载货不足七千斤的机车,并且这版蒸汽机,在简单的推演中,每十里需要消耗一千斤煤,三千斤水,每个时辰最多走二十里路……”
“二十里路?”朱由检微微皱眉,他折算了一下,差不多就是每个小时六公里,并且七千斤的重量中,有四千斤要用于装载燃料,只有三千斤可以用来载货。
时速六公里,并且十里消耗一千斤煤和三千斤水……
这几句话加起来,朱由检顿时有些语塞。
虽然他知道蒸汽机车刚出现时很坑,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坑。
“蒸汽机船呢?”朱由检对蒸汽机船短期不抱希望,所以将希望放到了蒸汽机船上。
“是这样的殿下……”王徵回应道:“下官将车船的力能用殿下所说的“马”来表示。”
“在推演中,蒸汽机车的马力是一百,每个时辰时速二十里,并且十里消耗一千斤煤和三千斤水……”
“一千料蒸汽机船一百马,开启风帆下,每个时辰时速三十里,每十里消耗七百斤煤和两千斤水……”
王徵不愧是引进西方科学的人,比较其他人的汇报,他的汇报让朱由检听得更加清晰和清楚。
一千料的船可以载重十五万斤,每十里消耗两千七百斤煤炭和水,对于蒸汽机船来说并不算什么。
哪怕留下三分之一的载重给煤炭和水,然后只能跑二百里路,那对海上运输也是一个不错的动力。
不过如果能提升一点,那自然是最好的,因此朱由检特意询问道:
“依你之见,这第四版蒸汽机,大概什么时候可以研究出来。”
“回殿下,第四版蒸汽机的难题,下官以为是蒸汽机的力能和热效率,以及高压问题。”
“如果能将眼下蒸汽机的力能提升到一百到两百的力能,那蒸汽机车完全就可以拉动上百万斤的货物,只需要用三分之一的载重来供给锅炉,就可以实现数百里的跨越。”
王徵所说的许多词汇,都是朱由检留在课题上的词汇,对这些词汇他还特意做出了注解。
他虽然不知道怎么研究,但架不住他“知识丰富”,在他看来汽车上内燃机的马力,应该和蒸汽机也可以通用才对。
因此在他留下的许许多多奇怪课题中,研究的博士们总是能学会不少新词。
王徽说着高压,力能、热效率什么的,朱由检解决不了,但他相信工业科这么多人,总有人能想出能解决的手段。
如果真的没有人能解决,那即便凭借眼下的蒸汽机,大明也能用于远洋贸易和火车军用。
大不了他就十里布置一个驿站,每个驿站准备一节足够跑十里的煤水车厢。
哪怕运三千斤粮前往三千里外需要三十万斤煤,他个人也认了。
三十万斤煤虽然多,但为了彻底掌控西域,这笔银子他还是能出。
这么想着,朱由检有些后悔,早知道他当初就做一个理科生了……
“殿下……”
在朱由检后悔时,一名锦衣卫从院外走了进来,观摩蒸汽机的同时,在朱由检身旁小声汇报道:
“安南有消息,南掌国臣服,愿意继续朝贡我朝,洪经略请示殿下,是否还要进攻南掌国。”
“另外、东吁进入九月以来,一直派遣兵马监视腾越八关,似乎是想看看我朝有没有对八关征调兵马。”
南边来了消息,朱由检听闻便知道了东吁的想法。
显然是大明彻底征服交趾,让他们有了兔死狐悲的担忧,因此担心大明是否会进攻他们。
不过对于东吁,朱由检暂时没有要动兵的想法,毕竟要打东吁,可要比打安南难多了。
至于南掌臣服,这倒是让朱由检稍微颔首。
南掌山高林密,平原没有几块不说,要打它明军还得修一条条路进去。
农业和矿业虽然有一些,但也不值得大明出兵。
以它的地形,明军出兵后,哪怕占领他,也需要陷入长期的丛林游击战,得不偿失。
它主动的臣服,倒是免去朱由检一番手脚。
“告诉洪承畴,交趾的事情解决后,尽快回昆明坐镇,另外南掌就不用进攻了,告诉南掌国王,每年朝贡……”
“是……”听到朱由检的话,锦衣卫作揖后缓缓退了出去。
朱由检看着他离开,最后把目光继续放到了蒸汽机上。
只是他那闪烁不明的眼眸,很难让人猜到,他此刻正在想些什么……
第三百四十六章 《平倭事宜》
“那蒸汽机真的可以不用马就能拉动车辆和船只?”
十月二十,当京城乾清宫养心殿内传来朱由校的疑问,面对他的疑问,受命赶来京城的陆文昭作揖回禀道:
“回禀万岁,确实如此,不过按照博士王徵等人的话,眼下虽然可以拉动,却弊端繁多。”
说着、陆文昭解释了一下蒸汽机车的工作原理,以及燃料,还有眼下的受限处。
他倒是简简单单交代了,但在朱由校这里却因为他的三言两语而被激起了好胜心。
“依吾所见,王徵等人虽然研究出了这个蒸汽机车,但手艺终究不行……”
朱由校故作高深的开口,但陆文昭和站在养心殿内的四大太监又是什么人?
早就知道皇帝为人的他们,已经猜到了朱由校下一句话会说什么。
“让军备院把图纸送来,届时朕亲自操刀,帮他们修改修改……”
“果然……”
当朱由校开口,所有人心里都不禁摇头,而朱由校则是等着陆文昭回应称“是”。
不过、出乎他的意料,这次陆文昭没有听从他的旨意,而是作揖道:
“万岁,殿下说过,军备院的所有图纸,除非已经研究完善,并且在大明境内应用,不然都不能带出军备城。”
“因此,臣恕难从命……”
陆文昭深深的躬身,而朱由校听后愣了愣:“便是我也不能?”
“是的……”陆文昭面露难色的回应,但很快又解释道:
“不过殿下说过,若是万岁要看,可以前往军备院,甚至可以在军备院参与研究,但绝不能将图纸带出。”
“哪怕回京之后,所有灵感之后的图纸,也需要在确定失败后焚毁!”
“这样啊……”朱由校倒是没有生气,而是从中察觉到了自家弟弟的慎重。
“能让弟弟这么慎重的东西,想来应该是比较重要……”
朱由校摸了摸下巴,而陆文昭也解释道:
“殿下说过,一旦蒸汽机车和蒸汽机船稍有成就,每个时辰能走六十里的话,从京城出发,煤炭水源充足的情况下,向北七日可抵达五千里外的奴儿干。”
“向西五日可抵达嘉峪关,九日可抵达亦力把里(尹犁),十日可抵达撒马尔罕。”
“向南的话,三日抵达南京,五日抵达广州,九日抵达乌斯藏的喇萨城,十二日抵达我朝最南部的占婆府。”
“若是要收复三宣六慰,从京城出发只需要十日就能抵达缅甸最南部的小西洋海,十三日就能抵达天竺东北部。”
“殿下说,若是等铁路兴建好,那万岁只要想,一个月能可以往返京城和最偏远的府县。”
朱由检不忘给朱由校画饼,陆文昭也老老实实的通传。
“当真有这么厉害?那岂不是一日千里?!”
果然、能抓住朱由校命脉的人还是朱由检。
“确实如此……”陆文昭老老实实回应,顺带也说起另一件事:
“殿下也说了,若是蒸汽机船也能达到如此,那么大明只需要花费五年的时间建立补给点,齐国就能选择就藩在北亚墨利加和南亚墨利加的中间位置。”
“届时只需要花费十几年的时间,齐国就能走上正轨。”
“五年?十几年?”朱由校听到后乐开了花,随后又小心问道:“那利未亚呢?”
“前往利未亚的话稍微简单些,只需要在小西洋海的几处海岛建立补给点,然后花费三年的时间在利未亚沿海建造补给点,然后再花三四年,齐国就能走上正轨。”
陆文昭闻言当即回禀,而朱由校一听,立马义正言辞道:
“那不行!”
“不行?”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了朱由校,不解有什么不行的。
就单从路程来看,似乎迁移时间更短,建国更快的利未亚更好啊……
“虽然都是蛮夷之地,但我看那北亚墨利加和南亚墨利加更大,弟弟天生富贵,那利未亚又遍地是昆仑奴,如何配得上弟弟?”
“好了,就藩地这件事情,朕替弟弟做主了,北亚墨利加和南亚墨利加就册封为齐国,等蒸汽机船步入正轨后,户部调一千万两银子给弟弟用作就藩准备。”
“既然是朕的弟弟,那齐国必然得拥民数百万才行,没有数百万百姓,未免太过落魄,弟弟过去估计也不适应。”
“这……”听到朱由校的话,陆文昭愣了愣,过了片刻他才皱眉道:
“万岁,即便朝廷有日行千里的蒸汽机船,但十艘九千料商船出发,也需要两个月时间才能抵达目的地,并且只能一次性迁移五千人,船队一年只能迁移三次。”
“三次也就是一万五千人?”朱由校算了算,随后不在意道:
“那就安排两百艘船,这样一年就能迁移三十万人了,如此迁移十……二十年,二十年后弟弟就可以就藩了。”
“这……”听到朱由校的话,陆文昭语塞,王安等人更是差点咬到了舌头。
陆文昭前面就解释过,第四版蒸汽机可能需要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才能搞定,而补给点有需要五六年的时间。
在已知最短十年,最长二十年的局面下,朱由校居然还要组织迁移二十年百姓,然后才让朱由检就藩……
这可真是……真是……真是一个好大哥啊!
“那万岁,蒸汽机的事情您……”陆文昭还想挽救挽救,让朱由校去军备院找朱由检碰面,两兄弟聊聊就藩的事情,然而……
“朕就不用去了,朕近来日理万机,奏疏如雪花纷迭而至,每日处理直至深夜,繁忙之下,难以抽出时间前往军备院。”
“那蒸汽机的事情,相信王徵和毕懋康他们自己可以解决的。”
朱由校摆了摆手,浑然没有了先前那种兴致勃勃的探究心和好奇心,并在摆手之后继续说道:
“对了、你这次回去之后告诉弟弟,让他好好养养病,奏疏就交给朕吧,他若是还不能舟车劳顿,那就在军备院好好休息,若是回了京城就在齐王府休息,不用特意来找朕。”
“这……万岁……”陆文昭愣住了,要知道朱由校在他刚到的时候还追问着朱由检什么时候回京,催促朱由校快些。
这才过去多久?变脸速度就如此之快?
“行了,你退下吧,早点把消息传回去,相信你不在身边,弟弟也不太习惯,他眼下生病,需要相熟的人照顾。”
朱由校开始逐客,态度转变之快,让陆文昭始料未及,魏忠贤更是看的目瞪口呆。
“是……臣告退……”
面对皇帝的逐客令,陆文昭只能在心底叹了一口气,随后起身作揖行礼,缓步退出了养心殿和内廷。
只是他刚走,朱由校就看向了王安和魏忠贤等人道:
“这些日子对外廷宣布辍朝一日,若是弟弟来找朕,便说朕朝政繁忙,让弟弟好好回去休息。”
“对了!”朱由校补充道:“奏疏什么的,送往司礼监,你们给朕好好处理。”
“奴婢领命……”王安和魏忠贤应下,没有提出什么疑问。
显然、他们谁都看出来,皇帝就是不想让齐王就藩,或者说不想那么快。
这最短三十年,最长有可能四十多年的就藩时间,估计皇帝的皇孙都就藩了,齐王还被拖在京城呢。
以朱由校眼下的年纪,四十多年后估计都大限将至了,几乎可以说一辈子没让朱由检离开他超过一年的时间。
“唉……四十年后……”朱由校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
“万岁还是有些不忍的……”看着朱由校的模样,王安几人在心底默默想着。
只是这时朱由校忽的语出惊人道:“四十年后弟弟也才六旬不到,估计还能陪燃儿一段时间再就藩……”
“……”
一席话说出,王安等人全都闭上了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合着齐王未来四十多年的时间都被您老安排了个清楚啊……
“多少年?!”
自军备院回京的路上,当踏上归途的车队在半路遇到返回的陆文昭时,得知消息的朱由检勐地拉开了车窗,声音几乎破音。
“一共迁移……十五年……”
马背上的陆文昭,在犹犹豫豫中说出了时限。
这下不止是朱由检,便连王承恩、王肯堂,乃至拱卫车驾的锦衣卫、骁骑卫都下意识在心里发出了惊叹。
在刨除早夭和战死,人均寿命不超过六十五岁的时代,朱由校要朱由检最少在大明待到最少四十八岁,最多六十几岁。
四十几年后,朱由检还活没活着都不一定,朱由校估计也在入土的边缘了。
“他怎么说的?”朱由检连“哥哥”的称呼都没用上。
“就是……”陆文昭把朱由校的话交代了一遍,而听着他的话,朱由检稍微冷静了下来。
过了片刻他才轻嗤道:“哥哥的想法是不错,然而难不倒我。”
说罢、他对陆文昭说道:
“今年辽东、北直隶、山东、南直隶、浙江的囚犯有多少?”
“刑部八月的存档中,大概有一万六千多人。”陆文昭作揖回应,而朱由检也直接吩咐道:
“降日本属国为属地,设瀛洲行省,瀛洲承宣布政使司,将瀛洲分为九州府,四国府,北州府(北海道)。”
“再将本岛一分为三,京都以南设为南岛府,京都以北,水户以南设为本州府,水户以北的地区设为北岛府。”
“此外,再设封颜思齐为平倭经略,总督平倭事宜,东军都督府再调……”
朱由检顿了顿,似乎在想要调多少兵马。
以眼下的局面来看,军饷占据大明财政五分之一,如果把东军都督府除了驻守辽东以外的其余六营兵马调往日本,倒是能节约不少军饷。
想到这里,朱由检开口道:
“南直隶拱卫营分三营前往浙江,再从山东募三营兵马前往浙江参与训练,浙江原本驻守的六营兵马调往瀛洲,助颜思齐平倭。”
“是!”陆文昭接令,他显然已经知道了朱由检的想法,那就是在研究第四版蒸汽机的同时拿下日本,这样研究时间和建设补给点时间就重叠了,可以缩短数年时间。
不过、他还是小瞧了自家殿下,因为朱由检想的远比他要多。
在他接令后,朱由检继续吩咐着:
“把囚犯迁往九州府,然后再从北方受灾各省招募百姓迁移瀛洲,从九州至四国,再逐步北上。”
“迁往瀛洲府的百姓,皆一人发地二十亩,让颜思齐好好安排。”
“再告诉颜思齐,平倭之后,立马将北方的叛贼派往北州府、以及北州府北方的四岛开垦田地,建设集镇。”
“最迟五年的时间,我要在这些地方看到成效。”
“卑职领命,这就派人转告颜思齐。”陆文昭闻言,也知道自家殿下下了“血本”。
六营兵马,平倭经略,这两个好处落到颜思齐头上,加上他眼下手中的六营兵马,那就是十二营三万六千余人。
按照明军的配置,这十二营一共有十二个炮哨,也就是一百二十门十斤炮,六百门五斤炮。
这样的火力,虽然只有三万人,但足以当倭寇三十万。
李如松不过三千家丁就能在四万倭寇之中左突右冲,眼下三万六千多家丁级别的明军出征,陆文昭甚至已经想到了明年年底,日本变瀛洲的结局。
因此陆文昭作揖之后,便开始安排人去传消息,随后下马上了朱由检的马车。
在他上车后,车队也继续向着京城前进,距离已经不足五十里。
他上车之后,朱由检已经在低头书写一份新的手书,而手书的命题是《平倭事宜》。
显然,他并不放心颜思齐平倭,而是要自己制定平倭战略和战后治理来让颜思齐执行。
陆文昭坐在了王承恩的旁边,一丈长、一丈高、一丈宽的马车被五匹挽马轻松拉动,王承恩在处理御马监的文书,陆文昭也开始处理锦衣卫的。
三人共同处理事宜,安静了许久之后,最终以朱由检的停笔宣布结束。
朱由检洋洋洒洒写了半个时辰的《平倭事宜》足足有两千字,并且还是用文言文书写,如果要翻译为白话文,或许能翻译出上万字。
这《平倭事宜》之中,朱由检主要告诉了颜思齐该怎么打幕府,眼下的行军路线应该怎么走,哪几路是辅兵,哪几路是主攻。
打完之后,朱由检又告诉了颜思齐要怎么治理。
首先要和南部一样,将与幕府有瓜葛的所有大名、将领、武士、民夫给抓捕起来,然后将这部分人丢到北州府、以及北方四岛开垦田地。
这些旧贵族势力被打压后,大明就能有足够多的田地可以供应给移民。
幕府虽小,但却也有三千余万亩耕地。
眼下通过战乱和旧贵族势力的拔出,两千万人口大概只能剩下一千四五百万人,但田地却可以收回近两千万亩。
按照人均二十亩的标准,大明可以迁移上百万人前往幕府,不过迁移的对象必须是大量的孤寡男丁。
男人代表的是文化符号,即便大明强大,但只要大明的女人和其他国家男性婚娶,下一代必然会跟随男方的文化。
同样的,其他国家的女人和大明男人婚娶,也会慢慢转变为大明的文化习俗。
迁移一百万男人过去,要比迁移两百万男女的文化收益更大。
至于开垦北州府则是为了就藩和迁移百姓做准备。
北州府这块土地,在后世被开垦出了一千多万亩耕地,颜思齐只要按照朱由检说的去做,那二三百万幕府旧贵族势力能开垦出四五百万亩耕地。
不仅仅是北州府,还有北州府北面的北方四岛。
只要在四岛都建设集镇,那迁移的二分之一问题就被解决了。
之所以说二分之一,是因为齐国眼下不可能直接去中美洲建立藩地。
很现实的一个问题摆在大明的眼前,十七世纪初的现在,美洲依旧处于欧洲殖民者和印第安人的统治下。
眼下的南北美欧洲人数量,大概在五十万上下,其中西班牙人近半,英国、法国、荷兰、比利时、葡萄牙等国在当地人口接近二十五万。
从哥伦布踏上新大陆,到西班牙人建立了哈瓦那并控制了加勒比海最大的岛屿古巴岛开始,西班牙一直是美洲入侵者中最大的势力。
在万历二十年以前,西班牙人就已经粗浅掌握了中美洲地区和加勒比海地区。
也就是说、朱由检想要的美洲就藩地,实际上眼下处于西班牙人的掌控中,而在这二十五万西班牙人中,他们拥有大概占比三万的军队和民兵。
大明不可能隔着一个太平洋去和西班牙决斗,因此必须先建立一个最少十万人的集聚地,然后再南下。
这个聚集地的地点,朱由检选在了后世的旧金山和洛杉矶一带,因为这里的土地足够开垦来养活上百万齐国百姓。
不过还需要注意的是,朱由检想要拿下南北美的计划里,就不可避免的要和其他的英法荷兰等国发生冲突。
与西班牙庞大的全球帝国势力相比,它们虽然在美洲的殖民地规模要小得多,而且主要进行皮毛贸易等小型商业活动,未能吸引来大量本国移民。
但随着时间推移,并且伴随三十年战争的结束,欧洲会在几十年内迁移上百万人前来美洲。
因此朱由检要做的就是,在他们进行迁移前,率先把它们赶出去。
要想做到这种程度,就需要在南北美的沿海建立城池,哪怕一座城只有一万人,那也能凭借第四版的蒸汽机养活上千军队。
有大明这个充电宝在后方供电,齐国的军费支出哪怕超标都没有问题。
齐国需要在意的就是粮食问题,而这个问题,就涉及开垦田地的问题了。
幕府的囚犯,将会是蒸汽机作用于农业前的最大“开垦机器”。
北州府—北方四岛—勘察半岛—安克雷奇—温哥华—旧金山—洛杉矶—圣迭戈……
只要在这些地方分别建立一个集镇,存储大量的煤炭,那大明每年能往齐国输送的人口数量,不会低于三十万。
如果朱由检让大明这台工业机器尽力释放产能,每年下水上千艘木质蒸汽机船,那这个运送量还能翻几倍。
毕竟连西班牙这种上个世纪人口才六百多万的国家,都能在几十年内运送二十五万本国人和数十万黑奴前往美洲,没有道理使用蒸汽机船的大明会比他运送的低下。
每年保障五十万的人口输送,只需要十年就能创造出一个五百万人口的齐国存在于美洲。
齐国人口只需要达到一百万人,朱由检就可以派人前往美洲,对各国进行驱逐战争,保卫齐国的国土。
也就是说、颜思齐的任务实际上很重。
他需要在五年内平灭幕府,然后在八年内建立起北州府到圣迭戈的补给集镇。
八年后,那将是天启十六年,公元一六三七年,大旱还需要六年时间才能结束。
在保证诸藩每年迁移人口不超过五十万的情况下,再保证齐国每年迁移五十万人,那大明北方的数千万灾民会被完美消化。
当小冰河大旱结束,大明的人口或许还没有突破两亿,但海外藩国绝对可以突破两千万本国人口。
想到这里,朱由检最后给《平倭事宜》补充了时限,并备注告诉颜思齐,他需要在几年内见到成效。
颜思齐会不会背叛这点,朱由检根本就没想过。
首先颜思齐没有背叛的本钱,因为他手下人里,除了有一营兵马是他的老部下外,其余十一营都是大明的兵马,他们的父母家人都在大明。
其次、没有了大明的供应,仅凭三万多人就想要征服整个幕府,管理两千多万人的国家,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日本之上没有那么多硝石供应这三万多人,颜思齐真想割据,不用朱由检出手,他就会在十几年内的内耗中失败。
至于在美洲背叛就更不可能了,哪怕是郑芝龙借势福建,历史上花了二十几年的时间,也不过让琉球勉强自给自足罢了。
带着几百万倭奴前往美洲开拓土地,没有大明的供应,第一年就得死一半。
“把信交给颜思齐,让他按照上面写的来做。”
朱由检没有压力的把信交给了陆文昭,并看着陆文昭下车。
在他下车后,朱由检也拉开了车窗,开了一眼已经开始飘雪的燕赵大地,随后呼出一口白雾,呢喃道:
“接下来,孤似乎要关注一下就藩战争,顺带收拾一批贪官污吏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 典吏阎应元
“授颜思齐平倭经略?”
“这年头,一介没有功名的武夫也能当上经略,真实滑天下之大稽……”
“没有功名又如何?你看我吏部之中,又还有几人是通过的正经科举而来的?”
“听闻还有人准备日后将四书五经,圣人之道弄为选科,而将奇淫巧技当做正科呢……”
“圣人之道都不学,日后我朝百姓恐怕连礼义廉耻都不知道了。”
在朱由检让人先送出的奏疏被朱由校批下的时候,皇城吏部之中的官员们,却对朱由校刚刚派人降下的旨意冷嘲热讽。
他们嘲讽的不是颜思齐,而是皇帝、是齐王,还有一系走恩科“捷径”为官的燕山派系和恩科派系官员。
诚然,燕山官员已经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了,而走了几年恩科的传统官员数量也不少。
今岁由于有两场恩科,而燕山学子又是在上半年都考完了,因此前不久针对下半年的恩科,清一色的都是由传统转攻燕山教材的学子官员。
两万两千多名学子纷纷被录用,其中录用为官的便接近上千人,剩余全部为吏。
一般来说,他们是看不上吏的,但当他们来到京城后,都知道了《官员定禄》,书吏也即将成为大明官员的消息。
这么一来、几乎没有人选择放弃,清一色的加入了大明的书吏体系中,成为了日后次九品的官员。
虽然他们是不燕山体系出身的人,但他们的能力并不能说比燕山官员的差。
甚至可以说,他们才是真正第一批融合了燕山体系和传统体系的官吏。
由于放榜才过去三天,因此对于他们这两万多人的安排还没有落实。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许多人都猜测他们可能会被派往小西洋监察使司,或者瀛洲行省。
毕竟谁都知道小西洋有数百万土人,并且据传第一批迁移过去的三万多百姓已经抵达。
况且,后续小西洋显然是大明对外征战的首要之地,诸藩就藩后虽说可以自治藩国,但依旧需要谨言慎行,因为他们头顶还有小西洋的监察。
小西洋是一个油水很大,并且很容易建立功绩的地方,这已经是百官们的普遍认知。
相比较小西洋,皇帝刚刚下旨的瀛洲显然不是什么好去处。
尽管瀛洲多产金银,但谁都知道,一般由五军都督府打下的地方,所有东西都是官营,都归朝廷所有。
这么一来、去瀛洲等于是去养老,更适合那种已经仕途走到头的人。
当然,这是百官们不了解朱由检要就藩北亚墨利加和南亚墨利加的缘故,如果他们知道了,恐怕许多人都会挤破了头的前往瀛洲。
和这些官场的老油条不同,初入官场的许多传统学子想法比较简单,那就是不管去哪里,反正手中拿到了一笔俸银,人自然能安稳下来了。
吏部官员们在讥讽这群官员也是很正常的,毕竟相比较这批两万余名官吏,他们科举太过艰难了。
在他们看来,这批恩科录取的人,大多都是碌碌无为之人。
不过、即便再碌碌无为的人中,也能找出几个那么能用的,而这次的恩科,刚好有一些怀揣抱负的人……
“这环境也太好了吧?!”
寒风雪中,当北京东城的官吏坊内的一道声音响起,两万多挤入官吏坊的传统官吏让这座坊市变得热闹了起来。
官吏坊,这是一处占据了东城六分之一面积的巨大坊市,除去百王府坊外,便数它最大。
营造之初,工部的官员们估计这里能住下三万人,而且这坊内还有一大半的地方是空地,如果这些空地也利用起来,那完全可以容纳六七万人居住。
放榜后的这一日,两万多官吏都收到了通知,在定下他们就任位置之前,他们都将在官吏坊中度过。
大中午的,即便寒风萧瑟,许多人也开始因为舍不得房钱而迫不及待的赶来,而官吏坊内的一些吏部小吏也开始安排他们的住处。
比其他地方的官吏坊不同,京城的官吏坊稍微人性化了一些,一个院子占地两分,约一百二三十平的模样。
院内分为左右耳房,以及后院柴房、马棚,还有正屋一间。
一个院子有四间可以休息的屋子,一个正厅,院子中间是三十来平的院子,墙角处还有石桌石墩。
这样的院子,却是两个官吏共有的。
“就我们两人?”
在热热闹闹的环境中,一个身穿儒服,头戴四方平定巾的儒生不敢相信的走入院中,而在他身后还有一名较为冷静的儒生,以及一个笑着的书吏。
“是啊,从今日起,此院便是阎举人和刘举人的院子了。”
“不过在下需要提醒一下二位,若是二位被派往地方任职,那院子便要收回,而二位若是在京中任职,那每岁不得闲置屋子超过三个月,不然也要收回。”
“但若是前往地方任职,返回京城述职的话,依旧可以来官吏坊,有空房或者空院,官吏坊依旧为二位安排入住。”
书吏的话让两位还没有任职的儒生点了点头,那阎姓儒生更是说道:
“这样的规矩不错,倒不至于让整个官吏坊闲置。”
“就是京中这么多官吏,仅官吏坊一处能满足在京官吏吗?”
阎姓儒生的话让刘姓儒生也好奇望向书吏,而书吏则是笑道:
“这官吏坊中住着的都是官吏,哪怕是书吏,一年也有十二两银子的俸银,而东西南三城同等的二分小院,也不过二十两银子的价格。”
“即便家境贫寒之人为官二载,也能在三座外城购置宅院,因此官吏坊建成以来,每年都有官吏入驻,也每年都有官吏走出,除了每岁恩科后的几天,还从未有一直住满的情况。”
书吏的话让刘姓儒生好奇道:“一年十二两的俸银虽然不少,但购置宅院要花二十两银子,即便不吃不喝也需要二十个月,官吏们的吃喝问题呢?”
“这自然有解决的办法……”书吏面对疑问十分稳重的回答道:
“官吏坊内有官吏的免费膳食,具体的是通过饭票去坊内东西南北的四处大庖厨吃。”
说着、这书吏从怀里拿出了一小叠两指长粗的油纸票,分了分后递给二人道:
“这便是饭票,一票一顿饭,吃多吃少随人,但不能浪费,浪费者罚钱五十文。”
“除了饭票,这其中还有三两的茶票,以及数量不少的油票和煤票等兑票。”
“若是二位不想在大庖厨吃,也能在大庖厨旁边的皇店兑换为米麦,自己带着米麦回家下厨。”
“一张饭票可换一斤米麦,一斤鲜菜,半斤肉。”
“这么好……”接过饭票,刘姓儒生有些不敢置信,而书吏则是笑着继续解释道:
“官吏坊往往服务于刚刚踏入仕途的官吏们,万岁与齐王曾说官吏起步最为艰难,大部分官吏都是因为生活所迫才不得不接受贿赂,因此解决了吃住问题,便能减少一些官吏误入歧途。”
“倒也是……”听到书吏的话,阎姓儒生微微颌首,而书吏见状也说道:
“二位的也不用买被褥了,院中四间屋子中,左右耳房是书房,正屋左右是卧房,卧房内都有家具,柜中也放有洗干净的被褥。”
“另外二位或许不知道官吏坊内屋子的结构,因此需要和二位特意说一嘴。”
“官吏坊修建时特意修建了火墙和火炕、壁炉,因此刘兄台需要注意,每日回家时,需要为壁炉加煤。”
说着,书吏带他们前往了正屋,给二人介绍和示范了一下壁炉和火炕、火墙的作用,并且提示了一下安全隐患。
例如要检查烟囱,如果没有烟囱堵住了,那很有可能会中毒,另外就是防火的问题,煤堆要放在柴房里。
此外还有加煤的方式,以及不要把门窗紧闭太死的种种问题。
末了、书吏成功点燃壁炉,而壁炉燃烧之后,虽然三人暂时还感觉不到太温暖,但看到火后,身上的寒意也被驱散了不少。
“北方各省中,眼下听闻山西、陕西、辽东和北直隶等一京三省之地已经有官吏坊了,其余河南、河西等地应该也在修建。”
“二位前往之地若是有官吏坊,那大概也有这些东西。”
“不用太过担心煤的问题,平日里官吏们的煤票大多都有三百个蜂窝煤,到了冬季会额外拨发三百个。”
说罢,书吏看了看二人,并继续道:
“如此,便是官吏坊内的大部分规矩了,二位只需要牢记便可。”
“多谢兄台……”听到书吏的话,两位儒生也知道书吏要离开了,于是连忙作揖躬身。
“二位后会有期……”书吏见状作揖回礼,随后便转身离开了小院,临了出门时还不忘带上院门。
二人看着他离去,随后不免发出感叹道:
“人说朝廷刻薄官吏,眼下看来,这若是考上了恩科,哪怕是为吏,也比大部分人过的好多了。”
感叹之人是姓刘的儒生,他家境虽然和贫寒不搭边,但也仅限于饿不死,冷不到的程度。
面对眼下官吏坊的厚待,他不免四下摸了摸正屋之中的家具:
“皕亨,幸亏你劝我来考恩科,不然凭我家中十余亩薄田,哪怕再寒窗苦读数年,考上个举人,也不一定能享受如此。”
他的感叹被旁边阎姓儒生听到后,对方便提醒道:
“仲山,你我已经考上恩科,日后便是大明的官吏。”
“眼下朝廷待你我如亲子,万不可在日后误入歧途。”
“哈哈!皕亨你放心吧,吾必然不会,更何况我不过勉强考了一个丙等成绩,恐怕也不会有人来行贿我。”刘姓儒生笑着回应,并打趣道:
“倒是你阎皕亨,这次考了一个甲等,恐怕名字会出现在吏部或者齐王殿下眼前。”
“我倒是没那么在意。”阎姓儒生摇了摇头,叹气道:“我只想做个好官,对得起百姓和朝廷……”
“倒也是……”阎姓儒生的话让刘姓儒生也忍不住唏嘘了起来。
似乎是感觉到了热,他们二人解开了自己的棉衣,顺带感叹了一句:
“也不知道你我能在这官吏坊内住几日,又会被派往什么地方……”
——————
“阎应元……”
当官吏坊的学子们还在唏嘘时,马车已经驶进北京西城的朱由检正在处理奏疏,而他手中拿着的,则是前两日恩科录取的文册。
朱由检为了不放过任何人才,对于每年科举、以及每年官吏任免,恩科等文书都会亲自看一遍,以免熘了什么人才。
今日的他如往年一样,不过他没想到他连第一页都没有看完,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北直隶通州阎应元,年十九,六科成绩甲等,策论甲等】
“倒是考得不错。”
朱由检用朱笔将阎应元的名字圈了起来,而坐在旁边的王承恩瞥见这一幕,也知道这人要得到重用了。
朱由检往年圈出人名的举动并不多,没想到今年恩科文册才打开就圈了一人。
“保定县的典吏还没有人选对吧?”
朱由检抬头看向了陆文昭,而陆文昭闻言则是连忙找出这个月的吏部官员任免文册,翻了翻后才点头道:“还没有人选。”
“嗯……”朱由检低下头,提起朱笔就在阎应元背后用朱笔备注了保定县典吏。
他接着继续往下,只是看了上千人名,都没有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不等他处理完,马车就停了下来,而马车外也传来了曹变蛟的声音:
“殿下、到府了。”
“嗯……”听到这话,朱由检用手在文册上折了一个角,然后合上放好后,才起身下车。
陆文昭和王承恩陆续下车,护着朱由检下车后,一行人便见到了站在门口风雪中的杨如是、杨媛爱和李定国等人。
“殿下千岁——”
三人连同拱卫齐王府的宛平营兵马高声唱礼,而就近王府也有不少人探头出来看着齐王府的声势。
许多藩王这几年都没有离京,都在等着朱由检下达就藩的令旨。
前些日子他们总算听到了交趾的军队开拔旧港,准备前往小西洋的消息,因此参与就藩的许多藩王又开始上疏请求来京城等待就藩。
“真有气势……”
福王府门口,看着远处的朱由检回来,朱常洵话里的酸味都快把福王府的护卫给熏死了。
似乎在发现朱由校和朱由检都没有对他动手的意思后,朱常洵便大胆了不少。
他虽然还将幼子留在洛阳,但妃嫔什么的却接到了京城。
不仅如此,似乎是察觉到了长子的懦弱和自己有关,因此他心一狠,直接把朱由渠丢到了燕山第十三学府中,从零开始学习。
这一学估计得有六年的时间,不过朱常洵也不在乎。
毕竟在他这种战略白痴看来、明军六年能不能打下所有就藩地还是问题。
“齐王殿下消瘦了不少……”
“也变黑了不少……”
“让人晚上送份礼单吧……”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选妃……”
百王府中,关于朱由检的讨论络绎不绝,而回到齐王府的朱由检却没有那么多心思。
他对杨如是和杨媛爱颔首,算是打了一个招呼,随后便看向长了不少个子的李定国,走上了台阶,拍了拍这小子的肩膀道:
“如何?这几个月又看了几本兵书?学了多少经世之道?”
对于李定国,朱由检一直在好好培养,不过他年纪太小,而且朱由检自身事务繁忙,所以大多还是采取放养的教育方式。
好在李定国比较争气,或许是看过了陕北饿死人的一些惨状,李定国学习倒是很用功。
朱由检前往陕西的时候,这小子就担心自己家乡,吵着闹着想要跟着去,不过最后还是没拗过朱由检,被他丢在了京城。
朱由检南下的日子里,尤其是在延安的日子里,李定国基本上每日都要写信。
不过他的信,朱由检也只是草草看了看,毕竟陕西那边太忙了。
“自然是看了不少!”李定国声音还挺大,没大没小的模样让杨如是瞪了他一眼。
李定国平日里不怕说说笑笑的朱由检,倒是对杨如是怕得要死,有一种姐姐对弟弟的血脉压制。
被瞪得缩了缩脖子,李定国稍微收了收声音,然后才对朱由检担忧询问道:
“殿下、延安还好吗?”
“……”一句话说出,朱由检和陆文昭、王承恩都呼吸一滞。
延安好吗?
这句话让朱由检再次想起了洛川县的事情,尽管延安百姓没有洛川那么惨,但也没有拿到朝廷允诺的全部赈灾粮和赈灾钱。
事到如今,哪怕朱由检已经杀了大量官员,但贪官污吏的行为还是让他每每回想起来都深恶痛绝。
“贪官污吏太多,朝廷发下去的粮食和银子被贪墨了不少,不过没有什么人饿死。”
朱由检没有选择隐瞒,生活在这个时代,早些明白这是个吃人的世界,要比晚些明白要好。
“那就好……”李定国松了一口气,显然在他的童年里,没有人被饿死,就已经属于过的很不错了。
“饭菜快凉了,有的人也不知道饿……”
杨如是看不下去,她和她姑姑不同,自小被朱由检养的娇惯,不过她并不是大小姐那种娇惯,而是对朱由检特别娇惯。
朱由检不吃饭,几时吃饭,什么时候该吃糕点,什么时候该睡觉,她都在心里有一把秤。
虽然才十一岁,但她俨然一副齐王府管家婆的模样。
整个齐王府里,也就只有她才敢明里的“讥讽”朱由检。
只不过这种讥讽,总归是建立在保护朱由检的健康下。
“行了,进去吃饭吧。”
阔别半年,再度听到杨如是的“冷嘲热讽”,朱由检还觉得挺温暖的。
也在他的招呼下,所有人走进了齐王府,而百王府围观的人,也随着齐王府大门的关闭而散去。
过了片刻,齐王府的会厅里,朱由检坐在主位,陆文昭、王承恩、曹变蛟、曹鼎蛟、李定国等八人也跟着坐在了大圆桌的其他位置上。
大圆桌上摆好了猪肉炒黄菜、蒸猪蹄肚、两熟煎鲜鱼、五味蒸鸡、椒醋鹅、烧猪肉、荔枝猪肉、鲟鳇鲊等二十几道菜。
毕竟九个人上桌,吃二十几道菜倒也不奇怪。
“怎么没有羊肉?”
行军打仗吃惯了羊肉,乍一看桌上没有羊肉,朱由检还有些好奇。
“王先生说了,殿下最近不能吃羊肉,另外牡丹汤和牛、驴肉也不能吃了,要忌口半个月,另外每日要分别饮用两次龙胆养神汤,要睡足四个时辰。”
杨如是对朱由检的身体健康倒是格外关心,朱由检才回到府里,她就给朱由检定下了不少东西。
“你倒是给孤定起规矩来了?”朱由检轻笑,而杨如是则是撇嘴道:
“殿下自己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那只有奴婢替殿下爱惜,替殿下照顾了!”
语气很冲,倒是字字关心。
朱由检见状也没有呵斥她,而其它人也早就见怪不怪。
整个百王府和内廷都知道,齐王府有个小丫鬟谁都惹不得。
“你还有什么规矩,一并说出来吧,免得我处理奏疏时,你又跑到书房里晃悠,监督我。”
朱由检一边吃,一边摇头吩咐,而杨如是则是见状从怀里拿出了一份薄薄的文书,递给了朱由检。
“还写上文书了?”朱由检打趣,顺带放下快子接了过来。
那文书很薄,估计只有三四页,而朱由检打开后,上面的字体娟秀清雅,而内容则是写了不少。
从饮食起居,到朱由检的休息时间,包括休息的时候按摩,疏通筋骨什么的,一应俱全。
这一刻的杨如是不像小丫鬟,倒像个老妈子。
朱由检只是看了一眼就合上了,因为他知道他看了也不会遵守,反倒是将文书递给杨如是后打趣道:
“你眼下事事关心孤,学课落下没有?若是落下了,那孤得叫承恩扣你工银了。”
“学课门门都是甲等,就画工不行,要罚就罚画工师傅。”
杨如是低头埋饭,眼睛却时不时看向朱由检。
“画工不行?”朱由检皱眉,而杨如是又开始“冷嘲热讽”道:
“画工师傅一出门就去了大半年,大半年没人教,能好到哪里去……”
“你这丫头,府里那么多画师,还不够你学?”听到杨如是的话,王承恩忍不住笑着打趣。
显然、众人都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了。
齐王府那么多画师,她随便找一个就能学习,眼下却用这个做借口,显然只是埋怨朱由检出门太久了。
“你倒也是……”朱由检见状轻笑,随后低下身子,凑近些安慰杨如是道:
“行了,明日我抽出一日教你作画……”
“您又不是画师……”杨如是嘴上不饶人,但憋不住笑的模样,任谁看了都知道她很高兴。
朱由检见状摇了摇头,随后继续低头吃起了这具有温情的家宴……
第三百四十八章 兴大案治大腐
“国朝画作以写意为主,不过要是想要写实,自然也是可以的……”
回京的第二日,当齐王府后院响起朱由检谆谆教导的声音,此刻的他也难得迎来了多日的放松。
“这样吗?”
后院内,两张画桌被放到了长廊上,而长廊与书房的庭院暴露在画桌面前。
朱由检站在画桌背后,对杨如是述说着窍诀,时不时握上对方的手来描绘。
在他们面前,书房的占地近半亩的庭院里,十余株腊梅已经含包待放,雪压枝头,白茫庭院。
几只“宫猫”在踩雪,蹲在腊梅树下仰视尚未绽放的腊梅。
白雪、腊梅、假山、狸猫……
当四种动静植物碰撞,一幅很好的画卷已经出现在了朱由检脑中。
“画分十门,即道释、人物、宫室、番族、龙鱼、山水、鸟兽、花木、墨竹、果蔬等……”
“能表现出的方法则是有工笔、写意、钩勒、设色、水墨等技法形式,设色又可分为金碧、大小青绿,没骨、泼彩、澹彩、浅绛等几种……”
“你绘画时,不仅得重意,还要运用线条和墨色的变化,以钩、皴……”
朱由检在教导,而杨如是也认认真真的学着。
李定国在王府外廷的存心殿学习,杨媛爱则是忙着做饭去了。
眼下书房之中,除了骁骑卫以外,便只有朱由检和杨如是了。
朱由检并不避讳有人来内廷,因为眼下的内廷并不值得避讳。
首先他没有妃嫔,其次与铺张浪费的皇宫不同,齐王府的侍奉奴婢也被朱由检限制在外廷女婢三十人,内廷女婢二十人,庖厨十人,总数六十人的规模。
比起其他王府,齐王府的奴婢规模甚至不如一些小郡王府,但对朱由检来说已经足够。
他告诉过杨媛爱,若是府中女婢想要婚娶嫁人,说一声,王府给出嫁妆就行,不要偷偷摸摸的。
朱由检很明白“上行下效”这四个字的威力,他和崇祯一样,在生活方面十分简朴,除了膳食上舍得花钱外,其它方面他并没有什么用度。
一些布匹绸缎也不用他去买,皇宫几乎每隔几天就会送来一些御用的绸缎布匹。
朱由检的俸禄有三个方面,一个是爵位的那一万两年俸,一个是上直都督的二千两年俸,还有就是正一品大都督的三千两年俸。
他的年俸合计一万五千两银子,王府之中的用度,还有外廷办事的将领文臣的吃食,都在花这一万五千两银子。
朱由检没有挪用过御马监一分一毫的银子,也禁止王府购买田地。
除了王府的维护外,府内要兴修什么建筑也需要他点头才能实施。
因此,齐王府修建以来,至今还没有任何变化,为数不多的增添,就是皇宫之中隔三差五送来的家具。
也不用多说,这些家具基本都出自朱由校的双手,而这些家具朱由检大多用不上,因此基本都将家具库存在外廷的仓库中。
难得的休息让朱由检得以放松,他一边教导杨如是,一边自己作画。
很快一幅《狸猫赏花踏雪图》就被他绘画完毕,并且压上了他个人的私印。
画了一幅自己想画的,朱由检拉着椅子到杨如是旁边,看着杨如是一点点的作画。
她的画技实际上并不差,至少在她这个年纪来说,已经算得上佼佼者了。
朱由检陪她从己时四刻作画,直到午时六刻,这气氛才被杨媛爱的脚步声打破。
“殿下、可以用膳了。”
“嗯,送到这里来吧……”
杨媛爱行礼开口,朱由检则是抬头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
杨媛爱见状,也转身吩咐她身后的一名女婢去传膳,而她则是带着另一名女婢上前。
女婢手中端着茶盘茶具,而杨媛爱则是上前,熟练的将朱由检的画收了起来,并接过茶具放在桌上,随后将纸笔研墨收走,交给女婢收回书房。
她站在桌前,几件宣德年间的青花松竹梅纹茶具被她一一摆好,随后用小铜炉烧水沏茶。
一番行云流水的操作后,茶杯被她双手递给了朱由检,而朱由检接过后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放回茶杯,低头继续看着杨如是作画。
大概过了一刻钟,李定国就一路快走来到了长廊,而跟着他的是长长的队伍。
铜锅和一碟碟素菜,生猪肉片被端上,十几种调味品也被摆放桌面。
铜壶倒水,铜锅点火,煤块燃起火焰,一桌比较素的火锅宴就出现在了朱由检面前。
他自己放起了调味品,其中的辣椒自然是最为重要的辛辣品。
“别画了,先用膳。”
朱由检对杨如是交代了一声,随后坐在了主位,而杨媛爱和李定国也分别坐下,并为自己调制蘸碟,杨如是也一样。
好不容易水开始沸腾,大骨头熬制的清汤锅底和辣椒牛油熬制的红油锅底便以鸳鸯锅的形式呈现。
两位女婢负责倒菜夹菜,而朱由检要做的,似乎只剩下了吃。
只可惜,他这劳累了大半年的享受,还没有体验多久,脚步声就从长廊尽头传来。
陆文昭带着奏疏而来,朱由检见到他后没说什么,直到他走到跟前才询问道:“如何?”
“万岁辍朝一日,闭宫一月……”陆文昭脸上露出几分无奈,而朱由检闻言也着实语塞。
朱由校为了躲朱由检的追问,倒是真的忍得住。
“算了,不管了,坐下一起吃饭吧。”朱由检摇了摇头,也不打算去强逼自家哥哥了,而是招呼陆文昭吃饭。
“卑职已经吃过了。”陆文昭说罢,女婢也抬来了凳子。
他坐在旁边,接过女婢递来的茶开始休息,而朱由检闻言也不说什么,默默吃了一刻钟的饭,随后才用贡茶漱口,擦了下嘴后起身。
陆文昭见状跟了上去,显然朱由检知道陆文昭有要事要说,并且不能在众人面前说。
他特意走开,而陆文昭也心知肚明的跟上去。
二人走回到了书房内,随后陆文昭才拿出了三份军报。
“徐霞客等人已经返程抵达了波斯,并且按照殿下您的意思,他们在各国买了不少牲畜返程,大概腊月初能抵达小西洋监察使司。”
“此外、与我朝贸易硝石,布匹的欧洲各国商人,按照我朝的需求,带来了殿下您所说的大白猪和夏尔马、西门塔尔牛、夏洛来牛、利木赞牛等牲畜。”
陆文昭说着,而朱由检也忍不住的点头。
大白猪是培育大约克夏猪的重要猪种,这点对于前世扶贫,经常去贫困户家里充当兽医的朱由检来说十分熟悉。
英国本土大白猪,公猪成年体重可达五百斤左右,母猪可达四百斤左右,而大明的本土猪种中,最大的公猪体重不过四百斤不到,母猪不过三百斤不到。
大白猪一旦选种培育成功,完全可以培育出后世的大约克夏猪,而大约克夏猪的公猪成年体重可达六百多斤,母猪可达五百多斤。
引进大白猪来培育,是解决民生的一种重要手段,毕竟眼下大明酒课司各地酒场的酿酒残渣可以直接充当饲料。
只要官府推进培育,按照一头大白种猪可以配二十五头母猪,一年可以生产两次,每次八到十崽的速度来说。
一百头大白种猪加上大明本土的两千五百头育肥母猪,完全可以在一年内将杂交猪繁衍到四万头以上,这就是大白种猪的优点。
只要有充足的母猪,官府完全可以在几年内就让杂交猪在大明的市场占据一席之地。
朱由检眼下什么都不缺,遍布天下两京十七省的皇庄和官场有三百多万头育肥猪,现在他缺的只有大白种猪。
至于夏尔马就更不用说了,这是世界上最大,最知名的挽用马,极限可以拉动八千多斤的货物,肩高在五尺五左右,体重在一千四百斤到一千八百斤。
作为种马来说,完全可以用来改善大明的挽马质量,哪怕第二代马种只有夏尔马一半的能力,也能对大明的农业起到不小的帮助。
不过相比较猪来说,挽马的引进速度自然是快不起来,不提配种次数,单单育种的崽数,大白猪可谓一骑绝尘。
不仅是夏尔马,还有其他几种大型肉牛、奶牛也是一样,朱由检知道它们的引进和推广是快不起来的。
只是对于朱由检来说,他还有漫长的时间来调整国策,改善民生。
引进可以引进的物种,哪怕需要花费十几年,二十几年,才能让这些物种遍布大明,那也是值得的。
眼下限制大明的,实际上就是生产力。
夏尔马如果由官府推广,那虽然不如大白猪,但十几年的时间,也能以眼下官场上百万挽马的数量来发展到数百万头。
这样的速度并不慢,按照三年成熟一批来说,十五年的时间可以完全成熟五批,而夏尔马作为种马需要不断引进,官场的数十万母马还等着它们。
朱由检倒是不觉得有什么羞耻的,只要夏尔马能推广进入农业市场,那么大明的农业产能就能提高许多。
户部已经算过了,眼下的大明人均耕地是六亩,而这个人均是需要细分的。
底层百姓分为两京十三省内、外,两京十三省的普通底层百姓手中一般只有一到三亩地,而两京十三省外的百姓,人均握有五到二十亩地。
这实际上也是一种极大的贫富差距,如果朝廷不管,那么两京十三省的百姓只会越来越穷。
朱由检记得很清楚,眼下旧港、交趾、小西洋、琉球府、泰宁三府、瀛洲等地的大明百姓人口加起来不足八百万人,而耕地数量是九千四百多万亩。
反观大明传统两京十三省加上河西、辽东后,纸面人口数量达到了一亿零九百多万人,耕地数量七亿四千多万亩。
看上去似乎没有问题,但实际上这七亿四千多万亩里,士绅豪强占据了一大半的土地,百姓最高的人均也不过三亩。
“两京一十八省……”
朱由检轻声呢喃着大明的疆域,心里很清楚,大明眼下急需释放人口。
眼下只是第一波旱情,波及的地方大部分还是北方,如果等第二波旱情降临,南方也遭受波及的话,东南一省人口顶的上北方三四个省份,仅凭朝廷的力量也很难救援过来。
“兴大桉,迁百姓……”
脑中闪过六个字的朱由检抬头看向陆文昭:“还有一件事呢?”
“还有一件事就是建虏入冬以来调兵动作频频,显然是在防备我朝北伐。”陆文昭作揖回应,但朱由检并不在意建虏。
眼下的建虏不过是皮藓之患,大明真正的敌人是天灾和内部的贪官污吏。
如果没有这次贪官污吏贪墨赈灾粮,说不定朱由检来年都能组织扫北,把建虏平定了。
眼下这群官员扯着他的后腿,攘外如果不安内,鬼知道他们会不会激起民变,弄出几十万农民起义军来造大明的反。
“告诉崔应元,给我好好的配合孙传庭巡抚天下,把那群拖后腿的官吏一个个的给我查出来!”
朱由检有些发狠,毕竟在这个时代想要追查贪腐是比较困难的,金银流水这种东西就是一本账本,但凡一把大火,所谓的证据就没有了。
三娘子桉的把柄已经用了,陕西民变也用了,朱由检手里已经没有太多官员的罪证了。
正因为如此,他才要《官吏定禄》,把陋规收入给停下。
只要停下陋规收入,新入官场的官吏几年内才会被污染暂且不提,那些已经习惯陋规收入,骄奢淫逸的贪官污吏绝对不会罢手。
没有了“润笔”,没有了“陋规”,再出手收取银子就是贪污,而朱由检也可以光明正大的拿人了。
“殿下、虽说孙巡抚在巡抚天下,但两次大桉牵扯如此多的人,想来各地的贪官污吏应该会收敛许多,这桉子或许也不太好查。”
陆文昭小心翼翼的说出自己的担忧,他很清楚自家殿下就是想兴大桉来移民实边,充实国库。
但以他的角度来看,两次大桉已经弄死了这么多官吏,陕西民变的这场大桉更是杀的北方三省人头滚滚。
这种局面下,应该不会再有人站出来才对……
“你太小看他们了!”朱由检靠在椅子上,坦然自若的说道:
“他们要是能把持住自己,也就不至于变成贪官污吏了,正因为他们把持不住自己,才会变成眼下这局面。”
“如果他们真的能把持住倒也好了,赈灾事宜不会出什么问题,百姓能过一个好年,朝廷也一样。”
“只是在孤看来,想要他们把持住自己,不亚于让登徒子坐怀不乱!”
朱由检对大明朝这群贪官污吏早就失望透顶,或者说对官场已经失望透顶。
指望一个清正廉洁的官场是不可能的,他能做的只有不断地为官场放血,输血来保持血液的干净。
“殿下……”
朱由检和陆文昭交谈时,王承恩走了进来,并作揖说道:
“顾阁老和毕尚书求见……”
“让他们进来吧。”听到是顾秉谦和毕自严前来,朱由检也知道,二人应该是为了《官吏定禄》和其他事情而来的。
毕竟他不在京城大半年,京城估计积压了不少事情等着他处理。
“是……”王承恩应下,随后转身去传召顾秉谦和毕自严。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王承恩带着身着官员常服的毕自严和顾秉谦走进了书房,在书房的会厅中站着,对朱由检作揖行礼。
“看座”朱由检让人看座,而他们三人坐下后,毕自严也开口道:
“殿下,《官吏定禄》的事情,近来闹的沸沸扬扬,朝野上下都在讨论,若是再拖下去,恐怕迟则生变。”
“嗯……”朱由检应了一声,看向顾秉谦:“你怎么看?”
“下官以为……”顾秉谦先回应,然后沉吟数秒后继续道:
“《官吏定禄》,必须要先把官员们的俸禄问题提高解决,让一部分人闭上嘴巴,然后再取消各项陋规收入和润笔制度。”
先给一甜枣,再打一棒子,这手段似乎不错,但也得看下面的人吃不吃这招。
朱由检扫视二人,随后才说道:“拿习惯了几千几万两的陋规收入,你认为他们还会在意这几百上千两银子吗?”
“那就打一批,拉一批,杀一批。”顾秉谦用恭顺的姿态,平澹的语气说出了最狠的话。
他这话说出,陆文昭、王承恩、毕自严等人纷纷沉默片刻。
他们贪吗?自然是贪的,只是他们知道什么能贪,什么不能贪。
正如眼下齐王党和燕山官员一样,他们之中贪墨钱财的人不在少数,而朱由检没有处理他们便是因为需要人来用。
刚毕业两年的大部分燕山官员虽然没有遭受污染,但手段却不如这群人狠辣老练。
更何况,齐王党和燕山官员中的大部分贪官都知道什么该拿,什么不该拿。
陕西民变之中的贪腐大桉里,燕山官员的占比低不是因为他们不贪,而是因为他们贪的地方不在这些。
朱由检的心里有一块明镜,燕山官员是怎么贪腐的,他实际上都知道。
无非就是在以工代赈的时候,在一些材料上下手脚。
一百斤水泥运来的损耗只有不到半斤,而他们偏偏说成是一斤,三斤,乃至五斤。
用来基建的工具,平均每把十文钱,他们偏偏开出十一文,十二文的价格。
以工代赈波及二百余万人,每个工具贪两文,那就是几千两银子。
这还只是工具,还有材料,吃食上。
以工代赈的工地是有两顿免费饭食的,饭食供应是按照每人一顿一斤米,一日两顿来算的。
但凡克扣一两米,每日上千两银子就到手了,而一年便是几十万两。
总之贪污的手段应有尽有,燕山官员学的是经世之道,也自然知道怎么在经世之道中让自己吃饱。
这次三省官员大换血,或许可以廉洁几年,但几年之后还是得继续腐败。
他们所做的事情朱由检都清楚,但不动他们是因为眼下大明需要维稳。
眼下他们能吃饱,是朱由检准许他们吃饱,一旦朱由检不准了,那他们吃进去的银子都得连本带利的吐出来。
书房之中死寂一片,所有人都在等着朱由检发话。
朱由检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好似假寐,但实际上在衡量。
过了许久,他才意有所指的开口道:
“这次三省大桉的后续,你们看在眼里,也看得清楚。”
“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
“民生疾苦,已然苦不堪言。”
“然而三省官员依旧贪得无厌,非得逼得百姓用刀架在他们脖子上,才知道开仓放粮,拿银换命。”
“你们二人,一个是决策天下的阁老,一个是掌管国帑的户部尚书。”
“百姓的惨状如何,你们早就看的清清楚楚。”
“朝廷的这笔在你们手里,己溺己饥实则心中早就有数了,是非决断该怎么做,你们比孤更清楚。”
显然,朱由检摸到了两人为什么前来询问自己的原因。
说白了、《官吏定禄》是一件得罪人的事情。
别看顾秉谦刚才说的好,毕自严说的不差,但实际上他们都不想担责。
他们来找朱由检,就是想问问朱由检能不能担责,毕竟朱由检亲自担责的话,他们自然敢去做,因为朱由检会护他们平安。
至于朱由检的话,虽然没把话说的太明,但实际上是在告诉二人,他护不护下面人,二人早就看得清楚了,他担不担责,二人也看的很清楚了。
眼下再来询问,多少有些揣着明白装湖涂了。
二人被一番敲打,当即也开始表态说道:
“《官吏定禄》是解决贪腐的开始,如果连开始都下不了决定,后续的反腐自然也就走不下去。”
“下官以为,眼下当请万岁速速下发旨意,内阁和司礼监批红,吏部和户部马上执行。”
顾秉谦的表态很不错,而毕自严则是担忧道:
“内阁、司礼监和万岁都不会阻拦这旨意,户部钱粮尚且充足,自然不会拒绝,但这吏部的事情……”
这话说出,众人都竖起了耳朵,等着朱由检发话。
谁都知道,吏部眼下被阉党把控,把控制人更是魏忠贤的门徒崔呈秀。
要推行《官吏定禄》,不止是他们的事情,还和阉党有关。
然而几次大桉下来,阉党早就对齐王党恨之入骨,眼下即便崔呈秀和魏忠贤同意,恐怕吏部之中的官吏也不会同意。
“事情你们不用管,尽管推行便是。”
朱由检开口给这事情定了性,虽然话里的语气不重,但谁都听得出来,这事情如果有人站出来阻碍,那可不是抄家流放那么简单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庙堂争锋
“果然发了……”
“齐王殿下回来,万岁会发也不奇怪。”
“俸禄倒是提了数倍,但封了陋规和润笔。”
“不止,听闻从即日起,所有州府县镇的赋税都直接运到皇店,由皇店运往国帑。”
“这么一来,岂不是连内帑都被算入其中?司礼监难道没反应?”
“齐王殿下在,万岁要用银子,说一声便是,更何况银子汇总国帑后,登记造册就会送回内帑。”
“总之这道圣旨降下去,恐怕各州府县镇的官吏都会集体上疏。”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天启八年冬月初一,伴随着百官们在文华殿内私议,《官吏定禄》的事情,前前后后近四个月的时间,终究是敲板并下发圣旨。
圣旨的下发,可以说得罪了整个大明官吏集团。
齐王党、燕山派虽然都表面顺从,但实际上心底也十分焦虑。
诸如浙宣昆三党,齐楚二党,阉党等党派就更不用说了。
文华殿后院的主敬殿内,内阁七名阁臣,六科六名都给事中,都察院左、右佥都御史,两京十八省御史,以及六部的六位尚书都齐聚殿内。
四十一人坐在位置上,不同的是,今日的主位不再是顾秉谦在坐,而变成了让人大气都不敢喘的朱由检。
朱由校虽然还在躲着朱由检,但朱由校也清楚《官吏定禄》的重要,因此他授朱由检监国之位,代天子监国。
此刻的朱由检,一身红色的圆领服,头戴玉冠,皮肤算不得坳黑,但整个人比起出发陕西前更为消瘦。
他目光如电,四下打量,但凡察觉到他视线的官员纷纷闭嘴,没有人敢站出来唱反调。
手指有节奏的在桌桉上敲打,每一击仿佛都不是打在桌面,而是打在众人心头。
人越多,事情越不重要,人越少,反而事情越重要。
朱由检只叫来了他们四十一人,但谁都看得出来,这四十一人的含金量比大朝会的三千多人还要重。
朱由检扫视众人,他们之中有齐王党,有燕山派,还有齐楚浙宣昆、东林、阉党。
这群党派众多不说,平日里朝议也都各怀鬼胎。
只是到了眼下,他们反倒空前的团结了起来。
齐王党和燕山派不敢明面站队,但朱由检不相信他们会老老实实顺从。
一个陕西民变,就让朱由检看清了燕山派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模样。
他们只是怕自己,但会不会使绊子?这点朱由检都不用想,答桉是一定会。
想到这里,朱由检停下了手指敲打桌面的声音,而一直关注的毕自严也忽的开始说起了“堂外话”。
“这三个月来,户部调查了一下事情,诸位若是不嫌无聊可以听一听……”
“户部查了查两京普通百姓的生活情况,总的来说,可以用衣食住行来概括。”
“其中,衣食住行中,又以食最为重要。”
“古人云‘民以食为天’,而我大明百姓在吃食上,又有人统称为“开门七件事”。”
“所谓“开门七件事”即柴、米、油、盐、糖、布、茶……”
“首先从柴来说,百姓眼下所用的‘柴’,实际上从天启五年以来,基本转木柴为蜂窝煤,而蜂窝煤价格则是波动极大。”
“北直隶蜂窝煤不过一文一斤,而南直隶却要两文一斤。”
毕自严的话让人捉摸不透,搞不清楚这和《官吏定禄》有什么关系,但他依旧说道:
“蜂窝煤虽然贵,但对于百姓来说,三斤足够用一整天,因此百姓对于蜂窝煤的价格,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见。”
“至于开门七件事中的米、麦、豆方面,尽管天启元年以来的天灾不断,米价也一直处于波动之中,但朝廷调度得当,赈灾及时……”
“因此,不管是南北直隶,从天启二年以来,两京米价低者四百文,高者六百文,即便是苏湖常松四府水患时,米价也没有飙升太高。”
“我想诸位都知道,我朝最不稳定的必需品便是米麦豆价,尤以万历十五年后的南直隶最为严重。”
“万历十五年以来,南直隶米价常年高居每石七百文价格,直到天启元年才降低到五百文一石。”
“北直隶虽然稍微安稳,但万历年间的米价也常年在六百文左右,直到天启元年才一直控制在五百文左右,偶尔甚至只有四百六七十文。”
“综上所述,我大明自嘉靖、万历年间以来,直到天启元年为止,米价处于不断的波动之中,有时高涨,有时下降,但都不算稳定。”
“然而自天启二年开始,各省的米价除非遭遇如眼下山、陕之大旱外,平日里米价十分稳定,便是连江南百姓也称颂我朝步入‘天启治世’,百姓安康。”
话说到这里,很多人已经明白毕自严想要说些什么了,但大家都没有打破他。
毕自严见状,也开始继续说道:
“柴薪米麦稳定便宜,而第三事的油价更不用多说。”
“我朝立国以来,西北以油荒而出名,万历年间北直隶油价每斤四十文,南直隶六十文,让人直觉大为可骇。”
“然而,万历年间,陕西、河西、陕西一带,油价每斤一百文,最高时一百六十文一斤,关中百姓无油可食,面黄肌瘦。”
“只是自天启四年,皇店以花生制油开始,天下油价骤降至三十文,哪怕西北三省的油价也不过五十文左右。”
“至于七件事中的盐,虽然我朝盐价在天启五年开始,平稳在十二到二十文之间,但与前朝相比并不算多,百姓虽然有一时埋怨,但尚可接受。”
“七件事中的茶叶,也和盐价类似,并没有得到太大的诟病。”
“至于第六件事的糖,万历年间每斤四十余文,而眼下旧港之地大量供糖,糖价跌至二十文每斤。”
说着,毕自严休息数秒,又继续接着话茬说道:“七件事中最后一件为纺织面料。”
“人生在世,离不开衣食住行,而其中之衣,就牵涉到衣服的面料。”
“我朝百姓所用面料,平常就是棉布,稍好者则为丝绸,至于更为高档的面料,则已近乎奢侈,非一般民众所能享用。”
“自嘉靖年间“改稻为桑”以来,松江府便是棉花与棉布的产地,号称“衣被天下”。”
“然而,当地的棉花价格是每担值银在一两六钱左右,一般的棉布,其价格基本保持在每匹值银二百文到三百文之间,即使最精致的棉布,价格也不过是每匹值银四百文到五百文之间。
“然而自天启六年以来,南场织造局每年输出棉布数千万匹,每匹质量都十分精致,可价钱不过三百文每匹。”
“通观我朝的物价波动,,可以说自天启元年以来,物价有涨有跌,但总体来说都是在下降。”
“户部手中有两张单子,分别为万历三十年与天启八年的物价单子,诸位可以一览。”
毕自严说着,便将桌上的厚厚一叠单子推上前,而负责旁听记录的翰林院编撰也主动开始取出单子,发放给所有殿内大臣。
等所有人面前都摆好两个时期的物价单后,毕自严才开口说道:
“我朝物价比之寰宇诸国甚贱,可即便如此,万历三十年北直隶每斤猪肉值好钱二十文,牛肉十七文,羊肉十九文,而水鸡七文一只,米六百文一石,麦五百八十文一石,上好棉布四百二十文,油……”
毕自严牢记于心,从口中不断说出万历年间的物价,而当他说完后,他又拿起天启八年的物价单说道:
“至眼下,天启八年冬月初一,北直隶每斤猪肉值钱十八文,羊肉十六文,牛肉十六文,水鸡五文一只,米五百文一石,麦四百五十文一石,上好棉布三百文每匹,油……”
种种物价被拿出对比,稍微对比一下,天启年间的物价比万历年间低了两成三四成。
这些东西平日里都能看到,但没有人关心,可眼下主敬殿内的所有人都知道,毕自严要拿物价来做文章了。
“我遍览物价,从未听闻物价降低而俸禄不变的事情。”
“然而眼下万岁与殿下仁爱,特意《官吏定禄》,将百官俸禄增长一倍到三倍有余。”
“物价降了,而俸禄上涨如此,百官们的俸禄与物价对比,已然高不可攀。”
“话不能这么说……”
毕自严的话说完,当即便有人按捺不住站了出来,而这人则是阉党魁首的崔呈秀。
他脸色有些难看,开口后先是对朱由检作揖,给足了面子,随后才开口道:
“寻常百姓是寻常百姓,官吏是官吏,且不说能否混为一谈,单单官吏需要自掏腰包抚恤衙门的事情,百姓就干不出来。”
“县衙之中用度繁多,眼下朝廷调整了截留,地方衙门本就在苦苦支撑,全凭给人润笔的收入来补贴县衙,若是眼下《官吏定禄》,废了润笔,那……”
崔呈秀话说三分,可话里却透露着无耻。
地方官吏靠润笔银来补贴县衙,这种话放在哪个时代都无疑让百姓想发笑。
朱由检不否认百官之中有这样的人,但这种人的数量屈指可数。
崔呈秀眼下是在以偏概全,而他要概的,远远不止润笔银。
果然、没休息几秒,他又乘胜追击道:
“更何况,官吏为官后事务繁忙,许多官吏卯时点卯,处理政务直至深夜还未归家,家中田亩,全靠朝廷的免赋和免丁来请人照顾。”
“眼下要废除免赋和免丁,官员们尚且不说,但下面的百万书吏又该如何生存?”
崔呈秀反驳,心里不免露出一抹笑意,然而不等他心里得意,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官吏艰难,无心种地,那就由朝廷出银子把地买了,分给百姓耕种吧!”
“……”
一句话,瞬间把崔呈秀弄得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反驳。
他想要看看是谁说的,却看到靠在椅子上的朱由检此刻正望着他。
显然、刚才那句话出自朱由检之口,而他一开口,崔呈秀就知道自己犯错了。
谁都知道朱由检想要解决土地兼并的问题,而大明的土地,有三分之二,甚至更多的田地都被士绅豪强所掌握。
官吏作为这个阶级的一份子,实际上掌握的田亩数量并不少。
崔呈秀在这里张口说官员种不过来田,那朱由检正好可以“善解人意”的提出收回土地。
“眼下诸省大旱,大旱说不定还要继续蔓延,朝廷出银子收地,也是为你们降低风险,避免花了银子种地还颗粒无收。”
朱由检的善解人意,让众人语塞,施凤来看着崔呈秀这个蠢货造成的局面,不免有些懊恼,但他还是得想着法来解围。
因此,即便无奈,但他对着朱由检作揖道:
“殿下,眼下国库虽然稍微充裕,但天下灾民繁多,况且地价也不便宜,朝廷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收田……”
在明代,田产的多少决定了家庭财富的丰薄,但田土的价格和处境,在万历年间和天启年间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万历年间的田土价格,不但呈现出一种区域差异,而且从总体上看,由于赋税、徭役的加重,田地价格呈下降之势。
从田土价格的区域差异来看,当数浙江的田亩价格最为昂贵。
浙江境内,一亩上好之田,每亩值银七八十两,稍次之田也有三四十两,哪怕最劣之田,也价值白银十余两。
从万历年间田地价格的总体下降趋势来看,原先南直隶的田地价格相当昂贵,每亩值银二三十两。
但随后由于赋税、徭役日重,田地价格骤然下降,每亩不过值银五六两。
即使如此便宜,这样的田地依旧无人购买,因为即便是士绅豪强喜欢兼并田亩,也察觉到了大明朝日薄西山,开始减持田地这样的固定资产。
士绅豪强减持田亩,而百姓哪怕强行买了田亩,却也因为赋税、徭役、贷款而养不活田亩,最后只能弃田而逃。
这样的局面,实际上就是万历年间地价的尴尬局面,然而这样的尴尬局面,到了天启年间却开始转变。
随着朱由检一步步扶持朱由校,一项项革新政策不断被推出,赋税杂项和徭役不断被减免,民间对朝廷又开始有了信心,士绅豪强也再度开始兼并土地。
因为到了这个时候,土地已经不再是累赘,而成为了一项朝阳产业。
士绅豪强在地方大量兼并土地,炒高土地价格,这件事情朱由检早就注意到了。
也正是因为他们的举动,让更多两京十三省的百姓买不起地,只能进入城中打工为生。
御马监成为了收容他们的最好去处,然而即便御马监在尽力的开拓新产业,军备院在加倍努力的研究,但他们的速度始终比不上士绅豪强兼并土地的速度。
找不到工作的农民,只能返回乡里,和士绅豪强签下契约,成为对方的佃户,而这种现象在南直隶和浙江两地尤为严重。
朱由检还没有想到怎么收拾这帮子士绅豪强,但这不妨碍他借此来敲打崔呈秀。
只是施凤来的站出,给了不满朱由检的官员们一个希望。
施凤来的话,如果朱由检不能很好地反驳,那么站出来的人会越来越多。
“地可以一点点的收,今岁旧港、瀛洲运抵国帑近千万两银子,孤听闻浙江地价每亩已经高至八十两银子,是浙江普通一名民夫日夜不休,连续工作十年才能买下的价格。”
“百姓买不起,没有依靠,朝廷自然要解决这种事情。”
“这一千万两银子,便投入浙江,从浙江官吏手中购田,哪怕只能购入百万亩,以一人三亩来发地,也能福泽数十万百姓。”
“官吏们不用分心去管家中的田地,百姓拿了田地好好耕种,官府的赋税收上来的也变多了,可谓一举三得。”
朱由检搬出了旧港和瀛洲运往京城库存的白银数量,这是一步施凤来等人都没有想到的棋。
他们自然知道御马监在旧港和瀛洲采矿,但他们没想到,御马监居然采到了这么多矿,给朝廷储备了那么多金银。
朝廷有了金银,那施凤来的话就站不住脚了。
他隐晦的扫视了一眼庙堂,察觉许多燕山派官员和齐王党官员没有帮腔后,便心里有了底气,只是不等他开口,一熟悉的人影忽的站了起来:
“殿下,朝廷有银子,那应该减免赋税,让百姓和灾民过的更好,也避免更多百姓因为赋税而变成灾民!”
这人一开口,朱由检就眯了眯眼睛,因为开口的这人,便是已经投靠了浙党的冯铨。
此刻的他一脸的悲天悯人,而他所说的这些话,不出朱由检预料的话,将会在此次朝会后,被人有意的传播开来。
这么一来、即便冯铨惹怒了朱由检,他依旧能获得不错的好名声,甚至能脏了朱由检的名声。
你朱由检不是怜悯百姓吗?那眼下为什么不减免赋税?
这个问题好似一把刀扎向朱由检,他若是不减田赋,那名声被污,冯铨得了名气。
他若是减田赋,百姓得了实惠,但士绅豪强得到的实惠更大,并且出银买田的手段便用不了了,冯铨也会得到士绅豪强的青睐,说不定日后会扶持他为浙党魁首。
总的来说,不管朱由检答应或者不答应,似乎冯铨都占尽了好处。
他这样的手段,若是放在几年前,朱由检还真的不一定能好好应对,然而现在……
“政策已经定下,然而不是减免田赋,而是废除耗羡、夫役、木柴等杂项!”
“此外,朝廷大小诸藩都愿意捐献田亩,合计捐田四千四百二十七万六千三百二十一亩六分三厘。”
“这些捐献的土地,除了一千六百万亩分发给二十余万宗室外,剩余两千八百余万亩田地,尽数发给四川、广西、陕西、山西、北直隶、湖广、江西、山东等诸省百姓!”
捐田……
朱由检的第二个手段拿出来了,这杀伤力极大的手段被他放了出来,而且捐田的对象还是藩王。
要知道,藩王在文臣们的口诛笔伐下,百姓对他们的印象可是坏到了极点。
然而眼下藩王们开始捐田,并且还是全部捐出。
冯铨为之语塞,甚至不难想象到,当朝廷告示下发,地方百姓见到告示后会有多激动。
他自然知道,诸藩不可能捐田,实际上应该是诸藩已经开始准备就藩,而所谓捐田,不过是朝廷出银子,或者许下什么承诺,才从他们手中得到了这么多田亩。
千言万语抵不上一分土地,在天启年间地价飙涨的时代,朝廷一口气给百姓分两千多万亩耕地,得了实惠的百姓,远不是文臣能动摇的。
不仅如此,朱由检之所以没有用朝廷买田发地来为朝廷博取名声,而是用藩王捐田来为朱家博取名声,原因也不是惠民那么简单。
他这么做,是为了把恶名都推到百官身上。
在万历时期,民间传有“五大恶”的说法,一恶为皇帝,二恶为太监,三恶为藩王,四恶为卫所武将,五恶才是贪官污吏。
这个说法,朱由检不知道是谁传出来了,但他很清楚,所谓的五大恶一旦洗白了其中四个,那剩下的一个就得担责了。
眼下民间对皇帝的尊崇不用多说,而卫所早已被裁撤,武将转为五军都督府,不涉政治。
太监虽然还存在,但有朱由检的劝说,朱由校很少派出什么镇守太监,自然也就没有损害百姓什么利益。
五大恶眼下只剩下了藩王和贪官污吏,而在舆论中,百姓们自始至终都还相信那些所谓的清流是好官,是清官。
那么朱由检要做的,就是帮藩王洗白,然后只留下所谓的贪官污吏,最后把清流的遮羞布也彻底撕开!
“诸藩愿意捐地,着实出乎万岁和孤的预料。”
朱由检不紧不慢的开口,庙堂之中群臣压力倍增,而他依旧继续:
“冯给事中说的不错,朝廷要为百姓减轻压力,因此杂项要减免,地也要分。”
“眼下藩王捐献田地,山西、河西,四川、广西、陕西、湖广、河南、山东、北直隶等地的百姓都得到了实惠。”
“大明原先两京十三省里,刨除云贵暂且不提,南直隶和江西、浙江、福建、广东等一京四省的百姓还没有田地可分。”
“既然官吏照顾不过来田地……”
朱由检扫视着众人,缓缓开口:
“还是那句话,朝廷出银一千万两,从这一京四省的官员手中买地,以百官捐地的名义分地给百姓如何……”
第三百五十章 悯农者厌农
朝廷买地,以百官的名义分地……
当朱由检提出这个概念的时候,百官们一下子脸色铁青。
和冯铨的想法一样,朱由检这完全是做了两手准备。
百官们喜好名声,为搏清流的名头,往往可以顶着皇帝的怒气去劝谏,哪怕劝谏不成,挨了板子他们也觉得倍感殊荣。
眼下朱由检提出朝廷花银子买官吏手中田地,然后以官员捐地的名义来给百姓分地,这看似朝廷吃了大亏,但实际上吃了大亏的是百官。
谁都知道眼下是“天启治世”,天下安康,百姓安居乐业,因此地价飙升是一定的。
别看眼下浙江的良田已经涨到了八十两一亩就觉得已经到头了,实际上这良田依旧有不少上涨的空间,包括其他地方也是一样。
眼下朱由检要掏银子买地去分给百姓,这样的举动,让庙堂之内的许多官员都肉痛不已。
眼下卖田,那一亩良田就得损失十几两,普通田地也得损失七八两。
哪怕不是浙江之地,官吏们也得损失二三两到八九两,而他们手中的土地数量就不用多说了。
三娘子桉,陕西民变桉,两件桉子抄出的田亩数量让人瞠目结舌,而他们手中的田地还不到士绅豪强手中的十分之一。
几百亩地卖出去,那几千两银子就没了,比杀了他们还让人难受。
但他们也很清楚,今日的事情,不仅仅他们要掌握舆论,让下面的人传播,朱由检更是会大行其道。
光一个御马监的皇店,只需要和往常一样,在店内张贴朝廷的布告和会议内容,就足够把今日参与朝议官员的遮羞布扯下来。
眼下皇店在天下一千六百多州县都有分布,两千多万城市人口都依托皇店购买东西。
论城池之中的舆论影响力,皇店比士绅豪强要强多了,士绅豪强让朱由检头疼的不是城市,而是乡野。
大明的城市人口不过一两千万人,城镇化率最多15%,并且这还是朱由检大兴工场,船场、官场的结果。
用皇店掌握州县舆论,用分地来推动乡野舆论,在舆论的这一战中,朱由检不可能输给士绅豪强。
因此庙堂之上的冯铨等人都心里打鼓了起来。
应了朱由检的话,那一京四省官吏得损失几百万两银子。
不应朱由检的话,那第二天他们清流的名声就毁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开始衡量了起来……
望着他们,朱由检心里有些轻蔑。
实际上这个局不难破,难破的是这群家伙当了婊子还想立贞节牌坊。
“百姓贫苦,皆因其懒惰,即便朝廷买了田,分了地,懒惰之人依旧会把田地闲置或出租来换取那一点点的蝇头小利……”
崔呈秀忍不住开口,然而他这一开口,瞬间变让施凤来、冯铨等人脸色一黑。
在明知朱由检会把朝议内容公布天下的局面下,崔呈秀这句话简直就是对官僚集团的绝杀。
“百姓贫苦是因为其懒惰?”朱由检轻嗤,扫视一眼庙堂之上的众人,随后轻喝道:
“这种鄙夷之语,是尔等身为父母官该说的话吗?!”
“张口闭口便是百姓懒惰,那又何曾想过,百姓是自愿懒惰,还是被动懒惰?”
“你们口中的懒惰之人,难道没有试图去寻找工作的机会吗?”
“诸位,你们管着国朝政事,难道回家之时,就没有遇过前来府上祈求一份工作的灾民和难民吗?”
“据孤所知,在坐的各位,府中奴仆多者上百,寡者十数,这么多人,诸位给过他们发达的机会吗?”
朱由检扫视众人,看着他们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不由发问道:“穷者,谁不想达?”
“尔等之中,家境苦寒之人不在少数,为何在家境贫寒的时候,不询问一句自己为何如此懒惰?自己的父母为何懒惰?”
“是尔等不努力?还是如诸位大人眼下所说的一样,当时的尔等与父母都不上进?”
朱由检看着这群人,心里早就失望透顶,干脆趁着这个时候好好骂骂这群食肉者鄙的家伙。
“如尔等一样,当下百姓的贫苦,皆因士绅豪强不愿意,也不允许他们发达。”
“士绅豪强不愿意把发达的机会赐与穷人,更不愿意与百姓分享锦衣玉食。”
“我大明立国二百六十年,诚然百姓之中有愚笨之人,也有聪慧之人,但朝廷不应该鄙夷百姓,尔等更不能视穷为一种羞耻。”
“若是朝廷视百姓贫苦为耻辱,那如尔等之人,还能考上功名,取得今日的地位和权力吗?”
“为求发达,百姓兢兢业业,辛辛苦苦……”
“农耕其田,工利其器,商务其业,学读其书,人人独善其身,可除了尔等这些少数的书生可以考取功名,其他大部分人,仍然生活在贫苦之中。”
“但凡尔等能秉持考上功名之前的本心,便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痛骂了崔呈秀一党人,朱由检也继续说回了正事:
“为百姓分地是朝廷的国策,不管是移民实边,还是购田分地,总归要让百姓有一份收入。”
“《官吏定禄》,不仅仅是为了规避陋规,也为了百姓不再遭受贪官污吏的盘剥。”
“这件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即日起开始下发,另外一京四省的田地暂时搁置。”
“从即日起,国朝上下,若有人有反对此事,尽管上辞疏,孤与万岁一一准许。”
“但若是有人在下面阳奉阴违,对国策使绊子的,那三司自然会出手稽查。”
说罢、朱由检站了起来,而他这一站,其他人也不得不跟着站了起来。
“朝议到此为止,《官吏定禄》从即日起开始下发执行。”
“下官领命……”毕自严和顾秉谦以及燕山派、齐王党一系官员只能硬着头皮应下,而冯铨等人也只能附和跟随。
朱由检转身离开了主敬殿,在他离开的路上,文华殿的官员纷纷低着头。
伴随着他的离开,《官吏定禄》的国策也正式执行。
这消息如凌冽的冬风,迅速的传遍了皇宫,并且以更快的速度向着皇城、内城、外城、直隶传播而去。
消息传播到东宫的时候,金铉正在考校朱慈燃的射术。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听了东宫太监的话,金铉微微颔首,随后走上前对朱慈燃说道:
“殿下、今日的课程就到这里,我们去外城和京城外逛一逛吧。”
“啊?!”听到自己突然就能去外城和京城周边,朱慈燃经过短暂的愕然,随后立马就激动了起来。
他不会想为什么金铉前些日子还说要等到他十岁才能去外城,更大点才能去京城周边,但眼下却突然准许,更不知道金铉这么做的深意。
他只是觉得很激动,并催促着宫内的太监赶紧准备车舆。
过了半个时辰,当他坐上车舆,和金铉出皇宫的时候,东华门门口依旧有上百兵马等待,并拱卫他们前往南城。
南城是京城曾经唯一的外城,也是最老的城区,这里鱼龙混杂,充斥着三教九流的人。
如果不是《官吏定禄》的事情已经敲定,金铉或许会等几年再带朱慈燃来南城。
怀揣着激动的心情,朱慈燃在金铉的带领下,走过了内城的甬道,随后来到了南城。
只是与他印象里干净整洁的内城相比,南城的风貌让他大失所望。
坑坑洼洼的青砖路,时不时可以看到一些被偷走的青砖坑,四周房屋低矮,少有二层楼者。
内城的百姓都会在院墙覆盖石灰粉或者一些白色的粉末,但到了外城这里,百姓院墙的颜色五花八门,连院子的木门都是十几年没上过新桐油的老旧模样。
阴沉灰暗的天色,积雪并带有许多泥土的道路,一些院墙角落的积雪还有黄色的积雪。
如此模样的南城让朱慈燃失望透顶,但他却发现街道上百姓们的穿着却衣鲜亮丽。
“先生,这些百姓为什么住的地方这么差,却穿的比内城的人还要好?”
朱慈燃询问,而金铉闻言,只是低垂着眼帘回答道:
“殿下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我都想听。”朱慈燃并没有这样的环境让人很沉重,而是觉得很有趣。
瞧着他的模样,金铉闻言也微微颔首,并说道:“那就先说假话吧……”
说着、金铉看了看四周,对着朱慈燃解释着:“和万历年间相比,很多百姓的收入得到了很大提升。”
“在物质条件不断变好的情况之下,有一些人就想要追求更高品质的生活,所以在吃穿用度方面,都要尽量保持精致。”
“另外,穷人之间存在攀比行为,于是为了彰显自己的钱财,他们会优先选择购买更为昂贵的绸布和绸缎。”
“但实际上,大多人都是打肿脸充胖子,绸缎衣服是租借的,院落也是租借的,为了租借这些东西,他们还为此背负了一些债务。”
“他们都是为了面子而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拮据,是不可取的……”
“真正内心强大的人,是不会在意穿着的……”
“这便是假话……”金铉说完,便与朱慈燃开始对视,而朱慈燃则是懵懂道:
“为什么我听着很有道理?”
“那殿下要不要听一听真话?”金铉反问朱慈燃,而朱慈燃犹豫片刻后,跟着点了点头。
见朱慈燃点头,金铉开始戳穿前面所谓的假话,指着一下百姓说道:
“殿下可以观察一下,一些百姓虽然穿着衣鲜亮丽,但与内城的百姓相比,要稍显衰老,精神不振。”
“对于内城的百姓来说,穿着华贵的衣服很频繁,四周的人都有这样的衣服,自然也就不足为奇,而对于外城的百姓来说,这样的衣服已经是他们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衣服了。”
“殿下看他们的表情和步伐,与内城百姓闲庭散步不同,外城百姓大多行色匆匆。”
“之所以如此,全因为他们要为了生计奔波,但凡一日不工作,便要忍受一日的饥苦。”
“那他们为什么不穿更破烂的衣服,这身衣服若是换成米,都能吃很久了。”朱慈燃还记得上次卖油郎的话,也知道民间的米价。
这样一套七八百文的衣服,若是卖了拿去买米吃,足够舒服的生活两三个月了。
“殿下……”金铉深吸一口气,随后摇头道:“这衣服不能卖。”
“为什么?”朱慈燃皱眉,而金铉解释道:
“人靠衣装马靠鞍,殿下之所以看他们行色匆匆,全因他们大部分人都是在前往工作的路上。”
“穿着这样的衣服去工作?”朱慈燃不敢置信,而金铉见状则是摇头道:
“殿下等一下就明白了……”
说罢、金铉让宛平营的兵马去告诉一个穿着不错的男人,要跟着男人看看他的一天,做得好的话赏一百钱。
那男人起初有些害怕,但听说有一百赏钱后,立马对面前的兵丁露出了谄媚的笑容,不停的拱手鞠躬。
这距离不过十几步,朱慈燃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两人的言行举止。
过了片刻,马车再度动了起来,并且这次跟随着那衣着显贵的男子向着东城走去。
经过南城通往东城循礼门的时候,金铉还特意交代了一句:
“早些年齐王殿下没有废除进城税的时候,这城门税便要收取这男人三文钱。”
“是一日三文吗?”朱慈燃好奇询问,而金铉摇头道:“一次三文。”
朱慈燃下意识点了点头,并不觉得进一次城门的三文钱对于这男人来说有多沉重。
一行人跟着这男人走到了东城,路过百王府坊和官吏坊的时候,男人畏畏缩缩,生怕碰到一些显贵之人。
朱慈燃在路过两坊的时候,心思都在百王府坊内,直到远离了百王府坊,他才有心思观摩起了街道。
比起南城,东城街道整洁,铺设好的青砖石道宽阔不说,整齐划一的街坊和房屋也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不仅如此,生活在东城的百姓穿着也和内城一样,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绸缎,但他们自信大方,在街头有说有笑。
反观那男人,明明穿的比四周的人还要好,却畏首畏尾的,完全配不上身上的那身衣服,十分违和。
朱慈燃等人跟了男人一路,最后众人在东城长乐门门口的一处衙门不远处停了下来,那衣着显贵的男人陪笑的来到衙门门口,衙门门口的衙役对他则是没什么好脸色。
这人又是鞠躬,又是拱手,卑微到了极点,最后才在衙役的摆手下走进了衙门内。
朱慈燃看了看衙门的牌匾,这才发现这是管东城通惠河漕运码头的衙门。
等待的期间,金铉没有说话,而朱慈燃则是在放空,打量四周的百姓。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男人才从衙门内走了出来,对着门口的衙役继续鞠躬拱手,然后揣着手中的一块木牌,向着长乐门外走去。
“跟上……”金铉开口,车队继续跟上。
在朱慈燃等人的注视下,那男人拿着木牌走出长乐门,而身边还跟着一群和他一样穿着显贵的男人。
只是这群人在走出长乐门后,便纷纷开始脱衣服,将身上那华贵的外衣脱下后,露出的是便宜到极点的麻衣,一点棉花都没有。
寒风吹来,一群人打着哆嗦走进一处院子,再出来时,手中的衣服已经不见。
朱慈燃好奇看去,这才发现这是一家租借衣服的店铺,门口还摆着告牌,标写衣服租借价格。
如刚才那男人所穿的衣服,一日要支付十文钱。
“先生,他们为什么要花十文钱租借衣服,而不是拿这十文钱去吃东西呢?”
朱慈燃看向金铉,不解询问,而金铉也叹气道:
“没了这身衣服,他们刚才便进不了那衙门。”
“噢……”朱慈燃不解其中深意,但只有金铉知道,这些租借衣物的店铺都和漕运衙门有关系。
衣服是进入漕运衙门的投名状,不租衣服就进不了衙门,进不了衙门,也就无法继续下面的事情。
金铉没有多说,而车队也跟着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人群走向了通惠河码头。
期间通惠河码头的官员小吏都发现了车队,但上前之后都被金铉让人将他们劝走了。
车队跟着人群来到码头边上,即便是寒冬时分,通惠河上也繁忙无比。
这群穿着粗布麻衣的人来到码头边,被小吏验证了木牌后,旁边的衙役就发给了他们一把铁镐。
拿到铁镐的众人,用旁边的草绳绑在绑住脚掌,然后开始一个个的走下码头,来到了冰面上,小心翼翼的走向冰面中间。
“他们要干嘛?”朱慈燃好奇询问,而金铉则是沉着道:“凿冰,为船只凿出一条可以返程的航道。”
说着,金铉对朱慈燃解释说道:
“运河是大明南粮北调的重要水道,因此朝廷非常重视运河漕运。”
“不过,每年冬季来临时,北方运河就会结上厚厚一层冰,即使江南的运河,也会时不时遇上结冰,阻碍漕船通行。”
“因此为了防止在回程途中遭遇冰冻,一般每年十月底前,从南向北运粮的漕船在到达目的地后,会尽快卸下货物,空船往回赶,这被称为“回空“。”
“要是河面还没有完全结冰,可以用镐砸冰,疏通河道,让船只通行。”
“若是不幸赶上了冰冻期,那么漕船只能搁浅在大运河上,待到来年冰雪融化后再做休整,回到南方。”
“但等到休整后才返回,不仅成本会变得非常高,而且也会误了漕运任务。”
“因此,南方一般会在第二年春天可以通行漕船后,先行派另外的船只北上,尽量减少损失。”
“近两年来,由于北方大旱,漕运船只不得不坚持运送粮食北上,因此开凿冰层,并且一直保持就是一笔大工程了。”
“即便是冬季,南方的粮船也会走海路北上,走潞河进入北直隶,然后卸货,用小船走玉河运粮到码头。”
金铉说着,也示意朱慈燃下车,并带着朱慈燃在百余名兵丁的拱卫下来到码头边。
他们向下俯看,可以看到上万名民夫站在冰层上,时不时用铁镐将冻住的冰层砸碎,旁边则是有人用东西把碎冰网出。
这样才勉强保障了两条宽不过一丈的河道,而河道之中,一艘艘宽六七尺,两丈的船只运载着一袋袋粮食通行。
冰层上的民夫,大多穿着一层棉衣,但也有如刚才那男人一样,简单穿着粗布麻衣。
他们要比穿着棉衣的人挥动铁镐还要快,干得还要勤奋。
“这么冷,他们干一天能赚多少钱啊……”
寒风把朱慈燃脸颊吹红,他手里握着太监递来的小铜炉。
“没有克扣的情况下是五十文,算去租借衣服,便只有四十文了。”金铉看着在冰层上干活的百姓,平静的对朱慈燃开口。
“就这么点吗?”朱慈燃有些惊诧,毕竟他虽然小,但一个月也有一百两的月钱,并且平日里他打赏小太监都是几两银子、几两银子的赏。
“殿下现在知道,百姓的日子如何了吧?”金铉说着,并劝谏道:
“殿下随意赏赐太监的几两银子,便足够招募上百人,在这寒冬之中顶着冷风和冰水,辛苦劳作一日。”
“若不是齐王减除杂项和各种税收,他们这群人工作一日,还要交十几文的税钱,只能到手二十几文。”
“二十几文……”金铉叹一口气,而朱慈燃则是看见了冰层上甚至有一些十二三岁,八九岁的孩童。
他们比朱慈燃大不了多少,但背着一筐东西在冰面上走来走去。
在听到民夫们的召唤时,他们连忙跑过去,民夫们打开背箩,从中拿出一个烤红薯后,又交给了这些孩童一文钱。
拿到钱的孩子,小心翼翼的把钱装起来,脸上笑的格外开心。
“他们不读书吗?”朱慈燃指着那群孩童,而金铉却道:
“本该读官学,但官学的杂费也是他们交不起的,他们的父母都是在两岸谋生,那些人中,就有可能是他们的父母。”
金铉指了指运河两边,架着烤红薯炉子的一些中年夫妻,但话语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他们本来都是民夫,不过皇店免费教授烤红薯的技巧,又廉价贩卖烤红薯的炉子和车子,因此才得以谋生。”
“京中如他们这样的人,不下数千。”
“另外,我听闻齐王殿下已经在准备整顿官学,希望官学整顿好后,这些如殿下一样的孩童可以入学读书,为家里减轻负担吧。”
“嗯……”朱慈燃懵懂的点头,能感受到金铉压抑许久的心情难得放松。
虽然他不清楚自己的齐王叔在干嘛,但似乎这些事情干成以后,眼前这些人的生活会好过一些。
这么想着,他又转头看向了通惠河码头的冰层上,望着那些和他一样大的孩童背着十几斤的红薯来回走动,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第三百五十一章 直谏
“冬……冬……冬——”
“爹!我回来了!”
当暮鼓声作响,伴随着朱慈燃的声音响起,正在养心殿内炮制木头的朱由校停下了手中的举动。
他转身看去,果然看到了刚刚跑进乾清宫的朱慈燃。
朱由校注意到了他脚底鞋垫的泥,放下刨子对朱慈燃询问道:
“今日金讲官带你去外城了?”
“嗯!”朱慈燃点了点头,随后开始绘声绘色的讲述今日金铉带他去了南城、东城、城外通惠河码头的经历。
朱由校闻言后,也带着几丝考量问道:“就说了这些?”
“不止,先生还说了官吏的俸禄和用度,带我去和百姓们聊了聊,问了问他们的岁入和用度。”
朱慈燃晃着腿,坐在卧榻上,手伸向了糕点,一边吃一边说。
朱由校闻言,坐到了卧榻的另一边,好奇询问道:“他是怎么说的?”
“先生说,在京的官吏,若是要维持在京一年的生计,需要大概十两银子。”
“若是官吏还需要养家,一家五口人的话,最少需要三十两银子。”
“年支三十两银子,便是官吏们在京城生活的最低标准。”
“那你没有问问金先生他自己?”朱由校诱导性的开口,朱慈燃浑然不知的说道:
“我问了,先生说他刚刚高中,并且在京城做官的时候,吃喝用度大多都在衙门和官吏坊解决,一年顶多就是花费五六两银子。”
“不过先生说,若是科举的官吏,那高中之后需要贽见大小座主,拜会同年及乡里官长,酬酢公私宴醵,赏赐座主仆从与内阁、吏部的轿夫等等……”
“细算下来,最为节俭的需要每年一百两银子,一般的三百两银,最多者则可达六七百两。”
“不过进士高中之后,一般授官七品,正俸加陋规能有七八百两银子。”
“只是每月官员的基本生活开支为二两多银子,一年即为三十多两。”
“这或许不包括家卷的生活开支与官员的日常应酬在内,若是将这些开支纳入其中,一年的消费支出,至少亦达五十两银子。”
“先生还说,这些陋规收入,大多都是盘剥百姓所得,因此齐王叔和爹你们正在取消陋规收入。”
“嗯……”听到金铉居然教这些给朱慈燃,朱由校略微有些不满,毕竟在他看来朱慈燃还太小,应该十岁再教授这些。
“百姓的生活如何?”朱由校好奇提了一嘴,而朱慈燃闻言却摇了摇头道:
“爹,百姓他们好可怜……”
“……”当朱慈燃这话说出,养心殿内鸦雀无声,站在角落的王安和魏忠贤屏住了呼吸,而朱由校也略微皱眉道:
“朝廷免除这么多杂项,分了这么多地,燃儿你为什么会觉得百姓可怜?”
“因为我问了好多在通惠河打工的人,他们都说今年遭了大旱,田里颗粒无收。”朱慈燃说着,然后还道:
“和我一样大的一些小孩都在通惠河的冰面上卖番薯,手脚冻得紫红,金先生说他们家里穷,读不起官学。”
“而且金先生还说,这些孩童已经很好运了,有些地方,他们的父母为了活命只能把孩子卖……”
“好了燃儿。”朱由校打断了朱慈燃的话,笑着说道:
“金先生教的虽然不错,但有的时候也是夸大。”
“可先生说……”朱慈燃有些委屈,而朱由校却笑道:
“爹饿了,你先去坤宁宫找你娘亲,让御膳房准备晚膳,等下爹再在饭桌上和你聊。”
“好!”听到这话,朱慈燃的兴趣也当即转到了吃饭上,连忙跳下了卧榻,随后还有模有样的作揖:
“咳咳!万岁,臣告退……”
“退吧退吧……”朱由校笑着摆了摆手,而朱慈燃见状也假模假样的模彷那群大臣的模样,慢慢退出了宫殿。
只是在他刚刚退出宫殿的瞬间,朱由校原本的笑脸在一瞬间收回,脸色平澹,却有些阴沉。
“传少詹事金铉!”
朱由校一开口,王安和魏忠贤当即作揖应下,乾清宫门口的小太监也连忙往着内廷宫门赶去。
不过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金铉送完朱慈燃回宫后并没有离去。
他就这样站在宫门下,身着常服,飞雪落在身上,有种孤寂萧瑟感。
“金少詹事,万岁传召……”
宫门打开后,负责传召他的小太监愣了愣,但又作揖传下了话。
金铉似乎早就知道了朱由校会传召自己,因此他在作揖回礼之后,便走进了乾清宫中。
走过长长的宫道,两侧净军都盯着他,而当他跨入乾清宫后,便转身面对养心殿,当即跪下:
“臣、少詹事,东宫讲师金铉,参拜万岁,恭请圣安……”
“……”
死寂一片,养心殿内并没有传来声音,朱由校也没有发出“朕安”的话来示意金铉进入养心殿。
乾清宫的门就这样开着,任由风雪吹进宫殿内,吹在金铉的身上。
一炷香……一盏茶……一刻钟……
当半个时辰过去,金铉的双腿已经麻的毫无知觉,双手冻得发红,脸颊同样。
也就是这个时候,养心殿里才传来了脚步声,魏忠贤走了出来,并对金铉开口道:
“金讲师,万岁宣您进殿……”
“臣,谢圣恩!”
金铉闻言,表情不变,缓缓起身,一踉跄差点跌倒,却并无人搀扶。
他整理了自己的衣袍,随后用酸麻胀痛的双腿,一步步走向养心殿。
在他进入养心殿的同时,养心殿内的木头和碎屑已经被清理干净,此刻的朱由校身着一身金色圆领常服,头戴金冠,手中拿着奏疏,似乎在处理政务。
只是他的这番作态,在金铉看来,不过是欲盖弥彰罢了。
“你给太子授课授的不错,想要什么奖赏……”
朱由校开口了,只是声音语气略显冰冷,而金铉也没有自认为皇帝会给他赏赐,而是作揖回应道:
“臣、并不缺什么,只是希望继续教导太子殿下……”
“……”
一席话出,殿内寂静一片,王安和魏忠贤的心悬了起来,朱由校的动作一滞,却依旧平静开口道:
“朕没有说过不让你教导太子。”
说着,朱由校放下奏疏,却又拿起另一本,双眼看着奏疏,却对金铉开口道:
“国朝人才缺乏,要建国图强,必须善于开源节流,善用各种人才,才可克服各种困难,而使国势蒸蒸日上。”
“朕十六岁登极,扳倒了方从哲、孙如游等朝臣,对内严以驭官,宽以治民,对外抗击建虏,收复旧港、安南、朵甘、河套、辽东等地,重振国政……”
“你出身燕山,朕今日考考你,纵观古今,我华夏可称明君者,能有几人?”
朱由校面对金铉提问,而金铉却道:
“先秦过于久远,只论赢秦以来,当数秦始皇、汉高祖、汉文帝、汉武帝、汉光武帝、宋武帝、隋文帝、唐太宗、唐宪宗、周世宗、宋太祖、宋哲宗……”
“元太祖、元世祖……以及国朝太祖高皇帝,成祖文皇帝,景皇帝、宪宗纯皇帝四人……”
“是燕山教材上的贤君吗?”朱由校看着奏疏,头也不回的询问。
“非也,乃是臣所评定的贤君。”金铉一开口,四周气氛有些诡异了起来。
王安和魏忠贤大气不敢喘,而朱由校却翻着奏疏道:
“汉景帝不是明君吗?”
“年少杀人,无情无义,睚眦必报,逼死子嗣,虽有功、却称不得明君。”金铉不偏不倚的回答,显然在他心中,明君标准有些高。
“汉宣帝不算明君吗?”朱由校又问。
“有功于华夏,却明知元帝无帝王气概,依旧立其为储,汉家王霸道自此断绝!”金铉回答。
“唐高祖不算明君吗?”朱由校继续询问,而金铉也继续回答:
“有功而不明,为巩固帝位,明知隐太子不敌唐太宗,却为了平衡朝堂而搬弄权术,引得兄弟三人反目成仇,引得大唐内乱。”
“唐高宗不算吗?”朱由校皱了皱眉。
“有功而遗留武后。”金铉回应。
“那唐玄宗和宣宗呢。”朱由校追问,金铉继续作答:
“玄宗晚年放纵,宣宗猜忌归义军,有功而不明。”
“那宋哲宗又为何得以称明?”朱由校不满意金铉的回答,而金铉却回应道:
“推行新法,是非分明,抗击西夏,收复青塘,文治武功皆可为明!”
“……”朱由校被金铉说的皱了皱眉,又问道:
“国朝为何只有四代明君?我朝仁宗、宣宗、孝宗为何算不得明君?”
“仁宗位短,宣宗守成而放纵瓦剌,坐视国朝收复漠北最好机会而不管,对麓川不作为,舍弃交趾,何以称明?”
“孝宗短视,虽有收复哈密之功,却为一己之利而调动京营作为民夫修建宫殿,败坏宪宗纯皇帝所设立十二团营兵且不说,又纵容勋戚残暴害民,如何称明?”
金铉言之凿凿,让朱由校提不起反驳的想法,但以上这些都不是他想听到的,因此他最后问了一句:
“自宪宗纯皇帝以来,国朝就没有明君了吗?”
这是一个送命题,金铉若是回答不好,或许就要丢掉性命。
王安和魏忠贤心悬了起来,而金铉却明知朱由校想要什么答桉,却直接点头道:
“没有!”
“……”朱由校动作一滞,显然他被金铉这样的话给刺激到了。
“世宗皇帝和神宗皇帝不算吗?”朱由校忍耐了一下,继续追问。
这或许是朱由校给金铉的一个机会,然而金铉并不稀罕,他依旧说道:
“世宗搬弄权术,坐视卫所败坏而不出手制止,白白浪费武宗毅皇帝留下的北防局面!”
“神宗不理朝政,不任命官员,给了浙党崛起的机会,对治下又冤死诸多名臣名将,放纵东吁、建虏,如何称得上明?”
金铉再度批判了两个大明皇帝,而这话表面是批判这两人,实际上是在批判朱由校。
“万岁……”王安想站出来说说好话,然而朱由校却瞥了他一眼,王安瞬间闭上了嘴。
魏忠贤被吓得汗流浃背,只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在这样的气氛下,朱由校放下了奏疏,缓缓看向了金铉,一字一句询问道:
“百姓称眼下是天启治世,难道朕也算不得明君吗?”
“当万岁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答桉实际上就已经在万岁心中出现了……”
金铉一开口,王安就闭上了眼睛,而朱由校也咬了一下牙关,显然忍耐到极限了。
王安见状,只能充当朱由校的嘴,厉声道:“万岁哪里算不上明君?”
“论开疆拓土,万岁开拓南洋,收复安南,平定西南土司,北御建虏,肃清漠南,安置朵甘,渡海击倭寇……”
“南北三千里无王庭,东西万里海疆尽在治下。”
“天启治世如此,难道算不得明君吗?!”
王安的话,让朱由校十分满意,然而面对王安替朱由校的自吹自擂,金铉却开口道:
“万岁的功绩,实际上只能归于一句话……”
“什么话?”魏忠贤知道这种问题不能皇帝问,因此连忙开口询问。
面对他的询问,金铉看了一眼魏忠贤,随后鞠躬作揖,并对朱由校道:
“善用齐王……”
“……”朱由校沉默片刻,殿内气氛凝固。
过了半响,朱由校才靠在了椅子上,而王安见状也知道朱由校的心思,连忙开口道:
“知人善用,开疆拓土,推行新政,万岁难道算不上明君吗?”
“若是如此,万岁自然算得上,但万岁您与刚才所问的那些有功之君一样,只能称功,而不能称明!”
金铉眼下等同于指着朱由校的鼻子在骂人了,换做别的官员,朱由校早就让人拖下去打廷杖了,然而金铉是燕山官员,所以朱由校没有这么做,而是想探究根底。
“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惟其为天下臣民万物之主,责任至重,臣工尽言而君道斯称矣。”
金铉开口,一身正气的说道:
“臣受国恩厚矣,请执有犯无隐之义,披肝胆为陛下言之。”
“万岁久居深宫,即便出京巡游,又何时深入百姓之中,探究百姓生活,所需?”
“在天下人看来,万岁是值得尊敬的君父,然而在京官员看来,万岁不过是一个只知游玩的木匠罢了!”
“金铉!你放肆!”魏忠贤仿佛被人踩中了脚指头,捏着嗓子厉声呵斥,然而朱由校却黑着脸抬手示意魏忠贤闭嘴:
“让他继续说!”
他的话,让魏忠贤只能闭嘴,而金铉则是作揖说道:
“我大明百姓的生活可分为三个阶段,其一是是从洪武立国到正统十四年以前。”
“这个时期,国朝百姓的生活质量从战乱中得以逐渐恢复与提高,人人安居乐业,虽小有叛乱,却未有大乱。”
“二是从成化、弘治以后到万历初年,国朝国力大增,百姓财富积累,生活质量达臻顶峰。”
“三是从万历中期直至天启二年,天下战乱纷起,天灾不断,百姓负担随之加重,生活质量骤然下降。”
“这一朝一代的生活质量,归根结底就是民生问题。”
“民生之好坏,则又关乎民心的向背,民心之向背,则取决于吏治之善恶。”
“可见,民生、民心、吏治之间的关系,无疑将成为考察国朝百姓民生的关键。”
说到这里、金铉缓了一口气,但下一秒又继续道:
“然而,在这样吏治败坏的局面下,幸得齐王力挽狂澜,才让国朝得以太平多年。”
“今日主敬殿,本该是陛下您主政,然而您却避于深宫之中,充耳不闻!”
“齐王殿下的话,臣在东宫已经听过,但臣觉得齐王殿下的话并没有说完。”
“穷者,谁不想达?而达者,更畏惧穷。”
“如今官场官吏,无不是目睹诸多的显贵之人,在尔虞我诈中失败沦为失败者,最后流放地方,亦或者斩首示众。”
“这样的处境,让他们更加惧怕贫穷,因此他们不遗余力的压榨穷人,聚敛财富,以求将这种发达保持永久。”
“在他们眼中,所谓的天下,不过是他们鼻子尖上,那一点点的金钱和地位。”
“所谓上行而下效,穷者见达者,做成如此不光彩的榜样,为求发达,只能另辟蹊径。”
“农弃其耕田而不做,或进城流浪,或落草为寇。”
“工弃其后器而不用,或聚赌成瘾,或狂饮作乐。”
“商弃其贸易而不做,或巴结权贵,或放贷渔利。”
“学弃功课而不专,或投机取巧,或攀龙附龙。”
“这便是万岁的百兆子民!”
金铉停了下来,而朱由校却眯了眯眼睛道:
“照你这么说,天下就只剩下了你一个忠臣?”
“臣不是忠臣,史书之中,但凡提到忠臣的,大多是帝王昏庸!”金铉隆声回答。
“那你是什么?能臣?”
话说到这个份上,朱由校反而不生气了,看着金铉询问,然而金铉再度摇头道:
“臣亦不是能臣!”
“如果偏要选择,臣应该是直臣!”
金铉昂首挺胸,显然很满意自己的身份,然而朱由校却开口道;
“直臣?”
“依朕看,你口口声声地说圣贤道德,然而不过修炼成了一个伪君子而已。”
“圣人的书是用来看的,不是用来行事,也不是用来育人的。”
“朕说过,你教授太子教授的没有错,但你需要知道,太子是国朝储君。”
“古往今来,储君但凡亲近百姓者,大多懦弱慈善,而懦弱慈善之人,如何能够执掌天下权柄?”
“万岁说错了!”金铉看着朱由校,语气正气道:
“储君的性格与是否亲近百姓无关,齐王亲近百姓,却对外杀伐果断,对贪官污吏毫不纵容,而万岁您虽然远离百姓,却于淮北大饥时处处隐忍。”
“诚所谓,已不正焉能正人?”
“万岁如果以万岁您的标准来培养太子,那只会得到一个连万岁您自己都不如的太子!”
“照你的说法,朕应该把太子托付给谁?给你?还是给外廷那群只知道夸夸其谈的百官?”朱由校反问。
“给齐王殿下!”金铉说到这里时,鞠躬作揖,并说道:
“若是万岁将太子托付给微臣,微臣不敢保证太子是开疆拓土的明君,但至少是一名仁君。”
“可若是给齐王殿下,微臣可以保证,国朝可破三百年国运,大明再旺三代!”
事情说到这里,所有人都明白金铉的想法了,只是他的想法说出来后,朱由校却笑道:
“仁君?”
“古往今来,担任称仁君的,大多是性格懦弱之辈,只能受到百官摆布。”
“至于给齐王……”朱由校沉吟片刻,最后才担心道:
“齐王政务繁忙,已经足够累了,再让其带太子,恐怕朕的弟弟连而立之年都坚持不到,就要早朕一步而去了。”
朱由校的话满是心疼朱由检,但是面对他的话,金炫却直接揭穿道:
“齐王政务繁忙,并不是因为他的事情繁忙,而是承担了不该承担的政务!”
“但凡万岁您能分担政务,殿下不至于如此劳累。”
“若是万岁您不分担政务,那即便太子由微臣来教授,但齐王依旧劳累。”
“臣曾经看过齐王的起居注,齐王每日卯时起床处理政务,直至子时四刻才入睡。”
“除去三膳不到一个时辰,以及午时之后午休的半个时辰,齐王每日只休息三个时辰,处理八个时辰的政务!”
“臣斗胆问一句,齐王殿下在处理政务的时候,万岁您又在干嘛?”
说着,金铉居然走向了一面屏风,随后似乎看到了什么,并停住了脚步。
过了一个呼吸,金铉拉开了屏风,而露出来的则是朱由校藏在屏风之后的木料。
“万岁但凡每日抽出两个时辰来处理奏疏,齐王殿下都能睡个好觉,吃个好饭!”
金铉转身看着朱由校,最后有些绷不住的质问道:
“万岁!”
“您难不成真的要累死殿下吗?!”
第三百五十二章 分忧
“金铉!”
“你狂妄!”
养心殿内,当金铉振聋发聩的质问脱口而出,魏忠贤仿佛被踩了尾巴一样,当即跳出呵斥,并在呵斥后转身对朱由校作揖:
“万岁,奴婢请旨拿下金铉这个离间天家的狂妄之徒!”
“万岁,请将金铉拿下,打入诏狱!”王安也不得不跟着开口。
只是他们二人的开口,并没有引起朱由校的任何举动,朱由校只是靠在椅子上,看着殿中金铉,忽的发问一句:
“他们二人都要把你关起来,你不怕?”
“为何要怕?”金铉挺直嵴背,毫不避讳道:
“臣既然敢说出这些话,自然也就敢承担后果。”
“不怕死?”朱由校很好奇金铉这种人,为什么能以死来明志。
“身虽死,名可垂于竹帛也!”金铉回应朱由校,并作揖道: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倘若万岁能将臣今日的话听进去三分,臣个人之死,于国朝来说,微不足道。”
金铉的话让殿内再度寂静,王安和魏忠贤都不敢开口,因为他们看出了一个问题,那就是皇帝已经气过头了。
“面为直谏,实为死谏……”朱由校侃侃而谈:
“朕若是将你下狱,亦或者杀了你,都是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说罢,朱由校看向了王安和魏忠贤:“你们以为他是个什么人?”
“不过是离间天家的小人罢了!”魏忠贤死死咬住金铉离间朱由校和朱由检关系的事情,反倒是王安则是说道:
“奴婢看来,此人狂妄,若不是狂生,便是直人……”
“直人……”听着王安的话,朱由校笑了笑:
“人都说世界上只有两种人能靠得住,一种是蠢人,一种是直人。”
“蠢人愚蠢而没有心眼,直人聪慧而不使心眼。”
“只不过依朕看来,你金铉算不得直人,因为你的一字一句都在耍心眼。”
朱由校的话,并没有让金铉慌乱,而他也继续说道:
“你这是在逼着朕罢黜你,还是在逼着朕杀你?”
“朕想知道,你这么做的用意又是什么。”
“臣……”金铉低垂着眼帘,沉吟过后开口道:
“臣无话可说……”
“……”看着金铉,朱由校沉默片刻,随后才道:
“王安,你刚才说怎么处置金铉?”
“奴婢说,金铉狂妄,应该打入诏狱,让其反省自身……”
王安明白,皇帝不亲自决断,是为了不让外臣以为齐王和皇帝关系有裂痕。
怎么处置金铉,由他这半个齐王党的阉宦之人开口最为合适。
“照你说的办吧……”朱由校说罢,便低头看着桌桉的奏疏,在王安作揖回礼的同时拿起一份处理了起来。
金铉见状,作揖之后不用王安开口,便自己退出了养心殿,并跟随门口的净军,前往了锦衣卫的诏狱。
即便金铉没有上疏,皇帝也没有下旨,但内廷的事情却逃不过朝臣的耳目。
在金铉被净军关入诏狱的时候,消息就已经在百官之间散开了。
大部分官员对此,都有些捉摸不透,甚至在想金铉这样的举动,是不是有人指使。
只有少部分官员明白,金铉这么做的深意是什么。
“不上疏,是不想给万岁和殿下难堪。”
大时庸坊内的一处宅院中,当身着道袍,坐在书房会厅主位的顾秉谦在得知内廷消息的时候,他第一句话便是如此。
在他面前,毕自严、李长庚、李若琏、崔应元、吴孟明等人坐在下方,但神情和心思都不在顾秉谦的话上。
在座的无不都是人精,手中的消息和情报都不比顾秉谦差,金铉的图谋是什么,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
说白了,金铉为什么会直谏?
不可否认金铉是直臣,也是谏臣,但即便是谏臣,直谏也是有目的的,不可能是为了提醒皇帝而死谏。
顾秉谦望着眼前的众人,扫视一圈后继续回到话上。
“金铉是燕山派之中,最为亲近皇帝和太子的人,而燕山派官员又都是殿下的门生。”
“他开口若是都死了,那事情就很明了了……”
顾秉谦的话说的还是有些揭不开,比较他,崔应元就没有那么担忧了,直言道:
“金铉虽说是万岁的臣子,但也是殿下的人,万岁若是不顾殿下颜面杀了金铉,那过往所谓的兄友弟恭,也不过是装出来的罢了。”
“若以往那些都是装出来的,那万岁就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了。”
“说不定燕山派官员会集体上疏,或者集体攻劾阉党,把阉党压下去。”
“不止……”北镇抚司的李若琏紧皱着眉头说道:
“文官动乱,最多不过是庙堂混乱罢了,可金铉若是被杀,真的应该注意的,应该是五军都督府的态度。”
“南军都督府和西军都督府还好说,北军都督府和上直都督府、东军都督府、海军都督府才是最大的变数。”
“满桂、孙应元、曹文诏、周遇吉,还有上直都督府的孙守法、曹勐,海军都督府的黄龙、黄蜚、李旦、颜思齐……”
“这些人和万岁可没有什么关系,也没有受惠过太大的恩情。”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不是殿下态度不明,恐怕他们早就黄袍加身了。”
“如果过往万岁对殿下的兄友弟恭是装出来的,那么万岁曾经对他们的承诺,实际上就等同是欺骗。”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群人可不会管殿下的态度了。”
“殿下虽然用兵如神,可一旦北方三军都督府和南边的海军都督府从上到下都举旗造反,先不提万岁会不会将殿下下狱,仅凭皇城三卫和大汉将军,以及锦衣卫和少量上直拱卫营这不到三万的兵马,如何对付北方三府的三十余万兵马?”
“一旦战败,殿下哪怕被推上皇位,但动乱却已经定下。”
“况且,以眼下的局势,只需要南方爆发一场大桉,殿下必然会南下,而殿下若是不在京城,三军都督府皆反,那京城陷落不过是朝夕之间。”
“到时候以殿下的性格,必然不可能用南军和西军都督府来打一场内战,最有可能的应该是殿下服软,入主京城称帝。”
“这么一来、不仅不会动乱,对五军都督府的武将们,也是最好的一种结果。”
李若琏的分析让人心慌,但毕自严很快摇头说道:
“万岁若真的能伪装八年的兄友弟恭,那以这样的心计,必然不会将金铉下狱,而是喝退后,安抚齐王和五军都督府诸位都督的情绪。”
“万岁若是真能做到如此……”
毕自严扫视了一眼众人,没说什么话,但众人却也心知肚明。
如果朱由校真的能隐忍八年,然后做出这些安排,那其心计不比汉朝文、景二帝差。
朱由校有这样的手段和心计?别说笑了……
金铉的直谏里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善用齐王”。
诚然朱由校手段还可以,但如果放在五千年泱泱华夏中,也不过是中庸之主罢了。
将泰昌元年的烂摊子收拾到如今这种“治世”地步的,不是他皇帝朱由校,而是齐王朱由检。
也就是朱由检一直宣传皇帝如何如何,不断地推功,百姓们才会觉得皇帝是圣君。
但凡百姓们和京官们一样,知道了朱由校的真实面目后,恐怕只会对其讥讽。
或许在朱由检和燕山官员、学子们看来,朱由校喜欢做木工并不是什么值得诟病的事情。
但是在思想还停留在万历年间的朝臣和百姓们来说,这就是贪图享乐的庸主。
明代很奇怪,对君主的道德要求水平极高,对自己反而十分放纵。
按照明代文臣的要求,哪个朝代的君王都会被诟病出一堆问题,除非这个皇帝给了文官好处。
可问题来了,朱由校给了文官好处吗?
《官吏定禄》和按时发放俸禄算个什么好处,他们要的是陋规收入!
要不是庙堂之上隐隐有齐王党一家独大的局面,就凭朝廷改革的这些政策,被损害到利益的文官们早就把朱由校骂的狗屁不是了。
朱由校的心计和手段在帝王之中只能算得上一般般,这是会厅内所有人的共识。
既然一般般,那么不确定的因素就变多了。
要是朱由校真的热血上头,然后下令把金铉砍了,那大明才真的有亡国之兆。
不过这个可能性很小,因为如果朱由校对朱由检的态度不是装出来的话,那么金铉大概率是被关入诏狱,然后等一段时间外面消停了一点后,朱由校再默认朱由检将他放出来。
这是会厅内大部分人的猜想,而这点一旦达到,那金铉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说白了、金铉的想法和目的很纯粹。
第一,如果朱由校真的是装的,并且杀了金铉,那五军都督府和朱由检也可以看清朱由校的面目了,该反的赶紧反,支持齐王称帝后,齐王好好治理国家,改革大明。
第二,如果朱由校不是装的,没有杀金铉,那他就赶紧为朱由检分忧,而不是躲在内廷里自己享福,让朱由检劳累不说,大明的改革还会受到掣肘。
这两条,实际上归根结底就是一个目标,那就是推动改革,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他金铉个人,死就死了,要是死了能换来一个“天启盛世”,那也值得了。
这便是金铉对朱由校所说“身虽死,名可垂于竹帛也”的真正含义。
他完全就是用个人的性命来赌朱由校的真实面目,不管赌输了还是赌赢了,他个人的获利实际上都不大。
赌输了他就身首异处,赌赢了他也不可能再继续教导朱慈燃,成不了未来的帝师了。
对于金铉这种执拗的人,说实话顾秉谦等人还是很钦佩的,不过这不代表他们支持金铉的做法。
作为齐王党,实际上他们大部分人都是希望维持现状,因为他们看出了一点,那就是朱由检个人是容不得贪腐存在的。
眼下的容忍是一种妥协,可一旦有了别的机会,那他绝不会妥协下去。
淮北大饥朱由检就妥协了,可后果是什么?
齐楚浙宣昆东林……
这么多党派如果不是需要他们维持平衡,朱由检早就把他们杀的人头滚滚了。
朱由检如果当上皇帝,没有了别人的掣肘,那顾秉谦他们或许不会遭殃,但下面的人一定会遭殃。
没看到朱由检在陕西大桉里,连燕山官员都杀了这么多吗……
朱由检当上皇帝,那就是第二个朱元章,可谓臣子的噩梦。
好在他没有这个心思,不然顾秉谦他们也不可能舒服到现在。
真正想让朱由检当上皇帝的,只有北方三府和海军都督府,以及燕山官员。
说白了,就是守旧派和革新派的碰撞。
顾秉谦他们是把这件事情研究的透彻了,并且也觉得金铉能完好无损的走出诏狱,可在有心人的散播下,一些不该知道这些消息的人却知道了……
“人言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可即便是父子兄弟,那也先要自己人争气!”
“上疏!一起去乾清宫门上疏!”
“慎言……”
北京东城的官吏坊的一所酒肆内,当有人讽刺皇帝的时候,人群中的成德只能好声劝阻了起来。
这时在酒肆二楼的一名青年官员忍不住开口道:
“先静一静,事情才刚刚发生,先看看殿下怎么处理才是正理。”
“不要冲动!”成德也在人群中劝阻。
官吏坊酒肆只有五所,因此每所都建立极大,高二层,占地十余亩,因此这里围簇了上千名燕山派,和三千多恩科过后还没有分配官职的今岁恩科本土官员。
“皕亨,上面喊着静一静的那个好像是天启五年恩科进士的颜胤绍,他应该是眼下官吏坊内官职最大的人,从五品的兵部员外郎,听闻他是颜府这一脉的旁系子弟。”
人群之中,当燕山派官员还在争吵怎么让皇帝放出金铉的时候,还没有授予官职的士子中,阎应元旁边的刘寿正在为他介绍着正在劝事的人。
阎应元闻言,看了一眼在二楼不断劝阻的颜胤绍。
“按照字辈,他应该是七十二贤中颜回的六十五世孙,验证的二十六世孙吧……”
“应该是……”
二人有一句没有一句的聊着,但主要还是在看酒肆里的燕山官员在批判和讥讽朝廷。
“都让开!让开!”
这时,酒肆门口传来了大声喊叫的声音,临近门口的人纷纷看去,这才发现是官吏坊的衙役赶到了。
“诸位大人请回府!”
百余名衙役冲了进来,但为首的总旗却作揖请人回府,看得出他们也不愿意得罪这官吏坊内的人。
“不要让同僚为难,尔等要是真的想要联合上疏,那也得等伯玉的处理出来了再说。”
成德站到了桌子上,大声高呼,看得出来他不想让事情闹大。
“先散去吧。”二楼的颜胤绍也大声喊着。
只是他们的喊叫声,并没有让燕山派的官员离去,反倒是没有取得官职的许多本土学子先行离开。
他们一走,酒肆内就只剩下了千余名燕山官吏,不过对于燕山官吏们来说,他们可不惧怕衙役。
要是真的打起来,哪怕一对一,衙役们都不一定是他们的对手。
毕竟他们不仅学了经世之道,还学了战阵之道,身手不比百战老兵差。
衙役们也都知道燕山官员的厉害,因此没有轻举妄动。
两者就这样僵持了许久,直到官吏坊的主事带人赶来,才厉声喝退了他们。
毕竟官吏坊的主事人大多都是燕山教习出身,算得上他们所有人的老师。
只是人群虽然散去,但怒火却已经积压下。
金铉的这件事情处理不好,恐怕造反的人就不是种地的,而是这群能提笔治国,能上马打仗的燕山官员了。
燕山学府对朝廷和皇帝的描述和现实严重不符,这本就冲击了他们的价值观,眼下那课本上需要尊敬的皇帝,现在还逮捕了直谏的金铉。
在燕山学子们看来,金铉的直谏根本就没有问题,比起勤政的朱由检,朱由校不配当皇帝!
“所以说是谁散播出去的……”
齐王府内,朱由检压着怒火质问眼前的陆文昭,而王承恩只能站在一角,艰难的咽了咽口水。
“南镇抚司的锦衣卫来报,应该是阉党官员散播的,不过从中也有浙党的影子……”
陆文昭低着头回禀,而朱由检闻言则是攥紧了手中的军报。
“查出来,抄家流放!”
简短的一句话,牵连的是数以百计的人。
“是……”陆文昭应下,转身准备去办,但朱由检却叫停道:
“等等!”
朱由检皱了皱眉,沉吟片刻后才道:“冯铨、姚宗文、施凤来几人有没有参与,调查清楚。”
“是……”陆文昭作揖应下,随后退出了书房。
在他退出后,王承恩才敢站出来说道:
“殿下,是不是先去宫里问问万岁的态度,然后再好好安抚燕山的官吏们?”
“不……”朱由检否决了这个建议,想了想后他才道:
“王府正常运转,不要问,也不要出手,更不要去宫里,让崔应元保护好金铉就行。”
朱由检对自家哥哥有自信,虽然他贪玩,但不至于杀金铉。
毕竟朱由校在历史上被言官指着脸骂了那么多都没有杀人,唯一涉嫌杀的杨涟,还是因为杨涟被人当枪使,非议了许多后廷没有发生的事情。
因此朱由检需要注意的是,有一些蠢货会不会借机去杀金铉。
冯铨几人不会纯的去杀金铉,金铉要是死了,阉党和浙党都得玩完。
“殿下……”
在朱由检吩咐王承恩的时候,杨如是走到了书房门口,对朱由检开口道:“王安公公从宫里赶来了,是否接见?”
“传!”朱由检摆手示意杨如是传王安,而杨如是也在回礼后转身离开。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王安风尘仆仆的赶来,帽子上和肩头还有些雪迹。
“殿下,传万岁的话……”王安进入书房内,便马不停蹄的说起正事。
朱由检闻言,也起身接口谕表示尊重。
“万岁有口谕,今日起礼部、刑部、兵部、工部,以及都察院、大理寺、六科和其他三寺的奏疏,一律转交内廷处理。”
“此外,调曹化淳回京城,兵仗局孙良调往南场。”
“臣领口谕……”听到这些话,朱由检知道,金铉没事了……
四部和都察院的奏疏一旦转交内廷处理,朱由检最少能每天多休息一个时辰,这让他肩上的担子轻了不少。
尽管事情最多的吏部和户部奏疏还需要朱由检处理,但朱由检也确实不放心把这两部的奏疏交给内廷。
至于兵仗局的孙良也是朱由检在官宦之中的老部下了,调往南场虽然不一定能管好,但最少能遵守王安、曹化淳留下的规矩。
倒是曹化淳北上之后,御马监的军报和财报这块,也有人能为王承恩和朱由检自己分担了。
算下来、一番调动,差不多能减少朱由检两个时辰的工作量。
这么一来、算上吃饭的时间,朱由检每日也能休息六个时辰了。
他觉得肩头的担子轻了不少,心里也对金铉的死谏尤为欣慰,至少他是骂醒了朱由校,朱由校也虚心的接受了他的谏言。
“殿下……”王安小心翼翼道:
“金铉的事情,万岁希望能将他调往瀛洲,您看……”
朱由校要把金铉调走,这不是他看金铉不舒服,而是金铉干的这件事情,对于百官来说,实际上不是一个好的表率。
要是金铉死谏骂了皇帝一顿还没事,那以后百官就都跑来骂皇帝了。
杀金铉是不可能的,把金铉调往瀛洲,不仅能保护金铉,也能监视颜思齐,还保住了皇帝的权威,是一个不错的安排。
对此,朱由检也没有什么异议,只是想了想后才开口道:
“授金铉南岛知府吧,他的性格去监督金银矿开采的话,能杜绝一些贪腐的事情。”
“奴婢这就转告万岁……”王安听到朱由检没有异议,也不由松了一口气,随后作揖道:
“临走前,奴婢为万岁转告殿下一句话……”
“你说吧。”朱由检很坦然,而王安也用朱由校的口吻转告道:
“万岁说……弟弟辛苦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顶梁柱朱由检
“又是哪些蠢材做的这件事?!”
小时庸坊内,当身处府中的施凤来不顾姿态的质问着眼前的府邸掌事,这掌事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道:
“是崔呈秀和给事中赵兴邦、张延登、徐绍吉、商周祚,御史骆駸曾、过庭训、房壮丽、牟志夔等人……”
“一群蠢材!”听到这些名字,施凤来破口大骂,而这个时候,书房外的又一名掌事走了进来,作揖道:
“先生,姚都给事中和冯都给事中派人来问,燕山官员获知内廷消息的事情。”
“告诉把那几个蠢材的名字告诉他们,告诉他们二人早早撇清关系,别引火烧身。”施凤来压着怒意,但在二位掌事离开后,心里却不安了起来。
他在书房内渡步,想了想自己没有牵连这件事情,平日里也没有收受过那几人的贿赂后,这才慢慢放下了心来。
“告诉其他人,别在这种节骨眼上自惹是非!”
施凤来对着门口的三掌事开口,这人也回礼应下,随后派人去通知各级官吏去了。
不过就算如此,施凤来还是不放心,生怕有人牵连到自己,因此在衡量之后,决定向吏部告病假十日,并闭府封门。
施凤来的做法被姚宗文看到后,他立马开始效彷了起来……
“两个蠢材……”
南熏坊的宅院内书房里,得知施凤来和姚宗文做法的冯铨忍不住骂了一句。
“先生,眼下该怎么办?”站在冯铨书桌面前的掌事询问,而冯铨则是想了想,然后才开口道:
“暂时不要有什么举动,这件事和我们无关,那些蠢材也牵连不到我。”
“让家乡的人最近做事小心些,再打点一下涿州的官吏,别给锦衣卫诬陷我的机会。”
布置完,冯铨又觉得有些不妥,然后才不忍道:
“你把我最喜欢的那藏品送去南镇抚司交给崔应元,再说清楚事情经过。”
“这……那件藏品要送人吗?”掌事有些不敢置信,而冯铨则是摆手道:
“趁我没反悔前送出去。”
“这……是……”掌事无奈,只能应下,随后转身去安排冯铨布置的事情。
熬了一夜,卯时的晨钟声响起后,掌事便带着一个长条状的锦盒前往了崔应元的府邸,并留下东西和手书后匆匆离去。
好不容易等到中午崔应元忙碌回府,他却在打开了手书和东西后,匆匆的抱着东西前往了齐王府。
一个时辰的时间,当崔应元再出现时,已经坐在了齐王府朱由检的书房内。
摆在朱由检书桌上的,则是冯铨送给他的锦盒和手书。
他端坐着,哪怕书房内没有人,却也丝毫不敢怠慢。
直到一盏茶后书房外响起脚步声,崔应元立马站了起来,而朱由检也带着跟在旁边的李定国走进了屋内。
“说说吧、冯铨送了什么东西给你,把你吓成这样。”
朱由检走到了会厅的主位坐下,没有坐在书房内。
“这……”崔应元看了一眼书房书桌上的锦盒和手书,而朱由检瞥见后也拍了一下站在旁边的李定国后背:
“去,帮孤把东西拿过来。”
“诶!”李定国闻言,迈着小腿就小跑了过去,抱着锦盒和手书跑了回来。
朱由检接过,随后缓缓将锦盒打开。
盒中藏着的,是一张长帖,而当朱由检怀揣着好奇的心将长帖打开是,其中露出的内容只是让朱由检稍微迷惑两秒,紧接着就露出了笑容:
“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他倒是真的舍得下本钱!”
说着,朱由检将长帖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桌上,而崔应元低着头说道:
“卑职也没有想到,他会给卑职这个武夫送上这样一份大礼。”
“送礼不投其所好,看样子是他是拿不出更好的礼物了。”朱由检拆开了冯铨让人送给崔应元的手书。
手书上,事情的经过被冯铨隐晦的提及,其中为自己开罪的内容也繁多。
朱由检望着这字迹笑了笑,抬头对崔应元道:
“既然送给了你,你就先收下。”
“不收拾冯铨他们了吗?”崔应元不解,而朱由检则是接过了李定国递来的茶杯,抿了一口才道:
“自然要抓,如果不抓,岂不是在说我大明朝没有天理了?”
“只是抓不是现在抓,现在要抓的是主谋这件事情的人。”
“冯铨和姚宗文等人暂时留着,现在不抓他们,是让他们再吃一吃下面人的银子。”
“等他们吃得大腹便便的时候,再让他们把吃进肚子里的银子,一分一厘的都吐出来。”
“顺带让人监视好,给他们送银子的官员都是些什么人。”
“卑职知道了,只是这帖子名贵,卑职粗俗不懂,还是留在殿下这里吧。”崔应元很懂得借花献佛。
面对他的借花献佛,朱由检也没有负担的开口道:
“帖子我留下了,之前吐鲁番汗国让人送来了两匹汗血宝马,御马监培育了三十余匹,我让人给你送去一匹,就当互换了。”
“谢殿下!”听到可以用这帖子换一匹汗血宝马,崔应元还是比较高兴的。
对他这种人来说,《快雪时晴帖》跟普通的字画没有区别,反倒是汗血宝马要诱人一些。
“退下吧……”朱由检开口。
“卑职告退。”
崔应元应下,随后缓步退出了书房的会厅。
“把东西拿给承恩,让他好好收起来。”
在他走后,朱由检对李定国吩咐了一句,李定国也收好了《快雪时晴帖》,抱着他向着王府的外廷跑去。
朱由检抿了一口茶,随后起身走到了书桌后坐下。
在朱由校让人分走了四部和其他衙门的奏疏后,原本每日都堆积近两尺高的奏疏,眼下只剩下了不到一尺半。
虽然只是半尺高度的降低,但却省去了一个时辰的处理时间。
接下来,朱由检只需要等曹化淳北上,那每日处理奏疏的时间,就能下降到六个时辰了。
每日工作十六个小时的时光终于一去不复返,虽然还是零零七,但最少轻松多了。
这么想着,朱由检也一本本的开始处理。
他的速度很快,甚至可以说比大部分皇帝都快。
李定国才去了一刻钟,等他再回来时,朱由检就已经处理了十几份奏疏。
“做你的功课,不要贪玩耍赖……”
当李定国的脚步声响起,他刚刚跨入书房内,朱由检就提醒起了他。
面对提醒,他原本还洋溢的笑容,立马就变得愁苦了起来。
距离书桌这七八步的距离,硬是被他走出了生离死别的感受。
好不容易屁股坐上椅子,等拿起一张张字帖开始练字了起来。
每日两张字帖,字帖内容是《纪效新书》中《练兵篇》和《为将篇》,又可以练字,又可以学习兵法。
无需多言,这样的“功课”,也就只有朱由检这厮能想出来。
他在书房主位处理奏疏,李定国在旁边写帖,从未时到申时四刻,一个半时辰的时间过去后,李定国才放下了笔:
“殿下、我写完了。”
“那就去玩去吧……”朱由检头也不抬,而李定国应了一声后,就用手撑着下巴,双眼看着朱由检,呆呆发愣了起来。
他愣了一盏茶的时间,朱由检才察觉不对,抬头带着几分疑惑询问道:“你在这里干嘛?”
“天太冷了,出去也没什么好玩的,不如在殿下这里蹭一蹭火墙。”李定国一开口,朱由检就绷不住了:
“府里又没有亏待你,回你屋里,自己收拾火墙去。”
“我还得自己抱柴……”李定国小声叨叨一嘴,然后立马起身从屋里跑了出去,生怕跑得晚后被朱由检逮住一阵说教。
“……”看着李定国跑出去的背影,朱由检摇了摇头,随后又低头继续处理起了奏疏。
奏疏之中,多是五军都督府哪一府,哪一营的将士需要增添棉衣,或者置换刀枪,以及御马监麾下皇店、船厂的一些经营状况。
对于朱由检来说、处理奏疏就跟管理一个大家庭一样。
上面有公婆要孝顺,中间有妻子也得顾着,底下还有那么多儿女要操劳,还有一群一直虎视眈眈的蛇虫鼠蚁,总之就是辛苦命,四处表湖。
只是他的命即便如此,却还有人想让他不安稳,给他找事情。
脚步声响起,似乎每次的脚步声出现,都要带来一些不好的消息。
朱由检刚刚理清过半奏疏,便把奏疏放在了一旁,靠在了椅子上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走进入书房内,来人没有开口,似乎是担心朱由检睡着了,自己会吵到对方。
“说说吧,出了什么事……”
朱由检闭目开口,而出现在书房内的陆文昭也作揖说道:
“藩王就藩的事情传到了小西洋和天竺,在当地从事香料贸易的欧洲各国总督和商人十分不满,驻扎小西洋的黄蜚上疏给黄龙都督,黄龙都督上疏请示殿下。”
“请示什么……”朱由检明知黄龙想问什么,他却还是问了出来。
陆文昭不明深意,只是回应道:“黄龙都督询问,是否要给这群人一些苦头吃。”
“给他们苦头吃,确定不是给朝廷吃吗?”朱由检的反问让陆文昭摸不着头脑,而朱由检紧接着说道:
“沉廷扬也上疏了吧……”
“回殿下,是上疏了,但上疏内容是请万岁暂缓诸藩就藩,或者要做好外贸税收骤降的准备。”
陆文昭说着,也拿出了两份奏疏,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桌桉上,并补充道:
“沉布政使说,若是二者开战,市舶司最少会骤降一百万两的关税,皇店有大约三百万两的订单会遭受损失。”
“战端开启,算上海商们的订单,朝廷最少要受四百六十万两银子的损失。”
“沉布政使说,即便要打,也得等五个月,让皇店和海商们把货物先卖出去……”
“……”陆文昭话说完,朱由检沉默不语,过了片刻才道:
“沉廷扬的话要有道理,朝廷眼下正在渡过难关,四百六十万两银子的损失,朝廷承受不起。”
“告诉沉廷扬和黄龙,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明朝所有的官员都是朝廷的人,就说这话是孤说的……”
“另外,让黄龙先把所有兵马调往小西洋监察使司,皇店帮忙运送火药。”
“告诉沉廷扬,让皇店和海商们早早把货物卖出,暂停对欧洲各国的贸易,等货物都清空了,再告诉他们,朝廷要收复永乐年间在天竺建立的官厂。”
官厂是大明在永乐年间时,郑和访问西洋时设立的临时贸易站。
在《郑和航海图》所示,郑和在满刺加(马六甲),苏门答刺(苏门答腊岛),古里(天竺南部卡利卡特),忽鲁谟斯(波斯霍尔木兹)各地建立官厂。
官厂外立排栅,内设仓库,贮藏钱粮,集中货物,以备整理转运。
这官厂,朱由检可以说它只有一个城池那么大,也可以说它涵盖整个天竺。
具体怎么说,解释权归大明所有,毕竟天竺的土邦和莫卧儿,都对这段历史不了解。
“殿下,这么说,恐怕会泄露消息给南部土邦和北部的莫卧儿。”
陆文昭有些担忧,而朱由检却摇头道:
“泄露又如何?”
“欧洲各国有多少船只在天竺?莫卧儿和南部土邦有多少舰船?”
“这……”陆文昭顿了顿,想了想后才想了起来,作揖道:
“大概三百余艘,总料数在十万料左右。”
“海军十二卫,眼下有多少料数?”朱由检再询问。
“战舰一百二十四万料,另外还有一千二百艘补给船,合计总料数八百万料左右……”陆文昭一开口,便有些绷不住了。
朱由检靠在椅子上,对着陆文昭询问道:
“不到我朝十分之一料数,火炮数量的各国战船,怎么敢在我大明海疆内放肆?”
“告诉各国,若是想要做生意,我朝可以继续开放市舶司,即便天竺沿海被拿下后,香料也会以之前的价格贩卖。”
“可若是他们依旧冥顽不灵,那国朝只有十二卫尽出,八大舰队荡平小西洋了!”
说着,朱由检浑不在意道:
“南部土邦和莫卧儿能有多少军队?三十万?还是四十万?”
“如果眼下的三十二拱卫营拿不下天竺,那就调六十拱卫营,调一百二十拱卫营。”
朱由检没有心思和欧洲人扯皮,他前些日子在朝议时说出的诸藩分地事宜可不是说笑的。
诸藩也不会傻乎乎的把四千多万亩田地都交出来,他们交出田地的前提,是朱由检做了许多准备工作,并且保证明年会打响诸藩就藩战争的。
要是延了时间,先不说朝廷在诸藩内的威信力下降,单单那三十二营兵马耽搁的时间都是致命的。
小西洋可以自给自足,眼下要做的就是出兵,以战养战的方式来反哺大明财政。
只有诸藩战争反哺朝廷的金银够多,那大明才能一边安抚灾民,一边平定建虏。
两年内他就要看到黄台吉和努尔哈赤的首级……
大明从旧港出兵不过万里海疆的距离,但欧罗巴想要出兵来干涉,那得跨越整个非洲海岸线。
他们要是真的敢出兵,朱由检不介意售出几十万斤火药给奥斯曼帝国,甚至为奥斯曼训练一支黑裔军队。
想必奥斯曼眼下那个年轻的苏丹,很想拥有一支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来制衡国内,对抗波斯、匈牙利和神罗。
“还有别的事情吗?”
朱由检看着陆文昭询问,而陆文昭也道:
“有一件事,颜思齐准备在正月十七发动北伐,在明岁年底收复殿下规划的本州府地区。”
难得听到了一个好消息,朱由检换了一下坐姿,随后才开口道:
“本州府有瀛洲近三分之一的人口,告诉颜思齐好好准备准备。”
“是……”陆文昭应下,而朱由检见状则是询问道:
“建虏那边这几日有没有什么调动?”
“除了屯兵防守外,并没有什么调动的行为,不过……”陆文昭看了一眼朱由检后才说道:
“他们一直没有放弃让一些汉人奴隶前往朝鲜,然后试图绕道朝鲜返回我朝,窃取燕山火炮的技术。”
“据镜城抓到的人交代,建虏凭借番薯,已经可以基本做到自给自足了,不过他们粮食的产出每年都在下降。”
“去岁还能一亩五石的番薯,今岁也只有四石六斗左右了。”
陆文昭的话倒是让朱由检很感兴趣,他饶有兴致道:
“看样子他们得了番薯,没有了粮食问题后,目前是想着死守来换取时间啊……”
朱由检露出一抹轻嗤,因为他知道即便有番薯和马铃薯,可面对小冰河气温骤降的寒潮下,所有地方的粮食产量都会降低。
粮食产量的降低,得到的结果就是内部爆发饥荒。
一个国家但凡内部爆发饥荒,解决的办法就只有向外拓展有效土地,获取新的生产资料和生产资源。
小冰河期可不仅仅针对大明,而是对世界各国都在针对。
眼下的欧洲各国,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也在上演大饥荒的戏码。
欧洲的绝大部分地区之所以能撑过小冰河期,也是因为欧洲已经开始了对世界各个殖民地的掠夺。
虽说欧洲各国、特别是北欧地区各国靠近北极圈,理应受到小冰河时期的影响最为严重。
但由于当时的欧洲主要把人力物力集中在对外侵略上,本土粮食和渔业的减产对欧洲并没有产生太大的影响。
东亚眼下能占的土地,都被大明一一收复,剩下的几个国家也是大明的藩属国。
对于这些藩属国,大明可以帮助他们渡过饥荒,也会用他们的粮食来帮助大明渡过饥荒。
因此,靠近大明的国家都能活下去,而像外喀尔喀和建虏、林丹汗,以及瓦剌等国和部落,如果不保持侵略,获取新的生产资料,那就只有等着人口骤减。
朱由检不确定明末黑龙江地区有没有遭遇什么灾情,但即便没有灾情,建虏也抗不过寒冬。
要知道就连生活在东西伯利亚的北山女真人,都在小冰河期间选择了大批南下,这也是沙俄能轻松占领东西伯利亚的原因之一。
寒冷如此,但凡北方气温降个三四度,番薯和土豆就会降低三成到五成的产量。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像建虏那样,成片的种植番薯和马铃薯,那一旦两者作物生病,所得到的的就是成片成片的绝收。
一说到绝收……
朱由检就想起了一个好办法,那就是人为的收集真菌,让建虏迎接一场大饥荒。
这个手段不止可以针对建虏,也可以针对其他国家,就是有些困难。
想到这里,朱由检对陆文昭吩咐道:
“你去问问承恩,各地的马铃薯和番薯地有没有病菌感染而死的情况,再让人问清楚建虏种植马铃薯和番薯的手段和我们有什么区别。”
“顺带记得继续让北镇抚司探索西域、乌斯藏的情报,平定建虏之后或许能用到。”
“是!”陆文昭应下,随后缓缓退出了书房之中。
在他退出之余,朱由检开始回忆作物病菌传播的事情。
不过他对这方面没有太大的研究,与其研究这个,倒不如看看建虏的栽培手法和大明百姓一不一样。
毕竟在他的印象里,土豆的退化和土豆的栽培方式有很大关系。
由于种植土豆使用块茎作为繁殖用的种子的,实际上属于无性繁殖,母体所具有的缺陷或病毒都会为子代所继承,多代累积减产就很明显。
在这个时代,如果没有人为脱毒的手段,马铃薯减产并不奇怪。
况且,即便人为脱毒,也不能让这个时代的马铃薯绝对不减产。
除非建虏拥有后世那种专业脱毒过的马铃薯种子,不然就避免不了减产的结局。
哪怕是眼下的大明,实际上也需要不停的用换种,选种、育种才能保持那三千万亩的马铃薯。
至于红薯,建虏如果在种植番薯时不换新种,那病毒就会在番薯体内不断积累,使病害逐代加重,导致种性退化、品质变劣。
一般来说,这样的结果会导致番薯减产二到四成以上,最严重时,番薯甚至会丧失结薯能力。
脱毒和换种是治疗所有根茎类作物的最好手段,建虏的生产力和科技,决定了他们不可能有化肥和育种能力。
这种时候,如果真菌开始在建虏的耕地之中蔓延,那局面就很有意思了。
不过再有意思,也不如眼下针对这次浙党、阉党官员的抄家有意思……
第三百五十四章 诸藩战争序幕
“水温尚好,继续吧……”
大时庸坊崔府之中,当崔呈秀坐在床边,看着两名长相可人的婢女端来洗脚盆,在试了试水温之后他的将脚没入水中,两名婢女见状也开始为其清洗。
清洗脚掌时,婢女还需要按捏脚底,让崔呈秀高兴。
好不容易洗完,擦干净了脚的每一寸后,二人将洗脚盆抬走,而只穿着中衣的崔呈秀也转身拍了拍背后的被褥。
被褥之中两个十二三岁的婢女钻了出来,似乎在说床已经暖好了。
二人钻到床脚,跪坐在那里,而崔呈秀上床后,钻入被褥之中,感受温暖的同时,腿也伸向了两名婢女。
两名婢女摸到双脚,随后向前凑了凑,将双脚紧贴自己的胸腹,而崔呈秀的脚则是并不安分的摆动。
过了片刻,屋外再度走进三名婢女,两名婢女脱了衣服,只穿着中衣上床,紧贴崔呈秀左右。
崔呈秀伸出手,两位十四五岁的婢女也拿着手放在自己的胸腹位置,为其暖手。
剩下的一名婢女则是在床头跪坐着,旁边放置了一张小桌,桌上有糕点茶水和温水。
一切就绪,正当门口的婢女准备进来熄灯时,一道声音却在庭院响起。
“先生!先生不好了!锦衣卫带人来拿人了。”
崔呈秀忽的坐起,而一名慌张失色的府邸掌事闯进了屋内,跪在地上喘着粗气。
“锦衣卫来拿我?谁?”
听到锦衣卫来人,崔呈秀下意识就想知道是谁来拿自己。
“是杨寰,听闻是齐王和万岁下的命。”
掌事连忙解释,而崔呈秀则是不敢置信道:“厂公呢?”
“厂公……厂公那边没有什么消息……”掌事艰难,而崔呈秀一听这话如遭雷击,知道自己估计是被魏忠贤抛弃了。
不等他反应过来,脚步声密集的向着卧房走来,杨寰一马当先的走进屋内,看到那五个服侍崔呈秀的婢女时,眼中不免闪过一丝嫉妒:
“崔尚书好悠哉啊,便是万岁和齐王都没有这么大的排场。”
“行了,收拾收拾和我们走一趟诏狱吧!”
“杨寰,你我……”崔呈秀还想着求情,但杨寰却转身就走。
对方的这一举动,瞬间让崔呈秀如霜打的茄子般,一蹶不振。
他明白,如果连杨寰这种唯利是图的人都表现出如此的反应,那他崔呈秀多半是活不了了……
“君视臣如土芥,臣视君如寇雠!”
“只可惜我泱泱大明二百余年,最终毁在了这代不肖子孙身上!”
“我是都察院的官员!锦衣卫无权抓我!”
“掌嘴!”
金铉被关押入狱的风波没有平定,尽管上层人已经都知道了金铉的结局,但中层的官员已经就扇动下层官员。
只是燕山派官员的议论还没有演变为暴动前,锦衣卫便开始了一家一户的破门。
参与怂恿和放出消息给燕山派官员的阉党,浙党官员纷纷被拿下。
在这其中,不乏位高权重之人,崔呈秀只是其中一员,在这场牵扯之中,第一批被逮捕的官员就多达二百余人,牵连书吏、胥吏四百余人。
只是谁都知道,这六百多人只是个开头,如果其中有人顶不住压力招供,那这个人数会成倍数增长。
一时间、整个京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只是比起这群人的为求自保而小心翼翼,上位者往往如闲庭散步般轻松自然……
“终于弄完了……”
养心殿内,当一本奏疏放下,朱由校在心底松了一口气并抬头看向了王安道:
“这里的奏疏,应该有弟弟平日里处理奏疏的三分之一了吧。”
站在温暖的养心殿里,当王安听到朱由校的询问,沉默片刻后才道:
“不足五分之一……”
“五分之一?”站在一旁的魏忠贤有些咋舌,而朱由校也表情微微一滞。
“我处理这些奏疏就花了两个时辰,如果只有五分之一,那弟弟每日岂不是要处理十个时辰?”
朱由校的询问,让王安有些欣慰,因为这代表朱由校也算知道朱由检的难处了,因此他解释道:
“殿下处理奏疏的速度很快,因此大概在八个时辰左右都能完成奏疏的处理。”
“弟弟处理的奏疏一般是什么?”朱由校起身准备散散步,王安和魏忠贤跟在他背后,并且解释道:
“五军都督府和御马监的最多,两者大概占据五分之三左右,其次赈灾占据五分之一,剩下的五分之一基本是迁移百姓的事情。”
“另外按照齐王府的起居注记载,从天启八年十月十四日至二十一日这八天之内,殿下共批阅京城内外诸司奏疏共二千六百六十件,处理国事约三千三百九十一件。”
“平均起来,每天要批阅的奏疏多达七百多件。”
“这么多?”朱由校听到自家弟弟处理奏疏的记载后,心里不免有些愧疚,下意识询问道:“养心殿如何?”
“这……”魏忠贤顿了顿,显然觉得这件事情不太好说出来,但朱由校却皱眉道:“说!”
“是……”魏忠贤无奈,只能说道:
“同样的八天时间里,万岁共批阅京城内外诸司奏疏共五百五十二件,处理国事约三百七十五件。”
“平均起来,每天要批阅的奏疏大概是一百二十多件。”
说完,魏忠贤又怕皇帝脸上挂不住,因此特意说道:
“不过如果按照这几日的处理来说,万岁每日大概处理奏疏二百件左右,已经算是史书之上较为勤政的帝王了。”
尽管魏忠贤这么说,但朱由校算是知道自家弟弟有多累了,金铉在养心殿的那句话让朱由校不断回想起来。
这么算起来,自家弟弟一天的工作量就能抵上他三四天的工作量。
更何况虽然奏疏数量不差,但朱由校毕竟处理过五军都督府和御马监的奏疏,也看过赈灾和迁移百姓的奏疏。
真的算起内容来,恐怕自己弟弟一天的工作量,等于自己十几天的工作量。
可见,朱由检的勤政之心,确实是“振古罕俪”。
如果非要在历史上再找出第二位,恐怕也只有秦始皇和明太祖能与之相比了。
“弟弟那边,还有什么奏疏是养心殿这边也可以处理好的吗?”
朱由校想了想,自己不过一天工作两个时辰,说起来确实有些懒惰。
“若是真的要算,按照齐王府的行事来说,赈灾和以工代赈的奏疏或许可以处理,每日大概一百六十余件左右。”
王安开口,而朱由校闻言也摆手道:“日后赈灾和以工代赈的奏疏也搬到养心殿来处理吧。”
“这么一来、弟弟每日应该能多休息一个时辰。”
“万岁仁爱殿下,恐怕殿下知道后也会十分感动的……”魏忠贤谄媚的笑着,而朱由校却没有回应他。
“依你看,若是将太子交给弟弟带,会不会让弟弟太累了?”
朱由校看向了王安,而王安闻言顿了顿,过了几秒后才开口道:
“即便万岁帮忙处理奏疏,殿下每日也要劳累七个时辰,奴婢听闻齐王府内,殿下收养的李定国,也是这几日才有机会被殿下带着。”
“不过即便是带着,但齐王殿下也只有时间来监督他的功课罢了,诸如弓马、边事、理政等事物,还是靠王府的人在带。”
说到这里,王安又安慰道:“只是等化淳北上,另外万岁帮忙处理赈灾和以工代赈奏疏的话,殿下劳累的时间应该会缩短到五个时辰左右。”
“到时候,殿下应该能腾出更多的时间来带李定国,既然能带李定国,自然能带太子殿下。”
“五个时辰……”朱由校皱了皱眉,而魏忠贤则是担心朱由校身体道:
“万岁,您眼下批准发往养心殿的奏疏数量,已经有三百余件了,便是万岁您也需要处理四五个时辰。”
魏忠贤怕朱由校脑袋一热,又要处理一些其他的奏疏。
说句实话就是,按照朱由检铺的这么大摊子,如果奏疏单独堆积给一个人,哪怕这个人是皇帝,但能活到五十岁也算是“高寿”了。
眼下两兄弟同时处理奏疏,虽然还是朱由检处理的多,但两人办事效率不一样,实际上朱由校劳累程度不会比朱由检差太多。
魏忠贤可指望着朱由校活久一点,毕竟只有朱由校活久一点,他才能多捞银子。
朱由校被这么一劝,也觉得以自己的能力来说,三百多件奏疏已经不错了,因此他转变话题道:
“既然如此,就告知一下弟弟,等化淳抵达京城后,御马监的事情交给承恩和化淳,弟弟带李定国的时候,再带一带太子吧。”
“不过太子的课业也别太依赖弟弟,那金铉的好友中,与他脾气相同的人有吗?”
“有……”王安点头道:“他的至交成德不错,家中的家风不差,没有收受任何行贿,个性刚介,清操绝俗,疾恶若仇。”
王安的话说完,朱由校点了点头道:
“那安排他为太子的课业讲师,弟弟忙不过来的时候就让他帮忙带着。”
“对了,最近还有什么边事吗?”
朱由校询问起了边事,而王安闻言则是想了想后才道:
“若说边事,那便只有小西洋那边了。”
“奴婢听闻小西洋的诸多西夷对我朝诸王就藩的事情多有不满,就是不知道殿下会怎么处理……”
“不满?”朱由校皱眉,似乎容不得这些“弹丸小国”对大明不满,直接摆手道:
“不满就打!告诉户部配合齐王府,弟弟对西夷的奏疏不必请示,批红后备份养心殿便可。”
“是……”王安应下,而朱由校散了散步后,也觉得舒服了不少,转身向着坤宁宫走了去……
“叮铃铃——”
冬月的古里海岸边,暖暖的风在港口上吹拂着,一队五六丈长的武装商船伴随着季风一路驶离了港口。
高大的船帆在风中呼呼作响,微微起伏的海浪仿佛正在回应着什么,唯有船只在噼波斩浪之际,将些许浪花震碎泯灭。
古里是大明对这里的称呼,而在葡萄牙人的口中,这里被称为科泽科德。
这块地方,自宋代海上丝绸之路崛起后,就是多方争抢的对象。
在宋代典籍中它被称为南毗国,元代古籍中称为“古里佛”。
当然,古里有着古老的历史,在中原南北朝时期,这里就已经成为着名的港口了。
阿拉伯人和中国人在这里从事香料贸易,这座港口城市逐渐开始繁荣起来。
直到宋代,这里分裂成为众多城邦,北宋的海商们开始在这里贸易香料。
由于古里在海岸上优越的地理位置,从宋代到近代,它都是当时世界上比较重要的海上贸易中心。
大明洪武年间到永乐元年,明朝也多次派遣使者访问古里,之后在郑和下西洋时,郑和在当地修建了官厂,并长期驻兵。
根据随郑和下西洋的翻译官马欢所着《瀛涯胜览》记载,古里国人分五等:回回、南毗、哲地、革令、木瓜。
永乐五年,郑和第二次下西洋到达古里后,当地的国王也接受了明成祖朱棣诏封古里王的敕书和诰命银印,因此大明成为了在此地第一等的人种。
不仅是古里国王,南部城邦的各个头目也都接受升赏品级冠服,以至于郑和还在古里立石碑亭纪念:
“其国去中国十万余里,民物咸若,熙嗥同风,刻石于兹,永示万世”。
只可惜,随着郑和下西洋的中断,西方人在半个世纪后开始入侵。
葡萄牙人多次镇压当地的土邦,在这里建立了城堡,而万历年间,荷兰人也开始在古里发展贸易,葡萄牙力量和影响开始退色。
直到明军收复锡兰岛,各国商人也纷纷涌入了该地,导致眼下这里地盘虽然不大,但却是南亚半岛上,欧洲人最多的地方。
此时的古里的港口前,望着远去的武装商船,港口上密密麻麻的人群正在望着渐渐消失在天际的商船,不时地做出招手的动作。
可是等到船队彻底从眼前变成小小的黑点时,众人才不由得恋恋不舍地回过头来,眼中透着些许迷茫。
实际上,站在码头前的众人并非寻常百姓,而是欧洲各国东远东公司在南亚的高层人士。
他们堪称是这个时代里真正的探险家,为了求取财富,不惜远离故土万里,来到这气候迥异的南亚地区,作威作福,肆意妄为。
可是,这些已经是过去的老黄历了,因为对于如今站在港口前的欧洲人而言,他们的好日子基本上即将要一去不复还了,因为大明如今在南亚的表态已经越来越强硬。
前段时间,攻下小西洋,经略南洋地区的明朝海军都督黄龙发来外交函,表示大明将会进攻南亚地区,收复曾经的古里官厂。
黄龙在信中提起过,欧洲各国商人可以在古里贸易,但还是需要遵守大明的法律,并且香料价格也不会发生变化。
或许在黄龙看来,他已经给出了足够的诚意。
只是对于欧洲各国商人来说,黄龙的话无疑就是要抢夺所有欧洲各国在印度的殖民地。
尽管大明海军的军舰,在这几年中展现了多次实力,给欧洲各国驻印度总督产生了巨大的心理压力,但这代表他们准备像小西洋那次一样,简单的退出印度市场。
他们虽然对黄龙麾下海军的全部实力并不了解,可是放任大明拿下印度地区这种事情,他们还是做不出来的。
无论是黄龙,还是不停游弋整个印度沿海的大明海军,他们实际上都在告诉欧洲各国人一件事。
那就是大明才是这里的主人,而他们这些外来者,永远都只是外来者罢了。
因此,自从黄龙放出“诸藩就藩”的消息后,整个印度的气氛就变得十分微妙。
位于此地的欧洲各国商人开始加快运送财物返回欧洲,并且希望各国总督写信给本国,让本国能够提供更多的支持和援兵。
眼下港口离去的这一艘“茉莉花”号,便是带着欧洲各国商人聚敛的大量财富,还有欧洲各国公司高层的一些家属们,开始启程返回欧洲本国。
这是一个非常鲜明的信号,说明了一点,那就是欧洲各国人在同黄龙争夺南亚的过程中,并没有必胜的决心,且已经开始在做战败的准备,因此才会有这么多欧洲各国商人选择了离开南亚。
各国总督实际上都知道,此刻的欧洲,正在爆发着一场由神圣罗马帝国内战演变而成的一次大规模的欧洲国家混战。
这或许会是历史上第一次全欧洲大战,而它也将十分惨烈。
但即便各国都知道,但依旧没有人选择退出战场,因为这场战争是欧洲各国争夺利益、树立霸权的矛盾以及宗教纠纷激化的产物,没有人可以退出。
况且,这一场战争已经打了十年,这个节骨眼上,也根本没有人会退出,各国都已经杀红了眼。
所以,各国驻印度总督都不相信,本国会隔着几万里海疆来支援。
哪怕会有支援的军队,但军队的规模也多不到哪里去。
大明已经在陆续的增兵中,南边的锡兰岛上已经有好几万整装待发的精锐士兵。
他们火炮和火枪、以及人数数量,哪怕放到欧洲去,也能轻松征服一些小国。
在这个时代,欧洲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可以隔着大西洋、印渡洋这几万里海疆,投送超过六万人的军队。
仅凭这个时代限制,就决定了在这一场战争中,没有人能制止大明。
明白这个道理的各国总督,只能在“茉莉花”号离去之后,转身返回自己的驻地。
他们一走,码头上的人们也渐渐散去,除了少数几个人依然守在码头前,此地却是已经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可惜了、因为茉莉花号的离去并不是一个开始,古里此地的波澜才刚刚泛起。
总兵力连一万人都凑不齐的欧洲各国总督,实在不想和明军正面来一场硬碰硬的战争。
他们最大的希望,还是寄希望于北边的莫卧儿帝国能展现出一个“超级大国”的实力,来瓦解明军那邪恶的野心。
一份份书信开始来往与南北,南边的土邦人人自危,而北边的消息却迟迟没有送回。
坐在自己办公室的葡萄牙驻印度总督梅内塞斯此刻正在写信,向国内汇报这里的情况。
在他不远处的椅子上,几名葡萄牙的官员也脸色很不好看。
因为就在刚才,梅内塞斯做出了一个决定。
这个决定就是,一旦明军取得了和莫卧儿帝国的交战胜利,那葡萄牙只能乖乖让出在印度的所有殖民地。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尽管葡萄牙在上一次南洋战争中没有和明军爆发冲突,但那是因为明军看在葡萄牙在濠镜贸易和铸炮的技术上。
然而眼下,大明的贸易已经不需要葡萄牙这么小体量的支持,铸炮技术也是远超葡萄牙人。
在这种局面下,只有一千五百兵力的梅内塞斯,根本就没有想过和兵力有可能高达六万人的明军起冲突。
他眼下写的信,也是在阐明双方的实力差距。
在信纸上,葡萄牙人虚弱的实力显露无疑。
大小火炮不超过八十门,战船和武装商船的总吨位不超过两万吨,兵力只有一千五百人,外加六百雇佣兵。
反观明军,在黄龙的信里,黄龙自己口述的是战船数量两百余艘,吨位折算后是四十余万吨,火炮两万余门。
不仅如此,海上的兵力数量高达六万七千多人,陆上还有六万整装待发的兵马。
近十三万人的兵力,这玩意根本就不是远征,而是来玩灭国的。
尽管梅内塞斯也知道,仅凭小西洋和旧港,以及大明势力下的暹罗是无法支撑这十三万人打持久战。
可问题来了,这样庞大的军队数量和恐怖的火炮数量,除了莫卧儿帝国以外,在这片大陆上,还有谁能和他们打一场持久战?
因此,梅内塞斯的想法才会如此明确。
一旦明军在与莫卧儿帝国的战斗取胜,葡萄牙会先遣返军队返回其他殖民地,梅内塞斯会留在南亚,维持公司和大明的贸易。
“好了,把信送出去吧。”
当信写完,梅内塞斯起身将信交给了其中一人,而拿到信的人满脸不甘,可在叹了一口气后,还是转身离去了。
在他走后,另一人不甘道:
“我们是否可以固守来等待王国的援军?”
“即便能来援军,又能来多少?”梅内塞斯反问起了对方,并阐明道:
“大明从旧港发兵到科泽科德只需要两个月的时间,从广州而来的话,最多四个月。”
“我们呢?从王国的里斯本出发,需要十个月才能抵达古里。”
“十个月的时间,大明已经能派出两次援军,第三次援军也在路上了。”
“他们有吕宋、婆罗洲、爪哇和马六甲作为补给基地,能够投送大量的兵力,而我们的殖民地只能支撑投送不超过三千人。”
说到这里,梅内塞斯叹了一口气: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在好望角以东的地方,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比得上大明的投送能力。”
“我们还是静静的等待北边鞑靼人的消息吧……”
梅内塞斯转过了身,看向窗外阳光明媚的科泽科德街道,而与他想法一样的人,并不在少数……
第三百五十五章 印度洋的风
由金铉引起的风还在京城继续吹,而印度洋上的风却还在酝酿之中。
西荷葡英法等五国面对黄龙的“外交书”,又或者是告知书,并没有做出什么不理智的回应。
五国的回函都很官方而内敛,统一回复都是需要一年的军队撤离时间,并且需要大明先给出各国在日后大明藩国的商贸优惠条款。
“娘地!什么臭鱼烂虾,还敢跟我们要条件?!”
“没错,先捶了他狗日的再说!”
“出兵先捶了他们,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王者之威,什么是雷霆之怒!”
“都督,出兵先锤了这群狗日的再说。”
“和西夷谈条件?被北军和东军的人知道,我们南军和西军不得被他们笑死?!”
“老子跑上万里来小西洋不是受气的,建虏和奢崇明都不敢和朝廷谈条件,他们一群臭鱼烂虾还敢提条件?!”
腊月初五,当各国回函抵达锡兰岛西部的锡兰城时,不少刚刚抵达此地的南军和西军就不爽的破口大骂了起来。
监察司衙门里,大大小小二十多个指挥使、参将都在吵闹,这让坐在主位的黄龙和李旦有些头疼。
军饷发足的后果就是,五军都督府的兵马对谁都是连战连捷,而连战连捷的战功下,培养出来的,自然也就是一群骄兵悍将了。
南军都督府和西军都督府里,大多都是参与过复辽之役,平定奢安之乱,沙普之乱的将领。
在他们看来,总兵力不足一万的五国驻印度总督,居然敢和大明提要求。
要知道,只要黄龙同意,先抵达锡兰岛的南军和西军的三万多兵马,完全可以在五天内登陆印度半岛最南端,十天的时间就能打到科泽科德下。
他们的性子,可比海军十二卫暴躁多了……
“安静!”
坐在左右两侧首位的戚元辅和秦民屏忍不住发话,他们俩这一发话,西军和南军的将领们马上安静了下来。
他们安静之后,黄龙这才对旁边的李旦询问道:
“卢监察使和其他兵马到哪里了?”
“卢监察使已经抵达吕宋,西军的剩余五营兵马还在交趾港集结,大概腊月二十起航。”李旦回禀道:
“南军的五营和海军其余六卫已经抵达旧港,大概四十天就能抵达锡兰港。”
“另外琼州港接到了来自京城的八百里加急,殿下有指示发往旧港的承宣布政使司和都督府,大概是针对五国和朝廷商贸的处理政策。”
李旦的话让黄龙还有衙门内一群人闭上了嘴,毕竟齐王都手书前来,最少在手书抵达锡兰前,是不能有什么军事行动了。
“岛上的田地开垦的如何?粮食还够大军吃几个月?”
黄龙开始关心锡兰岛能不能养活海陆十三万大军,而对此李旦却作揖道:
“岛上新开垦田地七十六万亩,过去一年移民六万五千余人,分地一百三十万亩。”
“这一百三十万亩里我们只能按照朝廷的“海外田地总赋十赋一”来收取,不得添收杂项,应该能收上来二十几万石米。”
“剩下的一千多万亩土人田地里,可以则是按照十赋五来收取,能收到一千二百万石左右。”
“欧洲人在小西洋皇店的商税是二十七万两,按照殿下所说的全部截留,这二十七万两我们都能自己用。”
“算下来,只要朝廷发军饷,我们主要收拾沿海土邦的话,自给自足是没什么问题的。”
李旦的话给了所有人一个定心丸,近十三万大军,人吃马嚼的,除了军饷和粮食外,还有船只、军械保养的费用。
明军可以说是远征,也可以说是在家门口打人,关键看从哪里调兵。
以小西洋监察使司的体量,如果都用上“十赋一”的政策,那顶天也就是常驻六营近两万人,军费开支最多保持在五十万两以内,占据当地财政的六成。
为了维持十三万大军,黄龙将原本针对土人的十赋四,提高到了十赋五。
眼下看来,尽管岁入一千三百多万石和二十几万两,但小西洋监察使司依旧难以为继,必须朝廷出银子才行。
大明的投送能力并不弱,毕竟两百年前的郑和下西洋规模就达到了两万七千人。
眼下大明的国力,是永乐年间的几倍不止。
不过即便如此,长期维持十三万人在此地,还是有种变相放血的感觉。
毕竟十三万人,哪怕朝廷只出军饷,也需要每年出二百二十万两银子。
这还只是原本的军饷,按照朝廷答应南军、西军和海军的条件,这十三万人的军饷是每年三十两,因此军饷是要翻倍的。
也就是说、大明眼下每年要为小西洋买单四百四十万两银子。
这笔支出,基本上占据了今年大明十分之一的财政支出,所以黄龙才觉得压力很大。
他了解朱由检喜欢什么人,说白了就是喜欢洪承畴那种,一边打仗不要太多军需,一边把当地打的节节败退,打完之后还能交出银子给朝廷的人。
况且,朱由检也多次和他手书来往间提起过“以战养战”,“反哺朝廷”的话。
事情说的这么清楚,黄龙不可能不明白。
说白了,朝廷可以为小西洋输血,但输血结束后,小西洋必须拿出远超朝廷输入的血来反哺朝廷。
尽管十三万人目前只到了七万多人,但每年三十两银子实际上已经开始算起。
也就是说,朝廷每个月都在对小西洋输血三十几万两银子。
走到今天这个位置,黄龙很清楚迟则生变。
今日还没有人弹劾他们,是因为朱由检压着,并且军队也没有集结完毕。
可按照眼下的时间来看,最多来年二月,军队就能集结完毕。
到了那个时候,黄龙还没有做出一些让朝廷满意的事情来,那他要面对的就是纷迭而至的弹劾奏疏了。
就他个人来说,他是想打的,并且想现在就打。
七万人,这已经足够扫平南部土邦了。
只是朱由检的手书给这份决心增添了一丝变数,黄龙还需要看看手书里写了什么,才能决定怎么打。
按照时间,手书用快船送来,大概能和卢象升他们一起抵达锡兰港。
“两个半月的时间……”
黄龙想了想,随后才扫视了一眼衙门内的诸多指挥使,参将,并开口道:
“眼下我也想打,但殿下的手书还没有送达,必须等殿下的手书送达后,才能制定战术。”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敢放肆。
说到底他们都是朱由检一手提拔起来的,更何况朱由检还是古往今来最重视他们的人,给足了他们生前生后尊重和军饷抚恤。
在他们这里,齐王殿下比皇帝大多了。
“那也不能什么都不干啊,最少先把坦焦尔给打下来。”
一名海军的指挥使忍不住开口,而这句话说出来,也引得其他人纷纷点头。
坦焦尔是一个五十几万人口的土邦,此地原本是由统一大部分印度南部的毗奢耶那加罗帝国统治,该国信仰印度教。
不过由于王国大臣过于参与干涉德干高原穆斯林各国间的内争,并进攻阿马德纳加尔苏丹领土,捣毁清真寺,侮辱《可兰经》,激起德干所有穆斯林苏丹联合发动圣战,进攻维贾亚纳加尔王国。
最终在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的时候,穆斯林四国联军击溃毗奢耶那加罗帝国军队,毗奢耶那加罗城遭洗劫,印度教徒被屠杀,辉煌的文化艺术中心化为废墟。
北方的失败,让南方的坦焦尔、马杜赖、迈索尔等地纷纷独立,南部强国的毗奢耶那加罗帝国土崩瓦解。
原本明军应该要面对这个民众近千万,军队十余万的毗奢耶那加罗帝国。
眼下却由于他的愚蠢,明军只需要对付南部的土邦,以及德干高原的残存毗奢耶那加罗势力,以及德干高原北部的四个穆斯林苏丹国就足够。
这其中能组织联军来进行反击的,只有北部的四个穆斯林苏丹国,不过这四个国家在德干高原,而明军只需要拿下沿海地区。
内陆的这些国家,则是交给藩王练手就行。
因此,明军需要对付的,实际上是莫卧儿为首的八个国家、土邦。
其中南部的坦焦尔、潘地亚,马杜赖、迈索尔、俱兰等最南方的六个土邦,人口合计不会超过三百万,军队不会超过十五万人。
拿下他们之后,明军就可以继续沿海北上,从大海两边,同时对金吉、克拉迪两国夹击。
解决了这两国后,需要注意的是有三个穆斯林国家临海,明军需要对着三个国家的临海城邦进行进攻。
拿下后由陆军驻兵,最后汇集陆军来讨伐莫卧儿沿海城邦。
只要把所有城邦拿下,到时候十三万军队就能轻松供养,而诸藩也可以开始就藩。
就藩的同时,大量的百姓会被迁移到沿海城邦,黄龙会从百姓中选拔士兵,为诸藩训练军队。
只要有了军队,明军就可以撤回小西洋监察使司休整,等待朝廷的指令。
这个时间,黄龙算了算,大概只需要三年左右。
南部的沿海地区,只需要一年的时间就可以全部拿下,唯一有点难度的是北边莫卧儿帝国的沿海城邦。
不过,莫卧儿的体量虽然大,但军队却需要防守波斯和布哈拉汗国,以及北部的泥波罗,阿萨姆等国。
三十万军队里,顶多能抽调五六万人来对明军反击。
只需要将这五六万人打残,莫卧儿短时间内就没有能力反击明军,而明军也可以为诸藩训练兵马了。
等兵马训练出来,到时候就是诸藩和莫卧儿的战争了,如果扛不住,那就只有雇佣拱卫营为他们守城,派他们自己的军队去征讨莫卧儿。
不管怎么说,只要进行到诸藩就藩成功,那之后不管怎么算,都是大明在赚。
朱由检手下的将领分为两派,一种是北派,一种是南派。
北派将领打仗不用担心钱粮问题,但南派将领打仗就是一门学问了。
做的最好的就是洪承畴,又能打,又会理财,还不用朝廷操心。
其次就是黄龙,打的同时还需要做一些脏活累活,最后则是秦邦屏和戚金这种,单纯执行军令。
因此,只要朱由检派黄龙前往一个地方,黄龙就知道朱由检的心思是什么了。
打坦焦尔,这是黄龙可以操纵范围的军事行动,因为坦焦尔的军队就五六万人,其战斗力和明军曾经的卫所兵差不多。
打他很简单,直接莽上去就成了,可打下后怎么治理却是一个问题。
“坦焦尔的耕地有多少?土人数量呢?”
黄龙看向了旁边的李旦,他不得不承认,作为一个海商的李旦,不仅注重情报,还很会理财。
“土人大概五十七八万,军队六万,大多都是一些使用火绳枪和长矛的军队,耕地数量大概在一百多万亩左右。”
“第二次移民的船队到哪了?”黄龙微微颔首,接着又问。
“第一支船队已经到新港集镇(安达曼群岛)了,迁移百姓两万左右,第二船队应该距离他们半个月的路程。”
“加上第三、第四船队,总共八万人在陆续迁移而来,不过他们都是陕西大桉里牵扯的囚犯家属。”
李旦小心翼翼的提醒了一句,黄龙却摆手道:
“不管是什么囚犯的家属,反正只要禁止他们为官为吏就行,来到了小西洋,他们依旧是我大明的百姓。”
“传信给后面的人,让他们前往北兰港。”
“他们过来差不多需要三十多天,三十多天的话……”
黄龙看向了面前的诸多将领,随后想了想道:
“秦总兵,就劳烦北兰港的八营西军兄弟,请最快拿下坦焦尔。”
“我会将这八万移民布置在北兰县的。”
“末将领命!”秦民屏闻言也当即应下,而戚元辅见状,也皱眉道:
“既然要拿下坦焦尔,不如干脆把马杜赖和潘地亚都拿下。”
戚元辅想为南军的将领捞军功、捞银子。
虽然诸藩战争中,砍下的首级没有银子,但缴获的金银却会留下三成给缴获的兵马,七成上交。
马杜赖和潘地亚并不比坦焦尔差多少,如果能打下这两个地方,南军最少可以捞得上百万两的缴获。
黄龙自然是知道戚元辅心思的,但他不可能把功劳都给戚元辅吃了。
因此他想了想后,在自己的权限范围内,先进行一场中等规模的战争并不是什么问题。
“既然如此,干脆这样吧,坦焦尔交给西军,马杜赖和潘地亚交给南军,剩下的迈索尔和俱兰就交给海军的四步卫吧。”
“可以!”听到黄龙的话,秦民屏和戚元辅都表示没有什么问题。
不过,面对他们的点头,黄龙还是开口道:
“注意保证下面兄弟的安全,若是死伤太多,恐怕殿下会不高兴。”
“请都督放心,我等清楚!”一众将领纷纷作揖回应。
“好了,你们先退下吧。”黄龙摆了摆手,而秦民屏和戚元辅也带着西军和南军,以及海军的一群人退下。
等他们全部退下后,黄龙才对李旦开口询问道:
“依你所看,这五个小国若是被灭,我们能给朝廷反哺多少银子?”
黄龙还是有顾虑的,他得打五个小国,因为要安抚下面远道而来的西军和南军,让下面的士卒获利。
可如果他擅自动兵打下这五个小国,说不定会惹得朱由检不高兴,因此他得拿出足够让朱由检高兴的银子来。
眼下他的局面,有点像天宝年间的高仙芝,又得自己根据情况作出安排,又得照顾长安城里唐玄宗的面子。
对于他的询问,李旦想了想后才沉吟道:
“根据欧洲各国在这些地方做生意交的税银来看,这五国对外的税收就在十二万两左右。”
“锦衣卫的消息里,对外一般占据土邦税收的六分之一,也就是说他们五国税收在七十二万两左右。”
“土地不能卖钱,朝廷已经卖过一次了,那我们也就只能刮地皮了。”
“把土邦的贵族和富户全部拿下,大概是能搜罗到四五百万两银子的。”
“四五百万……”听到这数额,黄龙算了算。
在截留三成给士卒,截留两成维持监察司运作,给卢象升见面礼的情况下,他们还能给朝廷反哺两百多万两银子。
“其实差不多,应该能让殿下满意,只要殿下满意了,万岁那边就不会有什么意见。”
李旦见黄龙还在考虑,也开口劝了起来。
黄龙闻言,只能点头道:“那就定个日子,元宵节过后动兵。”
“卑职领命……”李旦应下,而黄龙见状也起身准备出去散散步。
只是当他刚刚走出会厅的时候,便见到了自己的外甥黄蜚。
“舅舅……”
黄蜚作揖行礼,而黄龙则是以长者的身份微笑道:
“文麓,你这次镇守锡兰做的不错。”
“都是为了大明,为了殿下和舅舅。”黄蜚挑着好话说,而黄龙也点头道:
“陪我走走……”
“是。”黄蜚应下,随后跟着黄龙的脚步走出了监察司衙门。
走出衙门,引入眼帘的是热火朝天的工地,以及不断被拆毁的一些简易房屋。
这些被拆毁的房屋都具有浓厚的锡兰特色,而拆毁他们的人,则是迁移到此地的大明百姓。
过去一年时间里,六万五千多名迁移到锡兰府的百姓里,有一半都迁移到了小西洋监察使司驻地的锡兰县,其余则是迁往了北兰港和南兰港。
由于害怕支援不到位,大明的迁移方式都是城镇为点,向农村进发。
这样做的原因是害怕土人暴动来袭杀汉人,而对于这种暴动,黄蜚已经处理了不下百次。
“小黄都督!”
“小黄都督!黄都督!”
黄龙和黄蜚走在这尽是汉人的城池中,多少有些回到了大明的感觉。
由于黄蜚出兵的及时和保护,大部分百姓都认识黄蜚,亲切的称呼他为“小黄都督”。
黄蜚点头示意打过了招呼,而黄龙见状也点头道:
“殿下若是知道你和百姓如此亲近,恐怕你能接过我的班子。”
“舅舅说笑了,我能做到如此已经很高兴了。”黄蜚谦虚着。
“别谦虚……”黄龙摇了摇头道:
“我看过你镇压土人的军报,做的很不错,锦衣卫的来人里,也说过殿下提起过你。”
说着,黄龙凝重道:“这锡兰之上土人百万之巨,而我朝每年最多迁移十余万人到锡兰。”
“最少需要十几年,我们才能在这里站稳脚跟,你的任务还很重。”
“不过你娘亲也给我写信说她想你了,等这次诸藩战争打完,我放你三年的假,回去好好陪陪你娘。”
提起自己妹妹,黄龙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温馨的笑,而黄蜚听到自己娘亲的信,也露出了一些思念和追忆的神情。
“刚才议事你也在,海军四步卫要收复迈索尔、俱兰,我准备让你统领。”
黄龙忽的开口,而黄蜚闻言有些犹豫道:
“我怕我太年轻,难以服众。”
“别太拘束,下面的兄弟都很看好你,你要为我们海军争一口气。”黄龙拍了拍黄蜚的肩膀,不过突然顿了顿。
“对了……”黄龙皱着眉说道:
“这次最好尽量的追缴一些缴获,给殿下那边留个好印象。”
“我明白。”黄蜚清楚,所谓的“追缴”是什么意思,因此连忙点头。
赶苗拓业这种手段,明军做起来根本没有负担,而见到黄蜚的模样,黄龙也很满意的说道:
“下面的一些兄弟,如果要在当地娶妻生子也可以。”
“舅舅放心,这点我已经和兄弟们交代过了,他们都清楚。”黄蜚点了点头。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大部分时候都是黄龙在提点黄蜚。
很快两人就走到了锡兰县东城城头。
站在城头,他们一眼望去,见到的都是正在收割田间水稻的汉人。
他们头戴斗笠、身穿干活的粗布麻衣,在稻田间说说笑笑,带着家人一起干活。
轻风吹来,田间的稻穗摇摆,美不胜收。
“做一些事情如果难受的时候,就看一看我大明的百姓。”
黄龙对旁边的黄蜚交代一句,而黄蜚看着田间高兴的农夫们,下意识点了点头。
黄龙看他点头,也提点道:
“这些百姓,大多都是广东、福建的百姓,在家乡的他们一户七八口人只有两三亩地,若是没有工做,只能将生下来的婴儿抛弃。”
“眼下是我们打下了锡兰,给他们每户分了上百亩地,他们才能如此轻松。”
“城里的百姓对你感恩戴德,也是因为你给他们分了地。”
“殿下说过一句话“再苦一苦外夷,骂名我来担”,这句话在我看来有些不对。”
黄龙看向城下那群田间的百姓说道:
“我们是为了百姓有地可分才打仗,哪个皮子痒的文官要是敢骂咱们,不用咱们出手,分了地的百姓自然会提刀架他脖子上。”
“施惠给百姓,便是给自己积攒名声。”
“殿下是给了我们许多限制,下面的将领有怨言,也很正常,但要相信殿下,等到我们打不动的时候,殿下必然会给出诸如抚恤银一样的金银来安抚我们。”
“古往今来,从未有殿下此等人,这么重视武人和士卒。”
“你我舅甥得支持殿下,毕竟只有殿下在那位置上,我们武人的日子才会好过……”
黄龙这话意有所指,而黄蜚听后,也抬头看了一眼黄龙,望着他一脸平静的模样,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舅舅放心,只要殿下和舅舅开口,即便刀山火海,蜚儿也敢去闯!”
“嗯……”黄龙欣慰的看了一眼黄蜚,随后将目光看向了百姓。
只是他微皱的眉头,似乎和黄蜚说的话并没有那么简单,而黄蜚转头看着百姓,心里释然了这段时间以来,对土人的镇压。
“欺负外夷,总比欺负百姓要好……”
第三百五十六章 缺银子的大明经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前吏部尚书崔呈秀,乘衅纵害,祸加忠良、虐流百姓,纵容门吏,贪赃枉法……”
“今四司共审查实,朕痛入骨,愤不能平,琢赐连坐家族、门吏……”
“然朕宽慰,又念其劳务国朝,特赐流放免死,发配南州……”
腊月初九,在锦衣卫和大理寺、刑部、都察院的共同稽查下,涉及扇动燕山官员的大小官吏两千七百余人被缉拿审判。
最终的结果却并不是处死,而是选择将这两千七百余人联合其三族亲卷,尽数发配南州之地。
不得不说,这样的审判已经算是轻的了,按照四司给他们审判的罪刑,至少要株连三族。
这样的审判,谁都知道是皇帝在给魏忠贤面子,而皇帝给面子,自然是绕不开齐王,因此可以说是皇帝和齐王共同看在魏忠贤这家奴的面子上,饶了崔呈秀等人性命。
不过,皇帝给魏忠贤面子不奇怪,但齐王会给魏忠贤面子就有些诡异了。
冯栓、姚宗文等人都十分好奇,为什么朱由检会放过崔呈秀等人,而他们在各种猜想的时候,朱由检却拿着一本账本,笑得合不拢嘴。
【阉、浙二党牵连官吏两千七百五十二人,三族亲卷一万九千三百二十七人,厘清隐户三十二万四千余口】
【四司核查,抄田亩五百三十七万三千余亩,府邸一百余座,宅院两千余处,金二十一万三千余两,银九百三十二万四千余两,铜钱十数万万,奇珍异宝……】
“没白养他们这么些年,四年时间居然能贪这么多!”
腊月的清晨,寒风带着大雪呼呼刮面,凉意依旧渗人。
只是看着手中的文册,在乡野道路上的朱由检,止不住的发笑。
在他的身后,是近千天策卫的骑兵,以及两辆显眼的马车。
两辆马车一大一小,稍小一点的马车窗户上,两个小脑袋伸了出来,饶有兴致的看着四周和地面。
或许有人看见二人的举动,会好奇地面有什么好看的,但若是这个时代的人看到地面,恐怕会瞪大眼睛,好奇的上前摸索。
出现在队伍脚下的,赫然是一条只有十九世纪中晚期才能看到的近现代水泥路。
朱由检合上奏疏,转身看向了自己眼前的车队和水泥路,心里由衷的感叹。
这或许是他自穿越以来,八年时间里,所做成的第一件让大明民生进入近代的事情。
“京津府道”这是大明第一条公路,宽两丈,长二百五十四里,整体用水泥和砂石、生铁铺设而成。
水、水泥、砂石、石子的配合比为五比十比十八比三十六,一些路段使用了生铁在水平方向设置连接杆,整体强度勉强达到了后世c20左右的强度,足够使用三十年。
当然,这里的三十年是对应后世的标准,但在只有马车和畜力的这个时代,或许这条路能使用上百年也说不定。
至于为什么朱由检会记得这么清楚,这还得靠前世扶贫时为村里修建第一条水泥路时的经验。
村里没有足够资金请人,所有只有村民手把手的来忙和,而朱由检这种人自然是看不过六七十岁的大爷大妈忙碌的,自然也会帮忙。
加上谈下项目时,他特意了解了一下混凝土铺设路面的等级,所以才会记得这么清楚。
“承恩!这条路的造价和户部给出的造价,差了多少?”
朱由检望着这条道路,心里倍感骄傲的同时,也不由询问起了王承恩,而不等王承恩回答,一人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全长二百五十四里,宽两丈,户部给出的造价是每里四百两,经过吾改进过后,便只需要三百六十两了。”
“因此,此路建设下来,一共花了朝廷九万一千四百四十两银子。”
自豪的声音响起,而朱由检转身看去,赫然是“昂首挺胸”的朱由校。
见到对方,朱由检露出笑容道:“倒是忘了哥哥才是这路的总设计师了。”
“总设计师?”朱由校挑了挑眉:“这称呼不错。”
说着,朱由校看了一眼自己的“杰作”,背着手很是自豪的点头道:
“这种路不错,坐着马车也不颠簸,一个时辰居然能跑六十里,若是我大明都用上这种道路,那兵马调动起来倒是轻松多了。”
“呵呵……”朱由检闻言苦笑,随后才说道:
“虽然这么说,但是哥哥别忘了,只是这一条路,就用光了北直隶近一年的水泥储量。”
说起水泥储量,朱由检也是觉得有些头疼。
他是不想让大明百姓在水泥场工作的,因为粉尘环境工作下会减少寿命,并且会患有尘肺病。
因此,水泥场一般是使用囚犯和罪犯来进行生产。
这在南方倒是还不错,毕竟旧港、交趾地区有数百万“罪犯”,其中有四分之一参与水泥场的劳改,轻轻松松的就能年产出一千二百余万石水泥,足够铺设近三千七百里道路。
可水泥场到了北方就有点不太行了,因为大明还需要开拓,因此除了早前俘虏的套虏囚犯,以及触犯《大明律》必死的囚犯外,在北方并没有多少人可以供大明作为劳工使用。
从天启六年到眼下,北方的水泥场只建立起三百七十二个,平均每个工场有五百囚犯,年产二百六十余万石。
其中有近二分之一的产量在北直隶,而北直隶积攒一年的一百三十几万石水泥,都砸在了这条水泥路上。
换算过来,大明的水泥年产量达到了一百三十万吨,差不多是一九二十六年美国十四分之一的产量。
只是,这种换算方法其实并不代表什么。
因为大明能保持这样的产量,是建立在有大量牵扯囚犯劳作的情况下,是建立在有一百二十多万人共同劳作的局面下。
一旦这一百二十万人陆续去世,那么大明的水泥产量依旧会骤减。
因此,要想让大明的水泥产量节节攀升,那就必须做到半工业化。
蒸汽机必须要应用上,而这一步不是那么简单的。
可如果在这一百二十多万囚犯劳改结束,或者去世前,大明还没有办法做到的话,那就只能把水泥场推广开来,严格要求各地百姓工人佩戴口罩了。
不过到那个时候,修建水泥路的成本会翻上五六倍,因为眼下的水泥是没有人工支出的。
大明需要付出的不过就是让他们吃饱饭罢了,而获得的是每年一百三十多万吨的水泥。
按照“京津府道”的标准,大明每年的水泥产量可以修建大约四千三百里府道。
府道修建的砂石铁料和水泥都是几乎免费的,只有以工代赈那每日微不足道的工钱支出。
不过即便如此,修建一条水泥路还是需要花费不少时间和经历。
就拿眼下的“京津府道”来说,从动工到现在,一共用时三个月,二百五十四个点同时开工,动用民夫七万三千人。
这还是建立在曾经官道的基础下,如果重新挖出一条道路的话,或许时间会延长到六到八个月。
总之可以看出,眼下限制大明的不是人力,而是物力。
“殿下、汇总出来了,今岁两京一十八省一共修建府道、县道、乡道三千九百里。”
“其中旧港修建一千七百里,云南、贵州、四川、交趾、两广和琉球一千七百里,北方合计修建五百余里。”
“工部共耗费二百三十七万六千余两银子,前后动工二百余万人……”
当朱由检还在沉思时,在马车里汇总和大明诸省水泥道路建设的王承恩一边说,一边抱着厚厚的文册走了下来。
显然他没有听到刚才朱由检叫他,而朱由检闻言则是微微颔首。
他并没有小看大明百姓的基建能力,说白了连万里长城都能弄出来的民族,只要给钱给粮给物,弄出近四千里水泥路并不奇怪。
况且,眼下还有数百万人正在忍受旱情,只能靠着朝廷的粮票维持生活。
不过话说回来,这样的大基建能力,倒是让朱由检沉思了起来。
“似乎,可以减少粮票发放,尽量以工代赈,大旱结束后,或许能获得一个新大明。”
这么想着,朱由检便对王承恩询问道:
“今岁工部赈济百姓的数量是多少人?”
“大约四百万左右……”王承恩想了想前些天工部递交来的奏疏数额,而朱由检闻言也转身与朱由校交谈道:
“哥哥,这水泥路如何,您也看到了,我在想,是否可以用三分‘粮赈,七分工赈’的方式来赈济百姓,同时让我大明都用上这水泥路。”
“弟弟是怎么想的?”朱由校很好奇,因为他记得自家弟弟说过,水泥制造过程粉尘太大,不想让百姓参与来着。
不过对此,朱由检却开口道:
“水泥主要是以石灰石和粘土为原料,按一定比例配合后,在类似于烧石灰的立窑内煅烧成熟料,再经磨细制成水泥。”
“这个步骤里,粉尘较大的工作,完全可以交给囚犯们去做,而百姓可以参与开采石灰石和挖掘粘土,将调配和烧制,研磨留给囚犯来做。”
朱由检的话让朱由校点头,他想了想后回应道:
“这倒是也可以,不过成本却要提高一些了,而且就算如此,应该也提高不了多少产量吧?”
朱由检闻言望向了王承恩,而王承恩想了想后则是回答道:
“具体能提高多少,需要下面的人去试试,不过以之前场内原料充足时的速度来看,应该能提升最少两倍的产量。”
两倍的产量,这已经相当了不得了,尽管这只能提升大明在北方和南方的水泥场产量,而不能提升旧港的产量,但朱由检眼下要的就是南北方的产量。
先把大明原先的两京十三省给串联起来,之后再去搞别的地方。
况且,大明在北方也不是完全的没有大量囚犯可用……
“告诉颜思齐,把南岛府、九州府和四国府的囚犯送往镜城,再派人告知尤世功接管,让他们监督囚犯制造水泥,水泥走水路运往宽甸一带,营造辽东的府道、县道和乡道。”
朱由检一开口就让颜思齐调动百万囚犯,不过这百万囚犯也不可能一下子就飞到镜城去,毕竟颜思齐的运力有限。
以他们的运力来算,顶多能每年运二十几万人前往镜城罢了。
不过即便如此,每年增加二十几万人的劳力,这对大明来说便是增加了上百万石水泥的产量。
“对了!”朱由检想到了什么,忽然有些叹气道:
“他们远道而来,也不能亏待了他们,每人每日五文工钱,劳改二十年结束后就放他们回家吧。”
“殿下仁慈……”王承恩缓缓躬身,而朱由校则是心不在焉,只是等王承恩退下后他才道:
“弟弟近来太累,这布置天下道路的事情,就交给吾来做吧。”
“嗯?”朱由检闻言转头看去,一脸狐疑。
在他看来,自家哥哥不是想着为自己分忧,而是想玩……
不过反正能在玩的同时把事情办好,这倒是……
朱由检想了想,然后带着一抹诡异的笑意看向朱由校:
“哥哥,我改日让人送几本铁路修建的相关书籍给你,顺带请哥哥看一些蒸汽机车和蒸汽机船的书。”
“嗯?”朱由校警惕了起来,而朱由检见他这样,当即说道:
“不过蒸汽机的资料哥哥就不用看了,估计哥哥是改进不了,眼下想要改进它比较难。”
“差不多吧……吾应该……应该改进不了……”朱由校几乎是违心说出的这句话。
虽然他很想说“谁说的”三个字,但他还是忍住了。
第四版蒸汽机如果弄出来,他敢保证自家弟弟会开始着手就藩的事情。
反正第四版蒸汽机不出来,哪怕有蒸汽机车和蒸汽机船……
也不对,蒸汽机船不能弄出来,蒸汽机车可以……
想清楚的朱由校咳嗽了一下:“咳咳,铁路和国朝的省道、府道、县道、乡道,还有蒸汽机车的事情,吾会好好研究研究的。”
“至于蒸汽机和蒸汽机船,唉……吾天资愚笨,如何能制出如此巧夺天工的东西?”
这是朱由校第一次承认自己“天资愚笨”,四周的骁骑卫将士都侧目看了一眼,后排马车的李定国和朱慈燃也皱着五官,表情不自然。
“那就劳烦哥哥了……”朱由检看透了一切,带着一抹笑意返回马车上。
朱由校见状,也跟着返回马车,等他们都返回马车后,车队开始继续启动。
虽说腊月飞雪,但对于时速不超过二十公里的马车来说,想要打滑属实有些困难。
车队继续向前,每到一个驿站便换马前进,如此疾驰了四个多时辰后,从天亮到黄昏前,车队即将抵达天津县。
临近此地,水泥路的四周田地里开始出现一批批检查田埂的农夫。
尽管天启大旱,但这个时代的北直隶人口不足后世的十分之一,并且经过朱由检的几次迁移,北直隶的人口更是下跌到了八百五十余万,不足后世
朱由检依稀记得,他上次来天津时,还是天启二年的时候。
当时的天津只是卫,县城名字叫做北塘,人口不过十余万,其中大部分都是从事帮忙拉船的工作,每日二十文工钱。
北塘就近上百里都是一些淤泥沼泽,田地很少,朱由检还处理过天津卫设县,开垦四周田地的奏疏。
却不想六年过去,当初只有十几万人,只有出海打渔,帮忙拉船这两种营生的天津,眼下却发展到了四十几万人口,就近新添数十万亩耕地的规模。
让坐在车上,透过琉璃场制作的车窗看向天津,此刻的它建立起了城墙,规模宏大,不输于济南、邯郸、太原等北方重镇。
瞧着它的模样,还有曾经稀少的耕地变多,朱由检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
“眼下天津的百姓以什么为生?”
朱由校也偷跑来过天津,自然发觉了天津的变化,毫不夸张的说,眼下的天津与之前判若两城,因此他才对王承恩开口询问。
马车宽大,他和朱由检都坐在主位,而王承恩坐在左首第一位,自然作揖回答道:
“天津的百姓,大多在盐场,船厂,以及化肥场工作营生,三场有帮工十八万九千余人,其中船厂占据十四万人。”
“国朝九大船厂,每年前前后后都吸纳船工百余万人……”
“这么多人?又为何说前前后后?”朱由校闻言皱眉,而朱由检见状则是解释道:
“造船毕竟还得看原料,我朝船只原料,如北方三场的天津、旅顺、登来三大船厂都是取自奴儿干和辽东地区的木料,搭配暹罗和甘孛智的柚木造船。”
“南边的龙江、福州、南港、北港船厂都是靠琉球府的树木和暹罗、甘孛智的柚木造船。”
“至于广州和交趾的两大船厂,则是靠交趾和云贵、广西的就地取材。”
“船厂忙碌时,巅峰达到船工六万余人,民夫一百二十七万人。”
“闲暇时,便是六万船工和三十余万民夫便可。”
大明的造船能力经过朱由检的布局,可以说事业蒸蒸日上。
哪怕没有朝廷的订单,仅凭海商的订单,虽然不说维持巅峰,但是保证闲暇时的工匠有饭吃是没问题的。
大明毕竟是贸易出口国,有些银子给欧洲商人赚,倒不如给本国商人。
如眼下,曾经只敢往返与两京十三省与南洋的大明商人,在朝廷建立小西洋监察使司后,已经大胆的开始往来印度洋和阿拉伯海域了。
更远的利未亚他们没有去,主要是觉得不值得。
“对了哥哥!”想到利未亚,朱由检想起了黄金的事情,因此对承恩道:“拿我之前画的利未亚地图来。”
王承恩听到后找了找,最后将利未亚地图翻了出来。
朱由检接过地图后,便打开地图,指着自己用朱笔圈红的几个地方说道:
“徐霞客前往利未亚探索,虽然只抵达了欧罗巴人所称呼的好望角,但却探查出了庞大的黄金矿脉……”
“黄金?!”听到黄金,朱由校眼睛都亮了,而朱由检也见状一笑道:
“对,是黄金,而且是储量上亿两的黄金。”朱由检没有说出具体的真实储量,他害怕说的太多而让朱由校不相信。
然而,即便他已经很保守了,但朱由校听到上亿两黄金后,还是皱眉道:
“弟弟确定吗?可别被下面的一些人给蒙骗到了。”
“哥哥放心,我自然不会被骗。”朱由检笑着摇头,但朱由校还是不放心道:
“可若是真有这么多黄金,为何西夷不自己开采?”
“因为他们探查不到啊……”朱由检哭笑不得,别说欧洲人,便是徐霞客等人,如果没有朱由检提供的资料,恐怕也不会对满是戈壁滩的南非感兴趣。
眼下的欧洲人就是这样,他们不感兴趣戈壁滩,所以没有探索到。
历史上也是英国人因为内部的竞争和矛盾不得不大量出走,最后抢占好望角后,阴差阳错的才发现了这几个大金矿。
只可惜,眼下这地方要被大明占……收复了。
“虽说有黄金,可这距离相隔万里,况且这么大量的黄金,又如何保证派往开采的人不会贪墨?”
朱由校看着地图上的黄金标注点,手不停的揣摩地图,显然很感兴趣,或者说恨不得现在立马给自己插上翅膀飞过去一探究竟。
“距离的问题是很大,可如果蒸汽机车研究出来了,那距离的问题就不是很大了。”
朱由检这么说,是因为他知道,如果第四版蒸汽机改进成功,那么蒸汽机船的航速将会是眼下帆船航速的两倍。
从好望角出发,到小西洋监察使司只需要两个月,到旧港只需要两个半月,而到广州只需要三个半月。
从广州到印度的孟加拉湾也不过一个多月左右,而如果从奴儿干或者莫温河卫(海参崴)出发前往中美洲,只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这也正是为什么朱由检说,如果有蒸汽机,他的第一迁移目标是中美洲的缘故。
况且,蒸汽机并不只有第四版的动力,还有第五版。
第四版的动力大概就是瓦特完全完善、并且经过特里维西克改进的高压蒸汽机,可以运用与轮船和火车,马车。
如果达到了第五版,那就达到了十九世纪末的程度,哪怕从大明的松江府前往英国伦敦,也只需要五六个月,而从松江府跨过太平洋前往中美洲便只需要二十来天。
不管怎么算,只要蒸汽机能达到第四版,那美洲都将是朱由检就藩的一个最好地方。
北美和南美都是他的就藩地,那齐国和平时可以作为大明宗藩体系的工厂,战争时可以作为夹击欧洲的桥头堡,毕竟第五版蒸汽机后,从北美东部到欧洲只需要七八天的时间。
所以,蒸汽机是必须要弄出来的东西,不管是开垦还是交通,或者是维持大明宗藩体系。
自然,要研发,要搞科技创新都离不开钱,而钱怎么来?自然得靠货币改制,建立银行,设立金、银本位了。
黄金和白银将是朝廷的目标,而朱由检在短期内也不用担心金银会引发通货膨胀,因为眼下的大明是白银不足。
大明在历史上,便是因为无力驾驭白银参与的银铜复本位币制、从而在无法保障流通白银充足的情况下发生了经济崩溃的灾难性后果。
这个后果也是因为欧洲三十年战争影响了贸易,外流白银数量变少,外流白银无法满足明朝内部需求所导致的。
很巧合的是,大明1644年灭亡,而小冰河虽然还在继续,但大旱却在1643年停止了,而欧洲三十年战争也在1648年随着《威斯特伐利亚和约》的签订而结束。
对于眼下的大明来说,人口并没有遭受什么打击,因此白银的需求反而随着人口增长而变得更加旺盛了。
朱由检算是发现了,一两千万两银子的涌入,对于大明来说不过是止渴罢了。
想让大明真正的喝饱,最少要大于隆庆开关到崇祯十七年间总流入白银的规模才行。
这个规模是多少?倒也不多……
也就是……大概……一个《辛丑条约》的规模罢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杀倭取赏
“放!”
“彭彭彭——”
腊月十五,当朱由检和朱由校在巡视天津的时候,远在日本的颜思齐却提前发动了进攻。
由郑芝龙率领的六营兵马走京都翻越音羽山进攻德川幕府的草津,三百多门燕山五斤炮面对幕府多次加固的草津城狂轰滥炸一个时辰,却依旧没能攻破。
偶尔打出豁口,也被日军及时修补。
这样的局面,让作为主帅的郑芝龙站在中军之中,用双筒千里眼查看局势的同时,也忍不住骂了起来:
“这群倭寇,打仗不行,修城倒是一把子好手,就该拉去做劳工,为朝廷修路。”
“大哥,这都大半天过去了,许咱们吃了饭,就不许人家修城墙啊……”郑芝虎在一边滴咕道。
两人前方正是草津城,若是仔细看去,依稀能看到城墙轰垮了好几截,但已经被草草补好的豁口。
新旧城墙之间的痕迹明显可见,城头人影憧憧,来回奔窜,显得极为慌张。
“别叫大哥,叫我参将!”
“参将……”郑芝龙严肃地提醒着郑芝虎,似乎是为了避嫌,而对此郑芝虎看了看四下,心不甘情不愿地朝自家大哥拱手,拉长声调再喊了一声。
见他这模样,郑芝龙也转头看向了摆出一副坚守架势的草津城,心火烧得呼呼作响。
“这草津城内有两万倭寇,只要把这两万倭寇吃下,再北上收拾其余倭寇,我们便可以直接奇袭名古屋了。”
郑芝虎摩拳擦掌,而郑芝龙却皱眉道:
“名古屋、江户、水户这些地方靠海,想要收复轻而易举,我们要打草津,是为了围剿躲在岐阜的三万倭寇。”
“打下沿海虽然能断了倭寇的粮草,但他们依旧还能在山里和我们交战。”
“先占领山区,把它们赶往沿海平原,然后再实施水陆夹击,最后将他们全部歼灭才是经略和殿下追求的结果。”
郑芝龙对郑芝虎解释,而与此同时明军火炮在休整冷却了两炷香后,也再度发动了炮击。
轰隆隆的炮声不断地响起,射出一枚枚石弹,它们带着无与伦比的力量飞向了草津城。
大量的石弹落入了泥水坑里,将一地的泥土溅飞起来,也有一些石弹正好命中了城墙上的日军,夺走了一条条人命。
眼看着城下的明军开了炮,城头的日军火炮也发出了怒吼,只是在射程和威力上却是远远不足。
彼此你来我往,不过半个时辰,整个空气里都弥漫着一层烟雾和硝石味,大量的石弹被双方发射出去,掠夺了一条又一条的人命。
“砰——”
当巨大震动出现,原本被日军修好的城墙又塌了,而明军也有了可以进入草津城的机会。
只是此时天上又开始蒙上了一层阴云,这让所有人心里有产生了一个咯噔。
“要下雪了!”
“下雪了!”
明军和日军双方都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只是明军这边多了几分失望,尽管从一开始都知道,在这个天气里,随时都有可能会出现下雪的情况。
可是包括郑芝龙在内的所有人,都希望雪能够晚一点,甚至更晚一点,这样才有机会获得更大的胜面。
眼看着雪花就要落下来,明军率先停止了炮击,在所有的火炮和弹药上,都盖上了一层毯子,可以有效防止雪花进入炮筒内。
郑芝龙看向郑芝虎,郑重下令道:
“蠎二(诨号),带镇江营的人准备准备,带着兄弟们把城墙夺下来!”
“末将领命!”郑芝虎听到先登的任务给了自己,当即拔出了手中的长刀。
他不喜欢用步铳,更喜欢这种带着长刃的苗刀,拔刀之后,他转身对身后的守备,总旗怒吼道:“镇江营的兄弟,随我一同杀敌!”
“吼——”
闻言的守备们拔刀大声回应,而镇江营的令旗也随之挥舞了起来。
草津城下,明军阵中果断走出了整整一个营的明军士兵。
他们越过火炮阵地,在炮手们搭建挡雪棚,清理炮膛的时候,从泥泞的战场上,向城墙发起冲击。
郑芝虎作为一营参将,他没有龟缩在中军,而是在前军的中间位置,让麾下将士看得到他,却不至于让日军取巧来袭击他。
“杀倭寇!”
“倭奴寻衅,杀倭奴!”
“杀倭奴,斩首一级赏银十两!”
“先登的队伍赏银百两,官升两级!”
“杀倭奴!迎富贵!迎富贵!早归家……”
“杀——”
明军内部的口号络绎不绝的响起,不断地刺激着所有人的大脑。
面对他们,此时的日军眼里,只有密密麻麻的红。
草津城的护城河早就被明军使用战车和沙袋填平,许多明军推着云车、吕公车,以及井栏前进。
井栏的顶部并不是弓弩手,而是一队队的步铳手。
不过两丈高的草津城,在面对三丈高的井栏时,一股压力涌上心头。
三千明军很快跨越了被填平的护城河,距离草津城不过百来步。
所有人躲在云车、吕公车、井栏的背后,不断地推动这些攻城器械,也利用这些器械作为掩体躲避。
从谭纶、俞大猷、戚继光等人相继改进战车战术后,明军实际上已经有了步坦同协的苗头。
明军利用移动的攻城器械隐蔽掩护自己的身体,而城头只有十二门火炮的日军见状却无可奈何。
“铁炮手!放!”
一名身着大名甲胃的矮小大名挥下扇子,垛口的铁炮手也纷纷点燃火绳。
“啪啪啪——”
作响的铁炮引起一阵白雾,却并没有取得什么实质性的进展,铁炮的弹丸不足以击穿攻城器械的木板。
“哔哔——哔哔——”
明军的木哨声响起,在铁炮声停止,攻城器械距离城头日军已经不足五十步的情况下,明军的三十余座井栏率先停下。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当井栏正面负责抵挡箭失的木板被放下时,十余名明军步铳手已经出现在了井栏上。
“放!”
“砰砰砰——”
三段排枪依旧可以在井栏上表演,三十多个井栏的前排步铳手熟练排枪,居高临下的压制日军铁炮手,一时间城头的日军抱头鼠窜,纷纷蹲在女墙背后。
“杀!”
塌垮的城墙豁口处,明军士兵放下了云车的云梯,云梯搭在豁口处或者垛口处。
生性骁勇的郑芝虎拔刀指挥大军先登,也在他的带领下,大量的明军士兵就这么举着雁翎刀、金瓜锤,踏着云梯和吕公车往城头冲去。
世人都以为明军只是依赖枪炮之利,可他郑芝虎偏偏要向所有人证明,就算没有枪炮,哪怕用雁翎刀砍,也能把倭寇砍得七零八落!
雪花越下越大,明军士兵们的雁翎刀却更显得刺骨,他们冲上城头,与日军的阵线交织在了一起,彼此都在以自身最大的努力杀死对方,因为只有这样,自己才能活下去!
郑芝虎一手持刀一手执盾,他的身子十分健壮有力,面对不足五尺的日寇,他只需要撞过去就能撞翻对面,然后一刀过去,便能收下日军的人头。
当然,更多的明军士卒则是利用阵型的方式,将雁翎刀直接送入对方的脖颈,而不用担心身旁的敌人。
因为他们跟自己的战友始终保持一条阵线。他们的嘴里呐喊着,呼叫着,一直到雁翎刀插入对方的脖颈。
“不要乱!为了将军大人!结阵击退他们!”
日军的将领们也在呼喊着,只是他们的呼喊却显得那么无力。
近十二年没有经历高强度战争的日军,在面对从辽东战场退下来的东军兵马时,显得是那样的无力。
这一刻,所有人仿佛回到了万历二十一年正月二十六日的碧蹄馆。
同样的三千明军,同样倍数于他们的日军,两者在草津城头厮杀,拉扯。
雪花与血水混合在一起,染红了整个城头的马道。
在此时的草津城上,日军的尸体丢下了一大片,防线也不再如前番那么整齐,凌乱和绝望成为了士兵脸上的主旋律。
“为了天皇,为了将军大人!”
松平忠明努力挥舞着自己的倭刀,指挥着身边的一个又一个足轻冲了上去,并且他自己也挥舞着刀朝着明军扑去。
虽然个子矮小,但膀大腰圆的他看上去颇为凶神恶煞。
“杀倭取赏!”
郑芝虎不甘示弱,他原本就有武术的底子,此时一把雁翎刀舞得上下翻飞,接连砍死了不少日军。
明军与日军,两军便在这一处不甚险峻的城墙上厮杀,不大的草津城上已经堆满了尸体。
鏖战一刻钟、此时齐聚南城城头的一万多日军已经聚在城上,却被三千不到的明军打得节节败退。
三尺左右的雁翎刀上面,挂满了殷红的血迹……
郑芝龙持着千里镜,在城外二里的中军之中眼看着城上的厮杀,心里泛起了无限豪情。
“旅顺营压上,趁他病要他命!”郑芝龙转头吩咐。
“是!”旅顺营参将闻言,当即调动兵马准备支援郑芝虎的镇江营。
“倭奴安敢跳梁!”
一名日本武士躺在了地上,而身材高大的明军举起了金瓜锤。
面对金瓜锤的砸下,他童孔微微收缩,身上穿的倭甲并不足以抵挡金瓜锤的锤击。
反而在又湿又冷的情况下,让他的行动感觉倍感艰涩。
不等他反应过来,金瓜锤瞬间锤击在脸上,牙齿血沫飞溅,几次抽搐之下,基本上是没得活了。
这样一面倒的短兵交战发生在整个城头的战场上,许多日军在人高马大的明军面前,显得丑陋而矮小。
一个明军士兵踩在了日军武士的胸口上,将雁翎刀直接插入他的喉咙,随后便是一搅,不等其反应,便死在了草津的城头。
杀死他的明军士兵,穿着一身明军甲胃,从士兵的甲胃可以看出,他并不是什么知名的人物,仅仅只是东军都督府内普普通通的一名士卒。
哪怕如此、他却拥有可以杀死所谓强大的武士能力。
如他这样的人不止一个,而是三千个,然而整个草津城却找不出三千个武士来抵挡他们。
“一定要多杀倭寇!”
这是所有先登明军的想法,只因为倭寇那十两银子的首级。
杀的越多,战后计算平分的也就越多,他们也能捞取更多的银子。
只要杀的足够多,家里的日子也就好过多了……
明军士兵将雁翎刀拔出来,在尸体上抹了抹,把血迹擦拭掉,雁翎刀便又恢复了锐利。
他望着远方的日军,厚重的靴子踩在尸体上,无情地踏了过去,迈向了下一个目标。
在充满了血腥的战场上,局势往往在发生着快速的变化。
从目前的环境来看,东军都督府的明军在肉搏能力上远远超越了日军,甚至可以说一汉当三倭。
哪怕是在这种大雪泥泞的环境里,明军的士气依旧强盛,在短兵接触的这两刻钟里,他们一直压制着日军,而日军只能不断地增加援军登城。
除此之外、明军的装备也很完善,朱由检特意给全军上下配备了抓地力十足的猪皮军靴。
这种军靴用料十分扎实,因此成本也相当高、可是在今天的雨战中,却占据了非常大的优势。
明军士兵穿这种军靴,抓地十分结实,哪怕是在这种烂泥地和城头也能站稳住脚跟。
可是对于日军而言,这样的环境却显得十分难受,他们很多人都是穿着草鞋,甚至还有许多人都是直接光着赤脚。
在这种情况下,日军的行动往往十分容易滑倒,然而一滑倒,基本上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持着倭刀和长矛的日军,在这种狭窄的马道上,几乎难以对明军造成过大的伤亡。
双方撞在了一起,努力将对方给挤下去。
尽管日军人多,却反而被人越压越狠,几乎离崩溃也都不远了。
郑芝虎手中的雁翎刀早已经噼卷了刃,见到一个日军过来时,几乎是硬生生把雁翎刀给刺进了对方的肚子里,可是却再也拔不出来。
其余的日军见此情况,便纷纷举着刀枪挤了过来,他们的身体几乎连在了一起,只是彼此都想将对方杀掉。
眼看日军的倭刀和长矛即将一前一后刺入郑芝虎的身体,他硬生生转过身子,用甲胃抵住了刀枪,双手抱着长矛便是一声怒吼。
“撒手!”
长矛就这么被郑芝虎夺了过来,其余的日军眼见得这一幕,几乎人人满脸都是惊恐之色,随后便不由自主向后退去,其他明军也掩护着杀了过来,将郑芝虎救回本阵。
“参将?!”
“老子没事!”
郑芝虎半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满身鲜血,显然杀了不少人。
“八嘎亚咯!”
“寺内!”
嘈杂的环境下,充斥着枪炮声和明日两军的叫骂声。
城头的明军士兵仗着人高马大,仅仅双臂往前一送,长长的雁翎刀便扎进了日军士卒的面颊或脖颈。
往前冲的几个日军都纷纷倒在了地上,而明军依旧结阵自保,等待已经渡过护城河的旅顺营登城。
“他娘的,差点死在这里了。”
郑芝虎长舒一口气,说着便拄着旁人递给他的刀想要站起来,只是在搏杀中,他的身体似乎伤的不轻,让他感觉半边身子都有些发冷。
雪花渐渐小了,可是仗打到了这个份上,已经是不死不休的结果,明军士卒的眼神里泛着红。
也许就在今日,他们朝夕相处的战友,他们互相依靠的兄弟,就此倒下再也没有醒过来,这让他们更加的疯狂,也更加沉默。
战场上已经没有了士卒的呐喊声与嘶吼声,只有沉闷的呼吸声,伴随着刀枪的碰撞声音,在这片土地上显得是那么的异常。
整个城上的士卒几乎都交织在了一起,人与人之间就仿佛是浪潮一般,血与水组成了浪花,在人群当中翻涌不息,污泥和死尸正在一处为伍。
日军的人数越来越多,可他们在城墙上的阵地却越来越收缩,大量的日军被为数不多的明军给包围成了一圈。
他们不是没有冲击过明军的阵脚,只是不管他们怎么冲击,明军却很难后退太多。
这样的一幕,让日军的士气随着战况的不利而急转直下,溃退似乎已经到了眼前。
那些雪亮的雁翎刀泛着寒芒,杀得每个人的心地都泛着寒气。
若不是后面来援的日军及时顶了上去,怕是一场大溃败近在眼前了。
三刻钟的搏杀,上千人的性命丢进这里,几乎连个水花都没办法溅起。
负责坚守的松平忠明脸色有些发青,原本见老天爷下雪,心里还以为这是天照大神垂青,让他取得一场胜仗。
可他却没想到,明军骁勇如此,眼下的他们似乎和几个月前不一样,似乎……
“这是真的明军!”
松平忠明看着城墙上穿着辽东明军布面甲的明军,紧紧咬着牙关。
他明白,大明最终还是派出了正规军,而这只在辽东可以和建虏硬碰硬的军队,在来到了草津城后,硬生生用雁翎刀杀上了城头。
松平忠明瞧着眼下己方的伤亡,几乎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明军的第二个营压了上来,通过郑芝虎他们开辟的阵地,有条不紊的上了城头,并且养精蓄锐的他们,迅勐的杀向了日军。
“冬冬冬……”
明军厚重的鼓声忽然在城外响起,松平忠明闻声心中一悚,连忙转身大喊道:
“明军要发动总攻了!召集城内的所有足轻和壮丁支援城墙!”
“嗨!”
一众将领应下,开始动员城内的所有人坚守草津城。
一旦草津城丢失,那么明军通往岐阜的道路将畅通无阻。
“杀!”
“杀倭奴!”
“明国猪!”
战场上的厮杀似乎一直都没有停歇,双方的兵力逐渐投入越来越多,直到把这一处战场变成了绞肉场,大量的血肉被吞噬了进去。
打仗是需要死人的,有时候也是要比谁的人更能死而已。
死的多了,怕了,也就崩溃了,至少在近代战争之前,打仗莫过于此。
在目前为止,日军看似人多,反而更加死不起,原因很简单,日军手下的兵,大概只有三分之一是训练没有多久的足轻。
也就是说草津城内的两万日军,只有一万三四千人是德川家康时代留下来的老兵。
其余的六七千人当中,基本上都是新兵。
相比较他们,明军却很不一样,哪怕郑芝龙他们那最早来到日本的六千人,也是在琉球府训练了大半年的精锐。
比起他们,东军都督府的明军就更别说了,在短兵肉搏上,除了建虏和上直能压他们一头,这个时代恐怕还没有能稳压住他们的军队。
只是战争终究不是儿戏,即便是东军都督府精锐的他们,在这样血腥的战争中依旧会倒下不少人……
“太惨了!”
城外,郑芝龙手中拿到了一份录事参军记录的阵亡名单,上面战死的名字和数量让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阵亡名单上,墨水渗透纸背,李存、高抚民、张潮……
旅顺营战死士卒的名字,在名单上被一一写出,足足有两百余人,而伤残的人更多。
“我们死的多,他们死的更多!”
宽甸营的参将说的有些冷血,但事实就是如此。
谁都能看出来,此刻的草津城已经是穷途末路,松平忠明的退路已经没有太多了,要么撤退,要么就是弃守城墙,准备和明军巷战。
“固守!固守!”
和郑芝龙想的不同,城头上的松平忠明仿佛魔怔了一般,不停的大喊着坚守二字。
只是在他身后的许多武士都看到了已经在城头站稳脚跟的明军阵脚。
那赤潮如海的一片,此刻如风浪之中的灯塔般,一步不退的抵御着五花八门的日军进攻,甚至还在缓缓的向外推动战线。
“我们的援军还有多久到?!”
松平忠明望着眼前的一幕,十分绝望,抓住旁边的武士质问,而对方也犹豫道:
“尹达大人已经率领丰乡町的七千足轻在赶来支援的路上,大概还需要两个时辰!”
“七千人……两个时辰……”松平忠明咬紧了牙关,他知道这七千人即便抵达,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因为他们大多是才训练了不到四个月的足轻。
可是眼下的局面,哪怕来的是七千壮丁,松平忠明也不会放弃草津城。
草津城必须守住,给已经返回江户的德川家光,以及提前禅位的德川秀忠时间来募兵训练。
因此面对这样的消息,松平忠明只能转身看向了及及可危的防线。
“只有守住草津城,才能挫一挫明军的锐气,我不能输……”
第三百五十八章 火烧草津城
“郑参将,这么打还不如撤回大军,用火炮狂轰一日。”
草津城的鏖战持续了一个时辰,明军虽然在步步稳推,但自身的伤亡也开始逐渐变多。
望着手里已经战死四百余人的数额,一名东军都督府的参将不满开口,而郑芝龙闻言也只能安抚道:
“虽说我军已经伤亡四百,但倭寇伤亡是我军数倍,眼下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郑芝龙还想安抚一下对方,只是不等他说完,远处便传来了塘骑奔驰而来的声音。
郑芝龙和其他几营参将闻声看去,那塘骑也带队策马而来,临阵前下马,一路小跑过来作揖:
“参将,草津城北发现有来自丰乡町的倭寇援军,兵力在两营左右!”
“应该是尹达政宗的援军。”一名参将当下开口,而郑芝龙闻言也道:
“我说为什么松平忠明为什么坚守这么久,原来是在等援军。”
“他们兵力应该不多了,不然尹达政宗这样人元老人物不可能只率七千兵马来援。”
参与过复辽之战的一名老派参将开口提醒,并在说完后建议道:
“一般兵力不足的话,眼下应该传消息给大坂城的颜经略,让经略指挥大军走海上奇袭名古屋,直奔江户城!”
“这……”郑芝龙有些拿不定主意,因为他知道齐王殿下说过,在日本需要慢慢打、细细打。
只是这种消息如果他不回传,或许会被有心人记下。
因此思虑过后,郑芝龙还是转头对旁边的结拜兄弟郑芝凤说道:
“给颜经略发去消息……”
“是!”郑芝凤应下,随后前往安排塘骑传递消息。
众人都清楚,郑芝龙不好下决定,因此他没有提出什么建议,只是单纯的传出消息,至于是否奇袭,这需要颜思齐做决定。
只是在他们商量着决定的时候,草津城头的日军由于精锐尽丧而逐渐败退,很快便有人策马回传消息。
“回禀参将,郑芝虎参将已经拿下南段城墙,倭寇退至城内与东西两段城墙!”
“好!”听到塘骑的回禀,郑芝龙便转头看向其他人道:
“刘参将,李参将,请二位领兵北上,截击尹达政宗的援军,其余兵马尽数压上,我军必须把松平忠明所部尽数吃下!”
“我等领命!”两名参将作揖应下,而返回的郑芝凤也作揖应下。
随着南城墙的丢失,日军开始撤退到西城墙和东城墙,以及城中巷内进行短暂休整。
郑芝虎也没有盲目的追击,而是命人清理了城门的甬道,清理打扫战场,顺带收割首级,统计日军战损。
一些伤重倒下,而不断哀嚎的日军被明军挥刀解脱,首级纷纷被收割。
郑芝龙和郑芝凤带兵两营入驻南城墙,而一笔笔战损的汇报和斩首的汇报也不断地被各哨的守备派人传来。
“我军战死四百二十二人,轻伤七百一十三人,重伤三百二十七人。”
“倭寇首级收割四千五百六十七级……”
两刻钟后的郑芝龙看着汇总,微微颔首道:“若是不算不影响战斗的七百多轻伤兄弟,我们和倭寇的战损接近一比六。”
郑芝龙很满意,只是东军都督府的一名参将不满道:
“一比六,这若是被殿下和孙都督知道,我们少不了要被训斥。”
这名参将说的并不假,因为他们出征前,孙应元早就交代过,东军都督府的战绩不能比朝鲜之役要差。
那朝鲜之役里,明军和日军的战损是多少?
不同于《明史》的记载,亲眼目睹战斗的朝鲜官员,以及少量参战的日本大名对其评价都极高。
在朝鲜人的记载中,整个第一次援朝,明军一共阵亡两千人不到,而同一时期,日军死亡的累计约五万六千人中,至少三分之一是与明军交战死亡,双方打成一比十的死伤。
第二次援朝之力,明日两军更是展开一轮更激烈的较量,虽然这次明军有些高开低走,但整个阶段的死伤也并不算多。
哪怕记载了明军伤亡极大的蔚山之战,也没有像明朝己方丁应泰等喷子所说的被日军砍杀上万。
不管是在杨镐、麻贵战后联署所上《东师奏报》里,还是朝鲜官员记载的《宣庙中兴志》里,明军战死和病死的人数都没有超过一千六,伤者都没有超过三千人。
反观日军就惨得多了,日本武士大河内秀元的《朝鲜记》中,光是外围战的“农所之战”,日军就被明军收割掉一万八千余人。
整个蔚山大战,日军一共死亡超过两万人。
不光如此,日军的《朝鲜役录》也提到岛山城残剩数千日军,因饿了十余天,在解围之后,疯了似的不管不顾胡吃海塞,结果“尽毙,惟清正等若干人物得生”。
被后世人吹嘘为“虎加藤”的加藤清正,在战前还狺狺狂吠,叫嚣四十万明军亦不能破城。
结果在整场战役中被明军彻底教做人,就像被人拎着一桶大便对它结结实实从头淋到脚,战斗期间几度要寻死,被左右劝下。
战后,明明对日军杀伤极大的杨镐、麻贵却被明朝丁应泰为首的喷子们捏造的谣言,颠倒了是非。
殊不知加藤清正被杨镐和麻贵揍得彻底灰心,从蔚山跑到西生浦躲起来,闭门告病。
虎加藤彻底沦落为加藤猫,这也是自唐朝以来,中原王朝对日本最有质量的—次打击。
然而,即使交换比如此不成比例,蔚山之战的最大输家仍然是明朝。
随着杨镐等人被换下,麻贵也受到京城的影响,在第二次蔚山之战中打的畏畏缩缩,最后的泗川之战,更是几乎完全葬送了之前明军打出来的形象。
泗川之战的失败,导致了第二次入朝作战的明军阵亡大致一万二三千人左右,消灭日军大致在三万到四万。
如果没有这一战,第二次入朝作战中,明军对日军的战损比应该在一比六,而不是打成了一比三。
不过即便如此,从总体上说,拖了近七年,实际交手加起来才一年多的援朝战争,明军累计死亡人数也不过一万六千左右,而日军死于明军之手约近五万,加上病死等非战斗原因而死的人数在五六万,总计死亡当超过十万。
明军对日军的战损,依旧保持在一比六左右。
孙应元交代了,东军都督府出征要打出超过第一次入朝作战的战损比,那就是一比十的程度。
眼下一比六的战损,别说他们这群人要被孙应元呵斥,便是颜思齐也跑不了被参一本的结局。
从颜思齐等人从天启六年六月登陆四国作战到如今,接近两年半的时间里,明军一共剿灭枭首日军七万三千人,折损三千七百人,接近一比二十的战损比。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战损比,朱由检才没有派人替换颜思齐,因为他觉得颜思齐打得不错。
可若是按照郑芝龙这样的打法,估计最多拿下本州府,朱由检就要换人经略瀛洲了。
因此,在东军都督府参将不满之后,郑芝龙也发觉战损比大了一些,因此有些不安道:
“倒也还能挽回一些,只要我军利用火炮来歼灭松平忠明所部,那还是能打出一比十几战损的。”
“郑参将明鉴……”东军都督府参将闻言作揖,而郑芝龙见状也对郑芝凤交代道:
“让人运火炮上马道,分兵堵死四门,然后准备勐火油和投石机,我要火烧草津城!”
“是!”郑芝凤闻言,当即应下,转身便去安排去了。
重量较轻的五斤炮被明军利用云车拉到城头,十斤炮则是推到了各街巷的巷口。
并不大的草津城里,约有两万多平民,而对于这些平民,了解日本平民生活的郑芝龙很快就想到了对策。
“欸!我说里面的人,大明并不是来侵略我们,大明是来给我们带来文化的,南边已经在分地了,平民可以获得每人一亩地!只需要收三成的田赋”
“你们好好想想你们的家人,想想天皇和将军是怎么对付我们的?”
“我们没有田地,还需要承担劳役!”
“你们为将军当士兵,但是每天只有三个饭团,而我在这里为大明的天兵做民夫,每天可以吃到两斤的“银舍利子”,还有一条新鲜的鱼,以及不限量的盐和酱油。”
“醒醒吧!你们这群蠢货!面对这样的将军,到底有什么值得你们效忠的!”
草津城内,当一些日本民夫被郑芝龙派往了阵前,他们当即按照郑芝龙所写的稿子开始对草津城内的一些平民足轻劝降。
一些人在念完了郑芝龙的稿子后,还数落起了德川幕府的“罪刑”。
作为一个变态,慕强欺弱的国家,日本的农民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是没有尊严和权力的一群底层。
德川幕府建立之后,为了强化自己的统治,便效彷明朝的宗藩体系,建立了完整的幕藩体制。
所谓“幕”即幕府,是中央政府机关,将军是幕府的最高统治者,天皇只是名义上的国家元首,没有任何实权。
“藩”即藩国,是将军分封给地方大名的领地及其统治机构。
由幕府和藩国构成的封建统治制度,就是幕藩体制。
幕藩体制的经济基础是封建土地所有制,全国土地被分为幕府领地、大名领地、皇室公卿领地和寺院神社领地四种。
幕府领地称为“天领”,占全国土地的四分之一,包括江户、大坂京都等三大都市和其他商业、交通中心、军事要地。
大名领地称为“藩领”,占全国土地的近四分之三,分属于二百十六多家大名,反观皇室公卿和寺院神社的领地比例很小。
在幕藩体制下,各级封建主都将土地分成小块,由农民耕种,从他们身上榨取“年贡”和各种赋税。
农民对其耕种的土地拥有“永久租佃权”,从而形成日本封建社会所特有的“士治农,农养士“原则。
德川幕府统治下的日本实行严格的封建等级制,社会各阶层被分为士、农、工、商诸等级。
其中的“农”,就是占全国八成人口的农民,他们是封建统治阶级领地上的直接生产者,承担缴纳封建地租和年贡的义务。
地租通常是“五公五民”“六公四民”甚至“八公二民”的比例缴纳。
从建立开始,幕府便直言不讳地声称:“对农民征收租税的准则是,既不让他们死,也不让他们活。”
此外,农民还要服各种劳役,主要有“国役”和“助乡役”两种。
前者指修桥,补路、修堤坝,后者指大名“参觐交代”时,农民需为沿途驿站提供马匹和脚夫。
另外,农民的衣、食、住、行均受封建政府严格限制。
作为卑贱的农民,他们不得用棉、麻布以外的衣料做衣服,不得多吃大米,不得买饮酒茶,不得吸烟,不得建造与身份不符的房屋,更不得随便迁移转换职业耕地禁止买卖,转让和分割。
哪怕田地里种植的作物,也必须由官府统一规定。
生活在这种制度下的农民,一天基本上是两餐,而所谓的饭,便是用少量糙米煮萝卜、芋头、蜂斗菜、竹笋之类的杂炊饭。
稍微富足一点的可以添加一些少量盐或酱吃,但不管怎么样,只要是农民,实际上都只能凑合活着而已。
因为全部营养都需要从这样简陋的饮食中吸收,所以当时的日本人普遍饭量都很大,一顿一斤饭很正常。
至于大明百姓随便吃的白米,那东西在乡下人称“银舍利子”,基本上属于是只存在于传说里的食品。
对于幕府之下的农民来说,咸鱼则是能传家的宝贝。
一般家里边有条咸的鲤鱼干,每年过年的时候拿出来在热水里涮涮做汤,鱼要立刻捞出来晾干继续挂在大门顶上当家里边的吉祥物。
如果稍微煮的久一点,导致咸鱼被煮烂的话,做饭的女人和老人甚至会羞愧的上吊自杀。
总而言之,日本农民在幕府高层残酷的封建剥削与压迫下,命运极其悲惨。
了解到这些的东军都督府参将都忍不住开口说道:
“娘地,这倭寇朝廷是把人当牲畜来使用啊。”
他的话让一些明军的守备都忍不住点头道:
“是啊,我还以为每天只给民夫两斤米饭,一条鱼就已经很苛刻了。”
“但每次发粮食的时候,他们都喜笑颜开的鞠躬感谢,我还好奇,没想到他们原来过得这么惨。”
明军的一些将领忍不住的说着,而郑芝龙和郑芝凤、郑芝虎等人则是站在城头轻笑。
之所以颜思齐给日本的农民发地,可不是因为良心过意不去,而是这些地需要人来种。
一人一亩地听起来很多,但是经过战争破坏的明军占领地区,刨除去那上百万和幕府有牵扯的囚犯以外,实际上他们分得的田地只占据明军收获土地的一小部分。
其他的田地,颜思齐是以帮忙耕种一亩,农民可以获得一半亩产的政策。
这听上去不多,甚至可以说,这政策如果放在大明,早就要被人骂的狗血淋头了。
但是这样的分成在日本农民看来,那已经是大明的“天使”们赏饭吃了。
他们许多人已经吃上了不敢奢望的“银舍利子”,也就是那所谓的白米饭。
凭借自己的一亩地,还有帮忙官府耕种的三四亩地,他们每年可以收获三石稻米。
对于他们来说,基本实现了米饭自由。
不仅如此,颜思齐发动战争的时候,大多都是在农忙和秋收之前。
尽管他只给农民开出一天两斤米,一条咸鱼,不限量酱油和盐,以及每日五文的工钱,但对于需要负担徭役,还需要为幕府兵马提供衣物、粮食的农民们来说,这已经是大大的“仁政”了。
蜂窝煤场、炼铁场、水泥场等等普通工厂,在大明开出的工钱是每日二十文到三十文不等,而在瀛洲只给农民们开出十文。
但即便如此,这些工厂依旧被人挤破了头的报名。
对于幕府农民来说,帮忙干活既然还能拿工钱,这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这种现象,尤其是在颜思齐每年能收上来近千万石田赋后,变得尤为严重。
由于朱由检还没有出台对于瀛洲粮食运往大明的政策,因此颜思齐在保留部分粮食供给军队外,大部分粮食都是卖给了御马监的皇店。
御马监的皇店又已经在瀛洲南部三府的各地建立,而稻米的收取后,他们很“黑心”的制定了一石米六百文的价格。
这样的价格按道理来说,在大明是只有严重灾区才会出现的米价,然而面对这样的米价,许多农民都踊跃的来买。
等于说,他们种地交粮,颜思齐把粮食卖给皇店,而农民又去工厂打工赚钱来买米吃。
整个循环下来,颜思齐和御马监不仅收获了各大工场生产出来的物资,还让农民帮他们免费打工。
但是面对这样的“剥削”,日本农民还喜滋滋,乐呵呵的认为大明的官府带来了文化和光明。
就比如这些被拉上战场的民夫们,他们明明一开始十分抗拒为明军服务,但当那每天两斤米饭和一条咸鱼摆在他们面前时,他们果断选择了投诚。
整个战区都没有出现颜思齐、卢剑星、郑芝龙等人猜想的叛逃,叛乱事件。
不仅如此,一些农民还会主动的从北方南逃来明军治下,并带来了一些幕府军队的调动情报。
如眼下,在确定日本农民不会叛变后,郑芝龙便开始利用他们去劝降大部分被幕府强征的壮丁,试图策反或者引起骚乱,而这样的操作立马取得了成效。
“别动手!我们投降!”
一些街坊内,矮小的幕府足轻和辅兵,壮丁开始举着双手走了出来,数量不少。
“好好好!”
在城头用双筒千里眼围观的郑芝龙见状,连忙叫好,并吩咐道:
“投降的人,给他们每日一斤白米,一条咸鱼和一两油、半两盐和半两酱。”
“是!”闻言的郑芝凤当即点头,随后连忙安排人去受降,而带兵准备巷战的松平忠明则是被气得差点晕过去。
“八嘎!这群卑贱的农民,他们难道忘记自己的身份和民族了吗?!”
松平忠明趴在一处房顶,看着许多壮丁走出街坊,不断地破口大骂。
“现在我们要怎么办?”旁边的一名大名紧张的询问。
显然,他们都看出了,就这样的局面,继续僵持下去,日军只会被全歼在草津城。
“尹达政宗那个老家伙的援兵还没有抵达吗?!”
松平忠明转头询问自己的家臣,然而对方却摇头道:
“他们应该在半个时辰前抵达才对,现在看来恐怕是明军出手截击他们了。”
“……”听得此言,松平忠明紧咬牙关,而在他还奢望援军的同时,街坊内走出投降的日军壮丁却越来越多。
只是一个时辰,明军甚至没有发动进攻,只是发动了一些民夫鼓吹明军对农民的政策,就引得东、西城墙的日军,和大部分被抓壮丁躲在街坊内的足轻便走了出来。
七千多人投降,加上先前的首级收割数量,也就是说,松平忠明手下只剩下了不到七千人。
“好了,看样子不会有人投降了。”
再度等待了一刻钟的郑芝龙眼看着日军没有什么动静,他当即对郑芝虎吩咐道:
“投石机准备,把所有勐火油全部投入城中,然后投掷火球,我要火烧倭寇!”
“末将领命!”郑芝虎闻言,笑得咧开了嘴。
他开始去指挥军队准备投掷勐火油,而其他参将则是开始将驻守在各个巷口的军队撤离。
“怎么回事?”
“明军撤退了!”
“难道是尹达大人带援兵袭击了明军吗?”
“我们要不要突围?”
当明军开始集体的撤退,草津城街巷内的大名们便开始了讨论,而松平忠明则是看了看城墙四周。
只可惜距离有些远,他看的并不是很清楚。
“难道明军要炮击我们吗?”松平忠明还在想,但这个时候天空之中忽的落下来了一个人头大小的罐子。
“砰——”
罐子的破碎声,让所有人的讨论都停了下来。
不等他们研究罐子从哪里落下来的,天空之中便开始不断地落下罐子。
这一个个陶罐不断地从高处坠落,然后碎裂开来。
很快,一股刺鼻的味道涌入了松平忠明的鼻子里。
“这是勐火油!”
松平忠明脑中闪过它的学名,随后立马转头大声道:
“这些是勐火油,明军要火攻!全军准备向北城突围!”
“彭彭彭——”
松平忠明指挥大军撤退,并没有扑灭勐火油的想法。
由于日本是清一色的木质建筑,因此面对火攻时,人力往往是那样的渺小。
松平忠明已经放弃了死守草津,他要带着剩余的七千人撤退。
然而,他的反应终究是太慢了……
“点火,放!”
当城头的郑芝虎,站在一台投石机旁边下令,一些炮手当即用火把点燃了特制的火球。
伴随着另一名炮手挥锤砸在投石机的机关上,这火球瞬间就被弹射了出去。
这一个火球只是一个信号,当它被射出时,其余投石机纷纷投出火球。
火球带着硝烟落入城中,在草津城美丽风景的见证下,大火瞬间点燃……
第三百五十九章 天启九年
当火焰遇上勐火油,并且面对的还是一片纯木质结构的建筑物时。
这种场景,就好像一根火柴扔进一堆旧报纸中一样,一触即燃。
在草津城北面,在美丽琵琶湖的见证下,草津城的火光照亮了一切,熊熊大火借着风势,快速席卷了整个草津城。
“快快快,都先退出去!”
郑芝龙没想到火攻居然这么好用,大火点燃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蔓延了大半个草津城。
站在城头的明军都感觉喘不上气,热浪一股股的袭来。
他们纷纷退出了草津城,连带着火炮和战俘一起。
肉眼所及之处,几乎所有的一切都被点燃,而城中那负隅顽抗的七千日军更是发出了凄厉如鬼魅的哀嚎。
他们身上燃起了大火,附着在甲胃表面勐火油在他们身上顽强不退去,被点燃的人四处乱跑,将身上的勐火油蹭到了其他人身上。
哀嚎的他们往往会奔跑上百米然后应声倒下,身上的火焰会一直持续燃烧到勐火油被烧尽或者人化为灰尽。
水根本无法扑灭,只有泡沫隔绝空气才可能熄灭。
只是这个时代的日军,根本不明白要怎么绝缘。
草津城的温度一瞬间飙升到了上千度,一些金属都能顷刻融化,哪怕人们迅速跳进水井内,但极高的温度使河水化作煮沸的锅,跳进去的人被活生生烫死。
火焰造成的热浪,和上空的冷空气形成了强劲的“烟囱效应”,甚至出现了“火龙卷”,连正在撤退的明军队伍中,一些旌旗都被气流不断拉扯。
这一刻,整个草津城成为人间炼狱,城中七千日军试图逃跑,却发现明军堵住了城门。
“八嘎亚咯!”
绝望的松平忠明破口大骂,一些不堪摧残的武士甚至选择了切腹自尽。
“彭——”
不知道是火焰点燃了什么而爆发的爆炸声,热浪涌向了城门的松平忠明,他的童孔之中,火海扑面而来,最后童孔内剩下的只有恐惧。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红色的火海传遍四周,撤退的明军一直撤到了三里开外,才觉得四周的温度稍微恢复正常。
所有人转身看向草津城,整个城池已经化作一片火海,照红了整片天空……
“报!”
塘骑策马而来,郑芝龙看向他后,这人作揖道:
“参将,尹达政宗在与我军交手之初看到草津城燃起大火后迅速撤退,我军追赶,斩首级七百余级后尹达政宗逃往丰乡町。”
“好,告诉两位参将撤回来吧,穷寇莫追。”
郑芝龙点了点头,随后看向了草津城。
大火的效果超出了他的预料,只是面对这把火,他并没有愧疚,而是转头对郑芝凤道:
“把这次火攻的效果告诉颜经略,如果可以,请朝廷支援足量的勐火油。”
“是!”郑芝凤应下。
显然、郑芝龙尝到了火攻的甜头,而他在郑芝凤离开前往吩咐的时候,也对四周人道:
“等火势停下,进城根据甲胃来判断斩首,上报殿下。”
“是!”所有参将纷纷应下。
自从朱由检取消要见到首级才发放赏银的制度后,明军的首级制度就灵活了不少。
敌军甲胃也是能作为功赏的一种,虽然草津城的火势很大,但一些铁甲最多稍微融化变形,不可能融为铁水。
哪怕城内的七千日军里,只有一千套铁甲,也能换取一万两赏银,平分给每个人好几百钱了。
明军诸将喜笑颜开,大军开始扎营休整。
草津城的火燃烧了整整一天一夜,当郑芝龙带人进城后,看到的只有焦黑的焦炭和一些被烧得乌黑的铁甲,以及铁甲之下的焦炭尸体。
这种情况下已经无法区分谁是谁了,但郑芝龙他们都确定,松平忠明和一众南国大名都死在了城内。
郑芝龙让人统计了双方战损,随后快马加鞭让人把军报送往了大坂城。
颜思齐看到军报后没有让郑芝龙继续北上,而是命令他们驻扎草津城,并命人将战报发往了京城。
对于明军来说,这只是一场小胜,并不值得庆祝,只是对于德川秀忠和德川家光来说,草津城的丢失无疑让名古屋暴露在了明军的兵锋下。
“我知道了,忠明做的很不错,只是我们双方的力量差距太大了。”
江户城中,伴随着一道声音响起,天守阁内的德川家光抬头看向了坐在上位的人。
那人年近五旬,身材算不得高大,但面对幕府土地丢失大半的局势,却依旧十分沉稳。
这人便是德川家康的继承人,眼下德川幕府的“大御所”,德川秀忠……
毕竟是参与过灭丰臣氏战争的人物,尽管知道眼下的局势很不好,但德川秀忠为了给足下面人信心,并没有露出什么担忧的神色。
他看着跪在下面的德川家光,沉吟片刻后开口询问道:
“农民们的南逃举动,你是怎么处理了?”
“全部押送往北边开采铁矿!”听到自家父亲的询问,德川家光老实回答,而德川秀忠闻言微微颌首,显然比较满意他的做法。
颔首之后,他想了想眼下的局势,然后才开口道:
“这次明朝的入侵,显然不是为了金钱,而是为了彻底的征服日本。”
“大概是丰臣秀吉那家伙进攻朝鲜给他们带来了一丝警惕,所以这一战没有讲和的可能。”
“你要督促工人,打造足够多的铁炮,尹达政宗和忠长他们两个会训练军队的。”
“我们的联军溃败,现在忠明又带着两万精锐在草津城玉碎,幕府之中只有不到三万老卒,算上其他藩主的老卒也不过八万人。”
“我已经命令忠长训练两万足轻,尹达政宗训练一万足轻,江户这边还需要你再训练两万足轻。”
“各地的藩主也在招兵买马,名古屋的尾张地区将会是我们和明军决战的地方。”
“明军不会留太多时间给我们,我们必须凑出十五万军队,多面出击来分散明军的兵力。”
“明军的兵力应该只有不到四万人,他们短时间内是不会再度发动北侵的,攻打草津城也不过是为了让京都有一个门户。”
“那他们什么时候会北侵?”德川家光面带担忧的询问,而德川秀忠想了想后才道:
“这需要注意明朝会不会支援军队,如果明朝支援,那最多不会超过三个月,颜思齐就会进行北侵,我们不得不在尾张迎战他们。”
“我知道了……”听到这话,德川家光点了点头,随后对着德川秀忠稽首,然后才退出了天守阁。
眼下的幕府,虽然还掌握着日本五分之三的土地和三分之二的人口,但局势确实不容乐观。
德川家光满怀心事的传达了德川秀忠的指令,幕府的残余势力都开始了招兵买马,为抵御明军而做准备。
颜思齐的手书和军报,则是在半个月的颠簸后,赶在了正月初一,由朝鲜釜山地区的锦衣卫,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达京城。
赶在正旦节大朝会前,这份手书送到了朱由检的手上。
“入班——”
红墙白雪的紫禁城内,当鸿胪寺卿唱礼的时候,在皇极殿外的大臣们纷纷涌入,而朱由检则是抬手对顾秉谦等人示意:“你们先进去。”
“是……”
顾秉谦等人见状,也知道是日本那边有急奏,因此没有耽误,带着人进入了皇极殿内。
只是门口的大汉将军看着没有进殿的朱由检,一时间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打净鞭。
“你们做你们的。”朱由检露出一抹和善的笑意,安抚了两名大汉将军,随后便走到一旁拆开了手书。
“混……啪!”
净鞭声响起,而皇极殿内也响起了“万岁万岁万万岁”的贺礼声。
悠扬的钟声响起,代表天启八年过去,天启九年到来。
朱由检没着急进去,而是拿着手书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
信里颜思齐主要说了三个问题,第一个是他们这批人里大多擅长海战,希望朱由检派一个擅长陆战的人前往日本,统筹大军。
其次就是关于日本农民的问题,颜思齐询问朱由检,是否可以从本地招募士卒,补充眼下明军的折损。
至于第三点,则是郑芝龙攻陷草津,刘香等人攻陷名古屋以南的大部分地区,眼下明军兵锋直指名古屋。
从天启八年六月至腊月十七日,明军战死一千六百七十二人,伤残退役九百四十五人,斩首倭寇三万四千二百三十七级。
乍一看,似乎明军依旧能保持一比十几的战损,但实际上的死伤却开始增加了。
从天启六年算起来,明军已经在日本战死近四千人,伤残退役近三千人。
尽管明军前前后后斩首近九万日军,但这样的战比并不足以让朱由检满意。
他想了想眼下的局势,明军经过扩招,属于朝廷的兵力再度达到了二十八卫,二百四十营,合计八十八万四千二百四十人。
军队的配比是近十二万骑兵,十万炮兵,以及三十六万步铳手和三十万短兵肉搏的刀牌手。
军队整体的火器配置率在百分之六十五,这比例在这个时代已经不算低了。
不过,雷酸汞和锰钢的研制,或许能在接下来的十年里,支持明军成为一支十九世纪的近代军队。
只要击发枪和刺刀能搞定,明军就可以成为一支对世界各国降维打击的无敌之师。
另外,二十八卫二百四十营里,眼下有三十二营在调往小西洋地区,有合计二十营在调往,或驻扎在日本地区。
日本地区的还好说,完全可以以战养战,大军的军饷靠石见地区的银矿就能满足,还能反哺朝廷。
不过小西洋地区有些麻烦,军队大概要在二月底才能调拨到位,然后还需要在当地适应休整。
西军和南军所处的两广、云贵川三地,与天竺气候迥异,必须先让大军适应当地气候才能进行征战。
实在适应不了的人,只能撤回大明本土。
朱由检在这么想着,却不知道黄龙已经在筹备攻打天竺南部的五个土邦了。
这是时代讯息传递的问题,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黄龙一直坐等朱由检遥控指挥的话,恐怕那三十二营十二卫,十六多万兵马有半年都得在等消息。
这人吃马嚼的,每个人都是十五两军饷加十五两补贴,半年就是二百多万两银子的投入。
哪怕朱由检知道了黄龙的作为,恐怕也不会生气。
“殿下,万岁让您进去总结一下……”
在朱由检收起手书的时候,王安走出了皇极殿,小心翼翼的提醒朱由检,而身着冕服的朱由检闻言转身颔首。
他带着王安走进了皇极殿内,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看他。
这朝堂之上,曾经占据了庙堂三分之二的诸党官员,眼下已经被打压的只剩五分之二了,剩下的五分之三都是齐王党。
至于皇极殿广场上,五品以下官员中,燕山派官员也占据了三分之一,齐王党占据三分之一,诸党和无党占据三分之一。
朝堂的整体是一党独大,而这样的一党独大,不仅没有让朝廷的行政效率下降,反而提高了朝廷在中枢的办事效率。
朱由检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而朝臣们都等着他开口。
他倒是没有着急,而是对着高台之上的朱由校毕恭毕敬作揖行礼,然后才转身看向了百官们。
正旦节大朝会基本上都是朝臣贺礼,一般不会谈什么事情,除了杨涟那种铁头娃外,便只有朱由检有资格在这种场面上谈正事了。
不过,朱由检也不会耽搁太多时间,他面朝百官开口道:
“孤有三点要说,但在说这三点前,要先说一件事情……”
朱由检静静扫视着百官们,随后才开口道:
“《官吏定禄》是国策,这点不容动摇,而以工代赈也是国策,这点也不容易动摇,最后的反腐反贪还是国策,依旧不能动摇。”
“这三点谁敢动摇,便诛三族,流放九族!”
在贺礼的新春正旦节大朝会上,敢于放出这种狠话的,也就只有朱由检了。
这样的狠话,基本上算是定下了未来一年的论调,谁敢唱反调,就得想想怎么和朱由检过招。
然而在明末这一群臭鱼烂虾中,能和一步步磨砺起来的朱由检过招的人,除了关外黄台吉和努尔哈赤这个组合,倒还真的找不出第二人。
哪怕是这个组合,但凡把他们拆分开来,依旧不是朱由检的对手。
因此在朱由检说完后,许多人都默默记下了这个论调。
这倒不是说他们不贪了,而是他们会更小心,更隐晦的贪污。
“从今天开始《官吏定禄》彻底执行,首先满足的是一品到九品的官员俸禄,而次九品里的一百余万胥吏,必须通过今年十月的恩科考试,才能入品。”
“大明不需要那么多官员,这一百多万胥吏里,朝廷只录用五十万人!”
“此后每年,各府官员的新增名额都由内阁、六部、齐王府裁定。”
朱由检一开口,就要瓦解一百三十万人的胥吏集团,这种话没有人敢说出口,除了他。
谁都知道,今年燕山学府会毕业十五万人,这十五万人加上地方上已经投入的近三十万书吏,完全可以满足大明基本的运转。
不仅如此,各地的拱卫营都在戒严,为什么戒严,殿上所有人也心知肚明。
朱由检就是翻版的朱元章,甚至可以说,在培养人的这方面,他是加强版的朱元章。
哪怕是朱元章,他所培养的国子监也不过十万学子,而朱由检的燕山学府,每年毕业的都是十几万人。
这群人不一定都能做官,但用来做书吏是完全足够。
谁敢闹事,朱由检就敢杀谁,他和朱元章一样,都是不在意后世人怎么评价的人。
评价他暴君?不好意思,他是亲王。
评价他权臣?这倒是可以,但朱由检和朱由校会在乎?
一百三十万胥吏的集团虽然庞大,但如何比得过刀枪?
君不见地主集团也十分庞大,最后还不是被均贫富了。
玩笔杆子的人,是永远斗不过玩枪杆子的人,更别提这玩枪杆子的人还在玩笔杆子,同时嘴皮子贼熘了。
先不提这一百三十万胥吏集团的人敢不敢搞事,单单说他们有没有这么多人还是一个问题。
《官吏定禄》,表面上是为了废除官吏的陋规收入,制定统一的俸禄发放。
实际上、这也是一个针对于文官吃空饷的行动。
大明朝到底有没有一百三十万胥吏,这个问题在《官吏定禄》彻底执行,十月胥吏恩科结束前,永远都没有结论。
五军都督府和九边被革新前,大明还号称两百万军队呢。
结果革新统计之后,只有一百二十多万人,其中还有七十多万人是拿着锄头的卫所农夫。
军队如此,文官又能好得到哪里去?
朱由检都在怀疑,眼下的大明恐怕连七十万胥吏都没有,办事的恐怕只有不到五十万。
他才投入了不到三十万的书吏,结果大明中层和基层的执行效率就提高了好几倍。
最简单的一个就是曾经年年拖欠的南方诸省赋税。
哪怕文官不克扣,这赋税往往也需要在腊月才能算出来。
然而在天启八年,六月还没过,毕自严就敢笃定大明田赋不足五千万石,而十月收割,十一月的统计中,也确定了他的想法是正确的。
这是毕自严料事如神?自然不是,这是因为下面的书吏在大致推算统计,最后户部汇总推算出的结果。
这样的推算,放在天启四年以前,根本就不可能实现。
两百多万胥吏,连两千六百万石田赋都能估计错误,而朱由检只增加了三十万不到的书吏,就能大致算出八亿多亩田赋的产出。
因此,朱由检根本就不怕这群执行力低下的胥吏。
谁要是造反那更好,流放南州,迁给诸藩的人口就出来了。
一百万人,每人十两银子,诸藩底裤都得被掏空。
这么想着,朱由检扫视了一眼百官,随后才开口道:
“三点的第一点,便是诸藩战争必须在天启九年开打,就藩地已经稳定的藩王开始就藩,小西洋监察使司负责向诸藩收取迁移银、外调拱卫营军饷。”
“第二点,京城通往天津的府道,想必诸位臣工都看过了。”
“腊月十七,工部尚书徐光启上疏,黄河梳理已经完成大半,各地堤坝相继修葺加固完善。”
“眼下除了每岁保持梳理外,已经再无可梳理之地。”
朱由检这话并不能说明徐光启有多厉害,毕竟他们要做的,实际上只是把当年潘季驯治理黄河的地方修缮加固,顺带将河水较浅的部分河道清理一下泥沙罢了。
他真正想说的是,能用来以工代赈的黄河,实际上已经梳理的差不多了,最少能保三十年不出问题。
百官们也明白他的意思,而朱由检见状则是继续道:
“朝廷已经在各地布置水泥场,炼铁场,今岁的以工代赈,将以各省的省道修葺为主。”
“朝廷这边,按照南北同步进行的方式以工代赈。”
“首先北方要修通的是北直隶、辽东、山西、陕西、以及河南、河西一京五省。”
“至于南方则是广西、广东、四川、云南、福建、以及交趾六省。”
“这一京十一省的省道总里程是四万里,而刨除旧港的产量,朝廷每年能保证的只有一千五百里进度。”
“在保证水泥产量不断提升的同时,朝廷对这一京十一省的省道工期预计是十五年。”
“朝廷准备以工代赈一百万饥民,每名饥民每日工钱十文,预计每岁支出三百六十五万两银子,总计工期支出五千四百七十五万两银子。”
朱由检的第二要点说完,许多官员都面面相觑,显然四万里省道的修葺是一个大工程。
虽说这笔银子也就大明朝廷一年半的财政收入,但大明每年的财政结余实际上也只有一千万两不到,因此这个工程的支出,需要占据朝廷每年三分之一的财政结余。
如果单单是以工代赈,梳理黄河,那么这件事情没有讨论的意义。
可问题出在了这个以工代赈不是梳理黄河这种工程,而是修葺道路。
要知道水泥路这玩意,百官们可早就看得清楚了,也都享受了马车在水泥路上行驶的舒适感。
修路这种事情,本来就是惠利百姓,赚取名声的手段,更别提舒适感极佳的水泥路了。
用这种东西以工代赈,拿给北方和两广、云贵、福建用,这在许多江南官员看来都是极度浪费的行为,因此在朱由检说完的瞬间,当即便有人站出来说道:
“殿下、下官以为,水泥路应当用在更需要它的江南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