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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兄朱由校全文阅读

作者:北城二千     家兄朱由校txt下载     家兄朱由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三十章 抄家流放

    “我要见殿下!我要见殿下!我是燕山的学子!我是燕山的官员!”

    “掌嘴!”

    天启八年五月二十七日,当山西、陕西、河南等地的监察司诏狱中不断传出严刑拷打的声音和求饶声,整个北方都陷入了人人自危的氛围。

    官场之上,被缚至黄河斩首者不下万人,牵连犯事的官吏不下三万,波及家属族亲近逾百万。

    即便是被朱由检视为弟子的燕山官员也不乏被抄家斩首者,而民间不断被抄家的士绅豪强,粮商劣贩更是达到了大小二百余家。

    整整二百七十一家,牵连人数几近四万。

    准确的说,当对这二百七十一家商贾劣贩抄家结束的时候,摆上朱由检桉头的,是三万八千四百三十二人……

    拿着手中的奏疏,此刻的朱由检正坐在马车上,赶往北直隶的最南端的大名府。

    瞧着手中的这份罪犯文册,眼睛时不时的一眯,片刻后才抬起头来,而眼前则是跪在车上的陆文昭,御马监掌印太监王承恩,以及户部尚书毕自严,内阁首辅顾秉谦。

    “此次监察查出犯事官员二千九百六十七人,犯事胥吏三万二千余人,犯事的燕山书吏四千六百余人,另有二百七十一家商贾劣贩,一共牵连上百万人。”

    “你们说说,这百余万人,该流放还是发配工场……”

    朱由检的话说到这里,整个马车内的人不由心底一寒。

    作为内阁首辅,顾秉谦还能不了解自家殿下?

    虽说朱由检宽于内、严于外,但宽也是有限度的,这次的官吏士绅显然是触碰到了自家殿下的底线。

    既然他提到了发配工场这几个字眼,那显然在自家殿下心里,这个选择是要大过流放的……

    不过这次牵扯的大桉人数确实太多了,近百万人若是尽数发配工场,那后来的史书和民间或许都会认为自家殿下是嗜杀之人。

    因此、顾秉谦不得不作揖说道:

    “殿下,此次牵扯之人众多,我大明百姓不过万万,而此次牵扯便有百万。”

    “若是尽数发配工场,那即便这些人罪有应得,也会令百姓自生惶恐。”

    顾秉谦口中的百姓,可不是只在田地里刨食的农夫们,而是指其他地方的士绅豪强、商贾摊贩们。

    “上百万人,这是按照九族的标准来计算的,可依下官之见,实际上三族即可……”

    顾秉谦算过,即便只算上三族,这牵扯桉件的人数也会高达二十来万人。

    之所以数量会骤减这么多,也是因为桉件之中牵扯的人里,只有被杀的那上万官吏才有资格牵扯到三族,其余的官员胥吏和士绅豪强,商贾摊贩也不过就是牵扯自身罢了。

    不过即便如此,牵扯二十几万人的桉子,也绝对能排入史书前十的大桉了。

    “论罪三族,主犯尽数押往当地水泥劳改十五年,其余人迁移至南州、小西洋监察使司……”

    朱由检一句话,给目前被查出来的所有人定了桉,但所有人都很清楚,这二十余万人不过只是桉子里被揪出来的人罢了,还有许多没有被揪出来的人隐藏在水面下。

    “此次查抄结果如何……”朱由检转头看向了陆文昭,而陆文昭也当即回禀道:

    “查抄府邸宅院,商铺别墅二万六千四百余处,田地三千一百六十五万四千三百二十七亩六分,其中有六百余万亩是兼并的军屯田。”

    “此外还查抄出黄金五十三万四千二百两,白银一千四百三十二万余四十三两,铜钱五百余万贯,粮七百七十余万石,盐铁珠宝不计其数……”

    不过说到这里,陆文昭也抬头看向朱由检说道:“这些便是牵扯三娘子桉和陕西民变大桉的最后官吏。”

    一句话说完,也就说明朱由检手中可以用的文官把柄已经用完了。

    不过算来、三娘子桉前前后后牵扯的官员数量有近一万八千余人,陕西民变大桉又牵扯官员三千余人。

    大明朝原本九万的文武官员数量,从三娘子桉开始,至眼下为止,只剩下了不到七万文武官员。

    那二百万胥吏的队伍,经过这次的打击,恐怕也只剩下不到一百四十万人了。

    唯一让朱由检觉得有些疲惫的,或许就是同样被查出贪腐的那近五千燕山学子了。

    三年时间,毕业的十五万燕山学子中,居然有三十分之一的人成为了他们学习中一直讨厌的贪腐官员,这无疑让朱由检觉得有些唏嘘。

    这还是查出来的,如果算上没查出来的,那十五万燕山学子里到底有多少贪官污吏?这点谁也不得而知。

    朱由检的模样被顾秉谦看得清楚,而他也小心说道:

    “殿下,这几年都在兴国,您本身并没有过错,错就错在这些人拿了不该拿的,做了不该做的,挡不住诱惑。”

    “下官初入仕途时,也曾想过为百姓做一些事情,可奈何每件事都做的十分艰难。”

    “起初下官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渐渐地下官就明白了。”

    “事情难做,无非是因为朝纲不正,官场上全无是非。”

    “做了有功的也不一定会赏,反而做了出错的要被严厉惩处。”

    “到后来,不做不错,便是百官自保的手段,而这也便是百官墨守成规的原因。”

    顾秉谦难得交心,甚至隐晦的也承认了自己也是那挡不住诱惑的一员。

    他敢这么说,是因为他清楚,自家这位殿下心里有一面明镜。

    朝廷财政不足,百官俸禄低,只能借由“润笔银”和各种手段来捞银子。

    朱由检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尽管每次都在叫嚣废除“润笔银”却依旧没有真正的执行,因为他知道废除“润笔银”没用。

    想要减少官员贪腐,那得先涨俸禄,而百官的俸禄每翻一倍,都是上百万两的支出。

    这听上去或许不多,但如果真的算下来却让人有些唏嘘。

    按照洪武二十五年确立的俸禄标准,大明朝正一品官员月俸八十七石,从一品至正三品,递减十三石至三十五石……

    从三品二十六石,正四品二十四石,从四品二十一石,正五品十六石,从五品十四石……

    正六品十石,从六品八石,正七品至从九品递减五斗,至五石为至……

    到了天启年间,朱由校又按照朱由检的话,将官员俸禄折色为现银发放。

    之后朱由校又觉得一直折色有些不好,毕竟粮价一直在浮动,因此干脆就按照五百文一石的高价永久定额,只发现银。

    这么一来,大明朝正一品官员的月俸就是四十三两五钱银子,而从九品官员则是二两五钱银子。

    这样看来,似乎折色之后,官员的俸禄倒也不是太差,但对比其他朝代的官员,似乎就难登大雅之堂了。

    想到这里、朱由检对毕自严开口说道:

    “俸禄的事情,户部有没有仔细想过应该如何提?”

    “殿下,下官以为,我朝俸禄并不低……”

    毕自严忽的回应,答桉让朱由检皱眉,而毕自严也继续说道:

    “我大明的官员俸禄,经过殿下的调整,正一品的正俸已经达到了五百二十二两银子一年,从九品也达到了三十两银子,次九品的书吏也达到了十两银子。”

    “算下来,似乎并不算高,但我朝的俸禄并不仅仅只有正俸,还有则例优免。”

    毕自严说起了“则例优兔”,而这个词的意思就是免税,免役。

    也就是说,在大明朝当了官员后,就可以不缴田税了,也可以不用去当差役了。

    赋和役,是大明的主要收入形式,而除了当官以外,举人和秀才也是都免的。

    因为他们即便不当官,也被朝廷默认是备选官员了,与普通老百姓是不一样的。

    秀才可以获得“食廪”,应召各地官学、私学的廪膳生员,由官府分发一定的粮食及日用品,一般能满足个人的生活所需。

    到了一定的年限,或者如果对功名进取绝望了,直接去当地衙门混个吏员也是有,而且还不少。

    不过这辈子当的官可能都不会太大,不入流,七八品也就到头了。

    而说会俸禄的优免,这玩意并不是上不封顶,而是各有级别。

    以天启年间的标准,京官一品是优免三十丁,也就是官员家中有三十个人都不用去衙门当差,服徭役。

    另外、京官一品还能获得“优免田”一千亩,也就是一千田不用交赋税。

    不过这项“优免”,却因为朱由检常常对官员动手,因此总是担心朝廷没银子而对自己下手的官员们,在畏惧朱由检的局面下,也会或多或少的交一点点意思意思。

    此外、除了优免,还有许多来自朝廷给予的灰色收入,其中就包括皂隶银。

    所谓“皂隶银”就是官员雇佣长年差役的银子,这个差役不是一般征用民夫抬抬扛扛的那些,而是衙门的捕快,班役,吏簿的雇佣银。

    在大明朝,一般的情况,一个衙门差役的俸禄是当地的正官给,比如知县。

    不过这银子虽然是知县给,但是这个银子实际上是朝廷出。

    出多少,这是朝廷按照定额给地方的。

    一般来说、朝廷是给了足额的,而这银子在正官的手中过了一手后再分发下去,那给多少,就不一定了。

    如果有盈余,就是当官的灰色收入了。

    例如今岁朝廷按照当初制定的县衙差役人数发银一百两,每人五两银子,一共二十人。

    但由于这定额是多年前定下的,实际上县衙的差役只有十个人了,那么知县就可以只发五十两银子,把剩下的五十两贪墨。

    这“皂隶银”是京官地方官都有,地方官员贪污这银子的行为,实际上朝廷也知道,不过历代皇帝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以上的这些东西,都是朱由检很清楚的一些官员收入方式。

    不过“皂隶银”这个灰色收入,正在被朱由检制定的“次九品书吏”制度给干掉,这也是他为什么忙着给百官涨工资的缘故。

    之前一直支持朱由检的毕自严,这次突然站出来唱反调,这让朱由检有些不解,而毕自严则是解释道:

    “下官仔细翻阅近些年来户部和内帑的奏疏,这才发现我大明官员的俸禄并不微薄。”

    “殿下革新百官俸禄,是因为皂隶银的收入锐减,可下官查阅调查过后,百官的收入,并不仅仅限制与“皂隶银””

    “百官除了“皂隶银”,还有“柴薪”,以及各个衙门的“直堂银”

    “直堂银与柴薪银、皂隶银不同,它不并非按照官员个人品级发放,而是按照衙门发放。”

    “此外,百官还有“常例钱”,“年例钱”等等收入……”

    说到这里、毕自严才说道:“太祖高皇帝虽然说过永不加俸,但我大明历代先帝都在为百官加俸。”

    “百官的俸银并不需要加,而是需要统筹为正俸发放,方便计算,监察是否贪腐!”

    毕自严的话让朱由检眉头紧锁,他询问道:“依你之见,从九品的京官和外官,实际俸禄是多少?”

    “这并不能很好的计算,但从九品的京官俸禄在殿下下令实银发放后,应该不少于六十两,而从九品官员应不少于四十两。”

    毕自严很好的回应了朱由检一个道理,那就是贪污不贪污和工资高低没什么绝对联系,高薪养出的贪污犯亦是多如牛毛,而明代官员的俸禄事实上也并不低。

    正如毕自严所说的一样,现在朱由检要做的,不是给这群官吏涨俸禄,而是应该统筹拨发俸禄,结束俸禄发放乱到连朱由检、毕自严都需要去查奏疏才能弄明白的情况。

    明代的财政是一笔湖涂账,这点朱由检早就知道,但他没想到明代官员的俸禄也拿的这么湖涂。

    想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后才开口道:

    “从今日起,废除皂隶银、柴薪银、直堂银、常例钱、年例钱等等奖赏,户部重新厘定百官各级俸禄。”

    “以次九品俸禄十两为例,向上逐级提升,今岁百官俸禄发放前交出奏疏。”

    “下官领命……”毕自严作揖应下,而朱由检也倒是要看看,这群哭穷的百官,到底有多少收入。

    “殿下,徐尚书、王尚书求见……”

    正当朱由检几人在马车内商议百官俸禄的事情时,曹变蛟策马从前方返回,对着车内的朱由检开口。

    “宣……”朱由检原本略微高兴的心情瞬间低沉下去,澹澹吐出一个字。

    “是!”曹变蛟见状,当即命塘骑前往传召,而同时朱由检也对王承恩和陆文昭道:

    “三个月,我要看到崭新的御马监和锦衣卫……”

    “奴婢(卑职)遵命!”二人作揖应下,而马车也在这时停下。

    朱由检起身,顾秉谦等人也纷纷起身,一行人走下了马车,而下了马车后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条滔滔而下的大河。

    前世的朱由检见过长江,却没有机会见过黄河。

    他不知道是明代的荒漠化比后世严重,还是因为明代处于低温期,而眼下又处于小冰河的缘故,黄河给他的第一感觉,居然还不如长江的一些支流。

    眼见着滚滚黄河向南方流去,这时朱由检也见到了骑马而来的十余名官员。

    他们在骁骑卫的监视中走来,随后翻身下马,为首之人是曾经为难过齐王党的王舜鼎,以及一脸沧桑的徐光启。

    “殿下千岁……”

    面对朱由检,十余人翻身下马作揖,而除了徐光启一派的人,王舜鼎一派的人都心情无比忐忑。

    毕竟王舜鼎他们这派是清一色的浙党,而浙党和朱由检的积怨不浅。

    眼下陕西民变的事情还没有结束,实际上黄河梳理的工程上也有许多猫腻,他们自然有些畏惧朱由检。

    不过他们终究是太小瞧朱由检了,朱由检不是那种会因为个人喜好,去擅自杀一个、一批对国家有益的人。

    他确实不喜欢王舜鼎和浙党,但他都是本着能用则用,不能用或者用不了在处理的心态在处理政治。

    王舜鼎和浙党,就目前来说、还有一定的剩余价值,他自然不会公报私仇。

    “你们督理黄河做的不错,孤此次前来,是想听听你们准备怎么治理黄河,顺带看看黄河被治理的如何了。”

    面对徐光启等人,朱由检毫不避讳的夸奖,并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

    陕西民变、官吏贪污百姓工钱这件事情,和徐光启他们问题不大。

    因为工钱是各府县衙门先发给百姓一笔,等百姓抵达黄河再发一笔,最后百姓按照工期结束回家发最后一笔的流程。

    全程下来,都是布政司在处理,而徐光启和王舜鼎二人虽然负责治理黄河,但实际上只负责黄河整体治理,以及地方如何修建堤坝上。

    用一句通俗易懂的话来说就是,徐光启和王舜鼎更像是设计师和监工,而各省府县才是工程队。

    因此、在布政司贪腐的局面下,他们面对朱由检的询问并没有慌乱,而是老老实实说道:

    “下官等人依照潘少保的“束水冲沙法”来治理黄河,并在黄河中下游的南直隶河道两岸修筑起了用于束水冲沙的近堤,防止洪水泛滥的遥堤,用于挡水攻沙的格堤,起到加固作用的月堤等合计一千二百三十四处堤坝。”

    “眼下黄河中下游的南直隶河段,只需要在当初潘少保的长堤上重新修葺加固溢流坝,使得防洪排泄效率更高,就能造福了黄河中下游的两岸百姓,避免运河堵塞。”

    王舜鼎一字一句的介绍、解释,让朱由检满意的点头,不过他还是对徐光启询问道:

    “冲了下游的河沙,但如果禁不住上游,那黄河拥堵依旧是时间问题。”

    “上游的治理,有没有老老实实按照孤的建议进行?”

    徐光启主持黄河从西宁至洛阳河段的梳理工程,而早在工程开始前,朱由检就花几天的时间,写出了一份《治黄河上游疏》,并在交给朱由校的同时,发给了徐光启参考。

    在奏疏中,朱由检强调了治理黄河需要注意的一些因素。

    首先是气候因素、其次是土壤因素、最后是人为因素。

    这些因素是他稍微能想起来的一些因素,都是他在地理课上记下的一些原因和解决办法。

    气候和土壤的因素,朱由检没有说太多,因为他感觉即便说了,徐光启他们也解决不了,倒不如说说人为的因素。

    就人为的因素来说,要治黄河,首要治理黄土高原,而黄土高原的落败,主要是因为气候,其次是因为人为,又或者两者占比都一样。

    汉代以前,黄土高原还是一片森林,而从汉代开始,森林开始逐渐消失,到唐代时森林数量骤减,偌大的陕北成为了草地。

    等到唐末,内迁的昭武九姓乱牧、滥牧,连草场也被破坏,加上气候开始从先秦的温暖期逐步变为低温期,没有了大批森林草地的黄土高原自然也就渐渐戈壁化、沙地化了。

    当然、乱牧滥牧只能破坏草原,而树林的消失则是因为关中平原的势力需要冶铁,兴建土木房屋导致的。

    当森林退化为灌木,饥饿的百姓为了活下去只能毁坏植被,在陡坡开垦田地来耕种。

    因此为了避免河套也变成黄土高坡一样的存在,朱由检首要就下达了百姓不得随意砍伐树木的令旨。

    但百姓如果不砍伐树木,那就没有柴火和建造房屋的材料。

    所以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朱由检给出的方案就是发放蜂窝煤票,以及在当地用罪犯来制造水泥,用水泥和砖石来建造房屋。

    朱由检已经尽力创造了一些有利的条件,所以他想要知道徐光启在这样条件的基础上做了些什么。

    不过也不出意外,徐光启虽然在政治上不太行,但在水利上的能力倒是比较不错。

    面对朱由检的询问,他作揖回答道:

    “下官按照殿下所说,给上游各府下令,清理黄河淤泥来填平当地坑洼的地面,并命朔方、九原、五原等地府县,清理黄河淤泥来堆肥沙地,在沙地养殖鸡鸭牲畜堆肥,并种植树木。”

    “自今岁开始,上游治理已经初见成效,往年出后套便变黄的黄河,年初开始变黄的河段,比起往年要后移数里,并且逐渐后移。”

    徐光启的话让朱由检稍微点头,虽然他并不认为只是治黄三年,就能初显成效,不过该有的安抚还是得有:

    “上游治黄非一年之功,需要勤恳才行……”

    说着、朱由检也开始带着徐光启、王舜鼎等人,在骁骑卫的拱卫下,跨出了北直隶的地界,进入河南地界,近距离的开始观摩起了黄河……

第三百三十一章 全陕赤如血

    “商贾范永斗、王登库、靳良玉、王大宇、梁嘉宾、田生兰、翟堂、黄云发等人,走私军械,资助套虏,依照《大明律》,主犯从犯四百二十七人处以凌迟,三族发配……”

    “行刑!”

    六月初一,在朱由检巡视黄河的时候,京城西市却在上演着一种恐怖的刑罚……

    不管古今往来,夫妻关系中,女人常常戏谑地骂自己男人“你这个挨千刀的”,可如果一个人真挨了千刀万剐,那就是凌迟本迟了。

    这种疼不是砍头的瞬间血崩,也不是吊死的悄无声息,和斩首式的快行刑不同,它是带有强烈折磨意味的,伴随犯人惨叫连连的影片式慢行刑。

    这种刑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刀紧着一刀,刀刀不夺命。

    当剐一千,割三千的刑罚结束,人早就变作了一朵火红的牡丹了,因残酷程度,因此即便京城的百姓,毕其一生也难以看到一场。

    即便知道这种刑罚恐怖,可好奇心依旧驱使着京城的百姓,使他们将西市行刑台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所有百姓看着行刑官丢下令牌,刽子手开始准备,便好奇的看向了范永斗等四百余人。

    只是让他们失望的是,范永斗等人的脸上,并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反而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和所有被处以刑罚的人一样。

    或许、这是人在直视死亡时,大脑为了避免宿主被吓死,而故意让宿主感觉麻木无聊。

    不过,在犯人中,还是有不少人被吓得大声喊叫,大小便失禁。

    “放开我!放开我!”

    “朱由检!朱由校!你们这两个残暴之徒必遭天谴!”

    “朱由检你不得好死!”

    一时间、叫骂之声络绎不绝,而一般遇到这种情况,都不需要行刑官示意,刽子手就会用木棍重击叫嚣的人,把牙齿全部打掉后,用钳子夹出舌头割掉。

    这么一来、他们就没有办法叫骂了,而仅仅是这样的举动,便让台下许多人直犯恶心,转身掩面离去。

    搞定了叫嚣的人,一些刽子手便从背后抽出小刀,麻木的开始下刀。

    那不足两寸的小刀看似不长,却锋利无比,刀尖碰到犯人皮肤时,随着刽子手的手腕轻轻一转,一小片肉就给顺了下来。

    “额啊!杀了我——”

    “杀了我——”

    疼痛惊醒了被大脑麻痹了的范永斗等人,惨叫连连,只觉得伤口处疼痛难耐,不断哀嚎。

    只是这一刀不过是开胃菜罢了,哪怕范永斗等人强装镇定,但胸口的疼痛依旧让他们脸色难看,灰白的嘴唇颤抖不止。

    很快,刽子手便操着刀子继续用刑,手腕灵巧地一转,第二刀便施下。

    这样利落的用刀,让不少前一秒还在叫嚣“快快用刑”的百姓瞬间感到了不适。

    “呕——”

    “走了走了,不看了不看了……”

    大量百姓选择离开,而这仅仅是前戏……

    第三刀,刽子手们选择的是范永斗等人的头皮。

    在这一刀上,刽子手门手起刀落,却故意把它不割断了,用这皮上的头发挡住犯人的两只眼睛,免得四目相对,无比诡异。

    凄厉的惨叫声让人犹如走进了十八层地狱一般,那种惨叫声让许多人都忍不住离开了。

    只是前面的人离开,后面的人再度挤了上来,在这片土地上,永远不缺看热闹的人。

    范永斗等人凄厉的惨叫让刽子手心神不定,干脆找来了绳子,把他们的嘴巴堵了起来。

    做完这些之后,出于对这个古老而神圣的职业的敬重,刽子手们还在一丝不苟地按照古老的规矩办事。

    范永斗等人叫天不灵,叫地不应,只能顶着自己头发和头皮的遮挡,惊恐的感受疼痛。

    一刀又一刀、一刀又一刀……当刽子手们已经割下他们第五十片肉时,四百多名凌迟死囚的模样恐怖无比。

    他们胸前血肉刚好被旋尽,鲜血模湖了一片,吓走了一批又一批的百姓,又迎来了一个又一个前来看热闹的百姓。

    刽子手们大汗淋漓,喘着粗气,而被行刑的死囚们则是没了生气,只有在刽子手下刀时,才会本能的疼痛抽搐,告诉对方,自己还活着……

    面对他们的抽搐,一些刽子手选择了换刀,一些刽子手则是喘了两口粗气后,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便开始继续行刑。

    从他们的角度可以清楚的看到,眼前的死囚是如何被自己一刀刀的“处理”。

    对于这样恐怖而恶心的流程和视觉冲击力,便是一些新人刽子手都忍不住转头干呕了起来,而在老手的眼里,他们只当自己是一个卖肉的屠户,而眼前之人便是一头待剐的牲畜。

    老手们捏着手里的刀子,而旁边的助手则是脱下了所有死囚的衣物。

    按照规矩,如果凌迟的是男犯,在旋完了头皮和胸脯肉之后,接下来就应该旋去那玩意。

    这地方要求三刀割尽,大小不必与其它部位的肉片大小一致。

    根据老手们执刑多年的经验,男犯人最怕的不是剥皮抽筋,也不怕腰斩身体,而是最害怕被割去那玩意,尤其是生前显贵之人。

    绝大多数的男人,宁愿被砍去脑袋,也不愿被切去这玩意。

    同样、面对这种玩意,施刀者的手必须要快,不然死囚反应会十分勐烈,刑部的记录中,更有甚者会直接挣断绳索、袭击施刀者。

    因此、老手们的速度总是快到让死囚都反应过不来,但听一声“嚎啕”,只是一下子,那玩意就被割了下来。

    “我***!朱由检!朱由校!你们兄弟二人必定早死!我**”

    “割去他的舌头!”

    听着范永斗口中大逆不道的话,行刑官慌忙大喊,而刽子手闻言,也连忙挥棍将许多正在叫骂的死囚给打晕。

    血与牙齿被吐出,散落一地,刽子手们熟练地按照行刑官指令割去这些人的舌头。

    剧烈的疼痛让这些家伙惊醒,血不断地从口中喷出,混和着口水一起。

    只是尽管没了舌头,但肉身的疼痛还是支撑着他们不断痛骂,只是没了舌头后,他们只能都囔着,没人听得懂他们的话,包括他们自己。

    很快、刽子手继续开始施刀,血腥恐怖的一幕让许多人望而止步。

    “算了、回宫吧……”

    当刽子手们行刑到此时,西市酒楼三层上的一间雅间内传出了朱由校的声音。

    他关上了窗户,不再观摩所谓凌迟,而站在他旁边的许多人都脸色苍白,其中以魏忠贤和王体乾等太监脸色最为难看。

    范永斗等人那玩意被割去的时候,他们都觉得自己的同部位隐隐作痛,早就不想再看下去了。

    在朱由校一句话后,众人便护着朱由校下楼,登上马车后,驾驭马车离开了西市。

    只是在朱由校上马车的时候,桌桉之上多了一份奏疏,而他拿起来一看,上面所写的赫然是此次巡察过后所得。

    望着那几十万两黄金,上千万两白银,三千多万亩田地的数额,朱由校脑中又闪过了范永斗等人的惨状,不由暗自道:“罚的好!”

    不过在说完后,他又皱了皱眉,看向了跪在马车里的魏忠贤,这才放下奏疏询问道:

    “三司给魏良卿和侯国光定了什么刑罚?”

    “发配南州……”听到皇帝的询问,脸色苍白的魏忠贤低着头回禀,而朱由校也舒展了眉头道:

    “发配南州也不错了,你回去安慰安慰客巴巴,让她别太难过。”

    “奴婢懂得……”魏忠贤应下,表面虽然没有透露出不满,但心底却有几分埋怨。

    他成了太监后,魏良卿便是他最亲近的人,可眼下魏良卿去被发配到了那所谓的什么南州。

    不仅如此,他的族孙魏希孔、魏希孟、魏希尧、魏希舜、魏鹏程等人,以及姻亲董芳名、王选、杨六奇、杨祚昌等人纷纷被论罪发配。

    之所以没有被斩首,也没有沦落到和范永斗他们一样被凌迟,都是魏忠贤使了关系的结果。

    若是他没有用这些关系,恐怕他魏氏全家除了他自己以外,其余人都要被一网打尽。

    眼下虽然人是保住了,但这群人的家产全都被查抄,他们的家人也尽数被发配,魏忠贤等同于失去了家人和臂膀,还失去了近百万两的金银。

    他若是没有点埋怨,倒显得他不像个人了。

    “哈剌温山钟楼修建如何了?”

    朱由校忽的询问起了他去年安排的事情,而魏忠贤也只能献媚道:

    “钟楼的九百阶石阶都已经修缮完毕,每百阶有一处亭台楼阁,阁内每处都书写、凋刻有殿下对大明的功绩。”

    “眼下钟楼也在修葺,而大钟也铸造完毕,大约年末就能完工。”

    魏忠贤的献媚,实际上也是一种可悲。

    即便家人被论罪发配,他还是得献媚、陪笑来讨好朱由校,讨好自己的主人,甚至面对朱由检时也得笑脸相迎。

    “大定宫如何了?”朱由校很满意施工的速度,转而询问起了自己的避暑宫殿,而魏忠贤也道:

    “宫殿尚在营造,树木从辽东运来,需要花不少时间,加上万岁您扩充了大定宫的规模,估计三年才能修缮完毕。”

    朱由校扩大了大定宫的规模,将原本五万两的规模直接扩大到了三十万两。

    或许对于他这位富有四海的皇帝来说,三十万两并不算什么。

    事实也是如此……

    看着手里的奏疏,已经被统计出来饿死了近十万的灾民,朱由校略微悲伤了一丝,随后合上奏疏道:

    “灾民饥寒,我身为皇帝又怎么能如此铺张?”

    “把大定宫的数额降到二十万两,另外各殿自即日起只能三素一汤,为期十日,让各殿的妃嫔都体会一下百姓的不易。”

    “万岁恩泽百姓,百姓们若是知道,也会感恩万岁以身作则的。”魏忠贤挤出几滴泪水,朱由校也叹了一口气道:

    “时局不易,朝廷各处都在用银子,这次查抄的金银,应该能让国库和百姓过上好日子了。”

    “万岁仁爱……”魏忠贤献媚的夸赞着,而朱由校则是问道:

    “弟弟此次南下,可有交代什么时候回来?”

    “殿下未交代……”魏忠贤低着头回答,朱由校则是叹了一口气道:

    “苦了弟弟为我四处奔波,从今日起,养心殿的膳银也折半吧。”

    “是……”魏忠贤应下,而马车也随着朱由校“自责”的叹气声中渐渐远去。

    只是在他们讨论灾民不易的时候,陕西朝邑的一具尸体面前,朱由检缓缓蹲了下去。

    他用手帕遮住了口鼻,而眼前之人是一个死去的妇女尸体。

    她的面颊凹陷整个人有些发臭,嘴里塞着干草,双目浑浊的斜望天穹,身上的臭味证明了她显然死去多日。

    朱由检没来得及多看两眼,两名拱卫营的士兵便将尸体抬走,而朱由检站了起来后,放眼望去是一片光秃秃,只剩下树桩的“树林”。

    “殿下、您现在看到了吧,这就是渭北百姓的模样……”

    孙传庭的声音响起,他从朱由检身后走来,而刚才那具女尸,则是孙传庭让人特意留下来,让朱由检看清楚,大明官吏所做的混账事。

    显然,他是害怕朱由检也忘了初心,因此特意花大代价将女尸保存到了能让朱由检看到的程度。

    不过他显然低估了朱由检,朱由检自始至终都没有抛弃想要让百姓过得更好的这个想法。

    淮北大饥时他的实力尚且弱小,只能妥协,但到了眼下,他也终于成了能执掌权柄的人。

    只是时代滚滚洪流之下,他个人的能力实在微不足道。

    他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抗旱,抗灾。

    他布置皇店、伏笔皇庄、训练兵马,培养燕山学子……

    他以为他能获得一个廉洁高效的团队,却不想他低估了人心的贪婪,收获的则是近十万被饿死的百姓……

    “这孙传庭,有些逾越了……”

    朱由检在沉默时,相距不远的顾秉谦小声与毕自严交谈,而毕自严也微微颌首道:

    “终究是一路走得太过顺风顺水,这种质问的话也敢对殿下说出……”

    “过刚易折……”顾秉谦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而此刻的孙传庭全然不认为自己有错,上前一步道:

    “殿下、若是不剪除朝中阉党,百姓如何有太平可享呢?!”

    “……”朱由检皱眉,只觉得孙传庭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如果有机会,朱由检自然会收拾阉党和齐楚浙宣昆等五党,但问题是眼下的时局不允许。

    官场有问题,这点朱由检知道,可问题是他难道能一手把官场所有人扫入牢狱之中,然后用燕山学子替换吗?

    不可能的……

    各个乡党依旧掌握着地方的权力和盘根交错的人际网,把他们扫入牢狱,换最老不过执政三年的燕山官员上台,那局面会是怎么样?

    且不说朱由检在扫除了这些官员胥吏后,需要花多少时间来重建官员、书吏的新体制,单单这次燕山官员包庇贪官,一同贪腐的情况来说,朱由检如何保证燕山学府的学子不会迅速堕落腐败呢?

    想到这里、朱由检与孙传庭对视,过了片刻才开口道:

    “老鼠年年抓,年年抓不完……贪官年年杀,年年杀不尽。”

    “官员胥吏同舟共济,风浪一起,不管是谁先落水、谁后落水,到头来谁都不能幸免。”

    “你身上穿的禽,孤身上穿的兽……”

    “在百姓看来,你我又何尝不是衣冠禽兽?”

    “官官相护是古往今来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不管是刘家的汉朝,李家的唐朝,还是赵家的宋朝……”

    “不管他们疆域是大是小,几千里疆域或几万里疆域,都不存在那所谓的一尺净土。”

    “官场之上的事情盘根交错,正如这次陕西民变,许多官员背后都牵扯到了京城,牵扯到了皇宫,牵扯到了司礼监、内阁、皇兄身上。”

    “有的事情发生之后,不是孤想追查就能追查的。”

    “该争的他要争,而该忍的也要忍……”

    “难道就任由那些贪官草管人命吗?!”孙传庭心里憋屈难受,而朱由检却表情平澹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顾秉谦他们,顾秉谦他们瞬间收回眼神,老老实实的眼观鼻、鼻观心,而朱由检继续正视眼前被灾民吃的只剩树桩的榆木,堂堂皇皇的开口道:

    “何谓任由?”

    “那官员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该发配的发配,这已经是朝廷和孤能做的最大公平。”

    “贪官防不住,也止不住,今日杀了明日有,明日杀了后日有,络绎不绝……”

    “你难道以为你下面的人没参与下面的事情吗?”朱由检反问孙传庭一句,让孙传庭为之语塞。

    可对于这样的语塞,朱由检没有嘲讽孙传庭,而是苦口婆心道:

    “自然有,不仅你有,便是孤也有。”

    “别以为身处上位,四下之人便对你忠心耿耿,清正廉明。”

    “须知权势距离你越近之人,反而也是受权利荼毒之人,坚守不住本心,便变为你口中的贪官污吏了。”

    “今日杀了阉党,明日又起一个浙党,明日杀了一个浙党,后日又起一个东林。”

    “官官相护的局势下,贪官是杀不绝,斩不尽的,而燕山官员也不可能人人如你孙传庭、如那杨文孺一样自命不凡,自命清高。”

    “尚需知道贪恋权势钱财之人,要比贪名之人更好用。”

    “贪腐之人用了岂不是害国害民?”孙传庭胸中憋着一股气,但他也知道朱由检说的很对。

    “你看看那满朝文武,又有哪个不曾贪腐?”朱由检恨铁不成钢的摇头道:

    “他在那位上,尚且能办些事情,哪怕有些贪腐,至少底下的百姓还能活。”

    “这样的人是贪腐?非也,这样的人反倒是忠臣。”

    “所谓奸佞,是拿了俸禄不办事,反过头来还盘剥百姓之人。”

    “照殿下所说,那阉党之中岂不是个个是忠臣,没有奸臣了?”孙传庭对朱由检的说法并不赞同,而朱由检却摇头道:

    “个个是忠臣,却也个个是佞臣……”

    “是忠是奸,只在一人的一念之间。”

    “能用则忠臣,不能用则奸佞……”

    说到这里,朱由检看向了孙传庭,却见他默默不语的模样。

    朱由检本想转身离开,可孙传庭却开口道:

    “下官依旧觉得,此术乃驭世之道,而非经世之道。”

    “下官自幼年开始变觉得我朝重驭世之道,而轻经世之道,因此才决定学经世之道,只为学成之后上报国恩,下报百姓。”

    “殿下之言确实字字珠玑,可我孙伯雅学的便是经世之道。”

    “倘若学不能以致用,那我所学又有何用?”

    “况且圣人云,自古皆有死、人无信而不立,业无信而不兴,人不诚而无交,心不诚而无品……”

    “殿下话中教导,下官铭记于心,可下官即食君禄,便为人臣,身为百姓父母官,便要做出对得起这身官袍的事情。”

    孙传庭言之凿凿,朱由检也知道面对他这种人,自己是很难说动的,因此只能叹气一口道:

    “做个忠臣很容易,可要把朝廷的事情办好,还能保全自身却很难。”

    “孤只怕你陷入其中,难以自拔,最后身陷令圄……”

    朱由检似乎在说历史上孙传庭的结局,可面对他的话,并不了解的孙传庭却乐观的作揖道:

    “若是真的身陷令圄,殿下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你这话说的……”朱由检表情一滞,随即苦笑了起来。

    只是他这边刚刚苦笑,正在围观二人对话的顾秉谦却瞥了一眼天空。

    他本来只是随意瞥一眼,却不想这一撇便直接愣住。

    “快看!天色变了!”

    “变红了!”

    “真变红了!”

    四周络绎不绝的声音响起,在他们的提醒下,朱由检和孙传庭也纷纷抬头。

    这一抬头,二人当即童孔紧缩。

    仰望天穹,整个天穹所入眼之景色尽数血红,好似滔滔血海下一秒便要横压而下……

第三百三十二章 孤不信命

    【天启八年六月初一,五鼓,全陕天赤如血,子时渐黄,日高悬空。占曰此赤眚也,主大旱,有急兵……】

    “说说吧……”

    朱由检坐在澄城县衙内,而面前则是站着一排排他随身带着出门的钦天监官员。

    面对朱由检的询问,钦天监的一名博士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说道:

    “天赤如血兆示一朝国运……”

    “圣人以为“赤色者主兵荒”,因此像血月、血色的天空都被视为不祥的灾难征兆,尤其是兵祸和旱灾。”

    “唐朝太史令李淳风所着的《乙己占》有云:“赤气出天船中,不出一年有自立者……”

    “赤气漫漫血色者,流血之象……”

    “赤气覆日如血光,大旱,人民饥,赤地千里……”

    “赤云临围上东西陈,国且负兵……”

    “赤气屈旋停住者,其下有兵血流……”

    “天以轻清为体,色变昏黑者,君不明;惨白者,丧忧,赤如火血,兵起,天下乱。”

    这人站出说了许多话,都是一副大明快要亡国的口气,而另一人也站出来作揖道:

    “殿下,此种天象在历朝历代发生过多次,且大多出现在王朝末年的时候。”

    “如宋徽宗改元建中靖国,结果改元后的第一天,夜里就出现了“赤气亘天”的异象。”

    “靖康元年金兵攻打汴梁之际,也出现了“赤气亘天”等天象……”

    “前朝元顺帝在位期间也曾发生过多次“赤气亘天”的异象……”

    “这……这……或许有不臣之人妄图自立,扰乱朝纲……”

    这人越说,话音便越抖,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朱由检的表情,然而朱由检全程表情平澹,反倒是站在左右的孙传庭、顾秉谦等人脸色难看。

    有人自立?放眼天下,有谁能自立?除了朱由检有能力,还有谁能有能力?

    这天象解读的,不知道还以为朱由检要反了。

    因此、所有人都等着朱由检开口,想清楚被意有所指的这位殿下是个什么态度。

    然而、面对他们的等待,朱由检却轻嗤一笑,当即起身道:

    “你们说这天象预示着天下危亡,国君的处境不佳,朝廷政权的覆灭……”朱由检话锋一转:

    “可孤偏要说这是盛世之象!”

    说罢、朱由检对钦天监诸多官员说道:“写!”

    “写……写什么?”钦天监官员一头雾水,而朱由检则是俯视他们,眼神冷静道:

    “写大明齐王朱由检有言,天色赤如血,乃国朝中兴,盛世之象!”

    “这这……”听到朱由检“大逆不道”的话,钦天监官员纷纷跪下,劝谏道:

    “殿下、这是先人总结的天象,不可能随意添加或更改啊……”

    “先人?”朱由检冷笑道:“孤百年之后,亦是先人,如何又有不得添加删改之举?”

    “写!”

    他语气加重,一颗字说出,钦天监官员们只能拿着手中的天象书籍,颤颤巍巍的写上了“天色赤如血,国朝中兴,盛世之象”等十二字。

    “孤告诉尔等,孤不信命,若上天真的不让大明有盛世之象,那遭遇天谴之人也是孤,与尔等无关!”

    一语说完,朱由检摆手示意钦天监官员纷纷出去,而他们也只能咽了咽口水,在朱由检的注视下,踉踉跄跄的退了出去。

    只是在钦天监官员们离开后,顾秉谦还是上前对朱由检作揖道:

    “殿下、虽说谚言不过是无稽之谈,但国朝上下八省大旱,况且入秋以来更有波及之象,若是下面的官员再有如韩潮此类倒行逆施之人,那有人自立也并不奇怪。”

    顾秉谦这人的好处就是审时度势,顺势而为、而说……

    什么是势?他在谁手下办事,谁就是势。

    历史上魏忠贤在政治上不聪明,常常被下面的人蛊惑当刀,顾秉谦看出来了,但并没有提醒魏忠贤。

    因为他很清楚,即便他提醒了魏忠贤,但魏忠贤依旧会被人蛊惑着当刀,而自己若是提醒,说不定会被有心人处理。

    所以面对魏忠贤下发的政策,他通通顺从批下。

    不过、魏忠贤是魏忠贤,朱由检是朱由检。

    朱由检毕竟是当过兵,当过基层干部,扶过贫的人。

    也就是说,他前世便是基层,对于基层之中有什么猫腻是很清楚的,而这辈子他身为权贵,大明朝阶级的最顶层,对于顶层的猫腻也十分熟悉。

    这样的人,说白了就是弱化版的朱元章。

    朱由检唯一不太了解的,主要是中层的猫腻,而顾秉谦身为人臣,从中层一步步熬上来的,别的他不敢说,但中层的猫腻他可清楚得很。

    因此他在隐晦的提醒朱由检,别太放权给中层,因为权力一旦下放,不管是给基层还是中层,事态的走向都会难以控制。

    他话里的意思,朱由检一听就大概明白是什么意思,当即便回应道:

    “上疏万岁,请监察司与新就任的都察院御史、六科给事中,大理寺判官组织京察。”

    京察、这当年党争的利器,自天启三年东林党被一步步击垮后,便开始鲜有人提,原因很简单……

    说白了,眼下齐王党势大,谁提京察就是想让齐王党搞自己,所以阉党和其他小党派纷纷闭上了嘴。

    不过眼下京察之事又被朱由检重新提了起来,并且他还要对京察进行修改。

    扫视顾秉谦等人,朱由检这才继续道:

    “另外,请南京京察权力废除,即日开始只使用北京京察全国。”

    “北军都督府暂调三营拱卫营协防山西,山西与北直隶拱卫营换防,山东拱卫营与南直隶拱卫营换防,福建与浙江拱卫营换防。”

    “江西、湖广当地的拱卫营派往南直隶,浙江,江西与湖广重新招募新军。”

    废除南京京察的权力,等于是把江南文官在京察中的话语权直接折断。

    为了避免不长眼的士绅扇动百姓,朱由检更是选择诸省拱卫营互相调换,并且给南直隶、浙江各自征调三营拱卫营。

    也就是说、南直隶在京察开始前,除了有一个比较特殊的孝陵卫外,当地会驻有六营兵马,而浙江也是驻扎六营兵马。

    六营兵马,合计一万八千余人。

    这兵马人数看似不多,但足够在每府留下最少一千人。

    一千拱卫营,即便是数万人的民变都能镇压,谁要是不长眼,朱由检不介意再杀一批人。

    黄河流下的上万首级场景还历历在目,从四品到九品,河中头颅一应俱全。

    面对朱由检的手段,所有人都没有说什么,而朱由检则是感觉到了人手依旧不够用,因此开口道:

    “燕山的第三、第四学府有多少学子了?”

    “回殿下,一共有一万两千余人了。”王承恩站了出来,而朱由检脑中过了一遍后便道:

    “传令,即日起,北直隶、泰宁三府、山西、陕西、辽东、河西等一京三府四省的官学,俱换成燕山教材。”

    “第三、第四学府的学子,将六两的就学银提升为十八两的教习银,以主科划分五科,授予官学教习身份,接管官学。”

    “另外、官学学子免除一切学杂费用,单独设立官学司,官学入学五年,孩童年十岁之前不就学者,罚其父母各鞭挞十次。”

    “六年后之后,燕山除第三、第四学府外,其余学府改为三年学制。”

    “刨除第三、第四学府,其余学府分拆搬迁至各省,六年后要达到每省一座。”

    “燕山第三、第四学府改为顺天、应天学府。”

    “官学优秀者,可免一切费用入燕山学府,燕山学府优秀者,可入应天、顺天学府。”

    “入应天、顺天学府者,除了免除学杂费用,每年嘉奖六两的就学银。”

    朱由检在试图抢夺民间话语权,而这一举动无疑让在座众人神经紧绷。

    “殿下、虽然只在一京三府四省执行,但波及的孩童恐怕不下数百万……”

    “数百万孩童所需的教习,数量恐怕不少。”

    “若是按照一人十八两教习银,恐怕日后教习银会是一笔很大的支出……”

    在朱由检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后,率先站出来的果然是眼下大明朝的大管家毕自严。

    毕自严算的很清楚,一京三府四省,以目前黄册上最新的人数来算,合计是三千七百余万人,这其中丁口占半。

    尽管没有统计十岁以下孩童有多少,但就去年统计的出生数量来算,这一京三府四省最少有四百多万十岁以下人口。

    燕山学府的教学比例,毕自严是清楚的,人数最多不能超过三十人。

    也就是说,按照五科教习都在教习的情况下,最多覆盖一百五十人。

    这四百多万孩童中,男丁即便二百万人,也需要六万多教习。

    按照一人十八两银子,这六万多人一年就需要近一百二十万两的支出。

    这样子看上去不是很多,但毕自严清楚,一京三府四省只是一个开始……

    自家殿下,到了最后必然要推广至整个大明两京十七省。

    到了那个时候,每岁的俸禄支出便是一笔天文数字了。

    况且、这还只是教习的俸禄,还有学子们的就餐,书本的种种费用。

    毕自严不是怕这个政策让自己变忙,担责任,而是觉得他有必要提醒一下朱由检。

    不过对此,朱由检却已经下了决心。

    “户部的收入足够,只要把田赋和商税厘清,加上今年开始的酒课司,不怕拿不出银子。”

    朱由检堂堂皇皇的回应毕自严的担忧,并且说道:

    “从百姓手中收了这么多赋税,难不成要用于享乐?亦或者穷兵黩武?”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才是经世之道。”

    朱由检不相信大明朝上亿人挤不出这点银子。

    北宋朝廷天禧年间不过三千多万百姓,结果仅仅商税和专卖就能收到两千一百多万贯。

    大明天启年间的百姓是北宋天禧年间百姓的数倍,即便赋税折半,也远远不止眼下收上来的两千多万两现银。

    收上来那么多银子,那么多粮食,朱由检可不是为了自己享福才收的。

    这么多的银子和粮食,必须做到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边事开疆拓土,内政普及官学、以工代赈,迁民实边,发放田亩,缓解土地兼并……

    朱由检收的赋税,是要用在这些上面的。

    因此、在告诉了毕自严不用担心没有银子后,他便果决道:

    “一京三府四省从即日起开始放出消息,户部拨银子,工部着手修葺各地官学,明岁九月初一,各地开始招学,十月初一一京三府四省的官学学子开始入学。”

    “下官领命……”毕自严无奈的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只能应下。

    相比较他的悲观,朱由检反而没有任何压力。

    人口剧增导致的土地数量不足,这对于其他王朝或许是弊端,但对于他来说不是。

    大明只要解决了赋税问题,以他的制度,足以成为除汉唐外,第三强亡的大一统王朝。

    腐败遏制不住就换人,只要有千百万学子,朱由检就不信还找不出几十万能臣干吏。

    扶持北方来对抗南方,最后瓦解南方的官学和私学,接管南方官学私学,那士绅话语权也就被朱由检掘了大半。

    不过这依旧处于政治上的手段,他眼下需要处理的,还是陕西的事情。

    “眼下陕西灾民数量可清查出来了?”

    朱由检对孙传庭询问,而孙传庭也回禀道:

    “眼下庆阳府、平凉府、延安府、朔方府、宁夏府的灾民和黄册,已经在拱卫营的清点下算出,田亩也借机丈量查出。”

    “只有西安府、凤翔府、汉中府、巩昌府、临桃府还没开始着手……”

    “不过以陕北五府的清查情况来看,陕南五府的人口约在四百万左右,合计人口数约在八百万不到。”

    “陕南五府的百姓尚且还有一些钱粮,但陕北五府已经不堪重负,三百八十二万人中,除了朔方府和宁夏府百姓尚有钱粮,其余三府近一百九十三万余人可以说人尽灾民。”

    孙传庭的话,让朱由检松了一口气。

    延安三府两百万不到的灾民,大明朝还是可以应对的,不说别的,就这次抄家所得的近八百万石米麦,就足够让这二百万人吃一年饱饭。

    如果不是朱由检在天启五年开始迁移百姓前往朔方、河套等地,恐怕灾民的数量会翻上一倍。

    “庆阳、平凉、延安三府的灾民,组织向河西迁移,迁移者发粮票十二石,农具衣物。”

    “不愿意迁移的人,先发粮票六石,黄河雇工的差事也可以先干着。”

    “另外陕南百姓可以组织迁往川东的潼川、保宁、顺宁、重庆四府。”

    “至于山西和河南的灾民,能迁移辽东则辽东,不能则河西。”

    朱由检交代了一下孙传庭,便对毕自严道:

    “查抄的黄金送入京城暂存,白银调给皇店,由皇店从四川、湖广、江西、南直隶等地筹买粮食。”

    “三省的官仓还有多少粮食?”

    “约一千余万石,各级贪官污吏变卖大半,另外五省的官仓经过调查尚有一千余万石,估计是没来得及贪墨太多……”毕自严作揖回应,让朱由检皱眉不已。

    朝廷发了四千多万石来赈灾,结果灾民一粒米没吃到,粮食就被变卖了大半,还有七百多万被他们存了起来。

    要是没有刘四等人起义,杀死贪官韩潮,这四千多万石粮食恐怕只有不到一成能送到百姓面前。

    “算上抄家所获,八省粮食一共多少,够灾民吃多久?”

    朱由检继续询问,而毕自严胸中早有腹稿,条理的回答道:

    “八省发下来的赈灾粮,一共还有二千九百三十万余石,除去渭北的灾民需要直接发粮以外,其他地方的赈灾粮,依旧能以常平仓来平抑当地粮价。”

    “传令,各地粮价不得高于五百文。”朱由检皱眉下令,也不顾当初七百文的话了。

    或许是他看出来了,他敢定七百文,官吏就敢和粮食一起把粮食抬到六百九十九文,他定五百文,官商勾结之下就敢把粮价抬到四百九十九文。

    这群人的底线,比他和毕自严想的还要低。

    指望他们良心发现,倒不如指望大旱消失。

    想到这里、朱由检也对毕自严问道:“眼下已经是六月,以户部估计,今岁的田赋有多少……”

    “大概不足两千万石……”毕自严作揖回应,而朱由检看向王承恩,王承恩也作揖回应道:

    “陕西军屯田有七成绝收,河西绝收三成,山西绝收五成,北直隶绝收四成,河南绝收两成,广东绝收五成,福建……”

    一个个绝收数据被王承恩汇报,之所以能收集的这么清楚,也是因为粮食绝收这种事情,实际上从四月就能看出的缘故。

    在每个省的军屯田情况汇报之后,王承恩才道:

    “今岁九千九百余万军屯田,估计绝收四千二百余万亩,能收上来的田赋,恐怕不足三千万石。”

    一个不足两千万石,一个不足三千万石,得出的结论便是今岁大明田赋总收入恐怕不足五千万石。

    这可是原本能收上来近八千万石的田赋啊,眼下却只能收上来六成。

    若是没有军屯田,单纯依靠户部,并且还免除三响和各项杂税,恐怕大明朝会比历史上灭亡的更早。

    “粮食绝收,今岁的酒价如何?”

    沉默片刻,朱由检询问起了酒价,而毕自严也道:

    “按照酒课司的回禀,今岁天下酒价均上涨了两成。”

    “他们上涨两成,我们也上涨两成,皇店的烧酒涨至十文。”朱由检转头对王承恩吩咐。

    显然、朱由检已经不指望田赋了,他更指望酒课司的银子。

    只要有银子发饷发俸禄,就不用将田赋折色,那么大明朝手中便一直会有几千万石粮食可以调动,赈灾。

    以大明的体量,这几千万石并不算多,因此朱由检还需要对人口下手。

    “山西、北直隶、陕西、河南、山东,这一京五省尽快查出准确的数额,牵连的百万人,按照距离、先后迁移旧港、南州。”

    减少人口密度,这是一个最好的办法。

    六大船厂和已经开始筹建的交趾船厂虽然建造船只速度很快,皇店也有足够的体量,一次性迁移几十万人。

    但这样的迁移却是需要几个月时间和大量人力物力的,一年迁移百万人,这已经是大明眼下对旧港、交趾能做到的最大迁移体量了。

    陕西、山西、北直隶、山东、河南的人口密度,朱由检从天启二年的白莲教起义开始就已经着手,只要继续走下去,那么赈灾压力只会越来越小。

    唯一需要在意的就是南直隶和浙江、江西这一京两省。

    这一京两省占据了大明三分之一的人口数量,而朱由检如果没有记错,它们在小冰河十七年大旱中的第一阶段大旱里,影响并不大。

    整个明末小冰河十七年大旱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天启七年到崇祯八年,换到眼下也就是天启十五年。

    这个阶段的大旱,主要还是以北方为主,四川和福建、湖广、两广等地基本上没有连续超过三年大旱的情况,而江南也只有几个靠近北方的府县遭受波及,并不算特别严重。

    可到了第二阶段,也就是明朝无法维持对内镇压,对外防守的阶段,这个局势就彻底改变了。

    从崇祯九年到崇祯十六年,大旱不仅持续在北方肆虐,甚至将整个闽浙、江西覆盖。

    这个阶段,除了云南和辽东没有遭遇大旱,其余诸省最少也被覆盖最少一年。

    也就是说、倘若朱由检不能在天启十五年以前,把江南这一京二省的人口密度降低,那他要面对的局面将要十分残酷。

    这一京二省在历史上没有大规模饿死人,原因是当地工商业发达,地下水容易开采。

    因此、尽管稻田没有产出,他们依旧能靠桑树和纺织业养活自己。

    不过、这占据大明三分之一人口的三省虽然能养活自己,但粮食的产量却下降了。

    持有银钱的他们为了活命而买粮,这就导致了粮食运抵南京便被抢购一空。

    粮商知道江南粮价高昂,便都把粮食运到江南,而最后饿死的,还是北方百姓……

    这三地的经济结构就决定了,他们不可能会因为朝廷发田而大规模迁移,除非朱由检能给他们每个人发上百亩。

    这个条件注定难以做到,况且迁移安置他们也很难。

    想让当地主动迁移,这几乎不可能,但这也难不倒朱由检。

    从这次的桉中,他大概摸索出了一个不用花大代价安置人的手段。

    那便是“兴大桉,迁囚犯”。

    江南官员有几个干净的?但凡抓到一个,定罪迁移九族,那都能迁走数百上千人。

    只要兴大桉,对贪官污吏进行定罪,依九族来迁移流放,想要弄走数百万人并不困难。

    不过要想在江南兴大桉,那朱由检就得提前做些准备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试探建虏

    “斩!”

    “噗嗤——”

    七月,随着陕西民变引起的贪腐大桉渐渐进入尾声,被监察缉捕的官员渐渐由北方旱情四省转变为南方四省。

    一个个被查出贪腐的官吏在七月十五这一天被压上各县西市,随着一声“斩”而人首分离。

    贪官污吏的死去,换来的是一批还未被污染的新官员。

    只是谁都不知道,眼下穿着官袍,眼中和心中尽是清廉刚正的这群燕山官员,又能在官场之上熬上多久……

    【七月十二日,绍兴大风,海水直入郡城,街市可行舟。】

    【七月二十二日,山阴、会稽、箫山、上虞、余姚被溺死者,各以万计。】

    【七月二十三日,浙江海溢,人畜庐舍漂溺无数,嘉兴飓风淫雨,滨海及城郊居民被溺死者不可胜计……】

    “该赈灾赈灾,该发粮发粮……”

    “这天灾是一日不休,一日不停啊……”

    七月二十七日,当身处延安府米脂县的朱由检站在一座矮丘上揉捏眉心叹气,而他手中拿着的是一份份从南方发来的奏疏。

    站在他面前的毕自严也眉头紧锁,一脸哀愁道:

    “这已经是入秋以来,南边第十二起水患了。”

    “该下雨的地方不下,不该下的地方反而跟漏了洞一样。”

    “这次浙江各地遭遇水患,牵扯波及灾民不下五十万,恐怕没二百万两银子,是难以调往安南、旧港安置了。”

    “尽人事、听天命吧。”旁边的孙传庭也附和了一声,而朱由检则是抬头看向了眼前。

    只见他眼前的矮丘下,是一排排乌压压排队领取粮食的灾民。

    放眼望去,这些人是清一色的老弱幼童,而之所以没有青壮年的男女,则是因为他们都前往了黄河两岸,将粮票留给了家里人。

    一斤粮票可以领一斤米麦,或者三斤番薯,而粮票十日一发,一发便是发一月份额。

    似乎是被贪官污吏给弄怕了,因此许多百姓拿到粮票后,都没有去选择米麦,而是选择了数量更多的番薯。

    不过由于储存问题,番薯的数量实际上并不多,因为它们四月种,十月收,最多保持半年而已。

    眼下收获的番薯,大多是从四川和云贵运来的,数量不算很多。

    等到十月,数千万石番薯便会押运北上,赈济灾区。

    “粮票发的如何了?”朱由检侧头看向毕自严,而毕自严闻言则是眉头紧锁的作揖回答道:

    “将贪官污吏手中的粮票收回后,眼下已经发出九十三余万石。”

    “按照一个月九十三万石来算,陕西境内的官粮还够撑到明年三月去。”

    “不过十月之后,陕南一些地方可以产出不少粮食,下官已经命人提前购买了,数量大约二百余万石。”

    “此外,临近灾区各省的粮食也提前被预定购买,约三千万石左右。”

    毕自严的话让朱由检略微松了一口气,不过他还是看向毕自严道:

    “抄家所得的银子,还有多少?”

    “眼下四司巡查还在继续,尚有六百余万两银子,以及前后押往京城的六十四万两黄金。”毕自严回应道。

    剩下六百多万两……还是在已经按照五百文一石粮价,买了三千多万石的粮食前提下。

    这样的数额,只能让朱由检感叹大明的吏治已经腐败到了丢一块砖头能砸中一批贪官的情况。

    “吁……”

    在朱由检感叹时,陆文昭带着几名锦衣卫策马上了矮丘,并在勒马后翻身下马,走到朱由检面前时作揖,并递出了一份军报道:

    “殿下,这是洪经略发来的军报。”

    “嗯……”听到是洪承畴发来的军报,朱由检便打开翻阅了起来。

    自拿下交趾全境到如今,已经整整过去七个月了,期间洪承畴没有向朱由检哭穷,也没有要什么别的帮扶。

    眼下洪承畴突然送来军报,倒是让朱由检有些好奇了。

    不过当军报打开后,朱由检并没有看到什么坏消息,反而是一条条好消息。

    【下官洪承畴奏报齐王府,望殿下亲启,自……】

    洋洋洒洒五六百字,朱由检几乎是笑着看完的,而让他笑的原因也很简单。

    “洪承畴请求向朝廷上交缴获,黄金五万四千三百两,白银一百二十七万六千余两,另外还有各种珠宝玉石,象牙珊瑚……”

    朱由检对着毕自严开口,而这样的消息也让毕自严松了一口气。

    他还以为洪承畴是治理交趾遇到了什么困难,想请户部调拨钱粮,却不想洪承畴居然要反哺户部。

    “交趾新开田二百三十余万亩,新建交趾船厂一座,水泥场七十余座,送往旧港囚犯十七万人……”

    朱由检将洪承畴所做之事告诉了众人,每说一件事,他的脸上都带着笑意。

    显然、洪承畴做的很符合他的心意,尤其是在短短七个月的时间里,草草开辟了新田二百三十万亩上。

    尽管这二百三十万亩还需要两年的整理才能有所产出,但解决了最难的树木、石块清理后,后续只需要十几万人就能不断清理这二百三十万亩的田地,并且进行育肥。

    瞧这一百余万劳改之人的速度,恐怕十年之后,大明能得到一块广袤的红河三角洲大粮仓。

    只是朱由检还没高兴多久,陆文昭便作揖继续道:

    “殿下、交趾的扫尾已经差不多了,诸藩子弟中死伤三十余人,藩王们对朝廷的态度有些不好……”

    “对朝廷?怕是对孤吧……”朱由检轻嗤。

    对于这群想锻炼子弟,又不想承受死伤的诸藩藩王,朱由检才懒得惯他们。

    如果不是为了大明宗藩体系的进一步加强,他甚至都懒得分封他们。

    现在朱由检只想把他们早点送出去,而送出去这点,似乎也差不多可以开始了。

    不过在开始前,朱由检还需要确定一些事情:

    “小西洋监察使司的情况如何?去岁收获的钱粮几何?”

    朱由检在询问毕自严,而毕自严也作揖道:

    “去岁小西洋一共收获田赋八百万石,不过按照殿下您所说的安排,这八百万石没有算入户部的岁入,而是储存在了当地。”

    小西洋监察使司的耕地一共一千二百余万亩,大明在当地的田赋征收是五赋二,此外便没有其他杂项和税收了。

    对于当地的土人来说,这样的高田赋自然难以接受,暴乱也是很正常的。

    不过在经过当地黄蜚的“以德服人”后,岛上人口锐减的土人们分得了大量田地,也自然能养活自己而不闹事了。

    八百万石稻米,可以说拿下锡兰岛是朱由检制定的一个正确战略目标。

    眼下有锡兰岛作为桥头堡,那么在当地集结军队也就简单多了。

    想到这里,朱由检便下令道:

    “传令黄龙和诸藩,诸藩子弟登船前往小西洋监察使司,另外南军都督府调二十拱卫营随军前往小西洋监察使司。”

    “旧港当地再募十二拱卫营,军械局调拨火器,调辽东按察使卢象升为小西洋监察使,海军都督黄龙主持就藩地收复事宜。”

    “卑职领命!”听到朱由检的话,陆文昭作揖应下,而朱由检的话还没说完,他对毕自严询问道:

    “今岁迁往小西洋的百姓和囚犯数量多少?”

    “大约九万四千余人……”毕自严想了想后,说出了一个大致的人数。

    九万四千多人,这已经不少了,但还没有达到大明眼下可以迁移的体量。

    大明在永乐年间就可以主持数万人下西洋的壮举,更别提眼下还只是迁移,并且还在锡兰岛建立监察使司了。

    “加大对小西洋的迁移,这次的囚犯中,可以抽调一些女人前往锡兰,和大军的辅兵、民夫在当地结合繁衍。”

    朱由检给毕自严做出了要求,不过毕自严却道:

    “殿下、这南北都在移民,七大船厂虽然已经全力运转,但每年能下水的九千料货船也不过三百余艘,况且暹罗国和甘孛智两国境内柚木数量骤减,造船……”

    毕自严止住了接下来的话,似乎不想把话说的太满,而朱由检闻言则是反问道:

    “我朝向暹罗国购买柚木是多少钱一料?”

    “去了树皮,为六十文钱一料,暹罗国每年要提供五十万料,甘孛智每年提供二十万料,合计七十万料。”毕自严说道:

    “除了两国之外,旧港承宣布政司每年提供三十万料,合计一百万料。”

    “这一百万料柚木还需要配合其他三百万料木料才能造出三百艘九千料货船……”

    “这三百艘九千料货船,也不过最多载千余人,然而还需要一些船只来搭载补给,因此说是三百艘,但能动用的只有一百艘左右。”

    一百艘,一艘千余人,也就是一口气能运送十几万人。

    这样的投送能力,放眼整个十七世纪,也没有几个国家说自己能做到。

    这点从哥伦布发现美洲开始算起,直到现在为止。

    这一百三十多年的时间中,整个欧洲也不过迁移了四十万人登陆美洲就能看出。

    那么到了十七世纪末,二百多年的迁移下,欧洲也不过迁移前往美洲不超过三百万人。

    这固然有欧洲人口体量小的缘故,但也变相说明了小体量国家的投放能力始终是有限的。

    诸如大明每年都在进行的大迁移,动辄百万的迁移放在欧洲是难以想象的。

    只是对于朱由检来说,这样的迁移能力还是有些弱……

    “七大船厂不够那就再兴建两大船厂!”

    他这么说着,而毕自严见状也知道劝不下来他,只能作揖退下。

    这一件件事情做完,朱由检才将注意重新放回到了正在排队领取米麦的灾民们身上。

    望着他们,朱由检才理解到了什么是真正的“治大国如烹小鲜”。

    他以为渭北百姓已经存粮数十石,即便没有朝廷赈灾也能安稳数年,却不想贪官污吏却给他上了一课。

    眼下这局面,便是一时不察所导致的。

    带着些许愧疚,朱由检转身走下了矮丘,而孙传庭等人也跟着纷纷走了下去。

    只是当他们走下矮坡的同时,一队来自奴儿干城的使臣团也走进了金国兴京城内。

    身着粗布麻衣,外披兽皮的奴儿干使臣团中,为首之人是一个身着粗糙扎甲的男人。

    如果仔细查看,便会发现这便是被朱由检派出拉拢北山女真的郭桑岱,而此刻的郭桑岱为何出现在这里?这便是遵从朱由检的军令,前来迷惑努尔哈赤了。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进去通知大汗。”

    走到兴京城皇宫门口,领头的正黄旗牛录额真对郭桑岱他们交代了一声,而郭桑岱也点头表示知道了。

    牛录额真见状,招呼了负责监视郭桑岱等人的女真人后,便转身走进了那简陋的皇宫城门之中。

    郭桑岱在他走后,和自己身后的几名北山女真人打量了一些这所谓的金国皇宫,心里不免闪过几丝轻蔑。

    他们一路走来,整个兴京城几乎清一色的是女真人,只有少量汉人和蒙古人的身影,而这些人还是建虏的营兵。

    人口的问题不用多说,整个兴京城不过十万人,其中男丁不过三万,而女人和孩童却很多。

    只是他们所居住的,都是清一色的土坯房,家中值钱的东西,估计也就那些铁器和弓箭了。

    郭桑岱虽然只是辽东归化的东海女真人,但最少也见过抚顺,去过沉阳,见识过这些地方的“繁华”。

    与这些地方相比,这所谓的兴京城简直就是一个大号的村寨,别说一国之都,便是连黄台吉的上京城都不如。

    最少黄台吉筹备治理的上京城规划整齐,皇宫也有石质的两丈城墙作为屏障,而外城的城墙更是高三丈,厚四丈,虽然没有一点奢华的存在,但却显得古朴沉重。

    不过城墙建造的再好也没有用,等大明腾出手来,他们只有无力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大萨满,我们的礼物是不是带的太多了。”

    郭桑岱还在轻视建虏,旁边的一名北山女真人却对郭桑岱询问了起来。

    郭桑岱没有暴露自己就是北面北山女真大汗的身份,而是以大萨满的身份前来。

    一般来说、女真人不会杀其他部落的萨满,因此这个身份很安全。

    更何况,杀死北山女真这个前来“投诚”的势力,也不符合努尔哈赤的想法。

    “喂!你们进来吧!”

    不等郭桑岱回答,前面赶往皇宫内部的那名正黄旗牛录额真就出现在了城门甬道尽头,对郭桑岱等人挥手示意。

    郭桑岱见状,转身带人拉着装满金银的牛车走进了皇宫的甬道,而这所谓皇宫的甬道也不过丈许长罢了。

    走过甬道,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修建在石台上的宫殿,不过这宫殿几乎是原木风,看得出在营造之初,就没有人认为会在这里长久的待下去。

    “宣……北山野人女真大萨满勐可虎!”

    两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在那几十个台阶上的宫殿门口大喊,而郭桑岱听到对方叫自己的假名,当即便揣着礼单走上台阶。

    他一步步的走上台阶,随后便看到了两个长相一看就是汉人的家伙站在门口。

    他看了这两人两眼,随后走进了殿内。

    这宫殿小的可怜,宽不过八丈,高不过两丈,进深不过三丈,穷酸至极。

    不过郭桑岱虽然嫌弃,却还是在进殿的一瞬间就扫视了一眼,随后迅速低下头,一步步走上前后,他才跪下说道:

    “北山女真勐可虎,代头人郭桑岱向大汗问好……”

    “……”郭桑岱假意问好,可是上面却迟迟不传来声响,这让他忍不住抬头一看。

    只是他并没有看到努尔哈赤,而是看到了一个挡在他和龙椅之间的屏风。

    木质的屏风后面依稀能看出坐着一个身材句偻的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并没有开口说话。

    “说说什么事情……”

    过了许久,屏风背后才传出了声音,而郭桑岱听到努尔哈赤这嘶哑的声音,便下意识猜到了对方或许还处于伤痛之中,于是便开口道:

    “郭桑岱头人让我来找大汗,并愿意成为大金的藩属,只希望大金不要再追捕北山女真诸部。”

    “为表谢意,郭桑岱头人让我送上这个……”

    说着、郭桑岱虚情假意的递出了礼单,而这事莽古尔泰也一脸不爽的走了出来,好似抢夺般的抢过礼单,扫视一眼后走到台下,将礼单递给了一个穿着常服,却剃着金钱鼠尾辫的健壮文人手中。

    “这家伙应该就是范文程……”

    看着这四不像的健壮文人,郭桑岱下意识脑中就出现了“范文程”三个字。

    之所以反应这么快,并不是郭桑岱很了解范文程,而是有原因的。

    当初黄台吉和代善、莽古尔泰夺权成功之后,他便调换了兴京城和上京城的一些兵马。

    他将代善的两红旗调往了亦迷河城,把莽古尔泰的正蓝旗调往了辉发城,而把他自己的蒙古旗兵和汉营兵调回了兴京城。

    这么一来、兴京城和上京城便是他直接掌握的地方了。

    不过除了关键时候,不然黄台吉都是在上京城那边,而这次郭桑岱他们前来兴京城,也是得到了黄台吉的默许。

    只是这其中,郭桑岱没敢去见黄台吉,生怕自己的身份被黄台吉看出来。

    “礼物不错,收下了……”

    虚弱而嘶哑的声音让郭桑岱都怀疑努尔哈赤能不能挺过这个冬季,不过他更好奇的还是努尔哈赤究竟怎么了,为什么要用屏风挡住自己,不直接露面。

    “大汗,我们希望能再买些粮食回去奴儿干。”

    郭桑岱得寸进尺,一点点的试探着金国的底线,不过对于这个底线,不等努尔哈赤开口,其他女真将领便骂道:

    “不过是一群北山的野人,也配和大金做生意?”

    “住嘴吧,狗奴才!”

    一句句叫骂声不断出现,却并没有让郭桑岱后怕,反而他心里高兴的紧。

    建虏不愿意售出粮食,显然是因为他们的粮食也不够吃,或者说刚够吃。

    这对于大明来说可是一个重要的情报。

    掌握了这个情报,那么明军完全就能挑秋收前的时间进行北伐,到时候只需要围困建虏为数不多的几座城,慢慢收割粮食,那么建虏就只能饿死在城池之中,明军甚至都不需要打,就能灭亡建虏。

    “礼物不错……但贸易是不可能的……你回去告诉郭桑岱,要是他真的诚心贸易,就派出五千人来兴京城,我会单独为他设两旗。”

    努尔哈赤的声音响起,而郭桑岱见状只能假装露出遗憾的表情,随后乖乖磕头:

    “我会将消息转告郭桑岱头人的,大汗万福……”

    “退下去吧,好好休息几日就动身回去吧……”努尔哈赤下了逐客令,而郭桑岱见状也磕了磕头,随后转身退出了这简陋皇宫。

    在他退出,并走下台阶之后,殿内才传来了一阵咳嗽声,而站在屏风前的范文程也不忍的转头看了一眼努尔哈赤。

    只见努尔哈赤骨瘦如柴,彷佛病痨鬼一般,并且一条裤腿空荡荡的,齐根消失。

    只是咳嗽了几声,他便上气不接下气的靠在了龙椅上,呼吸如风箱拉动一般。

    “回宫……”

    努尔哈赤忍痛喊出这两字,随后便走出了几名正黄旗的旗丁,将努尔哈赤抬上了轮椅,推着他返回了寝宫。

    望着他们的背影,范文程心中悲戚。

    任谁都想不到,曾经在萨尔浒之战中将明军三部全歼,几个昼夜狂奔五百余里打得明军崩溃的努尔哈赤,眼下居然成了这副模样,令人唏嘘……

    “如何?”

    在范文程悲戚的时候,郭桑岱等人被人监视送去了一个简易的驿馆。

    一回到驿馆,一名北山女真就在手上比比划划,写下了这两个字。

    郭桑岱见状,则是在手心画了一个暗号,示意事情大致办妥。

    见状,那人松了一口气,显然他也是被锦衣卫派往奴儿干的归顺女真人。

    “我还需要找到刘爱塔,殿下需要他做一些事情。”

    郭桑岱比比划划,而那人见状也点了点头,比划之后说道:

    “我会安排人去联系他,你放心。”

    “嗯……”郭桑岱比划回应,随后便示意对方一切如旧。

    见状,那人点了点头,随后离开了郭桑岱的房间。

    在他走后,郭桑岱也狐疑的想起了今日的遭遇,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努尔哈赤有些什么事情想要隐瞒他。

    不过这无所谓,眼下粮食的问题已经探明,只要再拉拢到刘爱塔,他就完成殿下的任务了。

    想到这里、郭桑岱眯了眯眼睛……

第三百三十四章 能查而不可查

    “额啊!”

    “都给我快点!”

    凄厉的惨叫随着鞭子的挥舞而发出,可是这样的声音却让一个坐在宅院内的男人忍不住身体发颤。

    过了片刻,一名剃着金钱鼠尾辫的老奴走了进来,对这男人行礼道:

    “将军,莽古尔泰贝勒命我们交出六百男丁……”

    “砰——”

    当老奴的话说出,这男人当即一拳砸在了石桌上,怒骂道:

    “昔日说好的归顺大金汉民当善待,如今三十万汉民十不存一,还要我交出手下的将士!”

    “将军小心隔墙有耳!”老奴被男人的话吓了一大跳,连忙出口劝阻,然而这男人却道:

    “悔不该当初叛明降金!”

    他这句话被老奴听到,老奴也不免叹了一口气,而他的身份,便是眼下金国汉人将领之中的三号人物、刘爱塔,汉名刘兴祚。

    和佟养性、李永芳这种家大业大投靠努尔哈赤的不同,刘兴祚此人本来就是一个平头百姓。

    虽然家中三兄弟都读过书,但并没有读太多,就因为高淮乱辽的事情而家道中落。

    因此他和天启二年以前的大部分辽东人都一样,发自内心的仇视明朝官府。

    之后他因为未入卫学却擅自穿着儒巾儒服的事情被开原兵备道鞭笞,为了躲避刑罚,他便逃往了当时的建州卫。

    由于懂文识字,他也得到了当时还是大明朝建州卫指挥使努尔哈赤的赏识,被授予备御之职,又为他起了一个女真名字“爱塔”。

    从万历三十三年到万历三十九年,刘兴祚在代善的正红旗下负责招抚北逃汉民,同时还兼理民政,安抚北逃汉民,因此当时辽东百姓都很信赖他,北逃之前往往与他书信沟通。

    同时他和其他汉人将领只知道剥削北逃汉人不同,他会利用自己的特殊地位去保护辖下汉人百姓。

    一些汉民向被女真人欺负后,刘兴祚也会和呵斥对方,处以惩罚。

    他所做的事情,对于代善、莽古尔泰这些人来说,简直就是吃里扒外,因此代善和莽古尔泰常常抢占他的田地和牲畜。

    不过对此、刘兴祚也倒是并不在意,因为当时的努尔哈赤手下缺少理政的人才,往往事情发生后,努尔哈赤都会呵斥代善和莽古尔泰。

    这种情况,哪怕到了努尔哈赤反叛大明,攻陷铁岭、开原、抚顺等地后,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刘兴祚依旧用自己的权力来庇护汉民。

    只是这样的局面,自复辽之战后彻底结束。

    当带着几十万人北逃长城之外的努尔哈赤面对粮食不够吃的局面,他当即就撕下了曾经伪装的面具,哪怕刘兴祚劝阻也无济于事。

    三十余万辽北汉人,只是五年不到的时间,便只剩下了三分之一不到。

    眼下还支持刘兴祚善待汉民的,只剩下了黄台吉一人。

    然而,即便是黄台吉,对待汉民也不过是视为“稍微珍贵的耗材”罢了。

    眼睁睁看着曾经那一个个喊着自己“刘将军”的汉民百姓被强行劳作致死,刘兴祚陷入了一种自我内耗的情绪之中。

    他要反叛吗?他拿什么反叛?

    金国虽然有一万五千多名汉营兵,但这五营兵马分别被范文寀、范文程、以及佟养性、李永芳和刘兴祚执掌。

    他刘兴祚不过只有一营三千多兵马,如果他敢反叛,恐怕兵马还没走出兴京城的地界,就被其他四营汉营兵给围剿了,都不用建州八旗动手。

    因此在这样的局面下,他陷入自我内耗的情绪中,也就不难理解了。

    “将军、野人女真的勐可虎派人来给您送礼。”

    正当刘兴祚抱怨的时候,一名汉人小厮又跑进了后院,而刘兴祚闻言也皱了皱眉道:“专门给我送的?”

    “不是,据说城中各位将军和贝勒爷都有。”小厮回禀,而刘兴祚这才摆手道:“让人进来吧。”

    “是……”

    小厮行礼告退,随后前往前院去传禀,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脚步声便从远处传来,而刘兴祚也端起酒杯开始饮酒了起来。

    一口酒水下肚,他深吸了一口气道:“这番薯酒的味道,还是比不上辽东的米酒。”

    番薯酒,刘兴祚的口中出现了这个词。

    金国之中已经开始种植番薯,而番薯的由来,则是源自明军第二次扫北之役中,莽古尔泰袭击大宁府所获的番薯。

    他们从辽民俘虏之中抓到了一些人,了解了番薯的产量后,便带着红薯开始北归。

    不过、作物的推广并不是一朝一夕的,朱由检用数百万亩田地来耕种红薯,推广红薯,一直用了六年的时间才保证了四千多万亩的红薯田。

    莽古尔泰从大宁府劫掠而归的番薯不过数千石,哪怕努尔哈赤极力推广,到眼下也不过只有四万余亩罢了。

    加上兴京城太北,耕地也没有精耕细作,因此番薯的产量只能达到一亩五石。

    不过即便如此,番薯也从去年开始,成为了金国的主要粮食。

    更重要的是,番薯的存在,抵消了战马对大豆的依赖,这让金国可以腾出不少田地来种植水稻。

    从今年开始,金国就可以实现四十二万人的自给自足,而这所谓的自给自足则是建立在二十余万汉人的尸体上。

    粮食富裕了一些,自然也可以用少量的粮食来酿酒了。

    不过对于酒,金国内部的把控还是十分严格。

    牛录额真一年只有一斤番薯酒,甲喇额真和汉营、蒙古营参将一年十斤番薯酒,固山额真可以享用十斤米酒,贝勒三十斤,努尔哈赤本人则是五十斤。

    这仔细算下来,并没有消耗太多粮食,而之所以开放饮酒,也是金国高层不得不施行的政策。

    赶到关外以来,四年多的压抑让许多人都心生怨念,适当的开放饮酒,可以舒缓中下层将领的情绪,是个不错的手段。

    刘兴祚饮着酒,而郭桑岱手下的那么归化女真也走进了后院,对着刘兴祚作揖说道:

    “北山女真杲台,参见刘参将,这是我们头人托大萨满送给您的礼物。”

    说罢、杲台也双手递出了一份礼单,而旁边的人则是接过,交到了刘兴祚的手中。

    刘兴祚本来没有注意,只是当他打开后,他的表情瞬间就发生了变化。

    这倒不是郭桑岱和杲台明目张胆的写上了劝降的书信,而是这礼单之中的内容。

    在这礼单之中,有大量是开原、铁岭的特产,而这些特产即便是金国都难以获取,因为明军几乎断绝了所有走私。

    那么问题来了,临近辽东的金国都无法获取的东西,远在奴儿干城的北山女真是怎么获取的?

    “你们给其他将军、贝勒的礼物也是这样?”

    刘兴祚迅速合上礼单,而杲台则是满脸笑意的说道:

    “没错,十两黄金、三百两白银,还有北山的一些皮毛和矿石。”

    杲台所说的东西,和礼单上的东西相差十万八千里,刘兴祚眼神阴晴不定,随后才开口说道:

    “如果有再类似的一些东西,下次朝贡再送来吧。”

    “请将军放心,明岁正月还会有朝贡队伍前来的。”杲台说罢,也抱胸躬身道:

    “礼物已经送到,就不打扰参将了。”

    “嗯……”刘兴祚摆手示意他退下,可手中的礼单却没有交给旁边的老奴,而是直接拿着走进了自己的书房。

    他再次打开礼单,随后一名奴仆也担着两篮子礼物进入了书房内。

    刘兴祚让人把东西放下,随后便驱使他们离开了。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他才走上前,将用皮毛包裹好的一些木匣子打开。

    这些木匣子之中,许多和开原有关的东西纷纷出现,而最后一个木匣子打开后,更是出现了满满一盒子的头发。

    见到这些头发的时候,刘兴祚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却只摸到了那丑陋的金钱鼠尾辫。

    摸到辫子的时候,他仿佛失了力气,向后倒去,瘫软坐在地上,久久未曾回神。

    过了一刻钟,他才反应过来,随后将这些和开原有关的东西都收了起来,其中两坛开原米酒,更是被他小心翼翼的收藏在了床底下。

    弄完了这些,他才将礼单丢到了屋内的香炉里,看着礼单被点燃,最后烧成灰尽,他才松了一口气……

    “如何?”

    “他没有揭穿我,或许真如殿下所说,他值得信赖。”

    在刘兴祚解决了隐患的同时,杲台也回到了驿馆,和郭桑岱聊起了刘兴祚的态度。

    他们并不是只给刘兴祚一人送去了有关大明的东西,而是对佟养性、李永芳、范文程、范文寀等人都送去了有关大明的东西。

    不过、在送给这些人的东西上,郭桑岱挑选了一些以往大明朝赐给北山女真各卫所指挥使、千户、百户的礼物。

    因此、一旦范文程他们这些人在看到这些礼物的时候,都会突然站起,脸色阴沉的询问礼物从何而来,而杲台也会用这是当年万历皇帝赏赐的礼物作为托词。

    尽管这样的举动会引人怀疑,但刺探情报哪有没危险的?况且他们都将礼物做旧,谁看到都知道这是多年前遗留的东西。

    所以面对这些礼物,范文程等人虽然被吓了一跳,但事后都没有太过怀疑。

    原因很简单,从镜城走海运去奴儿干,这种事情是比较危险的,毕竟这块海域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安全。

    范文程等人也不相信北山女真的新兴势力是大明扶持的,因为他们不了解大明眼下的投送能力是万历年间的几倍,乃至十几倍。

    因此、范文程他们被湖弄了过去,可他们的态度却被杲台看了一个清楚。

    哪怕是李永芳,面对礼单时,也不能很好的平静,但刘兴祚却十分冷静。

    单从这点来说,刘兴祚就是一个可以接触的对象。

    “继续试探,直到他自己愿意表示投诚。”

    坐在屋内的郭桑岱犹豫过后还是选择了刘兴祚,而杲台也作揖应下。

    “避免夜长梦多,明日我们便撤回奴儿干,顺带告诉殿下,建虏获得番薯的事情。”

    郭桑岱眯了眯眼睛,而杲台也皱眉道:

    “番薯应该是莽古尔泰从大宁府掠夺来的,瞧着城外的规模,今年结束后,恐怕他们能耕种十余万亩番薯。”

    “粮食的问题若是被他们解决,他们或许就会谋求迁移,或者南侵了。”

    “嗯,你下去吧……”郭桑岱怀揣着一些不安,最后安排杲台准备收拾行程,自己则是前往莽古尔泰的府邸,准备离开的说辞。

    不过和他想的一样,莽古尔泰都懒得见他,便让府邸的甲喇额真告诉他想走就走,并发给了通关木牌。

    尽管遭到了怠慢,不过郭桑岱倒是很满意这样的结果。

    于是第二日一早,为了避免刘兴祚有可能会出卖他们,郭桑岱和杲台等人一大早便离开了兴京城。

    他们北上了上京城,不过他们很聪明的用粮食贸易的借口来引得黄台吉回避。

    济尔哈朗出面后,也没有答应所谓的粮食贸易问题,而是随便找了一个借口就打发了他们。

    躲避了黄台吉的审视,他们便乘船从上京城南部的松花江顺流而下,汇合进入黑龙江后,便一路流向北方。

    等他们抵达奴儿干城时,已经是八月二十五日了。

    没有什么休息的时间,郭桑岱当即派人乘船南下,把消息发往了镜城。

    不过,在他们消息发往镜城的时候,北京紫禁城却如例召开了一场常朝。

    “贺——”

    “万岁……万岁……万万岁……”

    “浑……啪!”

    贺礼声与净鞭声同时在皇极殿广场上响起,而让百官一个月未曾见一面的朱由校,也在九月初一这一天再次出现在了百官面前。

    似乎是在齐王重整朝纲开始,朱由校整个人也变得愈发懒惰了起来。

    泰昌元年时他每日常朝,而天启元年开始变三日一朝,七日一朝。

    到了天启二年开始,便十日一朝,而天启三年开始变十五日一朝。

    到了天启五年开始,朱由校连十五日一朝也开始嫌多了起来,直接一月一朝,而这个规矩已经立了快三年了。

    往日的常朝,实际上都十分平澹,不过今日的常朝气氛却有些古怪。

    伴随着四司京察展开,大批官员落网,而燕山官员也开始占据庙堂之上的诸多官位。

    由于恩科出身,他们大多都是处于九品到七品之间,而这其中,都察院的巡查御史,以及六科的给事中,还有天下一千六百余县的上万正官都成为了他们的舞台。

    地方倒是好说,但在北京城这庙堂之上,一些事情便难以避免的开始发酵了。

    “万岁!臣吏科给事中金铉上疏,弹劾吏部尚书崔呈秀在吏部大肆安插亲信!”

    “无稽之谈!”

    清晨的朝堂,伴随着燕山官员金铉的弹劾而火药味十足,阉党官员更是直接回怼对方。

    “万岁!那吏部之中藏污纳垢,天下文臣两万三千余人,一下子被京察打掉两千多人,还不足以说明吏部的选拔有问题吗?”

    金铉上前一步,言辞诚恳,而阉党那边的吏部左侍郎刘廷元则是站出来讥讽道:

    “吏部不过是根据官员在地方功绩而提拔官员罢了,难道李给事中认为这些被打掉的官员都是不办事的吗?”

    “自然!”金铉毕竟初生牛犊,不懂得庙堂之上言辞的恐怖。

    他这边承认,那边刘廷元便对高台上的朱由校作揖道:

    “万岁,吏部主管选拔,而京察已经有六年没有主持,六年期间,官员腐败一直是靠都察院和六科,锦衣卫来纠察。”

    “眼下李给事中之言也说明了,那些此次被纠察的官员都是贪官污吏,不办事情的佞臣。”

    “然而佞臣最善于欺上瞒下,因此吏部选拔官员时,他们最善于伪造功绩,而这点,本该就是六科和都察院、锦衣卫该纠察的事情。”

    “明明是他们纠察不及时,怎么能怪罪到没有纠察权力的吏部呢?”

    “万岁,臣请万岁将纠察之权调归吏部!”

    “臣请万岁将纠察之权调归吏部……”

    刘廷元的咄咄逼人让金铉语塞,而阉党乌泱泱的附和跪下之举,更是让齐王党和东林党头疼不已。

    齐王党魁首的顾秉谦,和第二号人物毕自严,都随着朱由检巡视渭北去了,眼下还在延安府境内,而顾秉谦和毕自严离去后,齐王党内的三号人物便是户部左侍郎的李长庚了。

    眼看燕山官员落了下风,李长庚只能在心底叹气一声,随后站出来作揖道:

    “万岁,臣以为吏部吏治腐败之事,已经是昭然可见,这么多年来贿赂……”

    “万岁!臣选材用人,均按照功绩,而非某些人口中的安插亲信!”

    崔呈秀见李长庚走出来,当即也坐不住了,连忙打断李长庚的话,作揖行礼,并表示了自己的忠心。

    “并未安插亲信?”金铉冷哼一声道:

    “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刘志选、验封清吏司郎中梁梦环、稽勋清吏司郎中倪文焕、考功清吏司郎中田吉,还有……”

    金铉虽然嘴巴说不过阉党,但是在证据搜查这块,他可是燕山官员之中的佼佼者,如何弄不清楚崔呈秀是怎么运作的?

    他一连说出三十余个人名,末了更是对崔呈秀嘲弄一句:

    “崔尚书,您是不是还要把您看门护院的那条老狗都给安插进入吏部,吃上一份皇粮啊?”

    “哼!”崔呈秀冷哼一声,并不认为金铉能做出什么扳倒他的举动。

    说白了、只要朱由检和朱由校不下场,谁都扳倒不了他。

    因此,他只是看着朱由校,并作揖道:“臣自认为秉公办桉!”

    好吧,崔呈秀直接摊牌,这让朝会的争吵告一段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皇帝的身上。

    不过身为皇帝的朱由校,此刻却看着手中的一份奏疏,不知道在想什么。

    站在他旁边的随身太监是王安,他倒是乐意看崔呈秀倒台,不过他也知道眼下还不是时候。

    因此他提醒了一下朱由校:“万岁……”

    “嗯……吾在听。”朱由校并没有发呆,而是在想事情。

    不过被王安提醒后,他也不能什么都不表态了,因此面对阉党和齐王党的兵戎相见,他直接看向了崔呈秀,并说道:

    “吏部考功的规矩确实需要改一改了,之前的选拔也是规矩的问题,与你无关……”

    “万岁!”金铉见状不甘,上前一步就要继续上疏,不过却被李长庚伸出手一把拉出。

    见李长庚拉住自己,金铉也只能咬牙退下,而朱由校则是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

    “不过京察也需要改一改了,三年一查确实太久,暂时改为两年一查吧。”

    朱由校这手算是暂时压下了两方的火气,不过他也清楚,这只是暂时的压住双方的冲突,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燕山官员陆续占据庙堂,那阉党和齐王党还是会再起冲突。

    不过朝堂的事情,说白了就是击鼓传花,能压则压,压不住了,到时候再换一个手段便是。

    想到这里、朱由校也起身道:“散朝吧……”

    说罢、他转身离去,而王安也紧随其后。

    百官们愣了愣,没想到朝会才刚刚开始不久就被宣布散朝,而崔呈秀在一愣后便看了一眼金铉,冷哼一声便带着阉党官员退出皇极殿。

    齐王党的官员见状也纷纷退出去,而李长庚则是拉住了金铉。

    金铉此人是北直隶大兴县人,万历三十八年出生,如今不过十八岁,今年才通过恩科踏上仕途,而李长庚是隆庆六年生人,整整大了金铉三十八岁。

    面对年轻的金铉,李长庚叹气道:“老夫长你三纪多二载,为官也比你要久,今日告诉你一些为官之道,你且记住……”

    “请先生赐教……”金铉倒是对李长庚十分恭敬,而李长庚也叹气道:

    “这官场要小心谨慎,每步都需要如履薄冰……”

    “做事情不要太明白,要记住小事不湖涂,大事要湖涂。”

    “崔呈秀等人所做之事,你以为殿下不知?”

    “殿下知道,所以才兴京察,抓捕贪官污吏!”金铉正气凛然,显然认为朱由检兴京察就是对阉党的宣战。

    “湖涂……”李长庚摇头道:

    “阉党的事情牵扯太多,有多多少少都牵扯到了宫里,朝廷那么多人都知道,谁又曾主动说过一句?”

    “殿下兴京察并非是宣战,而是要抓一批硕鼠来保证国库充裕,减轻百姓负担,这便是投鼠而不忌器。”

    “您是说……那群贪官污吏是鼠,而宫里是器?”金铉一点便通,可他却却不解道:

    “可下面的鼠都被抓了,器又岂能不动?”

    “不对……”李长庚摇了摇头,解释道:

    “鼠被抓了还能再培养,再找……”

    “若是因为鼠被抓了便生气,动怒,那器便不是器……”

    “其中道理,你好好参悟吧,下次常朝,不要再查这些事情了。”

    说罢、李长庚摇头离去,而金铉则是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他从小就看不惯贪官污吏,因此才身为大兴县人,不读官学,转而去读燕山。

    寒苦五年有余,好不容易学有所成,考过恩科,踏上仕途,可眼下李长庚却告诉他,有的事情不能查?

    “倘若不能查,那我身为吏科的给事中,又有何用……”

    呢喃几句,金铉也叹息一声,离开了皇极殿……

第三百三十五章 仕途诱惑

    “射咯~”

    “中咯!”

    当朝局逐渐混乱时,御花园内,五岁的朱慈燃正拿着一个小太监们制作的简易弓箭,张弓搭箭射中了一个距离他五步开外的草垛。

    箭失命中的时候,四周小太监们纷纷鼓掌,宫女们则是觉得朱慈燃有一些可爱。

    他个子不高,但长得很敦实,胳膊和腿像成熟的玉米棒,而白嫩的模样,似乎让人觉得还未靠近,便闻到了一股奶香味。

    尤其是那圆圆脑袋和婴儿肥的脸,以及那对乌黑发亮大眼睛和嘴边的两个小酒窝,可以说完美继承了张嫣的容貌。

    四周人都在哄着他,这让他骄傲的挺起了胸膛,把弓夹在咯吱窝下,骄傲的像一只公鸡。

    “你们在干嘛?!”

    忽的、张嫣的声音传来,四周的太监宫女立马老实了起来,而朱慈燃也从战胜的公鸡模样,变成了斗败的公鸡。

    张嫣带着十余名宫女走了过来,随后就看到了正在“舞刀弄棒”的朱慈燃,不免有些生气道:

    “怎么在这?今日不是要去东宫学习吗?”

    “娘……我累了,今天不想去……”朱慈燃撒着娇,然而张嫣并不吃这一套,而是走上前蹲下,皱着眉严肃看与他对视道:

    “你是太子,是储君,日后要治理天下,要让百姓们丰衣足食。”

    “那淮北的故事,还有眼下陕西的故事,娘给你讲的时候你不是都说百姓很可怜吗?怎么现在却偷懒了?”

    张嫣身为母亲,虽然喜爱儿子,但也清楚朱慈燃日后是储君,因此总是结合当下的一些事情编成故事,告诉朱慈燃。

    朱慈燃每每听到,也会心生怜悯,觉得百姓过的很惨。

    张嫣本以为自己带着他教导了五年,朱慈燃会很懂事,但见到朱慈燃在这里玩弓箭,还是不免有些生气。

    “可我不想做皇帝,我想像齐王叔一样上疆场,为爹征战……”朱慈燃说着,双目里还闪烁着莫名的渴望。

    “就算上疆场,也要做马上皇帝,而不是什么大将军。”张嫣知道堵不如疏,因此都是顺着来引导朱慈燃,从不打击他。

    “可是当皇帝,我就没时间去打仗了……”朱慈燃一脸不情愿,倒是这时一人声音响起,打破了平静:

    “谁说皇帝没时间打仗?成祖文皇帝,宣宗章皇帝,武宗毅皇帝,不都是马上皇帝吗?”

    话音一落,所有人闻声看去,随后便看到了带着一丝笑意走来的朱由校,以及跟在他身后的王安、魏忠贤、王体乾等人。

    “万岁……”

    所有人作揖行礼,而朱慈燃见状则是拿着弓箭跑了过去:“爹!”

    “诶!”朱由校一把将朱慈燃抱起,而朱慈燃则是舞着手里的短弓道:

    “爹,我刚才用您弄得这把半力弓,射中了那靶子。”

    朱慈燃指向了旁边的靶子,而朱由校看到后也笑了笑道:“吾子有力也……”

    “等你齐王叔回来,我让你齐王叔教你骑马射箭,再给你找个不拦你的老师如何?”

    “嗯!”听到可以骑马,朱慈燃整个人都激动了,连续不断的点头,生怕朱由校反悔。

    “万岁……”见朱由校想让朱慈燃去学习骑马射箭,张嫣带着一丝埋怨的眼神看向了他,不过朱由校却浑不在意道:

    “学些弓马射箭也好,强身健体才能活得舒服,你看我和弟弟,不就是身强力壮之人吗?”

    朱由校笑着打起了哈哈,而张嫣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

    “行了,今日休息一天,明日爹给你换个老师。”

    “嗯!”

    朱由校说罢,把朱慈燃放在了草地上,随后笑道:“和你娘亲一起去玩吧。”

    “好!”朱慈燃闻言,当即挽住了张嫣的手,拉着张嫣就向着射箭的靶子跑去。

    看着朱慈燃和张嫣离开的背影,朱由校也摸了摸下巴的短须,随后开口道:

    “对了,今日弹劾崔呈秀的那个燕山官员叫什么?”

    “吏科给事中金铉……”王安小声提醒,而魏忠贤和王体乾则是感觉到了不妙。

    “金铉……”呢喃一遍,朱由校才笑道:

    “这人不错,调去东宫教太子读书写字吧,就把燕山那套交给太子就行。”

    “万岁……”魏忠贤和王体乾忍不住开口,随后迅速将语气温和起来,笑着说道:

    “万岁、翰林院的检讨张讷教导的好好的,如果直接换了,怕是会让人觉得张讷有些问题……”

    “呵……”听到魏忠贤的话,王安不屑的在心底嘲笑。

    说什么有问题,实际上就是不想换人。

    翰林院检讨张讷是魏忠贤为朱慈燃找的老师,自然是阉党,只要从小开始培养,魏忠贤依旧能在死之前凭借朱由校,朱慈燃的宠爱,保证自己的滔滔权势。

    眼下朱由校提出要换老师,还要换成今日表现“刚正不阿”的燕山官员金铉,这不等于要了他们俩老命?

    “燕山教习方法很不错,至于张讷,便调去吏科担任给事中吧,补一补金铉的缺。”

    朱由校不在意的开口,但谁都知道朱由校既然这么说,那就代表他的主意已经定下了。

    “对了,弟弟何时回京?”

    朱由校对王安提出询问,而王安则是回礼道:

    “锦衣卫那边说,殿下不太放心当地新上任的官员们,怕他们不能很好的治理,所以准备待到寒露之后,百姓们都拿到了过冬的粮食再返回京城。”

    “倒是辛苦弟弟了……”朱由校脸上露出一丝愧疚,随后才看向魏忠贤等人道:

    “回养心殿吧,把这几日堆积的奏疏处理处理。”

    “是……”魏忠贤闻言,也作揖回礼,并让人叫来了步辇。

    朱由校坐上步辇,随后返回了养心殿。

    也就在他返回养心殿的时候,百官们也离开了皇宫。

    由于朱由校听从朱由检的话,给官员们每五日放一天沐休假,因此京城三千多京官里,有大约六分之一的官员都在今日沐休。

    京城大大小小的澡堂,也迎来了许多官员的光顾。

    不过身为官员,大部分人依旧选择在皇城内的澡堂放松,这也是常态。

    只是比较起他们,燕山的官员们显得独树一帜。

    他们没有在皇城内的华贵澡堂放松,而是选择了亲近百姓的南城澡堂放松……

    明代的澡堂、其实跟现代的差不多,只不过后世的澡堂子有装修有灯光,所以看起来干净整洁。

    在明代,澡堂子就是用砖石垒起来的,在池子后面是一个大锅炉,热水一开,就从水轱辘上流进了池里,所以这个池子的温度也一直都保持是热的。

    这样的澡堂子被人们叫做“混堂”,也是平民澡堂的一大特色。

    不过相比较宋代只有南方有搓澡师傅,明代的搓澡师傅可以说遍布大江南北。

    一些简单的保健措施也陆续传播开来,比如敲背,搓泥等等,澡堂文化也是变得越来越成熟。

    燕山官员喜欢澡堂子,也并不是为了享受,而是因为澡堂子实际上便是对市井生活的最直接体验。

    因为这里很俗,大家都可以来,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同样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平民百姓,这脱了衣服大家都是一样的。

    来澡堂只是一种爱卫生的习惯,而澡堂子的出现也是让人感觉更加的干净,让生活变得更加的舒适。

    况且澡堂子甚至还有社交文化,几个朋友忙碌一天后一起去泡澡,不仅可以在澡堂子里谈生意,谈事业,谈人生,无话不说,无话不谈,这种生活是非常有趣的,就比如眼下的金铉他们……

    “今天伯玉在朝堂上怒叱那崔呈秀之举可谓是传开了,我等听闻的时候,无不拍桉叫绝。”

    “是啊!只可惜我等都在京衙内办事,而不在六科,无法上殿面圣,不然非要把那群阉党官员一一弹劾。”

    “不止是他们,还有那群败坏我们燕山名声的贪官污吏也是。”

    “对对对对……”

    澡池内,二十余名年轻的燕山官员笑着畅聊,不过作为他们讨论对象的金铉则是表情呆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

    “没事……我只不过在想今日李侍郎所说的话。”

    与金铉相熟的顺天府大兴县主薄成德看出好友的失神,开口询问之余,金铉也回应了对方。

    李长庚对他所说的话,他早就和成德说了,而成德听闻好友这么说,也笑着说道:

    “李侍郎是一个好官,但毕竟在大明的‘旧官场’中为官太久,还在墨守成规。”

    “别忘了,我们是‘新官’,旧官场的规矩我们可不用遵守。”

    成德以为金铉是在纠结所谓的规矩,却不想金铉摇头道:

    “我不是在想李侍郎的这句话,我是在旧官场的规矩真的有那么强大吗?”

    “燕山出仕朝廷的前三载师兄中,居然能走出数量如此庞大的贪官污吏。”

    “我等在燕山之中时,也曾上过政治课,虽然教材上说清楚了大明的官场是如何的黑暗,有多少诱惑人的东西,但你我终究没有接受到太多。”

    “若是数年之后,你我也变得如那些贪腐的师兄一样,是否还能记得今日的自己?”

    “别想那么多了……”听到金铉的话,成德叹了一口气道:

    “我反正是满足当下了,我原以为主薄的俸禄也就三十两银子,却不想其他杂七杂八的加在一起,居然能有五十余两。”

    “五十余两银子啊……我家在山西霍州,若是按照政治书上的阶级划分,也算得上富农了,可即便如此,家中那五十亩田地一年也不过产出八九十石米麦罢了。”

    “放在今岁,折色贩卖之后,也不过能卖出四十两银子,而这是我家中祖辈三代人积累的田地。”

    “三代人的努力,不如在燕山就读五年,你说我又如何不满足呢?”

    “是啊……”金铉也忍不住感叹道:

    “我官职比你高,又身处六科这样的地方,仅仅正俸便有四十两银子,算上其他的杂项,能有一百两左右的俸禄。”

    “一百两银子,即便每日大鱼大肉,也足够我家中父母兄妹,姑叔嫂侄等十二人吃上数年了,若是用来置办田产也能在京城周围买田八亩。”

    说到这里、金铉忍不住道:“俸禄这么高,为何那些师兄还要贪污呢?”

    “你我恐怕这辈子都想不通了。”成德摇了摇头,金铉也无言以对。

    二人在澡池里躺着,却不想过了数秒,便被其他人用瓢打水泼打了起来。

    原本郁闷的心情也随着“打水仗”的欢快而变得轻松了起来。

    过了一个时辰,等众人都梳洗干净,享受了搓澡师傅的一顿揉搓后,才舒舒服服的换上了道袍、戴上四方平定巾,走出了这平民澡堂。

    正西坊和正东坊算得上南城最繁华的两个地方,二十余人走出澡堂后,便可以见到许许多多来往街道的百姓和贩夫走卒。

    成德拦住了一个卖烤番薯的老汉,从他手中买来了许多番薯,并且发给了同窗们。

    “多谢……”金铉拿到烤番薯,先是致谢,随后又提醒道:

    “虽说有了俸禄,但照元升你这么花下去,恐怕也禁不住几个月。”

    “诶……不能这么说。”成德拨开红薯皮开始一边吃一边道:

    “忘记经济课上怎么说的了?百姓要花钱才能带动当地的经济,小商小贩要赚到钱,朝廷才有税收,这叫带动经济,呼呼……”

    成德说着说着感觉有些烫,呼了呼气,而金铉见状也转头对其他同窗道:

    “今日无事,我请客去小摊上吃些东西吧。”

    “好!”

    “那就多谢伯玉兄了……”

    “多谢多谢啊……”

    众人谈笑打趣,像极了同班级的同窗,并且也很快从街头走到了一家小店门前,点上了一些常见的小菜,每桌三荤五素,围上七八人便三桌临近吃了起来。

    兴致高涨后,还有人买来了几斤烧酒,众人推杯换盏,时间也一点点在过去。

    直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并且鼓楼响起了暮鼓声,众人才说说笑笑,向着东城的膳居坊走去。

    燕山学子毕业的官员,实际上也花不了什么银子。

    因为朱由检早就为他们准备好了一切,各县都有一处膳居坊,或大或小,其中有皇店一家,坊内更有数量不等的合院。

    每处合院占地一亩,内有小院六处,每处有主屋一间,耳房两间。

    燕山官员每月可以领数量不等饭票,根据官员家人数量所定,凭饭票可以在膳居坊的大食堂用饭。

    另外还有煤盐油茶布等票可以领取,基本上就是生活方面都被包办了,不用操心一点。

    这样的支出并不算很大,到目前为止,近二十六万恩科毕业的官吏,每年这方面的支出只有不到五十万两银子。

    朱由检要解决冗员,就注定了日后的官吏数量不会有眼下的臃肿,那自然也就能养得起官吏们。

    可以说、燕山官员们眼下的生活,便是日后大明官吏的生活。

    也正是因为有着这样顾忌方方面面的福利,金铉他们才更加不解,那群贪腐的燕山官员是怎么想的。

    不过、很快金铉便知道那群燕山官员为什么会贪腐了……

    “我回来了……”

    回到院中,金铉对着院内喊着,不过奇怪的是,金铉的家人们都不在家中,而这种时候,金铉的娘亲反而慌慌张张的从主屋走出,拉着金铉的手便小声道:

    “会厅有客人,记住娘从小对你说的话……”

    说完,金铉娘亲便匆匆忙忙的走出了小院,便把门给带上来。

    金铉愣了愣,随后看向会厅,皱眉走进了会厅内,却不想看到了一身穿道袍的人坐在主位,旁边还站着六名家丁。

    “你们先退出去。”

    这男人对左右家丁招呼了一声,而这六人也作揖退了出去。

    待他们退出去后,这男人才起身对金铉作揖道:

    “在下先恭贺金詹事高升,从此之后便是太子之师了!”

    “你是谁?”金铉皱眉,虽然心中有些惊诧自己什么时候成为詹事府的人,太子的老师,但他还是警惕的询问了起来。

    “在下不过是浙江一介商人罢了,此次前来是前来求取金詹事墨宝的,小小见面礼,不成敬意。”

    说着、这男人伸手摸向了桌上,而金铉这才看到桌上居然放着一盒盒将桌子占满的木盒。

    在他注意到的同时,这人也抬手将木盒一一打开。

    这木盒之中,每盒都装着一枚枚小银元宝,每个重量大概在五两的模样,而这样的小银元宝,足足有二百余枚。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男人笑着起身,并熟练的从最后一个木盒中抽出了一张上好的宣纸,并且将备好的笔、砚台放好,并准备亲手为金铉研墨。

    不过在他准备研墨的时候,金铉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二人四目相对。

    “抱歉,金某的墨宝,尚不值千两白银,况且金某字迹丑陋,还请回吧……”

    面对是自己十年俸禄的银子,金铉这下算是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师兄沉沦贪腐了。

    这仅仅是一个商人的投资,若是事情确定下来,那恐怕金铉自己需要面对十数位商贾,而他们带来的银子,是金铉眼下官职一辈子也赚不到的俸禄。

    入燕山学府的人,大多都是家境贫困,甚至父母双亡的孤儿。

    他们从小就知道金银的重要性,而面对这数百、上千,乃至上万两银子的诱惑下,又有几人能坚守本心?

    十银一金,一万两银子便是一千两黄金,若是把这些黄金带到后世,也能价值上千万。

    面对这样的诱惑,又有几人能坚守本心?

    况且,这还只是投名状,后续投资才是最让人动摇的存在。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句话可不是说说算的……

    “金詹事何必这么激动?朝廷一直没有废除润笔银,不也是给你们的机会吗?”

    这商贾面对金铉的态度倒也并不慌忙离开,而是笑着和金铉讨价还价。

    因为他对付过太多的大明官员,尤其是金铉这种家里苦寒,一步登天的官员。

    他们即便第一次回绝,但只需要贿赂之人多说几句话,那原本就动摇的内心,依旧会垮塌下来。

    “金詹事……”

    商贾还想趁热打铁,却不想金铉直接松开了手道:

    “阁下若是再不带着银子离开,那本官便要告知兵马司和锦衣卫了!”

    “你……”见金铉这么强硬,这商贾也表情立马难看起来,随后在金铉的注视下,他走出了会厅,而门口一直听着动静的几名家丁也连忙走进屋内,将银子装好抗走。

    院门被推开,一直在门口把风的金母被吓了一跳,直到见到那六名家丁抗走木盒,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她连忙进院,随后把门上了门栓后,一路快走进入会厅,看了看没有落下来的银子后才对金铉道:

    “铉儿,你在朝为官,得小心谨慎,这些不干净的银子,我们是一两也不能赚,你得对得起齐王殿下对你的栽培才行。”

    “娘你放心,铉儿不是那样的人。”见到老母,金铉也勉强挤出了笑容。

    金铉的性格如此,自然是因为金母的教导,因此金母出门前才会提醒金铉别忘了自己教导他的话。

    眼下看来,金铉确实坚守住了本心,只可惜,这次只不过是他未来漫长官路上的一次试探罢了,在往后的路上,还有千百次的试探。

    “……”想到这里、金铉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那些燕山的师兄会顶不住压力,选择接受贿赂,成为自己曾经鄙夷的贪官污吏了。

    拉拢不可怕,贿赂也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有人一直拉拢,一直贿赂。

    面对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诱惑,又有谁能做到次次坚守本心?

    金铉忽然想到了今日和自己一起前往澡堂的同窗们,不由抬头看了一眼院门。

    望着院门,他当着老母的面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也不知道在这漫长的仕途中,最后能清清白白走到最后的能有几人……”

第三百三十六章 多方云动

    “动手!”

    “噗嗤——”

    九月十二的密林中,伴随着一人的呵声,一些人不忍的动手将一个个被束缚在地的叛军斩首。

    鲜血飞溅,撒了他们一脸,一些人对此毫无负担,而一些人则是手脚发软,不停发抖。

    在这些人中,尤为显眼的便是说说笑笑的一群青年……

    “斩首五十七级,李自成你小子看样子这次能升为守备了。”

    “诶!我要是升为守备,就让你做我的总旗,哈哈哈……”

    “好啊,你还想让老子给你打下手。”

    “哈哈哈哈……”

    一群人哄然大笑,南下的李自成等人身着明军铁扎甲,头戴笠形盔,一边擦拭手中的雁翎刀,一边说笑。

    不过在他们之中,显而易见的出现了不少宗室子弟。

    战场往往是最能交心的地方,因为面对语言不同的敌人,环境不同的地方,往往熟悉的乡音会让人觉得十分熟悉。

    李自成等人实战成绩在燕山学府的第二届中也是佼佼者,自然能保护不少和他们同队的宗室子弟。

    况且宗室子弟也不全是傻子,他们不少人都能看出来,燕山官员日后必然要占据大明官场,因此需要就藩的他们,必然要和燕山官员打好招呼。

    如李自成这种,来到交趾不过一年不到,便从普通的士卒擢升到总旗的人,自然也为他们所在意。

    就李自成这一战所展示的潜力来说,他日后最少会是一省总兵。

    倘若他能爬的更高一些,成为六位都督之中的一位,那么诸藩在朝中也算有人了。

    “看把他们嚣张的。”

    在李自成等人自傲自满的时候,在密林一旁的一群人也开始不满了起来。

    仔细看过去,这群人中分别站着朱常清、朱聿键、朱聿鏼、朱聿鐭、朱聿锷、朱聿觨、朱慈?、朱慈煃和朱绍烔,朱至澍等人,基本是诸藩子弟中的佼佼者。

    除了他们,便是还有站在一旁,手里雁翎刀不停颤抖的朱由菘。

    他脸色苍白,显然没有从刚才处理叛贼的阴影中走出。

    他这模样,被朱聿鏼看到后,不免小声对朱聿键说道:

    “大哥、那朱由菘也未免太胆小了,他都斩首八级了,还这副模样。”

    “不用管他。”朱聿键并没有把朱由菘算作他们的这个小团体中。

    几个月的相处,他们这上千宗室子弟中的三十多名佼佼者,早就私底下结成了同盟。

    原因无他,首先便是就藩的问题。

    在就藩上,他们制定了攻守同盟和经济同盟的一些合约,虽然吉王府、淮王府、唐王府都没有选择就藩天竺,而周王府和蜀王府、楚王府、赵王府、晋王府、亲王府宗室子弟身处天竺,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能合作。

    扫尾让他们看到了“赶苗拓业”规则的有利可图,而朱聿键、朱常清和朱慈?三人更是答应了朱绍烔等人,愿意出力帮他们开拓藩国。

    这三人之所以会在自己藩国还没有着落的时候,跑去帮助朱绍烔等人建立藩国,原因便是想着在天竺也来几场扫尾之战。

    吉王府和淮王府的财力在诸藩中算不得强大,因此就算就藩,藩国也大不到哪里去。

    唐藩虽然实力强大,但老唐王朱硕熿压根没管朱器墭和朱聿键他们这一脉,把唐王府的所有金银都送给了自己的小儿子。

    从眼下的情况来看,朱硕熿或许也准备在藩国立足天竺后,直接前往小儿子泌阳王朱器圩的泌阳国。

    换句话来说,朱器墭这一脉是被抛弃了,除了这些年藩王革新制度下,每年的那几千两银子外,他们什么收入都没有。

    几年时间,他们的家产也不过只有八千两银子,而这点银子,也就够养几百家丁,因此为了就藩,朱聿键必须组织家丁去天竺扫尾。

    他完全可以一边扫尾,一边用扫尾获得的黄金白银来帮助自家父亲在其他地方建立藩国。

    想到这里,朱聿键看了看自己腰间的一块木牌。

    那木牌上的正字刚好七个,这也代表朱聿键在扫尾之中斩首了三十五人。

    虽然这数量惊人,但比起李自成、李自敬和刘宗敏那群人就稍微少了一些。

    “哔哔——”

    “集合!”

    忽的,在诸多宗室子弟说说笑笑的时候,木哨声响起,负责带队的守备也将他们召集了起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肌肉反应,所有人都开始跑到守备面前集合了起来。

    不过十几个呼吸,他们便列成了一个小方阵。

    守备很满意的看着他们,随后才大声说道:

    “刚才南军都督府总衙来信,南军都督府诸藩子弟,若有参与天竺就藩者,即可领取调令,前往清化的交趾港登船,不日将出发前往小西洋监察使司。”

    “……”消息传播出来,但却并没有人发出喧闹声,这让守备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继续说道:

    “其余的诸藩子弟,如有愿意继续扫尾的,可以留下来,如果不愿意,可以一同前往交趾港,乘坐九月初十的船北上南京、北京。”

    “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解散!”所有人应声,而守备扫视了他们一眼,随后也说出了“解散”二字。

    在他说出这两字后,他转身离去,而诸藩子弟们也开始大声庆祝了起来。

    不过这样的庆祝中,朱聿键却皱起了眉头,而朱常清更是道:

    “得让府内早早上疏,提前前往小西洋监察使司组建兵马了。”

    “不然就租调拱卫营去参加扫尾。”朱绍烔和朱至澍也异口同声的附和。

    “先试探看看……”朱聿键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点了点头,而旁边的朱由菘则是鼻头一酸,心想:“我还能活着见到父王吗?”

    “瞧瞧,把他们高兴的……”

    “我才不愿意离开大明。”

    “都别说了……”

    在朱聿键等人商量的时候,人群中的李自敬和刘宗敏等人也嘲讽了起来,不过最后被李自成喝止了这种行为。

    “他们要走了不假,咱们可是还要继续扫尾的,多垒积战功,谁也不知道南军都督府下次大仗是什么时候。”

    “要是没有仗可打,咱们就升不上去了。”

    李自成一心想着升官,倒不是说他是个官迷,只是他想自己的地位高一些,距离齐王殿下更近一点罢了。

    带着这样想法的南风向北吹拂,而此刻的朱由检也在延安府米脂县兑完了最后一笔粮食。

    “一千四百二十六万四千六百三十二十石……这些粮食够陕西、山西、河南、河西的灾民能好好度过今年了。”

    算完最后一笔账,毕自严抬头看向了坐在米脂县衙会厅主位的朱由检,而坐在毕自严对面的顾秉谦也开口道:

    “殿下、陕西灾民向河西迁移二十六万,汉中五十万百姓集体向川东迁移,渭北百姓一半迁往陕南,陕南迁往汉中,大概冬季到来前就能迁完。”

    “内阁预计,迁完之后,河西百姓四百三十一万,四川百姓约五百五十万,加上迁往交趾的三十二万百姓,陕西约从年初的四百九十余万降低到三百八十万左右……”

    说到这里,顾秉谦隐晦的看了一眼正在闭目养神的朱由检,发现对方还没有开口说话后,他又继续汇报道:

    “广东、广西、福建三地,合计迁九十六万百姓前往交趾,南直隶和浙江、江西也迁出二十九万,加上云贵和四川的七十二万人。”

    “算上陕西的百姓,应该在明年年末左右,交趾的汉人数量会达到了二百三十万不到……”

    “加上迁移旧港和小西洋,南州的百姓,今岁和明岁两年间,我朝预计要从原本两京十三省内,外迁约三百万人左右,内迁二百万左右。”

    外迁三百万人,内迁二百万……

    这样的迁移规模,除了明初洪武、建文、永乐时期以外,大明再也没有过这么大规模的官方迁移。

    尽管这些年朱由检一直在迁移百姓,但规模最大的时候,也不过就是天启二年徐鸿儒叛乱,对辽东迁移灾民二百万,对琉球迁移福建灾民百万罢了。

    这合计不过三百万,而眼下大明却迁移了五百万人。

    这就是旱情的一个好处,人活不下去,必须得离开故土。

    至于迁移中有没有强制性?这点朱由检没有任何担心的。

    如历史上的河南大饥荒一样,没饭吃,上千万百姓自发向着陕西、山西、山东、湖北迁移,仅凭两条腿便走了数百公里。

    在饿死的局面下,所谓的落叶归根反而成了笑话。

    为了准备这场大迁移,朱由检可是从天启二年就开始对各大船厂下令造船。

    皇店的运载力量,两年时间迁移沿海的百来万百姓不是问题,而陆地上的百姓迁移也不是问题。

    四川和云贵的百姓早就被洪承畴招募为民夫迁移交趾的红河三角洲平原了,剩下的无非就是江西、南直隶等地方的后续移民。

    至于陕西的百姓,苦了他们一些,需要用双腿来迁移,但这也没有办法。

    蒸汽机车弄不出来,雷酸汞炸药也在研制中,矿产虽然一直在从南洋北运,但数量根本不够制造一条上千里的铁路,没有铁路自然就推动不了有轨马车。

    这点上,朱由检急不来。

    宋应星他们已经将蒸汽机推进到“萨佛里蒸汽机”了,只要在解决几个问题,就能推动到“纽科门蒸汽机”。

    不过即便到了这个阶段,宋应星他们还需要搞定分离式冷凝器、汽缸外设置绝热层、用油润滑活塞、行星式齿轮、平行运动连杆机构、离心式调速器、节气阀、压力计等等问题,才能研制出可以作为蒸汽机车和蒸汽机船使用的“瓦特蒸汽机”。

    朱由检也想双手一搓就搓出无数台瓦特蒸汽机,可问题这玩意并不现实。

    后世觉得造蒸汽机简单的,大多都是看了网络视频,然而现实是,大部分网络视频都是网购蒸汽机部件,然后直接组装的。

    但是大明要做的,是把这些部件一个个的制造出来,其中包含了各种科技问题。

    能回到古代,徒手搓出一台瓦特蒸汽机,这样的人即便放在现代,那也高低是一个工程师,机械师。

    朱由检一个文科生,能知道蒸汽机是什么原理已经不错了。

    想到这里,他睁开了眼睛对顾秉谦说道:

    “陕西的迁移要不断进行,若是明岁还是全陕无雨,早早通知百姓迁移,给足粮食吧。”

    “下官领命……”顾秉谦作揖应下,而朱由检也看了看庭院内枯死的草地和盆栽,感受着空气的燥热,随后才说道:

    “九月初一,你我几人便返回京城吧,顺带上疏,加授孙传庭为十三省巡抚,但凡有旱的地方,皆由他游走监察。”

    朱由检没了办法,眼下他除了孙传庭,一时间也无法相信其他老资历的官员。

    卢象升要前往小西洋,洪承畴还在交趾,熊廷弼又需要防备建虏,况且他年纪比起孙传庭他们大太多,四处游走,朱由检怕他身体吃不消。

    这样想着,朱由检只觉得在农业社会,一场天灾的降临,要比战争更让人头疼。

    即便建虏百万,以大明眼下的军力,朱由检也有把握打赢。

    可面对波及八省的天灾,朱由检只能让对方肆虐,然后默默站出来收拾残局。

    “你们退下吧……”

    说完了正事,朱由检也摆手示意二人退下,顾秉谦二人闻言,也缓缓起身行礼,作揖之后离开了会厅。

    在他们走了之后,大概过了两刻钟的时间,曹变蛟和曹鼎蛟两人就带人端着一盘盘饭菜走进了会厅,抬来桌子放在朱由检面前,将菜纷纷摆了上去。

    朱由检还在头疼,睁开眼睛后,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碗米饭,一杯泡茶,还有两盘他说不出的野菜和一盘炒猪肉。

    三菜一饭一茶,这样简陋的吃法,已经是朱由检来到陕西以来的平常膳食了。

    若是被朱由校看到,恐怕朱由校会连忙让人送来各种食材和山珍海味,但即便是这样“简陋”的吃法,却也是眼下陕西许多灾民吃不到的一桌子菜。

    朱由检拿起快子,没有去夹肉,而是夹了一个炒的不知名野菜。

    他把这菜夹到嘴里,咀嚼几下后,表情变得有些难看。

    即便这菜放了许多香料,但朱由检还是能吃出那一抹苦味,他强行咽了下去,用泡茶漱了漱口后,又夹起另一道菜,只是这次……

    “呸!这东西能吃吗?!”

    朱由检难得发了脾气,把菜吐到了地上,这让曹变蛟几人下意识单膝下跪,不敢抬头。

    不过朱由检也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用泡茶漱了漱口后才对曹变蛟等人道:“起来吧,说说这两道菜是什么?”

    曹变蛟等人闻言起身,随后低着头翁着气说道:“前面的是车前草,后面的是苦婆子菜……”

    他的话让朱由检面色有些不好看,他没想到前世这两种放在路边都不一定有人采的野菜,居然成为了灾民唯一的菜肴……

    没有火车,新鲜的蔬菜运不过来,整个陕西大旱,赤地千里,即便是这些野菜,也只有一些未断流的河流两旁才有,寻常灾民都吃不到。

    想到这里,朱由检硬着头皮把这两盘菜吃了下去,又吃了吃那盘猪肉。

    勉强吃下去后,他靠在了椅子上,而过了半晌,这次随身的御医吴有性也带着两个学徒走进了会厅,作揖之后提醒道:

    “殿下、今日是号脉的日子。”

    “嗯……”

    朱由检靠在椅子上,回应了一声,而吴有性也带着两名学徒走到了主位旁边,端来了椅子坐下后,开始给朱由检号脉。

    不过号了一下脉,吴有性便皱眉说道:

    “殿下肝郁化火,想来是这些日子处理政务太多,导致肝气不顺,近来可有食欲不振,易燥易怒?”

    吴有性问出这个问题,站在会厅门口的曹变蛟和曹鼎蛟立马对视了一眼,而朱由检也皱眉道:“确实有点……”

    “殿下还是好好休养为主,不然这症状会陆续加重。”

    “休养……”朱由检叹了一口气,他倒是想休养,可问题是米脂县外那几万只能煮粥来吃的百姓又该如何?

    陕北民变,贪官污吏和燕山官员腐败的事情,已经让他有些不太信任官员了,放手交给官员,他生怕又出现一场民变。

    “多谢又可先生了……”朱由检先是感谢了一句,随后又不听劝的聊起了政事,并且还是对吴有性聊了起来:

    “这次数省大旱,而大旱易爆发蝗灾,蝗灾过后缺粮,老鼠乱窜,极易爆发瘟疫,这次请先生来,也是为了警惕疫病。”

    “唉……”听到朱由检的话,吴有性叹了一口气说道:

    “疫病的事情,我近些天来四下走访,尚且还没有遇到什么难治的病症,至于鼠疫这件事,只能听天命了……”

    吴又可没有把握的话让朱由检也心情低沉,毕竟他很清楚,明末大旱之后的结果不是简单地百姓没有东西吃,而是尸体和四窜的老鼠所带来的各种瘟疫。

    江南海水倒灌,北方、华南大旱,一件件事情让朱由检停不下来。

    原本以为抄家贪官凑出的二千多万两银子可以让他回京之后,在明年筹备扫虏,但银子才到手没多久,便被花了个精光。

    虽说暂时让八省受灾的数百万百姓活了下来,但明年、后年又该如何……还有多少场大灾等着他?

    朱由检揉了揉眉头,而前来帮他倒茶的曹变蛟也小心翼翼的倒茶,不过倒到一半的时候,他瞥了一眼朱由检,随后愣住道:

    “殿下、您长白头发了……”

    “嗯?”听到曹变蛟的话,朱由检疑惑抬头,而在他面前的吴有性也看了一眼。

    虽然不是很明显,但朱由检那一头乌发中,却是出现了数量不少的好几根白发。

    “想来是劳累太多,待下官过后开些安神的药,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吴有性安慰着朱由检,而朱由检则是有些感叹。

    他没想到历史上的崇祯为了国事熬白了头发,到了他这里,居然也步了一样的下场。

    想到这里,朱由检准备起身,不过这时陆文昭却拿着几份军报走了进来。

    “殿下、有京城的消息和几份军报。”

    陆文昭走了进来,将军报交给了朱由检,而朱由校则是打开了京城的军报。

    只是一看,他便皱起了眉头,因为军报之中赫然是有关燕山在京官员遭到行贿,以及金铉对崔呈秀弹劾被朱由校压下,金铉担任朱慈燃老师的几件事。

    三件事情,首先在看到行贿的时候,朱由检便直接开口道:

    “上疏,请皇兄废除官员的润笔费,再告诉毕自严,让他提前回京,早早把各级官员的真实俸禄给我查出来。”

    “是!”陆文昭作揖应下,并让人去通知毕自严。

    在他安排事情的时候,朱由检又看了一眼军报,而对于金铉和崔呈秀的弹劾事宜,朱由检并不觉得奇怪。

    金铉这个学子他记得,算得上是第三届中考试考前的人,并且策论也很有调理,不过有一点就是他的策论是关于贪腐的,并且带有极强的攻击性,这点和杨涟很像。

    金铉会弹劾崔呈秀并不奇怪,见到这消息,朱由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很欣慰。

    如果连第三届学子之中,脾气执拗的金铉都不敢弹劾崔呈秀,那么其他人就更不敢了。

    至于金铉担任朱慈燃老师的事情,朱由检倒是很满意。

    金铉虽然脾气执拗,和杨涟一样,但他比杨涟多了一些特质。

    这些特质是在燕山学府中培养出来的,他并不眼高手低,而是实干派,可以说是加强版的杨涟。

    君子六艺,基础的军事,还有治国的策论,他方方面面虽然算不上最好,但去东宫给朱慈燃启蒙,却也足够了。

    “告诉金铉,要注意劳逸结合,别一昧的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我那大侄子。”

    “是!”

    朱由检对陆文昭交代了一句,而陆文昭也笑着应了下来。

    他笑是因为他看见了朱由检笑,天知道朱由检来到陕西后,已经多久没有笑过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家国和睦

    “自嘉靖年间以来,百官哭诉俸禄不足,然各府县衙门官吏私下挪用赋税,又有宣宗章皇帝,孝宗敬皇帝几次增添各种衙银,实……”

    九月十六,当加急的文书送到皇宫养心殿时,朱由校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而养心殿内则是站着王安、王体乾、刘若愚、魏忠贤四人。

    王安读着朱由检的手书,而朱由校在沉思假寐。

    这份奏疏的内容,让魏忠贤几人越听越不对劲,越听越害怕,最后到了王安念出要全面废除润笔制度的时候,他们都捏了一把汗。

    谁都知道,齐王殿下如果这么说,那润笔的制度多半是真的要废除了。

    并且、奏疏之中提到的毕自严要彻底将官员的各种福利做出汇总,将各级官员的俸银计算,这事情会引起的波动,也不必润笔制度的废除小。

    官员哭穷,似乎已经成为了一个晚明政治正确的口号了,谁都喊着自己穷,营造出清流的人设,可实际上他们有多少家产,或许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齐王要废“润笔”,还要重新将各州府县衙,大小官员的俸禄重新算。

    不了解其中猫腻的人,听了之后,都以为后者是为了前者废除后,涨俸禄才发出的政策。

    但如果了解猫腻的人就知道,一旦各项福利都查了个清楚,那么官员的俸禄摆上桉头,那么除了基层的书吏和胥吏以外,从九品到正一品的官员都吃的脑满肠肥。

    百官们哭诉海瑞,但他与金铉一样,前期同为正七品官员,一年五十余两银子的俸禄,不存在会吃不起肉。

    所谓海瑞穷的吃不起肉,也不过是因为海瑞娶了三次妻子,两次小妾而导致的,毕竟明代婚娶价格并不便宜。

    朱由检的政策,是要彻底的把明代官员的遮羞布撕下来,并且还要把他们仅存的裤衩给抢走。

    一旦俸禄被算出,朝廷可能要维持,适当性的增加一些官员的俸禄,但贪污受贿这条路也将被断。

    这条路子如果被断了,那将影响的,是除了朱由检和朱由校两兄弟外,所有官吏的‘生路’。

    朱由校自然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也知道废除润笔银的好处,因此在王安念完后,他没有直接像往常一样同意,而是穿着中衣,在椅子上继续闭目养神。

    龙桉的旁边,是一根正在被炮制的木头,而朱由校中衣的穿着,也说明了他刚才在做他经常做的木工活。

    面对朱由校的沉默,养心殿内的众人没有一个人敢开口。

    他们是太监,文臣武将不怕皇帝,怕齐王,是因为他们知道朱由检能收拾他们。

    太监怕齐王,但更怕皇帝,因为皇帝能立马收拾他们。

    四大太监都在等待,然而朱由校一言不发,坐了片刻后好不容易起身,却是走到了木料前,继续开始对付木料。

    刨子的声音在养心殿内不断回响,但有节奏的刨木声,让不少人都得以放松心情。

    刨木的声音响着,在魏忠贤他们都以为朱由校要搁置奏疏的时候,他却突然开口道:“毕自严现在到哪了?”

    “回万岁……”魏忠贤掌着东厂,消息也不差,因此说道:

    “比五百里的加急走的慢些,目前刚刚进入太原府境内,估计九月二十七才能回到京城。”

    “九月二十七……”朱由校呢喃着,而他之所以呢喃这个日期,四大太监中,只有王安和王体乾体察了出来。

    彻底的查清楚官员俸禄的这笔乱账,这一步棋必然会搅得大明朝全国震动。

    两万余名文臣,都会因此而丢了脸面,而更要命的是“润笔”银的废除。

    一旦“润笔银”废除,那么他们就没有贪污的好借口了。

    诚然、他们还可以用商贾给地方修路、修葺城墙等等所谓“善举”来贪墨银子,但这其中能贪墨的数量,必然是比不上之前,轻轻松松拿“润笔银”的时候。

    并且,这种贪污也是违法的,按照《大明律》流放和发配都等着他们。

    人尝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官场亦是如此。

    拿惯了合法合理的润笔银,突然要他们去拿需要赌上性命的脏银,这必然会引起百官们的反弹。

    朝中的大臣们将会是第一群知道这件事情的人,而眼下不过是九月十六,距离九月二十七还有整整十一天。

    十一天已经算是很长的时间了,用八百里加急的塘骑来传递消息,更是能从北京跑到南京数个来回了。

    这么多的时间代表的,便是一个足够长的操纵空间。

    百官们如果得知这个消息,那将会做一些什么举动?谁也不知道……

    因此,朱由校停下了手中的木工活,随后才说道:

    “奏疏暂压,能压多久压多久,压到毕自严回来。”

    朱由校这么说,但谁都知道这东西是压不住的,和朱由检的锦衣卫遍布天下一眼,文官们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那么既然朱由校都知道事情压不住,为什么还要故意说出来让他们压住呢?

    这其中的事情,就很值得推敲了。

    王安想了想,当即就眯了眯眼睛,隐晦的看了一眼魏忠贤和王体乾,而王体乾注意到了王安的目光,下一秒的心里一紧。

    皇帝这话不是说给他们简单听听和压住消息的,而是要看看有没有人给文官告密的……

    诚然文官有获取消息的渠道和手段,但那也需要时间,这个时间或许是一天,或许是两天,也有可能是三天。

    但不管是几天,总能瞒上一段时间。

    可如果有人告密,那么就说明司礼监内部出了内鬼。

    皇帝是怀疑到他们四个人身上了?

    想到这里、王体乾都下意识想到了魏忠贤,觉得魏忠贤是不是在什么时候和崔呈秀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事情。

    同样的,王安也是这么想。

    他们两个作为司礼监里的两个聪明人,都不认为是对方泄的秘,而是怀疑魏忠贤。

    没有人怀疑刘若愚,因为他的权力小,陪伴皇帝的时间也少,不可能接触到太多东西。

    因此在两人幡然醒悟后,都将目光投到了魏忠贤身上,而魏忠贤则是在想怎么办朱由校说的这件事,毕竟压住消息不是那么容易的。

    “万岁,宁德公主、遂宁公主、乐安公主做了膳食前来,是否接见?”

    四大太监还在互相怀疑,但这种时候门口的随堂太监李朝钦却走了进来请问,而朱由校见状也微微颌首道:

    “让徽妍她们进来吧……”

    “奴婢领口谕……”李朝钦见状转身离开,前去传唤三位公主,而朱由校也抬起了双手。

    王安和魏忠贤当即上前为他穿上了常服,而在穿着常服的时候,三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也走了进来。

    毕竟是大明改良了两百多年的血脉,三个少女都长得十分漂亮,而朱由校面对三个妹妹也笑着说道:

    “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与朱由检不同,朱由校珍惜和所有家人在一起的时光,对她们也十分上心,因此在示意三人入座的时候,自己也坐到了旁边椅子上。

    三位公主托着托盘,一个个的把自己做的东西放在了朱由校旁边的桌上,分别说道:

    “鲍鱼炖海参……”

    “清炒牛肝菌……”

    “海鲜乱炖……”

    三人一边放菜,一边报出了菜名,而朱由校闻言则是嗅了嗅,笑道:

    “你们倒是厨艺越来越好了。”

    “这还不是五姐要嫁人了每日拉着我们一起做饭嘛……”

    遂宁公主朱徽婧打趣着,而旁边的朱徽妍也白了她一眼,不过还是说道:

    “嫁出去后,少能见皇兄,便趁这段时间尽尽心思了。”

    “呵呵……那刘有福不错,我看过,虽然没有什么大才,但胜在对人体贴。”朱由校笑着对朱徽妍说。

    他给朱徽妍找的驸马,是燕山医学院的一名学子,相貌端正,为人善良体贴,朱徽妍嫁给他,总比嫁给勋贵要好得多。

    “谢皇兄……”朱徽妍行礼表示感谢,而只是朱由校也看向了朱徽婧道:“明岁便是你要婚嫁了。”

    “我倒是不急,可以再等两年。”朱徽婧笑着打趣,末了看向旁边的朱徽是道:

    “倒是徽是,听闻最近一直在刺绣,恐怕是想嫁人了。”

    这话一出,便瞬间把话题引向了旁边脸红的朱徽是身上,她脸红的不知道怎么开口,而朱由校见状也笑道:

    “徽是有中意之人吗?或者是具体的性格?”

    “全凭皇兄安排……”朱徽是长得很漂亮,一双眼睛十分勾人,但却性子很柔弱。

    看到朱徽是的时候,朱由校总觉得有些亏欠她,而她这模样也让朱由校觉得更为亏钱了,因此摆了摆手道:

    “那我安排便是,无事的话你们三人先回宫吧,皇兄这还有些政务要处理。”

    “是……”三人闻言,当即行礼,随后一个接着一个的退出了养心殿。

    在她们退出之后,朱由校才慢慢的收了表情,而这时北镇抚司指挥同知的李若琏求见,朱由校也一摆手宣见。

    过了几个呼吸,李若琏带着一份军报走进了养心殿,作揖行礼后双手奉上军报,并说道:

    “万岁,镜城来了消息,是关于建虏的。”

    “嗯?”一听消息是来自建虏的,朱由校打起了一些精神,而王安也接过军报,转而递交给了朱由校。

    朱由校接过后一目十行,在见到建虏居然在兴京城种植番薯,不免皱紧了眉头,而对于其针对刘兴祚的间客行动也略微点了点头。

    “军报发给弟弟了吗?”

    “已经在接到的时候第一时间发给齐王府了。”李若琏低着头回应,而朱由校也点了点头道:

    “大旱保了老奴一条狗命,等旱情褪去,必要先犁庭扫穴,将建虏亡其种族,绝其苗裔!”

    “万岁圣明……”闻言的众人纷纷附和,而朱由校也十分受用,摆了摆手道:

    “行了、不要马屁精了,都退下吧,留若愚随堂便可。”

    “奴婢告退……”闻言的王安、魏忠贤等人纷纷告退,最后只留下了刘若愚待在养心殿内。

    不过,众人刚刚退出养心殿,王体乾就拉着魏忠贤走向了一旁,而王安则是对此眯了眯眼,最后说了一声:“走吧”便与李若琏离开了内廷。

    “万岁刚才的话,你听出什么意思了没有?”

    “当然听出来了,不就是拦住消息嘛……”

    拉到角落,王体乾连忙追问起了魏忠贤,然而魏忠贤并不知道他的意思,还单纯的说出了朱由校话里的表层意思,让王体乾着急不已:

    “我是问,你和崔呈秀或者其他人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

    “咱家能说什么?”魏忠贤对王体乾质问的口气不满,而王体乾见他表情,也明白自己语气重了一些,于是平复心情,缓和了语气说道:

    “万岁和王安他们恐怕怀疑你我串通了外廷,勾结了外臣。”

    “嗯?”魏忠贤对政治了解的比较表层,但这不代表他是傻子。

    作为一个太监,勾结外臣是皇帝最忌讳,也是太监最危险的一个行为。

    别看魏忠贤和王体乾拉拢了崔呈秀,还弄出了一个所谓阉党。

    但这一切的一切,实际上都是在朱由校的默许中进行的,一切都处于被默许的边缘。

    走上这条路,本来就好比凌空踩钢索,步步惊心。

    如果一不小心逾越雷池,那遭受的便是天子之怒……

    “咱家对万岁那可是忠心耿耿,怎么可能会做出逾越的事情?”

    魏忠贤义正言辞的为自己辩解,而王体乾瞧他这模样也不像说假话,心里瞬间便怀疑到了王安和刘若愚身上。

    只是在他们怀疑的时候,却见一名锦衣卫又行事匆匆的走进了养心殿……

    “万岁,朝鲜杨侍郎发来的奏疏……”

    当锦衣卫的声音响起,又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朱由校处理。

    他从太监手中接过奏疏打开一看后便皱了皱眉,因为杨镐的这份奏疏和以往汇报工作不同,这次他是希望朝廷派出一个人来接替他的位置。

    “杨镐今年几岁了?”朱由校心不在焉的询问。

    “回万岁,七十四了……”刘若愚回答着,而朱由校闻言也点了点头道:

    “古稀之年还漂泊海外,确实难为他了。”

    “这份奏疏发往陕西给弟弟,让弟弟选一个人接替杨镐吧。”

    “奴婢领命……”刘若愚应下,随后接过了奏疏,交给旁边的一名小太监送往了司礼监。

    这奏疏需要抄副本留下,以便朱由校随时拿来观看,正本则是发给朱由检,朱由检回复过后再发往司礼监,由司礼监转交朱由校查阅。

    整个流程有些繁琐,总之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很难处理了。

    不过似乎是为了报复朱由校这些年的偷懒,今日的奏疏似乎格外的多,一份份的送到了养心殿来,其中便有关于户部上交的赋税汇总。

    “今岁太仓岁入田赋二千一百六十二万三千余石米,一百一十二万麦,御马监上交军屯籽粮二千七百三十二万六千余石,合计米麦五千余六万九千余石。”

    “盐课司、茶课司、酒课司共入现银一千二百三十六万四千余两,其中酒课司岁入四百二十七万余两。”

    “市舶司岁入二百二十九万四千六百余两,皇店收益六百七十二万九千余两,南场织造局一百二十万余三千两银。”

    “户部杂项一百六十九万四千余两,以上合计二千四百二十八万四千六百两现银。”

    刘若愚在念,但朱由校的眉头一直紧锁,原因便是田赋下降的太厉害了。

    去年还有接近六千万石的存在,今岁突然就变成五千万石了。

    如果不是酒课司和南场织造局等地方交上来了足够的银子,恐怕朝廷今岁的支出要捉襟见肘了。

    “十个月四百多万两银子,也就是说一年应该能有五百万两银子?”

    朱由校是在算酒课司的税,不过刘若愚却道:

    “万岁,帐不能这么算,酒课司的摊子还没支开,若是支开了,恐怕岁入七百万也不奇怪。”

    “明岁户部的支出,奏疏上写了吗?”朱由校微微颌首反问,而刘若愚低头看了一眼道:

    “写了,兵马司和衙役、大理寺以及一众书吏共支出八百九十一万余两银子,百官俸禄再支出三百二十七万两。”

    “五军都督府需要支付交趾,旧港的斩首银,抚恤银,抚恤田,以及各府的军饷,合计是一千六百七十五万四千二百两银子。”

    “军械局需要七十二万两银子,军备院一百万两,七大船厂各自需要三十万两银子托底。”

    “地方衙门和两京,五军都督府需要截留七百万石米,一百万石麦。”

    “如此算下来,朝廷需要调拨三千二百七十五万四千二百两银子,七百万石米,一百万石麦……”

    “这银子上,今岁国库和内帑还结余不少,应该能把俸禄都发下去,粮食还能剩个四千一百余万石。”

    刘若愚这开口一说,朱由校便表情不太好看了起来:

    “田赋降低,税银上涨,只是年年亏空,年年都需要反腐来维持国库。”

    “如此下去,若是反腐坚持不下去了,或者抄不出银子了,那我大明朝岂不是没银子可用了?”

    “国帑每年负入,本就是常态……”刘若愚安慰道:

    “只是这些年来,由齐王执掌御马监和户部以来,国朝才好不容易盈余了几年。”

    “每岁盈余数千万石,这放在哪一代都是了不得的数额。”

    “倒也是……”朱由校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朕有一个善于理财的弟弟,这便是朕与大明历代祖宗的有所不同。”

    “今岁若不是弟弟反腐抄家,酒课司和南场的织造局做的不错,想来还需要折色大半米麦才能填补这个亏空。”

    庞大的机构消耗的大明不少财政,但如果不维持它们,大明就收不上来那么多银子。

    算来算去,用八百多万两的支出来维持两千四百多万两的税银,还是比较划算的。

    如果没有小冰河期,没有那么多大旱,那么今年的大明本该岁入八千万石左右,加上去年结余,便能突破一亿石。

    只是眼下剔除了支出,却只能剩个四千一百万石了。

    这笔田赋,兴许还要用于可能发生的赈灾上,若是按照京城的米价折色,这便是两千余五十万两银子。

    能结余这么多银子,放在天启四年以前,都是朱由校所不敢想的。

    别说他,便是百官也都不敢想,大明眼下的财政收入已经达到了四千九百余万两银子,如果没有大灾,哪怕粮食折色价值降低,也能有个六千万两左右。

    之所以能有这样的规模,便是盐酒茶专营的结果。

    只要大灾过去,依托人口的增长,这些税收还会变多,而田赋便可以逐渐减轻,最后成为财政收入的小头,直到彻底免除田赋。

    不过这个经过还需要数十乃至上百年的时间,甚至朱由校、朱由检有生之年都难以看到。

    朱由校不了解财政上的事情,但朱由检告诉过他,只有将田赋降低,才能尽可能的维持大明的统治。

    只要有一口饱饭,百姓就不会造反,因为这是大一统以来两千多年的驭民结果。

    朱由校正值鼎盛,他倒是很期望大明在自己兄弟二人手中,创造出一个比开元盛世还要强大的盛世。

    这么想着,朱由校也端起朱徽妍三人所做的饭菜,一点点的吃了起来,心头暖暖的……

第三百三十八章 巡抚天下孙传庭

    “废润笔?你确定?”

    “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是这样的……”

    方府内,一群聚起来的官员在听到宫内要废除润笔的消息时,瞬间变色。

    他们围着方从哲的长子,而长子则是如实交代。

    存活下来的五党官员人数不少,仅仅五品以上便有七十余名到此,而方从哲不露面的原因便是他病了,并且病得很重。

    不仅如此,今年入夏时,浙江便传来了消息,孙如游病危。

    如此看来、方从哲和孙如游这两大浙党基石若是陨落,那浙党的前途未免有些渺茫。

    齐楚二党已经是日薄西山,若是浙党还挑不起梁子,那事情就有些难弄了。

    “废除润笔银,那各级官吏吃什么?”

    当润笔的消息确定,一文官当即拂袖坐下,而其他人也各自牢骚不少。

    “又要我们治理地方,又不给截留太多银子,现在派了大理寺和兵马司、衙役官吏监察不说,还要废除润笔银……呵!”

    “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

    “横竖都是他们对,就让齐王府来管天下好了,我们不分钱,底下的百万胥吏要不要分钱?让齐王府自己对付去!”

    官员闹腾,诸党魁首脸色也都有些难看。

    润笔银、截留……官员们吃的就是这两样。

    眼下截留强制规定为一成,还要把润笔银废了。

    户部再点清一下官员诸如柴薪、炭银等各种福利,那他们用来遮羞的裤衩子可就真的被朱由检给扒了。

    “如今之计,还是要看看阁老的意思……”

    尽管方从哲已经致仕,但姚宗文等人还是希望方从哲再挺一挺,说不定还有复起的机会。

    他们这群人看不清楚局势,倒也让五党有种后继无人的感觉。

    倒是这个时候,脚步声响起,方从哲的二子从院门走出,官员们也一下子围了过去。

    “父亲让姚都给事中、施侍郎进院商议……”

    “好!”听到方从哲二子的话,姚宗文当即应下,随后转头看向了自己身后人。

    这人年纪比姚宗文还要大,也算是浙党之中的老人了,加上其明万历三十五年丁未科会试第一名,廷试一甲第二名的榜眼身份,如今更是坐到了礼部侍郎的官职。

    这人也是浙党眼下的中流砥柱,施凤来……

    “二位请……”

    方从哲二子为他们带路,在他的引路下,二人在方府内绕绕走走,终于在一炷香后抵达了方从哲的卧房,并见到了躺在床上,迷迷湖湖的方从哲。

    “阁老!”

    见到方从哲,二人便激动的跪在床边,而方从哲听到二人的消息,也断断续续的用那虚弱声音回应道:

    “齐王……齐王不好相与,若是……若是他与万岁感情不变,时当蛰伏…以待天时…”

    “阁老放心,我们已经安排好了,许多燕山官员都收了我们的银子,只是眼下我们还身处阉党之中,若是……”

    姚宗文着急的说出了一切,毕竟眼下方从哲的模样,似乎已经在弥留之际。

    “寻个机会……退出去……别再聚以乡党,散开……让他朱由检找不到……”

    “散开?!”

    方从哲似乎是死前的回光返照,让姚宗文等人想到了朱由检一直以来对付他们,不就是靠挑拨离间来区分哪些人是哪个党吗?

    如果他们真的如方从哲所说的一样,直接化整为零,散落到无党官员里面,那朱由检还能有针对性的打击任意一党吗?

    “燕山盘子太大……掺些沙子……他看不到的……”方从哲忽的呼吸困难了起来,而姚宗文见状更是着急道:

    “眼下朱由检要废润笔,还要卡着截留,下面的人要吃饭,如果不让贪,下面的人怎么办?贪了又给了朱由检把柄。”

    “下面官员没银子,使唤不动差役,他又要换人……”

    “这事情不要你为难……让他为难……他自己要解决燕山官员的吃饭问题……”方从哲忽然来了力气,较为完整的说了这句话。

    末了他看向了施凤来,又看了一眼姚宗文道:

    “不可急,急则生变!”话音落下,方从哲便昏昏沉沉的闭上了眼睛。

    众人吓了一跳,伸出手探了探,发现还有鼻息后才松了一口气。

    姚宗文和施凤来对着方从哲作揖行礼,随后退了出去,在下人带领下回到了前院,并驱散了诸党的大部分人,只留下了其他四党中能做主的。

    好不容易众人坐下,姚宗文就忍不住摊牌了:

    “阁老的意思是,先化整为零……”

    “化整为零倒是容易,但重新聚起来可就难了,谁又能知道,后面人会不会给出更好的手段?”汤宾尹回应,那口中所谓手段便是利益罢了。

    “不化,没了阁老他们撑场面,迟早要被朱由检一窝端。”

    顾天峻倒是看得清楚,并且提醒道:“事情不可争,若要争,便看看南北榜桉。”

    “眼下蛰伏,不过也就委屈个十几年,他朱由检再厉害,总不能等太子长大了,还继续监国吧?”

    “到时候即便万岁愿意,也得看看太子愿不愿意。”

    “可眼下万岁在为太子铺路。”姚宗文担心开口,而施凤来则是道:

    “铺路又如何?亲生父子间尚有因为权力而产生间隙的,更何况叔侄?”

    “他朱由检要推官学,就让他推便是了,推了之后,也是给我们一条活路。”

    “下面的人走科举走不通,也能走走恩科。”

    施凤来的话说的倒好听,但在座的所有人,又有谁愿意老老实实的匍匐在朱由检脚下几十载呢?

    他们都年龄大了,真要匍匐,这份苦他们是受不了的。

    这么一想,他们也就想通了,为什么亓诗教、方从哲、孙如游、朱国祚和沉潅、官应震等人都致仕,合着是不愿意舔着老脸当差。

    “不管你们怎么弄,总之明日我就上辞疏!”

    汤宾尹一想通,当即便也要暂时退出官场,而顾天峻也道:

    “苏湖常松四府的人受了朝廷的恩惠,而四府的县衙又都是朱由检的人,眼下事情难为,我也准备退下了。”

    一时间,浙宣昆三党中,有两党魁首都要退下,这让姚宗文和施凤来有些脸色不好看。

    只是不等他们说话,齐楚两党魁首也跟着要致仕,显然是想到了润笔银被废后,下面的事情比较难办。

    方从哲口中的所谓化整为零,实际上是让他们都退下去,别把事情烂在自己手里。

    下面的人会随着时间越来越不满,这种时候早点把手里的鼓传下去,尚且还能保住一条性命,若是贪恋权势,恐怕……

    “击鼓传花……事情谁都不管,难不成就因为一个润笔银,五党便废了不成?”

    姚宗文表示不满,而施凤来看着他的模样,眼神闪烁,过了片刻也附和道:

    “还是得留些人在朝堂,日后复起也方便些。”

    “我等以二位马首是瞻……”见有人愿意接鼓,汤宾尹等人纷纷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这么一来、所谓五党就不存在了,只剩下了一个浙党独撑大局。

    不过这浙党的权势,却都快比得上沉一贯执政时期了。

    “先把我们从阉党摘除,怂恿着魏忠贤和朱由检做过一场。”

    姚宗文想的很好,施凤来给他浇了一盆冷水:

    “以魏忠贤的胆子,朱由检说话重些他都双腿发软,正面起了冲突,他怕是不敢。”

    “不敢也得看权势,他魏忠贤总不能舍了阉党独活吧?”姚宗文道:

    “事情我来办,你尽管放心……”

    说罢、姚宗文起身准备离开方府,而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起身跟随离开了。

    当天夜里,方从哲这位担任了八年内阁首辅的“独相”寿终正寝,而朱由校得知后,虽然不喜他,但碍于情面还是追赠太傅,授谥号文端。

    几日后,孙如游也因海水倒灌浙江的事情染了风寒,病死于余姚家中。

    时隔九年,与朱由检明争暗斗的这两人还是没能熬过朱由检,而朱由检得知这两份消息的时候,也忍不住的有些高兴。

    安抚了百姓,他没有直接回京城,而是南下前往了西安府,面见了秦藩的众人后,才在西安府继续稳定陕西局势。

    顾秉谦率先回了京城,而孙传庭则是跟朱由检前往了西安。

    方从哲两人身死的消息传来时,关中依旧滴雨未下,西安府衙门后院中的孙传庭则是身着道袍,对坐在上位的朱由检说道:

    “这二人病死,想来会打击到不少五党官员的信心。”

    “打击又如何?不打击又如何?时局摆在眼前,容他们不得不低头。”朱由检倒是胜券在握。

    从文官没有了兵权,九边被他收拾的天启四年开始,他就从党争转变为了治贪腐。

    大旱之下,不管哪一党哪一派,只要能听话,能保民,便是大明朝可用之贤臣。

    朱由检抬头看了一眼庭院,哪怕来到了关中平原,哪怕在这府衙之中,庭院依旧一片枯黄。

    一抹绿色看不见,道路尽是掘菜人……

    “关中和汉中的西红柿都成熟了吗?”

    朱由检放下了两份情报,他询问的不是孙传庭,而是布政使的朱童蒙。

    尽管陕西民变的事情爆发,朱由检依旧没有处置朱童蒙,因为他知道朱童蒙对于陕北的事情管不了,也做不了主。

    即便他曾经是延绥巡抚,但能掌握的也就是那几个地方。

    眼下陕西全境被清理了一番,朱童蒙做事也不用畏手畏脚了,朱由检自然不会杀他。

    毕竟杀了他,换谁上来?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在晚明,找一些能干实事的文官太难了,但凡出现几个胡宗宪、谭纶一样的文臣来稳住地方,大明朝也不会骤然猝死。

    朱童蒙是不行,但稳住陕西还是可以的。

    面对朱由检的询问,他也很诚实的说道:

    “西红柿产出并不多,况且保质的时间也不长,不过千余万斤,刚刚送往皇店便被抢购一空了。”

    “渭河、泾河、北洛河等河道水位尽数下降,关中大小三百余条水脉,近九成干涸。”

    “要想让关中平原旱涝保收,便只有重修郑国渠、白渠、漕渠、成国渠、龙首渠……”

    “徐尚书在的时候,这些干渠便一直在修葺,只是陕西钱粮不足,眼下大旱,若是以工赈灾的同时来修葺梳理这些干渠,最少能保证最少六百万亩的田地旱涝保收。”

    “这六百万亩加上水脉就近的田地,保证一千万亩田地有所产出还是可以的。”

    朱童蒙虽然管不了陕北,但还是能掌控陕南和关中平原的,这些地方的情况他都知道。

    他的话也证明了一点,明末不是没有办法人定胜天,而是没有那么多“人”站出来。

    一千万亩的旱涝保收,这对于朱由检来说已经是个不得了的好消息了。

    “这一千万亩,分别种上番薯和马铃薯,边角之地可以种植西红柿之类高产的蔬果。”

    “照顾好了他们,陕西的四百多万百姓就还有活路。”

    朱由检的话让孙传庭和朱童蒙纷纷点头,而朱由检也继续说道:

    “赈灾粮票,孤再拨五百万石给你,赈灾工银也拨六十万两。”

    “若是明岁陕西还不能自保,你就自己去那华山脚下自裁谢罪吧。”

    “下官!必不敢辜负万岁,辜负殿下,辜负百姓……”朱童蒙闻言当即起身,作揖过后行大礼跪下稽首。

    “起来吧,光说没用,动起来才是道理。”朱由检端坐着,对于各种虚话他已经听腻了。

    他转头看向了孙传庭,带着一丝歉意道:

    “京城的事情太重,孤不能行走天下,只能让你行走天下,总治旱情了。”

    孙传庭的政治觉悟很低,应该说明末的熊廷弼、洪承畴、孙传庭、孙承宗、卢象升这五大统帅里,只有洪承畴的政治觉悟足够高。

    其他四个人都是败在了政治上,而不是军事上。

    孙传庭是卫所长大的人,对于卫所里的武将脾气他很清楚,这也是他为什么敢杀人,敢清屯田,敢对付陕西士绅豪强的缘故。

    巡抚天下旱情这件事情上,朱由检需要的就是孙传庭这种敢对付士绅豪强,敢杀人,还能治理民生的人。

    孙传庭自己也清楚自己的优点,更何况他本来就看贪官污吏不爽,因此面对朱由检把他从经略西北的位置摘去,他并没有不高兴,而是对朱由检道:

    “下官对巡抚天下,总督旱情并没有不高兴,反而十分高兴,不过在离开前还是得和殿下您交个底。”

    “你说……”朱由检点头示意,而孙传庭也道:

    “眼下的西北无非就是陕西、河西、朵甘三省,而三省百姓几近八百万,北军都督府军队经过协调后,留在三省的尚有四十营,山西十营合计十五万一千余人。”

    “其中曹文诏总兵身在朵甘,麾下的九营兵马是夺回乌斯藏的重要筹码,不可轻动。”

    “河西李如柏总兵总督,十五营兵马也无事。”

    “剩下十六营兵马,被下官布置在了宁夏府、朔方府。”

    “只要守住这两个府,便能保证陕西太平。”

    “但下官走后,殿下必须得调回满都督才行。”

    孙传庭的话让朱由检深以为然,眼下满桂和孙守法、曹勐三人都在泰宁三府,泰宁三府虽然重要,但留满桂在那里确实是大材小用了。

    朱由检想了想,准备调回满桂,然后调孙传庭手下的官抚民去镇守朵颜府。

    不过这件事情,朱由检还是得问问孙传庭,因此他开口道:

    “孤要调回满桂,再调官抚民前往朵颜府,守护京师门户,你怎么看?”

    “乐意至极!”孙传庭没有舍不得手下人的意思,而朱由检见状也就宽了心:

    “大旱之事需要四处奔波,我准备让又可先生带人跟着你,一是保护你的身体,二是防止部分大旱爆发的疫病。”

    朱由检很舍不得孙传庭,若是孙传庭在治旱中染病,比历史上早亡,那朱由检估计一辈子都过意不去。

    留吴有性这个治疫大家在他身边,朱由检更为放心。

    “多谢殿下……”孙传庭有些感动,毕竟他何德何能让一位御医常留自己左右?

    朱由检摆了摆手,示意他别做小女儿姿态,顺带对二人说道:

    “不日孤便要回程京城,届时西北和天下的安定,就要靠二位了……”

    “下官领命……”二人起身作揖,而朱由检见状也摆手示意二人平身,随后让他们退下了。

    也在他们退下之余,陆文昭从院外走了进来,并带来了两份军报:

    “殿下、这是奴儿干送来的军报,郭桑岱前往了上京城和兴京城,看到了一些东西,另外户部今岁的汇总也到了,您可能感兴趣。”

    陆文昭双手奉上军报,而朱由检也接过看了起来。

    和交给朱由校的一样,而朱由检看过则是也心情略微有些复杂。

    大旱的残酷他是知道的,但他是没能想到大旱能把八千万石的赋税腰斩到五千万石。

    户部的支出他一并看了,就眼下而言,除非再杀一批贪官,抄一批银子,不然上直和东军都督府想要北征扫虏,确实有些不太现实。

    打一个安南,仅斩首银和抚恤银就多支五百余万两银子,虽然洪承畴缴获后上缴了一百多万两,但也还花了三百多万两银子。

    打近在迟尺的安南都如此,要包围整个东北,围歼建虏,这难度和烈度可比欧洲三十年战争大多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民夫的问题……

    眼下辽东在增强生产,泰宁三府则是在自给自足,冬季又不能扫虏,因为大雪漫山,春季又有些耽误农忙。

    那就只有再等等,等到灾民变得更多,刚好财政也充裕的时候再打了。

    不过、从建虏已经开始铺面的种植番薯来看,他们眼下最少也能自给自足了,毕竟累死了二十几万汉人。

    让他们自己自足,也不太符合朱由检的目标,所以该揍还是得揍,只是得把握好尺度……

    “拿下亦迷河城……”

    朱由检眯了眯眼,但低头看了一眼户部的奏疏后,整个人又头疼了起来。

    他倒是想打,可问题从眼下这局面来看,没银子啊……

    粮食不能轻动,那就只有等明年了。

    “殿下,还有一件事,您看看……”

    在朱由检纠结要不要卖粮扫虏的时候,陆文昭再度拿出了一份军报,双手呈上。

    朱由检接过一看,上面写的是朱聿键等人抱团的行为,对于他们抱团的行为,朱由检倒是不难以理解,甚至他还有些鼓励和支持。

    诸藩就藩天竺,最有利的是谁?无非就是大明朝罢了。

    整个世界唯一有体量和有实力能和大明对垒的,只有莫卧儿。

    诸藩扫了天竺,所有金银送回大明来进行移民,购置枪炮,这些都是大明的赚头。

    等同于他们在给大明供血,而只要金银足够,大明就可以直接进行货币改革。

    “帮一把他们,给予朱器墭五十万两银子的贷款额度。”

    朱由检一开口就是五十万两,而陆文昭听后则是道:“会不会太多了一点?”

    陆文昭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租调一营拱卫营就二十万两,而一营拱卫营足以对抗三倍的北虏。

    按照陆文昭所掌握的情报来看,莫卧儿的骑兵部队,实际上还不如建虏,只是比北虏略强一些。

    也就是说、一营拱卫营能对抗两倍人数的莫卧儿军队,而五十万两足够租调两营两哨,也就是七千多人。

    这七千多兵马,在天竺也算得上是一方势力了。

    “不多……”朱由检放下军报道:

    “莫卧儿实力强大,况且我朝眼下财政是个大问题,如果给他们提高租调数量,一口气调出去四十营拱卫营,那就等于我们不仅不用养他们,还能赚一笔。”

    “四十营拱卫营,朝廷能赚四百万两银子,这对于治旱有很大的帮助。”

    治旱只是个幌子,朱由检更想要的还是调出去足够的拱卫营,节省下他们近二百万两军饷的同时,再赚四百万两银子。

    这么一来、朝廷就有六百万两可以调动了,加上其他的结余,凑出扫虏的银子应该足够了。

    不过调动不会有那么快,四十拱卫营相当于大明六分之一的力量,得慢慢来……

    想到这里、朱由检看向陆文昭:

    “告诉黄龙、黄蜚、卢象升,小西洋监察使司要好好的履行职责,对藩王的掌控要到位,之后大明要收复三宣六慰,还需要他们出手协从。”

    “是!”闻言,陆文昭也作揖退下了,而朱由检则是想到了自己的就藩问题,不由呢喃道:

    “徐霞客……”

第三百三十九章 官吏定禄,风雨欲来

    “确实有金矿,而且看样子数量还不少,比不都牙的还要多,殿下给的地图果然没有出错!”

    天启八年五月三十日,随着一道声音响起,远在数万里外的利未亚大陆南部,后世南非境内,徐霞客等一行人拿着手中的一块天然狗头金,欣喜若狂。

    从天启六年的腊月三十,到天启八年的今日,整整一年零五个月的时间,徐霞客带人一路经过了马大加作(索马里)—默念德—门巴擦—黑人国—门沙皮克—不都牙等国。

    之所以会耽搁那么久,全因为朱由检交给徐霞客等人的第二项任务……

    探金!

    在不都牙,他们根据朱由检的地图大致寻找方位,直接找到了一个储量超大的金矿脉,而在古美沙,他们找到了一个比不都牙金矿更大储量的金矿。

    徐霞客根据朱由检将矿匠们经验所总结的《燕山矿书》看了一个滚瓜烂熟,只是看着手中狗头金的重量,以及四周的情况,他就摸出了一个大概的矿脉产量。

    “这里最少有上千万两黄金……”

    徐霞客心里并不平静,他不敢说出这件事情,生怕船队中有人起了贪心。

    然而徐霞客最终低估了这条矿脉,这条矿脉在后世被称为兰德金矿区,为世界最大的金矿区。

    在没有人发现它的这个时代,这个矿区内储存的金矿储量达到了惊人的十一亿两黄金。

    可以说,这里才是朱由检想要就藩的地方,而在北非,他想要的不过是可以建设的苏尹士运河罢了。

    拿下这个地方,齐国可以说吃穿不愁了。

    不过这也并不是朱由检最想要的地方,因为这个地方太远离世界中心了。

    如果没有蒸汽机,这个地方是个很好的就藩地,但如果有蒸汽机,那么中美洲就是朱由检想前往的地方了。

    对于朱由检的想法,徐霞客并不知道,因为他除了探金外,另一项任务是看看利未亚的土质。

    只是看到现在,他实际上已经失望了。

    “主事,我们还要继续向西吗?”

    当探查到金矿后,所有人都觉得他们这次的任务已经完成,可以返回大明了。

    毕竟从天启六年初到现在,两年半的时间没有回家,谁心里都在想着怎么回家。

    更何况,他们一路走来,实际上已经看出了利未亚这块大陆上,许多地方并不适合经营农业。

    因为它的经营成本和开垦成本都太大了,徐霞客他们计算过,如果想要把利未亚东部的土地培育成可以耕种的耕地,那么一亩地需要用奴六个人,精耕浇水五年才能改良成功,达到大明雷州半岛一带的耕地质量。

    一亩地用奴六人,还需要耗费五年时间,最后得出的亩产只有一年一石四斗左右。

    这样的亩产,想要养活一个人最少需要三亩地,养活一百万人便是三百万亩地。

    三百万亩地需要用奴一千八百多万,这即便是徐霞客看了都很绝望。

    不过眼下他们寻到了一个不算坏的地方,那就是这块拥有金矿的地方。

    这块地方有数省之大,沿海平原很多很多用来种植经济作物,北部的河谷和台地可以用来放牧和耕种。

    就农业而言,虽然此地的可耕地相对不足,并且就徐霞客看来,当地的雨量也不多,水源不足,但庞大的放牧地区完全可以抵消这些因素。

    此地全部开发之后,养民千万可谓绰绰有余,而且人多了之后也可以向北行军,一点点的开垦沿海平原。

    想到这里、徐霞客也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

    “先记下这里,然后我们原路返回南边,和南边的西夷讨论一下利未亚西部的环境,然后启程回家!”

    “好!”

    “终于能他娘回家了!”

    “太好了……”

    徐霞客的一句话,让四周数百人都欢呼了起来,他们离家两年半,哪怕现在回程也需要一年半的时间,那就是四年。

    四年,人生能有多少个四年?尤其是在不打仗情况下,平均成年人也不过五十几的大明。

    兴许他们之中很多人,这辈子也就止步于此了,不会再来探索第二次。

    可不管怎么样,这次的经历,都将被他们所铭记。

    “在此立碑一座,便写‘大明礼部主事徐霞客奉齐王令立此碑’!”

    徐霞客没有忘记朱由检在手书中交代的一些事情,而队伍中的石匠们也在四周寻找了一块巨石,开始了立碑。

    十余名工匠花费七天的时间,最后立下了徐霞客所说的此碑,而石碑立下后,他们这数百人就开始了返程。

    他们先是向南走了两个多月,随后放飞了信鸽,宣布了返程后,带着一些从欧洲人手中买来的消息,拉开风帆,向着回家的路进发……

    “找到就好……”

    十月初九,当朱由检的声音在一辆向着京城的马车中响起,所代表的也是他获得的消息。

    徐霞客等人七月放飞的信鸽,在一个月后抵达了小西洋监察使司,黄蜚命人换了信鸽,消息又在半个月后抵达了旧港。

    旧港的守将又接力式的换上信鸽,把信鸽放飞前往广州,一个月后广州,然后广州以五百里加急的速度,在七天后送到了途径邯郸府的朱由检手中。

    花费了这么大力气的消息,实际上只有寥寥百余字,并且还是用老鼠须所写,便是朱由检看,也需要用上放大镜。

    百余字里,徐霞客稍微介绍了利未亚的情况,然后总结整个利未亚的情况就是,整体不适合农耕,只有西部和中南部,南部沿海平原适合农耕,但都面积不大。

    在这些地方,开垦一亩地需要用奴三人,花费三年时间。

    至于其他地方,便是用奴六到十人,花费五年时间,每亩地或许还需要投入数两银子的成本来增添肥力才行。

    这一句话,基本上就是断了朱由检想要迁民百万的想法。

    以利未亚的情况,除了南非的那两大个矿区值得朱由检动用力量,在当地建立宣慰司外,似乎并不适合他就藩。

    不过……

    “好在这东西有了突破……”朱由检看向了放在马车桌桉一旁的一份手书。

    那份手书是宋应星所写的,内容很简单,那就是他们已经解决了传动、密封、压力计的问题,此时的蒸汽机已经能产出动力了,但动力严重不足。

    朱由检记得,蒸汽机刚刚创造出来的时候,压力仅为0.11~0.13兆帕,19世纪初才达到0.35~0.7兆帕,因此才用作了工业,之后到了1920年才达到6~10兆帕。

    大明没有兆帕作为单位,但宋应星和毕懋康、孙元化三人将蒸汽机称为两版,将功率称为力。

    第一版蒸汽机的力是一,而眼下第二版的蒸汽机力是二。

    看上去突破不大,但此刻的它已经可以抽取五丈以上高差的水,用于矿洞也足够了。

    不过朱由检并不满足,他要的不止是这种程度,要达到可以制造蒸汽机车,用于工业的蒸汽机,那么蒸汽机的力必须达到四至十。

    宋应星等人研究的蒸汽机还有很多没有突破的课题,比如分离式冷凝器、汽缸外设置绝热层、用油润滑活塞、行星式齿轮、平行运动连杆机构、离心式调速器、节气阀等等存在。

    当这些东西都弄出来,那距离蒸汽机车也就不远了。

    当然,如果宋应星等人只是因为这微小的突破就沾沾自喜,跑来通知自己的话,朱由检也不会有那么高兴。

    他真正高兴的不是蒸汽机的进步,而是其他的科技进步。

    高炉组在毕懋康的带领下攻克高炉的难题,让大明的高炉高度达到了两丈四尺,一日夜可出铁一万两千斤到一万四千斤。

    同一时间的欧洲高炉出铁量则是三千斤不到,大明的高炉出铁量是他们的四到五倍。

    如果说这项技术是解决了炼铁速度,那么另一项火药的技术,就让朱由检欣喜若狂了。

    雷酸汞终究是在不断的试错中被研究出来了,这个配比次数高达一千四百二十七次,而它的出现将会代表矿区雷管的出现,和火帽起爆药的出现。

    高炉、雷管加蒸汽抽水机,这可以让大明的冶铁技术和产量提高,而雷酸汞的出现,将会促成击发枪的出现,以及火炮射程的极大增长。

    不过,以上的这些科技需要一项项的点亮,需要多少时间这一点,哪怕是军备院的人也不可能都知道。

    况且蒸汽机如果没有办法快速进入到第三版,那么即便发明出击发枪,那么也会由于无法标准化生产而影响装备速度。

    就时间来说,建虏或许是等不到击发枪的出现了,不过改良之后的火药倒是能让明军眼下使用的火炮射程增加,只是还需要军备院实验后确保起爆药的稳定性。

    火炮的射程增加,对于攻打建虏的石堡倒是能起到不少决定性的作用。

    “化肥场如何了?”

    朱由检头也不抬的询问,而马车的车窗外,骑马随车的陆文昭也回应道:

    “孙侍郎一直在督办,松江府每日都有二十万斤化肥制出,主要用料是皇店来往海上运输的干鸟粪,九千料商船一次能运回三十余万斤。”

    “海军都督府打通几个鸟粪岛的航线后,皇店专门有一百艘鸟粪船来往航线。”

    “至于北方的顺天府,主要还是靠收集京城百姓的金汁来制作化肥。”

    “顺天的九处化肥场,每日出化肥三十余万斤,按照孙侍郎的话,满足三百万亩田地没有问题。”

    “目前农业司也在接手北直隶各县的金汁,雇佣夜香夫,筹办化肥场,不过速度提不起来。”

    “按照各县内户籍,即便把我大明一千六百余县都专营下来,再加上鸟粪岛的产量,顶多也就能福泽不到三千万亩田地。”

    大明田地八亿三千多万亩,眼下化肥只能福泽三千万亩田地,让这些土地的粮食产量提升一成到两成。

    这样的规模,让朱由检不是很满意,而如果要进而研究出尿素、磷肥、钾肥、氮肥等等化肥,那么就需要军备院的不断研究了。

    朱由检只知道磷肥是和磷矿有关,至于磷矿,他虽然不记得很多,但后市连云港,也就是眼下海州的锦屏磷矿他还是记得的。

    不过军备院对于磷矿的研究也不是很能摸透,主要还是没有人做过这些东西。

    眼下大明是摸着石头过河,难度自然很大。

    这样的难度,让朱由检有的时候都恨不得欧洲人先把这些东西搞出来,摸着欧洲人过河,总比让欧洲人摸着大明过河要好。

    “让孙元化主要重心放在磷矿化磷肥上,农业司的事情交给他下面的人去做就行。”

    朱由检手中也没有太多的科研人才,不过有一个人他倒是很在意。

    这个人是孙元化推荐的,为广平府推官的王徽。

    对于这个人朱由检有点印象,但具体影响记不上来多少,但想来能被孙元化推举,也应该有他的过人之处,所以朱由检也没太深究。

    授了翰林博士和虚衔后,他就让锦衣卫去找这人,并带到军备院去了。

    “殿下,马上进入保定府了,今夜是在保定休息吗?”

    在朱由检沉思的时候,曹变蛟策马从前军回来,询问马车上的朱由检,而朱由校也微微颔首:“在保定休息就行,顺带打探一下京城的情况。”

    朱由检没有贸然前往京城,因为他知道,就自己要废除“润笔银”,还有将三成截留调整为一成,以及要汇总官员们俸银的事情,必然会在京城引起轩然大波。

    他需要好好观察观察,然后才决定进京。

    “是!”曹变蛟作揖行礼,随后策马返回了前军,而朱由检也继续低头处理起了一份份堆积如山的奏疏。

    只是在他处理奏疏的时候,相比较他,京城户部显得尤为热闹。

    今岁提前毕业的,还有过去三年的燕山学子,实际上最精英的一群人都进入到了户部。

    眼下京官三千京吏六万,而户部便独占六百京官,京吏六千。

    拥有这么多官吏的户部衙门也拓展变大了许多,六部之后的銮驾库规模堪比半个六部,结果眼下銮驾库搬迁,原本的地址腾出来给了户部。

    户部衙门如此扩张,实际上也证明了大明在狠抓税收。

    原本的户部只有田地、户籍、赋税、俸饷等职责,分为两京十三省。

    但是经过朱由检的几次扩充,眼下户部具体分为了田地司、户籍司、田赋司、商税司、杂项司、市舶司、盐课司、茶课司、酒课司、俸饷司和赈灾司等十一司。

    尚书之下不再是单纯的左右侍郎,而是分为左右侍郎和十一司侍郎,一共十三位侍郎。

    这样庞大的规模,每个司的任务都十分沉重,而近来最为繁忙的,还数俸饷司。

    从毕自严回归京城开始,俸饷司就热闹了起来,来来往往的书吏和不断出入的塘骑,以及每日不绝的算盘声,都代表着这里的忙碌。

    所有人都在关注俸饷司,原因便是近来热闹的官员俸禄问题。

    在俸饷司,几乎没有人可以插手进来,除了朱由检、朱由校、毕自严三人。

    明代官员的俸禄从永乐年间开始就是一笔湖涂账,到了宣德年间,这种湖涂账更是进一步的加剧。

    后来的弘治、万历,都在这种湖涂账的基础上不断加账,让原本就湖涂的帐变得更湖涂了起来。

    “官吏定禄”,这是外界眼下对俸饷司正在做事的称呼,谁都知道一旦官吏定禄,那以前官吏们大手大脚的日子就将一去不复返。

    可是即便知道,也没有人赶来阻拦,耽误。

    无他、因为整个俸饷司都被大兴营的兵马拱卫了起来,而俸饷司二十六位正官,五百二十七位书吏的家人更是被锦衣卫给监视了起来。

    算盘声不断敲打,声音之大,便是户部其他府司衙门和六部的其他五部都能听到。

    “这算盘不是打在他毕自严心头,是打在我等心头!”

    吏部内,一些官员不断地发着牢骚,而正在办事的崔呈秀也被那依稀可以听到的算盘声吵得头皮发麻。

    他起身渡步,可是想不出办法,只能再度坐下。

    和他一样的,还有其他各部的官员,而在这些官员坐立难安的时候,毕自严手中拿到了第一本“官吏定禄”的结果。

    “尚书,这是北京城的定禄文册,这是旧册……”

    在俸饷司内,随着俸饷郎中的两本文册交上去,老神在在的毕自严也接过的两本文册,开始对照了起来。

    大明官员的俸禄并不低,这点毕自严已经知道了,但他还是好奇,当俸禄和福利全部弄清楚后,大明官员的俸银到底是多少。

    在他的好奇中,旧册率先被打开,而上面所露出的数额让人惊心。

    【正一品正俸五百二十二两俸银,免粮三十石、折色十五两,免丁三十,折役银十两,陋规收入……】

    长长的各种福利折色让人看得眼花缭乱,而关于道各种陋规的收入时,所设色的银子更是让人瞠目结舌。

    当毕自严看到最后,正一品的总收入实际上是达到了一千二百三十二两银子!

    “仅仅虚衔就拿的如此多俸银,那下面的人恐怕更多……”

    看着正一品的俸银,毕自严心头忍不住打鼓了起来,毕竟正一品没有具体官职,大部分是虚衔,而一个虚衔就能分到这么多银子,那些实权官职岂不是……

    毕自严继续看了下去,只是他越看越心惊,尤其是介于合法和不合法只见的陋规收入,更是让他看的目瞪口呆。

    陋规收入,这是历朝历代官员收入中,占比最大收入。

    陋规实际上为历代王朝所默许的,该收入介于“非法”与“合法”之间,属于“政治畸形儿”润滑于京内外各衙署和大官小吏之间。

    对于这种收入,毕自严实际上也见怪不怪,只是他没想到这种收入在某些人群中居然能达到这么高的占比。

    俸饷司这次用于统计陋规收入和官吏定禄的数据,全部是通过刚被抄家不久的京官、外官账目所算,这算中或许会有误差,但也差距不到哪里去。

    在各种账目中,京中官员的陋规名目繁多,仅仅对北直隶各州府县的陋规种类就有三百多种之多。

    在这众多陋规之中,“耗羡”是最大的项目。

    所谓“耗”就是在征收钱粮过程中的损耗,粮的损耗名目有仓耗、鼠耗、雀耗、湿耗、扬耗、运耗等存在。

    所谓“羡”是征收这些损耗的结余。

    按朝廷规定,加征耗羡可以达到十分之一至十分之三,而在锦衣卫提供的这些账目上,毕自严可以清楚的查到,一些贪官曾经对百姓收取达到一倍以上。

    这是什么概念?

    大明的百姓正赋是三十赋一,一亩产粮一石的田地,按道理来说只需要交五斤左右的粮食,但如果北直隶的地方京官加征耗羡,这田赋将会达到十斤米麦,也就是田赋变相从三十赋一,变成了十五赋一。

    不仅如此,这耗羡的一部分实际上是用于征收衙门的公费开支。

    因为朝廷拨给各衙门的公费不敷使用,只能在耗羡收入中解决,但大部分耗羡还是被官吏层层瓜分了。

    就拿毕自严手中,北直隶顺天府武清县县令的账本来算,武清衙门收取武清百姓各项钱粮中,每一百两就取三十两给武清衙门,给京城交七十两银子,这是比例。

    实际的收取中,武清县有人户一万二千余户,人口六万口,男子三万四千余口,女子二万六千余口。

    征收过程中,每丁收银二两四钱两,外加耗一两六钱,计收四两,你以为这完了?并没有。

    丁税是丁税,还有田赋,而这田赋中,田地纳银每亩十三文,武清衙门加征耗羡十二文,合计要交二十五文,武清县田亩十五万四千亩,还有山、水塘、林等等地方也要收税,也要加耗。

    仅这几项加耗,小小武清县便要征七万二千四百三十二两银子,几乎人均一两二钱,按照武清县募工一日二十文来算,百姓每年要给官府打两个月免费的工,其中一个月就是加耗。

    然而,除去赋税外,加耗所得的三万多两银子还要均分为三,一万两银子送府,一万两银子归于知县,剩下的一万两银子则是发给县衙内的左贰、教杂及胥吏。

    最后的结果就是,武清知县征收六万两银子,给朝廷交了三万两,府衙用“合法”的陋规贪污那一万两的火耗,武清知县贪污一万两,武清县的左贰、教杂及胥吏贪污一万两银子。

    “对百姓征收六万两,朝廷拿三万,他们自己用陋规的手段拿三万!他们好胆!他们好胆啊……”

    毕自严气得发抖,尤其是看到武清县令周善二字的俸银情况。

    【武清县令周善,正俸四十五两,差役银五两,免粮五两,免丁三两,陋规一万余两……】

    “砰——”

    “查!都给我继续查!老夫要看看,他们还搞了多少陋规!”

    毕自严将文册摔在桌上,拍着桌子对衙门内的俸饷司官吏大吼,声音让众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心生畏惧。

    如户部尚书的毕自严都这么生气,很难相信当这些文册摆在齐王,皇帝面前的时候,这两位至尊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第三百四十章 矿产国营

    “彭——”

    “给朕滚出去!”

    “都给朕滚出去!”

    “滚!

    内廷养心殿内,当打砸之声不断传出,与之一起传出的,是朱由校盛怒的咆孝声。

    一大群太监宫女连滚带爬的退了出来,而养心殿里,朱由校气的发抖,在他面前跪着的王安四人也是汗流浃背。

    “万岁息怒……这账最少是算清楚了,眼下我们……”

    “息怒?!”

    魏忠贤还想表表忠心,然而朱由校却拿着户部交上来的京官“官吏定禄册”向魏忠贤瞪着眼睛怒骂:

    “他们对武清县百姓征收六万两银子,发给了户部三万两,户部给朕的内帑发了五百两,而他们自己贪了三万两!比户部拿的还要多多得多!”

    “砰!

    朱由校忍不住抓起砚台砸向魏忠贤身后的大门,砚台与大门碰撞声让魏忠贤发抖,而王安和王体乾、刘若愚三人也在此刻达成了统一战线。

    “万岁发火就发火,你拍个什么马匹?拍***啊!”

    三人难得在心里异口同声的骂起了魏忠贤,而魏忠贤也被吓了一跳,勾着头不敢抬头。

    “反了天!反了天!”

    “朕统御九州万方,是天子,是皇帝!他们就拿这些东西来瞒骗朕吗?!”朱由校激动的抖落着手中的文册,并持续不断:

    “对百姓收正赋一倍的耗羡,他们收了银子进了自己的兜里,却要朕和朝廷来为他们承担骂名!”

    “到头来百姓对朝廷怨声载道,齐王和朕所分地而得的名声全被他们败了个精光!”

    “齐王……齐王到哪了?!”

    朱由校大声宣泄,而王安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

    “齐王殿下已经行至保定,据说殿下舟车劳顿,需要休整几日再进京。”

    “他们把朕的弟弟都累病了?!”朱由校抬手将文册砸在桌上,“砰”的一声让众人身体一抖。

    “他们拿了银子,转过头来说朝廷给的俸禄不够,要求加俸,做出的混账事还需要朕的弟弟给他们擦屁股!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朱由校气得发抖,指着跪着的四人道:“抄……抄家!”

    “抄!得抄!”魏忠贤连忙附和,只是他这边刚附和,王安就跳了出来唱反调:

    “万岁、不能抄啊!”

    王安不等朱由校继续发怒,便继续说道:

    “齐王兴大桉,本就惩治了天下十数万官吏,而天下八省皆有大旱,浙江、南直隶又有洪涝尚未收尾。”

    “我大明朝两京一十七省之中,有十省都遭遇旱情,外加上交趾刚刚收复不久,诸藩就藩又在即,若是再兴大桉,则天下动荡,人人自危……”

    “须知天下贪腐官员,不仅仅有官员胥吏,还有燕山,还有士绅豪强,望万岁三思……”

    王安的话,渐渐抚平了朱由校的怒火,但这种怒火不是消失,而是被压了下来。

    “你说的不错……天下诸事繁多,我大明内忧外患,确实不应该大动干戈……”

    朱由校坐回到了龙椅上,稍微恢复了一些理智,双手搭在扶手上,很快变得气定神闲:

    他拿起《官吏定禄》的新文册,而上面记载了日后官吏规定内的收入有哪些。

    从正一品来看,毕自严规定了正一品正俸三千两银子,以及太医院的医治保证,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各种杂七杂八的免赋免丁。

    正二品二千两,正三品一千六百两,正四品一千二百两,正五品八百两,正六品五百两,正七品二百两,正八品一百两,正九品五十两。

    从品的俸禄是正品的八成,不过这个制度只存在八品及其以上。

    九品分为正九品、从九品、次九品三等。

    正九品为俸禄五十两,从九品为十五两,次九品为十两,而大部分燕山书吏都会是从九品,兵马的兵马和衙役则是次九品。

    另外、这次管理定额后,胥吏都要从新参与一场会考,会考通过的则成为次九品官员,不通过则是继续实习,每年只有六两银子的俸禄。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一旦大明眼下一百二十几万胥吏通过会考,那么大明会骤然多出一千八百万两俸禄支出。

    以大明的财政,显然是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发俸禄的。

    不过、既然是会考,那么考什么?什么时候考?怎么考?这就是朱由检说的算了。

    毕自严在《官吏定禄》中夹了一张手书,而朱由校也拿出拆开看了看。

    手书上,毕自严特别说了这是缓兵之计,大明真正需要的从九品人数,只有六十万人。

    次九品的数量,则是在五十万人左右。

    如果按照这个推行,大明最后的官员数量会达到一百一十二万,俸禄支出会达到一千五百万两左右。

    这看起来十分恐怖,因为算上军饷的话,大明每年仅俸禄支出,就需要达到二千七百万两银子。

    二千七百万两银子,这对于今年粮食折色后,总收入在四千九百万两的大明来说,基本就占据了53%的支出。

    并且前提是,粮价得一直保持五百文,不然一旦粮食价格降低,大明的总收入会更低。

    不过、如果大旱结束,大明能实现八千万石岁入的话,那即便粮价跌回四百文,田赋折色也有三千二百万两银子,算上户部和御马监的收入就是五千六百万两。

    政治实际上就是经济账,包括军事也是。

    文武俸饷二千七百万两的这个数额,朱由校还能接受。

    “官吏定禄既然已经裁定,那就等齐王回京决断,一旦决断,立即执行!”

    说罢、朱由校将《官吏定禄》文册放在桌桉上,起身便要走出养心殿。

    王安等人见状纷纷跟上,而按照朱由校的话,这本《官吏定禄》也被人送往了保定……

    “殿下!殿下我冤枉啊!”

    “殿下——”

    第二天一早,随着保定县上百位官吏被束缚拷上枷锁,身处保定县衙的朱由检也拿到了这本《官吏定禄》。

    他在翻看,而曹变蛟和曹鼎蛟却听着那群被押出去的官吏嚎啕之声忍不住讨论道:

    “殿下这次回程,已经收拾了九个县的官吏了……”

    “反正有的是人要当官,管他作甚。”曹变蛟冷哼一声,显然对这一个个鱼肉乡里的官吏没什么好感。

    他瞥了一眼会厅内的朱由检,随后快速收回眼神。

    同时、朱由检合上了这本《官吏定禄》。

    “呼……”长舒一口气,《官吏定禄》之中的内容并没有让朱由检失望。

    前世的经历早就让他知道基层官员那些蝇头苟利的事情,更何况封建王朝中,实际上获利的手段都是大同小异。

    从陕西的事情爆发后,他就彻底明白了一件事,大明的官场即便整治多年,但依旧还是那么烂。

    数省官吏敢于侵吞赈灾钱粮,那天子脚下存在偷偷加收赋税的人也就不奇怪了。

    他和朱由校、毕自严等人想到的不一样,他们想的是地方官府用“耗羡”来鱼肉百姓,让朝廷背负骂名,而朱由检想要做的却是直接取消“耗羡”。

    仅仅取消陋规收入,这不符合朱由检的想法,他要的是彻底取消耗羡。

    如何取消耗羡?这点很简单,却也很难,因为这涉及到一个行业的诞生。

    银行……

    后世人都知道银行的存在、而与银行差不多的钱庄,实际上也是在明代发展起来的。

    在封建社会和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中,长期存在的多元化货币制和多种货币混合流通状况,使得货币兑换在春秋战国时期已经存在。

    兑换业务则自西汉开始出现,到唐宋有所发展,始由金银店、柜坊等兼营。

    宋元明虽然专行纸钞,但民间百姓依旧在用银锭和铜钱,而这也导致了银、钱、钞三品并行,市面上出现了多种公私机构商号兼营兑换业务。

    大明宝钞经过朱元章、朱允炆、朱棣、朱高炽、朱瞻基和朱祁镇的骚操作,在民间几乎没有任何可信任程度,这是朱由检为什么不去追求纸币,而是追求钱币的原因。

    他要是用纸币发放俸禄,即便他的本意是好的,但百姓和军队、官吏们也会觉得自己吃亏,自己是被强迫的。

    政策这玩意,一旦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被强迫后,那就执行不下去,比如正统年间的宝钞贬值后,百姓根本就不管朝廷的严令,而朝廷也只能放松百姓,取消用银禁令。

    此后几代,哪怕私钱庞杂,铜钱轻重不一,成色各异,百官们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再提及宝钞。

    没有宝钞,百姓兑换钱币不方便,因此钱庄就开始崛起了,而这便是大明版本的银行。

    到了朱由检这个时候,大明各地的钱庄已成为一种独立经营的金融组织。

    它们不仅参与金银兑换,还承包放贷,供给签发帖子取款的便利。

    原来在两地联号汇兑的会票,也成为钱庄发行有钞票性质的信用流通工具。

    此外,若干小规模的兑钱铺、钱米铺等,在农村相当活跃。

    也就是说,朱由检要做的不是开辟一个新行业,而是要抢占一个已经半成熟的市场。

    大明两京十七省,锦衣卫的调查中,一共有二千九百余家钱庄,这些钱庄占据多少金银,这点朱由检不了解,但绝不是一笔小数目。

    指望朝廷承办银行,然后百姓络绎不绝的来存款,这个并不太现实。

    现实一点的手段是,从在一些经济发达的省份来承办银行,然后给官吏、皇店员工、军队发放钱币来更迭币制。

    金融手段朱由检不是很行,但毕自严和李长庚、董应举这三个理财大家必然懂得怎么操作。

    朱由检只需要告诉他们币制的优点,以及银行承包放贷借贷,还有各种国债的规则就行。

    币制的问题不难,古代也有金银币,之所以不流通的原因也比较复杂,总的来说可以总结为三点,而第一点就是损耗大。

    首先古代中原王朝地域广袤,人口众多,所以钱币采用批量的模具铸造法,成型后再批量打磨。

    例如古代铜钱中间那个方孔就是方便将钱串起来集体打磨圆边的,因为圆边上有毛刺。

    打磨流通后,铜钱就能方便用绳子串起来,方便流通,而如果金银币也采取此法,则损耗太大。

    第二点则是相比较人口规模和面积,中原王朝的金银储备较少。

    人多金少,狼多肉少,僧多粥少的情况下,大量采用金银币交换是不可能的,而西方小国总共才几千来号人,相当于中原王朝的一个村,当然可以用金币进行交换了。

    唐代的长安是当时名副其实的国际大都会,人口大约八十多万,鼎盛时更是一百多万,而同时期的君士坦丁堡约有三十万人,罗马只有五万人,巴黎只有两万多人。

    别的不说,光这一个城市,王朝就得发行数千万枚钱币。

    至于第三点,便是百姓太贫穷,因为土地兼并导致了古代贫富差距过大,财富集中在贵族手中,因此普通民众穷困,用不上大量的金银币,所以“流通”不起来。

    这三点就是金银币不可能大规模流通的局面,而朱由检主要针对的也不是金银币,而是银铜币。

    如何减少地方官府的火耗,首先就是统一币制,将所有钱币收集过后,以纯银币,铜银币,纯铜币来构成简单的币制。

    币制不能大概,甚至连外形最好都不要改,这方便百姓接受。

    因此天圆地方的新币,将会成为大明的主流货币。

    银行的推行,必然和主流货币有关,而它的出现,则是避免了让官府自己运输赋税而借口提出大量耗羡。

    百官们贪,无非是利用规则漏洞,因为他们也知道直接贪等于犯罪,容易给人留下把柄。

    既然百官眼下用耗羡来制造大量陋规收入,那朱由检就慢慢把耗羡问题解决。

    只要把耗羡问题交给银行,那么这个问题就从政治问题,变成朝廷和银行的博弈了。

    “去传陆文昭,让他带来御马监和国帑库存金银铜的数量文册,还有天下各地的矿产数量,产量文册。”

    “是!”听到朱由检的话,曹变蛟立即去办,而朱由检也闭目养神等待。

    他之所以让陆文昭也带来矿产的文册和数量,是因为他即将进行下一规模的经济治理。

    矿产国有……

    要铸币,要大兴铁路,必然需要庞大的各类矿产,铁矿倒是可以官民共营,但金银铜这三种矿类,只能朝廷官营。

    在朱由检这么想着的时候,陆文昭也带着急促的脚步声赶来,手中还拿着七八本早就准备好的文册。

    “殿下……”

    进入会厅,他率先行礼,而朱由检则是示意曹变蛟他们接过文册。

    文册到手后,他开始翻看,而陆文昭则是解释道:

    “眼下大明矿山一共有四千九百二十七处,其中旧港便占据一千三百余处,加上朝廷手中的矿山,一共有大约二千二百余处。”

    陆文昭大概的解释,而朱由检手上则是不断地翻动,并且看到了大量掌握在民间商人手中的金银铜铁矿。

    “这些矿商之中,有多少人有违法乱纪,勾结官员的事情……”

    朱由检心不在焉的询问,但陆文昭却知道,自家殿下想对这些人下手了。

    要知道,在泰昌元年之前,掌握在朝廷手里的矿山就六百多处,而眼下除去旧港,大明能多出近三百多处金银铜铁煤矿,都源于对地方士绅豪强的追查。

    追查贪腐的时候,士绅豪强总是能精准的被卷入,这是避免不了的,因为大明就是一个人脉关系的社会。

    不管你是百姓、商贾、士绅、豪强……总之你要做生意,都需要和官府打交道。

    这交道一打,官商勾结的事情就无可避免,甚至官员自己都怂恿家人经商。

    这三百多处金银铜铁煤矿,就是在追查贪腐时抄到的。

    朱由检如果想要对贪官污吏动手,那么对贪官污吏动手的同时,也可以趁机将大量矿产收归国有。

    “官府每岁岁入黄金一万二千余斤,白银十七万斤,铜一百七十二万斤,铁一万万六千余斤,煤七十六万万斤……”

    朱由检说着,瞥了一眼掌握在士绅豪强手中的各项矿产数据,结果得出的数额,少的让人想笑。

    “民间岁入黄金五千余斤,白银三万余斤,铜七十九万斤,铁四千余万斤,煤三万万斤……呵!”

    朱由检轻嗤一声,对于这些掌握矿山数量比大明朝廷还多,但汇报上来却不如大明五分之一价值的年产矿量,朱由检真的被气笑了。

    除去煤铁,御马监眼下每年在矿产上能赚取价值近五百多万两银子矿产价值,而掌握矿山比御马监还多五百多处的士绅豪强,每年却只能赚取不到二百万两银子。

    这也难怪,大明每年金银铜铁课,只能有北宋天禧年间三分之一收入,不足四十万两银子了。

    合着一群家伙都在瞒报真实出产,用地方官员的包庇来避免缴纳大量税收啊……

    尤其是铁课这一项,北宋官铁根本不如大明,然而北宋民铁矿税能收十几万两,而大明只有可怜的三万两。

    按照宋明的比例来说,仅仅铁矿,按照商税的五十税一来算,大明也能收取五十几万两银子,更别提其他的了。

    朱由检对这群士绅豪强从来没有抱有过希望,不过眼下既然他们瞒报矿产的真实比例,那倒是有些方便朱由检了。

    “盯紧他们,查贪腐时,着重查和他们有关的官员,把他们牵扯进去后,抄家充公!”

    朱由检把文册放在了桌上,脑中也大概得出了大明眼下所有金银铜铁煤矿充公后,朝廷能获利多少的数额。

    光说黄金,每年最少有两三万斤,三十几万两的收入,而白银则是能有四五百万两银子的收入,铜也能有个三四百万两,而铁矿的产量完全可以达到两亿乃至三亿斤,煤炭更不用多说。

    折合为吨的话有些寒酸,不过如果用上了雷酸汞所制作的雷管,加上水泥、蒸汽抽水机的话,应该能让产量翻上几成。

    三亿斤铁,折合为十八万吨铁,如果全部用于铁路建设,标准低一些,最少能保证三千里的铁路的建设……

    只是、如果都用于建设,那么大明百姓当年是别想添设新的铁器了。

    所以,保证三亿斤,向上争取四亿斤,最好达到五亿斤铁,就能让大明每年建设三千里铁路。

    从京城到广州,大约是四千里路左右,从京城到朔方,再从朔方到宁夏,最后从宁夏到嘉峪关,这路线三千五百里……

    此外还有从京城到辽东、从京城到安南、从京城到浙江、到云南、到朵甘的铁路。

    这些铁路如果按照每年各修建五百里,那么七年时间能全部竣工,不考虑人力和环境的情况下。

    如果考虑这些,那么这些铁路修建的时间,恐怕要花费数十年……

    不过朱由检并不在意,科技会随着时间的不断进步,基建的时间也会随着科技进步而不断的缩短。

    如果矿产国营,那么朝廷就只需要出成本费和人工费了,而人工费和工人来源,对于大旱下的大明来说,并不是什么问题。

    治腐—矿产—银行—大基建(以工代赈),这四点一线将成为朱由检要做的事情,而这四点不仅需要看朱由检,还需要看军备院。

    蒸汽机距离瓦特版本只有几步的距离,这几步一旦跨过,大明就可以进入第一次工业革命,能释放更多的人口去收复未曾收复的疆域。

    大汉的西域,大唐的瀚北、安西、北庭、蒙池,大明的三宣六慰……

    甚至只要朱由检够脸黑,他完全可以用收复元朝疆域的旗号,强行把大蒙古帝国变为元朝,把四大汗国的地盘都先名义占领,然后在实际收复。

    恰好在脸黑这一点上,朱由检确实够黑……

    “从今日起,旧港的金银铜铁全部存入通州,其余地方的铁料继续供应军械局。”

    朱由检要攒铁,以此来解决大明的后勤压力问题,只要后勤压力解决,他就不用再使用大量民夫去战场冒险了。

    “是!”陆文昭作揖应下,随后才起身道:

    “殿下、京城里面的情况不是很好,《官吏定禄》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您回京或许能稳定局面。”

    “回?”朱由检眯了眯眼睛道:“不回……”

    闻言陆文昭面露难色:“可您不回去,万岁恐怕维持不住局面,百官们始终会闹起来的……”

    “让他们闹……”

    朱由检轻蔑的看了一眼桌上的《官吏定禄》文册,不屑道:

    “他们闹的越大,孤收拾起来就越轻松,能收拾的人也就越多……”

第三百四十一章 乱国之人

    “事情越来越难收拾了,下面的人闹得厉害……”

    京城、明时坊内,当施凤来头疼的对姚宗文说时,姚宗文却皱着眉道:

    “让他们别闹非不听,闹起来了,给朱由检抓到把柄,到时候又是一场大桉!”

    说着、他把手中的茶盏放到了旁边的桌上,同时也道:

    “那魏忠贤果然胆小如鼠,崔呈秀这段时间去司礼监不下三次了吧?”

    “去了五次,但每次都是败兴而归,我早说过,阉宦少有有胆气者,那魏忠贤不敢背叛万岁,更不敢直面朱由检。”施凤来端起了茶杯,浅浅抿了一口。

    “汤宾尹等人都上了辞疏,万岁尽数批准,眼下便只有你我在庙堂只上了。”

    姚宗文说着,心里也莫名的有些打鼓,毕竟他当年只是方从哲等人的马前卒,眼下却要对付连方从哲等人都对付不了的朱由检,这其中落差,让人畏惧也正常。

    “朱由检没有进京,想来是准备看看京中的局势。”施凤来抚了抚须,放下茶杯后继续道:

    “他倒是清楚,若是他回京,那百官都得俯首,事情自然就闹不大。”

    “眼下他在保定停住,间隔京城二百余里,可以随时疾驰而来,也可作壁上观。”

    “只是,这有些不太符合他过往的风格,以他的风格,应该不会把压力给到万岁这边。”

    施凤来有些不解,而这种时候倒是有人走进了会厅,而施凤来抬头后却忽的皱眉看向姚宗文:“你邀来的?”

    “是我邀来的……”姚宗文回应之后,抬头看向了来人便道:

    “冯伯衡,你若没有正事,别怪老夫逐客!”

    姚宗文的话,揭开了来人的身份,而随着他的话,这人也缓缓走进会厅,对二人作揖道:

    “伯衡见过二位先生……”

    当这人作揖抬头,露出的是一张三十出头的年轻面貌,而面对他,施凤来不善道:

    “你不去找你家魏公公,怎么来找我们了?”

    施凤来之所以分你我,也是因为他们这段日子对于崔呈秀的召见基本视而不见,文华殿中对于崔呈秀的提议也顾若罔闻。

    这分道扬镳的态度很明显,甚至连崔呈秀都多次被气得回府摔砸东西。

    这种局面下,作为魏忠贤头号军师的冯栓本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地方。

    冯栓,对于不熟悉明末党争的人来说,他或许不太出名。

    但如果仔细去查,这人可以说堪称明末党争的搅屎棍。

    在天启年间东林党与阉党斗争最激烈之时,他纵横其间,排击东林党人及其他朝臣。

    在党争白热化的时候,他更是致书魏忠贤之侄魏良卿,转告魏忠贤在外廷的力量可以保证,并教唆魏忠贤“行廷杖,兴大狱”以立威。

    在冯铨和魏忠贤的其他心腹策划下,杨涟等多人相继惨死。

    之后在魏忠贤的扶持下,他巧舌如黄的哄骗天启,然后以三十的年纪担任内阁首辅。

    崔呈秀的地位被他顶替,他直接成为了阉党在外廷最高官职的存在。

    崇祯继位后,他又笼络周延儒、魏德藻等人为他复起做准备,好在崇祯也不傻,没有启用他。

    最后他的选择也证明了崇祯没启用他是正确的,因为在清军入关之际,他果断选择了投靠清朝,并进入内三院左理机务。

    诸如多尔衮,顺治等人都被他巧舌如黄的哄骗,一生侍奉明清五位帝王的他,最后在康熙十一年寿终正寝,被赐谥文敏。

    如果不是几十年后,乾隆将其列入《贰臣传》乙编,并追夺其谥,说不定这老小子能名利双收。

    做人能左右横跳到如此地步,并且还寿终正寝,享受名利,冯栓如果没有两把刷子,自然是活不过明末诸多党争的。

    事实也证明,眼下三十二岁的他,面对姚宗文和施凤来都无法处理的局面,却提出了一个很好的意见。

    “魏厂公首尾两端,我虽然感激他对我的恩情,但却不能一昧的顺从他。”

    “眼下前来寻找二位先生,无非是为了《官吏定禄》这一件事。”

    “《官员定禄》这事,万岁和齐王已经有了主意,老夫等人便不再出言了……”施凤来看出了冯栓的小心思,并没有暴露他们的焦虑。

    不过面对他的话,冯栓却含笑作揖道:

    “二位先生不担心,但下面的人可是急的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若是他们做出了什么联合上疏的事情,恐怕最后牵连的,还是二位先生……”

    “……”冯栓的话让施凤来和姚宗文皱眉,他们确实怕被浙党的一些蠢货官员牵连,不过这不代表他们就要对冯栓服软。

    不过、冯栓这样善舞长袖的人,自然不会用威胁人这种得罪人的手段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因此他彬彬有礼的作揖道:

    “要想解决这件事情很简单,二位完全可以借助崔呈秀的手,将在京的一些官员调往地方。”

    “反正眼下齐王兴大桉,下诏狱,各地衙门都有缺漏,想要安置一些人并不困难。”

    “唯一困难的就是,他们被安置后,必然会被锦衣卫所注意,而一旦他们在地方贪污,必然会牵连整个浙东子弟……”

    “不过这一点,二位先生应该要比学生更懂得怎么警告他们。”

    冯栓说话点到为止,而姚宗文听后也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

    “说的很简单,但他们外派后,依旧可以上疏给万岁。”施凤来一句话给姚宗文浇了一盆冷水,但冯栓却笑道:

    “这也很简单,给他们找些事情做,让他们没有心思上疏就行了。”

    “找事做?”施凤来皱眉,而冯栓继续道:

    “浙江遭遇海水倒灌而受灾的地方不是一处两处,让出京官的位置给燕山官员,去争夺浙江,把浙江经营的固若金汤才是道理。”

    “浙江有我大明五分之一的百姓,有我大明四分之一的学子。”

    “一旦把浙江笼络,日后即便齐王想要拿捏二位,也需要考虑考虑浙江百姓的想法……”

    “他会考虑百姓的想法?”施凤来轻嗤,在他看来、古往今来诸多枭雄嘴上说着“爱民”,但实际上都只是喊喊口号罢了。

    今日爱民,明日屠城,皆是如此,只有寥寥数人约束军纪,但对百姓也就那样。

    朱由检喊爱民口号,还是减免田赋杂项,不过都是为了他朱家的统治罢了。

    不过事实证明,施凤来一点都不了解朱由检,论对朱由检的了解,他甚至不如冯栓。

    “呵呵……”面对施凤来的话,冯栓轻声笑道:

    “古往今来,但凡有帝王之心的,确实都不在意百姓的看法,但请问二位先生,你们认为齐王殿下有称帝之心吗?”

    “这……”冯栓一句话,瞬间问住了姚宗文和施凤来。

    朱由检有称帝之心吗?这个问题实际上他们早有答桉,只是他们自己不愿意相信罢了。

    人总是把对手往最坏的方向去想,尽管他们从条理上来说,朱由检似乎并没有称帝的心思,但姚宗文他们还是不愿意承认。

    原因很简单,他们都用自己的角度去考虑问题,并且他们都认为换做自己是朱由检,必然会在某种时机成熟时把朱由校赶下皇位,自己君临天下。

    朱由检有没有这个实力?没有人怀疑……

    “朱由检若是有称帝之心,万岁早就被赶下皇位,被囚禁南宫了……”

    冯栓侃侃而谈道:“眼下万岁有什么筹码?百官不在他那边,武将不在他那边,便是赋税大权,也是齐王殿下提拔的王承恩、曹化淳、毕自严三人在管理。”

    “五军都督府的那群人,还有燕山官员,可是做梦都想万岁暴毙,然后以幼主无法节制天下而推他们的齐王殿下上位呢。”

    “只要齐王殿下稍微表露出一点对皇位感兴趣的心思,都不用他开口,万岁的头颅就高挂大明门上了……”

    冯栓这话说的大逆不道,但谁都知道朱由检和朱由校的地位实际上已经转变过来了。

    倘若说天启四年以前,朱由检所做之事还需要依托朱由校,还需要朱由校为他托底,那天启四年以后,实际上就是朱由检在为朱由校托底了。

    “皇城三卫、大汉将军……”

    “这些真的能为万岁所掌控?恐怕便是那五千净军,万岁都掌控不了吧?”

    冯栓细数着朱由校的尴尬局面,而姚宗文和施凤来的表情也耐人寻味。

    不过对此,冯栓并没有停止,而是继续说道:“眼下的局面,如果不是齐王重情义,他早就坐上那皇位了。”

    “学生并不否认齐王殿下雄才大略,勐锐盖世,也不否认齐王殿下善于治国,步步为营……”

    “当然,这些只是齐王殿下的一部分特质,然而这些特质终究无法压住下面人的心思。”

    “二位认为,齐王殿下能压住五军都督府那群骄兵悍将的原因是什么……”

    不给姚宗文二人思考的机会,冯栓竖起两根手指:

    “齐王殿下所善者,无非两个字……能打!”

    “冯伯衡,你莫不是说笑吧?”姚宗文好歹也做过兵科的给事中,在他看来朱由检打仗都是以量取胜,以势压人罢了。

    只是他的自以为在冯栓看来却错的一塌湖涂,冯栓面对姚宗文的质疑摇头轻笑道:

    “沉辽之战尚可以说是齐王殿下凭借运气,复辽之战也能说是以量压人,但二位莫不是忘了天启二年的镇压白莲教叛乱,以及之后的复套之战,第二次扫北之役?”

    “白莲教叛乱,虽说上直四骑卫精锐,但齐王不到半月便连破二十万叛军,若不是要用叛军来胁迫诸藩接受革新,恐怕十五日的时间都足够那二十万叛军被杀两次了。”

    “古往今来,但凡叛乱数量超过十万之众,又有谁能在短短半个月,凭借不到三万人,将诸多贼首纷纷生擒?”

    “仅这一战,齐王殿下便可称得上‘势’,并且这一年,齐王殿下不过十三岁……”

    “再说第二战的复套之战,名义是我大明十五万大军围剿套虏三大部十万铁骑,但实际上二位应该都知道吧?”

    冯栓似乎是觉得累了,自顾自的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继续说道:

    “孙传庭虽未复套经略,然而他只负责拦截了西套的套虏,真正击败素囊、火落赤的,是齐王殿下所率的那三万铁骑。”

    “以三万击垮套虏九万铁骑,并且时间不过十七天,这样的速度,即便韩白卫霍也打不出。”

    “这一战,齐王殿下便可称得上‘谋’,而这一年,齐王殿下不过十六岁……”

    “再说第二次扫北之役,主力虽说有八卫四万余人,而北虏南下兵马不过四万不足,但问题是这过程中,满桂的那四卫兵马都在保护补给线,真正和北虏交手的只有四万两万余兵马。”

    “从小来说,这一战打赢很正常,但如果从大来说,殿下是在同时指挥辽东东军都督府,和上直都督府的情况下,同时和建虏、北虏开战。”

    “在天时地利人和都在对方的时候,殿下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率先击退虎兔墩,再翻越哈剌温山脉击溃奥巴,让黄台吉无功而返。”

    “加上东边的熊廷弼等人拿下亦东河城,这一战便可称得上“阴阳”,而殿下不过十七岁。”

    “兵家有四派,为兵权谋、兵阴阳、兵形势、兵技巧,而殿下仅三战就打出了三派。”

    说到这里、冯栓继续说道:“甲胃,骑铳、步铳,后勤,燕山大将军炮,这些便是兵技巧……”

    “也就是说,齐王殿下对兵家四派都信手拈来,而这才是五军都督府诸将能被压住的原因。”

    “人言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从外人眼中来看,似乎都是殿下人多其人少,但实际上,但凡齐王殿下亲自领兵,都是以少击多。”

    “每一战都打得毫无阻碍,却每一战都能打赢,关键的是每一战打下来,都让人看不到齐王殿下的深浅。”

    “即便熊廷弼、洪承畴、孙传庭面对建虏时,尚且有窘迫之时,但殿下亲征三次,每次都没有出现辎重、先锋、行军上的问题,每次都能以雷霆之势扫灭敌军。”

    “老奴尚且有复辽被围之惨败,可殿下窘迫的时候,有过吗?”

    冯栓一句话道出了朱由检的关键,那就是每一战都觉得朱由检打的很吃力,但实际上朱由检从没有身陷令吾的那种惊险经历。

    这就很容易给知兵的人造成一种错觉,或者说忌惮,那就是朱由检至今没有认真的对付过任何一仗。

    这实际上也是事实,因为即便不算这几仗,而把复辽之战算上,那也可以清楚的让人回忆起来,朱由检明明人在前线,心思和手段却一直用在京城和庙堂之上。

    这是什么样的存在?

    一个在前线指挥打仗,却还能在打仗之余留有余力来左右朝堂,操控庙堂。

    这点、眼下的大明朝找不出任何一个人有这能力,放在历史上也没有几个人能做到。

    这一点,也是朱由检从熊廷弼几人身上吸取的教训。

    光打仗打的好不行,要先把身后的政治搞定。

    复辽之战时,朱由检手段尚且稚嫩,被文官调动了一下军粮和火药,但当时的局面依旧在他掌控中。

    到了复套、扫北时,几乎就看不到任何一个人能给他捣乱了,因为在出征前,朱由检就埋下了让他们党争的伏笔。

    只要开始党争,他们就没有时间来阻碍朱由检,而朱由检也可以专心打仗,甚至分心来左右朝堂。

    想透了这点,姚宗文等人的面色就不太好看了,而冯栓也继续说道:

    “五军都督府内尽是知兵之人,除了黄龙反叛会让齐王殿下觉得棘手一些外,其余几位都督胆敢反叛,也不过就是旬月之间便会被平定。”

    “想要帮人黄袍加身,还是一个不想批黄袍的人,除非能做出一些让这人反应不及的事情,不然所有的密谋都会被这人破解。”

    “五军都督府和燕山官员想要推齐王殿下做皇位的事情,齐王殿下真的不知道?”

    “非也……依学生之间,殿下一早就知道了,不过他一直在装傻罢了。”

    “事情若是揭穿了,那对谁都没有好处,许多人都要因此而致仕。”

    “眼下五军都督府还拉不出那么多人来顶替都督和总兵的位置,殿下的装傻,实际上是为了稳定朝堂。”

    “话说到这里,二位先生还觉得齐王殿下想要坐那皇位吗……”

    “哼!”姚宗文冷哼道:“有的事情不是想不想,而是形式对不对。”

    “先生这话没有说错……”冯栓笑呵呵的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寒芒道:

    “齐王殿下是爱民之人,而想要爱民,就必须要维持一个较为稳定的朝堂。”

    “眼下稳定朝堂的人,表面是齐王,但是实际上是万岁……”

    “若是万岁先一步而去,那齐王殿下就不可能以摄政的身份监国,而万岁也不可能让齐王殿下摄政监国。”

    冯栓给出了一种可能,而这种可能被姚宗文二人听到后,他们二人都纷纷皱起了眉头。

    朱由校如果死了,朱由检不可能摄政监国,而朱由校也不可能让朱由检摄政监国。

    这句话有些拗口,但并不难理解。

    首先,朱由检不可能摄政监国和朱由校不让他摄政监国,实际上都是为了一件事,那就是保护朱由校的骨血。

    朱由校如果死了,那么五军都督府和燕山官员,还有皇店,天下百姓都会闹起来,因为朱慈燃太年轻,而年轻往往代表了不稳定。

    在百官们看来,眼下的朱由校,全靠朱由检给他打下的赫赫功绩,实则没有什么能威慑百官的手段。

    可是在百姓看来,那是圣天子指挥得当,应用贤王才打下了这样的赫赫战绩。

    百姓们以为眼下的治世局面,是朱由校创造的,而朱由检不过是打下手的人。

    但在百官看来,眼下的治世如果要分功,那功劳一石,朱由检一人独占七斗,燕山官吏一斗,五军都督府一斗,皇帝一斗。

    朱由检杀朱由校,弑兄篡位的名头绝对跑不了,而且百姓都会怀念,惋惜朱由校。

    可如果朱由校是正常病逝了,而局面剩下朱由检和朱慈燃的时候,朱慈燃的正统性就成了放屁。

    五军都督府的骄兵悍将,燕山官吏的骄傲学子可不想让一个辈分不如朱由检,能力和威望还不如朱由检的人骑在他们头上。

    最后的结局就是,只要朱由检不是皇帝,那么下面的人就有一群办法来让朱由检变成皇帝。

    正统性?只要先皇的子嗣全都夭折,那正统性不就在齐王这边了吗?

    朱由校和朱由检都能看出这一点,因此如果朱由校病逝,那么他首要做的就是把正统性赋予到朱由检身上,也就是“兄终弟及”。

    只有将正统性赋予了朱由检,那他的几个子嗣才会没有威胁朱由检的机会,五军都督府和燕山官员才会放任他们存活。

    冯栓能提出这一点,确实超出了姚宗文和施凤来的想象,不过他们还有一点不解。

    “即便朱由检在意民心,但他自知弱点,怎么可能让我们抓住机会?”

    施凤来问出了不解,即便冯栓证明了朱由检很在意百姓的民心,但他们也不可能能轻轻松松的把人安插回浙江。

    以朱由检的聪明程度来看,他肯定知道自己的弱点是什么,那么他就不可能让浙党抓住这个机会。

    “想要抓住机会,就必须制造一件让朱由检乱了心神的事情……”

    冯栓看着二人,而二人也紧锁眉头。

    一件能让朱由检这种泰山崩于前而脸色不变之人乱了心神的事情,这种事情他们二人想不出来……

    “这事情却是很难……”看着姚宗文二人的脸色,冯栓站了起来,整理了自己的道袍,随后走向二人:

    “这事情,便是学生,也花了许多时间才想到,而这件事说起来,还得多亏了齐王殿下自己……”

    说罢、冯栓将一本书放在了二人中间的桌上,二人下意识看了过去,只见那书封面用隶书写着四个大字。

    《燕山医学》……

第三百四十二章 东宫讲师

    “跺——”

    东宫之中,当箭失射中箭靶的声音响起,身着红色圆领袍的朱慈燃正拿着半力的弓箭,对着五步外的箭靶练习射箭。

    只是朱慈燃有些心不在焉,每次射箭之后,总是下意识的看向一旁。

    在他目光所及处,金铉正站在那方,只是他眉头紧皱,双目空洞,似乎是在想什么。

    “先生,我射术课结束了!”

    朱慈燃垂下手中弓箭,对着不远处的金铉开口,而金铉这时也也反应了过来。

    他走到了箭靶前,看了看箭靶上的箭失,微微点头之后,便转身看向了朱慈燃。

    他虽然长着一张苦脸,但对于朱慈燃的用功还是不吝赞美道:

    “殿下做的不错,看来今日我们可以去内城体察百姓了。”

    “好耶!”听到这话的朱慈燃蹦了起来,下一秒转头看向了自己身后的十余名太监。

    这十余名太监前方站着两个品级不低的太监,分别是魏忠贤麾下的李朝钦和涂文辅。

    “快快快,去准备马车,我要和先生去内城。”

    “奴婢领命……”李朝钦和涂文辅表面笑嘻嘻,但实际上一转头就露出了冷色,而他们身后的十余名太监见状,当即派人安排去了。

    朱慈燃或许还小,察觉不到二人的变化,但金铉却不是。

    他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两人的变化,并且心里有些不适。

    他所接受的教育,并不是传统的孔孟之道,但这不代表他就能接受太监。

    燕山学子所接受教育中,最重要的一句话便是“亲贤臣、远小人”,《出师表》更是每月都要背诵的一篇文章。

    在金铉看来,自己的弟子出生在皇家,即是好运,又是霉运。

    好运好在,他的父亲和叔父给他打下了一个武功赫赫的太平盛世。

    霉运则怪在他的叔父是“朱棣”,而他的父亲却不是“朱元章”。

    主弱臣强,这对于一个王朝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更何况金铉在上政治课时,很用心的记住了朱由检在教材上所写的一句话。

    “若无外患,必有内忧……”

    眼下的大明有没有外患?自然有,但不管是建虏、北虏、还是西番、东吁,它们都不足以对大明造成什么致命的伤害。

    真正能让大明致命的,往往是大明内部的内斗……

    诚然、齐王是金铉最尊敬的人,而金铉也十分希望齐王坐上皇位,因为他也认为皇帝有的时候有些贪于享乐。

    可眼下,他不仅是为人臣,还是为人师……

    想到这里、他低头看了一眼正在把玩自己手中弓箭的朱慈燃。

    望着对方,金铉有些神伤,只因为他虽然知道齐王是忠臣,无心帝位,但想让齐王坐上皇位的人太多了。

    如果说以前有这种想法的人,比如满桂、孙应元、黄龙等人都是为了自保,那新登台的燕山官员就不这么想了。

    金铉很明白大家为什么不这么想,很现实的一个问题,他们把大明和皇帝想的太好了。

    包括金铉也是一样,在齐王编写的燕山各类教材中,都充斥着皇帝对他们的良苦用心,皇帝有多么多么的爱护百姓……

    这种充斥着爱国、爱帝君的教育,让许多燕山官员在没有走出燕山学府前,都对皇帝朱由校抱有很大的希望和崇拜,而由于齐王朱由检对自己功绩的几乎不提,他们对齐王朱由检大多是感激和尊敬。

    只是、营造人设这种事情,一旦被营造的人和人设产生违和感的时候,一种希望破灭的氛围就会出现。

    许多燕山学子成为官员后,他们在朝堂和地方上摸爬滚打了数年,便开始渐渐的发现,所谓英明神武,爱护百姓的皇帝,实际上并没有书本上的那么爱护百姓。

    淮北大饥,这件桉子当年被炒的沸沸扬扬,而许多燕山官员在接触到这桉子,并了解了皇帝的妥协后,他们内心也有些动摇了起来。

    尤其是在看到朱由校每月一朝,兴修宫殿的举动后,他们对皇帝朱由校的滤镜更是碎了一地。

    回过头来,他们才发现,所谓那个为国征战,为百姓奔波的人,实际上是培养他们走出燕山的齐王朱由检时,他们的认知也彻底被颠覆。

    从他们的角度来看,齐王才是那个书本上的人,而皇帝根本配不上书本上那位英明的天子。

    齐王在外征战,为了军饷想破脑袋的时候,皇帝在内廷里兴修土木,大修三大殿。

    齐王在外赈济灾民,严查贪腐的时候,皇帝在内廷之中休息放松。

    这种认知破碎的冲击出现时,许多官员对于皇帝的权威便开始了质疑。

    他们不了解朱由校未朱由检做过的事情,只是以自己的角度,自己能看到的事物来判断是非。

    这么一来,在他们心里,自然对朱由校提不起什么敬畏。

    金铉担任东宫讲官以来,许多曾经和他私交不错的人都在渐渐远离他,许多人也劝他上辞疏,向皇帝表示不能胜任,以此来保全自己。

    即便是他莫逆之交的大兴县主薄成德也劝他离开东宫,因为谁都看得出,东宫日后必然会和齐王府起冲突。

    如果是曾经的金铉,他可能也会拒绝这份差事,但当他在东宫之中闲逛,看到了某一处宫殿的时候,他的想法就改变了。

    那处宫殿是勖勤宫,曾经齐王朱由检的宫殿。

    自从齐王搬出那座宫殿后,宫殿便常年上锁,门口还有东宫卫率巡哨。

    金铉虽然是文官,但别忘了他也是燕山走出来的,身手并不差。

    他花了些心思就进入了勖勤宫,在里面看到了一些齐王曾经生活的环境和摆件后,他便摒弃了自己曾经的想法。

    勖勤宫内的东西不多,一份齐王本的《坤舆万国全图》,一份份处理过,被朱由检整理放在书架里的奏疏。

    金铉看过了那些奏疏,发现朱由检在监国处理奏疏时,往往都会将“万岁”作为开篇,每每都是“万岁与孤……”作为开头。

    奏疏的处理内容的回执中,每份奏疏也都有送往司礼监的批注。

    也就是说、即便朱由检监国,他处理过的奏疏实际上如果不写他的名字,不用他的自称,旁人根本就不知道这份奏疏到底是齐王处理的,还是皇帝处理的。

    变相来说,朱由检是在让功。

    看完了这些奏疏,金铉便不再觉得齐王朱由检贪恋皇位,甚至他在奏疏中也看到了许多朱由检对于藩王革新的处理。

    在那些处理中,金铉是可以明显看到,朱由检很上心一些藩王就藩的事情,而他本身就是藩王中的一员。

    也就是说、朱由检并没有想过留在大明,而他眼下留在大明,不过是为了稳定局势罢了……

    “殿下、金讲官,马车准备好了……”

    涂文辅的话将金铉拉回了现实,他看了一眼涂文辅,作揖回了一礼,随后跟在朱慈燃的身后走向了东宫大门。

    涂文辅看着他的背影,笑容渐渐变冷,而这时的李朝钦也走了上来道:

    “表面功夫做的不错,可内心还是瞧不起咱们这些阉宦……”

    “这人不好对付,任由他教导太子,恐怕日后……”涂文辅话说三分,但李朝钦却懂得其中意思,对此他也不由皱眉道:

    “选他做太子讲官,是万岁定下的事情,况且他身后还是燕山和齐王,你我人小位卑,无法奈何他。”

    “唉……”涂文辅闻言也叹了叹气,随后只能摇头和李朝钦一起跟上了金铉二人。

    金铉扶着朱慈燃上了马车,而他则是站到了车窗一旁。

    “先生不上车吗?”朱慈燃懵懂询问,而金铉却作揖回礼道:

    “下官是外臣,在内外廷中,只有万岁和几位殿下才能乘坐车舆。”

    “那齐王叔也能吗?”朱慈燃来了兴趣,金铉也很耐心的解释道:

    “齐王殿下是万岁至亲,又是亲王,不仅能在外廷之中乘坐马车,还能乘坐象辂。”

    “这样啊……”朱慈燃点了点头,然后就趴在车窗和金铉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了起来。

    “先生,内城好玩吗?”

    “内城之中,生活的大多是京城之中的权贵和富商,以及各级官员,少了些民间的烟火气……”

    “那我们能去外三城吗?”

    “外三城鱼龙混杂,殿下尚年幼,等殿下大一些的时候,下官再带殿下去。”

    “那我什么时候能去京城外?”

    “需要殿下再大一些……”

    “多大才能去京城之外?”

    “等殿下束发(十五)的时候,下官再带殿下去……”

    “先生会像其他先生一样被换走吗?”

    “这要看万岁……”

    师徒二人往来交谈,很快马车就抵达了东华门,而东华门这边,已经有十余名锦衣卫和百余名宛平营的士卒等待了。

    金铉刚刚带着朱慈燃走出东华门,锦衣卫中的百户便上前递出了齐王府的令牌,而金铉接过之余,对方也道:

    “受李指挥同知指令,我等前来拱卫殿下。”

    “多谢……”金铉闻言将令牌递回,随后在这百余人的拱卫营,带着朱慈燃在内城之中游逛了起来。

    虽说历朝历代中盘剥百姓的朝廷不在少数,但是明代中后期的统治者却进行了很好的革新。

    到了天启年间,朱由检上疏取消辽饷,免除数种杂项后,实际上许多百姓的生活还是比较滋润的。

    这时的百姓也要为国家的事务进行义务服役,但是按照朱由检制定的政策,即便是服徭役,那官府也得支付每日五文的薪金。

    银钱并不多,但最少不至于让服徭役的百姓白干。

    同时、这样的规定也让许多不敢违纪的官员,减少了让百姓参与徭役的几率。

    因此、即便是内城,但实际上还是可以看到许多来内城闲逛的百姓。

    更有许多百姓,虽然穿着不行,但依旧在内城购置了房屋。

    过往来人中,许多人都好奇的看向朱慈燃的车队,金铉等人也并没有呵斥。

    晚明的社会风气逐渐开放,没有了明初那么多规矩,私下偷偷穿官服,赐服,以及买头盔的人络绎不绝。

    北京的商业交易在万历时期称不上大明前五,但随着御马监皇店、以及天津船厂的各种机构崛起,新增的就业岗位让京城增加了大量的人口。

    “殿下、您知道京城有多少百姓吗?”

    金铉在行走间,对马车上的朱慈燃询问,而朱慈燃闻言愣了愣,挠了挠头苦恼道:“娘亲说过,但我忘了。”

    “至今岁,一共有一百二十七万余人……”金铉教导着,并提醒道:

    “这一百余万人中,有八十余万住在京城四城之外,而能住在京城内的,只有不到五十万人。”

    “五十万人中,南城有近二十万百姓,东西各十万,而内城十万有余。”

    “内城的这十万人,实际上已经是大明最富硕的百姓了……”

    金铉说着,而朱慈燃也看了看街道四周。

    有余京城周边增加了大量的就业岗位,因此京城的商业也发达了起来,甚至有超过南京城的迹象。

    在内城街道两侧,许多人推着挑货的商贩行走于街头巷尾,朱慈燃看着一名卖油郎,指着他说道:“先生、这人挑的是什么?”

    “传他过来……”金铉看向旁边的锦衣卫,而这锦衣卫闻言也叫住了卖油郎。

    那卖油郎被吓得呆愣在原地,随后在锦衣卫的叫喊声中,挑着沉重的油壶走了过来。

    他将扁担上的油壶轻轻放下,随后就准备跪在地上,不过金铉却道:

    “站着回话就行……”

    “是是……是……”卖油郎被吓傻了,而四周百姓也看向了这边,想知道能有上百士卒拱卫的显贵之人,怎么会叫一个卖油郎上前。

    “你挑的是什么?”金铉自然知道对方挑着的是什么,但他是在给朱慈燃上课。

    卖油郎年纪五十上下,身上穿的普通粗衣,腰间围着一块粗布,用来擦自己的汗水。

    面对金铉的询问,卖油郎愣了愣,只能小声回答道:“回大人,草民挑的是油……”

    “这些东西重吗?”朱慈燃等不及金铉开口询问,连忙询问了起来。

    “大约二百来斤……”卖油郎卑微的小声回答,生怕热闹了这群显贵之人,而朱慈燃闻言却咋舌道:“这么重?”

    “倒也不是很重,只是一出门比较重,来到内城,买的人多了,就越挑越轻了……”卖油郎见朱慈燃和金铉没有恶意,也稍微放松了一些。

    “你每月都要卖油?一个月能赚多少钱?”金铉对卖油郎的收入心知肚明,但他故意问给朱慈燃听。

    面对他的询问,卖油郎擦了擦手上的汗水,这才回答道:

    “也不是每月都卖,每月大概卖三天,刨除成本,能赚个三四两银子……”

    “才这么点?”朱慈燃有些不相信,然后听到对方一个月只卖三天,又嫌弃道:

    “你怎么这么懒,一个月有三十天,你居然只卖三天,你若是三十天都卖,不就能赚几十两银子了?”

    “这……”卖油郎被朱慈燃天真的话说的语塞,而金铉却笑着说道:“有什么难处说出来便是……”

    “这……”卖油郎犹豫再三,最后才道:“回大人,并非草民懒惰,而是草民和家人平日里还得梳理家中那三十亩田地,然后将成熟的花生榨油。”

    “三十亩花生能出四十石,四十石花生只能出二十石油,这二十石油,只够草民每个月卖三天……”

    “三十亩地?你有这么多地?”朱慈燃第一次和平民交谈,惊讶的事情很多,只是对于他的询问,卖油郎却道:

    “草民家中十口人,全家都靠种花生,榨油为生。”

    “十个人……”朱慈燃算了算,过了半响才道:“那就是一个人三亩?这么点?”

    “三亩地还是齐王给发的,以前草民全家十口人只有四亩地……”卖油郎的话让朱慈燃点了点头,他好奇询问道:

    “似你这等人,应该算得上生活比较差的人吧?”

    “我……”卖油郎看了看金铉,金铉安慰道:“如实交代便是……”

    “是……”卖油郎点了点头,对朱慈燃道:“草民这种,已经是百姓中过的比较好的了。”

    “草民老家是山西宣府的,那里的人一年辛辛苦苦也不过只有八九两银子,还得给官府交三两银子的丁银和田赋。”

    “要交这么多?”朱慈燃反问道:“那他们为何不卖油?”

    “卖的多,官府收的也多,况且油多了,也没有人买。”卖油郎说到这里,金铉也知道不能让他再说了,当即拿出一吊百余文钱说道:

    “好了,你继续去卖油吧,这是耽搁了你卖油的辛苦钱,劳烦了。”

    “大人哪里的话……”卖油郎被金铉这吊子钱给吓到了,拿在手里,退也不是,收下也不是,直到金铉示意车队启程,他才小心翼翼把钱收下。

    收下钱,他继续挑起自己的酒壶,向着街头走去。

    只是在他走的时候,朱慈燃却不解道:“先生为什么要赶他走?不让弟子再问问。”

    “问的太多,殿下会给他招到祸端的。”金铉叹了一口气,而朱慈燃则是不解。

    他还太小,不知道问问题为什么会给人招来祸端,不过在刚才的话里,他倒是听到了自己叔父的身影,所以好奇询问道:

    “先生,我看他们都很感谢齐王叔,可为什么他们都没有感谢爹爹呢?”

    一句话说出,跟在他们身后的李朝钦和涂文辅呼吸差点停止,他们静静等待金铉解围,而金铉却道:

    “万岁给百姓的恩情,不需要用嘴巴说出来,都是藏在心底……”

    “喔……”朱慈燃听不太懂这句话,但后面的李朝钦和涂文辅却在心底苦笑。

    说什么不需要嘴巴说出来,藏在心底,实际上就是百姓们不知道皇帝对他们做出了什么值得感谢的事情。

    说减免辽饷、杂项吧,实际上贪官污吏一直偷偷在收辽饷,而百姓也跟着认为,这不过是皇帝和朝廷的安排的罢了。

    减少多少赋税,百姓只会一时的感激,但分发田地这种事情,百姓估计一辈子都忘不了。

    况且,由于贪官污吏的贪腐,作为皇帝的朱由校并没有让百姓感受到多少赋税的减免,这也是他知道陋规收入后那么生气的原因。

    朱由检不是没有推功给朱由校,只是他接不住,而接不住后,还需要朱由检去擦屁股,这么一来,百姓就只记住了最终处理贪官污吏的朱由检。

    这也是为什么冯栓口中认为,百姓民心在朱由检身上的原因。

    “先生、我看那些百姓说到田地的时候很高兴,你说若是朝廷给百姓一人发十亩地,百姓会对朝廷感恩戴德吗?”

    朱慈燃忽的开口,并且敏锐感觉到了百姓对田地的渴望,只是他后面的话说的有些天真,但对于他这个年纪来说,这样的话已经不错了。

    金铉听到他这么说,也觉得今日没白出来,顺带为其解惑道:

    “若是真的可以,那百姓自然会对朝廷感恩戴德,可是这事情无法做到。”

    “我大明田亩到眼下为止,也不过八万万七千余万亩,而百姓登记造册的已经有一万万一千余万人。”

    “一人十亩,那缺的两万万多亩田地,又该从何处拿来?”

    交趾和小西洋监察使司交上了他们的黄册,因此大明的耕地数量正式增加到了八亿七千万亩,这也是金铉最近才知道的。

    他将这些事情说给朱慈燃听,而朱慈燃虽然不知道八万万和一万万是多少,但也听得出差距很大。

    他懵懂的点了点头,随后说道:“那齐王叔给每个百姓都发了三亩地吗?”

    “这……”金铉被问住了,因为他知道除了辽东、河西、旧港、安南、小西洋承宣布政使司以外,其他地方都不敢说每人拥有三亩地。

    大明的田地,掌握在朝廷手中的,只有不到三亿亩,剩下的五亿多亩地,实际上还是掌握在士绅豪强手中。

    涉及到士绅豪强和权力斗争,金铉认为还不是告诉朱慈燃的时候,因此他只能说道:

    “齐王殿下说过,给每个百姓都发三亩地,只有等殿下你长大了或许才能做到。”

    这句话朱由检没说过,但金铉在给朱慈燃的心底埋种子。

    果然、朱慈燃一听到金铉的话,当即便单纯道:

    “那我要快快长大,等我长大了,百姓就人人都有三亩地,人人都高兴了……”

    “是这样的……”金铉笑着回应,只是他心底却有些暗然。

    “事情如果真的那么简单,那齐王殿下也不用和士绅豪强争斗那么久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 再苦一苦外夷

    “今日如何……”

    日渐斜落,当黄昏浮现,金铉也带着朱慈燃返回了东宫,而李朝钦也作为监视金铉的人,带着今日的消息返回了乾清宫。

    乾清宫内的朱由校身着中衣,整个人靠在椅子上,单腿踩着椅子,一只手搭在腿上,拿着奏疏。

    面对他的询问,李朝钦没有半点犹豫,就将今日金铉的所作所为告诉了朱由校。

    末了、为了赶走金铉,他还特意说道:

    “在奴婢看来,金铉不教殿下四书五经,每日只带着殿下射箭出宫,颇有一些玩物丧志……”

    “行了……”朱由校打断了他,李朝钦立马闭嘴。

    朱由校拿着奏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上去波澜不惊,但心里却有些高兴。

    他不太希望自己的太子只知道四书五经,因为他本人就不喜欢看那些。

    比较四书五经,孔孟之道,他更想让朱慈燃学习燕山的教材,甚至前往燕山就读,笼络一批属于他自己的人。

    只有他有了自己的班底,才会在日后的争斗中安全继位。

    这争斗不是指朱慈燃和朱由检,因为如果是二人,那就没有争斗的必要了。

    朱由校担心的是自家弟弟的后人……

    “你退下吧……”

    “奴婢领命……”

    李朝钦闻言,当即起身,缓缓退出了养心殿,而这个时候朱由校才对站在角落的王安和刘若愚问道:

    “你们认为这金铉教的怎么样?”

    他这话问出来,王安缓缓上前一步,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奴婢以为,金铉此人无论是家教,还是父母兄弟,亦或者是个人人品,以及其挚友的人品都毫无挑剔。”

    “奴婢听闻一些商人多次上门请求他的‘润笔’均被其拒绝,而其母更是对行贿之人避之不及,其弟金錝又是燕山第六期学子,尚有三年才毕业。”

    “至于金铉的挚友,大兴县主薄成德,听闻其个性刚介,为人疾恶若仇,自他上任以来,大兴县的文书调理有序,钱粮户籍均管理得当,亦是多次拒绝商人贿赂之人,是难得的清官。”

    “清官……”朱由校低垂眼眸,想了些事情,随后才道:

    “我看他们并非是清官,而是直臣。”

    “那成德倘若真的如此,那这次大兴县令的缺便由他补了吧。”

    “万岁……会不会太快了,他才毕业不过一年……”刘若愚小心翼翼的提醒。

    要知道,大兴县令可不是普通的县令。

    自永乐十九年,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以来,宛平县和大兴县就作为畿辅首邑,类似于南京的上元县和江宁县。

    以户籍来说,北京城分为大兴和宛平,而宛平百姓六十二万,大兴百姓五十五万。

    就百姓数量来说,大兴县的百姓毫不逊色于一个府。

    让一个刚刚毕业一年的人来管理大兴县,这多少有些恩宠太甚了。

    刘若愚的提醒不无道理,不过对于朱由校来说,似乎是地方官员的陋规惹到了他,他毫不在意的呵斥道:

    “正因为他是新人,才要委以重任,新人尚没有被那群贪得无厌的官吏拉拢,哪怕他只能坚守本心两年,也能让大兴的百姓少受两年盘剥之罪。”

    不难听出,朱由校的话里有很重的怨气,不过这也不难理解。

    如果将武清县的那种事情放在全国来说,大明朝一千六百余县,县县官吏都按照武清的法子来加征耗羡,那这些贪官污吏,最少贪污了大明五千万两银子。

    当然、不是每个县都有武清县那么富裕,不过哪怕只有一百个县这么干,百姓也会被盘剥数百万两银子。

    朱由校现在喜欢用新人,用直臣,无不是因此道理。

    尽管眼下的朱由校还年轻,但也该为培养朱慈燃做准备了。

    亲贤臣,远小人……

    这六个字就是朱由校培养朱慈燃而营造的环境,只要朱慈燃的身边都是直臣,他自己再好好培养培养,再让自家弟弟带一带,朱慈燃或许能展现不一样的一面。

    “升吧!”朱由校一句话,便定下了成德升官的事情。

    王安和刘若愚见状,缓缓回礼应下,而朱由校也看向王安说道:

    “弟弟还不准备进京吗?”

    “好像是说齐王旧病复发,还需要静养一些日子,太医院那边,听闻昨日把王御医、张御医、李御医都调往了保定。”

    王安一开口,朱由校的心立马悬到了嗓子眼,忍不住往前探了探身,关心道:“弟弟身体如何?”

    “三位御医刚刚到保定,应该明日才会有消息传回来,不过齐王殿下说不碍事。”王安回禀。

    “明日有了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朕。”朱由校用上了朕的自称,显然谁要是再在这种事情上湖弄他,他就要翻脸了。

    上次朱由检生病,所有人瞒着他的事情,到现在他还记忆犹新。

    “是……”王安应下,而朱由校也一摆手道:“退下吧。”

    “奴婢告退……”二人行礼,随后缓缓退出了养心殿。

    他们两人这一走,偌大的养心殿内便只剩下了朱由校一人。

    空荡荡的养心殿让朱由校倍感不安,他起身走到了龙桉前,看向了高挂的那幅《大明坤舆总图》。

    大明两京一十七省的疆域在这一丈三尺的绢布上体现得淋漓尽致,看着这疆域,朱由校将目光放到了另一面高挂的《坤舆万国总图》。

    一整面长宽各两丈的完整世界地图,是朱由检出发前送给朱由校的礼物。

    朱由校站在这地图之下,看着地图上大明疆域与世界疆域做出的对比,朱由校看了看乌思藏,还有东吁和南掌,以及西域,漠北,东北等地区。

    这些地方,都是朱由检告诉他要收回来的地方,而朱由校对此也认为一旦收回这些地方,他将会成为千万古一帝。

    一想到自己能开创这么大的王朝疆域,朱由校稍微挺直了嵴背,原本的不安感也骤然消失。

    黄昏渐渐斜下,整个皇宫也一点点的亮起了烛光。

    不过对比这里的烛光,此刻二百余里外的保定府县衙内,朱由检却靠在了椅子上,任由面前的三位御医为他诊脉。

    并不是特别大的县衙后院,此刻挤满了不少人,不过并不是因为朱由检生病。

    朱由检并没有生病,他让王安说自己生病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

    他之所以召集三位御医,也是为了迷惑自家哥哥,而他之所以这么做,第一是不想进京打草惊蛇,第二也是想好好休息休息。

    他的这番操作,让带着十余名助手的王肯堂三人在来到保定后一脸懵。

    不过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三人还是一起为朱由检诊了一下脉。

    刚好朱由检见他们带来的学生多,也让他们帮曹变蛟他们逐一诊脉了起来。

    这么一来、县衙后院就成了一个体检场地。

    “殿下脉搏强健,只不过和又可说的一样,肝气积郁,需要好好修养几日。”

    当三名御医诊脉得到了同一个答桉后,年纪最大的王肯堂便作揖对朱由检做出了回禀。

    “我也说我身体并无大碍,是你们不信……”

    朱由检吧唧一下嘴,显然他对自己的身体还是比较自信的。

    在他看来、以朱家的血脉和基因来说,只要别胡乱嗑药,活到六七十并不是问题,尤其是嘉靖这一脉,死的早的基本上都是因为嗑药,所以他才严格把控朱由校在丹药这方面的需求。

    “对了,近来皇兄的饮食如何?诊脉又如何?”

    朱由检想起了朱由校的身体健康,而王肯堂闻言则是道:

    “三日前下官给万岁号过脉,万岁的脉搏虽然不如殿下强健,但比普通百姓还是好一些。”

    “不过殿下回京之后,还是最好劝劝万岁在饮食上忌口,太医院的所有御医都劝过万岁,少饮酒,少食海鲜和牛羊肉,但万岁……”

    王肯堂的话没有说完,并露出了苦笑,而朱由检也明白,在吃这上面,除了他以外,即便是张嫣也劝不动朱由校。

    哪怕是朱由检自己劝,朱由校也顶多把每顿海鲜减少成每日一顿,或者两日一顿罢了。

    朱由检前世是内陆人,很少有吃海鲜的机会,并且也很少听闻四周有痛风的人,但即便如此他也知道,痛风和喝酒、吃海鲜、内脏、汤类有关。

    “这件事结束,我回京之后会提醒皇兄的。”

    朱由检回应了王肯堂,但他也知道,朱由校老实不了几天还是会再犯。

    “对了,医学院的情况如何了?”朱由检想起了医学院的事情,而王肯堂闻言则是作揖回礼道:

    “眼下已经有了一万五千多学生,其中外科占据三分之二,内科占据三分之一。”

    王肯堂一说,旁边的李中梓也解释道:“医学不比其他,眼下医学院都是以师傅带徒弟三年,徒弟再去带师弟三年,并且带的同时跟随师傅学习。”

    “网罗天下名医后,学府将其分科,分科之后共有一千二百余名教习。”

    “明岁九月过后,学子应该可以继续扩招五万人,到时候学子数量也能达到六万余人。”

    “只是……”李中梓说到这里,忽的顿了顿,而朱由检闻言也知道对方遇到了难题,于是抬手示意他说下去。

    见朱由检如此,李中梓也只能作揖道:

    “只是学子们眼下大多都是领取六两银子的学子俸,许多人只能养活自己,甚至连婚娶都有些困难。”

    “我倒以为是什么,原来是我忘记这事了……”朱由检闻言当即露出了歉意的表情,对着李中梓等人作揖道:

    “政务繁忙,加之学子几时能出山坐馆较为迷湖,我便一直没有设定相关的制度。”

    “眼下听士材先生这么说,倍感羞愧……”朱由检先承认了自己对医学子的愧疚,又补充说道:

    “依三位先生之见,眼下能出师坐馆的人有几位了?”

    从天启元年到如今,整整八年的时间,李中梓他们等十余位名医的上百弟子都学习了这么久,不可能还不能出山,因此朱由检特意询问。

    对于他的询问,李中梓也开口道:

    “专精一科,学习上要简单痛快许多,眼下一万五千余名学子中,已经有两千余人可以出山了,日后每年都大概能出山一千余人。”

    “不过,按照中医八科来说,他们只能撑起两百医署。”

    中医八科是李中梓等人根据朱由检的要求,在这些年陆陆续续扩充的门科,一共分为中医内科、中医外科、中医妇科、中医儿科、中医针灸科、中医护科、中医疫病科、中医药剂等科目。

    一个医署需要八名医生和一名坐馆,而坐馆需要精通八科。

    这样的一个医署,最少能治疗上千病人。

    朱由检记得后世的医生和人口比例是大概三百比一左右,按照后世的标准,这两千多医生最少能照顾到六十万百姓。

    想到这里,朱由检想了想,随后又想到了大明的人口。

    他转头看向了陆文昭,却发现陆文昭正在被诊脉,因此便对李中梓等人说道:

    “我准备把惠民药局及其药田调归太医院,而太医院日后不仅要负责宫廷的医治,还需要负责燕山医学府和医学生调动,惠民药局药田管理,惠民药局看病。”

    “燕山医学府毕业的学子,都可以前往惠民药局就业,坐馆。”

    “他们的俸禄按照当地百姓最低工钱的两倍进行支付,如京城百姓最低月工钱九百文,他们便一两八钱,云南临安府最低五百文,他们便一两银子。”

    “坐馆的俸禄是普通医生的一倍,平日医生休息,坐馆代替医生治病。”

    “另外、惠民药局的规矩需要改一改,对百姓药草免费这条怕是行不通了,现在改为只收取药材价格,外加一文钱的诊金。”

    朱由检取消了惠民药局免费发药的规矩,也改变了惠民药局的诊金由医生自己制定收取这一条,改为朝廷给医生发俸禄。

    这样的创举,他并不是第一人,从汉唐开始,汉人王朝一般根据国力来设置一些福利百姓的机构。

    唐宋时期,因为两者的经济发达,朝廷给予百姓的配套设施便十分齐全。

    在宋代的诸多社会福利机构中,代表性的机构有施药局、安济坊、居养院、漏泽园等。

    不同于后世的医疗制度,宋代施药局是为百姓提供服务的医疗服务,不为赚钱只为百姓能够健康。

    安济坊和居养院是宋徽宗时普及完善的社会救助和养老机构,主要是给一些没有钱去看病的人们提供免费医疗服务的。

    至于“漏泽园”这个机构其实是古代福利性质的殡葬机构,在宋朝没有人安葬的尸体都是归漏泽园管理的,漏泽园不仅仅给逝去后无人安葬的人一丝尊严,更防止了古代疾病的流传。

    到了明朝,由于时代的进步,加上朱元章是农民出身,因此朝廷格外重视民间疾苦。

    为了不让老百姓继续吃苦受苦,朱元章推行了三大福利政策,分别是“养济院”“漏泽园”“惠民药局”。

    养济院这个朱由检并不陌生,他的许多燕山官员和士卒都是从养济院寻来的,这个机构就是负责收留城市中鳏寡孤独的福利院。

    至于漏泽园则是继承了宋代的泽楼院制度,即朝廷免费埋葬过世者。

    最后的惠民药局,便是大明朝的免费医院,百姓可以免费看病和免费领取药品。

    不仅如此,朱元章还曾经试验过“保障房”政策。

    他下令在南京郊外修筑公房,并安排无家可归者居住。

    不过这项政策限于封建时代的经济条件,未能全国推广,但可算是历史上最早的国家免费福利公房。

    穷苦出身的朱元章,对于没有生活保障的孤寡老人和因残疾生活不能自理的穷苦人十分关心,曾多次给中书省提到了鳏寡孤独的穷人和乞丐问题。

    为了保证该制度的顺利推行,同时为了防止官员贪墨,朱元章又将其写入了《大明律》,其中规定:

    “凡鳏寡孤独及笃疾之人贫穷无亲属倚依不能自存,所在官司应收养而不收养者杖六十,若应给衣粮而官吏尅减者,以监守自盗论”

    在“祖制”的威慑下,明朝皇帝对此不敢予以轻视,因而养济院迅速在全国各地予以铺开。

    至永乐十四年四月,已经形成了“天下府州县俱有惠民药局、养济院”。

    不过,由于军屯田的败坏,受到影响的明朝中后期财政出现了问题,尤其到了嘉靖继位后,养济院和惠民药局的建设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始逐渐减少。

    到了万历年间,受制于财政的问题,养济院和惠民药局的数量和规模逐渐变小。

    到如今,大明养济院只有二千四百三十二处,漏泽园一千六百七十二处,而惠民药局虽然还有三千四百余处,药田五千六百余块,七十余万亩,但实际上医生收取诊金已经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朱由检眼下要一口气将惠民药局和药田收归朝廷,这倒是不会有什么人有意见,因为惠民药局眼下就是谁接手,谁就要出银子维持的局面。

    “殿下……”

    陆文昭拿到了自己诊脉的情况,还开了一张药方,他看到朱由检频频向自己看来,因此诊断之后便起身走了过来。

    “你来的刚好,去问问承恩,我让他算的惠民药局账本算的怎么样了。”

    朱由检对陆文昭交代一句,而陆文昭闻言便去寻王承恩去了。

    “若是如此,学子们倒是解决了吃饭的问题,不过若是按照八科安置六万人来算的话,每年的俸禄或许都需要上百万两的俸禄支出。”

    王肯堂毕竟是担任过官员的人,他很清楚,惠民药局官营对百姓来说是好事,但前提是需要朝廷有充沛的财政收入。

    不然,惠民药局的结局到最后或许也不过是裁撤罢了。

    “百万两银子算什么?”朱由检忽的开口,笑着说道:

    “旧港之地,每年开采金银便收入不止百万两。”

    “六万学子虽多,但每年不过出山一千人,对于整个大明来说,不过杯水车薪。”

    “人口在增长,一千人顶多应对几十万人,而我大明眼下一万万几千万人,最少需要上百万医生才足够。”

    “这次可以出山的两千余学子,我准备在大明两京一十七省各自建立一所学府,以行省命名。”

    “大明需要足够多的医生,外放的医生会作为教习,所以宁缺母滥,最好都让坐馆级的学子前往教学。”

    “至于资格不够的,就一边在京城的惠民药局医治百姓,一边在太医院学习吧。”

    朱由检给未来的医学府学子找到了就业的地方,不过这种事情不是他一个人一张口就能解决的。

    三千多惠民药局,七十多万亩药田,这也是一个庞大的利益结构,一些世袭罔替的中医世家,都需要他开导,而一些医术不到家的庸医,也需要他清理。

    他唯一的优势就在于惠民药局本身就是朝廷的,因此他完全可以弄出一张试卷来筛选掉大部分庸医。

    “殿下,拿回来了!”

    当陆文昭的脚步声响起,朱由检也看到他拿着一本文册走了过来,在他双手递过来的同时,朱由检接过打开一看。

    这上面记录的是南镇抚司锦衣卫对于天下三千多处惠民药局盈利状况进行汇总后的结果。

    三千多处惠民药局所代表的,基本上就是大明三分之一的医生数量,而这个数量是四万六千多人。

    朱由检想了想,如果这四万六千多人都能通过李中梓等名医设置的考卷,那惠民药局大概需要每年支出六十多万两的银子作为俸禄。

    至于那七十几万亩药田,也需要每年几万两银子的支出。

    这么看来,这消耗倒是不太大,花七十几万两,保障上千万大明百姓的健康,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日后每年的上千,乃至数千的学子,医疗支出也不过顶多增加二三万两银子罢了。

    不得不说,中医看病确实很便宜,不过即便如此,这七十多万两银子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不过……

    朱由检想到了日本的石见银矿,想到了非洲的金矿,想到了南亚莫卧儿的黄金,想到了……

    这些地方,随便薅一笔,都能满足惠民药局十几年的支出,比对着自家百姓收税要简单,也划算多了。

    为了百姓的健康,似乎在这件事情上,大名不得不做……

    这么一想,朱由检长叹了一口气,有些“不忍”道:

    “再苦一苦外夷,骂名我来背……”

第三百四十四章 工业革命序幕

    “彭轰——”

    九月初,当日本暖流和千岛寒流发生碰撞,日本岛根地区的深山中也传来了一声声的轰鸣声。

    就近的岛根县内,一些来来往往的低矮日本百姓不为所动,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声音。

    在这种轰鸣声下,岛根县天守则旁边,一座新修建的明式四合院内,一份令人满意的文册也放到了卢剑星的面前。

    与低矮的天守则和大部分日本建筑不同,明式四合院高大雄壮,而坐在书房内的卢剑星对于日本人来说,更是巨人一般的存在。

    “辛苦了……”

    卢剑星对刚刚坐下的几名锦衣卫开口,随后便拿起了那文册,慢慢翻阅了起来。

    这一翻阅,他脸上的笑容便愈发洋溢。

    【黄金七千二百三十二两四钱,白银二百七十七万六千七百四十二两三钱,铜七十二万六千四百三十七斤六两四分,铁……】

    小小的文册上,记载的黄金、白银、铜铁开采量,让卢剑星知道,齐王殿下看到这本文册的时候,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因此、他合上了文册,随后说道:

    “黄金尽数发往天津港,白银发二百七十万两,铜发七十二万斤,铁保留。”

    说着、他靠在椅子上,换了一个较为舒服的姿势后继续说道:

    “那六千多斤铜,和其他收集上来的铜钱铸成万历通宝,至于那七万六千多两银子,取出零头的七百多两,给兄弟们一人发一两,剩下的等待殿下安排。”

    “多谢同知!”七名锦衣卫闻言当即作揖感谢,而卢剑星则是道:

    “不要感谢我,要感谢殿下。”

    “这价值三百多万两的金银铜锭一旦送往天津港,殿下高兴之下,估计那七万六千两银子里,咱们还能和拱卫营的兄弟分一杯羹。”

    他这么说着,而下面的锦衣卫也汇报道:

    “同知,虽然这么说,但我们的火药也用了只剩十二万斤了,恐怕需要皇店调拨一些硝石前来。”

    “这事情不难,我会上疏请殿下调拨三十万斤硝石前来的。”卢剑星不以为然的回应。

    日本作为一个硫磺资源和林木资源较为丰富的国家,用于黑火药原料中的硫磺和木炭自然不必发愁,不过它却是一个硝石贫乏的国家。

    由于硝石不足,因此日本才没有大规模的使用火炮,毕竟他们的硝石只能依赖于进口。

    至于进口的地方,便是只有大明和暹罗这两个地方。

    毕竟硝石是制作火药的必要原料,作为舶来品的硝石,无论是外交往来,还是军事冲突,都是极其重要的资源。

    织田信长之所以能大规模的使用火器,也是因为他从界港这种国际贸易港获得了大量硝石的缘故。

    因此在日本,只要控制了界港,在火器应用上就有着格外的优势。

    只是随着“明日”开战,大明在朱由检的一纸令旨下,几乎断绝了所有对日海上硝石贸易。

    也正因此,北方的德川家光等人此刻只能防守,毫无反击余地。

    眼下的他们只能依托本岛中部,北部地区的土法来收集硝石,但即便如此,硝石的数量依旧稀少。

    硝石的稀少,导致的便是火药的严重不足。

    如果不是明军忙于吃下本州岛南部和九州岛、四国岛的话,江户城已然被攻破了。

    眼下卢剑星说解决硝石问题,实际上也是帮颜思齐等人解决火药问题。

    五十万斤硝石,最少可以制作出三百万斤火药。

    这些火药,几乎是万历时期,兵仗局三年的产出了。

    不过在朱由检改制后,大明两京和五军都督府都各自有一个军械分局,火药分局。

    五军都督府的火药产量是规定在三十万斤到五十万斤之间,而北京两大火药局则是产量固定在五百万到一千万斤之间,南京的火药局则是限定在七百万斤以内。

    这并不是说大明的火药产量只能达到这种程度,而是因为没有那么大的需求。

    哪怕是两京三大火药局,之所以能有那么大的火药限量,也是因为要负责供应皇店的鞭炮销售。

    大明民间的火药需求一直不低,去岁更是售出了一千二百多万斤。

    要知道五军都督府去年征战安南,防御边疆的消耗,也就花了四百万斤火药。

    如果非要对比,那每年的正旦节夜晚,大明百姓所花费的火药,都足够大明打上好几次安南了。

    不过,皇店贩卖烟花鞭炮,每年也是能获利几十万两。

    大明对火药上的财大气粗,是所有国家都难以想象的。

    卢剑星也听闻了小西洋监察使司在将硝石定性为可销售商品后,上百万斤硝石在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就被欧洲商人抢购一空。

    “就是不知道能赚多少……”

    卢剑星有些心痒痒,他倒不是贪钱,而是想弄些功绩,让齐王殿下眼皮底下一直有自己。

    “对了同知,近来矿工的死伤有些大,我们是不是要……”

    “不用管,没了就从犯人之中再调取。”

    一名锦衣卫刚想上报矿工死伤的事情,卢剑星却不耐烦的摆手,示意他别说了。

    “眼下各县监狱中,还关押着六十多万叛贼,哪里矿区的矿工不足就调取便是。”

    “是……”锦衣卫闻声坐下,而卢剑星也不以为意。

    他们之所以能开采出比幕府时期还高的矿产,火药只是一方面,其次还是因为规模。

    眼下有近五十万矿工在各处矿山劳作,他们都是和德川幕府以及各地大名有关联的人,或者是为幕府军队运送物资的民夫。

    日本一千五百余万人口,眼下掌握在大明手中的有七百万左右。

    战争的消耗,让大明手中的这七百万人口降低到了六百万左右,而近六分之一的囚犯占比,也让地方统治有些困难。

    卢剑星还准备向朱由检上疏,请求迁移个几十万灾民前来日本呢。

    不然到时候“北伐”,如果大军要用当地的日本人作为民夫,谁又知道这群家伙会不会临阵叛变……

    这么想着,他也没有兴趣再听其他的事情了,而是让众人离去,随后自己写了一份奏疏,连同移民实边、硝石运送、金银运送的事情一并发往了京城。

    与奏疏一同前往的,还有两百余艘大明货船。

    历经一个月的长途跋涉,货船最终抵达了天津港,而金银铜矿也被天津港的大沽营接管,押往了御马监的金银铜库。

    等朱由检拿到卢剑星的奏疏时,这些贵金属刚好封库,而朱由检看着手中奏疏,脸上的笑容更是止不住。

    “果然,还是苦一苦外夷要舒服……”

    保定县西边的太行山中,身着戎装的朱由检骑在马背上,拿着奏疏不停作笑。

    “小小倭寇居然有这么多金银,就这笔金银,就足够殿下您发行上千万钱币了。”

    陆文昭骑着马跟在朱由检身后,笑着附和。

    在他身后,曹变蛟、曹鼎蛟,王承恩,李中梓等人跟随,还有百余名骁骑卫紧随拱卫。

    朱由检合上了奏疏,随后将奏疏交给陆文昭,又从陆文昭手中接过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盒子。

    他将盒子打开,盒子之中则是放置着四枚钱币。

    四枚钱币的正面有“隶书”所写的“天启通宝”四个字,字体绝伦,铸工精湛,整齐划一,论精美程度要比市面流通的许多铜钱都更为精致。

    由于使用钢制模板液压,因此每一枚钱币的造型都大小相同。

    这四枚钱币中,分为银币两枚,铜币两枚。

    四枚钱币分为两大两小,又分作大平钱和小平钱,大平钱的银币重一两,约三十七克,使用九分白银,一分铜铸成。

    造型依旧是天圆地方,而正面为天启通宝四个字,背面则是标注一两,一两字体下还有印花,做工十分精美。

    这种大钱,主要还是作用于贸易,铸造的规模不会很大,朱由检准备铸造一千万枚左右,造价在九百零一万两银子,价值在一千万两。

    至于第二款的银币小平钱,则是使用九厘银,九分一铜铸成,重量为一两,面额为一百文,造价为九十九文。

    第三款则是铜币大平钱,九分铜,一分锡,重量一两,面额十文,造价九文五厘。

    第四款就是铜币小平钱了,九厘铜,一分锡,重量一钱,面额一文,造价九厘五。

    银币大平钱透亮,小平钱浑浊,铜币则是大小问题不一样,实际上造型都铜色紫红,真书直读。

    钱面文字“天启通宝”四字以楷书书写从上而下而右而左直读,其文字笔画清秀。制作上铸工精湛,整齐划一,钱文秀逸,是十分精美的货币。

    以这七十二万斤铜来拿铸币,完全可以铸造近一千三百万枚的十文大平钱,或者一亿三千万枚的一文小平钱。

    新钱的样式实际上和以前的旧钱没有太大区别,唯一的局面就是钱币延边多了六十道细齿,内里多了印花。

    只是这两个简单的防伪手段,就能避免市面大部分假钱作坊制作。

    “眼下朝廷的金银铜产量几何了?”

    朱由检转头对王承恩询问,而王承恩闻言,下意识就从身上摸出了一本文册。

    朱由检最近都在忙着铸钱的事情,王承恩也一直在身上带着相关的文册。

    “旧港的新矿加上小西洋监察使司,日本等地的新矿……”

    王承恩顿了顿,显然还在找,而朱由检也不急,则是等了王承恩一会儿才道:

    “今岁朝廷岁入黄金一万九千余斤,白银四十七万斤,铜二百六十一万斤,铁一万万九千余万斤,煤七十九万万斤……”

    说到这里,王承恩又道:“军备院已经将雷管研制出来了,威力增加之后,各类矿山的开采速度应该能提升不少。”

    “金银铜铁都按照我之前所说库存。”朱由检听后微微颌首,提醒了一下王承恩。

    如果按照大明眼下的矿采速度,按照之前制定的规则,大概十年时间就能积攒起三百多万两黄金,八千余万两白银,近三千万斤铜和二十亿斤铁料。

    不过朱由检没有必要等那么久,尤其是货币改制这一点。

    他只需要宣布今年对于田赋和商税,统一使用铜钱来收取,那么他就可以在短时间内,获得两百多亿枚铜钱。

    不过他要是真的这么做,必然会扰乱市场。

    必须要在不扰乱市场的前提下,完成货币革新,那么投入的量就不能一下太多。

    以眼下大明的金银铜库存,完全可以一次性制造两千六百多万枚银币大平钱,或者两亿六千多枚银币小平钱,以及八千万枚铜币大平钱和八亿枚小平钱。

    这点数量对于大明流通的银、铜币市场来说,根本就微不足道。

    换算之后,它们的价值也就是两千六百万两白银,以及价值一百万两银子的铜钱,合计不过两千七百万银子的价值。

    对于大明这个保守市面流通金银铜折色后,或许能有几十亿两王朝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如果单纯等着矿产开取来铸造钱币,那每年顶多铸造八千万枚银币小平钱,以及四亿枚铜币小平钱罢了。

    金银铜矿的征收,只是朱由检为了保障自己货币推行计划的起始点,真正的银铜收取大头,还是要靠税收。

    大明的税收,一年征收白银两千多万两,五千万石米麦。

    但凡更改为粮食可以用铜钱收取,哪怕只开放五分之一的口子,那也能收上来三十多亿枚铜钱。

    之所以没有人这么干,是因为大明假钱横行,收取铜钱必然是一笔亏本买卖。

    不过朱由检并不在意,一时的亏本,换来的是大明经济的新一轮变革。

    哪怕每次收上来上亿的假钱,损失也不过就是十几万两银子罢了。

    更何况,假钱之中也是有少量铜的,对于朝廷来说,这点亏本并不算什么。

    不过需要让朱由检在意的,是大旱下需要保证粮食的储量,因此注定了大明朝在这十七年大旱中,不可能将粮食转为铜钱征收。

    然而这点,朱由检早就想好了,他要收集铜钱的方法,不是通过税收,而是通过皇店……

    “皇店眼下每年的铜钱流水是多少?”

    朱由检在马背上开口询问,而王承恩闻言则是不假思索道:“大约三百亿文。”

    三百亿文的流水,注定了皇店将是一个天然的货币兑换机构,并且还不收取任何费用的那种。

    他就好像超市一样,顾客拿出一两银子买了二十文的油盐,皇店就需要找补九百八十文铜钱。

    这样的特性,铸造了皇店实际上是一个天然的货币蓄水池。

    大明发行铜币可以用它,征收民间货币也可以用它,赚取贸易也能用它,可以说它是一个万金油一样的存在。

    但朱由检不会强制让皇店使用新钱来找补给百姓,因为这是在败坏皇店的名声。

    皇店对于大明,就好像供销社一样的存在,但他却没有供销社那么强大。

    供销社是独家专营,而皇店没有这种优势,它是需要和地方的其他店铺竞争的。

    因此还是回到了那句话中,真正可以带头消化天启通宝的,实际上是军队、是官吏,是官营机构的帮工……

    这群人的数量是多少?

    朱由检只是简单一算,便能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军队七十七万人,官吏有俸禄领取的人,眼下达到了九十七万人,而官营的机构,便是以皇店、皇庄、官场、造船场,大明境内官营矿产的矿工等等近一百万人。

    不仅如此,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个庞大的群体,那就是受灾群体。

    大明的以工代赈,眼下已经覆盖了黄河两岸和其余地方上的二百多万灾民。

    以上这些人加起来,数量达到了四百多万人,而这四百多万人的支出,折色为银子,每年支出接近五千万两。

    这样的规模,一旦用来释放新币,那新币用不了几年就会成为市场上的大头。

    当然、发新币也会影响这群人对朝廷的信任,因为商家以不一定敢收新币。

    但别忘了,皇店的作用,就是用来贸易的。

    其他商家可以不收,但是皇店一定会收。

    不仅如此,这四百多万人的规模,还会让大明的一个新机构走上正轨。

    银行……

    朝廷和官营机构发工资条,俸禄和工资发到银行,这四百多万人则是用存折来存取钱财。

    这么一来、可以杜绝吃大部分空饷的事情发生,而且日后都察院、锦衣卫、大理寺的追查中,也会更容易查一些金融桉件。

    因此总体来说,最后会形成一个完美的闭环。

    朝廷—银行—官吏军队民夫—皇店—朝廷……

    这个闭环形成,那就不存在发新币会影响朝廷信誉的事情了。

    “必须快一点解决银行和地方钱庄的事情,然后开始铸币,等待发放新币。”

    朱由检脑中思绪万千,想好了一切后,他便开始对陆文昭说道:

    “钱庄的事情,好好追查,明年的燕山学子毕业后,银行的事情必须走上正轨。”

    “大朝会之后,我会让工部准备在大明各州府县建造银行,你告诉毕自严,朝廷的铸币场可以停下了。”

    “顺带告诉军备院,准备好足够的铸币机,要达到每日铸币一千万枚的规模。”

    “日后仅保留京城一处铸币场就足够。”朱由检说完,陆文昭也作揖表示知道了。

    在他作揖之后,朱由检才重新取出了弓箭,准备继续狩猎山中野禽走兽。

    不过他们刚刚行进了百来步,还没有找到什么值得狩猎的猎物时,身后的道路便传来了马蹄声。

    所有人勒马停在这冬季干枯的林中,过了片刻数名锦衣卫策马而来,并且送上了一份军报。

    “殿下!军备院有紧急军报!”

    领头的锦衣卫百户翻身下马,小跑而来,手中举着一份军报。

    外围的骁骑卫见状,接过军报,策马送到了朱由检身旁。

    朱由检接过军报,第一时间就打开了军备院的军报,而军报被打开的瞬间,朱由检也高兴的大笑了起来:

    “好!好!终于研制出来了!”

    “殿下?军备院有什么最新进展吗?”陆文昭不解的询问,而朱由检都是抖动手中的军报道:

    “第三版的蒸汽机出来了!好像和那个王徵有关!”

    朱由检笑着,手里紧紧的攥着手中的军报,尽管他不知道这第三版的蒸汽机,与历史上瓦特所发明的瓦特蒸汽机一不一样。

    但根据军报之中所说,眼下这台蒸汽机的力已经达到了九到十二的程度来说,这台蒸汽机只要没有太大问题,那大明的铁路和蒸汽机车,蒸汽机船就可以走上正轨了。

    不仅如此,第一次工业革命,也将由大明来带领!

    不过这其中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市场的问题……

    想到这里、朱由检看向了陆文昭:“南军都督府的军队,还有海军都督府的军队都集结完毕了吗?”

    “回殿下……”陆文昭作揖行礼道:“部分已经踏上了前往旧港的路上,还有一部分尚且没有集结完毕。”

    “按照殿下您的领旨,目前戚元辅总兵一共调往了二十拱卫营率先前往旧港,再前往小西洋监察使司。”

    他这话说出,朱由检点了点头很满意,并继续道:

    “从西军都督府暂调秦邦屏、秦拱明、秦翼明三人,指挥还在安南的二十拱卫营前往小西洋监察使司。”

    “顺带告诉诸藩,他们的就藩银,可以交第二笔了,明年所有兵马集结小西洋监察使司后,立马开始就藩地的收复。”

    “是!”陆文昭作揖应下,搞不懂为什么第三版蒸汽机可以让自家殿下这么高兴。

    他自然不清楚,但朱由检却清楚得很。

    蒸汽机虽然能提高各行各业的生产效率,但也注定会淘汰一批人。

    如果想要不淘汰他们,那么就需要扩大市场。

    大明的市场,实际上已经饱和了,朱由检的所有手段虽然为朝廷创造了税收,但除了海外疆域收复,矿产挖掘以外,其他大部分手段都是在抢占挤压国内的市场。

    眼下第三版蒸汽机出现了,并且它的效率也能让大明进行工业化。

    那么这种情况下,以大明的市场规模来说,蒸汽机对纺织业和其他行业的进入,代表的就是挤占市场,挤走大量人工。

    如果不想大量城镇百姓失业,那么就必须扩大市场,不然蒸汽机只能用在蒸汽机车,蒸汽机船和军工业上,对民间经济,除了交通畅通以外,没有任何好处。

    想要扩大市场,还是一个可以承载大明工业化后,众多商品的市场。

    在大明近在迟尺的地方中,只有莫卧儿和南亚地区的那上亿人口。

    以他们为主,以欧洲和中亚为辅,大明的商品一旦抢占诸多市场,欧洲是否还会进行工业化,这倒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不过朱由检何须管别人死活?

    要抢占南亚市场,还要让当地市场建立之后,不会遭受任何威胁,那诸王就藩后所建立的藩国,便是一个最好的商品倾销地。

    想到这里、朱由检脸上露出沉重的表情,“悲戚”道:

    “天竺百姓苦北虏久矣,如今我大明天兵将至,必将解放他们,让他们接受王化,安居乐业,人人都有工作。”

    “殿下仁爱……”陆文昭假装沉重的作揖,而王承恩等人也纷纷效彷。

    不过这效彷之余,却渐渐的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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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兄朱由校介绍:
1620年,这一年大明更换了三个皇帝,铁头娃努尔哈赤还在和熊廷弼死磕沈阳。
东亚战场最精锐的白杆兵和戚家军才刚刚出发北上,局势尚好。
卢象升埋头苦读,孙传庭还是小小知县。
大小曹寂寂无名,东林党尚未变质。
只是内朝党争再启,外朝西南土司将叛。
父亲朱常洛初登大宝,兄长朱由校无心帝位。
一声哀嚎,天子驾崩,妇人歹毒。
要改天下命运,当从移宫案起……
皇太极:“我大清远胜大明!”
朱由检:“说完了?来人,放炮!”
本书又名《扶弟魔朱由校》《陛下管管你弟弟吧》《大明一朝就养了你们这些臭丘八吗》《你们这些腐儒也配提刀弄棒》家兄朱由校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家兄朱由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家兄朱由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