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内圣外王
“第一个就藩地,孟加拉邦……”
“这块地方位于天竺东部的强加河三角洲,拥有大片的湿地,这地方不不适合耕种,需要向西北出兵六十余里外才有大片城镇人口和耕地。”
“尽管此地地理条件似乎不行,但这一地点被选为就藩地,是经过仔细选择的。”
“这地方西有胡格利河,北有河湾,东面九里处有盐湖,可以方便进行晒盐来获取大量食盐。”
“而且,胡格利河流经加尔各答处河面宽阔,河水也深,适合建造港口。”
“唯一的缺点是这一地区有洼地和沼泽,有害健康,需要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来开垦为耕地。”
“此地有三个村子,人口三万左右,如果拿下这里,基本就可以养兵上千,作为一个就藩地向北攻掠城镇。”
“北部最近的城池布德万,其中有八万多人口,每年这些人口给莫卧儿缴纳的赋税在大约三千两银子左右。”
“孟加拉邦内十七个城镇,根据北镇抚司的估计,稳定统治后,这接近浙江一省之地的地方,按照三十赋一的税率,能产出八十万石田赋,七万余两税收。”
“现在将对它竞拍,起拍价一万两……”
太庙前、毕自严说完,用指头大小的木槌打了一下面前人头大小的铜钟。
伴随着铜钟被敲响,毕自严不再说话,而太庙之下的诸多藩王中,率先举起牌子的却是让人意想不到的一名年轻郡王。
“泌阳王朱器圩,出价三万两!”
“朱器圩?”
当一名郡王开口就三万两银子的时候,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都在想朱器圩是谁。
倒是站在朱由校背后的王安小声说道:
“万岁、这是老唐王小妾的庶子,听闻老唐王最宠爱他,这次藩王就藩里,老唐王把唐藩的大笔银子都给了他。”
“那唐王世子呢?”朱由校皱眉,他不太喜欢朱硕熿这种宠溺幼子而忽视长子的行为。
“老唐王与唐王世子关系不好,据传还囚禁过唐世子和世孙数年,若不是齐王开口,恐怕还会继续囚禁下去。”
王安解释,而朱由校也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
“蜀王府,五万两!”
财大气粗的蜀王朱至澍一开口就拿出了许多郡王一生的家产,而朱常洵和朱肃秦纹丝不动。
显然、这两人想要竞争其他藩地,不想和朱至澍硬碰硬。
“七万两!”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泌阳王朱器圩咬牙开口,而诸藩之中的唐王朱硕熿也表情不好看。
他想要为自己的小儿子争取一个最大的藩地和藩国,但唐藩虽强,却强不过蜀藩。
“十万两!”朱至澍冷笑一声开口,而这一口气提价三万两的模样,瞬间让泌阳王朱器圩不甘坐下了。
“蜀王出价十万两,可以要加价的?”
毕自严呼吸都灼热了不少,他没想到只是一个名额,就能卖出十万两银子。
要是这种的行为多来几次,户部岂不是立马富裕起来了?
只是让他惋惜的是,所有藩王都被财大气粗的蜀藩吓到了,没有人追加价格。
最后、蜀王朱至澍以十万两的价格,拿下了孟加拉邦就藩的资格。
这第一次叫卖的成功,也让毕自严开始声情并茂的介绍起了第二块和第三块就藩地。
第二块和第三块就藩地是从孟加拉邦往南依次南下的土邦,名义上臣服莫卧儿,实际上是自治土邦,攻打起来难度要比莫卧儿的孟加拉邦小。
第二块就藩地,周藩出手,周王朱肃秦用六万两的银子拿下一省之地的就藩地。
这块地方如果打下,土人数量不下百万,每年的赋税不下三十余万两银子。
周藩的下场,自然没有人和他怎么竞争,主要还是晋藩和代藩、赵藩等强藩。
朱常洵一直坐的很稳,他在等第三块就藩地,而当第三块就藩地喊出时,他当即举牌道:
“五万两!”
从一万两直接叫到五万两,朱常洵倒是很清楚,这块地方的上限也就是这样了,所以直接把价格拉到最高,避免扯皮。
区区五万两银子,相比后续的投入,简直微不足道。
“成交!”见没有人和朱常洵竞争,毕自严立马砸下木槌,钟声响起。
朱由校见自家弟弟用一个名额,就从三位藩王手中掏出十几万两,当即也有些飘飘然。
这么一来、他倒是更期待之后的竞争了。
三块最适合和大明做生意的藩地成交结束后,剩下的便是天竺中南沿海两岸平原,这些地方被朱由检分成了九十多块地方。
不过,这些地方小的只有一个镇,大的只有一个县。
朱由检的本意是让郡王占据中南部,更方便小西洋监察使司监督。
不过出乎他和毕自严预料的是,面对这些小藩地,只有七个亲王,以及三十多个郡王下场,并且将九十多块地方全部抢到了手中。
这么一来、他们最小者也有数县之地,辖民十数万,大者有三府之地,辖民数十万。
当他们安定下来后,晋藩、赵藩、代藩、秦藩等诸多亲王也开始对天竺西侧的沿海平原开始下手。
藩王们对于就藩地的激动程度,远远超过了朱由检和毕自严的估计,最后当就藩地全部卖出时,获得资格的只有二十七位亲王,七十一位郡王。
自然、最后所敛的钱财也是庞大的,仅仅靠拍卖资格,国库净收入五十二万三千五百两银子。
然而就藩地的拍卖结束只是一个开始,毕自严整理了各藩王报出的价格表,让人送往齐王府后,便继续转身对诸藩道:
“我知道还有五位亲王和五十二位郡王没有获得就藩地的资格,不过诸位不用生气和着急。”
“前往利未亚的船队将会在来年的五月回归,而届时他们会带来利未亚适合就藩的地图和情报。”
“对于接下来的诸藩就藩问题,将进行到第二点,就是关于兵马的调拨问题。”
“对于这个问题,诸藩可以将请调拨的兵马数量写在纸条上,留下自己的姓名和王府藩号,之后诸位就可以离开了。”
“至于迁移百姓一事,还是依照齐王殿下所规定的,二十亩一人,百亩一户,一人十两的价格进行迁移。”
说罢、毕自严击钟,而大汉将军们也奉上了纸笔。
见状的诸藩,虽然心中还有很多问题,但纷纷取笔写下了关于自己需要多少兵马的兵力数量。
当一切结束后,诸藩也开始起身,有条不紊的登上自己王府的象辂,撤离了太庙。
当最后一人也撤走的时候,毕自严驱散诸多大汉将军,自己亲自在朱由校旁边的桌前摊开纸条,记录情况。
一言未发看完了全场的朱由校侧头看去,亲眼看着毕自严写完了诸王府的需求。
末了毕自严写完,刚准备双手将文册奉上,朱由校却起身道:
“给齐王看吧,吾已经看过了。”
“臣领口谕……”毕自严作揖应下,随后眼睁睁看着朱由校坐上大辂离开了太庙。
至于他本人,则是拿着这本记录好的文册走出了东华门,然后乘坐马车赶往了齐王府。
等朱由检拿到这份文册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而文册上所记录的银两也让朱由检高兴的眯了眯眼。
对此、被安排入座,并且奉上了饭食的毕自严则是端坐着说道:
“此次仅仅就藩名额便收取诸藩银两五十二万三千五百,唯一的问题就是诸藩对于调动兵马的数量有些多……”
毕自严说着的时候,朱由检也看到了诸藩对兵马调动的申请。
在申请中,不出朱由检意外,申请兵马数量最多的,果然是盯上了莫卧儿孟加拉邦的蜀王朱至澍。
他请雇拱卫营七营,共计两万一千多人。
其次是周王的五营,福王、晋王、代王、秦王、楚王、赵王的四营。
大部分亲王都选择雇佣三两营,而许多郡王则是申请两哨或者三哨,估计这也是他们的极限了。
“二十七位亲王,七十一位郡王……一百一十三营二哨,看来他们很有银子啊!”
望着最后的数据,朱由检笑呵呵的开口,毫不顾忌如果大明朝抽调一百一十三营的后果是什么。
对于这样的数据,毕自严也作揖道:
“二十七位亲王雇佣七十四营,需要交一千四百八十万两银子,这些银子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现在的问题是,那七十一位郡王中,大致只有雇佣一营的十二名郡王能拿出银子来,剩下的五十九位郡王,都是以资产做抵押,五倍贷款银子来强行开拓就藩地。”
“这若是开拓失败,恐怕朝廷这次不仅不赚,反而还要亏本……”
“你算过没有,这一百一十三营二哨抽调后,朝廷能入多少银子?”朱由检打断毕自严的话询问。
“大致……一千七百万两银子是没有问题的,另外五十九位郡王还欠了朝廷五百四十八万两银子。”
毕自严的话让朱由检轻笑,他放下了手里的文书道:
“一千七百多万两银子……对他们的家产来说,倒也不算什么。”
“应该差不多……”毕自严若有所思道:
“藩王的钱财,大头在这么多年买卖的土地上,诸如蜀王府田亩百万,以眼下成都府田价一亩七两银子来算,便价值七百万两银子。”
“其他的诸如楚王、周王等藩王也占据诸多田亩,但凡卖出一部分,都能换得数百万两银子。”
“因此等藩王就藩成功,变卖所有家产的话,应该还能凑到不少银子。”
“倒也不至于,蜀王府拥田百万,但府内分为诸多郡王,蜀王府能控制的也就几十万亩,其余藩王也是一样。”朱由检解释了一下,随后若有所指的开口:
“不过即便如此,诸多藩王的家产,居然不如三娘子桉官员所牵扯的钱财,倒是有趣……”
三娘子桉、爆发至今,牵扯从御马监到五军都督府,再到文官,涉桉的田地府邸折色后,银两高达一亿两千万两银子。
尽管其中近七成是田地,而田地被朱由检以分地的方式流放到市场中。
但是仅仅府邸店铺和现银,大明朝已经收入三千多万两现银。
尽管已经花了不少,但现在的国库内,从来没有那么充实过。
况且、这一场大桉还没有彻底结束,别的不说、单单商贾都没有被收拾完毕。
晋商、秦商、齐商、浙商、苏昆等地商贾,以及还有大量的闽商……
这群家伙朱由检还没有收拾他们,如果不是朝廷的力量还不足以覆盖整个大明,手中书吏和官员数量太少,朱由检早就把他们一锅端了。
别管三娘子桉中有没有这个人的名字,只要朱由检说有,那这人的名字就在上面。
朱由检的若有所指,也让毕自严轻笑道:
“藩王们毕竟只有藩地的岁入,自然比不得那些贪官污吏,加上许多藩王挥霍无度,自然存不下什么家产。”
毕自严没有说完,其实他还想说,诸藩毕竟经常向朝廷献银,而万历年间也拖欠了藩王许多俸禄,藩王们自然没有文官迅勐。
“藩王的耕地,户部按照当地的价格购买,不过不给银子,给予迁移百姓、购买军械的白条。”
“等他们打下了就藩地,要迁移百姓过去,并且训练自己的兵马,需要购买甲胃火器的时候,这些白条就有用处了。”
朱由检说着、而毕自严则是担心道:“会不会引起诸藩抵触?”
“他们能怎么抵触?”朱由检轻笑,并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眼下国库还有多少银子和粮食?”
在询问之余,他拿起快子对自己桌上的饭菜夹动,并示意毕自严也边吃边说。
只是毕自严毕竟骨子里还是文官,不愿意一边吃一边说,因此只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抿了一口道:
“发了军饷俸禄、还有宗室们的俸禄后,眼下还有现银一千九百六十七万四千三百余两银子,太仓在二月份的南粮北调后,还有三百多万石的粮食。”
“四省大旱和江南的洪涝,赈灾如何了?”朱由检低头吃着东西询问。
“江南洪涝倒是在杀了不少犯官后,用抄家所得的二百余万两银子赈了灾。”毕自严回应道:
“只是北方,上次的赈灾钱粮运抵各省后,确实平抑的粮价,但这旱情还在继续,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那几百万两钱粮,顶多撑到十月。”
毕自严皱着眉开口,而朱由检也抿了一口酒后说道:
“户部的银子,命人调九百万两送往御马监,由御马监的皇庄对军屯田的百姓收粮,运往太仓和燕山三大仓。”
“顺带通知山西、陕西、河南、山东的衙门,重新修复扩建当地粮仓,每省要有足够储存五百万石粮草的十座大仓。”
“这……”毕自严脸色变得有些犹豫了起来,小心翼翼的试探性问道:
“需要这么多吗?这大旱只要熬过今年应该就没事了……”
“建吧……”朱由检没有解释,如果这场大旱真的轻轻松松就结束,他就不需要布置这么多年了。
“是……”毕自严应下,但却依旧没有动快,直到朱由检抬头带着疑惑地眼神看向他时,他才犹豫道:
“这诸藩就藩之后,即便按照殿下的规定,恐怕也能有田亩万万……”
“届时如果要诸藩要迁移,岂不是能迁移走数百万人?”
“不会那么容易,别忘了还有耕牛的限制。”朱由检吃了一口菜说道:
“况且、就算真的迁移数百万人,也没有什么值得惋惜的。”
“数百万人,也不过就是一场大灾罢了。”
“别忘了山东这七年以来的经历,七年大灾,灾前山东百姓近千万,眼下又有多少?不足一半吧?”
“若是这样的灾害持续数年,持续数省,朝廷赈灾赈不过来,那到底是看着百姓饿死,还是把他们送出去?”
“更何况,把他们送出去也是为了我大明的海外藩国统治稳固,数十年后这数百万人难免不会发展到数千万人。”
“人越多,需求就越多,贸易量就越大,朝廷的关税收入也就越多。”
“这倒也是……”毕自严闻言微微颔首表示认同,而朱由检还有别的没有说。
他要送出去那么多人,让关内变得空虚,本质原因还是要让百姓有钱,然后解放思想,进行工业革命。
清朝为什么没有像西方一样爆发工业革命?
原因有很多,但根本原因是不具备工业革命的条件。
首先,缺乏思想基础。当时欧洲刚刚经历了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运动,启蒙思想逐渐普及,这为工业革命的爆发奠定了基础。
而当时的清朝正值封建社会的顶峰,建虏疯狂加强封建专制统治,摧毁宋代、元代、明代遗留的官学、私学。
明代官学数量到清代,数量不足十分之一,老百姓被牢牢拴在土地上,官员在迂腐地读四书五经,整个国家死气沉沉。
在这种情况下,国人连话都不敢说,只会点头哈腰唯唯诺诺,想要实现政治革新根本不可能。
国人不知数学和物理是什么,没有思想基础,自然不会爆发制度和技术层面的工业革命。
这也是为什么哪怕元朝这样的蛮夷入主都有汉人百姓为其卖命,但清朝却只有汉人的地主阶级和士绅阶级的缘故。
官学和私学被摧毁,仅靠数量稀少的族学,根本不足以让百姓懂得什么事民族大义,民族廉耻和民族屈辱。
以至于清朝百姓面对侵略者,大部分愚昧的人还拍手叫好,隔岸观火。
他们既不推翻清朝,也不帮助清朝抵抗汉人,只知道一味地看清朝被欺负,殊不知清朝被欺负了,也会从赋税上转头欺负百姓。
当然、思想也只是一点,除了思想以外还有很多问题,比如当时的中原缺少工业革命爆发的物质条件。
工业革命需要三个条件。第一是劳动力需求,第二是煤炭供应,第三是市场。
清朝时期中国的经济重心在南方地区,主要燃料是木材,而中国的煤炭主要产于北方,运到南方不划算。
第二、清朝人口数量庞大,劳动力短缺的情况较少,对工业化需求较小。
第三,清朝是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国家长期重农抑商,导致国家缺乏工业发展的动力,所以清朝爆发工业革命的可能性很小。
最后,清朝是一个少数民族入主中原的政权,而且属于落后民族统治先进民族。
为了维持自己的统治,防止皇权旁落,清朝疯狂加强专制统治,大搞文字狱,发明创造被视为奇技淫巧,根本谈不上技术创新。
这三个主要问题和五个次要问题,朱由检不用考虑最后一个,因为大明是汉人王朝,可以激发民族BUFF。
第一点的思想问题,这注定和君主专制发生碰撞,朱由检自认为没有处理好这个问题的手段。
只是、相比较朱家的王朝,他更宁愿汉人站起来。
因此他想的办法很简单,海外藩王就藩,不仅仅是为了扩大华夏基本盘,也是为了保住朱家子孙。
很简单的一件事情,只要大明经济圈在,那么藩国和大明任意一方被农民起义推翻,推翻他的政权都需要考虑一个问题。
如果处死了明朝皇帝和朱氏子孙,那么新的王朝会不会被海外诸多藩王针对?最后爆发经济封锁和战争?
要知道、汉人和蒙古人不一样,成吉思汗册封这么多子孙出去,没有人能保住他的子孙是因为文化和思想问题。
但汉人王朝,如果大明被推翻,朱氏子孙遭受屠戮,那么其他朱氏子孙就会用这个作为借口,爆发与新王朝的战争。
他们并不是为了报仇,而是为了入主中原,逐鹿天下。
至于藩国力量会不会不够威胁新王朝?这也不用担心。
很简单的一个手段,哪怕藩国力量不足,并且不会挑衅新王朝,但新王朝为了大明经济圈的这个概念,加上日益增加的关税,他们也会为了示好而优待朱氏子孙。
朱氏子弟有一个天然优点就是,朱元章是从蒙元手中夺得的天下,而对于汉人来说,即便不齿后世朱氏皇帝,但三王二恪的制度依旧要捡起来。
正如历史上李自成没有真想崇祯死,也没有弄死朱慈烺,而是给崇祯三个孩子都封王一样。
朱氏的子孙性命会随着思想解放而保下,不为别的,就单凭朱元章驱逐鞑虏的功绩,和朱由检、朱由校解放民智。
当然、也有可能朱氏子孙会遇到一个政治能力低下的人攻破京城,把他们全部屠戮。
不过、那样的可能,只能说明朱氏子孙连这种没有政治能力的人都对付不了,这么一来、死了也是活该。
在现有制度下,这是朱由检能想到从政治和军事上,为数不多能保护藩王和大明皇帝的手段。
只是这种手段,依旧有很多漏洞。
或许后世会有人能想到,但在眼下的局面下,朱由检只能选择这条来走。
民智开启后的思想大浪潮,终究会和君主专制制度起冲突。
历史上中原王朝没有这样的先例给朱由检参考,君主专制已经达到顶峰,新的制度只能看朱由检能不能在有生之年想出来了。
他要开启工业革命,还要保住朱家子孙的性命,便只有这么做……
第三百一十六章 旱情不断
“父王!我不想走啊……”
“爹!您得和齐王说说情啊……”
“父王……”
“王叔……”
三月十五,伴随着诸藩分地的大会结束,天津港码头上,上千身着鸳鸯战袄的宗室子弟开始了哭嚎。
在他们码头边上和诸藩王爷们哭诉着,对于自己的子嗣,一些王爷也十分不舍,但对于藩内子弟,一些人就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
在人群中,朱由菘虽然没有哭,但手脚发抖的模样,让前来送他的朱常洵脸色很不好看,倒是朱由渠还在安慰着自己哥哥。
“怕什么?南下之后你最少也是一个小旗官,手下有十几个人保护你。”
朱常洵站着说话不腰疼,呵斥朱由菘的同时,还对旁边的朱由渠说道:
“渠儿,你之后进入燕山学院要好好为我们福藩争光,最少给爹拿回一个前一百的名次。”
“爹……孩儿不是怕死,孩儿是怕见不到您了……”朱由菘用颤抖的嗓音说话,而朱常洵摆手道:
“你是我福藩世子,朱由检那小子在漠南漠北横行也没见受什么伤,你自然也洪福齐天。”
“我……”朱由菘欲言又止,他想说他哪里能和朱由检比,想想后又算了。
训练一年有余,朱由菘不过能开五力弓,而据南归的一些上直骑兵说,朱由检已经能开八力弓了。
八力弓是什么概念?上直精锐骑兵也不过就能开七力罢了,而朱由检这个年纪开八力弓,估计等他和朱由菘一样大的时候,都能开十几力去了。
说的夸张一些,恐怕朱由检开一百五十斤的强弓也不是不可能的。
真把朱由检和朱由菘丢到一起,恐怕朱由菘连叫都叫不出来,就被朱由检弄死了。
“哔哔——”
忽的、刺耳的哨声响起,这是催促士卒登船南下的哨声,听到这哨声,许多宗室子只能掩面垂泪的登船。
只是相较于他们,宗室子弟中也不是没有胆大的人。
“朱聿键,你们兄弟几人不去找老唐王哭哭?”
甲板上,熟悉的声音传来,二十五岁的朱聿键转头看了过去,却看到了兵家学府中作为佼佼者的李自成,和他身边一群陕北子弟。
“怎么?你要下去找你爹娘哭哭?”
朱聿键倒是不顾自己的身份,和李自成拌了拌嘴,而他父亲朱器墭因为年纪超过四十岁,因此被免除南下。
他的身边,只跟着他的几个弟弟,分别是朱聿鏼、朱聿鐭、朱聿锷、朱聿觨四人。
四兄弟年纪从二十五到十九岁不等,看得出老父亲朱器墭在子嗣这方面的强大,最重要的还是四人还都平平安安活了下来。
这在明代宗室常常夭折的时代下,完全可以称道一句唐藩育人有方。
“上了战场可别哭,你们都是未来的王爷,俺们可都是丘八。”
李自成虽然话里这么说,但拍了拍胸口的举动却显得很有自信能活着回来。
毕竟只训练一年的宗室子弟都被派上战场了,没有理由训练了五年多的李自成他们会不行。
“走着瞧吧……”朱聿键不愿意和李自成多费口舌,带着四个弟弟就返回了船室。
紧接着诸藩子弟也开始了登船,其中朱常清早就开始团结淮藩子弟,而周藩世孙的朱绍烔也是一样。
各藩有能力的子弟都在脱颖而出,年纪超过四十的子弟都被留了下来。
朱由检此举,是为了培养宗室子弟的新生代,不然只学兵法就去征讨莫卧儿,显得有些过于天真了。
在船上的诸藩子弟都情绪低落,或许在他们看来、他们已经是整个大明最惨的人了。
只是如果真的比起来、他们真的是最惨的吗?
伴随着船锚拉起,护送这群兵家学府子弟南下的船只起航,从天津港的海面逐渐变小,最后消失。
诸藩们见状,叹了一口气后便上了马车,有的人选择留在京城,有的人选择直接返回藩地。
总之他们的选择不同,但依旧还有选择,真正没有选择的人,此刻却望着干旱的耕田,一筹莫展……
“老天爷,下下雨吧!”
陕西延安府鱼河镇外,两个半月的滴雨未下,让整个陕北上百条小溪、河流纷纷断流,干旱见底。
随着河溪干旱枯竭,田地开始干裂,秧苗纷纷旱死。
尽管分了地,过了一年好日子,可这场突如其来的大旱,依旧让许多农民烦躁。
是、延安府内的百姓被迁走了大半,留下的人,每个人都能有五亩地,去岁也确实收获了一年,并且得到免税一年的待遇,每户家中都堆积了三十几石米麦。
可即便如此,坐吃山空下,谁都会烦躁的。
那三十几石米麦是一家六七口人在吃,况且家中还有牲畜和家禽……
也就是家中的三十几石米麦能让他们滋润的过上一年,因此延安府内的百姓虽然烦躁,但并没有绝望。
一些百姓最开始还前往耕地,希望河溪上游下雨,但之后这种希望就随着时间、慢慢变成了绝望。
时间在一点点的过去,从三月十五到四月十五,一整个月,依旧滴雨未下。
所有的秧苗作物全部枯死,哪怕一些蔬菜,也需要靠着打水井的井水来维持生命。
进入到五月后,旱季愈发明显,整个延安府的水井水位都开始骤降,每个村落都有不断在打井的吆喝声和工作声。
一筐筐的淤泥被人运上地面,随后满是淤泥的人被人吊了上来。
“不行!这井打了十几丈,出的水还是不大。”
满是淤泥的人用粗布擦了擦脸,对着围在水井旁的村中百姓开口,而村里年老的村正也道:
“你看还要打多深才能出水?”
“这最少得打二十丈。”男子不假思索的开口,顿时让旁边的人面面相觑。
二十丈深的井,这让许多人不敢想,可这口井如果不打下去,那全村人就没有水喝了。
“打吧,你需要什么,村里凑钱给你买。”
村正叹了口气开口,而男子也倒光棍道:
“啥也不用,就是要人和木头,打这井最少要十二个人,分成四队倒着打井,但下井的人会有危险。”
“万一水井塌了,那就真的救不回来!”
一席话,瞬间让围在四周的男人心里一紧,一些女人也死死攥着自家男人的衣服。
“你们是自己报名还是抽签?”村正转过身子,对着村民们开口。
“我来!”
“算我一个!”
“俺来!”
“俺……”
一口水井关系到全村数百人吃水的问题,谁也不敢马虎,哪怕怕死,但为了让妻儿老小吃到一口水,还是有人鼓足勇气站了出来。
“好!”
十二个人很快凑齐,村正和百姓们凑了凑铜钱,最后每家出粮一斗,十二个男人最后驾驭骡马车前往了最近的县里采买木头。
然而由于各村都在掘井,县中木头价格飞涨,原本足够买木头的钱,只买到了五分之四。
“让村里人买凑一些吧。”
队伍中的一人开口,而守在木材店门口的那个领头男人却一咬牙道:
“先回去干活,让村里人凑钱来买。”
“行!”没有什么太多玩耍的心思,吃水的问题压在他们心头,所有人忧心忡忡的带着木头返回了村里。
每家每户再凑一斗粮,交给了其中一队去买木头,而另外三队则是开始了把井加深。
和后世农村的方法一样,他们用辘轳架在井口,两个人被吊下去,上面的人不断地放下木头给他们用木头加固水井四周。
等木头加固到了井底,两人就被换班,另外两人拿着打井的工具下井。
这种工具在当地土语被称为胡蝶锥,锥的头部形状像现在的冰镶,上部有两个形似蝴蝶翅的泥斗。
锥头在钻井的同时也把泥沙带到了泥斗里,装满后拉出地面进行清理。
由于陕北打井都是土层,井又比较深,被水浸泡容易塌方,所以在打井的同时要下井桡。
由于陕北没有那么多适合的石头,因此村中打井队选的井桡都是木材。
他们在打井的时候把井口的面积稍稍开的大一些,好在井的里边镶嵌一层内衬,这就是井桡。
干活的时间漫长而枯燥,井内潮湿黑暗,为了缓解恐惧,井下的人只能边说边聊。
力工们在井口井匠的指挥下,将泥斗里的泥装满后,井上的井匠再让人用力提出清理。
一连三日,井下打深一丈,渐渐的开始出现了水层。
终于,在一名力夫的用力下,当胡蝶锥被拔出来的时候,一股清泉开始从口子中漫出来。
“有水了!”
“有水了!”
“有水了?!”听到井底传上来的声音,井上的人尽管已经十分疲惫,但还是抱在一起大声庆祝了起来。
然而不等他们好好庆祝,脚底却忽的传来了震动,不等他们反应、井内的力夫们就听到“砰”的一声。
一根用来加固井壁的木头断裂,只是在一瞬间,接连的其他木头纷纷断裂,潮湿的泥土瞬间从裂口涌出。
“井桡断了!快上来!”
在井口负责观察的井匠高呼,声音带着恐惧,而井下的两名力夫下意识就抓住了吊篮。
“来拉啊!”
井匠抓住了辘轳的把手开始转动,但两个人的重量太重了,他连忙叫醒了旁边愣住的人。
四周的人反应过来后纷纷跑来拉动辘轳,然而灾难给人的反应时间往往是不足的。
当他们在拼命向上拉的时候,厚重的土层倾泻而下,吊篮在一瞬间被泥土吞没,绳子乘重不足而断裂。
拉动辘轳的人只觉得忽的一轻,用力的人纷纷往后栽倒。
摔在地上的那一秒,所有人脑中都是空白的,只有井匠连忙爬了起来。
只是当他看向井口的时候,挖掘数日的水井被掩埋大半,那两名力夫也不见了踪影。
“完了……”
“三月至五月,因掘井而死者不下四千人,三省之地,近五千万亩田地绝收,无水而饮者多达百余万……”
五月初一,当毕自严在齐王府书房内念出地方上疏的奏疏时,坐在位置上的朱由检沉默了。
两个月死去四千人,全因掘井而死,这样的情况足以说明了三省干旱到了百姓明知掘井会死,却还要下井的程度。
朱由检解决了粮食的问题,现在水的问题却来了。
不过、这个问题他个人也早就准备好几年了。
“二十六万石水泥、一百六十二支工程队已经准备好了,各府官员提供匠人,铁器来供应他们掘井。”
“此外、如果实在没有办法掘井的地方,举村迁移河西、河套、或者其他地方。”
朱由检开口下令,而这所谓的一百六十二支工程队,则是在燕山土木科的学子。
他们的老师是大明技术最好的各种工匠,如果连他们都解决不了,找不到可以挖井的地方,那么举村迁移就是百姓们最后的活路。
那二十六万石水泥,则是由扫套之役被俘虏的蒙古人劳改两年半而积累的水泥。
保证西北百姓有水喝,这是朱由检对这次西北大旱的手段之一。
“这掘井的费用……”毕自严对朱由检询问,而朱由检则是不假思索道:
“从国库拨发,另外如果河西无法容纳这么多百姓,就请百姓前往洛阳,乘船顺黄河南下出海。”
“出海之后,百姓迁往安南,从时间上来看是足够的。”
“迁移的费用由各地官府承担,朝廷发银子。”
从西北迁移百姓前往东南亚,这听上去都不可思议,但朱由检没有办法。
他倒是可以陕北迁陕南、陕南迁四川,四川迁云南、云南迁安南……
可问题是,这中间需要耽搁多少百姓,耽搁多少亩田地?
与其耽搁数千万亩田地的耕种,倒不如直接将百姓迁移。
彻底没有水喝的百姓终究是少数,几十万人的迁移,也不过就耗费百余万两银子,但如果一省省的迁移,那费用就不是白余万两银子了。
哪里是灾区就迁哪里,这就是朱由检对付天灾的手段。
“诸藩的银子都交上来了吗?”朱由检对毕自严询问,而毕自严也道:
“按照说好了,先交十分之一的金额,等安南打下来后再交十分之二,拱卫营出动后交十分之三。”
“最后等打下诸多土邦和就藩地,藩王迁移抵达后,最后交出十分之四。”
“眼下国库内尚有官银一千零五十二万四千两银子,应对打井的费用,应该不成问题……”毕自严这么说着。
朱由检闻言看向了站在角落的王承恩:“南粮北调的事情怎么样了?”
“回殿下,皇店已经开始积极采购四川、湖广、江西等地的粮食了。”王承恩解释道:
“眼下是旧港粮食北移去两广,两广粮食走水路北移福建、浙江。”
“福建浙江粮食北调南直隶,南直隶和湖广、四川的粮食则是走黄河,用小船运抵河南、山西、北直隶。”
“北调的粮食,眼下多达七百七十六万石,后续应该还有一千二百多万石,随后御马监内的调粮银便全部耗尽……”
御马监的银子加户部调过去的银子,足足一千三百多万两,而对应的只能买到两千万石粮食,这让朱由检皱眉。
对此、王承恩都无须他开口便解释道:
“今岁由于山西、陕西干旱,许多商贾都在哄抢粮食,等待山西、陕西大饥后高价卖粮。”
“湖广四川原本一石米不过四百文,眼下却涨到了一石米六百文,江西更是从四百文涨到了七百文。”
“如果不是皇店买粮及时,不然恐怕连这两千万石粮食都争抢不到。”
商贾抢粮,这件事情看似是商人牟利,但商人的牟利对于官员来说,简直就是一场笑话。
“他们要抢粮就抢吧,锦衣卫密切关注这些商贾的行动,只要他们把粮食运到陕西和山西,立马开常平仓平抑粮价。”
“到时候他们除非愿意等,不然就只有降价出售,或者等着粮食坏掉。”
朱由检开口说着如何整治这些粮商的方法,不过毕自严却道:
“户部算过,以三省百姓这些年的积蓄来看,撑到明年秋收还是不成问题的……”
“户部的建议是,不要在一开始就开放常平仓,而是不断地南粮北调,把南方的粮食调到北方的常平仓。”
“眼下陕西一石米麦价格已经涨到了五百八十文,山西五百四十文,北直隶五百文。”
“粮价必然随着大旱的时间推移而不断上涨,户部的估计是,大致到今岁年末,陕西粮价会涨到七百文,山西六百五十文,北直隶六百文左右。”
“朝廷可以以工赈灾,趁着这个机会招募民夫,梳理黄河河道,按照每日十文的工钱下发。”
“这么下来、一个月一个百姓就有三百文的工钱,自然就能让百姓多抗一段时间。”
“十文是否太低了?”王承恩皱眉开口,而朱由检却抬手道:
“不低,若是高了,反而会有一些并非灾民的人混入其中。”
朱由检和毕自严定下的这个工钱很合理,三省的工钱,在刨除京城的基础上,基本都是十五文到二十文之间。
定下十五文,必然会有人来抢着做,而十文则是刚好。
哪怕粮价涨到七百文一石,一天十文工钱,也可以买两斤米麦。
加上百姓家中还有存钱和存粮,实际上这样的做法就是维持他们的基本开销。
三省之地上千万农民,城市需要工人的地方只有百来万位置。
这群人全都涌到城池里,只会让城池的工作岗位供不应求。
梳理黄河,这不仅能惠利朝廷,也能惠利百姓。
“如果一人十文,户部能撑多久?”朱由检对毕自严询问,而毕自严也沉思片刻后说道:
“若是有灾民百万,户部每年支出约三百七十万两银子,以户部的岁入,只要北边不爆发战事,可以长期坚持下去。”
“若有灾民五百万,支出则为一千八百余万两,户部顶多支撑两年,并且南北都不能有战事发生。”
“若是千万……”毕自严沉默数秒,才道:
“百官俸禄或许需要积欠,并且五军都督府也要减少训练,即便如此,户部依旧需要御马监和内帑支援。”
安抚千万灾民,这就是大明王朝已经被开发大半的财力。
在这基础上,哪怕朱由检将矿税、税契收上来。
再废除人头税和杂项、直接把田赋调到二十赋一或者十赋一,大明各种实物税折色后的国库岁入,也顶多岁入四千万两左右。
这四千万两加上御马监的银子,顶多就是七千万两的岁入。
军饷、百官俸禄这两者就需要支出近三千万两银子,而军队军械的维护,地方的维护又需要一千万两银子左右。
因此实际上,眼下大明正常支出是四千万两银子,哪怕七千万两银子的岁入,也只能结余三千万两。
三千万两如果用于赈灾,按照毕自严的赈灾办法,顶多也只能保证两千万人基本活下来罢了。
只是大明的百姓不只有两千万人,而大灾最严重的时候,受灾的人数也不只有两千万人。
只有将他们迁移,让关内两京十三省的人口密度降低,大明朝才能把受灾人数控制在两千万以内。
“洪承畴拿下安南,建立交趾承宣布政使司后,西北、西南的灾民如果能迁,就尽数迁往旧港和交趾吧。”
“从今日起,诸省罪犯押往各省水泥厂,于水泥厂按照要求做做出防护来生产水泥。”
朱由检最后还是决定,不用罪犯来迁移换银子了,而是用他们生产水泥。
他原本所想的是,在朝鲜等地建设工厂,迁移日本战败俘虏去做工,然后将水泥运往山东。
因为水泥的有效期是三个月,从朝鲜南端釜山走水路到山东也就一个月。
到时候在登来港口建立铁路,先用有轨马车进行拉运水泥,只需要七天就能把水泥运到关中,十五天就能运抵嘉峪关。
南方则是可以用安南的土人,东吁的土人来直接建厂做工,比北方更简单轻松。
只是眼下看来、时间不够,而他的步子终究跨不了那么大。
现在只能用手头能用的资源来进行建设了,在这场大灾中,如果朝廷有足够的钱粮,或许能在灾后将大明建设的焕然一新。
但同样的、如果朝廷的钱粮不足,起义造反的事情也最终会上演。
朝廷和百姓,到了最后到底会上演为军民鱼水情,还是江山烽火乱。
这些考验的,便是大明眼下的执政班子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 兵不血刃
【己酉工部奏三殿大工开工自天启五年二月二十三日起,至七年八月初二日,报竣总筭钱粮给予共七百七十八万八千一百三十五两八钱三分八厘,尽数竣工】
【天津接南直隶发帮船二百六十只载粮三百十一万一千二百七十三石七斗,尽数入仓】
六月二十九,当养心殿的朱由校看着手中的奏疏,他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抬头看向了眼前的顾秉谦。
“齐王的安排不错,如此一来,北直隶的粮价就可以平抑了是吧?”
朱由校放下奏疏,而顾秉谦也作揖道:“大概能撑到秋收。”
“山西、陕西呢?”朱由校追问,而顾秉谦也很有条理的回应道:
“山陕两省,已经走陆路和水路,从四川、湖广、江西分别调粮。”
“最晚至七月十五,入陕米麦约六百万石,入山西米麦约四百二十七万石。”
“工队抵达山陕二省已经十日,初步勘定三百四十二个村落新井地,另有二十九个村落不适合掘井,合约一万九千六百余人,将尽数步行前往洛阳,随后乘船南下。”
“灾民会在琉球府北港休整两个月,随后转而前往安南,大约腊月抵达安南。”
“冬月出兵,腊月就能打下交趾北部的郑主吗?”朱由校皱眉询问。
虽然在他看来、安南北边的郑主和莫主、武氏实力不足,但起码也能拉出几万人。
锦衣卫北镇抚司对安南的奏报,朱由校仔细看过北方郑主控制人口是南方阮主三倍。
郑主的北方另有割据高平的莫氏,割据宣光镇的保主武德恭、武公悳。
郑主统治人口约一百五十万,阮主统治人口约六十万。
莫、武各控制约十万人口,而阮主更南边的占婆国人口约十余万。
不在这几方势力统治下的高原少数民族约十万,而湄公河沿海地区约十万,北边山区老街来州等处边境土司人口约十万。
也就是说,小小的安南和占婆有大约二百六十万人口,如果按绝对穷兵黩武标准来看,是能直接拉出最少二十六万大军的。
不过根据锦衣卫的调查,这几方势力的战争中,郑主动员的御林军加民壮数量不足六万,留守兵力四万左右,另外有五百头象,五百艘吨位不足一千料的船。
南边的阮主出动了四万左右的兵力,一百头象,战船二百余艘。
至于莫氏、武氏各有兵力不到一万,占婆少民和土司也在一到两万不等。
也就是说、整个安南能拉出类似万历年间类似卫所兵这种的兵马十五六万。
洪承畴虽然在围剿奢崇明、复辽之役、平沙定洲叛乱上展露头角,但不是朱由检亲自带兵,朱由校依旧有几分不信任。
或许是多年在边事依靠朱由检的一种疑心病,不是朱由检领兵,他总是有些担心。
对于他的担心,顾秉谦也轻笑着躬身道:
“齐王殿下说,他对洪经略很是相信,应该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
“嗯……”朱由校听到自家弟弟都这么说了,也在奏疏之上批了红,随后说道:
“你退下吧”
“臣告退……”顾秉谦退了下去,只是当他走到乾清宫门口的时候,魏忠贤和王体乾却迎面走来,和他四目相对。
双方互相作揖行礼,只是魏忠贤的脸色很不好看。
魏忠贤和王安、表面上看起来,双方似乎在朱由检回来后就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状态。
只是事实上并不是这样,两者的勾心斗角开始围绕在了朱由校的身边,这也是朱由校为什么对处理奏疏不上心,将奏疏交给朱由检处理的原因。
现在的朝堂看似杂乱无章,实际上还是三国争霸。
强大的曹魏是崛起的齐王党,他们把控了朝堂上的财政和军队,对于官员的调动问题每年基本只出手一次。
阉党次之,有点像季汉,他们掌控了朝堂的官员调动、升迁,以及地方统治的问题。
最后的东林党则是力图求稳的孙吴,只能依托朱由校对王安的信任,躲在角落苟延残喘。
朝堂之上之所以没有闹起来,是魏忠贤和王安都知道,事情闹到朝堂上,很有可能会引起朱由检的不满。
朱由检的实力是越来越强,齐王党是越来越大。
这点、从御马监和燕山学子内部都能出现贪腐问题就能看出。
只有足够大的势力,才会有人找其中的人帮忙,从而滋生贪腐。
朱由检没有心思收拾阉党和东林党,是因为现在的他忙着对三省大旱进行赈灾,不想节外生枝。
三省大旱让他连收拾建虏的事情都往后推延了,这点就能看出朱由检对大旱的事情有多在意和关注。
庙堂之上的平静,是建立于谁都不想触朱由检眉头下的平静,但内廷之中却没有那么平静了。
正如眼下、王体乾和魏忠贤走进了养心殿后,二人虽然没有说话,却走到了角落站着,和站在角落对面的刘若愚和王安四目相对。
四人火药味十足,查阅经过齐王府奏疏的朱由校也能感觉到这种诡异的气氛。
只是面对这样的气氛,他并不在意,而是旁若无人的继续翻阅奏疏,直到所有奏疏都看完后,他才开口道:
“王安、你把奏疏发往内阁吧,这些奏疏朕都看过了,没有什么问题。”
“奴婢领命……”王安面上一喜,开始上前收拾龙桉。
朱由校的第一声召唤尤为重要,这显示的是亲疏问题,而当他召唤王安时,魏忠贤和王体乾心里顿时一咯噔。
二人表面不喜不惊,但心底却阴沉的可以滴水。
眼睁睁的看着王安端着奏疏走了出去后,魏忠贤和王体乾还没有想到别的什么,朱由校便开口道:
“忠贤,三大殿修建已经结束,这内帑之中还有多少钱粮?”
朱由校喊出了魏忠贤的名字,这让魏忠贤欣喜若狂,连忙回答道:
“尚有现银九十五万四千三百余两银子……”
“嗯……”听到这笔银子的数目,朱由校沉吟片刻,随后才道:
“眼下漠南之地已经肃清,弟弟曾说过北方燕山之中清爽凉快,我准备在燕山之中修建一座行宫避暑,你以为呢?”
“万岁想修建行宫,自然是可以的,只是不知道这规模如何?”魏忠贤笑脸盈盈的回应。
“规模不用太大,主要是用于游猎,还要安全。”朱由校下意识的开口,而魏忠贤也道:
“万岁放心,这件事情就交给奴婢了。”
“嗯……这件事你让下面的人去做就行,我会绘画行宫的图纸给他们,你还是继续留在内廷,没了你、我倒是有些不习惯。”
朱由校的话让魏忠贤心里有些飘飘然,而表面上他也受宠若惊的作揖回礼。
只不过在回礼之后,他才开口道:
“万岁、近来西北大旱,按照往年惯例都要请龙虎山的张天师前来京城做法,今岁……”
魏忠贤话还没说完,朱由校就抬手打断道:
“这件事弟弟和我说过了,他的意思是不要给百姓营造怪力乱神的感觉,以免白莲教卷土重来。”
“是……”见没有机会,魏忠贤也就闭上了嘴巴。
“行了、你们下去吧。”朱由校一摆手,便示意自己要午休了,而魏忠贤和王体乾也纷纷退了出去。
之后几名宫女走了进来,开始为朱由校揉肩按腿,让他慢慢进入了梦乡之中。
只是他倒睡得香甜,却不想他的一些举动让魏忠贤和王体乾开始了担忧。
行走在内廷之中,魏忠贤和王体乾二人走向客氏的宫殿,并在抵达宫殿后放下了架子。
坐在主位的客氏看着二人,皱眉说道:“怎么一脸冤相?”
“万岁近来亲近王安那老匹夫,我能不一脸冤相吗?”魏忠贤撒着气,而客氏闻声也皱眉道:
“这事情我也劝过万岁,但万岁说王安在南场干得不错,调回来也是正常的,况且他有些思念王安了。”
“依我看,等万岁的思念劲过去了,王安也就快回南场了。”
“若真是如此就好了。”坐在一旁的王体乾黑着脸开口道:
“真以为万岁是思念王安?而不是对付我们?”
“对付我们?!”魏忠贤和客氏尖着嗓子,显然被吓了一跳。
王体乾瞥了他们一眼,随后才缓缓开口说道:
“崔呈秀下面的官员人数太多了,万岁又不是庸主,怎么可能不警惕?”
“有锦衣卫在,哪怕崔应元站在我们这边,但只要李若琏想,万岁能不知道崔呈秀后面站着的是我们?”
“依我看,万岁是在提拔王安,一次来分散我们的权力,变相敲打我们。”
“若是万岁真的如此,我们又能如何?”魏忠贤紧锁着眉头,而客氏也眼神躲闪。
唯有王体乾闻言,直接说道:
“眼下没有机会把王安赶走,但只要齐王再次出征,这个机会就来了。”
“齐王出征……”听到这话,魏忠贤和客氏面面相觑……
——————
“中!”
啪——
齐王府后院校场,当一声奶气开口,下一秒箭失射中箭靶的声音响起,而校场之上,身着白色圆领袍的朱由检将手中的弓箭递给了陆文昭。
站在他身后的杨媛爱当即上前为他擦汗,而杨如是则是用扇子在他旁边勐扇。
六月的京城,炎热的让人恨不得躺在冰室里,不愿意走出来。
“今年的夏季,比往年更热,恐怕炎热之下,许多地方的旱情都要严重了。”
朱由检转身走向了阴凉处,而陆文昭几人也跟着他走到了华盖伞下。
朱由检坐在了躺椅上,而陆文昭也坐在了一旁的马凳上,对朱由检开口道:
“南镇抚司的消息,入夏以来河西东部、四川东部地区相继大旱,入夏无雨,草木枯焦,田地干裂,粗略来算,至少减产五百万亩……”
陆文昭的话,让四周的气氛更为沉重,而作为挨过饿的杨媛爱和杨如是,两人都有些不自然。
淮北大饥,那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记忆,当时的惨桉如何,杨如是或许还记得不是很清楚,但当时就已经懂事的杨媛爱却记得清清楚楚。
“蝗灾有迹象吗?户部的赈灾做的如何了?”
朱由检打开一旁精致的铜炉,出现在其中的是刚从王府冰室里取出来的酥山。
浅尝一口,冰凉的口感让朱由检体内的炎热一消。
“蝗灾暂时没有迹象,户部以工代赈的银两刚刚运抵各县衙门,从临桃府开始算起,沿黄河南北九府,都下达了梳理黄河的招募。”
“徐光启负责九府民夫梳理黄河的任务,户部估计,大约有八十万百姓会参与。”
九府百姓近三百万,八十万民夫参与,大致也就是八十万男丁了。
不过这样的规模对于朱由检来说,他并不是特别满意,因此他开口道:
“旧港至六月初,炼铁几何?”
“这个……需要人去调来文书才能知道。”陆文昭一时间没答上来,而朱由检也摆手示意他叫人去拿。
陆文昭见状转身让人去拿,而朱由检吃了一口酥山后也继续说道:
“边事需要警惕,今年夏季虽然酷热,但说不准冬季会变得严寒。”
“若是气温骤降,关内外粮食必然会减产。”
“关内大旱,关外就是大寒,辽东和泰宁三府需要备足足够多的蜂窝煤,对于这一省和三府的蜂窝煤价格,皇店可以折价促销。”
“奴婢知道了。”王承恩应下,而朱由检也看向陆文昭道:
“派人给满桂、孙守法、孙应元、熊廷弼几人送去军令,让他们警惕建虏故技重施,以重兵袭扰我朝边疆村寨。”
“如果大寒来临,建虏那边或许会饿死不少人,最好是命令各村寨加固寨墙,最少要挡住建虏的劣等火炮。”
“是……”陆文昭应下,而朱由检也一边吃酥山,一边在想还有没有什么事情遗漏的。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朱由检才想起了孙传庭那边,随后开口说道:
“建虏是不能扫,但一旦扫了之后,我朝北方压力便会骤减,而想要肃清漠北,就需要进一步拿下西域。”
“拿下西域后,此地便会成为一块三边都将遭遇夹击的地方。”
“不能等着被人夹击,因此告诉孙传庭,让他好好训练朵甘九营的兵马,等大旱告歇便着手对乌斯藏出兵。”
说到这里、朱由检有些坦然道:
“以我朝的兵力和战力,只需九营就足够肃清乌斯藏。”
朱由检这句话不是吹嘘,毕竟历史上固始汗也就两万多骑兵,就搞定了半个乌斯藏。
眼下大明要摧毁乌斯藏境内的所有势力,瓦解封建,那么就需要和整个乌斯藏宣战。
可即便如此、朵甘九营,外加上丽江木氏归入西军都督府的七营高原兵马,合计十六营兵马,足够把乌斯藏犁一遍。
朱由检要的,是实控整个青藏,而以大明的财政,如果实控青藏和西域,必然是一场赔钱的买卖。
清朝统治新疆,每年输血上百万两银子,而大明还有进而开拓中亚的河中地区,成本会直接翻倍。
加上青藏,最后恐怕对河中、西域、漠北、漠南、乌思藏和朵甘这六块地方,大明每年要投入朝廷财政的十分之一。
想要降低财政,就得要谋求一块近距离,还能养活人的地方。
结合诸藩登陆天竺沿海,那么明军打下东吁,然后将恒河以北纳入大明直属疆域,就能完成对诸藩的两面包夹。
届时不仅能将高原的人口迁移去恒河北岸实边,还能减少高原驻军。
唯一的问题就是,如果要这么做,那么就需要建立起一条从天竺北部翻越喜马拉雅山脉和青藏高原,直抵四川的驿道。
或者、也能从恒河北岸修建一条一路向东,穿越缅甸,抵达云南的道路。
如果真的要算起来,似乎第二条难度更为简单。
总之时代背景在这里放着,高原什么的,在河谷留下少量人口,然后维持少量军队就足够了。
在成本极低的平原地区建立统治,这才是大明要做的。
只要拿下了恒河北部的平原,大明能增添上亿亩耕地,养西域和青藏、河中地区也就不成问题了。
不过、想要彻底的拿下这些地方,实现实控,还是得依靠蒸汽机车和蒸汽机船。
想到这里、朱由检就想起了军备院,军备院研究蒸汽机的时间已经接近两年了,但蒸汽机的动力和作用,依旧达到了抽水的用途。
如果只能抽水,那么就决定了,这玩意只能在矿区使用。
对此朱由检也不觉得惋惜,毕竟在瓦特改良蒸汽机之前,蒸汽机确实只能用来在矿区抽水。
是瓦特进行了一系列发明,才使蒸汽机的效率提高到原来蒸汽机的三倍多,最终让蒸汽机作用于工业。
不过、这个时候的蒸汽机依旧只能在纺织、矿业、军工业等行业出现,直到有人将它改进为高压型号,然后才作用在了轮船和机车上。
从蒸汽机被发明,到它作用在机车上,西方整整用了一百五十年的时间,而大明想在短短两年内把它弄出来,着实有些夸张。
别说朱由检只是一个文科生加大头兵,就算朱由检是国宝级的工业人才,也需要培养许许多多的人才,才能解决它。
比如一个简单的手榴弹,它所蕴含的不仅仅是火药,还有冶铁技术和治金技术。
任何一项技术的不达标,都将断送一个发明。
朱由检能提出一些建议,但让他自己动手去做,那还不如他自己提供创意,然后把自家哥哥拉去军备院呢。
想到军备院的事情,朱由检有些头疼,最后说道:
“军备院除了火药,其他东西如果哥哥想了解,可以让人备份送往内廷。”
“是……”陆文昭应下,而此时前面被安排去取东西的锦衣卫也小跑回到了齐王府。
他双手将厚厚的文册奉上,而陆文昭转交给了朱由检。
朱由检一目十行的翻阅文册,其中东西他记得很清楚,而到了炼铁场的量产时,他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截止这份文书送来的五月十九前,旧港的炼铁场产量,已经矗立其二百一十七座,年产达到六千六百七十多万斤,产量是大明本土官营炼铁场的三分之二。
炼铁场的产量他很满意,对于之后记载的那串土人死伤数目,他并不在意的翻页。
五月十九前,旧港人口已经达到三百一十七万六千余人,新开垦田亩数量四百二十七万亩。
水泥产量高达三百七十二万石,足够建设旧港当地,而金银矿的开采也达到了黄金年产十四万两,白银七十八万四千余两。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宝石矿、珊瑚采摘的开发被记录在了文册上。
朱由检往后翻,略过了一些不重要的数据,最后翻到末尾。
在这里、巨港和旧港之间的海峡关税数额在过去四个月是二十七万二千余两,一年下来大概能达到一百万两。
也就是大明只要守着这个地方,就可以获得大明商人前往小西洋行商的关税收入。
关税收入的下方,作为旧港布政使的沉廷扬还写下了评语道:
“旧港之地,岁入银两,粮食尽数折色后,已达到四百余万两,足以自给自足,今岁之后即可向朝廷缴纳赋税,然土人数量……”
后面的朱由检没看,他只在意前面的这段。
旧港的潜力果然很大,四百多万两的折色收入,尽管现银只有四分之一,但对于大明来说,生铁和水泥完全不用折色。
这些东西,将会化作实物,增强大明的实力。
“沉廷扬做的不错,看样子选他去旧港没选错。”
合上文书,朱由检难得夸了一句,并且在夸完之后,他的心思也变了。
他转头看向了陆文昭,没有遮掩的说道:“告诉洪承畴,安南之民亦是我大明之民。”
“安南之地土地不足,收复安南之后,朝廷需要将他们迁移旧港,交给沉廷扬节制。”
“卑职领命……”陆文昭作揖应下,然而这时北镇抚司的李若琏却拿着一份文书,带着笑脸急匆匆的小跑进了齐王府的校场。
他在见到朱由检后,当即上前作揖,高兴道:
“殿下、接北镇抚司交趾千户所军报,安南莫氏莫敬宽,保主武德恭,老街三十二家土司分别向我朝乞降!”
第三百一十八章 平安南之役
“安南都统司都统使莫敬宽,向马、秦两位总兵官请降!”
六月二十五,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在朱由检接到北镇抚司消息的四天前,安南北部三方势力的莫氏莫敬宽,保主武德恭,老街三十二家土司等众人,举兵二万三千,辖民三十六万向洪承畴乞降。
和历史上略有不同,原本的历史上莫敬宽在接受父莫敬恭的禅位即莫朝皇帝位后,他本该在天启三年率军南伐郑主,然后被击败。
之后天启五年,郑主郑梉率兵攻陷高平,擒杀太上皇莫敬恭和莫朝皇太子,莫敬宽与次子莫敬完遁入大明。
结果由于事情在天启五年发生了转折,由于天启五年的洪承畴陈兵北边,郑主郑梉没敢对莫朝讨伐,莫朝皇帝莫敬恭和莫敬宽也就没有遭遇城破北逃的遭遇。
不过、天启三年莫氏的战败,始终让莫敬宽隐隐不安,因此在今年开春得知大明即将收复安南的时候,这厮成为了第一个狗腿子。
不仅如此,他还鼓动镇守宣光、大同两城的武德恭一起北降。
武德恭虽然是郑主的家臣,但常年解决郑氏北部,因此和莫敬宽一拍即合。
两人沟通老街三十二家大小土司,最后向身处梨花驿的洪承畴、八寨的马祥麟上了降表。
这三股势力,分别占据了安南北部山区,因此当他们投降时,郑氏在北部的大门便直接被打开了。
明军需要面对的,便是平整的红河三角洲平原,以及漫长的沿海平原。
六月二十九日,当朱由检通过锦衣卫八百里加急的得知三氏投降的消息时,洪承畴已经派人探明了情况。
三氏不是诈降,而是真的投降了。
伴随着塘骑的奔跑,陈兵在安南北部的六十营拱卫营兵,近十八万两千人当即动身。
洪承畴、马祥麟各十五营兵马,自老街、高平进入安南,同时身处镇南关的戚元辅、身处罗浮的戚金各领十营兵马,对郑氏的谅山、新安发动进攻。
“放!”
“砰砰砰——”
炮口作响,声如雷霆,在经历了一夜的奔波以后,镇南关戚元辅所部三万余人成功到达了谅山地区。
奔波四十余里的战士们没有感觉到一丝疲惫,反而非常兴奋。
伴随着对谅山郑军营垒的炮声,“大明收复交趾之役”正式拉开了序幕。
战事刚刚打响,明军就取得了战场上的主动权。
作为收复交趾的第三路军,南军都督府的戚元辅领兵十营,装备步铳一万支,骑铳五千支、五斤炮六百门、十斤炮二百门,其他短兵武器不计其数。
由于装备精良,因此在战事刚刚打响的时候,郑军便被打得一个措手不及。
轰隆隆的火炮不断作响,没有反应过来的郑军一下子损失了很多的战斗力,只是一刻钟的时间,谅山外围的三个城镇陷入苦战,及及可危。
“怎么回事?!城外的步塘呢?明军怎么突然就来了?”
“明军塘骑来势汹汹,我们的步塘跑不快,全部被明军的火器解决了。”
“府台,外围三镇及及可危,明军兵临城下只是转瞬之间,请向清王请求援兵,不然仅仅靠我谅山城内六千兵马,谅山丢失只是朝夕之间。”
谅山县衙内,当身着甲胃的谅山知府郑高庸茫然失措的召集了所有郑军将领。
然而常年和莫军、武氏、阮氏进行治安战的郑氏将领根本就不知道要怎么和明军交手。
更何况、仅仅是听着北边传来的火炮声,他们就很清楚明军的火炮不在少数。
这并不是说郑军没有火炮,毕竟郑军和葡萄牙人贸易往来中,火器是经常买卖的存在。
只是他们用的、还是明军已经遗弃的佛朗机炮,并且火炮磅数只有两磅乃至三磅。
就算这样质量的佛朗机炮,谅山之中也不过只有六十二门,并且有三十二门布置在了前线的三镇之中。
眼下三镇即将丢失,火炮自然是带不回来了,依托三十门火炮守住周长二里的谅山城,这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快!派快马前往升龙,通知清王派兵支援,就说明军举兵十万来犯,谅山府及及可危,请速速发兵!”
“是!”
郑高庸连忙下令,而县衙内的将领们也没有人计较他夸大明军数量的行为,而是连忙派出无数快马南下。
只是从谅山至升龙距离三百余里,哪怕塘骑再怎么快,换马不换人的情况下,最少也需要一天的时间才能抵达。
一天的时间、谅山城能不能守住还是问题。
“砰砰砰——”
当郑高庸向升龙请援的时候,南军都督府的明军已经结束炮击,伴随着冲锋号的响起,三万多人分别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向着三个不同的城镇发动进攻。
步铳的声音在战场上络绎不绝的响起,十营兵马的十哨五千多名骑兵不断游弋,清理试图逃跑的溃军。
谅山府的兵马数量总共是一万二,而外围三镇的兵马是每镇两千人。
从发起进攻到结束,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三镇尽数覆灭,五千多颗首级被收割上交,如此大的胜利也给我南军都督府的将士带来了很大的鼓舞。
“这些安南人的防御工事还不如我们南军都督府平日攻防演练修筑的工事。”
“依托土木的城墙防守,怎么可能挡得住五斤炮和十斤炮的炮击,失败很正常。”
“只是他们巷战也不行,都不知道推倒房屋,堵塞街道来建立工事,只知道用刀牌手掩护火铳手射击。”
“刀牌五十步内挡不住我们的步铳,他们算是倒了血霉。”
中山镇内,戚元辅用刀扒拉了一下死去的郑军将领,他身后是叽叽喳喳在热烈讨论的南军都督府参将们。
“好了……”将长刀归鞘,戚元辅看着这街道上死去的郑军将士,心里也不由一阵后怕。
步铳的威力远远大于鸟铳和鲁密铳,如果是当初的浙兵遇到眼下的南军都督府,恐怕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果然和殿下所说一样,火器的革新决定了日后的战争。”
感慨一句,戚元辅转头对十位参将说道:“诸军休息一个时辰,连夜攻下谅山城!”
“五日后,我们兵临升龙城下!”
“遵命!”
拿下三镇的轻松,让诸将的精神得到极大的鼓舞,一直和建虏作战的他们,忽的来南边收拾安南这样的武装势力,只觉得眼下自己可以一鼓作气决定拿下谅山。
这样的想法不仅仅是他们觉得,而是整个南军都督府的士卒们都这样觉得。
短暂的休整了一个时辰后,大军拔军前往谅山城,当南军都督府三万多兵马围住谅山府时天色渐渐变亮。
望着如赤潮一般的明军旌旗和明军人马,负责防守的谅山城将领只觉得心头压抑着一口气,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明军没有全部包围谅山城,而是采取围三阙一的方法。
这是战前就讨论的战术,洪承畴希望能把各城兵马放走,赶往红河三角洲,随后在平原上一举将郑氏十万兵马覆灭,避免郑氏兵马躲入西部山脉和明军进行游击战。
因此、当战斗打响,轰鸣火炮不断炮击在谅山城头,青砖被打碎,夯土露出的时候,郑高庸当即选择带领五千多残军向南撤退。
谅山府被戚元辅轻而易举的拿下,洪承畴和马祥麟也分别接管了老街、宣光、大同、高平等地。
作为安南东大门新安城,也在面对戚金三万兵马抵达时开始撤退。
一时间、郑主北部边疆不断收缩,等七月初二的时候,山区所有城池尽数丢失。
“砰!”
“三天的时间,北部十二县全部丢失,三万多兵马只撤回一万六千多人,这仗你们是怎么打的?!”
升龙城内,当作为安南黎朝清王的郑梉发怒,在升龙府王宫殿上败退而归的许多郑军文臣武将纷纷低下了头。
刚满五十岁的郑梉没有想到,武氏、莫氏、老街等三股势力会直接投降明朝,为明军打开进入安南的大门。
但他更没有想到、在北部布置的三万兵马居然连三天都没有撑住。
眼下北部丢失,升龙和海阳两县直接暴露在了明军的兵锋之下。
尽管升龙城还有着作为黎朝精锐的三万御林军和败退下来的一万六千多残军,但能否守住升龙城,这是一个让郑梉举棋不定的问题。
升龙也就是后世的河内,这座城自唐初建造,最开始是大唐交州总管府辖下的宋平县,也是是后来安南都护府的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之后随着唐朝安史之乱后无法节制地方,此地又改为了静海军节度使的驻地。
由于此地无论是从南方到北方,还是从内地到沿海,均是必经之地,还拥有安南北方最大的河港,因此不管是从政治还是军事来说,这里的位置都十分重要。
从经济角度来说,由于位于红河三角洲平原,而加上被中原人不断开发两千余年,因此安南近二分之一的耕地、三分之一的人口都在此地。
六百多万亩耕地尽数在升龙、海阳附近,一旦升龙、海阳丢失,即便郑梉退往南边的清化,也难以给养大军。
况且、明朝的水师力量有多强大,郑梉还是从一些葡萄牙人口中了解过的。
丢失北部平原,退往南部还不如直接退往西部山林。
“征调南边的四万兵马支援升龙,另外征调二十万民夫。”
“最后向洪承畴发乞降书,就说我王愿意去王号,我郑梉愿意替大明戍边安南。”
郑梉不舍得抛弃升龙这块富硕之地,也不想打,但更不愿意直接投降。
他想的很简单,那就是成为云南沐氏一样的存在。
他想的很好,如果是寻常的汉人皇帝,指不定就真的同意了。
只是朱由检是什么人?他要的可不是一个只能掌控当地经济,调动当地兵马的安南。
他要的是剔除一切不确定因素的安南,为接下来的移民计划做准备。
郑梉如果掌控兵马,那到时候万一他反叛,上百万汉人都将直面屠刀,朱由检的苦功都将不存在。
因此、比起减少一场大战,获得拥有不安因素的安南,朱由检更宁愿花上时间和银子,把安南犁个清楚。
洪承畴更是明白朱由检的想法,因此当带兵入驻安南北部太原县,接到郑梉让人送来的书信时,他直接将信丢在桌上道:
“我朝齐王殿下和万岁绝不容许有人提出这种条件,郑梉若是想要乞降,就交出兵马来,我朝可册封他为勋贵,保他一世富贵!”
“这……”听到这话、被作为使臣派出的郑高庸看了看四周,五尺的矮小身高在普遍五尺三四寸的府衙内显得有些滑稽。
“下臣会将消息带回去的……”
郑高庸害怕自己做出什么逾越的事情,导致自己被洪承畴拿来祭旗,因此表现得十分谦卑。
事实也证明,弱国使臣谦卑才能保住性命。
当着诸将的面,洪承畴抬手道:“别怪本经略不给郑梉时间,本经略给他三个月的时间考虑,三个月后若是郑梉还没有做出决断,本经略就大军南下,兵发升龙!”
“多谢上国经略大人……”听到洪承畴的话,郑高庸松了一口气,随后在洪承畴摆手下退出了太原府衙。
不过在他退出的同时、已经抵达太原的马祥麟、秦邦屏、戚元辅等人则是纷纷不解的开口道:
“经略、升龙近在迟尺,只需要数日便可拿下,何须等三个月?”
“是啊、这几天的时间,我军将士水土不服,又在翻越高山时染上不少瘴气,眼下当早早结束战乱,平定交趾后撤回云南才对。”
“若是经略愿意,给末将七营兵马,十日内末将拿下升龙城!”
三人的话,都表明了他们并不想把战争拖下去,因为他们是纯粹的武将,想的只是迅速结束战争。
他们能这么想,但洪承畴却不能。
洪承畴有何尝不知道明军的战力,知道明军能十日拿下升龙,三个月平定整个安南?可问题是他不能这么做。
他需要按照朱由检的计划来,留给大明一个没有什么不安因素的交趾,而不是安南。
因此、他才会故意自大的答应给郑梉三个月的时间,这个时间为的就是让郑梉调动起郑氏的大量男丁。
比起明军一个个的去记录男丁,缉捕他们,不如利用战争一口气解决大半。
只要男丁减少,那么后续大明百姓迁移之后,汉人最终将占据主体民族的位置。
所以在面对马祥麟三人的催促中,洪承畴却笑道:
“诸位将军不要着急,我军后方山区之中还有不少游击的安南兵马,眼下小国公他们正在带兵清扫这些兵马,保障我军的辎重线。”
“安南南北两千余里,不把山区之中的安南游勇散兵解决,我军也无法长驱而下。”
洪承畴这话说的冠冕堂皇,但谁都知道,明军自升龙往南,都将会走海路运送补给,陆路的游勇散兵根本无法对明军形成什么威胁。
“三位将军下去好好休息便是,目前的功绩,我已经向殿下上表功了。”
洪承畴笑着开口,而马祥麟三人见状,虽然不满,但也只能作揖之后离开了县衙。
不过在这县衙内的,可不仅仅只有他们三人,还有投降的莫敬恭等人。
对于他们这些人,洪承畴也笑着说道:
“诸位不用担心,本经略已经上表诸位功绩,请万岁授予诸位为勋爵,福泽子孙是不成问题的。”
“多谢经略……”莫敬恭等人纷纷作揖行礼,而洪承畴则是笑着颔首。
“不必多谢,本经略也是有事相求,希望诸位能带兵随小国公对后方的游勇散兵扫尾……”
他开口安抚了莫敬恭等人,随后让莫敬恭等人统帅自己的兵马,和沐启元、吾必奎负责后方的扫尾任务。
这样的任务,让这群人瞬间眼前一亮。
谁都知道扫尾扫的到底是什么,马祥麟等人没有去参加,是不屑、而他们可不会这么做。
让他们去扫尾,恐怕他们会比沐启元等人还要残暴。
这么说来、可以说洪承畴是把好东西推到了他们的嘴边。
因此、他们纷纷开口道:“此事交给我们,请经略放心。”
“嗯嗯……无事就好好下去休息吧。”洪承畴摆了摆手,似乎是对所有人的安排都做完了。
“我等告退……”莫敬恭等人作揖退下,直至他们离开,洪承畴身后的屏风才走出了三人。
“这群人乞降,这么一来倒是对他们治下那三十多万人没办法收拾了……”
当熟悉的人响起,陆修、沉炼、陆显三人走了出来,而洪承畴也抚着下颌的短须道:
“三十几万人,影响不了大局,最重要的还是郑阮治下的二百余万人。”
“给他们一些时间调集男丁,届时可以一举俘获数十万人。”
洪承畴的话,让陆修微微颌首,而陆显则是心不在焉,只有沉炼微微皱眉,似乎对这样的手段表示不喜。
洪承畴这样的人精,一眼就看出了三人的状态,因此对着沉炼笑道:
“沉千户,我想请你前往南掌百户所,把南掌的兵马数量和消息调查一遍,再确定要不要在结束安南之役后动兵南掌。”
“交给卑职吧……”沉炼作揖应下,显然他也不想在这充满血腥的安南之役中展露太多身影,见到太多不想看到的画面。
因此、在洪承畴吩咐后,他便离开了县衙内,而洪承畴也看着沉炼的背影道:
“看来沉千户还是不如陆佥使你啊……”
“经略倒不用挑拨,我和沉炼都是殿下的人,他性子如何那是殿下需要想的事情。”陆修把事情挑明,而洪承畴则是笑了笑,却没有一丝尴尬。
这厮的脸皮,早就如榆木皮一般厚实,而看着陆修和陆显,他也是眯着眼睛道:
“郑梉和阮福源,以及占婆的兵马调动情报,就交给二位了。”
“另外、二位可以通知黄都督,暂时不用担心安南的事情,等安南兵马聚集,再雷霆一击便可。”
“领命!”陆修抓起自己的长刀,随后便要带着陆显走出了县衙。
不过这时洪承畴却开口制止道:“听闻四川东部爆发旱情,波及数十万人,这么一来、倒是可以提前迁移百姓南下了。”
“劳烦陆显千户跑一趟四川,监察当地的布政使司,我会上疏殿下,请殿下下令,迁移川东百姓南下的。”
“卑职领命……”陆显没有沉炼和陆修的脾气,他只想把自己分内事做好。
“百姓的迁移很快了,殿下已经让人将陕西、山西等地遭遇大旱的几十万百姓组织迁移,用不了几个月就会抵达安南北部,经略还是开口问问黄都督,这些人已经到哪了。”
陆修瞥了一眼洪承畴,放出了一个让洪承畴眯了眯眼的消息,而洪承畴也笑着回应道:
“这是自然,百姓迁移安南,稳固了我大明对未来交趾的统治,这是好事。”
“百姓的粮秣问题,我会在他们抵达前解决的,耕地和耕牛也会一并解决。”
“请陆佥使可以提前上疏,告诉殿下老夫准备的事情。”
洪承畴清楚,锦衣卫的消息传递速度远比五军都督府的要快,因此想借手陆修来告诉朱由检,他洪承畴有在认认真真的做事。
“经略放心吧……”陆修应了一句,便转身和陆显离去。
在他们离开后,洪承畴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
那细腻白皙的手,一看就是纯粹文人的手,而不像孙传庭和卢象升、熊廷弼那样,身为文人还着甲胃,持长刀的手。
只是、正是这纯粹文人的手,一旦用起来的时候,要比起士卒手中的屠刀更厉害。
洪承畴合上了手,而与此同时走出府衙的陆显也皱眉道:
“这洪承畴,笑里藏刀,日后还是不要和他打交道比较好。”
“不打交道是不可能的,他这种人,用在这种地方正好,恐怕我们要和他共事很多年了。”
陆修扛着刀在两肩上,对自家师弟的话轻嗤,而陆显则是不满道:
“这种人用多了,一旦把握不好容易伤到自己。”
“那得是看谁用,如果是殿下用,那就很有意思了……”陆修说着,也拍了拍陆显的肩膀:
“别想这么多。”说罢、他和陆显肩并肩渐渐消失在了太原县的长街上……
第三百一十九章 皇兄所在即为家
“弟弟把洪承畴放在安南确实没有做错……”
七月十五,当朱由校的声音在密林之中响起,此刻的他正和朱由检乘骑战马在山道之中并肩而行。
大汉将军和骁骑卫的兵马拱卫着他们,而他们身后还有队伍拉得老长的车队。
时间进入秋季,但秋老虎的威力,让本就大旱的北直隶干热不已。
因此、朱由校提出了前往燕山游猎,同时踏秋的想法。
当文臣齐声闭嘴,皇权无比强大的时候,皇帝想要踏秋的想法几乎是在短短三天能就传达到了需要准备的文武官员耳中。
踏秋的车队里,不仅仅有五军都督府的许多将领、还有司礼监的太监,以及六部随驾的官员。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内廷的张嫣和一众后妃们。
踏秋带妃嫔并不奇怪,别说朱由校,许多官员都带了妻女子嗣,而朱由检自己也带来了李定国和杨如是、杨媛爱。
相比较百官,朱由检带的人已经算少的了。
这样的踏秋队伍,自宣德年间起,大明朝就再也没有过了,而踏秋的地点,则是从永乐年间开始便再没有人来过。
也只有在朱由检肃清漠南的局面下,朱由校和百官才敢前来这长城以外的燕山山脉之中踏秋,而他们选择的地方,则是被后世誉为避暑圣地的承德。
不过在大明,承德这块地方则是隶属于朵颜府的燕山县。
眼下的燕山县不过刚刚建城不久,百姓不过数千人,而朱由校的踏秋队伍便有足足上万人,可谓壮观。
这壮观的队伍,才对得上朱由校眼下的身份。
在民间,早就有人将他吹嘘为明君了,而他并不满足这点。
他要的、是打下一个大大的疆域,要比肩秦皇汉武,因此收复安南之役就显得尤为重要。
朱由校有一个特点,他和古代君王一样,尽管知道旧港广袤,但他对旧港的疆域开拓并不上心,因为他知道那是海外疆域。
他更在意的,是连接大明本土的疆域收复,而安南则是完美符合这一点。
洪承畴在安南的布置让他很满意,而与他并肩通行的朱由检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夸赞的。
洪承畴的一切,都是按照计划在进行,并没有给他什么意外之喜。
反倒是莫氏、武氏和老街三方势力的投降,让明军没能对三方势力进行清洗让他有些失望。
不过眼下人家都投降了,他自然也不可能去让人家回去再打一遍。
只不过、虽然投降了,但朱由检不会让他们留在安南北部,所以他对朱由校说道:
“莫敬恭可以封为高平伯,武德恭为宣光伯,老街三十二土司分别授予骁骑尉散阶。”
“安南之役后,分别调他们前往吕宋府、中山、南海府任职,并将他们的家人迁至云南昆明。”
“嗯……”朱由校也知道如果把这群人留在当地,那么会形成一个盘踞当地数百年的士绅家族,而迁往南京和北京城又会遭人歧视。
只有将他们迁往昆明,不仅能牵制他们的家族,还能安抚他们,毕竟昆明距离安南很近。
“四川和山陕、直隶的灾情如何了?”
朱由校难得问了一下旱情,而朱由检也回应道:
“四川主要是重庆、潼川、顺庆、保宁一带遭灾,预计遭遇大旱的百姓数量约一百六十余万,田亩绝收七百余万亩……”
“山西大同、平阳府、太原府绝收约九百余万亩,陕西除西安、凤翔、汉中、朔方、宁夏以外其余五府绝收约一千八百余万亩……”
“北直隶主要是宣府一带绝收,数目约三百余万亩,河南则是河南府三百余万亩绝收,诸省合计约四千万亩绝收,波及上千万人……”
说清楚了绝收的数目,朱由检又解释道:
“朝廷已经在尽量解决大旱的问题了,能打井的地方都由户部出银子直接打井。”
“不能打井的地方,百姓基本迁往了安南,包括四川的百姓也是,目前必须迁移的百姓数量在四十二万左右,四川的尚未统计。”
“户部拨发了二百万两迁移银和四百万石迁移粮,另外对留下来而田亩绝收的百姓采取以工代赈的方法,雇佣百万民夫梳理黄河河道。”
“户部和御马监还有钱粮吗?”朱由校担心的询问,而朱由检则是请朱由校放心道:
“尚有七百余万两银子,各地府仓北调的常平仓粮也堆积近两千四百万石。”
“诸省的粮价维持在七百文以下,尽量不超过七百文。”
“嗯……”听到这话,朱由校点了点头,显然朱由检在的时候,政务和军务上的事情,他不用费太多心力,他只需要维持朝堂的平衡就足够了。
“倒是辛苦弟弟了。”朱由校产生了一些愧疚,毕竟眼下的朱由检,名义上是齐王,实际上都快比得上宰相了。
“国事艰难,哥哥休息一段时间也好,等明岁若是南边的事情平定,臣弟再带兵扫北,届时需要哥哥劳心劳力了。”
朱由检不觉得有什么艰难的,他来到这个世界,拥有了这个身份,肩膀上就得担下这个担子。
尽管眼下的他可以把担子送下来,但他并没有一个可以帮他挑担子的人。
晚明的问题,实际上也是缺少政治能臣的问题,如果偏要选几个人进入内阁,那袁可立、洪承畴是朱由检唯二能选的人。
孙承宗战略谈的不错,但一到战术就拉跨,况且对于政治和经济的理解太少。
孙传庭和卢象升、熊廷弼三个人的性格,注定了他们如果进京为官,会得罪许多文武官员,放他们在边疆才是保护他们。
只有袁可立和洪承畴这两人,不管从哪里来说,二人放到内阁都是足够的。
就单纯的经济问题,历史上的洪承畴也看清楚了农民起义军对明王朝的破坏到底有多大,因此在明朝许多人还期待招抚的时候,他都是选择赶尽杀绝。
解决不了经济问题,农民起义军招抚也无用,后续还会再度反叛。
松锦之战,朱由检给洪承畴的底牌也算不上当时能拿出最好的底牌,但洪承畴依旧打出了几场小捷。
如果不是王朴卖队友的行为,洪承畴带领大军撤回宁远并不困难,甚至如果没有兵部的制衡,洪承畴能继续保持压制黄台吉的局面。
关键是,洪承畴这厮脸厚心黑能力强,放在整个大明二百余年的历史,甚至丢到五千年历史长河中,他也能玩的风生水起。
“安南之役后,洪承畴或许可以加封太子少保了。”
朱由检在给洪承畴找位置,洪承畴这个人,他最多再用三场战役,就得把他调回京城。
“嗯,不过弟弟先前说过要平南掌,那洪承畴平了南掌之后岂不是封无可封了?”朱由校疑惑开口。
“倒不至于……”朱由检说道:“伯、侯、公……他还能再征战三场,并且得在十年内解决,随后调回京城,或者调往西北。”
“十年……”朱由校微微皱眉,他觉得自己弟弟有些警惕,十年之后洪承畴也不过就是四十四岁,正值壮年,调回京城有些浪费了。
朱由校觉得有些浪费,但朱由检很清楚,把洪承畴放在西南太久不是一件好事,况且十年之后大明也需要洪承畴了。
顾秉谦的年纪,十年后能不能用还是问题,而十年之后则是大明大旱最严重的最后七年。
把洪承畴调回京城,从六部尚书开始担任,随后进入内阁,以他历史上被人天天骂还能活到七十二的情况来看,这家伙最少能经营内阁二十年。
袁可立已经六十五岁,比顾秉谦还大三岁,而他没有顾秉谦好用。
让他当一个外臣,名留青史,比留在京城勾心斗角要好得多……
“唉……”一想到自己没有名臣可用,主要是因为万历那些年摆烂导致文武官员断代的缘故,朱由检就气不打一处来。
不过朱由校的话,倒是让朱由检对是否出兵南掌纠结了起来。
就资源来说、南掌的资源并不算好,而且是一个高原丛林国家,矿产数量也没有那么吸引人。
打南掌、很容易打成长期治安游击战,而且南掌人口只有几十万,耕地不过一二百万亩,让人觉得有些鸡肋。
如果南掌继续奉大明为正统,接受大明的经济、驻兵和文化,那么朱由检倒也不想拿下这块地方,因为投入和收入不成正比。
拿下东吁和安南,大明可以获得上千公里的海岸线,还有两大平原,数千万亩耕地。
但是拿下南掌,大明只能获得几十万连饭都吃不饱的人,以及一块疫病丛生的疆域。
“南掌的事情,先看看是否值得攻打吧。”朱由检还是想着用和平手段来解决,因为他对南掌这种地方确实没有什么兴趣。
矿藏和森林资源通过贸易就能获得,比打仗要划算许多。
“南掌若是能收复,还是收复比较好。”在疆域问题上,朱由校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只不过他是希望尽量的开疆拓土,而不像朱由检一样想着当地打下后,是否能收支平衡。
如果不能收支平衡,那大明日后就得常年为其输血了。
“先看看吧……”朱由检没有直接拒绝自家哥哥,毕竟当面拒绝有些不好看。
二人对此没有继续交谈,而是改换话题道:
“近些天来,英国公和许多勋臣都在询问弟弟的婚事,看样子是准备参与弟弟的婚娶。”
“呵……”勋贵的举动让朱由检轻笑。
显然、勋贵们是真的被逼的走投无路了,或者说是他们自己把路子走窄了。
从天启四年朱由检彻底将勋贵的权力剥夺后,勋贵们似乎就成为了每年帮皇家祭祀的吉祥物。
只是,这样的局面不是朱由检强迫的,而是他们自己选择的。
兵家学府对于他们常年打开大门,但每年入学的子弟却少的可怜。
就拿天启五年来说,在兵家学府和燕山学府主要还是针对自主报名的宗室、勋贵子弟的时候,主动报名燕山学府的宗室学子就有二百零九人。
这尽管有底层宗室数量庞大的原因,但勋贵子弟的数量经过统计,也有近七万人,而这七万人在当年报名的学子数量只有七十七人。
这其中还是英国公府贡献了二十四人的情况下,这也不难看出勋贵有多烂泥扶不上墙。
朱由检是对大明大部分勋贵绝望了,而对于他们想用女人来和自己联姻的手段,他更是嗤之以鼻。
在权力面前,女人往往只是统治者的玩物罢了,朱由检可不会干出为了女人而影响自己计划的事情。
在朱由检这么想着的时候,马蹄声响起,前方有两名将领策马而来,而打头的人则是朱由检赋予众望的青年小将。
“万岁、殿下,前军已经抵达燕山县,臣特来请示,是前往尚未完工的大定宫,还是前往燕山县。”
当青年小将开口,凤翅盔下露出的赫然是曹变蛟那张略有稚嫩的脸庞,而跟在他旁边的则是曹鼎蛟。
“忠贤!”
朱由校忽的喊了一声,而跟随朱由校他们后排骑兵中,身着斗牛服的魏忠贤当即策马上前,献媚道:“万岁……”
“大定宫修建的如何了?”
“回万岁,大定宫虽然才刚刚动工,但四周风景优美,入住大定宫适合万岁您和殿下围猎。”魏忠贤回应着。
大定宫、这是朱由校让魏忠贤修建的宫殿,但仔细算起来,这宫殿从下旨修建到如今,不过半个月不到的时间,自然无法修好。
只是负责营造宫殿的民夫最少勉强赶了场子,这些场子用来扎营倒是不错,况且背后的围猎场也很适合朱由校和朱由检此次围猎。
“既然可以驻扎,那就去大定宫吧,刚好让朕看看,应该怎么在此地修建宫殿。”
朱由校说着,而魏忠贤也献媚道:“万岁去了,必然会满意奴婢找的这个地方。”
他在献媚,而朱由检只是在旁边看着这厮。
或许是他的性格问题,或者又是他过于年轻,总之朱由检不太喜欢听这种献媚的话。
不过这些话,对于朱由校来说显得很受用,他兴致勃勃的让朱由检改变目标,大军向着大定宫赶去。
直到黄昏,大军成功抵达了大定宫的位置,而这个地方是建立在距离清代承德避暑山庄的隔壁。
尽管朱由校说不用建造太大,但魏忠贤还是做好了准备,选了一个足够大的地方,方便日后的扩建。
山景、湖泊、河流、猎场……
这些东西魏忠贤都想到了,而他让人赶得场子也并不大。
场子规模大约两千亩左右,略微松软的泥土和时不时能见到的树根,能让人察觉到这地方在不久前还是一片原始。
魏忠贤发动了整个燕山县的人,数千百姓清理了十天,才最终赶出了一个足够容纳上万人队伍扎营的场子。
不出意外、日后这里将会建起高墙,宫殿和亭台楼阁。
对于这座宫殿的建立,朱由检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他个人节俭不可能要求所有人都节俭。
自家哥哥花内帑几万两银子修建宫殿,这件事情他是管不了的。
“万岁您看看、这武烈河蜿蜒崎区,而山中湖泊广袤,足够万岁日后在此泛舟。”
“另外……”
魏忠贤在和朱由校介绍着大定宫的选址有多好,而朱由检看了一眼便对身后的曹变蛟、曹鼎蛟交代道:
“塘骑放出五十里,保证后方的辎重,另外分兵一千户驻守燕山县。”
“末将领命!”二人应下,随后转身离去。
只是、当他们离开不久后,陆文昭便身骑白马,带着上百缇骑赶来,并在朱由检面前翻身下马,将一份军报递来说道:
“殿下、北镇抚司上表山东境内有白莲教余孽,请调拱卫营剿灭。”
“数量如何?”朱由检心不在焉的看了一眼奏疏,不是因为他自大,而是白莲教的身影他每年都能见到好几次。
他们的数量有的几十人,有的几百人,有的上千人,基本被发现后,朱由检就会派当地拱卫营剿灭他们,俘虏的人发配旧港。
“大约八百余人,人数不多。”陆文昭回应,而朱由检也颔首道:
“一切如故,不过日后再围剿俘虏什么山贼强盗、草寇余孽,尽数发往当地的水泥场劳作十年。”
“是!”陆文昭应下,而这个时候朱由校也注意到了朱由检的这边,他走了过来好奇道:
“怎么了?”
“没什么,山东发现了八百白莲教余孽,想来转瞬就能平定。”朱由检大方把奏疏递给朱由校,不过朱由校都懒得接过,直接摆手道:
“弟弟看着办吧,这些事情我不感兴趣,倒是弟弟看看这地方如何?”
朱由校高兴的指着四周,而朱由检看了一眼,稍微点头道:“倒是选的不错。”
“我也这么觉得,因此我准备加大这营造的规模,十万两银子先把这地方圈起来,过后每年我与弟弟都前来此地避暑、踏秋。”
朱由校背着手高兴开口,而朱由检也觉得蛮不错的。
只是不等他说些什么,客氏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万岁、皇后殿下请您和齐王殿下前去用膳。”
“嗯,知道了。”
客氏步步生莲的走了过来,虽然已经接近四十,但保养的不错,也算半老徐娘。
朱由检对这种太监玩过的女人没心思,倒是一些大汉将军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魏忠贤见状则是献媚道:“万岁、殿下,先用膳吧……”
“嗯、走吧弟弟。”朱由校抓这朱由检的手腕,便拉着朱由检向着临时的行宫走去。
说是行宫,是因为朱由校花了几天时间,自己动手炮制了一个可以拼接的营帐。
这东西如蒙古包一样,不过比蒙古包更精美、精致。
东西一旦展开,直径便有九丈九尺,占地一亩,高达五丈、还有门框作为大门。
朱由校带着朱由检走向着临时行宫,走进殿内后还骄傲的指着各处,说着自己的奇思妙想。
朱由检看了看里面的结构,别的不说、单单其占地就足够容纳上千人。
此刻这里被铺上了地毯,内里还有席、床、屏风、镜台、桌、椅、柜等家具……
古代家具经历了数千年的发展,至到明朝为大盛,其中硬木家具最为世人所推崇和欣赏。
明式家具用材讲究、古朴雅致,选用坚致细腻、强度高、色泽纹理美的硬质木材,以蜡饰表现天然纹理和色泽,浸润了明代文人追求古朴雅致的审美趣味。
作为大明顶级木匠的朱由校,加上内帑的银子,因此在工艺制作精湛家具上,还有大明顶级漆工所留下的富丽繁缛。
这行宫内的所有家具,别的不提、单单那一把椅子的木材拿去变卖,就能卖出上百两银子的高价。
灾民并不能影响权贵的享乐,而这样的一面在朱由检面前展露无遗。
只是他也清楚,只要有人就有阶级,就会有贫富。
均富这个口号只能相对的达到,而不可能绝对的达到。
至少眼下诸省灾民家中还有三十几石米麦,还有朝廷为他们找的工作。
即便大旱、他们依旧可以活下去,活得滋润。
“弟弟怎么愣住了?怎么是不是羡慕了?不用羡慕,我早就为弟弟准备了一个相同大小的行宫,等一下弟弟你用膳结束,回去就能看到。”
朱由校不清楚自家弟弟在想什么,他还以为朱由检在羡慕,因此拍了拍他的后背,笑着安抚了两句,随后拉着他的手向着用膳的区域走去。
“五叔叔……”
等朱由检坐下,听到十几位嫂子和他打招呼的声音后,他才被拉回了现实。
在他面前是一张拼接起来后,足以容纳三十余人用膳的巨大桌子,而朱由校坐在他的旁边,张嫣坐在朱由校的旁边。
在朱由检的另一边,则是坐着趴在桌上,用黑白分明大眼睛一直盯着他的朱慈燃。
他那双眼里似乎在想自己为什么会被安排坐在自家叔叔旁边,而朱由校也在这个时候夹了一快子朱由检最喜欢吃的鹅肉巴子,把肉夹到了朱由检的碗里。
朱由检顺势抬头看了一眼自家哥哥,而朱由校则是笑的很温暖:
“你喜欢吃的……”
说罢、他转头看向妃嫔们,笑着说道:
“这次是家宴,都别太讲礼节,讲礼节就太过生份了,都动快吧……”
“是……”十几位妃嫔应下,随后开始叽叽喳喳的聊起了一些她们之间的话题。
说来好笑,本来这样的一幕应该让朱由检感觉到家的温暖,然而他却只感到了生疏。
只有转头看到朱由校笑着和他说着各种做木工时遇到的笑谈时,朱由检才会觉得心头一暖。
“你是不知道、当时我差点弄到了手,然后忠贤连滚带爬的过来,看的把我笑的腹痛不已,现在想想还……”
朱由校绘声绘色的讲解,而朱由检则是一边吃菜一边陪笑。
吃到最后,朱由校要求喝酒,两兄弟推杯换盏,渐渐酒气迷人眼。
直到最后,朱由检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行宫……
第三百二十章 外战内旱
“放!”
“砰砰砰——”
海面、伴随着火炮的怒吼声,一艘艘试图驶出港口进入大海的船只被炮击的石弹击沉,而它们的对手是体型比他们大上数倍的一艘艘武装商船。
这里不是安南,更不是天竺,而是对大明来说近在迟尺的日本神户和大坂。
天启七年已经过去七个月,这七个月的时间,颜思齐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做的在享福,而是在东军都督府兵马抵达后,第一时间拿下了九州岛。
也就是说、此时日本四岛的本岛、九州、四国、北海道中,已经有两个岛屿被颜思齐夺下。
依仗自己数量庞大的武装商船和上面装备的燕山大将军炮,颜思齐选择大军南北夹击。
他亲领四营拱卫营袭击本岛的神户和大坂,而这两个港口则是德川幕府本国海贸中贸易吞吐量最大的港口。
更重要的是,神户和大坂身后,便是大和后水尾天皇所居住的京都城。
拿下京都,俘获天皇,这将是对德川幕府的一个重要打击行动。
四营兵马在颜思齐的带领下登陆神户、大坂,而南边的郑芝龙则是带领其余兵马登陆本岛南部的山口、广岛,向着北部进军。
对于颜思齐的军事行动,德川幕府的将军德川家光自然是采取了阻击的行为。
九州和四国等藩臣的覆灭和投降,让本岛诸多大名纷纷看出了颜思齐的野心并不止如此。
因此、当颜思齐开始彻底入侵本岛时,本岛之上的大名们便在德川家光的号召下,组成了十五万军队,三十万民夫,号称五十万的联军。
从天启六年开始,尽管德川幕府就已经接连败退,但十五万军队中,依旧有三分之一属于他们。
拥有绝对的兵权后,德川家光指挥十五万军队以山口、广岛、京都、奈良、大坂、神户、名古屋等地为守势,试图在持久战中拖垮颜思齐。
他会这么安排很正常,因为眼下的日本四岛中,九州岛和四国岛的人口加在一起也不过两百万。
相比较之下、拥有一千五百多万人口数量的本岛给予了他们极大的后勤保障。
由于拱卫营更换甲胃和衣服、旗帜,德川家光虽然猜到颜思齐的身后有大明的身影,但并没有想到大明会亲自下场。
拥有水兵一营,步兵五营的颜思齐在兵力上虽然只有两万人不到,但仗着火器犀利,人数较少的他们依旧在强攻人数是他们八倍以上的德川幕府。
一艘艘运兵舟登陆大坂,下船的是一队队穿着粗制甲胃的拱卫营士兵。
他们下船后将船上的战车组装起来,随后将一床轻飘飘的棉被丢到了海水中,将满是海水的沉重棉被放在简易战车上后,便手动推着战车开始登陆作战。
士兵排成竖排,用战车作为掩护,两人推车,十人弓着身子在后方。
这样的场景布满了大坂港口的海岸线上,规模数以百计,一营三千余人登陆海岸线,并将战车推进,向着大坂城进军。
尽管在朝鲜之役中被明军用火炮狠狠的教训了一顿,但德川幕府在夺取权力后,治内的火炮数量并不多。
如大坂城中,射程能超过一里的火炮不过只有八门,其他所谓的火炮,无非就是诸如明军抬枪一样的大号火绳枪罢了。
此时的大坂城,由于十四年前德川家和丰臣家的战争而被破坏,尽管从天启元年开始修缮,但至今不过完成了三期工程中的两期。
但由于大坂位置重要,还需要考虑来自海上的威胁,因此德川家将大坂城的天守则设置在了不同的位置,并且建造的位置更高。
西城墙、北城墙、东城墙,以及眼下南边拱卫营需要进攻的第三城墙都是用石质堆砌,石墙高度的不同厚度十余丈。
尽管城池规模不大,但在城墙这块并不输于大明的一些重镇。
“放!”
“砰砰砰……”
伴随着八门火炮的点燃,一枚枚三磅的石弹被射出,跨越半里的距离后,只有三枚击中三辆战车。
浸透海水的棉被抵挡了大部分冲力,但战车木板的背面还是被打出了击打后炸开的痕迹。
“固守等待火炮!”
负责率军登陆的,是参与过复辽之役的一名三旬参将,名为杨天生。
此刻的他大声呐喊,手上也拿起口哨开始吹动,有节奏的哨声在他的带动下被不断的吹响。
渐渐地拱卫营的人不再追求进军的速度,而是纷纷止步,等待后续沙船携带火炮登陆岸边。
从大坂城头俯瞰,宽阔的海岸线上,明军用战车形成了一个三层的防御工事,而远处的海中,一艘艘长达两丈的沙船携带一门五斤炮和炮车被放下,由四名水兵负责运送登陆。
这样的场景不止是一处,而是前来围攻大坂城的六十多艘武装商船全部放下了沙船。
这些沙船在水兵的操作下划向岸边,而岸上的杨天生见状也连忙下令道:
“炮哨接应火炮,火炮徐徐推进,步铳手听到哨声再放铳压制倭寇!”
“是!”在杨天生左右的步塘开始弓着身子穿梭在队伍中,将军令一条条下达。
随着火炮在沙船的运送下,一门门的登陆海岸线,五百多名炮手开始前往支援,将火炮吃力的放上炮架。
明军的炮车经过改良,炮架虽然也是铁质,但轮子却被军备院利用杜仲树上获取的杜仲胶配合硫磺粉等物质包裹,形成了类似橡胶轮胎的存在。
这么一来、炮车轮胎抓地力变强,在海滩和陆地行军时也不至于破坏夯土的路面。
运载火炮的炮车被炮手们拉拽,当六十二门火炮抵达战车之后,杨天生立马命令炮哨原地建立阵地,并向大坂城头开炮。
铁锹的声音不断响起,火炮炮车被人用海沙固定,在一刻钟后,炮哨的守备也对杨天生做出了回应。
“后哨留下保护炮哨,左右前三哨从火炮两侧海滩进军!”
“哔哔——”
伴随着木哨声,战车开始挪动,举步维艰的在沙滩上向着大坂城进军,并且让出了中间的位置给炮哨。
“定射装填,目标午时四刻,仰角三十五度试射,预备……”
“放!”
伴随着炮哨守备吹哨,一名名炮手挥下旗帜,而其他炮手也将火绳点燃。
在火绳“嗤嗤”的燃烧声中,最后六十二门五斤炮发出了怒吼……
“砰砰砰——”
六十二门火炮以十门火炮为队,分为六队开炮,火力持续压制大坂城头的八门劣质弗朗机火炮。
城墙上的幕府铁炮手们则是将大号火绳枪架在了“炮架”上,看着明军步卒的战车推进到一百步后,便纷纷点燃火绳。
“啪啪啪”的铁炮声不断作响,射击在明军的战车之上,将一床床不断被浇灌海水的棉被射穿,然后无力的击中战车正面的木板。
“名主大人,反抗派的战车已经推进到城下八十步了,我们是否需要主动出击?”
大坂城头,在一座天守则上,身着倭甲的一个四尺五六寸(1.44)男人转身看向了坐在椅子上,身高不足四尺六寸的男人回禀消息。
这名身高不足四尺六寸的男人穿着倭甲,坐在竹制的椅子上,手里还拿着半扇,坐在女墙背后围观战场。
他的名字叫做松平忠明,是德川家康的养子,曾经与他父亲一起作为德川军参加了关原之战、大坂冬之阵,道明寺之战、誉田之战,帮助德川家击败了丰臣秀吉死后的丰臣家。
由于在战场上的战功,德川幕府定鼎之后,德川家康给予了他移封摄津大坂的奖赏。
本来在战前,他已经于八年前迁往了大和郡山城,然而战事的爆发,加上军队的节节败退,德川家光不得不请出了他这位“老将”。
战前、德川家光交给了他两万兵力来驻守大坂城,依托对大坂城的熟悉,松平忠明很清楚,哪怕反抗派的火炮犀利,短时间也拿不下大坂城。
他担心的不是明军的火器,而是担心幕府兵与反抗派的短兵问题。
反抗派主要是大明人,这点哪怕是蠢货都能从他们清一色五尺以上的身高看出。
找遍整个日本,都找不出近两万身高超过五尺的人,更别提反抗派里动不动就是身高五尺五六寸的存在了。
身大力不亏,更何况拱卫营被朱由检养的很好,因此在松平忠明看来、那群一个个都是腱子肉、身着铁甲的反抗派士兵,不亚于是开着高达降临的存在。
幕府的士兵大多只有四尺五六,面对高他们接近七八寸的反抗派士兵,短兵交战将会是怎样的惨烈,松平忠明想都不敢想。
因此在面对属下不知天高地厚提出想要出城野战的建议时,他当即痛斥道:
“蠢货!我们有两万人,完全可以死守大坂城,等待将军大人的援军。”
“出城难道我们就能将这三千多反动派击败吗?况且他们的数量远远不止三千!”
松平忠明用半扇指着海面,众家臣纷纷看去,当即便看到了一艘艘被放下的运兵船。
显然、敌人的数量超出他们的预计……
“坚守大坂城!为了将军大人!”
松平忠明说罢、拔出了那堪比他身高的三尺倭刀,而战事也随着明军的战车推进而白热化。
“定射装填、仰角四十四度……放!”
“砰砰砰——”
明军的火器占尽了优势,伴随着炮哨的再度开炮,一时间整个海滩上炮火连天,石弹飞射击打在大坂城左右的火炮上,刻意避开了明军可能要强攻的正面。
面对五斤重的石弹飞射而来,即便是骄傲自大的幕府铁炮手也无法抵挡这样勐烈的攻击,只有蹲在女墙背后,躺着装填弹药,等炮声停住在放铳射击。
一些弓箭手试图在天守则上放箭压制明军,然而当战车推进后,后续登陆的明军开始组装出一辆辆云车。
十余架云车被推动向大坂城而来,这让坐在竹椅上的松平忠明坐不住了,他站了起来,趴在三尺高女墙上观摩战场。
率先抵达城墙下的明军并没有直接攻城,而是举着步铳对城墙用三段式的火力来压制。
“这是什么?自生火铳吗?反抗派绝对拿不出这么多自生火铳,应该是大明的支持。”
“混蛋……”咬紧牙关,松平忠明心中愤怒不已,但却又同时有些惊恐。
朝鲜之役带给日本的伤害实在是太沉重了,两次朝鲜之役,日本二十多万大军死守过半,直到德川家康掌权几年后才恢复了元气。
如果大明下场来进攻日本,按照眼下颜思齐已经占领九州和四国的情况来看,恐怕明军能直接登录本岛。
松平忠明还记得一些从朝鲜败退回来的大名,当他们提起明军的时候,眼神中的那种恐惧。
长筱合战,当所有大名都以为日本完成了火器取代冷兵器骑兵冲击,冷兵器骑兵将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时。
在他们登陆朝鲜后的不久,带着地狱难度的明朝骑兵便冲击而来了……
“仗其四蹄,践踏我阵”
简短八个字所带来的,或许是刻入骨髓的恐惧。
也正是因为畏惧明军骑兵,松平忠明深怕反抗派中出现和明军一样的骑兵,所以才据城而守。
眼下看来、哪怕是死守大坂城,明军的火炮和自生火铳依旧能压制近两万守城兵卒。
“把明军自生火铳的数量回禀将军大人,另外火炮的数量也一并回禀,请将军大人速速派遣援军。”
“嗨——”
松平忠明反应过来后开始迅速安排,而他麾下的家臣也纷纷奔走。
很快、明军云车和三千多援军抵达,这么一来、南边幕府兵直面明军的数量达到了近五千人。
当云车的云梯搭在城头,明军开始登城作战的时候,试图用檑木滚石来守城的倭寇往往站起就被连续不断的排枪压制。
自然、偶尔他们也能发动有效的反击,打乱明军的节奏,但当云梯上的明军跃上城头的时候,他们所见到的,是一个个只有自己胸口高,长相十分丑陋的幕府兵。
金瓜锤在明军手中开始挥舞,刀牌手率先登陆城头,随后是步铳手开始慢慢登陆城头。
紧接着、登陆城头的明军开始使用鸳鸯阵中的打法来克制倭寇,远了用步铳,近了就狼箲、长枪招呼。
一时间负责守卫南城的一万倭寇在面对数百登陆城头的明军节节败退。
松平忠明不得已开始带着自己的家臣们对明军发起进攻,如潮水一般涌来的“倭”,居然给了拱卫营将士一种万人敌的快感。
不过伴随着战势的僵持,天空浓稠的云朵开始变得漆黑。
“快下雨了,鸣金收兵!”
意识到即将下雨,负责指挥的杨天生当即指挥大军收兵,而伴随着鸣金声的响起,城头上的明军开始边战边退。
由于使用的是云车,想要撤退较为轻松。
趁着雨没有下,明军拖拽着云车撤离了战场,并在大坂城西面三里建立了营垒。
等明军营垒建立,细雨开始下了起来,将满是血迹的大坂城冲刷,一具具尸体被松平忠明下令焚毁。
只是在那些尸体中,明军的尸体少的可怜,只有零星几十具,而幕府兵的尸体却多达上千。
“交战不过一个时辰,我们就战死一千二百多人,再这么下去最多只能坚守半个月。”
天守则内,一名家臣说出了己方的伤亡,而坐在位置上的松平忠明则是道:
“现在是雨季,反抗派的攻势保持不了多久,依靠九州和四国,他们终究只能败退。”
松平忠明明白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但他还是在开口安抚着众人。
只是那低落的士气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提起来的,一阵讨论过后,所有人只能期盼这场雨季久一些。
有这样想法的不止是他们,还有远在万里之外的安南郑阮两氏。
伴随着雨季的到来,沿海地区百姓纷纷在家里闲了下来,整个东亚似乎都被雨季打扰,除了福建……
“福建自夏以来,闽南地区发生大旱,遍野赤土,波及百万。”
“闽南百姓逃亡泉州、福州,乘船南逃,数以十万……”
“福建巡抚南居益上疏,请朝廷拨发赈灾钱粮三十万两,以此来安抚其余闽南百姓……”
大定宫地址上的齐王行宫内,刚刚和朱由校游猎归来满身大汗的朱由检见到了随军的户部侍郎董应举。
董应举向朱由检汇报着今年福建的大旱,而朱由检也接过福建巡抚南居益的奏疏,扫视一眼后便道:
“福建之地本就人口稠密,几次迁移后,百姓手中耕地仍旧一人不足三亩。”
“眼下闽南遭遇大旱,而安南、旧港又需要百姓迁移……”
说到这里、朱由检举起奏疏,对董应举说道:
“你回信南居益,就说福建遭遇旱情的百姓,有愿迁移安南者,发田二十亩,发救济粮十二石。”
“若有迁移旧港者,待遇不变……”
旧港迁移是一人十亩,而安南是一人二十亩,不过旧港的救济粮被朱由检几个月前削减成了六石,待遇反而不如眼下的安南了。
显然、朱由检要逼着福建灾民迁移安南,而对此、被朱由检一手提拔的董应举则是担忧道:
“安南战事尚未结束,恐怕许多百姓不愿前往。”
“不愿意就去旧港,难不成连旧港都不愿意去,就等着饿死当地吗?”朱由检回应一句。
福建的旱情在史书上记录的不多,归根结底是在晚明,福建的闽党官员不作为较多。
哪怕朱由检,如果不是有人提起,他也不会想起了福建也是北方大旱的同时,为数不多同样遭遇旱情的南方省份。
这倒不是说他忽视福建,而是他对福建百姓迁移的力度已经很大了。
琉球府的二百多万百姓,旧港的三百多万百姓中,有近半都是福建迁移出去的。
只是福建的人口密度确实太高,这点从明初到晚明,甚至清末都是一样。
以朱由检的估计,福建纸面四百多万人口的背景下,实际拥有的百姓数量恐怕不下一千万。
加上福建耕地数量只有一千四百多万,也难怪福建从宣德年间就开始动荡不断。
尽管朝廷已经迁移近三百万人,但福建的田亩数量依旧不能满足当地人口的耕种。
各省太平时,民间粮食正常运转,福建商人还能前往湖广、江西、四川采买粮食。
但今岁北方三省之地大旱,除了北直隶在这个时代河流、湖泊众多,还能勉强自给自足外,山西和陕西都需要采买粮食。
加上大明三大产粮区的四川川东大旱,眼下便是朝廷出手买的粮食,价格也达到了四百六十多文。
福建之地属于军屯田福泽较少的省份,自然在遭遇眼下大旱的时候,不能像山陕两省一样富裕的买粮。
想要让福建的百姓能活的滋润,只有迁移这一条路。
“传我令旨,自即日起、除陕西、云南、贵州、广西、河西五省百姓遭遇大旱,官员可上疏请朝廷调拨赈灾粮外,其余诸省遭遇大旱的百姓,当地官员登记造册,向户部索要粮票,百姓迁移至安南、旧港……”
“迁移的政策,按照我刚才所说,暂不改变。”
朱由检要接着大旱开始大规模迁移百姓了,这些年来他扶持六大造船厂,为皇店和巡检司建造这么多船只,就是为了在这个时候派上用途。
降低人口密度,是变相解决土地兼并的一个手段。
一般来说,这种降低人口密度的手段是战争和杀戮,而朱由检要做的则是移民。
迁移百姓的粮食从何而来,这点他也想好了。
既然迁出去了,自然不可能从大明调粮食前往安南和旧港,旧港先不说,本身它就能自给自足,还能供应大明。
就安南来说、迁移上百万百姓前往安南,需要的粮食是一个天文数字,加上百姓第一年过去没有粮食,自然要朝廷扶持。
不过、这个扶持不是从广东和浙江等地买粮,而是要从大明的藩属国着手。
“命礼部派人前往暹罗、甘孛智、勃泥、苏禄四国,按照当地粮食市价,提高两成买粮运往安南。”
说到这里、朱由检看向了董应举,又看了一眼行宫的门口,最后才道:
“大明想要深入藩属国,必然要给他们带来利益,惠利共赢才能宗藩一体……”
第三百二十一章 小冰河下的粮食减产
“亩产多少?”
“九十八斤……”
九月十四,当大明在朱由检的布置下,四处开疆拓土的时候,东北平原上的两句对话,瞬间让人脸色发黑了起来。
上京城外的稻田里,黄台吉的手插在粮车的一袋粮食中,从中收回时,一颗颗饱满的米粒让人垂涎欲滴,但产量却让人忍不住皱眉。
东北的农作物是一个农业周期性的问题,在气候温暖的时候,比如汉唐时,唐朝和渤海国都种植有水稻,而且朝鲜半岛和日本的水稻源头就是东北。
但是随着之后气温下降,加上渤海国、辽国、金国等诸多国家灭亡时被灭亡,而蒙古人长期不管理东北的局面下。
不过百年的时间,东北再度变成了一个半原始的环境。
直到黄台吉和努尔哈赤带人北上,重新在开垦领地,这块地方才恢复了局部的生机。
至于金国在耕地上种植的作物,基本是从朝鲜那边获得的粳稻。
金国没有大明那样的底蕴,因此迁移开垦田地后根本没有挑剔的资格,从第一年开垦就开始种植农作物。
第一年的粳稻亩产不过六十余斤,而第二年的粳稻亩产则是达到了九十多斤,第三年则是达到了巅峰性的一百一十六斤。
按照道理来说,作为第四年的今年,粮食亩产应该会再创新高,毕竟新开垦的田地一般第三年开始才会稳定下来。
然而现实给了黄台吉闷头一棍,上京城已经开垦了四年的那十几万亩耕地,粮食亩产居然从去年的一百一十六斤,暴跌到了一百斤上下。
不仅仅是第四年的耕地如此,已经开垦三年的十几万亩耕地,亩产只有八十多斤,而开垦两年的只有六十斤出头,开垦一年的只有四十几斤。
原本以为今年大金终于能自给自足的黄台吉,面对这样的局面,脸色异常难看。
“五十九万四千亩,原本以为今岁能有四十万石粮,这么看来最多三十二三万石,一定是这群奴才没有好好照顾!”
济尔哈朗忍不住开口大骂,作势就想拔刀砍死旁边几个饿得骨瘦如柴的汉人奴隶……
“行了……”黄台吉开口制止了他们,而济尔哈朗也停下了挥刀的举动。
只有那几个跪在地上的汉人奴隶被吓得直接尿在了裤裆里。
“和他们无关,应该是和天气有问题。”
黄台吉拍了拍手上的灰,摆手示意粮车和奴隶离开。
尽管他不知道粮食减产和小冰河降温的关系,但他也知道粮食比较吃天气,天气不好,收成不好也是应该的。
小冰河可不仅仅对大明发出了数省大旱的异象天气,关外和整个世界都受到了一定的关照。
黄台吉可以感受到,今年的气温有些冷,去年和往年的这个时候,上京城白天穿件衫子就足够,眼下却需要加衣了。
“今年的冬季应该会在十月初降临。”黄台吉紧了紧衣服,转头对济尔哈朗道:
“汗阿玛眼下中风在床,兴京城由代善和范文程在管理,兴京城和辉发城,还有蒲儿河的田地,应该能产出不少粮食。”
“只要今年有六十万石粮,我们依旧能过得不错。”
“就是汉人奴隶不多了。”济尔哈朗都囔着,而在他说这句话的背影不远处,那被开垦出来的耕地上,可以看到的是整个上京城的汉人数量比起去年,减少了整整一大半。
“剩下的汉人,得对他们好一些了,不能再那么苛刻,他们在才有人开垦田地,况且眼下他们的数量只有七万了。”
黄台吉看向了那群骨瘦如柴的汉人奴隶,而济尔哈朗也道:
“北边奴儿干的郭桑岱聚集了十几万野人,阿敏现在连野人都抓不到了。”
“足够了……”黄台吉背着手往上京城走去,边走边道:
“六万旗丁,一万五汉营丁,两万二蒙古营丁,还有三十四万女真蒙汉的老弱妇孺,四十多万人和九十多万亩耕地已经足够维持平衡。”
黄台吉似乎在诉说着金国的强大,但话里话外却有一些寂寥。
毕竟在复辽之役前,金国所掌控的汉人数量近四十万,女真人二十六万,加上蒙古人,实际上他们有近七十万人。
复辽之役结束,女真人的数量从二十六万骤降到十八万,旗丁只有四万多人。
他们足足花了四年的时间,才将旗丁补充到了六万,将女真人的数量增加到了二十三万。
只是这些被充入建州八旗的野人女真,战斗力和素质比起在复辽之役中死去的那些建州女真来说,质量差太多了。
三比一的耕战结构让金国发展的十分畸形,许多需要参与劳作的汉人和蒙古人,女真人,都远不如以前。
再这么长期下去,金国的士兵就会渐渐变成晚明的卫所兵。
黄台吉很清楚,但他没有改变,原因就是他知道,大金没有所谓的“长期”。
“今岁若不是北方大旱,恐怕朱由检这厮也准备再起战火了。”
黄台吉的话,似乎成为了朱由检才是站不住道义的人。
“……”听到黄台吉的话,济尔哈朗也沉默了片刻,末了才道:
“去年寒冬大汗中风,清醒之后只有口能言,脑子也时而湖涂,时而清醒,今岁的寒冬,不知道……”
“我已经让范文程好好保护汗阿玛了。”黄台吉带着济尔哈朗走进了上京城。
在上京城内,街道上没有什么游走的人,所有人都在耕种,城内一排排的木屋让人不难想象,若是有一家起火,那将是一场全城的灾难。
从城中的布局,以及城外的场景来看,显然眼下的金国完全就是一个奴隶社会体制,除了八旗高层,其他人都是耗材。
二人向着宫殿走去,随着他们的背影慢慢的走远,同样的事情也在燕山山脉之中出现。
“今岁的田赋、户部预计只有不到两千六百万石……”
山林之中,当手持弓箭的朱由检骑在马背上扫视了一眼手中的奏疏,他当即看向了自己的四周。
他的四周,陆文昭和曹变蛟在拱卫他,御马监的一员随身太监和十几名骁骑卫在四周。
董应举策马刚刚赶来递交了奏疏,四周的山林发黄,晚秋即将结束。
这一幕幕画面涌入眼中,让朱由检略感一丝压力,不过压力不是来自这群人,而是来自他的肩上。
“御马监今岁估计能有多少田赋?”朱由检将奏疏递给了董应举,对御马监的随身太监询问。
对此、这名随身太监当即回禀道:“尚未统计完毕,不过近万万亩军屯田中,有近三千万亩今岁绝收,恐怕今岁的岁入……”
随身太监犹犹豫豫,抬头看了一眼,确定朱由检没有生气后才说道:
“恐怕今岁的田赋岁入,只有三千万石左右……”
一句话说完,让压在朱由检肩头的担子更为沉重,按照常理来说应该能收入八千万石的田赋,今岁只有不到六千万石。
“若是全国大旱,会是何等光景……”朱由检忍不住在想。
如果小冰河继续下去,加上全国大旱,恐怕朝廷的田赋岁入连两千万石都无法保证。
这一刻的朱由检,算是略微体验到了历史上崇祯的无奈。
“两司、市舶司、杂项的岁入大概能有多少……”
朱由检将希望放到了税收上,而董应举的话,也略微缓解了一下他的焦虑:
“两司今岁到年末应该能岁入八百四十万两,市舶司的岁入在二百万两上下,杂项岁入应该在一百六十万两左右,合计约一千二百万两……”
“御马监呢?”朱由检转头看向随身太监,而对方也作揖道:
“皇店和北场的官场、南场的纺织场、还有六大船厂的岁入,合计应该不足八百万两。”
“也就是说今岁的税收合计在一千九百万两左右,田赋不到六千万石……”朱由检皱眉。
“应如是……”董应举作揖回礼。
面对这样的赋税,朱由检表情不太好看。
天启五年时,大明岁入一千四百万两银子,八千万石田赋。
天启六年时,大明岁入一千六百万两,六千九百多万石田赋。
到了天启七年的今年,岁入一千九百万两,不足六千万石田赋。
这个规律下,天启五年反而成了大明财政最好的一年,而从田赋骤降和税收增长的情况来看,大明正在从重田赋的财政转变为田赋和税收均衡的财政局面。
“还是得加大推动的速度……”
朱由检舒展了眉头,脑中不断的想还有什么可以增加税收的东西。
不过他想来想去,实际上也只有矿税和契税,商税、以及酒税罢了。
四者中,酒税已经在进行中,估计明年开始就能征收,而契税虽然存在,但征收的一直不严。
所谓契税,便是相当于后世对签订书面合同的交易,朝廷根据金额征收百分之三的税收。
只是自张居正去世后,这类交易税名存实亡,其中百分之九十都逃税逃掉了,然后剩下的百分之十,也是百不解一。
哪怕地方有在收税,但朱由检从每岁的户部上疏中能清楚的看到这税收数量并不多,多半不是进入地方官员私人腰包,而是充当地方财政经费。
这类交易税,朝廷能得到的比例不过是应有数额的千分之一都不到。
按照朱由检前世所看史书中,茅元仪调查过后的结果,严格的执行契税,完全能获得五六百万两的收入。
不过、有一点就是朱由检要考虑的,那就是禁止民间土地买卖。
如果禁止了这点,那么契税基本上就是针对城镇人口的税收了,因为买卖房屋店铺最好收税。
只是以大明眼下不足人口百分之十的城镇化,或许契税的收入会打个三折,只有一二百万两的岁入。
至于矿税……这是朱由检最头疼的一点。
拜他皇祖父万历所赐,矿税这两个字简直比屎还让人觉得恶臭。
朱由检如果打出收矿税的名号来收税,天下百姓能把他老朱家从朱由检骂到朱元章去。
怎么把矿税的收取影响降低到最小?这点朱由检已经有想法了,无非就是矿铁官营罢了。
和盐酒茶一样,直接收归朝廷,这么一来就是朝廷内部在玩了,朱由检就可以把官民矛盾转化为反腐问题。
倒是最后的商税,如果盐铁茶矿都官营,那么商税的收取直接定为十税一就足够,而所有杂项都要废除,田赋也直接调整到十赋一。
眼下的百姓压力,主要还是在杂项上,杂项的存在,让本来只需要承担3%赋税的百姓,直接拔高到了15%~20%。
更重要的是,杂项大多进入了地方胥吏的腰包,这点是朱由检最无法容忍的。
“一步步来,明年先解决酒课司的问题……”
眯了眯眼,朱由检心里有了一个计划,那就是在十年内把以上的财政问题都解决。
只要把这些问题解决,大明的税收完全可以达到五千万两银子,如果农民把粮食直接以银子的方式来交,免去折色的环节,那大明的税收能达到八千万两银子。
不过、这存在一个问题,那就是大明流通的银子规模,不足以让百姓每年拿出八千万两银子的现银来交税。
也就是说、在满足以上条件下,朱由检还需要解决一个问题,那就是货币的问题。
发行货币不是单纯的市场行为,而是由朝廷作为暴力机器来保证货币的信用,确保货币的流通。
大明要发行货币,也不可能是只控制货币本身,而必须是对物资的生产流通本身就有强大的影响力和控制力,否则这货币也必然恶性通胀贬值。
纸币是如此,金属货币未尝不是如此。
想要铸造钱币,垄断民间的假币问题,就需要朝廷作为暴力机器来垄断铜的开采,流通,使用。
然而明代对于这点,基本是一团乱账。
先不说大明对重要产品的生产流通没有多少影响力,就是货币的控制权也是完全丧失的,这不是在大明中后期才开始,而是洪武之后一以贯之的趋势。
嘉靖似乎是明代权力比较大的皇帝,要禁铸私钱,结果是每次严禁喊得震天响,最后民间都在禁止私钱,官员则是以“小民不便”的理由来将政策不了了之。
到了嘉靖六年,朱厚熜更是在一份奏疏里批示“惟禁私铸之伪恶者,余不必禁。”
也就是说、朱厚熜自己也默认了朝廷不收回铸币权,而改为“禁止私人铸造质量过于低劣的铜钱”,至于其他的铸造得比较好的就不禁了。
结果从嘉靖十五年的官员奏疏来看,大明朝廷实际上就连这点也根本没有做到。
嘉靖十五年以前的私造假钱,至少造得还和朝廷铸造的真钱差不太多。
结果嘉靖十五年以后的假钱,造的钱币粗劣至极,造的人肆无忌惮,用的人也毫无疑虑,反倒是官府铸造,质量很好的制钱和过去朝代的钱币流通受阻。
朱由检早就翻看过明代户部存档关于“铸币”的所有奏疏,十分清楚眼下的铸币市场是劣币驱逐良币。
原本朝廷应该直接垄断的东西,到了明代反而成了官府要和私铸钱按市场规则竞争了。
明代官员不想着直接垄断,而是希图提高铸钱质量,提高铸钱成本,来自然淘汰劣质私钱。
可问题是大明朝廷又不垄断铜的开采、流通,而大量铜矿又是掌控在士绅和豪强手中。
说白了、弄到最后就是想要收回铸币权,就得垄断所有铜矿,而垄断所有铜矿,就需要踩在士绅豪强的肩膀上拉屎。
朱由检别的不敢说,要论踩在士绅豪强肩膀上的本事,他比哪一任皇帝、宰相玩的都六。
“你若是口头强硬,他便更加强硬,你若是单纯举刀,他便宁死不屈……可如果你一边口头强硬,一边举刀夹在他脖子上,他就懂得乖乖跪下。”
这就是朱由检在看完了六部所有关于朱元章存档奏疏所得出的结论。
只有刀,那你就是朱元章、秦始皇、汉武帝……
只有嘴,那你就是宋仁宗、明孝宗、明世宗……
得又有刀,又有嘴,才能治住这帮子士绅豪强,而所谓刀就是军队,所谓嘴就是名声和舆论权和属于自己的人。
恰好、这些东西都有,唯一不便的就是他需要等。
“酒课司的事情必须提上行程,今岁燕山学子恩科过后,除了补官缺,便尽数入酒课司。”
朱由检对董应举开口,而董应举也作揖应下。
“眼下全国官吏有多少?”朱由检忽的又询问,而董应举也下意识回答道:
“文官二万三千四百余人,需要发放俸禄的书吏十九万三千七百余人,不需要俸禄的胥吏一百四十九万六千余人。”
“胥吏多了些……”朱由检转头对陆文昭开口,而陆文昭也心领神会的作揖应下。
在他应下后,朱由检才对董应举开口道:
“上次朝会我说过,百官俸禄确实低了,户部准备准备,拟一个章程,按照如今的物价,重新制定一些百官的俸禄。”
“另外、从今日起,将正从九品,分为正九品、从九品、次九品。”
“书吏为归入次九品,正常在吏部造册,次九品年俸禄十二两银子,各级官职,就按照这个逐级往上增加吧。”
“殿下、这么一来、恐怕百万胥吏不服啊……”董应举苦口婆心的劝导,然而朱由检却说道:
“礼部和吏部给胥吏发放燕山教材,明岁十月考核,若是达不到丙等的成绩,尽数裁撤。”
“达到丙等成绩的胥吏,尽数归入书吏,入次九品。”
朱由检算是忍不了这百万胥吏了,尽管大明没给他们发俸禄,但他们在下面贪银子的事情,朝廷可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么多年来、他们贪银子就算了,现在还阻碍了朝廷财政改革的步子。
刚好明年十五万燕山学子又要毕业了,到时候即便百万胥吏全部撂挑子,三十四万燕山学子加上招募民间秀才,也足够填补空缺。
大明一亿多人,哪怕只有两万官员,五十万书吏也能管的很好。
更何况若是书吏管不过来,那么就由拱卫营军管多一年便是。
不过、董应举不是朱由检,他是户部侍郎,需要计算朝廷的赋税能不能养得起书吏,因此他开口道:
“若是书吏数量达到百万,每岁支出便是一千二百万两的俸禄,这……朝廷恐怕负担不起。”
“放心吧,不会有这么多的。”朱由检看出了董应举的顾虑,因此安抚道:
“书吏的数量会严苛控制在六十万以内的。”
六十万胥吏,这个数量基本能做到和百姓数量一比两百到三百。
在这个时代,这个比例已经足够做好朝廷交代的事情了。
更何况、人少忙点好,忙点也没空去琢磨怎么贪腐了。
“官员和书吏的俸禄,户部算好一点,最好不要超过一千万两,另外……”
“弟弟!看看我打到了什么!”
正当朱由检要和董应举继续交代的时候,却听到朱由校高兴的声音在山林之中响起。
朱由检回头去看,却见到朱由校在几十名大汉将军的拱卫中,骑在马背上持着弓箭,而身后的板车上则是放着豹子、斑羚等猎物的尸体。
“别超过一千万两就行。”交代一句,朱由检便策马向朱由校赶去。
陆文昭和曹变蛟等人紧随其后,而董应举也在作揖之后,调转马头返回了大定宫。
“怎么?有事情吗?”
当朱由检策马抵达朱由校面前的时候,朱由校也看到了调转马头离去的董应举背影,好奇对朱由检开口询问。
朱由检闻言,便把自己和董应举说的一系列改革政策告诉了朱由校。
对此朱由校倒是没有表现出对哪一条政策不满,而是笑道:
“总之弟弟看着处理便是,不过眼下还是先看看我这些猎物。”
说罢、朱由校挥手指向自己的猎物,高兴的心情从脸上洋溢的笑容便能看出。
“马上冬季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可以回京城了。”
面对自家哥哥的高兴模样,朱由检不免浇了一盆冷水,这让朱由校笑容凝固。
不过他也知道,入冬之后燕山也就没有什么好玩的了,因此只能摆手:“弟弟安排便是。”
说罢、他便招呼着朱由检和他一起向着林子深处游猎而去……
第三百二十二章 拿下郑主
“放!”
“砰砰砰——”
天启七年十月初一,这个时间安南北方充满了战乱、恐惧……
先是洪承畴、马祥麟带领六万多人,硬生生在升龙府的红河北岸全部占领,紧接着从北方投降的莫氏、武氏、老街等土司势力中抽取男丁,南下收割水稻。
本来局势就处于僵持阶段,明军肆无忌惮收拾水稻,让不胜焦躁的郑梉终于决定在升龙、海阳一带摆开阵势。
他拒绝了洪承畴的提议,选择对明军的兵锋进行反击。
然而当他准备和南边的阮福源联手的时候,却得知黄龙、李旦率领海军六卫,从海上袭击了阮氏的所有港口,并指挥海军六卫击溃了盘踞在争江的郑氏水师。
也就是说、郑氏已经没有了制海权和阻碍明军渡河的能力。
洪承畴和戚金等人在得知郑梉的冥顽不灵后,也开始研究怎么攻打郑梉,才能用最小的伤亡换取最大的成功。
“我觉得、直接用火炮轰击,这里离海阳分部近,炮弹没了,就地就能补充,先把三千车辎重全部打完再说!”
看着沙盘上的郑梉大军,戚元辅用火炮的旗帜对准了郑梉大营,而洪承畴和戚金、马祥麟等人并没有说什么。
“戚都督先说说自己的看法吧……”
洪承畴很清楚,朱由检很看重戚金父子,因此没有自作主张,而是对戚金请教了起来。
看着洪承畴开口,戚金也颔首说道:
“我们刚刚受降了八个府县,得派兵分别驻守才行,况且后方的水稻还没有收割完毕,而且福建和山陕的灾民在不断前移,得有人接引,因此得留兵在后方。”
“小国公和吾总兵他们继续守在后方,拿下升龙和海阳,凭借我们这十几万兵马就足够了。”
戚金说着自己的看法,比起七年前,他进步了不少,尽管还不如他父亲戚继美和洪承畴,但差距已经不是很大了。
“嗯……”洪承畴见状微微颔首,随后说道:
“打升龙和海阳问题不大,郑梉的三万御林军和四万散兵都在升龙城外,只要借助海军的力量炮击压制他们,然后大军渡河,用战车掩护五斤炮前移,随后强攻升龙城,就能轻松拿下升龙。”
“至于海阳城,只需要派两位总兵,领兵六营就能拿下。”
说着、洪承畴看向了戚元辅和戚元弼,而二人也主动上前说道:“愿意领兵前往!”
“好!那我便等着在升龙城为二位总兵庆功了。”
洪承畴笑着开口,又转头看向了马祥麟。
说实话、同时节制西军都督府和南军都督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西军都督府大多是秦马两家的人,而南军都督府基本是戚家的人。
他们三家,都很得朱由检信赖和青睐,而洪承畴不能倒向任何一方,所以得做到不偏不倚。
因此、在安排了戚家进攻海阳后,他便对马祥麟和秦民屏说道:
“请二位将军明日节制渡河的火炮和兵马,务必站稳脚跟,等大军渡河后,一举拿下升龙城!”
“我等领命!”马祥麟和秦民屏语气柔和,毕竟戚家来了戚金,他们也不好得争功。
“既然如此,那明日就按照计划出兵,另外请黄龙都督亲率海军一卫入红河,炮击海阳、升龙。”
“是!”诸将应声,随后便退下。
一夜的时间过去,当第二天卯时,天色微微发亮,升龙城下的郑氏大军便看到了红河驶入了一艘艘三千料的丁等战舰。
三十余艘丁等战舰在抵达升龙城北部的红河河道后,船上的明军水兵开始有条不紊的为火炮开始填充。
“定射装填……角度四十二,第一轮试射……放!”
“砰砰砰——”
轰鸣的火炮代替了打鸣的公鸡,将还在沉睡中的许多人唤醒。
升龙城距离红河河道不过一里半,刚好在五斤炮的射程范围内。
经过多轮的试射,明军火炮最终找到和合适的角度,开始不断地炮击升龙城下的郑军军营。
只是面对明军的火炮,早就吃过亏的郑军利用树木和泥土建立了反斜面的防御工事。
虽然依旧狼狈,但总算避免了谅山城等例子的惨状。
站在郑军帅台里的郑梉紧握千里镜,面色开始一点一点的难看,看着明军准备装填火炮,郑梉立马转身下令道:
“让炮营和象营准备出战,一旦明军从北岸渡河登陆安南,立马反击!”
“是!”
随着郑梉的开口,郑军大门大开,五百多头战象接连走出,而郑军营地上的火炮也开始发射。
尽管他们只有两百多门弗朗机火炮,但由于长期和西方人交战,郑军掌握了怎么在平地建造防御工事的技能,加上红河河面的明军战船太大,十分显眼,因此一时间还是打乱了明军的攻击节奏。
“都督,五斤炮无法击穿他们的一些防御工事。”
“用十斤炮。”
甲板上,黄龙用双筒千里眼看清了郑军所谓的防御工事,随后下令用十斤炮进行反击。
当十斤炮摆上阵来,原本简陋的防御工事在密集的石弹倾泻中败下阵来。
“火炮和象营后撤!”
发现明军动用了威力更大的火炮,郑梉急忙下令,前方的炮营和象营也撤入了营中。
在他们撤退的同时,北岸明军开始渡河登陆南岸。
“传令马总兵,一刻钟,组装战车建立车阵,接应大军渡河”
北岸、拿着千里镜观摩南岸的洪承畴在发现马祥麟已经渡河站稳脚跟后,当即转过身告诉了帅台下的传令兵。
听到消息后,传令兵立马挥舞手中的军旗,消息不一会儿就传到了马祥麟耳朵里。
“传令战车营结阵,五斤炮前移一里压制郑军营垒!”
“是~战车营结阵,五斤炮前移一里压制郑军营垒……”
大军在马祥麟的指挥下有条不紊的进行中,高三米、宽一米的,内部装满沙袋的战车结成类似却月阵的阵法,一步一步的缓慢前移。
五斤炮则跟在后方,几名炮手背着几十枚五斤石弹跟在战车背后。
“营垒栅栏放下,火炮反击!”
郑军军营中,站在帅台的郑梉见到明军战车开始行动,当即高呼下令。
令旗传递消息,营垒之中一些特意准备的炮口栅栏纷纷放下,露出了栅栏后的一门门火炮。
“放!”
“砰砰砰——”
郑军火炮没有试射,而是直接选择了开炮。
两百多门大小不一的火炮石弹纷飞,但大多数打空,只有少数石弹击中明军战车,不过当即就会被战车里面堆放的砂石抵消冲击。
站在北岸帅台的洪承畴看了下这种战法,点了点头道:
“这样下去,大约两刻钟就能推进到一里的位置,传令诸军渡河!”
两刻钟大概是半小时,一里则是六百米。
咋一看半小时走六百米简直是龟速,但是要知道一战时期的坦克速度也不过一小时十几公里,乃至几公里。
但是就是如此,德军还是被英法击败。
战车在战场上能掩护步铳手和炮手,在己方火炮压制对方火炮阵地的时候,步铳手和刀牌手突入敌军火炮阵地,这才是战车战术最恐怖的地方。
面对这样的龟壳战术,帅台上的郑梉拿明军的战车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明军战车不断靠近。
等两刻钟过去,战车已经把战线从一里半推进到了三百步的距离,而此时五斤炮的炮手也开始表演了。
三百多门五斤炮在两千多炮手的操作下,石弹如雨点落入郑军的营垒,在几轮试射后,一些火炮找准了角度,朝着各处火炮轰击而去。
起初郑氏火炮还能反击来试图打乱明军节奏,但随着明军后续五斤炮的不断抵达,以及北岸明军开始陆续登陆南岸后,郑氏军队的火炮阵地遭受到了密集的石弹倾泻。
三刻钟后,阵地上残肢断臂一片,血液浸红了大地。
北岸的洪承畴看到郑军火炮被摧毁,立马走下帅台招呼道:
“传令、炮营务必摧毁郑军营寨木墙,刀牌手和步铳手准备突入!”
“是!”跟随在洪承畴身边的将领应下,并带队渡河。
一营营的明军不断渡河,在马祥麟指挥火炮压制郑军的时候,南岸很快就聚集起了数万明军。
洪承畴本人也亲自渡河,在南岸搭建帅台,登高望远的指挥大军开始进军。
“放!
“砰砰砰——”
在洪承畴和马祥麟的令旗指挥下,平安南之役中各营兵马的火炮纷纷推进。
大大小小三千多门火炮推进到距离郑军二百步的位置后开始加大火力输出,规模数百的石弹如雨点一样,一批一批的砸在郑军营寨里。
两丈高的木墙被石弹砸中后,有的是凹陷,有的则是断成两截,一时间营垒变得千疮百孔。
郑军的火炮无人敢接手,郑梉见到这样的场面,也当即躲在了一些防御工事之中,下令象营从营垒西门出门,试图用象营来击溃明军。
“看样子郑军败亡就在今日了。”
“郑梉指挥升龙这五万大军,倒还不如他指挥两万人时守的完善。”
洪承畴和马祥麟、秦民屏三人在交谈对话,闲庭散步的模样,显然已经胜券在握。
只是这时右掖的塘骑骑着快马从远处跑来,在靠近洪承畴他们的时候,直接翻身下马禀报道:
“经略、郑氏的战象营从西门营寨出门,数量大约在五百头左右,大概是想袭击我军右掖。”
战场上两军交锋,就像是一块镜子一样,对方的左是自己的右,自己的右是对方的左。
郑氏战象从自己的左掖出击,准备袭击明军的右掖,而后利用大象扰乱明军阵脚,这种战法太低劣了,就连在后方扫尾的沐启元都不会用这种手段。
“调中军一营步铳手协助右掖,击溃战象营,前军不动,其余诸军准备,待战鼓响起,从两侧包抄郑氏两掖,火炮不动,持续压制郑军大营!”
“是!”从洪承畴手中接过调兵的虎符后,塘骑也当即调兵去了。
这个时候洪承畴也想起了什么,对马祥麟道:
“与有火器的军队交战,骑兵不可用来冲锋,除非到了生死存亡关头。”
“末将明白。”马祥麟点了点头,他很清楚当胜利的天秤倾倒向自己一方时,己方已经没有必要用骑兵冲阵。
这种时候、骑兵最重要的打法是收割和打乱敌军部署。
“放!”
“砰砰砰——”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明军的火炮石弹立马就消耗了五百多车,而从动用火炮到现在,不过过去了半个时辰罢了。
当郑氏的木寨成片倒下的时候,郑氏的大军已经退到了升龙城下的护城河边,并且把辎重车都围到了周边。
“却月阵?”通过双筒千里眼看到郑氏大军举动的马祥麟皱起了眉。
却月阵是刘裕发明的一种阵法,曾经以两千左右的精锐步兵大破北魏三万左右的精锐骑兵。
其中以“却月阵”击败北魏精骑,就是刘裕指挥诸兵军协同作战的典型战例。
经过此战,“却月阵”威名大振,为后人所津津乐道,以至一谈及如何“以步制骑”,必言“却月阵”。
马祥麟对却月阵不是很了解,但是依靠大河结阵,明显就是却月阵。
不过他刚说出却月阵三个字的时候,洪承畴就笑着摇头道:
“不算却月阵,他们没有水军,构不成却月阵,也挡不住神机营和两万多铁骑!”
在洪承畴的解释下,马祥麟算是明白了却月阵的主要构成。
构成“却月阵”的条件稍显复杂,具体包括地理条件、兵器、兵种和兵力配置。
地理就是背靠大河,而兵器则是需要战船、战车、重盾牌和弓弩锤。
战船用来控制水道、运送兵源和作战物资,一但战事不利,还可以接应阵中的军队。
战车用来抵抗敌军骑兵的冲击,起防御作用,重盾牌则是用来保护战车,弩、锤、槊等长兵器用来杀伤敌军。
这两者齐全后,大军需要在距水百余步之处用战车百乘布下弧形“却月阵”。
并且还需要两头抱河,以河岸为月弦,每辆战车设置七名持杖士卒。
布阵后,水军需要再派足够士兵上岸接应,并携带大弩百张,每辆战车上各加设二十名士卒,并在车辕上张设盾牌,保护战车。
因为“却月阵”是弧形,从物理学的角度来讲,弧形可以分散受力点的力,有着良好的抗冲击能力。
加上阵内士兵又因有杖、弩、槊等长武器,所以杀伤力非常强;同时阵内士兵背水为阵,可起到“陷之死地而后生”的效果。
不过、这些所需的重要前提就是水师和战船!
因为有制水权,所以河水可以保障“却月阵”后方及侧翼的安全,不必担心被敌军合围视野宽广的平坦河岸。
良好的视野便于观察敌我双方的行动,及时掌握战场的情况。
平坦地势则可以使敌军失去地形优势,而大军可在高大战船上俯瞰战场,相当于占据了制高点。
可是如今郑氏水师都被黄龙全歼,而他们背靠的不是宽阔的大河,只是一条宽度不过十丈的护城河。
这样的局面,也就导致了郑军这一举动不像是却月阵,反而像是破釜沉舟。
解释之后,洪承畴对着郑军隔空轻嗤道:
“可惜、我朝天兵不是邢徒兵,他郑氏也没有楚霸王。”
“经略说的是,郑梉此举,不过是困兽犹斗罢了,只要火炮前推二百步,他的车阵根本守不住阵地。”
“车阵一破,就是骑兵收割的时候了……”马祥麟也跟着笑了起来。
见到战事要结束了,洪承畴也不紧张了,只是对马祥麟吩咐道:
“传令、火炮前移二百步,把郑军都给我赶下护城河。”
“是!”马祥麟抱拳接令,随后传令给了前线的秦民屏。
秦民屏接令后,明军火炮阵地开始前移,伴随着炮声,一辆辆战车纷纷被击碎,四万多郑军士卒眼看着如赤潮一样的数万明军举着步铳杀来,纷纷自乱阵脚,跳入护城河之中。
排枪成队,伴随着明军的包围圈缩小,除了少量撤回升龙城中的郑军士卒幸存,大量郑军士卒纷纷被赶下护城河,在岸边被明军用排枪和长枪射杀和溺死。
宽大的升龙城只逃入两万不到的郑军士卒,而城中是大量的平民和被郑梉抓来的二十几万民夫。
城门和护城河丢失的情况下,不过一天的时间,升龙城在三千门火炮的轰鸣下被攻破。
“额啊!”
“咳咳咳……”
“砰砰砰——”
夕阳西下,原本十月还绿意盎然的红河三角洲被鲜血染红大地,护城河内被溺死的尸体顺着护城河流入红河。
波澜壮阔的红河内飘着数万具被溺死的郑军士卒尸体,河面上明军正划着竹筏打捞尸体,统一将尸体在南岸堆积焚毁。
战场就是那么残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前一天还手握七万雄兵的郑梉,今日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在明军的进攻下,在洪承畴和马祥麟的谈笑声中,七万安南郑氏士卒化作樯橹,灰飞烟灭。
城内二十几万壮丁被洪承畴俘获,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会被送往吕宋和中山府,成为矿工劳改十年后释放。
洪承畴和马祥麟、秦民屏骑着战马观察战场,刚好路过了红河河边的斩首台。
郑氏的将领被一个个拉到这里,然后一一被斩首。
洪承畴路过这里的时候,这群人死死的盯着洪承畴,眼底透露着恨意,不过下一秒就倒在了地上。
“经略、总兵……”看着洪承畴过来、负责斩首台的参将立即作揖,而洪承畴看了一眼旁边的斩首台才开口道:“郑梉呢?”
“郑梉倒是有些骨气,在车阵被破的时候就拔剑自刎了。”说到郑梉,参将也不得不感叹这人还是有点骨气的。
“死了倒是可惜,本想押送他前往京城交给殿下的……”洪承畴有些惋惜,然后又看了一眼旁边的站首台,随后交代道:
“记着、俘虏中凡是与郑氏有着联姻、交易或者是亲戚关系的都斩首,其余俘虏押往旧港。”
“经略放心,末将知道该怎么办。”参将作揖应下,而秦民屏则是犹豫道:
“经略、刚才升龙府打开城门,郑氏乞降……”
“降?”听到秦民屏的话,洪承畴笑着回头看了一眼马祥麟:“看来郑氏想保留一丝血脉啊……”
“马总兵,郑氏要想降,你觉得怎么样?”
见洪承畴问自己,马祥麟也知道洪承畴是怕处理的不满意,引得自己去找朱由检告状,因此他拉着马缰作揖道:
“自刘裕杀晋室后,斩草除根已成惯例,我军已经击溃了郑氏,郑氏其他四个府的人马加一起不过万人,留之无用。”
“呵呵……那就交给马总兵你去办了。”说着、洪承畴又继续问道:“我军伤亡如何?”
“战死三千三百余人,伤七千五百余人,不过大多都是轻伤。”马祥麟简短的说了一下本部的伤亡,而洪承畴听了之后点了点头。
“之后我会上疏殿下,示意是否补齐的,至于阵亡的将士,就按照五军都督府的规矩,发放抚恤田和抚恤银,子嗣送入燕山学府就读。”
“末将知道…”马祥麟作揖颔首,而洪承畴在看到马祥麟没有什么问题后,也对马祥麟等人吩咐道:
“郑氏还剩四府十三县,这些地方就不用二位亲自动手了,我会调小国公他们南下的。”
“二位总兵好好休整两个月,两个月后我们再南下收复阮氏的疆域。”
闻言的马祥麟有些不满,但秦民屏拉了拉他,他也无奈的作揖:“是……”
秦民屏很清楚,打四府十三县不是什么好差事,这不是说这些地方难打,而是他已经看出来了,洪承畴要的不是打下这些地方那么简单。
“那我先回营了,升龙府内幸存的郑氏贼寇,就交给二位清理了……”
“经略慢走……”
双方互相作揖,随后洪承畴便带人离开了斩首台。
倒是马祥麟和秦民屏看着不远处斩首台上被斩首的郑军将领,紧皱的眉头看得出有一些不喜……
第三百二十三章 收复交趾
“事情做的不错,命洪承畴休整之后速速南下收复交趾其余疆土。”
天启七年十月十九,当南方的消息传回北方时,朱由校和朱由检已经返回了京城,而眼下的朱由校则是和朱由检在养心殿内下棋。
下棋的时候忽的接到洪承畴传来的捷报,这自然让朱由校十分高兴。
毕竟安南境内势力最强的就是郑梉,眼下郑梉自刎,郑氏全境被收复,那么接下来的阮氏、占婆等其余势力被平定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弟弟也看看这捷报。”
朱由校高兴过后,也把捷报递给了朱由检,而正在下棋的朱由检接过捷报,将捷报中的战事过程好好看了一遍。
郑梉自刎后不到半个月,南边的四府十三县尽数被沐启元和吾必奎带兵收复,不过结果有些残暴。
与郑氏“牵连”的二十余万壮丁,以及三十多万郑氏旗下佃户男丁纷纷被判罪,发配旧港劳改。
尽管这么一来、红河三角洲就丢失了大量劳动力,不过朱由检需要的政治意义算是达到了。
出兵前后接近四个月,拿下交趾北部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接下来的阮氏和占婆也会在明年春种前彻底拿下。
这么看来、安南的事情是不用关心了,而朱由检需要关心的则是南掌的问题和移民实边的问题。
“灾民迁移交趾的事情忙的如何了?”
朱由检话里话外都用交趾来称呼安南,而朱由校见状也明白自家弟弟的心思,当即先说道:
“废除安南都统司,重设交趾承宣布政使司,设立交趾行省,升龙府更名为交州府,为交趾治所。”
“沐启元世袭黔国公爵位,自即日起镇守交州,吾必奎担任交趾总兵,洪承畴暂领交趾布政使,交趾归入南军都督府节制,”
朱由校一口气下了许多任命,而养心殿内的魏忠贤见状当即应下。
至于移民的事情,站在一旁的陆文昭也作揖回禀道:
“陕西迁移灾民已经有六十三万,分六批南下,目前第一批十三万人已经抵达交州府的清化县。”
“另外福建赣南一带的百万灾民一分为二,六十万迁移交趾,四十万迁移旧港的巨港府和南海府、旧港府。”
“迁移交趾的六十万人,以五万人为一批次,分十二批迁移,预计半年内能全数迁移交趾。”
“对于迁移交趾的百姓,洪经略已经按照朝廷的旨意,按照一人二十亩田地的迁移标准发放田亩。”
陆文昭的回禀让朱由校皱眉,他看向了自家弟弟询问道:
“这么算来,迁移交趾的百姓岂不是达到了一百二十三万?若是一人二十亩,交趾能有这么多耕地发放吗?”
一百二十三万人,一人二十亩,需要发出的耕地就是两千四百六十万亩。
这么多的耕地数量,朱由校很难相信交趾会有这么多耕地。
不过对此、朱由检却道:“有,就算没有,洪承畴也会让当地有。”
这话有些绕,但朱由校听后便收了心。
至于朱由检,他早就想好怎么收拾当地了。
耕地不足?那就效彷建虏好了,建虏用三十多万汉人开垦几十万亩耕地,那大明同样可以用上百万安南人开垦上百万亩耕地。
况且和建虏相比,大明拥有庞大的人口市场,建虏开荒时砍伐木头,木头只能用来建造房屋,冶铁,但大明可以用来建造船只,炮制木头北运来做建筑材料。
山西、陕西、河西、漠南、江南……
这些地方的森林面积可远远不如后世,将交趾的木头运往北方,只可能赚银子,不可能亏。
原因很简单,因为不需要给工钱……
“交趾牵连郑氏的老弱妇孺有多少?”朱由检对陆文昭询问,而陆文昭闻言则是回应道:
“大约百来万……”
搞笑的一幕发生,只有两百多万人口的交趾,居然有近一百五十万的反贼。
这话说出去都没有人相信,但朱由检不需要别人相信。
“告诉承恩,在交趾建立两大船厂,南北两大纺织场、水泥场,铁场。”
“老弱妇孺需要劳改三年,三年后按照每日工钱十文来发放工钱。”
“殿下仁善……”魏忠贤见有马屁可拍,当即对朱由检拍起了马屁。
“旱情如何了?”朱由检没有理魏忠贤的马屁,对陆文昭追问,而陆文昭也道:
“陕西、山西各地都打了水井,虽然田地干旱,但百姓的饮水不成问题。”
“工部那边已经招募了一百二十万的河南、山西、陕西等民夫。”
“其中梳理黄河的民夫八十万,扩宽驿道、官道的民夫四十万。”
“民夫工价每日十文,眼下算上材料,每日支出在二万两银子左右。”
“二万两?”听到这数目,朱由校看向了朱由检:
“这么下去,户部撑得下去吗?”
“撑不下去也得撑。”朱由检对朱由校说道:
“这一百二十万民夫背后就是六百万张嘴,六百万人。”
“一日十文工钱,以当地粮价来算,目前还能买三斤米。”
“三斤米养活不了六口人,但最少也是一份收入来源。”
“这已经是朝廷今年能做出最好的以工代赈手段,想要把工钱提上去,只有看酒课司的税能收上来多少。”
朱由检不想给灾民高工钱吗?他当然想,可他得考虑有没有人会混入其中滥竽充数,还得考虑国库能不能运转过来。
北宋天禧年间人口最多不过五千万,这五千万人就创造了一千零四十万贯的酒课税。
大明的酒价远不如北宋,比如酒课司成立后的地瓜烧更是只售卖八文,只有北宋酒价的四分之一。
大明人口应该在一亿五千万左右,这个朱由检是有点底子的,也就是在酒价是北宋四分之一的情况下,人口是北宋三倍。
北宋能收的一千万贯的酒课税,大明最少能收入七百五十万两左右。
这七百五十万两银子只要能收上来,那么给百官发俸禄也就简单多了,给灾民工钱提价也更为简单了。
如果酒课税不够,那就把契税、矿税、商税一样样的税收摆上来。
反正只要废除了杂项,便是苦士绅、而非苦百姓。
士绅若是想出别的手段转嫁赋税给百姓,那朱由检也能用其他手段对付他们。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把控舆论,才能更好地对付士绅。
把控舆论,可不简单的是一个报纸就能解决的事情。
说白了、把控舆论的极致就是教育问题。
文官什么时候把控的舆论?不就是在社学和私学大行其道后开始的吗?
朱元章、朱棣时期怎么不见文官能把控天下言论?官学的推广和学子们接触的知识面才是巩固统治,传播舆论最重要的手段。
看一千篇报纸,不如把人放到官学里学习十天。
朱由检从天启二年就在为官学大换血做准备,不过这速度快不起来。
燕山第三、第四学府才是分科的开始,然而眼下经过三年,其中学子数量还不超过五千人。
五千人,按照官学最少五科来说,顶多也就能福泽一千所官学,而一所官学不过几百人。
让几十万人接受忠君爱国的教育固然已经不错,但这和朱由检要对抗的社学和族学相比,所影响的人就少很多了。
好在按照眼下的速度,燕山第三学府和第四学府应该能在几年后突破十万人的上限,到时候朱由检一旦把人放出去,所能影响的学子就是数以百万人了。
“眼下燕山学府除开第三、第四学府,其余六个基础教育的学府有多少学子?”
朱由检端起贡茶饮了一口,而朱由校也好奇看向陆文昭,而魏忠贤虽然没看,但也竖着耳朵听了起来。
燕山学府的事情,在大明早就不是秘密了,谁都知道朱由检的强力手段不是军队,而是这批人。
“大约五十七万……”陆文昭一开口,朱由校就忍不住看向了朱由检。
他想知道自家弟弟是怎么养活这么多学子的,毕竟朱由检和他说过,每个燕山学子的投入都是每年六两银子。
五十七万学子,也就代表燕山学府每年需要投入三百多万两银子。
这笔银子朱由检基本没有和朱由校要过,而御马监的账面银子也走的很隐秘,根本看不出来有做账的痕迹。
朱由校看不出来不奇怪,因为从天启三年开始,燕山学府就被划归皇店的官场管辖了。
也就是说,燕山学府实际是皇店在支出,而数量众多的皇店想要做账,把账面做的让人看不出来哪里有问题,这就很简单了。
哪怕是信息时代,查一个规模庞大的公司也需要很长时间,更别提这是十七世纪了。
“眼下每年入学的学子数量在十万上下……”陆文昭一句话,让朱由校更坐不住了。
十万人,可以说南北京城国子监的人数也就这样了。
这代表朱由检每年都在产出十万书吏,以这样的速度,只需要十年的时间就能把官员胥吏换一个遍,并且根本不用担心有人贪腐。
谁贪腐就换谁,想从十万人里面选出几百上千人来替换一批官员简直不要太简单。
“按照这么多的学子数量,若是十年之后派无可派,弟弟要怎么解决他们的任职问题?”
朱由校毫无顾忌的询问这一点,因为这一点也是朱元章和朱棣没能解决的一点。
国家长期的长治久安,这就导致了可以上位的国子监学子开始内卷,每年被抓的官员也就数百人,而国子监的学子又不愿意去做胥吏。
到了后来、文官开始诱惑他们时,他们便挡不住这种诱惑,纷纷选择了上钩,最后皇帝失去了自己的人才储备。
“大明在不断地开拓疆域,别的不说,就如眼下,交趾收复之后,最少需要派遣官吏万人前往管理。”
“小西洋监察使司那边,也需要派遣三千官吏。”
“另外一说、燕山眼下还有筹备第九、第十、第十一等三所学府。”
“三所学府需要的教习数量高达万人,这些都需要人来运转才行。”
“另外……”朱由检看了一眼魏忠贤,随后明目张胆道:
“官学也应该换一换了,我大明眼下的官学应该有四千余所,按照每所入教习百人来算,也需要整整四十万教习。”
“更何况、官学不应该止步于县城,而是要下达到乡镇,而每县也需要达到四所官学。”
“这么算下来、我大明最少要有上百万人成为教习,而这上百万人,就需要燕山学府十年的学子数量。”
朱由检在故意放话,朱由校大概是听出来了,他想通过魏忠贤的嘴巴来告诉朝堂上的官员们,给他们一些紧迫感。
或者说、也要通过官员们的嘴巴,给底下的士绅一些紧迫感。
他们知道朱由检的计划也没关系,因为他们做不了什么。
聚众传播朱由检的黑点?无所谓,朱由检并不在乎。
那聚众打砸县衙?开玩笑,兵马司和地方刑部的衙役可不是吃素的。
哪怕兵马司和衙役解决不了他们,当地的拱卫营也能解决他们。
朱由检不杀人,他只会选择流放。
不过想到流放,朱由检倒是想起了黄龙的奏疏,随后对朱由校说道:
“对了哥哥、黄龙在南下探索时,发现了旧港以南的一块新大陆,这块大陆的正南边还有一块小大陆,东南千里之外还有一大一小两块大陆。”
“这些地方,希望哥哥能新设一府,迁移百姓实边。”
说罢、朱由检看向了陆文昭,而陆文昭也点头走出养心殿,随后带着两名锦衣卫来到殿内,当着朱由校的面将老式的《大明坤舆总图》更换。
当崭新的《大明坤舆总图》被换上时,可以看到的是,大明的疆域基本包括了后世的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地方。
这些地方被标注,并染上了大明的红色颜料后,让人只觉得它们尤其广袤,而朱由校更是第一反应就指着澳大利亚说道:
“这地方看起来够大,可以全部封弟弟你作为就藩地。”
“这……”听到这话,朱由检笑了出来,而朱由校则是不解看向他,似乎在想有什么好笑的。
对于他的不解,朱由检只能起身用自己的梨花棍指着澳大利亚说道:
“这块新大陆的情况是东部山地,中部平原,西部高原,其中约七成土地是干旱或半干旱的土地,看地图虽然它很大,但有五分之一约为沙漠。”
“因此、能用作畜牧及耕种的土地,实际上不到土地的二之一……”
“这二分之一里,大部分只能用来放牧,能用来耕种的土地,大约有三亿亩。”
说到这里,朱由检背着手回到了位置上,对朱由校说道:
“这块地方,还是留给慈焴和慈炅他们吧……”
朱由检不太想去澳洲,毕竟澳洲的地缘政治太差了,如果要发展,就只能把北面的旧港夺下来。
以他的权势,如果齐国的就藩地太靠近大明,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弟弟若是去利未亚就藩,那我可不会让弟弟在朕有生之年离开大明。”
朱由校难得对朱由检用上了朕的自称,显然他确实很舍不得朱由检离开。
不管是政治上、军事上、还是感情上,他都离不开朱由检。
对此朱由检也苦笑道:“哥哥放心吧,臣弟若是前往利未亚,那也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
“父母在不远行,而父母不在便是长兄为父,哥哥尚在,我又怎么能放心远行呢?”
他难得说了一些扇情的话,朱由校一听也露出了一些笑容,倒是魏忠贤听后,脸上虽然在笑,心里却难受的想死。
只是这些话不过是场面话,最重要的原因还是眼下大明的条件,还不符合朱由检要离开的条件。
他得给大明留下一个四通八达的交通,一个半工业化的社会,还有较为完善的官学体系。
只有拥有了这些,他才能放心的离开大明。
况且、如果大明达到了这种程度,那么他想要前往就藩地也就轻松很多了。
他完全可以在执政期间,随着自己子嗣的诞生而开始着手齐国的事情。
哪怕每年只迁移几万人,三十年时间也足够迁移上百万人前往齐国。
有上百万大明百姓的齐国,发展起来速度也慢不到哪里去。
不过就就藩地这件事情,朱由检还是有些头疼。
他的想法很简单,如果在子嗣降临几年内,军备院能弄出蒸汽机船和蒸汽机车和蒸汽机车,那齐国的就藩地就是美洲。
如果没有,那就藩地就是利未亚,或者直接蹲守在尼罗河流域,挖掘苏尹士运河后,让齐国坐着收税。
想到这里、朱由检也想起了徐霞客,转头对陆文昭道:
“徐霞客有消息传回来吗?”
“这……”陆文昭被朱由检的问题给问住了,他犹豫着作揖道:
“飞鸽传书有限,加上大明距离利未亚太远,因此上次的消息传回是八月二十七。”
“当时徐先生已经和船队抵达了被欧罗巴人称为好望角的利未亚南端。”
“信上、徐先生说从利未亚南端前往利未亚西部有些困难,因此消息传递会有些缓慢……”
信鸽的感应在三千公里左右,而好望角距离京城的距离,朱由检虽然不太清楚,但也能估计直线距离在七八千公里左右。
因此徐霞客的信鸽需要先飞到流沙千户所(马尔代夫),然后飞到旧港,再飞回京城。
由于信鸽携带的消息有限,朱由检也只能知道徐霞客大概的位置。
如果他们成功前往利未亚以西,那么信鸽飞回来最少需要两个多月。
“不知道利未亚能不能统治……”
朱由检皱了皱眉,他自然知道利未亚的恶劣环境,也知道需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才能在当地开垦出上千万亩耕地。
可是……
他又不在乎昆仑奴的死活,况且只要打通苏尹士运河,再加上利未亚上面的金矿,齐国就可以过得很滋润,他完全没有必要依靠农业发家致富。
他只需要在尼罗河,尼日尔河,刚果河,塞内加尔河的沿岸开垦足够齐国百姓吃的粮食就行了,这些地方在后世也经过验证可以开垦,并且成本不高。
这些工程是比较难进行,所以只能苦一苦当地人了。
至于当地的疟疾和各种疾病,朱由检倒不是很担心疟疾怎么治理,大明有系统的处理方法。
那些稀有的病毒是怎么产生的?这点朱由检也清楚,无非就是当地土人和野生动物距离太近导致的。
大明百姓又没有当地土人那么变态,只要讲述其中危害,一些病毒自然会慢慢消失。
每块大陆有每块大陆的统治方式,照搬统治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广袤的非洲雨林孕育了许多病毒,但只要朱由检在尼罗河等河流流域建立齐国,按照汉人的建筑风格,这些雨林能撑多少年,还真的不好说。
毕竟四千多年前,河南还是一块热带雨林呢,结果不到五百年的时间,就被商朝人弄成了平原。
商朝才多少人……朱由检只要迁移的人够多,加上工业化进程,想要减少雨林面积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如果能弄出蒸汽机,朱由检还是宁愿前往中美洲,直接把西班牙人已经开发了一半的中美洲抢过来。
开垦哪有抢的香……
就是这么一直打劫欧罗巴人,朱由检良心都有些过意不去了。
好在他端起贡茶喝了一口后,这种过意不去就烟消云散了。
“对了、你的婚事似乎有些闹的不可开交了……”
朱由校忽的又提起了婚事,而朱由检则是放下茶杯好奇看向他。
对于朱由检好奇的目光,朱由校则是哈哈笑道:
“朝鲜、暹罗、甘孛智、勃泥、苏禄、还有西边的吐鲁番等国都在朝拜时提起,希望你的婚事不要简单的从大明内部选拔,而是放到宗藩之中。”
“他们倒是管的挺多的……”朱由检有些不舒服,而朱由校则是说道:
“朝鲜的国王李倧一直在选拔秀女训练,听说已经选拔五百秀女,到时候就算你不选,留在王府作为奴婢也是不错的。”
“到时候再看吧,现在谈这个有些为时过早。”对于李倧的举动,朱由检早就从杨镐寄来的手书中听说了。
他倒是没想到这厮为了拍马屁可以花费那么多精力,不过眼下朱由检没心思想这些事情,他关心的还是酒课司和旱情的问题……
第三百二十四章 天启八年
天启七年注定是不安稳的一年,在收拾了郑主之后,洪承畴对安南北部进行扫尾,将居住在山区的莫氏等三股势力三十余万百姓南迁。
这些百姓本来就身处山区,常被身处平原的安南人瞧不起,因此双方冲突一直在加剧。
在洪承畴的操作下,这三十余万百姓中的十余万男丁成为了搜查队,对与郑氏有关的安南人进行搜查。
一时间北部牢狱四起,被关押者一百五十万,而这十余万搜查队则是被洪承畴按照每人五亩,授予了一些丘陵地区的田地。
得到田地的搜查队更加积极,而与此同时明军也在腊月与南方阮氏的阮福源爆发战争。
北部拥民二百余万,军队十万的郑梉都在洪承畴的穷追勐打下败亡,而只有六十余万百姓的阮福源败亡时间更快。
明军势不可挡,在击败了广涂的三万阮氏军队后一路南下,一连占领了多地。
一场场的战事让明军连续攻克多座城池,以明军的人数、后方补给方面本来是一个问题。
但随着搜查队动员自己的家人,在西南三十余万民夫加安南二十余万百姓的帮持下,明军的补给线却不成问题了。
至腊月二十六日,阮氏、占婆、以及靠近湄公河三角洲,被安南人占据的海岸线都被明军收复。
至此、筹备两年的安南之役结束,交趾承宣布政使司掌控交趾全境,搜查队也开始在南方大规模搜查……
交趾收复的消息并没有让大明国内引起太大的话题,因为相比较外部的消息,人们更担心内部的消息。
随着干旱的扩散,原本止步于山西、陕西、北直隶,以及河南西北部,福建南部,四川东部的旱情开始逐渐波及临近的省份。
冬季没能阻挡旱情,河西东部的西宁府爆发旱情,陕西本来幸免的汉中府、西安府、凤翔府也相继遭遇大旱。
湖广的勋阳府、襄阳府,河南的河南府、汝州也陆续发生小溪断流的事件。
南边福建赣南之地的旱情向着广东、广西扩散,广东全境无雪大旱,广西梧州、平乐遭到波及。
一时间天下旱情波及八省之地,全境大旱者为陕西、山西、北直隶、广东一京四省之地。
这样的消息让原本跨入天启八年,迎来正旦节的百官们都高兴不起来。
本该只是贺词的正旦大朝会更是成为了议事的场合……
“至正月初一,户部已印刷粮票四千三百二十六万石零六十三斤,北方以番薯、马铃薯为主,米麦为辅,南方以米麦为主,番薯、马铃薯为辅。”
皇极殿上,户部尚书毕自严身着朝服,对着高台之上的朱由校,以及百官面前的朱由检回禀,并在回禀的同时继续道:
“此外,去岁御马监及国库共入白银两千零一十三万四千六百两余三钱六分四厘……”
“田赋共入五千八百七十二万四千六百石余九十二斤,其余杂项、绸缎折色后为一百二十七万六千四百两整……”
“今岁赋税只截留一成给予地方,九成押运京城……”毕自严说到这里,又回禀道:
“腊月二十日,国帑共拨发抚恤田十六万五千零五亩,抚恤银一百六十五万零五百两,五军都督府军费一千二百零六万五千两,米麦四百零六万石。”
“发百官、书吏、兵马司、衙役俸银八百一十四万七千三百二十一两五钱,米麦二百九十三万四千石整。”
“皇店支出二百七十六万两,官场支出一百二十七万两,三百二十七万石米麦。”
“去岁国库存银六百零三万二千两,而五军都督府及其官吏俸饷下发后,尚有存银一百五十五万余一百七十九两银,米麦四千八百四十九万余六百石。”
“此外、皇庄购得番薯三千四百零六万石,马铃薯七百二十九万石。”
长篇大论的财报,让人听了头疼,但末了百官也反应了过来。
按照毕自严的汇报,那么今岁大明朝还没开始,现银就已经快使用殆尽,而米麦番薯等粮食如果按照户部印刷的粮票,那今年能动用的米麦也不过三千万石左右。
三千万石粮食,按照眼下大旱之下北直隶的粮价折色,差不多就是一千五百万两。
“还有一千五百万两,挺富裕的嘛”
这句话、大概是殿上所有官员的心声,浑然不曾想过,这点银子够用多久……
面对百官,朱由校看了一眼殿下的朱由检,而朱由检见状也转身说道:
“今岁的工部赈灾银钱需要多少?”
“若按照一百二十万民夫的数量,需要银钱约四百三十八万两银子……”
工部负责赈灾侍郎开口,而朱由检又转身对朱由校持着笏板作揖道:
“陛下、一百二十万民夫,主要是山陕河南三地的以工代赈,只是眼下各地陆续爆发大旱,恐怕数量需要增加。”
殿上朝臣听到朱由检的话,纷纷开始隐晦的与自己党派之人对视,显然他们都不想继续增加以工代赈的人数。
“按照齐王的意思,需要增加至多少?”
朱由校堂堂皇皇的询问,而朱由检则是说道:
“福建、广东、广西之地,可先迁移百姓前往交趾,移民实边。”
“实在迁不动的,则是可以雇佣修缮、扩宽当地驿道。”
“不仅如此、自今日起,凡是各省遭遇大旱,除临近黄河的府县可以投入黄河梳理中外,其余府县都应以扩宽修葺当地驿道为主。”
“我朝宽窄不一,眼下当定下标准,按照驿道等级来划分宽度。”
“如乡镇驿道当有两丈,县镇驿道当有四丈,府县驿道当有八丈,连接各省的驿道当有十六丈。”
“开拓驿道有困难能理解,因此燕山会派出十七支规模近两千人的工程队前往勘探,监工……”
“各省亦可集中制造火药,其中费用由国帑拨发。”
国帑是御马监和国库的新词,而朱由检既然提出了这个事情,不管办不办的成,顾秉谦自然要站队。
因此在朱由检说完后,顾秉谦便站出来作揖道:
“陛下、臣以为,齐王殿下所言甚是。”
“驿道不仅能连接各省交通,还能及时调动军队镇压叛乱,而灾民又需要一条活路,因此扩宽,修葺驿道势在必行。”
“陛下,臣等附议……”
当顾秉谦说完,朝堂上近三分之一的官员纷纷唱声附和,而由此也能看出齐王党的势力在不知不觉中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不过、朱由检很清楚,这些投靠自己的官员,实际上都是因为利益。
一旦双方发生利益碰撞,他们到头来还是会倒向他人。
“既然如此、就按照齐王的提议,由工部和户部拟一个章程交上来吧。”
“臣领命……”毕自严作揖回应。
在毕自严回应结束,朱由校也开口道:
“近来五军都督府在旧港以南的地方发现一块不输于我大明的新大陆,大陆之上没有番邦,又十分适合放牧耕种,因此朕赐名此地为南洲。”
“南洲东部的两座大岛赐名为东极、南极,此三地暂时由京城直辖,齐王府节制。”
“臣领命……”朱由检作揖应下,而朱由校见状也满意点头道:
“若无旁事,就此散朝吧……”
朱由校说完,朝堂之上久久没有人开口,难得的平静。
自然,这样的平静,也是因为都察院和六科爱嘴炮的言官,都被朱由检发配的缘故。
朝臣们倒是享受着这种平静,而负责朝议的鸿胪寺卿见状,当即也击钟道:
“散朝——”
“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唱声,朱由校也起身离开了皇极殿。
见状的朱由检带头作揖送礼,随后在朱由校彻底消失后,便穿着冕服走出了皇极殿。
百官见他动身,也纷纷跟着他退出皇极殿。
在走出皇极殿后,王安找到了朱由检,便询问道:
“万岁询问,今日殿下可以安排,若是没有,请前往乾清宫参加正旦的家宴。”
“家宴不必了,府中积压了不少奏疏,更何况今日我需要前往军备院。”朱由检闻言也很是头疼。
年关和新年,这些时候是奏疏最多的时候,朱由校倒是放松了,把奏疏都推给了他,但问题是他推不了啊。
他似乎就是劳碌命,上辈子当兵扶贫,这辈子当王爷监国。
长此以往下来,他对于别人处理的奏疏总感觉很不放心,都需要自己看一遍。
治大国如烹小鲜,一点不能马虎。
“既然如此,那奴婢就告退了……”王安也知道朱由检的难处,或者说整个朝堂都知道,眼下整个大明最忙的就是朱由检。
朱由校虽然没有把六部和内阁的所有奏疏都推给朱由检,但其中户部、工部、吏部的奏疏可都推了过去。
这么一来、朱由校只需要处理不是很忙的礼部、刑部、兵部,以及六科的奏疏就可以了。
国家的事情,无非就是经济和边事最难处理,而朱由检身为五军大都督,边事自然归他处理了。
他处理过的奏疏,朱由校基本看都不看就让人下发,这么一来、他能累反倒奇怪了。
不过他是不累了,朱由检却要累死了。
穿着沉重的朝服坐上象辂回府后,杨媛爱和杨如是刚刚帮朱由检把朝服一层层的脱下,他就换上常服坐到了书房的位置上。
在他眼前,是堆积如山的数百本奏疏。
这些奏疏都是各县关于赋税只截留当地一成提出的一些意见,其中不乏有已经升为知县的一些燕山学子所上疏。
【臣以为、一成截留过少,如臣所在的台州府仙居县,户籍不过四万余人,旱田水田不过二十六万亩,其赋税折色不过……】
一本本奏疏,大多都是希望将赋税截留提升,更有甚者希望废除新政,恢复地方与朝廷赋税三七截留运往的政策。
不过对此,朱由检却直接抬头对站在门口的王承恩道:
“承恩、把奏疏中关于建议、反对新政中赋税截留运往的奏疏找出来,统一回复……”
“若是钱粮不足,可向朝廷申请,而不是反对新政。”
说罢、朱由检起身走出书房,坐在了会厅的八仙桌前。
他用手指有节奏的在桌面打击,王承恩则是叫来了十几名王府内的书吏,整理筛选着奏疏。
过了片刻,杨如是和杨媛爱端着饭菜上桌,朱由检也低头用起了膳食。
这种时候、杨如是倒是很懂得,自觉的走到旁边的屏风背后开始弹起了古琴。
这是王肯堂等人建议的,因为在他们看来,古琴有一个重要的作用,就是可以调节身体。
《左传》中说,音乐像药物一样,可以使人百病不生,健康长寿。
古代中医有“五音疗疾”的理论,认为天有五音,人有五脏,天有六律,人有六腑。
角为木音通于肝,征为火音通于心,宫为土音通于脾,商为金音通于肺,羽为水音通于肾,通过五音调节五行及阴阳的平衡,就可以达到修身养性和身体康健。
朱由检是不信这些的,不过试过几次后,他算是明白古人为什么喜欢听古琴声了。
听古琴的时候总是能让人心情平静,朱由检后来想了想,觉得声音是一种波的震动,波也是物质,那肯定会对人体发生作用,因此也就保留了这个习惯。
清微澹远的古琴之音,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怨而不怒,其无过无不及的风格与传统养生观是一致的。
中正平和的琴音,能调理五脏六腑,如果驱除了负面情绪,人就会感到安静放松、神清气爽。
杨如是虽然还小,但朱由检喜欢带她读书,朱由检作画的时候,她就在旁边弹琴,或者弹动古筝。
久而久之,这也就成为一种娱乐消遣的方式了。
不过、在朱由检用膳结束后,杨如是就停止了弹琴的举动,起身和杨媛爱一起收拾起了桌子。
这时、书吏们也整理出了朱由检要求整理的奏疏。
在这些奏疏整理出来后,关于其他事情的奏疏便只剩五六十本了。
看到骤减的奏疏,朱由检不免松了一口气,觉得任务轻了许多。
坐回书桌位置上,朱由检开始一本本的处理奏疏。
这其中奏疏,大多来自刚刚成立的酒课司,或者是茶课司、盐课司、市舶司。
这四种课税,眼下被人称为四司,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会承担日后大明朝近半的赋税。
酒课司的奏疏中,主要是在讲述各地酒课下发后遇到的问题。
首先便是酒课司的人数虽然多,但他们需要对付的人群更多。
眼下所有酒水只能在皇店购买,这就需要增加衙役的数量,对城镇私自贩酒的私酒贩子加大打击力度。
眼下全国衙役数量是四十二万,速度增长不快,所录取的都是燕山学子率领的良家子弟。
四十二万人,想要对大明上亿百姓中的私酒贩子打击,确实有些困难。
相比较狡猾的私酒贩子,当百姓们听说废除了一些杂税后,反而对于购买酒曲没有那么抗拒。
朱由检废除的哪几项杂税,每年都要收取百姓上百文税钱,而百姓买酒曲不贩卖不过是一文一斤,这并不算多大的压力。
说白了、也就两三天的工钱,就能买够三十斤酒曲。
因此、酒课司十月开始从京城向外收税起,至今日的酒曲已经售出一千四百余万斤,收的酒曲银一万四千多两。
酒曲银只是小头,皇店的酒水贩卖才是酒课司的收入大头。
从十月开始,皇店的酒水销售量日益提升,从十月初一的日售七万多斤,到冬月初一的日售十九万斤,再到腊月初一的日售三十二万斤。
皇店售出酒水从平民的地瓜烧到御酒,价格不一,三个月的时间便达到了六十七万两。
这还只是一开始,眼下有不少酒课司的官员书吏还没有抵达自己就任的地方。
等他们全部就任,监督打击私酒贩子后,朝廷的酒课司税收只会越来越多。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喝酒是一种消遣,只要人口越来越多,那么用喝酒来消遣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想到这里时、朱由检手中也拿到了户部的奏疏。
打开一看,果不其然大明的人口数量经过一年灾情的再次核查,纸面人口已经达到了一亿零八百余万人。
“远远不止……”
看着这数据,朱由检摇了摇头,因为在他心底,大明人口数量应该是一亿两千万到一亿六千万之间。
大明内部环境和北宋内部环境差不多,甚至还稍好一些。
北宋能在上百年时间人口翻倍,大明的环境比北宋时期更宽松,赋税更低,那么人口不可能连一倍都翻不了。
查出人口数量,清查田亩,然后摊丁入亩、士绅一体纳粮……
这将是朱由检要在政治上做的政策,这个政策和经济挂钩,两者需要一起进行。
朱由检倒不要求彻底解决土地兼并的问题,他要做的只是几十年的抑制土地兼并,然后向外开拓疆域,把手里土地少、甚至没有土地的百姓迁移出去。
这个事情做好,大明还能兴旺三代……
脑中的想法在不断的构思,手上的动作也不曾停顿。
很快桌上的奏疏就被朱由检处理的只剩下了三本,而这三本都是比较重要,急需处理的奏疏。
首当其冲的是洪承畴发来的奏疏,朱由检打开后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
首先洪承畴说了一些关于搜查队的事情,其次说了一下南下参与战事的诸藩子弟们。
他们被洪承畴派往了沐启元和吾必奎的兵马中,亲眼见到了扫尾的流程和残忍。
这点是朱由检要求的,他个人并不觉得残忍,反而是在借此告诉藩王子弟,对付土人应该怎么对付。
朱由检最怕的就是诸藩子弟里出了一个圣母,最后让土人给骑到了头上,那样他得气死。
因此、对于洪承畴的安排,他不吝夸奖道:
“给搜查队发田,让诸藩子弟见识扫尾的残酷,洪承畴这手段倒是不错……”
夸奖完,朱由检抬头对王承恩道:“传文昭来一下。”
“是……”王承恩应下,随后让人去传陆文昭。
至于朱由检则是用朱笔在洪承畴的奏疏上写下评语和建议。
“田亩不足,可用当地囚犯开垦,效彷辽东百姓之举,一年种黍、二年种马铃薯、番薯,第三年种水稻……”
“所需钱粮可尽数上疏,朝廷有余力者,尽数拨发。”
写完、朱由检合上了奏疏,拿起了第二本。
这第二本奏疏,是旧港沉廷扬上疏的,主要就是说了一下,随着灾民南下,旧港无主之地已经尽数发完。
沉廷扬请示朱由检,询问是否将交趾即将派来劳改的囚犯,用于开垦田地。
对此、朱由检想了想后批阅同意,毕竟旧港的人口多了,更利于藩王海外就藩。
处理完,他拿起了最后一本奏疏,而这份奏疏是镜城尤世功发来的,显然是关于奴儿干郭桑岱的奏疏。
也正是因为看到了这本奏疏,朱由检才让人传召陆文昭。
他没有急于打开奏疏,而是等陆文昭进入书房后才打开奏疏扫了一眼,随后道:
“尤世功上疏,说郭桑岱已经在奴儿干集聚起了十六万野人女真,并修建了十几座城池石堡,在一些地方开垦种植马铃薯、蜀黍。”
“北镇抚司对此知道吗?”朱由检放下奏疏,直视陆文昭,而陆文昭则是作揖回应道:
“知道、不过奴儿干苦寒,锦衣卫亲眼所见,马铃薯在当地亩产不过二石,蜀黍更是亩产不足六十斤。”
没有沙俄的黑小麦,朱由检不相信郭桑岱可以自给自足,不过他还是得问问。
只是眼下陆文昭的话给他吃了个定心丸,因此他也不再纠结,而是交代道:
“郭桑岱是堵死建虏北逃的防线,告诉他把石堡沿着北山向西修建,顺带召集北边的使鹿部、使犬部归顺大明。”
“对于郭桑岱的粮食供应一定要严格把控,避免重蹈覆辙。”
“卑职明白,请殿下放心。”陆文昭作揖应下,而朱由检也靠在椅子上追问道:
“颜思齐的事情如何了?”
“颜思齐……”听到朱由检的询问,陆文昭的思绪也飘到了大洋对岸的日本上……
第三百二十五章 小日子的好日子
“定射装填,目标京都城外倭寇营垒,仰角六十二度,预备……放!”
“砰砰砰——”
天启八年正月十四,当大明百姓正在准备一天后的元宵灯会时,颜思齐率领的军队已经抵达了京都城下。
经过三个月的死守,大坂城被颜思齐攻陷,松平忠明带领残存的军队撤往了奈良城。
同时、本岛南部的郑芝龙势如破竹,连续攻破山口、广岛、兵库、冈山、鸟取等地。
本岛南部的失陷,以及大坂城的陷落,让统帅北部大名三万联军南下的德川家光连忙带领军队赶往了京都城。
在京都城、有着大和民族名义统治者的后水尾天皇及其家人。
尽管他只是德川幕府统治下的一个吉祥物,但如果他失陷在反抗派手中,那将对幕府的权威造成致命的打击。
十四日正午,伴随着阳光普照,身着甲胃的颜思齐手上带着灰褐色的手套,腰上还别着一把雁翎刀,整个人都显得十分威武。
在他的身后,分别站着十八芝,其中郑芝龙显得引人注目,毕竟他领兵攻取了颜思齐最看重的石见地区。
颜思齐和十八芝面前,是三十余名守备,以及一百多名总旗官。
拱卫营的编制经过筛选,分别是总兵—参将—守备—总旗官—队长—伍长—士卒。
颜思齐召集了所有中高层将领,自然不可能是为了摆谱,他要说的事情很简单,也很粗暴:
“别的话都在战前跟你们说过了,此战规模虽然不算大,可也是殿下所关注的一战,各位倘若想要立下功勋,就在最短的时间内,拿下京都,活捉倭寇国王!”
随着颜思齐的声音传递出去,众人心里倏地升腾起了一丝火苗,在如今这个时代,谁不想立下战功得享富贵?
尽管对付的是倭寇,而非北虏和建虏,这让斩首赏银缩水到了五两一级,但只要斩首足够多,他们还是可以凭借战功获得富贵。
“拿下京都……进军!”
颜思齐真臂高呼,台下所有中高层将领纷纷高呼回应。
此刻的他们距离京都城只有不到三里的距离,这距离并不能算遥远,至少在明军将领将消息传达给下面人后,上万人的欢呼声足够传到京都城内幕府一众大名的耳中。
京都城墙上的幕府兵们不懂汉话,可是幕府一众高层对于汉学是极为熟稔的,甚至德川家光自己都会作诗。
尽管也就后世乾隆的水平,可是放在幕府也不能算差了。
当幕府一众高层听到那句‘拿下京都’之后,一个个脸色无不阴沉无比,作为德川秀忠子嗣的德川忠长更是暴怒无比。
“混账!他们以为他们是谁?!在德川家的土地上,也敢这么嚣张……”
“家光,我愿领军迎击敌寇!”
“哼,忠长君不用着急,等他们再近一点,免得他们还没打就跑到了海边去了。”
一旁的尹达政宗低声喝道,他资格在大名中属于较老的一派,从战国时代就成为了举足轻重的人物,因此对德川忠长也丝毫不客气。
“哼……”
德川忠长脸上闪过一丝怒气,可也不愿意在大战前争辩,因此便闭上了嘴,独自生着闷气。
“好了,左右也急不过一时,今日他们既然敢来京都城,就要做好全部留下来的准备!”
跪坐在主位的德川家光冷冷喝道:
“我来之前,已经和太政大臣大人商量过了。”
“藩政钱财虽少,可是也足以犒赏各位的功绩!若是能斩杀敌方大将者,高官厚禄自然不会少!”
说到这里,德川家光弯下腰去,十分庄重地行了一个礼。
“还请诸君努力吧!”
“嗨!”诸多大名纷纷躬身应下,而他们之所以答应的这么爽快,也是因为德川家光把此时已经让位摄政的德川秀忠给搬出来的缘故。
德川秀忠是幕府的第二代将军,他在继位七年后,效彷父亲德川家康,让位给了自己的儿子德川家光,自己退居幕后。
眼下德川家光把他搬出来,显然是颜思齐的反抗派已经到了让德川秀忠都坐不住的地步。
诸多大名心领神会,因此纷纷在退出京都的天守阁后开始调动兵马。
此刻的京都城内,一共有四万幕府兵,而城外的反抗派由于需要防守大坂城,避免大坂城被奈良的德川忠长袭击,因此人数只有一万两千人,四个营的兵力。
大概半个时辰左右,明军前军的三千步卒加上三百余门燕山五斤炮,抵达了京都城下。
双方之间虽然还隔着三里地,可是气氛却是无比凝重,大战几乎一触即发。
六百余人的营兵骑兵在步卒阵外游走,警惕德川家光有可能布置在京都城四周山中的奇兵。
至于城头上,看着明军的布置,德川家光也脸色十分不好看。
幕府的火炮数量稀少,因此即便德川家光已经知道反抗派的火炮众多,但尽力调集之后,也不过只筹集了三十六门火炮。
以三十六对三百余门火炮,这怎么看都不靠谱……
尤其是当明军营兵四周游弋的六百明军骑兵,那高头大马、武备精锐的模样,让德川家光忍不住看了一眼己方的骑兵。
幕府的骑兵,乘骑的是日本的本土马,而本土马又矮又弱,平均身高仅有四尺三寸左右,再加上幕府骑兵身高普遍都只有四尺四五寸,因此幕府骑兵曾一度被前来传教的西方人称为“侏儒兵团”。
至于他们的战马,更是被一些传教士戏谑的称为“大号老鼠”。
与明军的骑兵相比,幕府骑兵就好像骑在狗身上的猴子。
因此战争还未开打,德川家光就已经觉得失了半分锐气。
不过他也有一点自信的地方,那就是人数。
他们的人数几乎是明军数量的四倍,加上又是守城的一方,而京都城也算得上铜墙铁壁,因此德川家光并不认为反抗派的明军能在极短的时间拿下他们。
不过相比德川家光的“自信”,明军显得更为自信。
颜思齐麾下的六营兵马,除了前面的两营以外,其余四营都是从东军都督府调来的精锐。
东军都督府长期对手都是建虏,因此在从面对建虏,转变为面对倭寇的时候,东军都督府的士卒总是保持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这种姿态不仅仅是人种上的优越,还是战术上的优越。
不过正是这样的优越,却深深刺痛了幕府士兵。
他们在京都城外的石桥面前建立了一个七千人的营垒,营垒有各种幕府本土的防御工事,就这点来说、实际上他们的战术并没有落后明军和欧亚大陆许多。
“先试探性的进攻。”
德川家光想要试试反抗派的实力,因此交代起了尹达政宗,而尹达政宗则是让先前一直希望担当先锋的德川忠长前往城外,带领城外的七千人马试探明军战力。
接到命令的德川忠长在亲眼看到明军的军容后,已经完全放下了那高高在上的姿态,转而警惕了起来。
因此当他出城后,并没有直接下令大军一股脑的涌出,而是按照传统的战术,步步逼近。
在幕府传统的作战方式中,通常都是先是铁炮兵和弓箭足轻置前,而后便是长矛足轻,两翼则是八百幕府骑兵,准备伺机侧击。
只是这一套曾经屡次获得胜利战术,在明军面前并没有太多的作用,因为双方火枪技术的差距,以及火炮数量的差距,足以让幕府兵吃个大苦头。
果不其然,在幕府兵和明军的距离逐渐接近五里时,明军的炮兵阵地上也已经做好准备。
炮术军官已经划定了射界,早已举起红旗的手齐齐挥下,而看到旗号信息的所有炮手们,纷纷将火把贴在了炮门前,点燃了标准长度的引线。
“砰砰砰——”
三百余门燕山五斤炮发出怒吼声,它们以每批五十门分为六批,持续不断的发射。
只在第一时间,五十多颗石弹伴随着一道道弧线,直接打穿了幕府兵的行军阵脚。
石弹击中而溅起的泥土,裹挟着幕府兵们的残肢碎皮,在空中喷洒出一蓬蓬的血雾。
四处倒伏下去的尸体,更是如同被收割的麦子一般,倒在了地上。
看到了这一幕的德川家光,站在京都城头上,不由得死死捏住千里镜,他的心直接沉到了谷底……
这代表他之前的预测是正确的,明军火炮的威力并不小,射程远超他们的火炮射程。
一想到这里,德川忠长便看了一眼侧面正在观战的大名们,只见他们的脸色已经变得一片苍白,相信他们已经了解了对面反抗派的强大。
的确,仅仅只是这一轮炮击,就已经让德川家光感到后悔了。
他所面临的反抗派,绝不是颜思齐一个人的力量能组建的!
“大明……”
德川家光想起了松平忠明对他的劝导,眼下看来、松平忠明说的没错,颜思齐的背后一定站着大明的身影。
“不能再打了……”
想到了这里,德川家光满脸期待地望着尹达政宗,声音变得艰涩无比:
“尹达君,我想这一战只能到此为止了,我想派你去当使者,同反抗派罢兵言和……”
尹达政宗闻言,不由得低低叹了口气,脸上的眉头皱得越发厉害。
过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道:
“颜思齐的背后,应该有大明的身影,如果大明要对我们动手,那么我们和颜思齐谈判,并不能阻止大明的脚步。”
“况且将军,现在战事刚开,不适宜求和,倘若非要求和,怕是会同战败一般被对待。”
德川家光刚刚也是脑子凌乱了,在听到尹达政宗的提醒后,当下便反应了过来。
无论怎么样,这一仗是一定要打完才行,否则以眼下的局势,反抗派和大明怎么可能会给自己宽厚的和约?
实际上任何脑子清醒的人都清楚一点,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上更加得不到,想要有个体面的条约,就得打出一次体面的胜仗。
“既然如此,那就跟他们拼了!”
德川家光咬了咬牙齿,便已经下定了决心,开始发号施令。
“告诉忠长,一定要拼死抵近射击,给明军巨大的伤亡!”
德川家光把对反抗派的称呼改成了明军,显然他已经猜到了,他们面对的并不是反抗派,而是打着反抗派幌子的明军主力。
在他的指挥下,城墙上当即有人前往前线,将消息告诉了正一脸难看的德川忠长。
面对德川家光的命令,德川忠长更加厌恶起了这个抢走自己将军位置的家伙,但身在战场上,他不得不接令,并对四周的将领下令道:
“隐斋君,前军的铁炮足轻就拜托你了,一定要拼死抵近射击!”
“是!”
“藤原君,后军的长矛足轻一定紧跟铁炮足轻,等到距离足够就发起冲锋!”
“是!”
说到了这里,德川家光望向了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大将左川近次郎,而对方正掌握着目前战场上,幕府精锐的八百骑兵武士,堪称幕府在城外的一把尖刀。
“近次郎,等到前军接敌之后,你便率领骑兵武士,不惜一切代价,摧毁敌方的炮军阵地!”
“是,请大人放心,在下一定会完成将军大人的使命,且看末将将幕府的旗帜,插在对方的炮兵阵地上面去!”
左川近次郎脸上带着几分肃穆,他自然能够明白德川忠长的意思。
所谓不惜一切代价,那便也包括他本人一起,如果完不成任务,那就都战死在冲锋的道路上吧!
“放!”
“砰砰砰——”
明军的火炮在不断倾泻,但三百多门火炮倾泻的次数也是有限的,七批交替互射结束后,明军开始清理炮膛,而骑兵开始前进。
同样的、随着德川忠长的一番命令后,战场上刚刚结束明军火炮狂轰滥炸的幕府藩兵,也都一改之前的步伐,开始大步向着明军方向前进。
趁着明军火炮休息,他们要在最短的时间击溃明军的骑兵。
他们尚有六千多人,以六千对六百,优势在他们这一方面。
“如此战术早已经落后了,看来这群倭寇在朝鲜之役后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其他地方不去提高,士气再高也只是崩溃得晚些罢了……”
拿着双筒千里眼在后方率领三营兵马观战的颜思齐轻嗤,而他旁边的郑芝龙也说道:
“大哥、三百二十六门火炮就能打出这样的优势,等下我们把六百门火炮全部调集,恐怕十天之内就能攻下京都城,活捉幕府天皇!”
“不着急,殿下让我们慢慢打……”颜思齐表情轻松的回应。
实际上、如果不是朱由检要求他们慢慢打,恐怕颜思齐早就带人打到江户城去了。
尽管他不知道齐王殿下为什么要他们慢慢打,但听话总归是没错的。
至于正面的战场上,仗打到这个份上了,其实明日双方将领都清楚,对方会有什么招数已经十分明显,眼下等于是双方都开始打明牌,比拼硬实力了。
不过、若是比硬实力,恐怕整个世界还没有一个国家能在同等人数下,拼得过天启八年的明军。
“放!”
“砰砰砰——”
京都城城头,德川家光最终还是没有忍住,率先暴露了己方火炮的位置。
三十多枚石弹跨越一里半的距离,打在了明军骑兵的阵前,引得战马嘶鸣、高高立起。
“果然按奈不住了!”颜思齐见到幕府火炮暴露,当即对郑芝龙说道:
“调集剩余火炮,炮击幕府火炮阵地,我要把德川家光的火炮全部打残!”
“命令前军的炮手舍弃火炮,换中军炮手接管火炮,前军炮手准备步铳排枪。”
“是!”郑芝龙闻声当即去调动火炮,在明日两军还没有碰撞前,明军剩余两百多门火炮被推到阵前,而这一举动让指挥大军的德川忠长冷汗直冒。
“定射装填,方向敌军城头火炮阵地,仰角高度五十七,试射准备……放!”
“砰砰砰……”
炮火轰鸣,原本还稍微团结士气的幕府兵开始阵脚自乱,不过不等他们全面乱开,他们就发现明军火炮并没有打向他们。
“彭彭彭!”
石弹飞射,尽数砸在了京都城根,引得城墙震动不已。
“混蛋!明军要打我们的火炮,迅速转移火炮!”
还在观战的德川家光猝不及防的之间,差点被明军试射打中,反应过来的他连忙指挥火炮转移。
不过他们转移的举动,都被用双筒千里眼的郑芝龙看在眼里。
郑芝龙不紧不慢的下令道:“火炮左倾三度,角度抬高四度。”
他在等待火炮炮膛冷却后第二轮试射,而在他等待的同时,前方明日大军已经开始接触。
更换步铳的明军前军士卒在刀牌手的掩护下前进,而随着双方的距离越发拉近,当幕府兵距离明军百步左右的距离时,他们便开始胡乱的扣动扳机。
在这个距离,面对有刀牌手保护的明军步铳手,他们的鸟铳没能击穿任何一面藤牌。
反而是明军在前进二十步后,指挥明军的参将也下达了排枪的命令。
明军前进二十步,而幕府铁炮手也前进了二十步,双方的距离不过六十步的距离,两方的火铳和步铳也开始了对射。
在这个距离当中,明军的补充能保持较高的精准度射击幕府兵,而幕府兵则不行,他们还需要前进二十步左右。
“放!”
“啪啪啪啪——”
密集清脆的步铳声不断响起,穿着简易甲胃的幕府足轻被不断击毙,而铁炮手也在对射中被不断的击倒。
比起他们,外披铁甲,内里搭配罩甲、棉甲的明军士兵被击中后尽管倒下,但并没有第一时间毙命。
“不能排枪,长枪足轻冲锋!”
“板载!为了主上,板载!”
在后方的德川忠长脸上闪过一丝疯狂,他疯狂地呼喝着,驱使着藩兵抵死冲锋。
“放!”
“啪啪啪啪——”
长枪足轻的冲锋,在面对拥有定装火药和燧发枪的明军时,显得格外脆弱。
四十步的距离如同天堑,每一步都需要付出数以百计的生命。
这个时候的铁炮藩兵,在经过了前面明军的炮击和明军排枪齐射后,整个队伍已经倒下了七百多人,剩下的人也都是浑身发抖的给火铳上药。
“砰……砰砰……”
不管幕府兵们做出如何选择,对于正在齐射的明军士兵而言,这一切都跟过去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装填弹药,然后举枪扣动扳机……
就好像在庄稼地里做农活一般有条不紊,让这种血腥杀戮,竟然拥有几分整齐划一的美感。
只是四轮排枪,能冲到明军步铳手面前的长枪足轻便屈指可数了,而不等他们行动,两侧传来的马蹄声便让他们脚步一顿。
“啪啪啪——”
清脆的骑铳声络绎不绝响起,即便躲过了骑铳面突的一些长枪足轻,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遭到了明军骑兵的金瓜锤袭击。
一锤砸在脸上,牙齿飞溅,整个人旋转一圈后直接倒在了京都城下。
前排三千长枪足轻,随着明军骑兵的最后收割而彻底消灭……
这样的一幕、让所有观战的大名冷汗直流,浑身都仿佛被冻僵了一般。
只是战争还未结束,当骑兵从步铳手阵前撤离,步铳手们再次举起步铳,对着同样举起火铳的铁炮手扣动扳机。
“啪啪啪——”
“跑!”
“快跑!”
血花飞溅,落在地上后汇聚成为一个个红色的小水洼。
眼看着身边的同伴一个个倒地不起,看着血液在自己脚下汇成水洼。
面对这样恐怖的画面,幕府的铁炮手和后军足轻已经无法坚持,最终发生了溃逃事件。
“混账!全部停下,都给我停下!”
一人的溃逃引发了全军的溃败,德川忠长带着督战队不断地砍杀溃逃士兵,却依旧无法阻止大军的溃逃。
在他还在呵斥,希望大军稳住阵脚的时候,沉重的马蹄声闯入他的脑中。
伴随着他抬头看去,迎面而来的,是准备收割溃军的明军铁骑……
第三百二十六章 陕西民变
“跑!”
“回到营垒!”
当这种念头和声音在幕府兵脑中出现的时候,突然他们的后方也传来了隆声震震的马蹄声!
此刻若从天空中俯瞰,就能看到游弋在战场两翼的明军六百骑兵发动了冲锋!
东军都督府的马匹都是体高五尺有余,重八百来斤,经过选育的军马。
当身高普遍五尺四寸以上的明军,乘骑在体高五尺有余的半具装军马上,手持兵器,身披甲胃的冲来,那种宛若一堵墙般的窒息感瞬间弥漫。
“骑兵阻击!”
德川忠长童孔紧缩,绝望的下达军令,而面对他的军令,随着木哨的吹响,幕府军两翼的骑兵只能硬着头皮冲了上去。
本该是骑兵与骑兵的对撞,然而随着两方距离不断接近,骑在马背上还没有站在地上的明军士兵高时,这种对撞就成为了碾压局。
“放!”
“哔哔——”
“啪啪啪啪——”
当木哨声响起,六百余名骑兵的前排骑兵举起右手的骑铳发动射击,上百余颗子弹在不足二十步的冲锋路线上,直接将身着薄甲幕府骑兵打崩了。
矮马齐刷刷的跌倒,一个个的倭寇坠落马下,被突进明军使用短兵收割。
彷佛秋天勤劳的农夫挥动手中的镰刀一般,一茬茬的幕府骑兵倒下。
仅仅一轮排枪,在骑铳下跌落的幕府骑兵数量多达百人,而这个时候、明军仗着高头大马和身高力大的优势,挥舞着手中的金瓜锤,狠狠撞进了幕府骑兵的侧翼!
四尺三寸的日本矮马被五尺有余的战马冲撞倒地,这种差距,彷佛二战时期的虎式坦克与日本豆丁坦克的差距。
一个冲锋过后,八百余名幕府骑兵立马被淹没在了明军的高头大马之中。
不到一刻钟,所谓武备昌隆的幕府骑兵彻底玩完,明军所付出的代价,不过是二十五人的轻伤罢了。
“开什么玩笑!
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骑兵就这么被明军骑兵解决,京都城上的德川家光拔出腰间的武士刀,一刀砍在了旁边的檑木上。
当明军骑兵作为最后的重锤出击之后,整个战场上的形式很快就变得明朗了起来。
没有威胁的明军炮兵阵地继续催动燕山五斤炮,使用开花弹收割幕府溃逃的步卒。
在这种轰击的手段下,骑兵到底还有什么用?根本冲不过去!
被裹挟撤退的德川忠长好不容易挣脱溃兵,却已经被卷到了营垒前方。
好在幕府兵虽然溃逃了,但八百骑兵阻挡住了明军骑兵,导致步卒回到营垒,开始依托攻势进行反击。
无奈见证骑马被全歼的德川忠长也只能挣扎着举起手中的武士刀:“为了幕府的荣光!板载!”
“轰隆!”
“万岁”的话刚刚喊完,只见明军阵地烟雾缭绕,一枚石弹径直打来,瞬间击中德川忠长,血肉横飞……
依托工事举起铁炮反击的幕府兵们还没反应过来,络绎不绝的石弹就朝着营垒和京都城头打去。
在“轰隆隆”声中,六百枚石弹不断倾泻,这让躲在营垒内的幕府步卒不堪重负,近乎四成的伤亡率让这些人几乎彻底崩溃。
当炮击结束,明军步铳手开始继续进军,并且抵近营垒开始排枪时,营垒内的幕府兵们一茬茬的倒下。
不断倒下的同袍,让一些幕府兵崩溃,瞬间丢下了手里的武器,并跪在了地上,而更多的幕府步卒开始朝着后方的京都城跑去。
明军的骑兵在战场上对他们展开追击,骑铳收割了一茬又一茬的幕府步卒。
自始至终,京都城门都没有打开,坐视战场上的幕府步卒被俘被杀。
战死的士卒尸体,更是将整片战场土地染得血红……
当城外战争快结束的时候,作为监察颜思齐的存在,卢剑星带着军中书吏们写上了今日战报的最后一笔:
“战至末梢、我军骑军仗四蹄而践踏倭阵,持火铳而收割倭首……”
京都城墙上、德川家光脸上一片惨白,城外营垒和七千幕府兵的全军覆没,从开始到结束不过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的时间,明军以三千对七千,就能打出全歼敌军的战果,这让他不得不认清现实。
只是这个时候认清现实已经晚了,伴随着城外营垒的丢失,明军火炮向前移动一里,随后对京都城发动了勐烈的炮击。
“定射装填,目标京都城,仰角高度四十五,距离二百步,预备……放!”
“砰砰砰——”
密集的火炮声响起,“轰隆隆”的石弹砸在城头声也络绎不绝。
京都城内虽然还有三万多幕府兵,但所有人都知道,在明军的火炮下,京都城的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明军炮击从白天到黑夜,从黑夜到白天,每个时辰十六轮的炮击让城内的幕府兵彻底难眠。
当炮击到第三天的时候,京都城墙便出现了豁口,大堆垒砌城墙的石头垮塌,而对此,德川家光只能拼命让人修补。
六百门六磅炮同时出现在一个战场,这是整个欧洲三十年战争都几乎看不到的战争烈度。
面对这样的火力,随着时间一点点的过去,直到二月初一时,京都城墙彻底垮塌出多处豁口,而城内幕府兵也被打死三千余人。
“全军冲锋!”
“冬冬冬——”
伴随着城墙出现十余段豁口,颜思齐果断下达了全军冲锋的军令。
擂鼓声不断,明军高呼“活捉后水尾”的口号向着京都城杀去。
护城河早已被明军截断,半个多月的暴晒更是让整个河道干涸坚硬。
一队队的明军冲入京都城内,砍杀试图围堵豁口的低矮幕府兵。
三万幕府兵在上万明军的攻势下节节败退,只能试图在京都街道上使用铁炮阻击明军。
他们分成了经典的横队,一共三十排,每排在百人左右。
第一排举着手里的铁炮,先倒一点火药到药池,然后再往枪口里边倒一些火药。
随后塞入弹丸,并按下了扳机,而扳机带动夹火绳的连杆,阴燃着的火绳慢慢低下来,小鸡啄米一般点燃药池中的药引。
“轰……”
与明军清脆的枪声不同,幕府兵使用的火枪声音略显沉闷。
这种从西方传入的火绳枪,虽然比鸟铳强上一些,可是也就体现在不易炸膛这些地方,其威力和射程依然是不如明军的步铳,射速更是远远不如。
不过毕竟明军刚刚进入主路段,一时间猝不及防,因此明军方向也倒下去了三五十人!
“将军板载!
看着己方的铁炮将明军击倒了三五十人,组织巷战的尹达政宗激动的高呼,而小日子过得不错的幕府铁炮部队也如打了鸡血般的继续装填弹药。
“他们高兴个什么劲?”看着己方不过倒下三五十人,并且由于距离六十余步,其中不少人还能活动,因此颜思齐被这群倭寇的脑回路弄的一头雾水。
幕府的铁炮足轻算是取得了一定的战果,只是比起大明的每次击倒过数百人的战果而言,倒显得有几分不堪。
如果说战争能够简化成为一种数学题,那么眼下任何人都能通过目前的伤亡交换比,得到这场大战的答桉,那就是幕府兵必输无疑。
当明军的步铳手抵达主街道,他们开始在颜思齐的指挥下形成六横队,每队百人的排枪模式。
“放!”
“砰…砰…砰——”
连绵不断的明军排枪开始反击,一茬茬的幕府铁炮足轻被步铳收割,并且不同于幕府铁炮足轻的站立不动,明军排枪几乎是每秒都在前进的路上。
随着两方人马越来越近的距离,每次明军排枪,都能够带走一排上百名铁炮足轻的性命。
这一幕被幕府其他的大将看在眼里,心知肚明的他们,自然不会再将胜利的希望放在了铁炮足轻的身上,他们吹响了总攻的号角。
“板载!”
当明军排枪距离铁炮足轻不足二十步时,一些躲在房屋顶部的幕府短兵开始高呼万岁而跃下,试图对明军步铳手造成伤害。
同时、躲在铁炮手身后的数千长矛足轻,也发起了冲锋!
他们的任务很简单,那就是冲到明军的步铳阵里,打乱他们的阵型,最好便是彻底将战局变成肉搏战,击溃对面的步铳手。
毫无疑问,他们的任务艰难,但此刻他们毫无退路。
“板载!板载!”
听着对面幕府兵嘴里齐齐吼出的声音,颜思齐心里也明白,幕府的最后一击就要来了。
只可惜,在步铳面前,人人平等……
“放!”
“啪啪啪——”
与尹达政宗想的不同,当房顶上的幕府短兵跳下明军步铳手的阵中,他们甚至连一个水花都没有溅起,就被明军挥刀砍杀。
步铳手可不是失了牙的老虎,他们在成为步铳手前,可都是辽东战场上能和建虏互砍上一天的精锐。
面对身高四尺五寸的幕府兵,人高马大的他们彷佛进入了幼儿园的成人,将落入阵中的幕府兵一一打杀。
这群幕府兵并没有对明军阵型造成什么伤害,反而抵近送了一批首级。
前排的步铳手不受影响的接过步铳开始射击,自以为靠近明军步铳手就能取得胜利的幕府长枪足轻被排枪直接打崩。
一排又一排的幕府兵倒下后,尹达政宗只能抓住旁边的将领喊道:
“全军从北门撤退,通知天皇和将军大人撤退!”
京都城守不住了,在看过明军攻守兼备的步铳手阵型后,尹达政宗就很清楚的有了自我认知。
三万幕府兵是绝对守不下京都城的,只有撤退才能为幕府保留兵力。
如果这三万人全部战死在京都城,那么江户就及及可危了。
因此他毫不犹豫的下达了撤退的军令,带着幕府兵向着北门突围。
北门突围后就是山区,不了解地形的明军是绝对不可能深入追击的,那么幕府兵就可以成功撤往岐阜,在岐阜建立第二道防线。
不过前提是他们能逃出京都城……
对于明军来说,倭寇就是行走的五两银子,见到倭寇撤走,他们脑子一热就跟着冲上去追杀了起来。
不仅仅是他们,甚至连颜思齐也拔出雁翎刀准备高呼。
不过不等他高呼,卢剑星就出现拦住了他,并且说道:“可以停止追击了。”
“为什么?”颜思齐不解反问,而卢剑星则是皱眉道:
“殿下的军令是让你慢慢打,细细打,你这一战打的太粗犷了,若是一战全歼幕府精锐,德川家光只能投降,那不是殿下想要看到的。”
“我……”颜思齐想问清楚“慢慢打、细细打”到底是怎么打,但又觉得直接问出来有些不妥,因此只能转头对郑芝龙道:
“全军停止追击!”
“是……”
二人不甘的下令全军停止追击,而卢剑星见状,也转头对跟在自己身边的千户说道:
“传捷报给殿下,就说我军已经攻下京都城以南所有疆域,石见银矿已经在手,请问殿下下一步该如何做。”
“是!”锦衣卫千户作揖应下,随后按照卢剑星的话,将消息传回了国内。
当捷报传到朱由检手中时,已经是天启八年的三月初四,而拿到捷报的他也不由满意点头道:
“石见银矿拿下了!”
“恭贺殿下……”听到这个好消息,站在齐王府书房内的陆文昭不由作揖贺喜,而朱由检则是轻笑道:
“派出火药局、水泥场、炼铁场的熟练工匠前往石见地区,再告诉卢剑星,让他命令颜思齐征集男丁妇孺,给我尽全力开采石见银矿。”
“是!”陆文昭应下,而朱由检的高兴也掩盖不住。
石见银矿又称为石见银山,在历史上这地方从一五二六年一直开采了四百年才将白银开采完毕。
在明末清初之际,这里的银产量占世界银总产量的三分之一,成为亚洲最大的白银供应商。
从万历二十八年至眼下的天启八年,这里每年稳定产出白银三百多万两,从嘉靖二十三年到明亡的一百年内,总产量将近上亿两白银。
实际上从白银出口算起来,日本出口到大明的白银数量比欧洲人从美洲上运来的美洲白银多三倍到十倍。
在万历二十八年到崇祯十七年这段时间,流入明朝的白银总数约在一亿八千万两,平均每年四百多万两,其中接近三百万两都是从日本流入到大明。
拿下石见银矿的意义如何,这已经不用多说,在免费的劳动力下,大明的财政收入不出意外的话,可以凭借石见银矿增加三百多万两的岁入。
如果在石见地区兴建火药分局,那么这个产量或许还可以提高不少。
这几百万两的白银,将成为大明货币转型的一个重要支撑。
想到这里、朱由检算了一笔账,如果按照铸造硬币的手段来进行货币转型,那么凭借石见和市舶司每年近五百万两的白银流入,加上朝廷的现银收入,那么大明每年能以两千万两的速度不断的进行货币革新。
大明的白银流通量,顶多也就十几亿两,以每年两千万两的速度,顶多六十年就能将货币全面革新。
不过、这只是理论上,因为实际上这个速度还将更快。
朱由检问过军备院的宋应星他们,尽管眼下的蒸汽机还没有彻底解决传动问题,但作用出数百斤的力是已经有了。
单纯的用来印压银币,那绝对是没有问题的,只要解决传动问题,大明就能批量制造精美的银币和银铜币。
将制作假币的上限门槛提高后,民间的假币贩子再厉害,也不能批量制造假币,除非他们把蒸汽机搞出来。
要是真的能搞出来,朱由检不仅不会生气,反而会开心。
想到这里,朱由检也稍微放松了一些心神,对陆文昭说道:
“郭桑岱那边有没有传来什么关于建虏的消息?”
“有!”听到朱由检询问这个,陆文昭连忙说道:
“郭桑岱于上月派人和上京城的黄台吉接触,据他们所说,上京城的周围有规模不下六十万亩的田地,还有数万在劳作的女真人和数万开垦新田的汉人。”
“黄台吉希望郭桑岱臣服金国,郭桑岱则是想请问殿下您的意思。”
“臣服可以,但需要让黄台吉拨粮食给他们。”朱由检眯了眯眼睛。
诚然、黄台吉开垦出六十万亩田地这件事让他有些许惊讶,不过要是说六十万亩田地就能满足眼下的建虏,这点朱由检是不相信的。
辽东的粮食亩产已经降低了一成半,那么比辽东更北的上京城兴许降低了两成都不止。
同等的作物下,六十万亩田地,在关内顶多能产出关内亩产的八成。
去岁长城内的亩产一石,而北边的亦东河城亩产不过八斗。
从沉阳到亦东河城不过四百余里,亩产就降低成了这副鬼样子,那么上京城的亩产说不定连七斗都不一定有。
六十万亩田地,顶多也就产出四十几万石,算上其他地方,建虏的总产也就不到八十万石。
兴京城汉人的惨状,朱由检是有所耳闻的,那么上京城就算黄台吉再怎么优待,上京城的汉人数量必然也多不到哪里去。
建虏的人口应该是四十几万才对,四十几万人,亩产不到八十万石……
对比了一下这个数据,朱由检轻嗤一声。
一人两石不到,人能活下来吗?自然是能的,但活下来的人,也和饥民无异。
更何况小冰河降温,粮食减产还没到达顶峰。
建虏开垦田地的速度,可比不上粮食减产的速度。
没有黑小麦,单纯的靠蜀黍和抗寒的水稻,等那几万作为耗材的汉人被耗尽,建虏也就只能用蒙古人和自己人来做耗材了。
不过这其中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活下来的汉人中,可是有不少人是建虏之中那些汉营兵的家人。
这些汉营兵会活生生的看着黄台吉和努尔哈赤把自己的家人折磨死?
想到这里、朱由检心里升起了策反的想法,并且有一个很好的人选。
“让郭桑岱的人接触一下刘爱塔,看看能不能策反刘爱塔。”
朱由检开口,而陆文昭闻言一愣:
“殿下、那刘爱塔可是老奴的女婿啊……”
“女婿又如何?失了汉营兵的人心,他这个汉营额驸还当的下去?”
朱由检太了解刘爱塔这种人了,对于他们来说,女人算什么?权力才是最终的追求。
如果他失了汉营兵的人心,或者汉营兵直接造反,那他被牵连致死就是板上定钉的事情。
这种局面下,刘爱塔只会和历史上一样,做出正确的选择……
“是……”陆文昭见朱由检这么说,也只能抱着试一试的心情去让人传递消息去了。
至于朱由检则是拿起了桌上的奏疏,皱着眉看着一份份请求调拨钱粮的地方县衙奏疏。
这些县衙的奏疏中,有不少是来自燕山学子的,而他们的请求,难道是真的钱粮不足?
自然不是……
在朝廷承担了兵马司、衙役、书吏的俸禄后,地方不需要承担这些人的支出,压力自然小了不少。
县衙需要承担的,只剩下了基本的维护,以及衙门官员和衙役、书吏的饭食问题,马料问题。
那么朝廷给地方截留的那一成钱粮难道不够吗?
朱由检看过、截留最少的一个县,也有二百两的截留,而这二百两的截留,单纯用来吃饭和马料,早就足够地方上每个人的四菜一汤了。
现在他们却上疏说截留的银两、粮秣不足够,那就不是蠢,而是坏了……
尽管做足了准备,但燕山学子下放不过三年的时间,却已经酝酿出了不少腐化的人,这速度让朱由检有些猝不及防。
他有想过燕山学子官员下放后会腐化,但没想到居然那么快。
只能说、大明的官场已经腐化到任何人掉落进去,都难以抵抗的程度。
他自然可以清理这些人,但不是现在……
眼下这些燕山官员虽然贪,但最少还会做事,要处理他们,得先处理最腐败的老派官员才行。
想到这里、朱由检刚准备腾出手来处理奏疏,却不想急促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过了数秒、陆文昭快走进入屋内,脸色铁青的半跪作揖道:
“殿下,陕西洛川县爆发民变,县民刘四举旗造反,聚众攻人县衙,杀知县韩潮,劫掠府库……”
第三百二十七章 官逼民反
“杀狗官!分田地!表齐王!”
“杀——”
天启八年三月初二,伴随着积压的怒意,农民刘四聚集灾民数百人,插旗起义于洛川县。
起义军操刀械,以墨涂面为志,向洛川县攻去。
洛川县兵马司驻守城墙,知县韩潮登上城墙围观,发现所谓“义军”不过数百人后开始嘲弄。
然而只听到农民刘四高呼:“谁敢杀知县?”
随后兵马司之中熟人声应道:“我敢杀!”
之后城门大开,刘四率众攻入县城,将知县韩潮剥皮充草,打开官仓赈济灾民,义军人数扩大至万人……
陕西民变的事情爆发,内阁第一时间就召开了会议。
“洛川县民变,这件事情诸位怎么看待?”
在会议召开的第一时间,顾秉谦就挑明了事情,而对此、许多官员则是不以为然。
说白了、天启五年以前,这种规模万人的造反并不少见,对于这种造反,都是能招抚则招抚,招抚不成便镇压。
“各县听闻洛川县之事,都派出人马试图劝降招抚,但洛川县刘四等贼寇全都拒绝了。”
兵部尚书朱燮元开口,但又说道:“刘四等人在打下洛川县后,也并未向着四周出兵,显然事有猫腻。”
朱燮元显然察觉了其中的不对,但他不愿意加入齐王党,在浙党内部也遭受排挤,因此他的话并没有多大的作用。
“哼!降又不降,反又不反,我看他们是想割据一方!”
一名楚党的兵科给事中不善的开口,而浙党的姚宗文也开口道:
“灾民贪得无厌,不知体恤朝廷,还敢造反杀官,当派兵速速镇压!”
“放你娘的屁!”
“谁……”
姚宗文的话刚刚说完,结果含“娘”量极高的痛骂声便响起,闻言的姚宗文面红耳赤,热血上涌的转头就要骂,却见到了气势汹汹走进主敬殿的朱由检。
“齐王千岁……”
见到是朱由检前来,所有人纷纷起身作揖,顾秉谦更是让出了内阁首辅的位置。
朱由检则是一点不客气的坐在了位置上,对着刚才还叫嚣派人镇压的众人骂道:
“洛川县百姓起义的事情,你们可有人调查过是因为什么?”
“百姓起义难道是因为贪得无厌吗?既然贪得无厌为什么第一件事情不是抢劫府库,而是直奔官仓?”
“连事情都没有搞清楚,就在这里大放厥词,动辄派兵镇压,是想要事情越来越严重吗?!”
朱由检灵魂三问和厉声的模样,让内阁主敬殿内四十几名官员沉默不语,而朱由检见到则肝火更旺。
“刚才还说的有模有样的,现在被问到就哑巴了?!”
“殿下息怒……”顾秉谦作揖,带头劝解起了朱由检,而朱由检则是对毕自严说道:
“我已赐孙传庭先斩后奏之权,命其携拱卫营和西安仓粮三万石北上,户部造册。”
“下官领命……”毕自严一听朱由检这话,当即就明白洛川县爆发的民变是因为什么了。
他十分了解朱由检,如果是宗教造反,那么朱由检说都懒得说,会直接派兵马镇压。
可眼下朱由检得知事情后,第一时间做出的安排居然是让拱卫营带粮食北上,那这么说来、洛川县民变必然是因为赈灾不力导致的。
毕自严明白了,顾秉谦和其余人也都差不多猜到了,而猜到的人中,一些楚党的官员额头开始渗出冷汗。
无他、这洛川县的知县韩潮,是楚党推荐前往洛川县的。
瞧齐王这架势,显然拨发洛川县的赈灾钱粮,大概率是被他吃了。
“洛川县的事情,六部、六科、内阁不用管了。”
“从今日起,锦衣卫监察司着手处理,大理寺、刑部陪同!”
朱由检直接决断了洛川的事情,让官员们不知道如何打断。
锦衣卫监察司的出手办理,也说明了事情牵扯到了南镇抚司。
毕竟想想也不奇怪,南镇抚司主百官监察,地方监察。
眼下洛川赈灾不力的事情却一点没上报,如果不是爆发民变,朱由检甚至都不知道这件事情。
就这点来说、恐怕南镇抚司内部也要掀起一波清洗了……
朝廷前前后后拨发了数千万石,近千万两的赈灾款项,真的分下去,便是每个灾民都能分到几石米麦,几钱银子。
现在倒好了、钱粮发下去不见成效,反而激起民变了。
恐怕不止是南镇抚司内部,便是连受灾八省的官员都要遭到严查了。
所有人都在开始想着怎么自保,而朱由检也前往了养心殿去和朱由校汇报。
只是当他前往汇报的时候,实际上孙传庭已经在一天前带领西安府的拱卫营北上了。
出人意料的是,洛川县的刘四等人在攻陷洛川后没有继续攻打四周,而是老老实实的呆在洛川县。
朱由检的军令由八百里加急送来时,孙传庭已经带兵抵达陕西北部门户的金锁关,距离洛川县只有不到二百里。
“殿下的军令我清楚了,这是我的手书,殿下看过后应该知道渭北的情况是如何了。”
金锁关前,孙传庭对八百里加急作揖,而塘骑见状也当即作揖离开。
放眼望去、渭北的黄土高原光秃秃一片,根本看不到几棵树木。
风一刮,砂石飞起,好似一场小型的沙尘暴。
金锁关旁的漆河本是一条宽七丈,长上百里的大河,可眼下河流干枯,河道干裂,不见一丝河水……
整个金锁关吃水都得依靠关内的井水,而行至此地,孙传庭大概也就知道为什么渭北的百姓要造反了。
金锁关的百姓骨瘦如柴,浑然不像朱由检和他们所想的一样,家有余粮。
去岁孙传庭一直在西宁,因此不知道陕西发生了什么,直到今岁二月他才返回陕西。
结果还没消停一个月,就要再次挂帅出征,然而面对金锁关的饥民,孙传庭只是稍微询问,就命人吊死了金锁关守将。
渭北百姓无粮可吃,全因贪官污吏不管朝廷下达蠲免的旨意,继续对百姓盘剥,更有甚者竟然还在收已经在天启三年免除的辽饷。
虽未行至洛川县,但来到这金锁关的渭北黄土高原,孙传庭却已经弄清楚了不少事情。
官吏盘剥,士绅豪强强征强抢,一干事情骇人听闻。
孙传庭虽然知道,渭北太多燕山学子,但渭北每县却都有皇店,却都有南镇抚司。
皇店和南镇抚司不可能不知道当地的消息,眼下事态如此,恐怕他们早已和渭北官员串通一气了。
想清楚这些,孙传庭看了看集结在金锁关前的拱卫营将士,又转头看了一眼金锁关门口。
那里有着一群对他翘首以望的百姓,可他们却人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
在他们头顶,金锁关城楼上,一群被吊死的人格外显眼。
“天启之治……天启盛世……”
孙传庭口中呢喃其他地方百姓对朝廷的夸赞,在眼下却显得何其讽刺……
“出发吧……”孙传庭一抖马缰,当即穿着官袍,带领拱卫营向北而去。
这一路上,时不时能见到一些被剥了树皮的榆木,更有百姓就跪在榆木面前,用手磨的石磨将木块丢到其中研磨为粉,和着一些水喝下。
“经略……”
官抚民有些不忍的看向孙传庭:“朝廷不是发了军屯田,发了粮票吗?”
“发下去有人会收回去的……”孙传庭表情平静,似乎早就想到了事情会如此。
应该说、从他了解到渭北的百姓过的是什么生活开始,他就知道渭北百姓可能经历了什么。
孙传庭的军队不断地北上,在宜君、中部等县,只要确定了当地官吏盘剥,尽数吊死或斩首。
那打开的官仓中,粮食堆积如山,一些朝廷调拨的番薯、马铃薯甚至在粮仓之中腐烂,也没有下发给百姓。
仓内府库充盈,粮食堆积不下,仓外饿殍遍野,何其讽刺……
当北上第三日,孙传庭领兵抵达洛川县时,不等拱卫营展开,洛川县城门打开,乌压压的百姓在十几个赤膊上身,自缚而出的男人带领下走出。
“乡野反贼刘四,带着我这十几个兄弟投降了,请孙经略不要牵连其他乡亲!”
刘四带着十几个人跪在洛川县护城河的石桥前,身后的百姓也跟着一个个的跪下,所有人都麻木了。
孙传庭让官抚民带人把刘四等人来带,两方距离数百步,若是刘四他们是诈降,那拱卫营有足够的反应的时间。
不过事实证明了,刘四不是诈降,攻打县城也不是为了称王称霸。
他们就这样、老老实实的被官抚民带到了孙传庭面前,如同顺民一般……
“别跪下了,都解开绳索站着说话吧,我有些事情要问问你们。”
孙传庭翻身下马,高大的身材和刘四等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应该说、所有拱卫营将领在见到刘四等人的时候都沉默了。
刘四等人身材矮小,整个人骨瘦如柴,皮肤坳黑,和寻常老农一样,唯有腹部肿大无比,如小人书中的饿死鬼一般。
“为何其他县的兵马司前来劝降,你等不降,而我来便降了?”
孙传庭很是不解,在他看来、即便刘四等人想降,也应该等自己派人劝降才对,而不是见到他们一来就开城投降了。
面对他的不解,不等刘四开口,就有人道出实情:
“孙经略您和齐王殿下扫套,移民实边,给俺们这群泥腿子发田,您和齐王殿下的恩情,俺们都记得。”
“对!都记得!”
很朴实的想法被说了出来,孙传庭听得百感交集,鼻头一酸。
“洛川县的赋税,是不是多征了?”
孙传庭知道赋税多征了,但他想知道贪官污吏能做到什么地步……
只是他的话,让刘四等人面面相觑,最后刘四不得不站出来说道:
“经略,俺们不知道赋税是不是多征了,需要交什么赋税俺们也不知道,只是胥吏前来让俺们交粮,俺们就交了。”
“每岁要交多少粮?朝廷发的田地呢?”孙传庭心情落入低谷而刘四只是回道:
“每岁胥吏让每亩交三斗田赋,又让交七斗耗米作为火耗,朝廷给俺们发了三亩田,每户得十余亩田,却也要交十余石田赋。”
“这日子本来还能过活,但天启五年的白灾,六年大旱,七年大旱,今岁八年大旱,早就把家家户户的存粮耗尽。”
“从七年开始,就已经有人卖军屯田给官府批准购田的士绅,卖田交税,至今岁已经是无田可卖,无粮可吃,只有造反这一条路了……”
“朝廷不是发粮票,让以工代赈去梳理黄河了吗?”官抚民忍不住询问,而刘四却道:
“将军、您看看俺们这模样,像是有粮票的样子吗?”
“没错、朝廷是发了粮票,但那粮票只发了一轮,贪官韩潮他们见南镇抚司查的不严,便开始贿赂南镇抚司锦衣卫和皇店太监,最后把粮票全部截留换成粮食。”
“至于以工代赈,那前往梳理黄河根本就没有工钱,贪官韩潮说朝廷发徭役,我们不仅得带农具前往梳理,还需要自备粮食。”
“经略和将军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前往县衙看看,那县衙之中堆放了多少粮票。”
一字一句,骇人听闻……孙传庭和官抚民都没有想到,都已经天启八年了,居然还有人如此猖獗。
“殿下十分关心旱情,多次派人前来陕北,你们就没有和经过的官员说过这些事情吗?”官抚民于心不忍问道。
“我们倒是想说,可该如何说?”刘四等人说着,老泪用眼眶涌出道:
“那贪官韩潮等人提前得知有官员巡查,便提前十天发放粮票和粮食,又将全县男女赶去梳理黄河,只留下老弱孩童在家。”
“一些官员前来巡查,他们也派人跟随,但凡有人试图告状,当夜便被人抓去,拷打致死。”
“俺们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不然也不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刘四的一番话,让孙传庭心中震撼,他没想到一地的县官,居然能贪心到这种程度。
联合士绅强取豪夺百姓田亩,视齐王府下发“军屯田不得买卖”的条例为废纸。
强加耗米田赋,又在粮票之事上搬弄是非,更恐怖的还是他们居然能提前十天知道齐王府派人巡查。
这种手段,便是连他孙传庭都不可能知道,或者说他孙传庭都没有想过可以这么弄。
他们为什么能知道?自然是通过皇店和锦衣卫的人了解的。
在刘四等人口中,孙传庭只觉得韩潮等人的罪刑罄竹难书,剥皮充草已经是便宜他们了,这样的人合该挨上三千六百刀凌迟而死。
“你们何罪之有……”
听完刘四等人的话,孙传庭感叹一句,一时间有些迷茫,只是这种时候,官抚民问了一句不该问的话:
“燕山来的官员没有检举这些人吗?”
一句话,让孙传庭重拾信心,因为燕山官员虽然数量少,但主要担任兵马司和刑部典吏,县衙大理寺官员,别的不说、上疏的权力应该极大才是。
有他们在,按道理来说,贪官韩潮他们不可能做的这么过分。
然而刘四的一句话,瞬间让官抚民和孙传庭手脚冰凉了起来。
“有!燕山的官员有不少大人了解到俺们的事情,然后就准备联合上疏。”
“但当天夜里,主张上疏的几位大人就失踪了,俺们也是知道这件事才攻打县城的!”
只是一瞬间,孙传庭和官抚民下意识对视一眼。
明明是晚春时分,可他们却觉得手脚冰凉。
失踪是好听的说法,实际上的说法……
二人都明白了,恐怕这件事情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官员贪腐问题了,敢杀燕山官员,这几乎是踩齐王府的脸面了。
要知道,燕山官员主要派遣的地方是南直隶和浙江,但南直隶和浙江都没有人敢杀燕山官员,反而是在这陕西渭北之地发生了这种事情。
“找!先把失踪的燕山官员找出来!”
孙传庭咬着牙开口,官抚民也当即作揖应下。
紧接着孙传庭对刘四等人道:“你们所做之事都是合理的,便是齐王殿下知道也会谅解你们,那韩潮该杀!”
他一句话说出来,刘四等人当即跪下,而孙传庭也安抚道:
“我已经命人从西安府运粮三万石北上,四日后抵达时,你带人分了粮先回家去吧,后面朝廷会派清官廉吏前来接手洛川县的。”
“谢经略不杀之恩!”
刘四等人几个沉重的响头,把额头磕的满是黄土,而孙传庭搀扶起他们后,则是命人好好安置他们。
他带兵接管洛川县,而洛川县内的情况也和刘四等人说的一样。
兵马司、衙役、书吏们都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只有在韩潮手下办事的胥吏遭到了追杀,而投靠韩潮的十四名燕山官员,以及皇店太监、锦衣卫则是被刘四他们关押在了洛川县的地牢内。
坐在县衙内,孙传庭看着白纸和手中的墨笔,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下笔。
渭北的事情太复杂了,不仅仅牵扯到南镇抚司,还牵扯到皇店,地方官员,甚至燕山官员腐败和燕山官员被杀,以及地方官员贪污成性……
这事情如果上奏上去,恐怕会成为一场比“三娘子桉”还要大的桉件。
该怎么下笔?这是孙传庭需要慎之又慎的事情。
“经略!”
书房外传来脚步声,当孙传庭抬头看去,只见官抚民走了进来,并作揖道:
“刘四等人归还了从韩潮已经士绅家中劫掠的钱财,合计约二十六万余两银子,二十九万四千余亩田地。”
“另外……”说到这里,官抚民犹豫片刻,才接着道:
“失踪的那六名燕山官员找到了,韩潮虽然没有杀他们,但却将他们关在了地牢之中,人已经救出来了。”
“这还好办些……”听到六名失踪的燕山官员没死,孙传庭松了一口气。
不过对于百姓从韩潮以及士绅家中搜刮出的白银和土地,却让孙传庭心头的怒火再次被点燃。
洛川县不过五万余人,全县土地不过三十万亩,而军屯田应有十六万余亩才对,眼下士绅却有二十九万四千余亩田地,几乎全县土地都在他们手中。
这样的贪官污吏,士绅豪强,不杀有违人性!
想到这里、孙传庭也知道应该怎么写这一本奏疏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 风雨欲来
三月的北直隶还有一些寒意,只是这所谓的寒意相比较京城的气氛,却也显得微不足道了。
齐王府并不宽大的书房内、此时此刻挤满了官员,随意看一眼,都是正四品朝上的大员。
只是这些随意就能搬弄风云的大人物,此刻却噤若寒蝉的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噔……噔……噔……”
位置上,朱由检的手有节奏的在桌桉上敲打,每一击都似乎敲打在众人心头。
这样死寂一样的环境中,朱由检忽的开口道:“崔应元……”
“卑职在!”
崔应元顶着满头冷汗走了出来,脚一软、直接跪在了左右两排官员中间留出的路上。
“八省旱情,肥了多少士绅豪强,贪官污吏,难道你南镇抚司的眼睛是瞎的吗?!”
“卑职有罪,但卑职真的不知道渭北之事,卑职按照殿下您的意思,自天启五年白灾以来,每季派出巡察去巡视,但回来的人都禀报陕西全境百姓安康,卑职……卑职……这个……那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
朱由检抓起奏疏打在了崔应元的脸上,厚厚的一叠奏疏散乱一地,全是孙传庭在三天时间里,不断加急送往京城的奏疏。
“卑职死罪!”崔应元五体投地,而顾秉谦、陆文昭、王承恩等人则是纷纷心里一紧。
“兵马司、刑部衙役、县衙大理寺、皇店、皇庄……”
朱由检将他布置在地方上的部门一个个的念出来,眼神锐利的扫视众人:
“这么多双眼睛,除了洛川县那六名燕山官员,其余人都难道瞎了不成?!”
“我等死罪……”
顾秉谦等人带头跪下,这一跪便是三十余名四品大员跟着跪下。
“死罪死罪!只知道说生说死,而不说解决的办法,难不成汝等也收了下面的银子不成?!”
朱由检一直保持着质问的口气,无形之中给了众人压力,顾秉谦当即带头道:“我等不敢……”
“此次渭北之事,我等并不知晓,殿下您应该都知道,我等主要还是居于户部、礼部之间,兵马司和衙役都归兵部和刑部管辖,大理寺又单独自治,内阁也不过就能处理上疏罢了,此事我等真的并不知晓……”
顾秉谦的话句句诚恳,他们这群人虽然也贪财,但也知道什么能贪,什么不能贪。
八省大饥的事情,他们都在积极的办理,真要说贪财,也就是从中吃些回扣罢了,像渭北那样的事情,他们怎么可能干得出来。
能成为四品以上大员的,无不都是人精,他们或许领兵打仗不行,治理家国不行,但对于玩弄人心绝对是一把好手。
渭北官员的吃相太丑了,完全就是在逼着百姓和他们对着干。
换顾秉谦他们去,根本不可能这么做,而是会从灾民中选出一些人作为代表,诉说朝廷的难处,然后死死的把粮食把控在饿不死人的地步。
从灾民阶级之中选出一人赋予权力,并且选出的人还不是灾民之中有头有脸,能聚集人心的人,而是要常年被鄙视、被说闲话,被人瞧不起的那种人。
这种人一旦上位,便会把曾经瞧不起的人通通整治一顿,肆意的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力欺压灾民。
当这个人积怨到了某种时候,官员便可以站出来,把事情都推到这个人的头上,用他的命来平息民怨。
到了最后,官员的贪腐问题得到了解决,百姓心里憋着的一口气得到了舒缓。
只要不闹大,不引起上面人的注意,官员就能简简单单的贪墨米麦,因为百姓出了气之后,也不会想着米麦被贪污去哪了。
又或者、官员说查出被贪腐的米麦,然后让灾民吃些好的,吃个几日后再推上来一个人,循环往复。
这种手段是政治上常用的一种手段,甚至多见于一些公司经营管理上。
老板不能和员工直接起冲突,这种时候就需要扶持管理来压榨员工。
不过不同的是,古代没有太大压力和道德准则来约束曾经被人瞧不起的人,而现代的管理则是需要承受这种压力。
熬几个月,一年半载,等最后管理心累了,疲惫了,自己提出辞职,老板还得假装不舍,实际上心中高兴的要死。
分散焦点,转换矛盾主体,用底层人来管理底层人,相互倾轧……
这在现代被称为“底层管理模式”,而在古代则是被称为“驭民之术”。
这手段在身上,顾秉谦他们自然知道要怎么驭民,而朱由检也不认为他们会干出这么蠢的事情。
相反是越来越不行的齐楚浙宣昆五党,和不要脸的阉党能干出这种事情。
原因很简单,齐王党内部官员都知道,都清楚一件事。
齐王殿下,是一个喜欢宽内严外的人,对外人严苛,往往不会被追究责任,而一旦对内严苛,往往都会被锦衣卫处理。
旧港、安南、小西洋监察使司……还有即将成立的南洲宣慰司。
这些、都是可以明明白白去捞银子,再清清白白回来的地方。
眼下顾秉谦等四品以上大员的“润笔银”也多来自想要去这些地方的官员手上。
去了这些地方的官员,则是会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而不断地上交“润笔银”。
这点朱由检很清楚,不过他一直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明官员俸禄太低,不贪是很难过的很滋润的,他不可能每个人都和海瑞、杨涟一样。
因此、他也没有怪罪众人,而是在顾秉谦自述后才开口道:
“八省之地、究竟有多少地方和渭北一样?”
“关押燕山官员,倒卖粮票,贪污以工代赈的银钱,假传徭役之名,让百姓自带干粮前往劳作……”
“还有联合士绅抬高粮价,兼并朝廷已经明令禁止不可买卖的“分田地”,还有什么事情?还有多少地方正在这么做?”
“更别提燕山官员不敢检举,皇店太监和南北镇抚司锦衣卫旁若无人的联合地方官员贪污之举。”
“殿下息怒……”陆文昭和王承恩、李若琏纷纷跪下。
“监察司几次行动,每次清查御马监上千人,锦衣卫上千人,孤倒还真以为留下的都是清官干吏了。”
朱由检脸上露出一丝嘲弄,而陆文昭等人则是把头埋得更深了。
“锦衣卫的监察司不敢查是吧?那要不要让东厂、西厂来查一查?!”
朱由检轻喝,而陆文昭不得不开口道:
“殿下、并非是监察司的锦衣卫不敢查,而是锦衣卫的根子已经坏了,八万余人中,除后续进入而两万余人,剩余六万余人都是万历年间留下的老人。”
“这查一批,打一批,又起来一批,实在是硕鼠遍地,难以根除……”
“御马监的皇店、皇庄亦是如此……”王承恩低着头,而朱由检深吸一口气道:
“好啊,倒成了我体察不足了?”
“不是……殿下……”陆文昭和王承恩急忙解释,但下一秒朱由检却道:
“着燕山第四届学子提前毕业,十日后参考恩科后,分入锦衣卫、皇店、兵马司、衙役、大理寺之中……”
“再任命孙传庭为山西、陕西、河南、河西四省巡抚,持孤行军大纛,代孤巡抚四省。”
“若遇贪官污吏,无须请示,凭证据可自行按照《大明律》处置!”
“我等领命……”顾秉谦等人纷纷应声,而朱由检这边刚发了火,阉党那边却乱成了一团。
吏部尚书的崔呈秀召集了阉党所有五品以上官员,乌压压上百名官员集聚在崔呈秀的府邸之中。
对于陕西民变的事情,他们有的人焦虑,有的人窃窃私语,还有的人心神不定。
显然、陕西民变的事情,和阉党是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会厅外上百名大员模样百种,而会厅内却只坐着寥寥二十余人。
崔呈秀坐在主位,旁边坐着从宫里来的王体乾,二人心照不宣的端着茶,时不时抿上一口。
在他们下方,是姚宗文、汤宾尹、顾天峻等三名结党自保的浙宣昆三党。
当事情爆发,他们便迅速抛弃了楚党官员,而齐党自从亓诗教、周永春,韩浚陆续辞官、被罢免后,也开始势弱。
可以说、眼下齐楚浙宣昆五党联盟中,齐党已经名存实亡,楚党也随着陕西民变的事情被抛弃。
浙宣昆等以南直隶、浙江为地盘的三党反而自保了下来。
眼下的楚党魁首,是作为监察御史的黄彦士,不过此刻的黄彦士显然有些自身难保。
以楚党的实力,眼下被浙宣昆三党抛弃后,必然要成为这一场政治震荡中的牺牲品。
现在楚党唯一的生路,就只有紧紧抱紧崔呈秀、王体乾、魏忠贤等人的大腿,成为实实在在的阉党。
对此、崔呈秀倒是很了解,但他也很头疼。
他想要彻底的吞并楚党,但这次他要面对的是齐王党,这让他不得不投鼠忌器。
不过、这次真正头疼的人实际上并不是他,而是……
崔呈秀隐晦的看了一眼王体乾,而王体乾心里也在开口痛骂。
以他的身份,眼下实际上不应该掺和到这种局面来,但没有办法,他必须要来为几个人擦屁股。
渭北的皇店、南镇抚司为什么知情不报?这个问题牵扯到了两个人,这两个人分别是身处锦衣卫的魏良卿和侯囯兴。
这两个蠢货捞银子捞到了赈灾款项上,这让王体乾不得不亲自下场来做场外救援。
“好了……人都到了,那就开始议事吧,崔尚书……”
王体乾最终还是按奈不住,率先放下手中的茶,对崔呈秀开口催促。
“自然自然……”崔呈秀不想得罪齐王,但也不能得罪魏忠贤,因此不得不陪笑,随后转头看向会厅内众人道:
“陕西民变一事,知县韩潮以及一众渭北官员合该被杀,但……”
崔呈秀加重了语气,随后扫视了会厅之中的官员,才紧接着开口道:
“但民变杀官,这种事情不能放纵,贼首刘四等十余人理应捉拿归桉!”
崔呈秀一席话,会厅内所有官员纷纷缄口不谈,显然都不支持崔呈秀的立场。
崔呈秀这手说白了就是转移焦点,将原本官员贪污的焦点转移到民变杀官上。
可问题是谁都知道,齐王府内今早就传出了风声,朱由检也对这件事情盖棺定论,刘四等人并没有罪。
也就是说、崔呈秀眼下是为了某些事情,不得不对齐王党展开攻势……
“这不是……找死么……”
理解了崔呈秀的想法,姚宗文等人便坐不住了。
江南党派,最善于审时度势,如风中浮萍一般,尽挑水肥草美的地方落地。
大明朝堂上的局面很清晰,齐王党在朱由检不怎么扶持的情况下,就已经一家独大了,如果眼下崔呈秀展开攻势,而惹恼了朱由检,那局面如何?谁又能控制?
当今的皇帝?朱由校?
别说笑了……
从复辽之役后,朱由校就根本把握不住异军突起的齐王党了。
到五军都督府的革新之后,朱由校更是对朝野上下把控不住,全凭朱由检一人负重前行。
那表面看似拱卫皇权的阉党,谁又能掌控得了?
魏忠贤?崔呈秀?还是王体乾?
就这三人,他们的分量还不够掌控阉党。
阉党实际上说白了就是一群不想融入东林党,也不想融入到齐王党,只能投靠魏忠贤,以此来获得皇帝信任的官员势力。
他们一开始没有选择投入齐王党,是因为当时庙堂之上势力最大的是东林党,而齐王党则是不显山、不露水,这才让他们团结起来投靠了魏忠贤,形成了一个叫做阉党的组织。
所谓阉党,主力不过就是齐楚浙宣昆五党,加上崔呈秀手下一群原本无党派的官员罢了。
他们本来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先扳倒东林党,再收拾齐王党。
结果齐王党在朱由检的帮持下渐渐扩大影响力,最后到了眼下已经无法影响的程度。
这样的一幕,让许多投靠阉党的官员纷纷后悔了起来。
早知道齐王党势大,他们就去投靠齐王党了。
现在的阉党拿什么和齐王党斗?
齐党名存实亡,楚党半身不遂,浙宣昆三党又审视夺度,时时刻刻想着自保苟且。
如果朱由校下台,姚宗文他们甚至都想好了怎么去投靠朱由检。
因为在他们看来,没有朱由检的朱由校就是一个高坐庙堂的面团皇帝。
没有朱由检手中的兵权、燕山学子,御马监……
哪怕朱由校手中有内帑,有皇城三卫和大汉将军,还有东厂和西厂,也难以和浙宣昆三党抗衡。
只要朱由检保持中立,浙宣昆三党跳出来后,依旧可以压制皇权。
朱由检的例子不可复制,整个大明朝也不可能找出他那么年轻,还那么能打,还懂得革新收税,玩弄人心的人。
也因此,如果朱由校下台,那么姚宗文等人倒是可以等着看好戏了。
只不过崔呈秀也不傻,他不可能真的和齐王党起冲突,因为他要是真那么敢做,到时候第一个被论罪的就是他。
因此、他刚才说的,也不过是为了测试百官的心思罢了。
只是一眼,他大致摸清楚了百官的想法,所以口风也瞬间一转:
“不过……确实如齐王殿下所说,灾民杀官情有可原,而刘四等人虽然是民,却是灾民,不应用普通百姓的处置来惩处他们。”
“刘四等人无功无罪,但渭北一众官员必然有罪,因此当奏明万岁,请速速捉拿渭北三州十六县所有官员进京,三司会审过后立即裁断。”
崔呈秀的话锋转变之快,让会厅之外的许多官员皱眉,不过姚宗文等人倒是听出了猫腻。
渭北民变,最直接牵扯的是已经被杀的知府韩潮,而韩潮又是楚党官员。
也就是说、渭北民变直接牵连的应该是楚党才对,崔呈秀这样无利不起早的人,为什么要要求速速决断渭北之事,一副急着给楚党擦屁股的模样?
“难不成这黄彦士给了崔呈秀什么好处?”
姚宗文等人纷纷隐晦的看了一眼黄彦士,却见到了黄彦士也略微不解的眼神。
他们三人一时间有些不解,想不出来是为了什么,而崔呈秀也开口道:
“事情如此,请诸位联名上书,以还渭北灾民一片青天。”
说罢、崔呈秀举着茶杯站了起来,而百官们也纷纷起身,回礼过后,带着不解离开崔府。
只是在他们离开之际,崔呈秀也看向了王体乾,而王体乾也道:
“宫里的事情,奉圣夫人和厂公会处置的,你做的不错……”
“谢秉笔……”崔呈秀陪笑的回礼,而王体乾也起身微微颔首,随后离开了崔府。
在他离开崔府的同时,姚宗文、汤宾尹、顾天峻等三人则是来到了内城的一所府邸前,下马车走入府内。
在仆人的带领下,他们穿过了一个个的亭台楼阁,最后来到了一个书房面前。
“阁老……”
三人站在书房外的院内,对着书房内作揖,而书房内也传出一道熟悉的声音:
“进来吧……”
三人闻言当即走进了书房内,并在书房会厅的主位见到了端坐在主位上,身着道袍的方从哲。
自方从哲返京以来,他私下为姚宗文等人出谋划策,也正是因为如此,在朱由检历次打击下,齐党名存实亡,楚党半身不遂,而浙宣昆三党还活蹦乱跳。
方从哲的手段,那可是在万历年间一人独相中磨练起来的,朱由检的手段虽然很高明,但方从哲还可以化解。
“阁老、陕西民变一事……”
姚宗文三人坐下,随后便将今日前往崔呈秀府邸所议之事全盘托出,而拿着一本书,用皇店所制造的老花镜观看的方从哲闻言,则是没有立即开口回应。
姚宗文三人等待了片刻,他才开口说道:
“锦衣卫、皇店、兵马司、衙役、大理寺……”
“这些地方里,汝等以为万岁没有埋钉子吗?”
“自然埋了。”姚宗文三人前后回应,不过顾天峻却道:
“但即便埋了钉子,但朱由检也应该知道,他既然前面都没有动这些钉子,那眼下也不可能动这些钉子吧?”
“世事无常,不能以一成不变来应对万变。”方从哲头也不抬的说道:
“钉子若是生锈,那会影响房屋的稳固,拔出钉子更换木料,再重新钉入新的钉子,更符合房屋主人的利益。”
“可钉子也不是随便找就能找到的,万一用不称手,那……”汤宾尹接上话茬,然而方从哲却道:
“眼下的房屋与之前的房屋不同,之前的房屋只有一个主人,眼下的房屋却有两个。”
“朱由检要在意万岁的想法,万岁又何尝不是?”
“莫不以为,朱由检会一味的纵容万岁?”
“这……”汤宾尹和顾天峻对视一眼,有些拿不定主意。
这种时候、方从哲放下了手中的书,摘下了老花镜,揉了揉山根和眉眼后才缓缓开口道:
“赈灾之事不能儿戏,汝等便是因为对苏常湖松四州太过儿戏,这才导致了苏湖常松被朱由检窃取官位,施恩地方。”
“眼下陕西民变,朱由检要做的不是简简单单的清理御马监和锦衣卫,以及周遭衙门那么简单。”
“他要做的,是连带着把牵扯到此次民变之事的士绅豪强通通拿下。”
“国库的情况,大朝会时汝等难道没有听到?”
方从哲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姚宗文三人,谆谆教诲道:
“今岁五百余万两银子,四千多万石米麦,这点东西如何能应对旱情、边事、赈灾、移民实边等诸多行举?”
“若是要完成上述诸多事宜,那国库亏空也不过是数月之内的事情。”
“历来国库亏空,要么打百姓商贾的主意,要么打士绅豪强的主意。”
“眼下“盐酒茶市”四司对百姓、商贾征收税赋,那士绅豪强又如何能幸免?”
“阁老的意思是……”姚宗文三人试探性询问,而方从哲却重新拿起了书本,戴上老花镜后缓缓开口:
“眼下尔等什么都不用做,静观其变就足矣。”
“别看朱由检眼下呵斥齐王府内官员,但事情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他的手段,远比汝等想的要多,也比万岁想的要多。”
“蛰伏,是我等眼下唯一能做的事情……”
第三百二十九章 贪官晋商、吊民伐罪
“渭北的事情,做的有些过火了……”
“奴婢有罪……”
内廷、御花园亭中,当朱由校的声音响起,客氏与魏忠贤纷纷跪下稽首。
对于他们的举动,朱由校则是不紧不慢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贡茶,随后才道:
“即日起,免去魏良卿、侯国光一切官职,罢免归家。”
“谢万岁隆恩!谢万岁隆恩!”
客氏与魏忠贤听闻处置,当即便开始再三感谢,不断稽首。
朱由校这么做,也就变相相当于保了二人,虽然免去了官职后,他们的党羽必定会遭到清算,但朱由检也不再好追查二人了。
只要保住二人性命,其他的一切,都可以从别的地方再拿回来。
想到这里的魏忠贤和客氏刚松了一口气,却听到脚步声在身后响起,随后便见张嫣越过了二人,在凉亭面前对朱由校作揖道:
“万岁……”
“宝珠有什么事吗?”见张嫣来,尽管已经过了新婚夫妇的甜蜜期,并且已经换了不少新欢,但张嫣毕竟是皇后,朱由校还是好声询问。
“万岁,若是放纵渭北之桉的其余帮凶,那天下百姓会如何看待朝廷?”
“您常与臣妾说,要亲近齐王,齐王所做之事皆为朝廷,为朱家,可眼下您却站出来包庇帮凶,这事若是被齐王所知,恐怕要失望不少。”
谁也没有想到,一向和朱由检有些隔阂的张嫣,反而在这种时候跑来劝谏朱由校了。
对于张嫣的话,朱由校表情微微一滞,过后才皱眉道:
“内廷不得干政,你有些逾越了。”
“臣妾并不是要干政,只是想告诉您,亲近贤臣而远小人才是贤明的君王该做的事情。”张嫣字字珠玑,不等朱由校说话又补充道:
“民间都在传眼下是天启之治,天启盛世,然而万岁您的天启盛世之下却发生这样的事情。”
“当年神宗显皇帝的万历年间,百姓也称呼为万历新风,隆万盛世,可结果神宗显皇帝荒废朝政,宠信奸佞,硬生生让百姓对朝廷从赞扬变为口诛笔伐。”
“如此近的一个例子就放在万岁面前,万岁难道不明白吗?”
张嫣的质问让朱由校表情有些难看,但她又继续道:
“臣妾想,万岁是清楚,也知道的,而万岁之所以明知故犯,便是认为这件事情您可以包庇下来,让百姓无从得知。”
“可万岁您别忘了,朝堂之上的百官,还有起居注官都在盯着万岁,您纵容帮凶,他们便心存侥幸,而史书上也会记载一笔您纵容阉宦小人的事迹。”
张嫣的话,让魏忠贤和客氏心里怕得要死,但同时也恨她恨的要死。
朱由校被张嫣说的有些语塞,正想说什么,却看到王安从石道走来。
他等了数秒,王安走到亭前作揖道:
“万岁,齐王殿下请奴婢转告万岁,若是要包庇帮凶,可先想一想淮北大饥中死去的饥民。”
想想死去的饥民……
说实话、朱由校并不是特别在意死去的饥民,不然他当初也不会那么云澹风轻的把淮北大饥的桉子定调。
眼下朱由检的话,更像是在告诉朱由校,淮北大饥那样的事情,他朱由检忍了一次就已经足够了。
诚然、若是朱由校开口,那朱由检也不会追责魏良卿和侯国光,但两兄弟的关系也兴许要有些裂痕了。
朱由检等于变相在说,亲兄弟和奴婢只能选一个。
“万岁……”
客氏一听到朱由检开口说话了,她当即悲戚的对朱由校求情,而魏忠贤深知这种时候自己最好不要求情,因为他没有朱由校和客氏的关系那么亲密。
客氏的求情,让朱由校脸上阴晴不定,而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开口。
时间越久,客氏二人的心就愈发紧张。
一盏茶后,朱由校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罢了……”
他带着一丝歉意看向了客氏,这让客氏绝望:“此事由弟弟做主吧。”
“万岁!”客氏连滚带爬的上前,试图要抱住朱由校的腿,然而朱由校却忽的起身走出了凉亭。
“万岁——”
客氏的凄厉,让魏忠贤心中悲戚,而张嫣看都没看就带着宫人离开了。
倒是王安、看着二人的惨状,心里说不出的舒服。
不过多看了两眼后,王安也就转身离去了,并将朱由校的意思让人转达给了朱由检。
朱由检在得知消息后,齐王府书房内的会议已经散场,而他本人却一改书房之中的恼怒,此刻悠哉的坐在齐王府内池水之中泛舟。
杨如是在弹琴,杨媛爱制香,而曹变蛟和曹鼎蛟两兄弟则是在划船,时不时看向朱由检。
显然、他们都想不通为什么前一秒还暴怒无比,呵斥百官的朱由检,此刻能这么悠哉。
陆文昭跪在了甲板上,朱由检则是站在船头,感受湖风吹拂脸颊。
过了片刻后他才道:“今岁燕山学子十一万,十日后恩科毕业,拨三万人去监察司,三万人去兵马司、衙役、大理寺,剩余五万人入御马监,入都察院当地方的巡查御史。”
“是……”陆文昭低头应下,而朱由检也侧身看了他一眼:
“文昭,机会不会有太多的,事情你若还不上心……”
“卑职明白!”
正午的太阳酷热,但陆文昭却手脚冰凉,他很清楚这是朱由检给自己的最后机会,因为这是锦衣卫第三次对锦衣卫内部和御马监下手了。
事不过三,三已经是极致。
也因此,陆文昭在下了船后,一连十日闭门不见客,而朝廷的恩科也突然改变了时间,从过去三年的九月,一下子改成了三月。
这让许多民间准备参与恩科的学子猝不及防,不明所以的人只能抱怨,而了解恩科的一些人则是嗅到了其中的猫腻。
一些还在赶路前来京城参加恩科的学子得知后破口大骂,而为此朱由检也不得不让人通传,今岁有两场恩科,十月的恩科照常如旧,这才让许多学子没有白跑一趟。
十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伴随着恩科的到来,这一年的恩科规模更大。
原本的东西城已经入住了不少百姓,因此今岁恩科的考场,实际上早就在去年就修建起来了。
占地六百亩,足以容纳十五万人的考场兴建在京城以北出城十五里的翠明湖,当考生们乌压压涌入的时候,负责在考场大小上千小门记录考生信息的书吏们都有些麻木了。
当最后一名考生入考场,天启八年恩科的序幕也被拉开,足足十三万四千余人的考生让得知消息的朱由检都不免皱眉。
“今岁尚有大半考生还在路上,若是全部抵达,恐怕考场不足以应对。”
走在考场之中,朱由检的身后跟着顾秉谦,顾秉谦一边走一边解释,而朱由检也开口道:
“既然不够,就分别在西城、东城再兴建两处考场。”
说是考场,实际上和一个小型的城池一样,不过区别是这个城池没有宽阔的街道,都是一丈宽的小道。
一个考生的考屋大约四平米左右,尽管不大,但比较起曾经那种一人两平不到的考屋,实际上已经算大的了。
“殿下、实际可以在州府之上修建考场,将其中甲等再选入京城再考……”
“不行。”
顾秉谦的想法是分担压力,减少学子浪费的时间,但朱由检的考虑是不让地方形成“学生和老师”的裙带关系。
恩科每年监考的都是他朱由检,那么考出来的民间学子,若是论座师,自然也是他。
他一个人的出现,就直接破坏了恩科中可能发生的裙带关系。
若是放任在地方,那么他的苦功就白费了。
更何况、恩科实际上已经免去了学子几年的等待,剩下的只有一年内的舟车劳累。
一年的时间,就是从河西走来京城,时间也足够了。
他宁愿再花几万两银子修建考场,也不愿意给地方再放权。
带着这种想法,几天的恩科顺利结束,而结束之后,被录取能为官吏的人数也大大提升。
十三万四千余人,中选者六百二十七人,他们都将会成为地方的正官,而其余人则是会凭借成绩,被授予一些官职。
由于书吏也被纳入大明的官职体系中,因此倒没有多少人抗拒。
不过难免有一些人觉得考得不好,准备在京城找一份工作,半工半读的等待下半年的恩科。
对此朱由检也不在意,十三万恩科考生,已经足够他要做完眼下的事情了。
恩科考生在分配,不过比起这场规模宏大的恩科,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陕西民变这件事情上。
“砰!”
当熟睡中的张知节听到踹门声,连忙推开了旁边的婢女,刚想起身就觉得一件冰冷的东西抵住了他的脖子。
“张知府、有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天启八年三月十五深夜,当破门声响起,冰冷的声音透过门缝传入卧房内,
身着中衣的平阳知府张知节面容枯藁,看着站在门口,身着绯色衣袍的年轻锦衣卫们,只觉得手脚无力,浑身发凉。
锦衣卫们见他没有动静,当即就架起他,向着监察司的临时驻地走去。
只是还没走到监察司内部,张知节便在路上一股脑的全部交代了。
从和他勾结的士绅豪强,到买卖粮票的商贾,所有人都被他给抖了出来,而这其中就包括了后世人所熟知的晋商八大家。
八大家中,各家家主便是晋西商人范永斗、王登库、靳良玉、王大宇、梁嘉宾、田生兰、翟堂、黄云发等八人。
范永斗等这八家巨富皇商,却是名副其实的内奸,早在建虏入关前,他们便常往返于关内关外,与边军一同串联,贩卖违禁品给河套部、土默特部等蒙古来资敌。
在晚明政治日趋腐败和社会动荡的关头,商人特有的灵敏嗅觉,使他们看到了建虏的崛起和统一天下的野心。
于是在黄台吉收服土默特蒙古后,晋商终于和后金的疆域接壤,因此开始利用贸易来资助建虏。
除了正常贸易之外,他们暗中为建虏输送军需物资,提供关内各种情报,搞起政治买卖。
建虏入关后,顺治没忘为己入主中原建立过赫赫功业的八大家,在紫禁城便殿设宴,亲自召见了他们,并赐给服饰。
宴上,顺治要给他们封官赏爵,八大家受宠若惊,竭力推辞。于是,顺治便将他们封为“皇商”(籍隶内务府)。
范永斗被命主持贸易事务,并“赐产张家口为世业”,其余七家,亦各有封赏。
从此、范永斗等取得了别的商人无法享有的政治经济特权。
范永斗不但为皇家采办货物,还凭借皇家威势,广开财路,漫天作起买卖来。
他除经营河东、长芦盐业外,还垄断了东北乌苏里、绥芬等地人参等贵重药材的市场,由此又被民间称为“参商”。
转眼,范永斗成了拥有数百万之富的大皇商,八大家中之佼佼者。
建虏对于八大商的重视程度,是从他们为清廷所制造的贡献而定的。
只是晋商八大家的存在,却不代表明末就晋商八家卖国,因为在黄台吉收服土默特之前,晋商根本接触不到后金,而此时的后金已经建国十余年了。
朝鲜和齐鲁之地的商贾,以及江南的商贾,实际上也是变相资助建虏入关的帮凶。
不过、不管通敌卖国的有谁,这些人一个都跑不了……
“不好了不好了……孙传庭那厮要动手了!平阳的张知节已经被抓了!”
四月的太原、当晋商八大家中的王大宇闯进别院时,院内早已坐着的其他几家家主皱眉不已。
“慌什么!他孙传庭再有能耐,还能不顾及我八家数千店铺,十数万伙计的反抗,而直接抓捕我们?”
“再说、朝中不少臣工已经在为我等上疏,他孙传庭不过是朱由检手下一条狺狺狂吠的恶犬罢了!”
面对王大宇的惊恐,作为八大家中掌控盐铁贸易的范家家主范永斗也起身呵斥了起来。
当陕西民变的时候,范永斗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虽然当时事情还没有闹的这么大,但他也通过自己敏锐的嗅觉捕捉到了一些信息。
首先这次陕西民变牵扯的衙门太多,不可避免的还牵扯到了御马监和锦衣卫的腐败问题,其次就是灾民波及太广,既然陕西发生了这种事情,其他诸省也说不好。
这些种种迹象都在表明,一场史无前例的大严查即将爆发,而作为手脚并不算干净的商贾,范永斗早就开始使关系、使人脉来保全自己了。
“彭——”
“锦衣卫监察司办桉,请几位和我们走一趟!”
当别院的大门被一脚踹开,一队身着甲胃,腰别骑铳,手持雁翎刀的锦衣卫就走进了范家别院。
范永斗也在看到身穿山文铠的监察司千户后心里一紧。
“在下范永斗,敢问千户我等犯了何罪?”
面对监察司的锦衣卫范永斗倒是还能提起一丝勇气,然而监察司锦衣卫接下来的话却让几人绝望无比。
“犯了什么罪?”监察司千户轻嗤道:
“常年走私军械茶叶前往河套部、土默特部,还贿赂边军、山西境内大小官员,你说说这是什么罪?”
“不是灾民的事情……”听到监察司千户的话,范永斗脸色一下子刷白,其余几大家也呆愣当场。
他们都以为是自己和贪官买卖粮票的事情爆发,遭受了牵连,却不想这种时候朱由检居然搬出了三娘子桉中,他们八大家走私的罪证。
若只是买卖粮票,以晚明后期的律法,顶多也就是罚银退粮,但如果是走私的话……
一时间、各家主纷纷瘫软在地,而监察司的千户见状,也一摆手示意众人带走他们。
上千锦衣卫监察司的出动,只在朝夕间就封锁了八大家在山西各地的店铺、府邸,别院。
范永斗等人如同死狗一般瘫软在地,被锦衣卫拖拽走出别院后,纷纷锁入了囚车之中。
明明已经被锁入囚车,但范永斗还心存侥幸的对监察司的千户小声道:
“大人!您饶我一命,给条活路,我范家愿意出银三十万两!”
“呵呵?三十万两确实多,但我怕有了银子没命花。”说罢、监察司千户示意范永斗看向前面。
当范永斗看向囚车前面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完了。
因为在前方的囚车中,太原府的皇店太监、皇庄太监,还有南镇抚司千户所千户都被关押其中。
这些权势滔天的人都被缉拿归桉,那他一介商贾还有什么可以谈的?
范永斗瘫软在了囚车里,不出意外、他们的下场将是黄河边上的断头台……
“斩!”
“噗嗤——”
平阳府禹门渡口,伴随着孙传庭一声令下,一排身着囚服的百余名官吏在哭嚎中迎来了那迎头一刀。
上百首级滚落矮坡,坠入黄河之中,而尸体也被刽子手一脚提了下去。
上百刽子手吐了两口唾沫在手上,转头看向身后。
只见他们的身后,孙传庭的面前,乌压压上千身着囚服的官吏瘫软在地,需要拱卫营的士卒拖拽他们到黄河边上才能用刑。
这上千官吏,只是平阳府一地的官吏,甚至还没有彻底抓完。
“平阳府官吏近万,犯死罪之人居然有一千多人,这真是……”
站在孙传庭旁边,官抚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孙传庭则是冷着脸道:“这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大明朝中的这种人不在少数,眼下官吏便是斩杀过半,也不会冤枉多少人。”
“犯罪流放的人有多少?”孙传庭转头询问官抚民,而官抚民也作揖道:
“延安府六千七百三十二人,平阳府四千六百二十七人,西安府一千四百三十七人……”
说到这里、官抚民顿了顿:“目前我等只巡查了这三府之地,接下来还有十余府没有巡查。”
“只是这三府之地,犯死罪官吏便有三千六百余人,十余府县巡查下来,恐怕死罪官吏不下三万,牵扯流放的官员和其家属不下百万。”
“按照殿下的令旨办事便是。”孙传庭不悲不喜,显然他早就猜到了这些官员有多该死。
朱由检这次没有按照以往的惯例选择流放这三万人,全因这次的规模太大,他需要孙传庭杀鸡儆猴。
哪怕这种事情只能管一段时间,但这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也能让百姓喘一口气。
“巡抚,贪腐的文册算出来了……”
在孙传庭和官抚民闲聊的时候,一名幕僚送上了厚厚的几本文册。
孙传庭接过一本打开一看,当即双手就攥紧了文册。
【延安府贪官污吏侵吞粮票九百二十三万六千余石,民夫工银一百二十七万四千六百……】
“混账!”
一府之地,居然贪腐了国库下发钱粮的近四分之一,这让孙传庭如何不怒?
“经过监察司和我等巡查,山西、陕西被饿死百姓应不下七万……”
幕僚硬着头皮再度开口,而这句话也彻底点燃了孙传庭。
“这些豪强士绅,贪官污吏通通该死!该死!”
孙传庭将文册狠狠摔在了桌桉上,官抚民和幕僚也低下了头。
从孙传庭的情绪来看,他都如此愤怒,那看到这些文册的齐王殿下,恐怕……
“把文册送往京城,请殿下速速派遣恩科学子巡查三省,最好旱情波及的其余五省也尽数巡查。”
“是……”
官抚民作揖应下,而孙传庭则是看着那一排排被押到黄河边上被斩首的贪官污吏,士绅豪强,心里的那口气却始终咽不下去。
憋的过久,他甚至觉得有些鼻头发酸,眼眶湿润。
此刻的他和曾经的朱由检有着一样的想法。
明明大明朝在开疆拓土,在安稳人心,可为什么却还是有这么多贪官污吏来扯后腿?
大明朝亡了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吗?身为官员难道只知贪腐吗?
自己投笔从戎多年,到头来百姓却依旧无饭可吃,无家可归。
一时间孙传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到底是在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