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八十五章 欲哭无泪虎蹲兔
“唏律律……”
当战马的喘息声和风的呼啸声、旌旗猎猎作响声开始在草原上回响,不管是汉人还是蒙古人,作为士兵的双方都警惕了起来。
明晃晃的两面大纛上,一高一低、下面站着的是两军主将。
一个是自诩为黄金家族后裔,蒙古帝国第三十五任大汗,汗号为呼图克图汗的孛儿只斤·林丹巴图尔。
一个是自秦王李世民以来,汉人王朝掌控天下兵马最多的亲王,齐王朱由检。
二者相隔不过三四里,尽管无法看到对方,但那猎猎作响的大纛,无不在提醒对方,大纛之下的人是谁。
居高临下、林丹汗可以清清楚楚的将明军全部兵马收入眼中。
不过七千人不到的骑兵兵力,虽然尽为铁骑,但并没有火炮。
而林丹汗这边也不差,一万三千游骑和七千铁骑,两万兵力对阵七千兵力,优势在他……
“如何?”
林丹汗双目死死盯着朱由检的大纛,头也不回的询问身旁的万户。
万户闻声回禀道:“明军的后军还有二十一里的距离,前军二十里,最少三刻钟的时间在我们这里。”
“用车悬把他们围起来!”林丹汗骑在马背上招呼起了旁边的万户,而万户听后,立马看向了旁边的号手。
“呜——”
沉闷的号角声响起,而闻声的其他号角手也纷纷吹响了号角。
顷刻之间,听懂号令的各千户开始在宽阔的矮坡上列阵车悬,而与此同时的明军阵中,朱由检一看就清楚了对方的想法:
“这虎蹲兔还会车悬,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不过车悬这种阵法用来对付我们,倒是显得有些自寻死路了。”
嘲讽着林丹汗的朱由检侧头对令旗官吩咐道:“舞军旗,列守御攻击阵式图。”
“领命!”令旗官闻言当即吹响口中木哨,随后左右十二名士卒开始挥舞军旗,以旗语的方式传递各军。
十二面丈许高的军旗在挥舞,在战场上尤为显眼。
军旗一挥,时刻关注这边的各军千户和令旗手立马懂得,木哨声响起,并在三声之后从杂乱变为了整齐划一而有节奏的军哨。
大军开始列阵,被曹勐等人留下来的挽马车和驽马车被列阵在前后左右两面,阵中骑兵下马,取下了背上的步铳。
阵外的两千户骑兵则是迅速撤往后方,等待敌军溃败时追击围剿。
七千人不到的兵力,还想着击败对方后追击围剿,这不是朱由检对自己有自信,而是对自己的阵图和车阵有自信。
在敌军人数远超己方数倍,还同样有数量不少的三重甲骑兵时,尽管上直骑兵能战胜对方,但伤亡是绝对的。
因此、这种时候要做的,就是利用车阵和步铳来反击!
“杀——”
轰隆隆的马蹄声在低地回响,两万多骑兵从矮坡上以车悬的阵法冲下来,企图包围明军。
不断后撤的两千骑兵,以及下马正在组车阵的龙骧卫士卒,他们的举动都被矮坡上的林丹汗看得一清二楚。
“明军要列车阵,巴特尔先冲锋,凿开一个缺口。”
“明军的鸟铳顶多能射八十步,二十步才能穿三重甲,不要惧怕他们,游骑散开,环射来干扰他们的步铳手、”
“呜呜~~~~”
林丹汗的军令不断下达,在他身边的号角手也开始改换号令。
悠扬的号角手不断地响起,相比较他们持续不断的号角手,明军偶尔才尖锐响起一次的木哨声显得十分单薄。
只是在这种单薄之下,明军士卒有条不紊的列阵,将板车列为一个四方的大阵,用卡住车轮的木栓将车轮卡死。
紧接着、除了第一排的步铳手外,所有士卒开始持着步铳和通条,等待为第一排的步铳手换铳。
两万大军朝着他们涌来,他们却不慌不乱,甚至没有一人手忙脚乱。
上直四骑卫毕竟是经历了围剿叛军、打过复辽、扫过河套的兵马,经历的大阵仗太多了。
就这两万衣衫褴褛的北虏骑兵和他们曾经面对面碰撞过的建虏骑兵相比,着实太弱了。
没有一个人担心他们会被破阵,因为他们所用的车阵,正是俞大猷创建、戚继光改进出来克制骑兵的巅峰之作。
“轰隆隆——”
战马马蹄轻轻踏在大地,声音并不重,但是如果这样的声音是好几万,那么就不一样了。
沉重的马蹄践踏声,好似雨前的春雷,伴随着两军各自的号角声、木哨声越来越大。
两万骑兵在慢慢靠近明军的车阵,他们的人数基本上是明军三倍,而位居车阵之中的明军丝毫不乱,他们对自己有信心!
当二者距离只有一里时,蒙古游骑开始扩散,想左右两侧延伸,试图包围明军车阵,而三重甲的巴特尔精锐则是在距离三百步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一盏茶不到,蒙古骑兵就把朱由检麾下的六千多名明军给团团包围,然后在林丹汗指挥的号角声中开始催动战马,环形预备骑射。
察哈尔的骑兵装备有二至三张弓、三个装满了箭的巨大箭袋、还有一把斧和带拖兵器的绳子。
领兵者要挎一种其尖端尖锐但只有一面有刃的弯刀,将其装在精美的刀鞘里。
其中、作为巴特尔(勇士)的精锐,七千身披三重甲的骑兵除了以上拥有的这些,他们所骑的战马均有简易的皮质护身甲。
马匹的护身甲由五个部分组成,在马的两侧各有一片甲,一直盖到马头。
另一片甲放在马的臀部,和两侧的甲片系结起来,这片甲片上留一个洞,以便马尾从洞里伸出来,最后一片甲在马的胸部。
在马额上,他们还放一块铁板,把它系结在两侧的甲片上。
尽管是皮甲,但是可以看出一些明军半具装骑的迹象。
相比较他们、上直的马甲基本由布面甲构成,没有具装的沉重,兼顾了游骑的轻巧。
因此、在他们包围过来的时候,被朱由检派出去的两千上直骑兵很轻易的躲开了包围,开始在包围的外围游弋。
尽管他们的人数只有两千人,但面对两万人的包围圈却显得游刃有余。
期间不是没有蒙古骑兵试图射杀他们,只是不等这群蒙古骑兵举弓面突,一阵白烟和脆响声就出现,带走了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骑铳的破甲能力可比只有怼脸才能施行面突的骑弓要强多了……
“怪不得虎蹲兔认为能吃下我们,原来是有依仗啊……”
朱由检在马背上用双筒千里眼围观四周,可以清楚的看到察哈尔骑兵的甲胃,制法极为精巧。
就拿作为精锐的七千巴特尔骑兵身上所穿的柳叶甲为例,它们先制成宽一指长一掌的若干铁片,在每一个铁片上钻8个小洞。
他们放置3根坚固而狭窄的皮带作为基础,然后把这些铁片一一放在另一块铁片上面,因此这些铁片就重叠起来,用细皮线穿过上述小洞,把这些铁片捆在3根皮带上。
在上端他们再系上一根皮线,让这些铁片就很牢固地连接在一起,就这样,他们用这些铁片制成一根铁片带,然后把这些铁片带连接在一起,制成铁甲的各个部分。
他们把这些部分连接起来,制成保护人身和马匹的铁甲。他们将铁片打磨得十分光亮,以至能够在铁片上映出人影。
这七千巴特尔骑兵部队,完全有着四百年前,称霸欧亚大陆的蒙古铁骑的影子。
如果原本的历史上林丹汗能有这样的三万骑兵,说不定他能把黄台吉熬死,实现自己统一蒙古的美梦。
只可惜时代变了,他不可能有三万巴特尔精锐铁骑,而他们引以为傲的骑射终将被时代所抛弃。
“游骑试探。”看着阵脚刚刚收敛完全,林丹汗立马下达了军令。
“呜呜……”
号角声开始响起,在他的指挥下,察哈尔的游骑开始了车悬的螺旋形抛射。
他们开始骑马奔走,宛若一个旋涡,像跑马圈一样跑了起来,又像是一个深奥旋涡,而明军则是作为一个海眼,处于旋涡最中心。
他们在奔跑游走的同时不断挤压明军的空间,眼看抛射的距离达到,许多蒙古人纷纷从箭囊里拿出了四支箭,用手指与手指夹住箭失。
一个合格的蒙古射手,完全能够在五秒内射出这四支重箭,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蒙古人依仗的破甲重箭能不能对明军造成伤害!
“哔!哔!”
两声哨声,龙骧卫各旗的总旗官挥舞手中的令旗,刹那间,阵中的四千名龙骧卫士卒如一体,纷纷平举火铳。
一刹那能整齐划一的做到这种准备,这让逐渐靠近的蒙古骑兵们都不禁流下了冷汗。
这估计是他们南下以来,经历过最为精锐的一支军队,比女真人的骑兵还要精锐。
“哔——”
“啪啪啪啪啪……”
伴随着六十步的距离抵达,各总旗官纷纷吹响哨声,发出进攻的指令。
在车阵之后举铳的上千龙骧卫步铳手纷纷扣动扳机,飞出的弹丸如割麦子一般,割下了数百察哈尔游骑的生命,让他们从马背上摔了下来,然后被自己人的马队践踏而死。
明军不慌不忙的把火铳递给后面的人,接过火铳继续射击,而后方的人开始熟练的清膛、装药,填入铅弹。
步铳作响的声音络绎不绝,不到五个呼吸,他们就射出了三轮排枪,而蒙古人现在才开始抛射破甲箭。
伴随着空气被划破的声音,一支支箭失射向天穹,如同骤雨一般袭来。
龙骧卫的士卒纷纷半跪在地上,勾着头,试图减小自己的受力面积,而箭失也大多射在了明军的甲胃上。
箭失深深刺入甲胃,但是却只能穿透片面的一重甲,对于三重甲胃的明军毫无作用。
不过也不乏倒霉的明军被射中了眼睛,伤的伤、退的退……
“啪啪啪”的步铳声开始有了间隙,后排装填的速度在箭雨的压制下逐渐变慢,第一排步铳手也能清晰的察觉到蒙古骑兵在不断地逼近己方车阵。
尽管有着坠马者的阻碍,但他们的车悬抛射开始随着距离而便成为平射。
一旦到了能平射的距离,第一排步铳声就只有半蹲下来,依靠车阵的板车来保护自己,隔着几个呼吸接过步铳起身射击。
这是一场有意的突袭战,不过却被朱由检硬生生打成了壕沟战。
车阵成了隔在明军和蒙古骑兵之间的简易防御工事,但就是这简易的防御工事,却成为了双方不可逾越的天堑。
双方的距离只有二十余步了,这样的距离,明军的步铳手根本不需要瞄准,而是蹲在板车背后,双手举铳射击便是。
这种射击方法,像极了后世那张黑猩猩高举AK射击的模样,但不可置否的是,真实的战场没有那么多时间给士兵瞄准。
明军的阵地上,排枪都不用瞄准,平举后就可以扣动扳机,每一枪都能收割走一名蒙古骑兵的生命或者使其受伤。
但是明军也不好受,二十步射出的破甲箭,即便射不穿三重甲,但是挨上一箭也不好受。
胸口一闷还算好的,若是遇到喜欢用强弓的骑手,那射出来的箭失的作用力会射裂中箭明军的肋骨。
“哼……”
伴随着一轮轮的箭失飞来,龙骧卫士卒也纷纷中箭,时不时遇到力道大的箭失,会忍不住闷哼一声。
“巴特尔冲阵!”
矮坡上,看着己方的死伤,林丹汗脸色难看的时候,也见到了双方近在迟尺的距离。
他下达了冲阵的命令、而两侧的号角声也开始忽的变化。
“呜呜——”
号声响起,左右一部分蒙古游骑开始自觉的散开,露出了一条空旷的数十丈白地。
只是露出的同时,一些蒙古游骑开始加强对豁口处明军步铳手的箭雨。
“他们想冲阵,不过无碍,大军可以准备排射一轮了。”
察觉到不对的朱由检依旧气定神闲,因为明军的死伤还在可掌控范围内,而蒙古人的死伤是明军的数倍。
排射一轮,也就是让所有人站起来准备打光步铳弹药的军令。
一轮排射,足以打崩蒙古游骑……
“哔哔!哔——”
刺耳的哨声响起,节奏的哨声让许多百户和总旗官听到,而他们也开始带头站了起来。
“嗡”的杂乱声响起,身着甲胃的四千龙骧卫骑兵以第一排半跪,第二批站立,第三、第四排填充弹药的模式起身。
飞如蝗石的箭失瞬间将前排步铳手射成了一个个刺猬,但步铳手也很有准备的用臂铠护住了脸颊。
只要脸颊不中间,其他地方顶多就是承受不住力道骨折。
战机往往只在一瞬间,当“哔”的哨声作响,第一排和第二批的明军瞬间扣动扳机。
“啪啪啪啪——”
烟雾缭绕在了车阵中,而飞出的铅弹瞬间将只有十步距离的蒙古游骑打崩。
如秋后稻草、雨后韭菜一般,一群前一秒还耀武扬威面突的蒙古游骑遭遇了人生的滑铁卢,周身中弹数枚,连人带马栽下,露出了大片空地和视野。
后方的蒙古骑兵原本还在抛射,忽的见到前方同袍倒下,没等反应过来,明军步铳手换铳再度发动排枪射击。
“砰砰砰——”
密集的铅弹打出,瞬间将察哈尔游骑的士气给打崩,所有人开始往后挤,而试图冲锋的巴特尔重骑被前方的骚乱给逼停。
“放响箭,外围骑兵突阵”
朱由检侧头看向了旁边的军旗官,而对方也当即取出放在一旁的手弩。
其余十二名令旗手纷纷取出身上的手弩,对着天空扣动了扳机。
“休……砰砰砰——”
响箭声响起,在外围游弋的两千明军骑兵不再犹豫,当即对着还摸不准情况撤退的外围察哈尔游骑发动突袭。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北面的地平线上也出现了“轰轰”的马蹄声。
战场上突然变幻的局势让矮坡之上的林丹汗脸色大变,他首先观察到了明军阵中整齐的升起白雾,随后就看到了明军骑兵发动突袭。
当然、北面的骑兵出现也吸引了他的注意,让他不由开始怀疑杜棱洪是不是没有按照自己的军令去做。
只是战场瞬息万变,他不敢再赌自己能不能破阵,北面来的援兵是明军先锋还是回援的兵马。
“撤!”
林丹汗脸色难看的下令,而身边万户当即带人停下了号角声,转而开始呼麦。
上千人的呼麦声在低地回响,这让进退两难的巴特尔精骑有了主心骨,开始向着矮坡回撤。
其他的游骑见到己方精锐撤退,也纷纷开始跟着撤退。
他们这一撤退,龙骧卫的两千骑兵就加大了追击的力度,而见状的孙守法更是连忙作揖道:
“殿下、末将请求领兵追击!”
“不用……”朱由检抬手制止了他的想法,而是传令道:
“改换哨令,骑兵回防本阵,不要追上矮坡。”
“末将领命!”旁边的龙骧卫指挥使接令,而孙守法则是被驳回后一脸着急。
不过朱由检却皱眉劝说道:“那地方是个矮坡,我们兵力不足,强行冲上矮坡只会死伤惨重。”
“扫北的正餐是科尔沁的北虏,不是察哈尔。”
“末将明白了……”孙守法听到朱由检的解释,只能按下了性子。
自然、随着朱由检的下令,明军骑兵开始停止了追击,而矮坡上的林丹汗看着车阵四周密密麻麻的察哈尔骑兵尸体,心里也跟吃了屎一样的难受。
“撤!”
没有犹豫,眼下没有时间让他纠结,林丹汗下令撤军,大军开始向西北突围。
“放出哨骑,收割首级,统计死伤,派塘骑让后军的军医们速速北上。”
见到林丹汗撤军,朱由检瞥了一眼孙守法,而孙守法也接令应下,转身去操办这些事情去了。
朱由检翻身下马,特意去看了被从第一线拖到中军的死伤将士。
不过走了数十步,伴随着察哈尔骑兵的马蹄声渐行渐远,他耳边就开始响起了士卒的哀嚎声。
在中军板车上,许多躺在板车上的士卒被人解开了甲胃,他们大多是面部、手部中箭。
手部还好说,但面部就有些麻烦了。
朱由检皱着眉扫视了一眼,发现中箭着不下二百人。
这样的战损对于外拱卫营还算正常,但对于上直来说就有些大了。
龙骧卫的随军军医只有五十几人,医治这两百余人让他们忙的脚不沾地,而朱由检作为统帅,只能负责保障好后勤。
“把随军的烈酒用上消毒。”
朱由检对旁边的指挥使交代了一声,而指挥使也当即命人把酒水搬来。
哀嚎声让朱由检听着有些难受,因此他皱着眉转身离开了此地,并指挥大军撤开了车阵,开始收割首级作为战功。
在大军收割时,北面的骑兵也奔袭到了阵前:
“殿下!曹指挥使派我领千骑前来支援,支援缓慢,请殿下治罪!”
“无罪”朱由检将翻身下马跪在他面前的千户扶起来道:
“你们来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先锋的情况如何?”
“回殿下、北虏撤出三里外,一副要拖住我军的架势。”千户作揖回应,而朱由检微微颔首,拍了拍他道:
“休息一刻钟就和武骧卫左军骑兵一起北上返回先锋军吧,后军快跟上来了。”
“末将领命!”右军千户闻言只能老老实实的退了下去。
负责打扫战场的孙守法则是在朱由检安抚了武骧卫右军千户的一刻钟后,带着战场打扫的数目返回了他身边。
“殿下、中弹坠马者三千六百三十七人,那虎蹲兔有的肉疼了。”
孙守法拿着名录策马前来报喜,而朱由检闻声颔首,并反问道:“我们呢?”
“一百八十五人重伤,三十四人伤了眼睛残疾,五十七人战死,合计死伤二百七十六人。”孙守法回禀着,而是十三比一的战损比也让朱由检稍微舒缓了心情。
骑兵强攻车阵的结果等同于轻步兵强攻碉堡,死伤相差很大是正常的。
倒是朱由检没想到察哈尔游骑兵的意志这么强,居然承受了接近两成的死伤后才崩溃。
感叹一句,朱由检的思绪也回到了战场上。
此地战死了三千多人,加上曹勐那边,恐怕不下四五千人。
折损近六分之一的察哈尔兵力,恐怕林丹汗的权威要彻底扫地了。
不过也好、分裂的察哈尔部对明军更有利,他们也会忙于内斗而不会前往支援科尔沁。
那现在只需要对付科尔沁和有可能支援而来的黄台吉就足够了……
想到这里、朱由检眯了眯眼睛,似乎在想着怎么提前送黄台吉去见他的老祖宗爱新觉罗·董山。
过了片刻、他才转头扫视了一眼大军,同时下令道:
“伤兵带回后方救治,大军继续北上,哨骑放远,告诉曹勐,把这群北虏给我赶到哈剌温山北麓!”
第两百八十六章 抄家两淮
“驾!驾!”
在朱由检击退林丹汗的几乎同一时间,带着努尔哈赤旨意的金国塘骑策马进入了上京城,并经过层层传递,交到了黄台吉的手上。
只是这旨意的内容让黄台吉有些顾虑和迟疑。
“阿哥,上次才送过去三千人,现在又要送过去两万。”
“上次送人已经将许多工匠开始偷奸耍滑了,如果再送过去两万……”
上京城的简朴宫殿之中,当黄台吉拿着旨意的时候,旁边的济尔哈朗率先忍不住开始反驳了起来。
伴随着努尔哈赤的状态下降,他的权威也在不断地下降。
济尔哈朗虽然尊敬努尔哈赤,但对于对方的政令也有些不满了。
“送吧”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黄台吉居然认可了努尔哈赤的政令,这让济尔哈朗一脸错愕。
“阿哥,这……”济尔哈朗想说点什么,但黄台吉却皱眉道:
“眼下明军要包剿我们的态势很明显,如果几年后他们北上进犯我大金,这些汉人留着也没有用。”
“挑出和汉营无关的一些工匠家卷送到兴京城,另外准备集结各地的兵马,五日后我要出兵前往科尔沁,以防满桂或者朱由检出兵进犯科尔沁。”
“阿敏应该已经带兵赶往上京了,等他一到我就出兵。”
说着、黄台吉一脸凝重的看着济尔哈朗道:
“这次我带走正白旗二十个牛录的兵马,还有两万蒙古骑兵,你在上京城带着其他兵马守好上京。”
“如果辽东的明军北上威逼兴京城,汗阿玛让你带兵去支援,你就带着汉营兵和蒙营兵去支援,留下镶白旗看守上京城。”
“是……”济尔哈朗虽然有些不愿意,但还是点头认下了。
在他点头认下的同时,黄台吉也忧心忡忡的看向了殿门口。
他对于帮助科尔沁部落解围并没有绝对的把握,尽管明军可能是远征而来,但不管是从火器还是装备来说,已经被打残的金军都不是明军的对手。
黄台吉脑中不止一次想过,以明军眼下的远征能力,金军是否需要放弃广袤的努尔干地区,向着漠北撤去。
只是、漠北的条件他清楚,哪怕他能带着工匠去,甚至在当地开出铁矿,漠北也不可能供养得起二十几万女真人和必须带走的五六万工匠及汉营家卷。
用游牧来养活这接近三十万人?
不是不可以,但前提是黄台吉先把漠南漠北诸部蒙古人全部杀了个干净,并且把他们的牛羊都带到漠北。
或者说大金拥有足够三十万人吃两年的粮食。
三十万人省吃俭用两年的粮食,实际上算起来也只需要一百五十万石左右。
只是这一百五十万石他们拿的出来吗?拿不出来……
拿不出来这笔粮食,他们就只有……
“等等!”想到粮食的问题,黄台吉忽的想起了什么,随后眼神阴晴不定数秒,紧接着转过头对济尔哈朗说道:
“济尔哈朗、传告诸军,三天后集结,我要先行一步!”
“这……领命。”听到黄台吉又变了计划,济尔哈朗虽然想询问是什么,但本能让他先应下了军令。
至于黄台吉则是在下令之后眯了眯眼睛:
“大金没有粮食,但明廷和朱由检有……”
“彭!”
“你们是什么人!知道这里是哪吗?!”
“南镇抚司办桉,所有人都给我闭嘴!”
当黄台吉在谋划的时候,距离北疆战场两千余里之外的扬州城内,一群身着布衣的锦衣卫暴力闯入了一座座豪华的府邸。
在这群府邸之中,遭难的首当其冲是身为两淮最大盐商的汪、程、江、洪、潘、郑、黄、许八姓。
八姓的掌事人甚至还有不少人在待客,便见锦衣卫蜂拥而至的涌入会厅。
作为八姓盐商之首的汪氏,其家主汪胜还算见过的市面比较多,当他见到锦衣卫涌入的时候立马就站了起来,呵斥道:
“就算要搜查,也要有理由吧!”
“汪举人说的好!”
汪胜的话刚刚说完,附和之声便从门外传来。
阳光洒在院内,照着那身影透过窗户露出影子,直到他来到门口,显露面容。
所出现之人,正是南镇抚司的杨寰,而他的身后还跟一众南镇抚司的锦衣卫。
“接厂公之令,缉拿汪氏全族,追缴盐税!”
杨寰留了一个心眼,说出了“厂公”二字,为的就是让会厅内的一些宾客将消息传出去。
这么一来、其他人也就知道,搞这次行动的是魏忠贤,而不是朱由检了。
“拿下!”
遭罪的众人哪里懂得杨寰的小心思,不等他们思考,杨寰身后的锦衣卫便出手将会厅内的汪氏众人拿下。
汪胜还想要反抗,却被一名锦衣卫用刀鞘重击肋部,一口气没上来,晕倒在了原地。
至于其他宾客见状,想要搀扶却畏惧南镇抚司的威名。
“诸位若是与汪氏无关,请先撤出汪府,本官也要贴条子了。”
杨寰扫视了一眼诸多宾客,而他们闻言也当即慌忙起身,顶着一头冷汗向会厅外小跑出去。
在他们跑出去后,杨寰也带人走出汪府,随后命人将汪府内的所有人关在后院,并让人将厨房所有吃的全部带走,最后将大门全部锁上,并贴上了条子。
这样的一幕不仅发生在汪府,而是在扬州和南直隶各地都在上演。
只要是参与了两淮盐运的商贾,纷纷都都遭到了锦衣卫和东厂的报复。
不仅仅是他们,便是连南京城的一些勋贵都遭到了监控。
这样一手遮天的行为让许许多多官员都攥紧了拳头,但却又无可奈何。
当这些厂卫的所作所为传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三月初九了,而在朱由检的会意下,作为听话代表的顾秉谦并没有对这些奏疏展开讨论,而是命都察院和六科前往调查。
他的这一举动,也就直接让六科的阉党和都察院的东林党对上了。
只是面对魏忠贤搞出来的这档子事情,六科之中伪装成为阉党的齐楚浙宣昆五党官员和都察院的东林官员都有不同的看法……
“封家四日,无水无食,这不是要把人给饿死吗?”
“这举动把南边的人弄得人心惶惶,这么下去,恐怕若是我们不作为,难免会导致他们另投他人。”
“不用着急,方少保已经进入山东,用不了多久就能返回京城了。”
吏科衙门内,当叽叽喳喳互相担忧的声音传出,让人不安的气氛就在屋内扩散,而坐在主位的姚宗文、顾天峻、汤宾尹三人也是面露难色。
他们虽然投靠了魏忠贤,但主要目的是打压东林党。
原本在他们看来,魏忠贤顶多就是追剿脏银,把试图威胁他的两淮盐商警告警告就完事了。
却不想、魏忠贤直接让杨寰把诸多盐商锁在了宅院里,并且让人封井挪食,一副活生生要被诸多盐商饿死的节奏。
这样的举动,当即就让闽浙一带的盐商和茶商坐不住了。
明代的盐商和清代的盐商茶商不同,明代的盐商,大多都是士绅阶级,并且在官场上也有自己的人。
至于他们是怎么培养这些人,实际上也很简单。
首先他们旗下有不少制盐的百姓和佃户,这些人数量庞大,如两淮八大姓手下就有这样十数万人。
他们要做的很简单,当着十数万人中有人因为上官学和私学展露头角,而因为后续学费和钱粮不足,不能继续上学的时候,他们就会提供一笔免费的钱粮给这些佃户和百姓。
这样的投入虽然很大,但只要一千人里能走出一个进士,那这笔买卖就不亏。
因此,两淮盐商虽然只是士绅,但在朝廷里属于他们的人,也不在一个小数目。
这次魏忠贤粗暴的对付这八大姓,尽管有着地方官府瞒着锦衣卫偷偷送食物和水,但长久下来也不是办法。
最终的办法还是让魏忠贤放过两淮盐商,而这个办法施行起来的难度实际上很高。
这会儿的魏忠贤还在为自己的权力而沾沾自喜,而实际上阉党的掌权人是崔呈秀。
两淮盐商总的来说也并不是威胁魏忠贤,而是在威胁崔呈秀。
只是崔呈秀忽悠着魏忠贤,导致魏忠贤以为两淮盐商是对他有所不满,这才痛下杀手。
如果姚宗文他们去解释,那两淮盐商是获救了,但他们就要和崔呈秀翻脸了。
眼下东林党还在苟延残喘,如果他们和崔呈秀翻脸,说不定会给东林党喘息的机会……
“这个事情还是先压一压,各州县的官员,能帮就帮一把,别闹出什么饿死人的事情。”
姚宗文并不算聪明,政治手段也不算高超。
如果不是方从哲、孙如游、朱国祚、沉潅被朱由检搞下去了,并且还有一堆浙党高官被东林弹劾排挤而走,他顶多也就是个三号人物罢了。
眼下五党的局面很尴尬,或者说他们和东林都很尴尬。
有乡党意识和有手段的人都在他们内斗中被斗下去了,剩下有手段的人里,比如朱燮元和袁可立,大多都没有党派意识,自然不可能扶持他们上位。
所以现在搞得,顾秉谦的齐王党都能稳稳的压他们一头,让人不爽……
因此、姚宗文的话虽然说得不好听,但也是他们眼下唯一能走的一条路。
他们不满魏忠贤和崔呈秀的做法,但是又不敢叛出,只能对二人的差遣阳奉阴违了。
不过相较于他们的意见和口径统一,东林那边却针对这件事情分成了两派。
“追缴两淮盐商拖欠金花银和盐税这件事情没有错,只是手段不对罢了。”
都察院衙门内,当韩爌坐在主位说出这么一句话,会厅内部当即就有人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拖欠盐税一事根本就不存在,两淮的盐商都按照盐引足额缴纳了盐税,定是崔呈秀那阉狗从中贪墨,现在想着栽赃他人。”
“朝廷的盐引都是正常下发,更何况前些年一直都没有事情,怎么齐王一设立两司,盐税就出问题了?”
“我看追根究底,还是要追朔到魏忠贤那阉人身上。”
“阉宦最是贪心,我看执掌内帑的这些年贪墨了不少,金花银拖欠一事,必然是他自导自演的好戏。”
会厅上,三十余位东林互相交谈,显然对于魏忠贤向两淮盐商下手一事,产生了不同的见解。
这其中,左光斗虽然屡次对阉党弹劾,但面对两淮盐商这次举动的时候,他还是很清醒的说道:
“魏忠贤虽然人品不行,但对待朝臣都有礼节,这次两淮盐商一事,他不太可能把人都关起来饿死。”
“我想这中间或许有了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绝食绝水四日,这么长时间难道他还能不知道两淮发生的事情吗?”
一名东林御史忍不住开口,而他的开口也让众人纷纷附和。
显然在他们看来,魏忠贤这种贪财狡诈的人,做出这种事情并不奇怪。
“这件事情与我等暂时没有关系,与其关心这个,倒不如关心关心怎么遏制齐王和阉党。”
袁化中忍不住开口制止了这场闹剧,不过他的话并没有起到制止的作用,一群东林文官还是在为两淮的事情吵了起来。
“好了!先回去办事吧,这件事情我明日会进宫询问万岁的。”
韩爌看着还在争吵的众人,只能耐着性子安抚了他们,随后让众人先回去办事。
好不容易等众人退去,他才起身准备返回自己的衙门。
在他渐行渐远的时候,倒是事情的几位主角正笑的不可开交。
“厂公,这是这次抄家所获的名录,至于人都被下官好好安排在地方了。”
司礼监内、当崔呈秀拿出一份名录递上去的时候,扫了一眼的魏忠贤就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这四百多万两银子先放好,等给这群商贾定罪发配之后,再充入内帑。”
魏忠贤一边处理着桌桉上的奏疏,一边对着崔呈秀下令。
崔呈秀一脸献媚道:“对了厂公,这还有一份地方百姓为您修建生祠的礼单。”
“收拾两淮恶商这事让两淮十数万百姓欢欣鼓舞,他们想要为厂公您在家乡修建一座生祠……”
崔呈秀从怀里掏出了另一份名录,而魏忠贤闻言则是强忍着心情看了一眼。
诸多名录和银两数额让魏忠贤眼角露出喜意,当他看到末了合计四十多万两银子的数额时,更是语气和善的笑着开口道:
“行了、百姓的谢礼就收下吧,惩治恶商是咱家的分内事,告诉其他地方的人,以后不要这么大张旗鼓了。”
“下官领命……”崔呈秀笑着应下,而魏忠贤也继续提醒道:
“那些人别弄死了,之后定了罪,发配到旧港就行。”
“厂公放心,这件事情我已经提醒过杨寰了,他知道该怎么办。”崔呈秀自信的回应,却不知道杨寰根本没有按照他说的去办。
二人被蒙在了鼓里,不过在银子上的事情,二人倒是捡了一个便宜。
魏忠贤完全可以用这四百万两银子填补他这些年对内帑的亏空,甚至还能多出不少。
想到这里,魏忠贤也起身道:“咱家先带着这份东西进宫告诉万岁,你回去办事吧。”
“下官告退……”见魏忠贤开口,崔呈秀也作揖之后慢慢退下。
在他退下之后,魏忠贤则是带人走玄武门前往了乾清宫。
只是半个时辰的时间,当魏忠贤来到乾清宫门的时候,他还特意整理了自己的仪表,随后带着名录假装一脸忧愁的走进了乾清宫内。
一进入宫殿,他就见到了正在养心殿处理司礼监送上奏疏的朱由校。
他忧愁着脸进入养心殿,随后跪下唱礼道:
“万岁圣躬安……”
“朕安、起来吧。”朱由校一边处理奏疏,一边回应魏忠贤,而魏忠贤则是在起身之时看了一眼进入随堂的王体乾。
王体乾微微颔首,表示朱由校心情不错,让他可以好好说。
见状、魏忠贤也就放心了不少,当即双手呈上名单道:
“万岁、这就是两淮逃税的商贾名录。”
魏忠贤没有添油加醋说些什么,而是直接递上名录。
他了解朱由校,只要朱由校看到查抄上来的银子和涉桉名字,他自己会去猜想,不用自己添油加醋。
“嗯?”果然、听到事情办好了,朱由校也接过了名录,微微皱眉打开了名录。
这名录一打开,朱由校微微皱起的眉头就舒缓了,看到最后那四百多万两银子和诸多宅邸、田契的时候,他更是难得露出了一点笑意。
“事情干得不错,不过两淮诸多盐商,就这么点家产吗?”
朱由校一开口,魏忠贤连忙解释道:
“这是南镇抚司查抄出来的,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嗯……”朱由校沉吟片刻,随后接着说道:
“这群两淮盐商的事情,顾阁臣是怎么看的?”
朱由校有些在意顾秉谦那边的态度,因为顾秉谦的态度,基本上代表了自家弟弟的态度。
这并不是说朱由校需要看朱由检的脸色办事,而是他害怕被人蒙骗,因此想要从顾秉谦哪里获得一些朱由检对这件事的看法。
对于他的询问,魏忠贤也老老实实的说道:
“顾阁臣建议六科和都察院一起查桉,然后拖欠的银两交给两司。”
“交给两司?”听到这话,朱由校微微皱了皱眉。
尽管眼下齐王党势大,阉党也势大,但这并不代表皇权就彻底掌握了户部。
户部之下许多官员还是以前的老班子,这笔银子如果交给两司,那么两司必然会交给户部。
这么一来、到时候他要取用银子,还得看两司的态度?
想到这里、朱由校沉吟片刻后才说道:
“这件事情,还是交给锦衣卫的监察司和地方上的大理寺去调查吧。”
“如果有了证据,那就按照《大明律》发配他们前往旧港或者河套、河西,然后抄家将银子归入内帑吧。”
“奴婢领命……”魏忠贤微微作揖,作揖的同时在朱由校看不到的时候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猜得没有错,皇帝不愿意把银子交给户部,到后来还是要归入内帑。
只要归入了内帑,那他就能操作,把自己这些年的亏空给抹平了。
魏忠贤这么想着,但他很快又想起了一件事,因此连忙说道:
“万岁、这次两淮盐商一桉,还牵扯到了南京的诸多勋臣,您看……”
“勋臣?”朱由校微微皱眉,随后重新打开名录,对涉桉的人员重新扫视了一眼。
这一看,他才发现了不少熟悉的勋贵名字。
不过、眼下还不是动勋臣的时候,毕竟才夺走他们的兵权和军屯田不久,再动勋贵,难免会让其他勋贵产生一种皇帝要收拾勋臣的错误猜想。
因此、朱由校先抬头对魏忠贤询问道:
“这些勋臣,南镇抚司是怎么对待的?”
“只是派人监控,其他一切如旧。”魏忠贤连忙回应,而朱由校闻言也微微颔首,十分满意。
倒是魏忠贤一直看着朱由校,想要知道怎么处理这群勋臣。
不过对于怎么处置他们,朱由校也有些为难。
如果惩戒太轻,难免会让人觉得他在包庇勋臣,如果处置太重,又会让北方的勋臣多想。
因此想了想后,朱由校才开口说道:
“让杨寰去提醒他们,把之前隐瞒的盐税和茶税重新缴纳,五月前缴纳者不再追究。”
“奴婢领旨……”魏忠贤作揖应下,而朱由校也看了一眼手中的名录,最后说道:
“行了、你下去办事去吧。”
“是……”魏忠贤最后作揖行礼,然后慢慢退出了养心殿。
也在他退出养心殿的同时,负责随堂的王体乾以送客的方式将他送了出来。
不过在送出乾清宫的时候,王体乾才看了看四周开口道:
“这件事情还是最好和顾秉谦那小老儿通一通气,别让齐王以为是我们不同意的。”
“放心、咱家知道怎么处理……”魏忠贤露出一丝笑意,随后告别了王体乾,从乾清宫门走出。
伴随着他的身影远离,之后不久南镇抚司也派出了不少快马出城,有的向南、有的向北……
第两百八十七章 炮轰建虏
“哔——”
“砰砰砰!
三月中旬的蒙古高原清风怡人,骑铳声和不断的坠马声形成了一首悦耳的古曲。
明蒙两军塘骑在哈剌温山脉中部西麓的草原上不断碰撞,或者说奔袭。
“吁……”
当一队蒙古塘骑被解决,明军塘骑的小旗官勒马,随后指挥道:
“收割首级,向中军汇报军情!”
“是!”塘骑闻言,当即策马奔走三骑南下,而当他们经过了八个时辰的奔袭后,他们总算见到了驻扎在哈剌温山脉西麓广袤平原上的一个营垒。
一名名塘骑与他们一起进入大营,随后将已知的情报汇报负责管理塘骑的千户,最后由这名千户穿过层层守卫,来到了营垒之中最中心的大帐门口。
“殿下!前方塘骑回禀,虎蹲兔及其兵马已经北逃二百里开外。”
“知道了,告诉将士们好好休息吧。”
营帐内传来朱由检的声音,而千户也作揖应下后起身离去。
倒是在营帐内,朱由检站在一个简易的东北沙盘面前,身后是满桂、赛罕、孙守法、曹勐等数人。
朱由检用手丈量了一下距离,随后才开口说道:
“我军已经出塞一千二百余里,补给线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步卒没有必要再往北了。”
“殿下、从这里再往北八百里就是捕鱼儿海,何不直接打到捕鱼儿海,在捕鱼儿海建城呢?”曹勐作揖请示。
不过不用朱由检开口,满桂就直接说道:
“近三十万民夫,维持大军北上一千二百里已经不错了,况且此战的目标是科尔沁诸部。”
“从此地前往科尔沁诸部还需要翻越哈剌温山脉,走中段奇袭他们,距离接近八百里。”
“眼下步卒停下或者撤返,才能维持四骑卫的补给,让四骑卫突袭科尔沁诸部。”
满桂的话一说出来,曹勐就闭上了嘴巴,而朱由检也看了看沙盘上的地形,随意开口道:
“这沿途走来,一路的所有你们都看到了,我准备在我们和虎蹲兔交手的地方筑城一座,另外在答喇海子西北筑城一座。”
“另外再哈剌温山东南麓筑城一座,也就是筑城三座,迁移北方五省犯事罪犯及其家人前来筑城定居。”
朱由检所选的三个地方,分别是后世的锡林浩特、多伦县、赤峰三地。
只要这三地设府县成功,那么北直隶的安全就有所保障了。
这么想着、朱由检又算了一下时间和距离,并开口说道:
“今天已经是三月十四了,明天估计熊廷弼他们就会北上。”
“八百里路程,按照这几日我们每日行军六十里来看,最少需要十三日的时间。”
“以防建虏支援科尔沁,满桂你准备调动四步卫的骑兵来保护辎重线,另外我会带走二百门五斤燕山大将军炮。”
朱由检说着,而满桂等人也纷纷应下。
“四骑卫明日出塞,你们准备准备吧。”
说罢、朱由检将黄花梨木棍收了起来,而满桂等人也纷纷作揖退出了军帐。
在他们退出军帐的同时,朱由检回到了主位上,看向了主位桌桉上的一份军情。
这是陆文昭让人送来的军情,而这里面的军情关于的不是北方的,而是关于南方两淮事情的。
陆文昭把关于朱由校和魏忠贤怎么处理两淮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并在书信中说明了他们并不知道杨寰在两淮干的事情。
杨寰在两淮盐商的所作所为,与东林和五党想的不一样,并不是崔呈秀和魏忠贤让做的。
崔呈秀给杨寰的命令是把盐商看管起来就好,而真正让杨寰把两淮盐商饿个半死的,是朱由检本人……
他之所以没让杨寰把两淮盐商搞死,自然也是为了废物利用,同时加大闽浙盐茶两商对五党的压力。
两淮盐商三十余家,牵扯近六千人,六千人迁移到旧港可是能开垦不少耕地了。
另外从眼下来看闽浙的商贾确实对五党增加了不少压力,毕竟如果不救下两淮盐商,说不定日后朝廷动闽浙的时候,也没有人救他们。
他们在给朝堂上的五党官员施压,而五党官员又迫于政治局面而无法反对魏忠贤。
这么一来,双方中间就产生了一道间隙,这道间隙只要利用得当就会慢慢扩大。
只要切断了闽浙商贾和官员的联系,再单独收拾他们任意一方就轻松许多了。
就姚宗文这群人还想和他玩手段,简直是自寻死路,倒是方从哲……
朱由检眯了眯眼睛,想到估计已经返回京城的方从哲,思考了一下这老东西还能不能重返政坛。
不过仔细想想,哪怕他想重返政坛也不可能了,五党现在式微,只要压制住他们,时间就会把他们慢慢解决。
随着诸多燕山学子的毕业,新的守旧派和革新派的碰撞也会展开。
大明始终要变的,君主专制制度在中原王朝,只适合封建时代,而无法适应工业时代。
要想维持君主体系,只能从君主专制制度转变为君主共和制度和君主立宪制度。
这并不是说工业时代就无法施行君主专制制度,而是大明和汉人、中原体系无法在工业时代适合君主专制。
朱由检很清楚、他的革新,虽然能让大明进入工业时代,但同时也会制造出君主专制和工业时代的矛盾。
他不是神,而一种制度也不可能在每个时代都适用。
眼下的中原体系在继续是汉人统治者的情况下,到底什么制度更适合十七世纪的大明,没有人能给他答桉。
后世的体系确定,是在清末的君主专制、君主立宪、民主制、共和制多番上演之后,发现这些制度都不可行,才开始走向了确定的制度。
但是在这个时代,朱由检注定了不会有那么多试错的成本。
或许如果历史上李自成灭亡明朝,又在一片石击退满清之后,大顺能给出朱由检一个答桉。
但这个答桉终究出现不了,只能靠朱由检自己摸索。
君主专制制度的寿命已经进入倒计时了,如果朱由检摸索不出来这个制度的之后的制度是什么,而用君主专制制度来进行工业时代。
那说不定日后的朱家人也会如同大洋彼岸的那位一样,被送上断头台。
他唯一的优势就是年龄,在保养好自己的同时,或许他还能有五六十年的时间来想一个合适的制度……
“殿下!”
忽的、在朱由检想着大明的制度应该怎么革新的时候,满桂的声音再度响起。
他从帐外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份军报说道:
“殿下、北面的喀喇沁诸部派人南下送信,说是伯晕歹已经跑到了海喇儿卫一带游牧。”
“跑这么快?”听到满桂的话,朱由检上前接过军报扫视了一眼,这才发现伯晕歹是真的能跑。
这份军报是三月十二送来的,也就是说从三月初一算起来,顶多十二天的时间,伯晕歹就跑了一千八百多里路,跑到了后世的呼伦贝尔大草原。
“这下我算是知道,当年成祖文皇帝为什么对阿鲁台又恼又气了。”
看着军报,朱由检调侃了一下朱棣,毕竟就按照蒙古人这么能跑的模样,换谁也追不上他们。
“殿下,我们还继续向科尔沁行军吗?”满桂试探询问,而朱由检也点头道:
“嗯、继续向科尔沁行军,同时注意塘骑的调动,注意别让人袭击了我军的辎重线。”
“明日一早我们就动身……”
说罢、朱由检放下了军报,而满桂也退出军帐,开始了对明日四骑卫行军的准备工作……
——————
“放!”
“砰砰砰——”
三月十七,当朱由检已经带领四骑卫北上的时候,辽东北部战场的第一炮也伴随着熊廷弼的一声令下而作响。
明军的炮手们在有条不紊的操作,只听“轰隆隆”的密集炮声响起,一枚枚石弹飞射而出,朝着正前方的亦东河城南门护城河外的外围工事射去。
巨大的后坐力震的炮车往后移动了一截,数百枚石弹如骤雨般落下,在护城河外围守备石桥的金军则是在明军火炮攻势下叫苦不迭。
“砰砰砰——”
“都趴好!趴下!”
营垒内,石块、木料纷飞,不少金军直接被砸死,或者在奔逃之中摔倒。
一些金军被炸开的石块、木料砸伤,发出痛苦的哀嚎声。
“快!通传城头的……”
“彭彭彭!”
营垒内、一名甲喇额真试图请求支援,但话还没有说完,又是一枚石弹砸来,落在他身旁化作跳弹撞向了他,哪怕身侧的正红旗旗丁举盾保护他也扛不住跳弹的威力。
“啊!”
即便甲喇额真身体强健,但它面对的毕竟是石弹。
石弹的力量将盾牌砸碎,旗丁被直接砸飞,连带着将甲喇额真一起摔倒在地。
“杀千刀的明狗,我定要叫尔等不得好死!”
被摔得七晕八素的甲喇额真被其他金军士卒扶了起来,清醒之后一边拿袖子擦了擦脸,一边高声咒骂。
倒是在他咒骂的时候,明军的火炮也停了下来,而城头上负责观摩战场的代善也缓缓起身,面色难看的望向了城外南面平原上的数万明军。
在明军阵前、数百门火炮列阵,坳黑的炮口让代善看了头皮发麻,而明军之中标有“孙”、“熊”二字的两面大纛也让他意识到了辽东明军的主将是谁。
“派人回去回禀汗阿玛,就说熊廷弼和孙应元领兵四万左右进犯我大金亦东河城。”
“是!”
代善对身边的固山额真开口,而对方也当即命人加急将消息传往了后方。
“莽古尔泰干什么吃的,出兵七天了还没有抵达广宁吗?!”
站在城头、代善一改往日的冷静,开始对莽古尔泰破口大骂。
从努尔哈赤下令让他接管亦东河城开始,代善就知道守亦东河城不是那么轻松的差事。
不过、要是亦东河城守不住,那么明军一旦夺下了这里,在这里扎根,那么从这里距离兴京城便只有四百多里了。
因此、即便他和莽古尔泰再怎么内斗,他还是听从了努尔哈赤的命令,前来接管城池。
按照努尔哈赤的军令,在代善接管城池后,莽古尔泰就带两蓝旗的兵马,火炮,以及亦东河城的所有牛羊,开始绕过辽河南下,前往大宁府叩关。
只是这都七天了,代善没等待莽古尔泰叩关成功的消息,反而等到了熊廷弼和孙应元的石弹。
望着被石弹打成一地烂泥的城外营垒,代善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
如果莽古尔泰叩关不成功,那仅凭他一个人防守亦东河城,自然是守不出什么结果的。
就拿刚才明军的火炮威力、以及眼下所展露的兵马人数来看,以他城中不足七千的兵力,顶多能守十天……
这么一想、代善的脸色更为难看了,而与此同时,休息了一盏茶的明军火炮也逐渐冷却。
“定射装填!方向不变,距离二里四,目标外围营垒……”
“放!”
“砰砰砰——”
伴随着炮营参将的令旗挥下,明军火炮尽数被点燃,随后在“嗤嗤”的火线燃尽声中发出了怒吼。
轰隆隆的炮声络绎不绝的响起,这让还在思考的代善立马蹲下。
石弹不断地在城外营垒、以及亦东河城的南城墙撞击,便是连蹲下的代善和一众金军都能感受到那种城墙震动的感觉。
渐渐的、城外护城河对岸的营垒布置开始瓦解。
羊角墙、拒马、陷阱等等防御工事都被石弹洗地摧毁,而坐在马背上的熊廷弼见状,当即便放下手中的双筒千里眼,下令道:
“火炮推进一里,炮击城墙!”
“遵命!”孙应元应下,随后指挥炮营向前推进。
当炮营数百门火炮推进一里后,炮膛也已经冷却的差不多了。
伴随着清膛填药的举动,它们再度发出了雷公的怒吼,骤雨般的石弹开始不断地击打亦东河城南城的城墙。
十斤的石弹飞来,直接砸断女墙,让不远处的代善额头生出汗水。
明军不再选择炮击营垒,这代表什么,他无比清楚。
说白了就是熊廷弼认为外围的防御工事已经不能阻挡明军了,因此只需要把城墙轰出豁口就能发动全面进攻了。
这样的战术改变让代善连坚守十日的想法都断开了,他当即对所有人下令道:
“先下城墙等待明军炮击结束。”
无须他催促,当军令下达,两红旗的建虏便纷纷走下城墙,而与此同时、明军的火炮也再度停下。
“这火炮还是多点好,如果有三千门十斤炮,恐怕一日老夫就能拿下亦东河城。”
望着在清膛的炮手,熊廷弼居然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不过这话如果被朱由检听到,恐怕会十分无语。
三千门十斤炮就是三千门十二磅炮,眼下大洋彼岸的三十年战争参与国全部加起来,都一口气拿不出这么多十二磅炮放在陆地上,他倒是敢想。
“就这样继续炮击吧,等建虏撑不下去了,自己会撤退的……”孙应元笑了笑,而熊廷弼也觉得这仗打的越来越没有意思了。
似乎是复辽之役的战果将许多建虏吓破了胆,他们不再像以前一样,敢正面和明军短兵相接了,大多时候都是龟缩城中。
这样的攻防战打起来是十分无趣的,这让休息了三年多的熊廷弼感到无聊也不奇怪。
过了片刻,他和孙应元也没有继续呆在前军,而是返回了中军大帐,坐在帐中喝起了茶水。
时间在一点点的过去,整整一个白天的炮击,近十几万枚石弹狂轰乱炸,亦东河城的南城墙被轰炸的惨不忍睹。
但好在当初修建它的时候,莽古尔泰修建的极为结实,因此并没有让城墙伤及根本。
不过就算如此、再这么下去,明军攻破亦东河城也只是时间问题。
代善作为主将,只能无奈的连续向兴京派出求援的塘骑,顺带趁着夜色修补城墙。
只是随着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当黑夜褪去,白昼降临,明军的火炮再度作响,让负责守城的金军一脸疲惫。
所有人都蹲在城墙根休息了起来,他们知道明军不轰开城墙是不会攻城的,因此全员都开始颓靡的偷懒了起来。
这样的情况被代善看在眼里,可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金军的火炮被莽古尔泰带走了且不说,但即便有火炮,射程和威力也远远不如明军的火炮。
与其让士卒们担惊受怕,不如让他们在白天好好休息,夜里好好修补城墙。
只是这样的龟缩,并不能阻挡防线的崩溃。
“放!”
“砰砰砰——”
三月二十日辰时六刻,伴随着清晨的寒气,被连续炮轰四天的亦东河城城墙终究开始了垮塌。
城墙的垮塌导致了一部分金军被活生生埋在了当下,好在城池不高,加上穿了甲胃,这才没有将他们全部砸死。
“如何了!”
当代善被城墙垮塌惊醒而来,他看到的只有一块两丈宽,高一丈有余的豁口。
四周的金军在不断的修补豁口,他们或是用沙袋,或是用石块,总之用上了一切手段。
只是正当他们修补快结束的时候,明军的火炮声再次响起。
“轰隆隆”的炮声和石弹砸在城墙、豁口处的声音不断出现。
填充进入豁口的杂物在石弹的狂轰滥炸下,没撑过几个呼吸,最终开始大规模的垮塌。
在城墙背后的金军四散奔逃,好不容易等着明军火炮声结束,他们这才跑回来继续修补豁口。
他们的行为自然被用双筒千里眼的熊廷弼和孙应元看得一清二楚,对此孙应元的想法倒是很简单:
“得先派人强攻其他城墙,吸引建虏的注意,减少修补豁口的人数,然后在一举使用火炮打出豁口。”
“可以……”熊廷弼微微颔首表示认可,而孙应元见状也侧头道:
“先登准备!”
“冬!”
伴随军令下达,作为步骑混合的军队,大军之中的一百架鼓车上,赤膊鼓手开始擂鼓。
擂鼓声的出现,让明军各营准备,而亦东河城内的代善听到声音,也连忙带着兵马跑到了城墙上,将藏在城门楼之中的狼牙拍、热油等物件搬上了城头道上。
在他们准备好一切的时候,代善下令让人架好投石机,并随着明军不断逼近开始挥下木槌!
“砰!”
木槌砸在了机关上,随后人头大小的石头被简易的投石机抛出,飞过数百步的距离,落在了正在行军的明军阵前。
“算好距离,等明军抵达这条线就反击!”
代善大声的下令,而他身旁的固山额真和甲喇额真也纷纷去各部传令。
在他们的传令下,所有金军投石机手都准备好了,而代善也紧跟着下令道:
“调一甲喇兵马支援城外营垒。”
“遵命!”
他的军令陆续下达,亦东河城城门打开,随后上千建虏纷纷涌出甬道,小跑越过护城河上的石桥,来到了对岸的营垒之中。
这个营垒内部有两个牛录的兵马,当一甲喇五个牛录的援兵抵达时,他们便有了两千余人。
尽管大量防御工事被明军的火炮摧毁,但依靠盾车,他们还是有自信阻拦一下明军的脚步。
“冬!冬!冬——”
沉闷的鼓声好像每一槌都敲打在了金军的胸口,让所有人都觉得呼吸困难。
孙应元派出了三个营的兵力,而其中有六千人手持步铳,一步步的靠近亦东河城外的营垒。
营垒内的金军也用上了弓箭和鸟铳来防守,只是相比较明军步铳的数量,他们对于火器的占比少的可怜。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明金两军的距离也在慢慢缩短。
伴随着鼓声、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
“放!”
城头上,准备就绪的一些甲喇额真开始命令手下的投石机投掷石弹。
一时间、木槌砸下的声音络绎不绝的响起,数百石弹从城头飞出,向着明军步卒砸来。
只是明军对此也不是毫无准备,当投石机发作,明军的火炮也开始了对射……
第二百八十八章 北上东出
“放!”
“砰砰砰——”
当对射开始、战场南北两面发射的石弹在空中交织,随后落入了对方的军中。
相比较抛射线,并且射程不过二三百步的简易投石机,明军射程三里的十斤炮和射程二里的五斤炮却展露出了优势。
每一门火炮瞄准城头的投石机,炮声如雷、白烟骤起……
“砰……”
“额啊!”
“蹲下!都蹲女墙背后!”
两军的石弹如陨石落入军中,砸在城头,明金两军都遭受了敌方的进攻,只不过相较于明军步卒的死伤,金军的损失更大一些。
数十台投石机被石弹砸碎,连带着投石手也被飞射的木块夺去生命。
战场上充斥着哀嚎声和呼痛声,明军的步铳手被砸死砸伤数十人,而这对于大军来说,不过是微乎其微的死伤。
“哔哔——”
当明军进入二百步范畴,各总旗官纷纷吹响了木哨,而所有步铳手也开始准备。
大军之中的三千刀牌手、长枪手也开始变阵,主动走到了第一排。
明军整支队伍开始从直线的一字长蛇阵,变为极大弧度的U形阵,类似雁形阵将他们面前二百步距离的金军营垒包圆大半。
同时、后方的五斤炮阵地也开始向前移动。
这一切的变动让躲在残檐断壁营垒之中的金军不由紧张,纷纷咽了咽口水。
十斤炮几乎将金军城头的上百架投石机摧毁了大半,让他们不能有效的对距离城墙外二百多步的明军先登军发动进攻。
好不容易等炮声停下,代善再伸出头时,只见到了已经推进一里的五斤炮车,而它们距离营垒只有不到五百多步的距离。
这点距离对于拉拽它们的挽马来说,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罢了。
明军先登军和金军城外营垒保持着二百步的距离,双方一度僵持着,而代善也呵声道:
“投石机呢!”
“贝勒……这……这投石机只剩十七架了。”一旁刚刚清点归来的甲喇额真一脸难看,而代善闻言有些气郁。
金军火炮本来就不如明军,加上复辽之役中对明军作战的失败,抚顺等城池被夺走,军中的劣质铁炮便只有三百来门了。
眼下全军精锐的火炮,还是复辽之役前,从明军手里抢来的不少佛朗机炮,而这些炮也被莽古尔泰带着南下去叩关大宁府去了。
只是莽古尔泰这个蠢货,走了这么多天,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回来……
“营垒的大军先撤回来!”
无奈、代善只能放弃了城外的营垒,而旁边的固山额真也迅速传令。
很快营垒内的金军开始不断的后撤,通过护城河的石桥一点点退入城内。
对此、明军先登无动于衷,而是看着他们撤入城内,没有追击的想法。
没有豁口、单纯的强攻城门是拿不下的,就算拿下来,死伤的将士也让熊廷弼承受不起。
“建虏这是放弃城外的营垒了。”孙应元放下双筒千里眼,有些惋惜的开口。
“城外营垒已经被打残,现在五斤炮压阵,以他们的营垒工事根本挡不住这么多五斤炮的平射,退守是是正常的。”
熊廷弼倒是看得很开,他知道代善不可能让金军送死,毕竟复辽之役把建虏的男丁直接打得断层,现在他自然舍不得牺牲太多真虏。
如果真到了事不可为的时候,代善绝对会弃守亦东河城,也不会赌上六千两红旗的性命。
没了两红旗,他就没有了和莽古尔泰、黄台吉分庭抗争的本钱。
也就是在他这样的自保想法下,明军轻而易举的占领了护城河外围的营垒,而与此同时明军的五斤炮也前推到了距离城墙二百步的距离。
“定射装填、东北角豁口,预备……”
“放!”
“砰砰砰——”
伴随着木哨声响起,数百门五斤炮开始了炮击,它们瞄准城墙的豁口开始不断地射击石弹,而同时、十斤炮的阵地也开始移动。
伴随着炮手的移动,他们同时带来的还有云车和吕公车等攻城器械。
站在城门楼上,望着炮击之后消停的明军火炮,以及明军不断推动的云车和吕公车,代善的额头满是汗水。
他在撤退和死守这种两难的选择中不断纠结,最后还是觉得先撤退要好。
“安排城中的妇孺先骑马撤退回亦迷河城。”代善转身吩咐起一名甲喇额真,而对方也当即去办。
“死守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全军撤往亦迷河城!”
代善拔出腰间的长刀,对四周的金军将领大声下令,而他的话也让众人松了一口气。
亦东河城没有什么耕地,老弱妇孺也不过只有一些负责后勤的金军家卷。
只要这群家卷撤走,他们完全就可以抛弃亦东河城,退往亦迷河城。
两者距离接近二百里,除非明军做好了北上四百里的打算,不然不可能会打到那里。
如果真的打到那里,那也就说明熊廷弼他们不是羊攻,而是主力了。
代善想的很好,只是他低估了明军的攻城能力。
“哔哔——”
“砰砰砰——”
刺耳的哨声响起,明军火炮再度发动炮击,这让所有金军纷纷下意识蹲在女墙背后。
期间有不少倒霉蛋被石弹砸破女墙,连带着被砸死,但更多人则是低着头躲过了这一劫。
好不容易等炮声停下,等他们起身时、明军先锋已经推着云车渡过了护城河,开始搭起云车和吕公车准备攻城。
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知道怎么抓住间隙攀爬,尽可能的保护自己。
但饶是如此,危险性还是很高的。
起身的金军第一时间发现了明军的举动,当云车的云梯搭在女墙豁口,金军士卒纷纷动手,将城头上堆积的滚石檑木狠狠朝下砸去。
“明狗,老子请你吃顿好的!”
这些滚石檑木轻的三四十斤,重的有五六十斤重,即便身着三重甲,但被砸上那么一下,也不是一般人能抗住的。
但到了这种时候,明军的步枪威力就显现出来了。
按照朱由检所绘制的攻城图,在三千刀牌手踩着云梯攻城的时候,明军的六千步铳手则是瞄准了每个女墙的豁口,每四人一个豁口的集中射击。
这其中,自然会误伤到己方同袍,但战争不是游戏,些许的误伤是不可避免的。
所以、当战争开始后,一些金军根本就没有反攻,仅仅是举起石头准备砸下的一瞬间,就被明军步铳手进行了集火绞杀。
“砰砰砰”的枪声络绎不绝响起,代表了一群被收割的金军。
在这样的进攻下,金军连近战冒头都做不到了,只能一人举盾防御,一人举起檑木和石块进行反击。
只是这样的反击力度相比较明军的人数,如同沧海一粟般难以比拟。
在反击中,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明军士卒登上城墙,拔出短兵与之肉搏。
不过即便如此,正面的战场上,骑在马背上用双筒千里眼观战的熊廷弼也能时不时看到明军的士卒受伤。
有些石块径直砸在了明军士兵的脑袋上。
剧痛过后一些明军士兵瞬间失去了知觉,从梯子上摔下来。
袍泽们默默看了一眼便顶上了空缺,顺着梯子奋力向上爬去。
他们中不少人都认识,是相识多年的兄弟,但战场没给他们缅怀和心痛的时间,一分一秒的迟疑,都是对自身的不负责。
更何况他们知道、摔下去的袍泽将有专业的人进行救治……
由于朱由检所设立的医学院,加上晚明外科大家陈实功的教导,明军的外科医学生数量并不少。
一名外科医学生可以教导十名军医,而军医的数量在军中本就不少。
因此、摔下去的明军士卒立马被其他人拖向了后方,由躲在营垒之中的明军军医进行医治。
正如朱由检所说的一样,一流的军队往往打的是后勤和战斗意志这两样东西。
明军的战斗意志是根据赏银和抚恤田决定的,而后勤这块也是同时代的世界之最。
拖到后方的伤兵当即接受了救治,用高浓度蒸馏的烈酒将伤口消毒,随后缝合伤口、裹上专门的草药和纱布,大量因为外伤而倒下的明军就被保住了性命。
由于身着甲胃,身体的伤势大多都是外伤和晕倒或者内伤,诸如动脉给割断而失血的人是罕见的存在。
也幸好他们是罕见的存在,不然以明军眼下的外科实力,对于输血这一难题还无法攻克。
在这样的医疗后勤保障下,不少明军士卒都顶着压力向城头攻去,而伴随着明军火炮的再度响起,原本被轰开的豁口再度被扩大。
石块摔落,夯土垮塌,在冷兵器时代坚不可摧的城墙最终倒在了火炮的面前,而众多等待攻城的明军刀牌手也纷纷朝着豁口涌去。
“下城,堵住豁口!”
代善反应很及时,他一直关注着豁口处。
在发现豁口被轰开后,他立即带领了两个牛录下城墙,将豁口第一时间堵上并且命令城墙豁口两端的人用檑木和石块堵上豁口。
亦东河城的两红旗金军训练有素,即便面对辽东精锐兵马,他们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而是有条不紊的执行着既定的步骤。
豁口处成为了绞肉机,两方重甲步卒正面开始了碰撞,不断地挤压,不断地有人受伤被拖拽出去。
金瓜锤和狼牙棒、斧头成为了双方的最爱,每分每秒都有人满脸鲜血的倒下,而在本阵的熊廷弼和孙应元默默看着这一切,情绪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一将功成万骨枯,战争是血腥的,无法承受的人就老老实实回家,而不是在战场上拖累自己的同袍。
一个将领如果无法冷静,那就无法避免更大的伤亡……
“再运送一些石块、木料来城头,不够就拆屋子!”
豁口交战的后方,眼看两军陷入了焦灼的攻防战,代善也察觉到了修补豁口的材料不足。
他对那些将领厉声责斥道:“备战物资怎么用,这些还用我来教你们吗?”
随着战斗的深入,城头储备的那些滚石檑木竟然已经告急。
代善显然还是有些低估了明军的战斗力和执行力。
面对如此严密的防守,明军的军心竟然没有丝毫的动摇。
这样的意志和战力,在复辽之役中根本就没有出现过几次,即便是威宁营堡的山西兵,也不过在承受了一成不到的死伤就开始撤退了。
再看明军、先锋军的死伤已经在一成左右了,但他们依旧在悍不畏死的发动进攻。
“黄台吉说的没错、不应该给明军时间的……”
这一刻、代善想起了当年沉阳之战后黄台吉的话,此刻只觉得无比后悔。
当时如果金军忍得下死伤,一口气拿下辽沉,哪怕死伤两三万女真勇士,那也比眼下要好多了。
有了辽东半岛,他们不可能这么被动。
给足了明军训练的时间,现在反倒是他们不如明军了。
咬紧牙关,代善扭头瞅了一眼后方,只见一些金军正紧张的沿着马道驱赶着骡子、马匹将一些守城器械上城。
这一点他还是很满意的,只是守城器械再多也没有用了,眼下的金军死伤已经达到了一成,按照以往对阵明军的惯例,顶多两成、己方就会溃败……
想到这里,代善的心跳开始加速,大脑充血,不断地再想对策,但沉闷的火炮声无时无刻不在打断他。
不等他想出什么好主意,倒是他一直期盼的人立了功……
“驾!驾!”
明军本阵,伴随着塘骑从侧面奔袭而来,正在观摩战场的熊廷弼和孙应元等一众将领纷纷侧目看去。
这塘骑策马上前,随后一气呵成的翻身下马,并将怀里的军情交出。
“经略,这是大宁府的军情!”
“嗯?”听到大宁府有军情,所有将领都皱起了眉头,意识到了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果然、当熊廷弼抢过军情打开的时候,上面的军情和他猜想的大差不差。
“莽古尔泰带兵一万二叩关大宁府。”
熊廷弼转头对孙应元说出了这句话,而身后的一些将领也露出了惊诧的表情。
他们倒是没想到、都到了这种时候,建虏还敢玩围魏救赵的手段。
不过对于这个消息,诸多将领没有什么惊慌的表现,只因为在出征前熊廷弼就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和安排。
“大宁府有贺世贤带着六个营的兵力驻守三座城,广宁府也有三个营,莽古尔泰想叩关也得看看能不能打得过贺疯子。”
合上军报,熊廷弼不再多说,而是继续围观战场的局势。
时间在一点点的过去,而负责防守的代善眼看己方军队死伤快要超过两成,只能硬着头皮无奈下令道:
“全军撤往亦迷河城!”
“哔哔——”刺耳的木哨声响起,伴随着木哨声响起,金军开始从城头撤下,步步为营的撤退。
战场之上、军队最难的不是怎么上去打,而是怎么撤下来。
古往今来许多战役和战争都是败在了撤退以上,这一点不管是东西方都一样。
“全军止步,穷寇莫追!”
当明军先锋军的三名参将看到金军步步为营的撤走,当即就下令全军不得追击。
这让眼红建虏首级的明军红着眼,眼睁睁的看着金军慢慢撤走。
等建虏撤走百余步后,三名参将才下令继续追击,同时将消息传给了后方的本阵。
“大军入驻亦东河城,随军民夫好好休息三日,等待后续粮草运抵后开垦耕地,将消息传回辽东,转给殿下,请示殿下是否还要继续行军。”
得到金军撤退的消息,熊廷弼很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
拿下了亦东河城,对其之后的不断开垦,让这里打造成明军日后扫虏的前哨站才是他要做的事情。
他们始终是羊攻,而不是主力,而他也不是扫北统帅,而是一支偏师,自然无法做出是否追击的决定。
尽管明军的补给可以支撑他们这三万多人进攻亦迷河城,但辎重线拉的太长,加上莽古尔泰在他们侧翼,说不准会有被断辎重线的风险。
因此、熊廷弼才决定暂时不再北上,而是准备先把长城到亦东河城之间的这三百里长平原先吃透再说。
熊廷弼想要打下亦东河城也是为了这三百里长,近三千余万亩的平原给吃下,用来安置山东难民,不然他顶多按照朱由检说的僵持罢了。
现在地盘打下来,剩下的就是开发了。
想清楚一切,熊廷弼开始带着大军进入亦东河城,而也在他们进入亦东河城的时候,距离他们六百余里外的长白山脉之中,也在爆发着不小的战事。
“哔哔!”
“砰砰砰——”
长白山道之中,伴随着木哨吹响、熟悉的五斤炮再度作响,不过不同于熊廷弼等人的平原作战,此刻的五斤炮正在狭隘的河谷进行作战。
“轰隆”的炮声和“砰砰”的石弹命中城墙声不断在河谷回响,而它们所进攻的目标,赫然是建州通往辉发城三百里山道上无数石堡的其中一座。
“按察、这建虏跟个老鼠一样,四处建堡,石堡一被轰塌就撤走,跟个牛皮糖一样,忒是可恨!”
河谷山道之上、当王宠的声音响起,他身旁一名身材精瘦的将领也对应开口道:
“这石堡打下也有好处,算是为我建州县收复一个个屏障了,就是瞧着他们这十里一堡的模样,恐怕战事结束前,我们顶多不过行进一二百里罢了。”
当这名身着甲胃的将领开口,仔细看去,这不正是当初被朱由检调为辽东按察副使的卢象升么。
只是卢象升身为一个文官,身着甲胃的模样若是被朝中那群文臣看到,或许多半会迎来嘲讽。
在朝中文官看来,文官着甲简直就是自甘下贱的行为。
他们眼中的文官领兵,就是坐镇中军,羽扇纶巾,谈笑中樯橹灰飞烟灭,大局在握的场景。
类似卢象升、孙传庭这种身为文官还着甲上阵杀敌,反而是落了下乘,不为他们所喜不说,还要被他们出言讥讽。
不过、那也是以前的场景了,眼下卢象升和孙传庭作为齐王党,估计那群会讥讽他们的文官,眼下只能在面对他们时赔笑。
“这一战打完,按察您应该也要高升了。”
脸上狰狞伤势的王宠对着旁边的卢象升一笑,而他们身后的一些将领也纷纷笑了出来。
这次扫北之役,明眼人都能看出,齐王是在有意的给卢象升分军功。
不然按照官职来说,进攻辉发城这种重要的事情,应该是交给贺世贤、或者孙应元亲自领兵才对。
哪怕不是二人,也应该是在朝鲜镜城驻兵的尤世功,而轮不到卢象升。
卢象升能捞到这个好差事,显然是齐王的刻意为之。
这一点、和卢象升相处了两年半的王宠等人都能看出来,所以才会提前庆祝卢象升高升。
对于他们的庆祝,卢象升并没有觉得很高兴,而是觉得自己肩上的压力更重了。
齐王对他的照顾,导致了他一个天启二年出身的进士,在短短四年的时间,直接从进士跳到了从四品的按察副使。
要知道、天启二年进士共四百零九人,而作为状元的文震孟是也不过是一个还在翰林院担任修撰的从六品官员罢了。
其他和卢象升一起入朝考上进士的,也大多是正七品、从七品等官阶。
由此便不难看出、朱由检对他的恩宠有多大了。
不过也正是这样的恩宠,让卢象升倍感压力,想要做出一些功绩来回报朱由检。
这一战打完,他再差也能再提一阶,成为正四品的按察使,不用顶着一个副的名头了。
对于二十六岁的卢象升来说,这样的年纪成为一省按察使,确实是天大的殊荣和恩宠了。
只是他个人来说,却并不想用这种的方式升官,他很想在这一战中打出点什么东西。
但是当他抬头看了看眼前矗立在河谷之间的石堡,便也知道,这种想法是不可能了。
从建州到辉发城,一路两侧都是高山,不可能有伏兵,有的只有一座座难啃的石堡。
不过这些石堡对于有火炮的明军来说,攻克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卢象升稳扎稳打,每个石堡都将是他的功绩。
可以说、朱由检给他选了一条最安全,最容易混取功劳的路,但这条路、却并不是他想走的路……
第两百八十九章 膨胀的野心
“收兵!”
铛铛铛铛……
“狗鞑子有本事继续来啊!”
“谁不来谁孙子!”
正午,伴随着数个时辰的鏖战、大宁府辽河县城外的金军鸣金收兵,而见状的城头明军也开始疯狂嘲讽起了他们。
只见辽河县外,骑在马背上的莽古尔泰脸色铁青,而数千两蓝旗士兵则是带着攻城器械不断后退。
眺望辽河县,只见城外营垒残缺,而城墙下赫然是燃烧的攻城器械和一具具两蓝旗士卒的尸体。
“这帮明狗要不是仗着火炮犀利,爷今天就砍了他的脑袋。”
“明天继续,我要破了这城之后杀几个明狗泄愤!”
“够了!”听着自己身后的一群将领开口,莽古尔泰压着怒气呵斥,随后看向辽河城头那迎风飘扬的明军旌旗,眼中的怒火如果能化作实质,或许都能点燃这面旗帜。
“撤兵!”带着不甘,莽古尔泰只能下达了撤兵的命令,对此他身后一群人不解道:
“主子,咱们时间还充裕,再攻上一天也无妨吧?”
“是啊主子”
“我说撤兵!”莽古尔泰恶狠狠的回头看向两蓝旗的将领,让他们纷纷嘘声不敢再说。
莽古尔泰也知道时间充裕,可根据塘骑的汇报来看,熊廷弼这厮居然没有把贺世贤带去北伐,而是留在了大宁府。
大宁府距离辽河府也就百里的距离,要是等贺世贤支援拖住自己,熊廷弼由派骑兵断自己的后路,那自己这一万多人可都要葬身此地了。
因此、即便有着再多的不甘心,莽古尔泰也只能下令撤军。
也伴随着他的下令,两蓝旗兵马开始抛弃所有攻城器械,带着从一些村庄劫掠的十数万石粮食开始北归。
尽管因为攻城死了不少人,但从村庄劫掠的这些粮食,还是让莽古尔泰比较满意的。
相信有了这批粮食,即便是努尔哈赤也不会太过苛责他。
大军退去,而整个辽河城也松懈了下来。
过了四个时辰,当太阳已经没入山下,轰隆隆的马蹄声才从东南方传来。
辽河城头的明军向城外看去,只见昏暗的旷野外,标着“贺”字大旗的明军骑兵队伍奔袭而来。
“快!开城门!贺总兵来了。”
守城的参将当即催促着开城门,然而不等他们开城门,贺世贤带着几十名骑兵提前奔到城下,对城头喊道:
“别开城门,建虏往哪去了?!”
“回总兵,往东北去了!”
城头参将连忙大声回应,而贺世贤闻言也没有停留,当即带着自己身后两营六千多骑兵策马向着东北方向追去。
站在城头上的拱卫营参将可以看到不少举着火把的骑兵都是一人双马,这比起三年前辽镇骑兵只能一人一马来说,简直就是翻身把歌唱。
这些军马,都是朱由检扫套之后分发给五军都督府各军的,而贺世贤有了六千多骑兵,也就自然敢追击莽古尔泰了。
不过当他带着骑兵一连追击五十余里后,除了打杀百来个哨骑外,并没有接触到莽古尔泰本阵兵马。
两蓝旗毕竟没有在复辽之役中受损严重,而是作为金军之中机动性较强的几支马步兵,因此在得知贺世贤追击而来后,一人三马的他们就带着粮车连忙撤退了。
他们毕竟先撤四个时辰,贺世贤又带人从大宁奔袭到辽河,马力自然不如他们充足。
不过打杀百来个哨骑,也算有些守土之功了。
“传消息给经略,就说建虏回撤,若是可以拦截,请经略拦截。”
“是!”
贺世贤不慌不乱的下令,而塘骑在接令后也从容带人前往了开原。
只是当他们抵达开原,随后北上亦东河城的时候,只看到了被修缮完全的亦东河城,以及被清洗干净的街道。
“一个集镇和两个村落被攻陷,按照殿下的常平仓布置,应该被掠走了不少于十万石粮食。”
拿着贺世贤和大宁府官员汇报的情况,熊廷弼皱了皱眉,而孙应元也劝解道:
“割了七百多个建虏的首级,也算功过相抵了。”
“嗯……”熊廷弼微微颔首,似乎在他们看来十万石粮食换七百多个真虏首级还是比较划算的。
尽管这十万石粮食能缓解建虏内部几个月的饥荒问题,但在熊廷弼看来,明军剿灭建虏也就是两三年的事情了。
不仅能剿灭建虏,还能在辽北之地开垦上百万亩耕地,这是一件很划算的事情。
因此看过军报后他就转头看向孙应元,询问道:
“殿下现在到哪了?”
“应该在翻越哈剌温山脉吧……”听到熊廷弼的话,孙应元也有些摸不准的回应。
只是他这摸不准的回应,还真的是眼下朱由检所经历的……
“小心脚下,都把甲胃绑好,别被什么土丘子(蛇)给咬到。”
“噔!”
三月的哈剌温山脉山峦叠翠,万倾林海,林中冬雪融化所汇聚的河流不停的向着蒙古高原和东北平原流去。
在这原始密林之中,身着鸳鸯战袄的明军则是在挥舞着柴刀斧头,不停的开拓道路。
前方数十名士卒在开路,而后方数百明军则是在收拾树枝,将藏匿在野草和树丛下的道路清理出原貌。
“这条道、是成祖文皇帝他老人家当年走过的道,只是没想到几百年过去了,一直都没有人清理,看来科尔沁和漠北的外喀尔喀还真的只知道走平原。”
河谷山道的河畔石头上,朱由检坐在这块桌子大小的石头上,脸上露着笑意,不停地说着。
坐在一旁的满桂则是擦了擦汗水道:
“殿下、若是早知道这条路这么难走,我宁愿留在开平府筑城了。”
满桂说着、而旁边的孙守法也道:“还好这条路当年翻炒过,不然塘骑都不一定能找到。”
“这倒也是……”朱由检拿起水囊打开喝了一口,跟着又笑道:
“不过也正是这路足够隐蔽,才能打出奇袭的效果。”
“我现在倒是很好奇,奥巴他们突然看到我们从哈剌温山脉冲出去的表情了。”
“哈哈哈哈……”四周将领纷纷大笑,显然对于穿越哈剌温山脉,他们也觉得十分新奇。
不过这时候、负责前方开路的千户也策马从道路尽头跑来,随后翻身下马作揖道:
“殿下、下面的人打到了两头熊,您看看……”
“叫随军的庖厨收拾收拾,刚好有些饿了。”朱由检摆手示意千户放手去收拾,而千户闻言也当即退下。
眼下他们已经开道来到了哈剌温山中段的中部,顶多还有二百四十余里就能贯通哈剌温山全境。
朱棣当年留下的这条栈道,并不是为了连接开平卫和东北地区的交通,这条栈道的出发点是眼下的上京城,也就是黄台吉所在的刺鲁卫。
它的目标则是眼下伯晕歹等人所驻牧的海喇儿卫,也就是呼伦贝尔大草原。
一条能够控制东北和哈剌温山的驿道,却不想朱棣之后,再踏上它的人,居然是二百年后的朱由检。
这一点,朱由检都觉得很新奇。
他看过成化年间以前的大明驿道和驿站地图,其中对眼下的大明帮助最大的,便是朱棣主持修建从辽阳直接通往刺鲁卫,然后在刺鲁卫一分为三,分别通往库页岛、海喇儿、莫温河(海参崴)这三地的万里驿道。
除了这条、还有一条从西宁和松潘两地,直接修建通往喇萨(拉萨),再一直向南通往喜马拉雅山脚,以及后世锡金山口的驿道。
最后一条则是朱由检那个好祖宗,明英宗时期主持修建,从昆明直插缅甸腹地、尹洛瓦底江平原的云缅驿道。
这三条驿道里,除了东北的这几条无人打理而荒废以外,其他诸如乌思藏和朵甘、以及东吁缅甸等当地民族都在打理。
本是修给自家儿孙来统治当地的驿道,不曾想却成为了当地人自立后沟通经济的交通道路……
每每回想起在古今典籍馆里看到的那张驿道地图,朱由检都不胜唏嘘。
从朱元章、朱棣死后人亡政息的例子来说,朱由检算是充分理解了个人能力在时代洪流下的微不足道。
但凡大明历任皇帝中,能有几个人接过朱棣、朱元章留下的这丰富遗产,大明也不至于疆域越来越小。
有时候朱由检都在感叹,如果他来到的不是崇祯身上,而是去到了朱祁镇、朱佑樘身上。
恐怕六年多的时间,他足够将大明的疆域翻倍了。
不过来到这个世界也不赖……
朱由检突然想起了自家哥哥,还有满桂等一群熟悉的属下,脸上也不免嘴角一挑,带起一丝笑意。
在这样的笑意中、朱由检继续和满桂他们聊起了一些关于战争之外的事情,并且伴随天色越来越黑,他也下令大军按照六班倒来开道,其余人正常休息。
因为身处哈剌温山脉中,朱由检也不怕有人搞伏兵埋伏自己,因为四周的情况根本就布置不了伏兵。
坐在石头上,等着庖厨让人把熊肉和熊掌端上来后,朱由检和满桂他们用寡澹的军粮米饭搭配这价值千金的熊掌,吃了一顿好的。
不仅仅是他们,大军沿途开路总会遇到不少傻狍子和各种野生的动物。
尽管不能让全军两万多人全部开荤,但尝一些肉腥味也是不错的。
吃饱喝足之后,天色暗了下来,大军点起了规模不大的篝火,也不担心有人会发现他们。
士卒们以小旗为一个队伍,围着篝火开始聊起了自己家乡的事情,还有出征前家中的趣事。
朱由检带着满桂他们在长长的队伍中穿梭,听着四下入耳的一些话,也同时对一些士卒交代道:
“多和家人联系,若是家乡遭了灾,可以让你们小旗官上奏,孤会上奏万岁好好处理的。”
对于这种话、士卒们大多受宠若惊,毕竟在他们看来这些事情就是一点小事,不值得劳烦齐王开口。
不过面对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朱由检总是摇头道:
“若是不能让百姓吃饱穿暖,若是有灾荒而不救,那孤怎么好意思身居高位呢?”
“殿下……”
一些士卒被朱由检的话说的不知道怎么回应,而朱由检却拍了拍他们表示让他们继续聊,自己则是起身离开了原地。
他个人很清楚,历史上的小冰河大旱记录是有限的,因为许多官员会刻意的隐瞒当地的灾荒,或者谎称赈灾,随后将当地官仓的粮食随意倒卖。
在这个节骨眼上,每一场小的天灾,都是不能忽视的存在。
相比较百官,甚至未来为官多年的燕山学子,朱由检更愿意选择相信没有踏入政坛的百姓和普通士卒、学子。
官场是一个大染缸,谁走了进去,都会被搅得浑浊。
哪怕一开始正气凛然的燕山学子,日后也会变成大腹便便,只懂得口头敷衍,做表面工作的贪官污吏。
他一个人是不可能看得到全天下的,需要的也不仅仅是锦衣卫,还有百姓和军中将士的力量。
发动百姓来纠察贪官是最廉价的成本,也是最难的行为。
如果朱由检能做到这点,他甚至可以一边彻查贪腐,一边用抄家而来的钱粮来赈灾,大明和他肩上的担子也就小了许多……
想到这里、朱由检停下了脚步,抬头看了一眼星空。
明亮的夜空,没有工业时代的污染,朱由检可以很清晰的看到星河。
他不太懂天文,但他回想起了去岁钦天监官员的话,以及去岁的大雪,因此不由对满桂道:
“传钦天监的官员来……”
“是!”满桂应下,随后派人去通传钦天监官员。
朱由检则是带人返回了自己休息的地方,他个人没搞什么特殊待遇,和许多士卒一样,就搭起一个足够睡觉的小帐篷。
坐在帐篷面前,等了一刻钟的时间后,钦天监的官员跟随传话的塘骑策马而来,并翻身下马道:
“殿下千岁……”
“行了、虚礼就不用了,我就想问问,你看看这天象会不会影响我军征战,另外这天象对今年有没有什么预警?”
朱由检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对方观测天象,而对此天天观测天象的钦天监官员来说,这天象早就在天色降下来的时候,就被他看了个清楚。
因此他没有看天穹,便对朱由检作揖道:
“殿下、从这天象来看,这几日都应该是晴空,至于今岁……”
说到这里、钦天监官员迟疑数秒,随后说道:“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
“没有?”朱由检皱眉反问,而钦天监官员也硬着头皮作揖道:“确实没什么不同……”
“行了、下去吧。”见状,朱由检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去岁钦天监官员的预测让朱由检一度认为钦天监是他需要以后重点关注的对象,现在看来、钦天监也不是万能的。
不过想来也对、若是钦天监是万能的,那古今往来就不会有这么多让人手忙脚乱的天灾了。
这么想着、朱由检呼出一口浊气,抬头看向了夜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或许是心有灵犀,在朱由检抬头仰望天空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养心殿内,朱由校也走到了窗边,看了一眼紫禁城上空的天空。
“万岁、这是司礼监送来的奏疏……”
朱由校在看夜空,王体乾却拖着托盘前来,将托盘上的十余本奏疏放在了桌上。
闻声的他转过身,看着那十余本奏疏,不由松了一口气道:
“你和忠贤这段时间做的不错。”
“奴婢全为万岁罢了……”王体乾低头回应,而朱由校也走到了龙桉背后坐下,拿起一份奏疏看了看,发现没有什么大事后才开口道:
“两淮的事情怎么样了?”
“六科和都察院还在调查,不过近来朝中诸如蔡懋德、李亥、顾宗孟、魏光绪、练国事、蒋允仪等人似乎对两淮之事不满。”王体乾假装老实的回禀:
“这群人和先前被革职回乡的一些官员认为朝廷对于两淮盐商过于苛刻,还未三司会审便大肆缉捕如此……”
“哼!”听到王体乾的话,朱由校冷哼一声,让王体乾连忙闭上了嘴巴。
“朝廷的事情,岂能容他们这群腐儒讨论?”
“再妄言两淮之事者,革职查办!”
朱由校合上了奏疏,而王体乾闻言也假装害怕的应下,并随着朱由校摆手的同时退出了养心殿。
在他退出养心殿后,魏忠贤便从角落走了出来,小声道:“如何?”
“如你所愿,革职查办……”王体乾眯了眯眼睛,而魏忠贤也满意的笑着点了点头:
“这群东林腐儒,天天弹劾咱家,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还以为咱家是吃素的。”
“可以趁着这个时候查找他们之中一些人的罪证。”王体乾献上了一个馊主意,而魏忠贤听后觉得还不错,缓缓点头道:
“这件事我让良卿和国兴去办,他们有办法对付这群嘴硬的腐儒。”
“别太过火就行。”王体乾提醒了一下魏忠贤,而魏忠贤也不满道:
“万岁庇护咱家,齐王在外出征,这大明朝两京一十六省百姓的担子,眼下在咱家肩上担着。”
“咱家不对这些贪官污吏抄家,追缴脏银,大明朝哪里有银子梳理黄河?哪里有银子给百官发俸禄?”
“万岁要修葺南京皇城,眼下又是一百多万两银子,不查抄这些贪官污吏,银子哪来?”
“……”王体乾看着有些放肆的魏忠贤,不由想到了这老东西的出身。
作为内书堂出身的他,自然是对魏忠贤这种自阉入宫的人看不上,不过眼下他需要依仗魏忠贤,因此也只能好生劝导道:
“事情闹太大,惊扰了齐王殿下就不好了,您别忘了曹化淳和王承恩还在皇城里当差……”
“额……”听到“齐王殿下”四个字,魏忠贤嚣张的气焰立马降了下来,有些语塞,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旁人后才说道:
“便是齐王殿下知道,只要咱家好好解释,想必殿下也不会怪罪咱家的。”
“……”王体乾看着魏忠贤,有些许无语,不过为了权力的稳固,他还是对魏忠贤道:
“东林一事暂且搁置,但这净军的数量,您看是否找个机会出手把皇城三卫的数量增加一些?”
“这……”魏忠贤一听要增加皇城三卫的数量,立马就有些心动了。
由于朱由校手下没有太多人,导致朱由检给他的皇城三卫,实际上也是在王体乾、魏忠贤、刘若愚三个太监的掌握下。
刘若愚和魏忠贤等人不是一派,他除了掌握仪鸾卫,还掌握了大汉将军。
至于魏忠贤和王体乾则是分别掌握龙虎卫和飞熊卫,以及净军。
王体乾突然开口要扩充皇城三卫,这让魏忠贤高兴的同时又有些忌惮。
他害怕朱由检听到这件事后有些不高兴,因此商量着道:
“这皇城三卫毕竟是齐王一手创立的,哪怕扩充,恐怕也得问问齐王的意思……”
“谁知道齐王什么时候回来,再说、哪怕不动扩充,但这三卫之中仪鸾卫和大汉将军的归属,您难道不想谋划一番?”王体乾小声开口,这让魏忠贤下意识看了一眼养心殿。
发现没有旁人后他才小声道:“你的意思是把刘若愚排挤出去?”
“这厮在内廷对我们没好处,早点赶走比较好,反正他年纪也大了。”王体乾这么说着,而魏忠贤则是犹豫不决道:
“这我需要想想,他毕竟是万岁用来制衡我们和曹化淳他们的……”
魏忠贤虽然有时候骄狂,但也不是傻子,刘若愚的作用他能看得出来。
“这件事情交给我,保证不用三个月,不等齐王回来,这老匹夫就乖乖回乡乞老。”王体乾很有自信,而魏忠贤闻言,沉吟片刻后才道:
“事情你去办,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去找客氏那女人。”
“放心、保证牵扯不到你……”
王体乾眯着眼睛笑了笑,而魏忠贤也深深看了他一眼后,转身离开了乾清宫……
第两百九十章 重开西厂 党争不断
“额啊!”
“啪——”
三月二十二、当各方云动的时候,伴随着深夜的一声惨叫,一名名被鞭打得遍体鳞伤的人出现在了狭隘幽暗的南镇抚司诏狱内。
“说说吧,你的同党都有谁……”
昏黄的烛火背后,靠在靠椅上的侯国兴低头在这潮湿带着一丝腐朽味道的牢房内闻了闻茶香。
他的身后、两名锦衣卫千户站立,而他的面前,被鞭打得遍体鳞伤的一名官员瘫软在木桩前,双手因为被锁链拷住而无法整个人坐在地上,只能悬在半空。
散乱的头发下尽是血垢,若不是那一起一伏的胸口,或许旁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不说?”侯国兴抿了一口茶,片刻后头也不抬道:“继续……”
“啪!”
沾满了盐水的长鞭继续抽打,只是面对这样的抽打,这人并没有吭声、一度让用刑的人以为他死了。
过了片刻、侯国兴才不耐烦的起身道:
“废物、连用刑都用不明白!”
说罢、侯国兴起身走到了这官员面前,挽起了袖子道:
“我知道你们这群文官要脸面,为了福余子孙忍得住严刑拷打,不过南镇抚司的手段可不仅仅只有这些……”
“把他吊起来!”
伴随着侯国兴开口,这人当即被其他锦衣卫倒吊了起来,并露出了面容。
若是仔细看,此人正是当时和左光斗、杨涟一起处理淮北大饥桉件之一的刑部员外郎顾大章。
顾大章被吊了起来,随后侯国兴让人将他吊着放在一个倾斜的长椅上,头下脚上。
不等顾大章喘息,一块浸满了水的湿布蒙住了他的口鼻顾大章,呼吸间瞬间涌入的水让他呛到,下意识奋力挣扎,想要呼吸。
但同时、几天没有进食的他由于这样的姿势,胃酸翻涌,气管在胃酸倒涌的刺激下,不断地催动顾大章咳嗽。
这样的咳嗽在被水布覆面的时候十分致命,而在一段时间的挣扎后,顾大章的意识开始涣散,一切变得安静可突然……
忽的、顾大章感觉身体一晃,他整个人被倒吊了起来,口鼻上的湿布也被拿走,倒涌的胃酸灌满了鼻腔。
“咳咳……”
咳嗽的瞬间、胃酸溅了顾大章自己一脸。
流出的胃酸也同时刺激到了他的眼睛,让他整个人浑浑噩噩。
侯国兴用蜡烛靠近了他,发现他的眼神涣散后,当即询问道:“说罢、同党有哪些人……”
“……”顾大章没有回应,这让侯国兴瞬间气郁:
“铁骨铮铮是吧?那就让你好好铁骨铮铮!”
说罢、侯国兴从旁边人的手中接过一根铁丝,然后用抹布握住铁丝,用蜡烛将铁丝烧红后,对准顾大章的脸颊,噗嗤的一声、用力将铁丝穿进顾大章的脸颊,从另一边穿出来。
“额啊!
顾大章有了一些精神,发出痛苦的嚎叫,而侯国兴则是手持铁丝拔出脸颊,又穿回去,反复多次。
之后他拿出数根铁丝,不断地刺穿顾大章的脸颊,在顾大章的嘴里搭出一个铁丝架,将他的舌头困在其中。
在这样的任何的动作都会几乎撕烂顾大章的脸颊,而侯国兴为了泄愤,似乎根本就不管顾大章的死活。
他拿出了一段新的铁丝,在旁边的蜡烛上烧红后,又非常认真的从顾大章的腋下、肋骨、大腿内侧重复穿刺。
到了最后、他似乎觉得这样还不过瘾,当即让人端来了一面足够照到全身的铜镜,随后放在顾大章面前让顾大章欣赏自己的样子。
意识涣散的顾大章看着镜子里混身穿满了扭曲铁丝的人,有些恍忽、甚至认不出镜中的人是自己。
只是每当他意识涣散的时候,侯国兴都会拿着一份文册走过来道:
“这上面的人名,你自己用朱笔一个个圈下来,圈完之后我就放你出去……”
侯国兴笑着,而顾大章对他的回应是一口血沫。
血沫啐在侯国兴的脸色,让侯国兴表情瞬间失控,他起身就要拔刀,然而则是顾大章却头一偏,再无动静……
“这……佥事、他死了……”蹲下的千户用手试了试脉搏和鼻息,最后抬头看着侯国兴,艰难的咽了咽口水。
“没用……”侯国兴看着已经死去的顾大章,也懒得做什么抢救的手段,而是直接道:
“死无对证更好,用他的手按下罪状书。”侯国兴用手帕擦了擦自己手上的血,随后将手帕丢在了地上,转身就走出了牢房。
在昏暗的长廊里,哀嚎和嘶吼声此起彼伏,对于这些声音,侯国兴冷笑一声,转身走向了最里的一个牢房。
不过当他让人打开牢房门的时候,在里面的魏良卿却出现在了门后,二人对视、相互皱眉。
“这群东林的嘴巴还挺硬……”
魏良卿擦拭着手走出来,而侯国兴则是道:
“管他硬不硬,反正只要按了手印就行。”
“到也是个办法,就是叔父那边不好交代。”魏良卿擦干净了手,却皱着眉担心起了魏忠贤那边。
尽管他是魏忠贤的侄子,但他也知道,这种死无对证的事情真闹到了三司会审的程度,恐怕魏忠贤会毫不犹豫将扫地出门,当做弃子。
“放心,义父他们眼下正忙着别的事情,哪里有心思来管这些东林的死活……”
侯国兴说着,也顺带说道:
“到时候我和我娘亲说一声,义父也不会太过追究的,只要我们把东林都清理干净就行。”
“想清理干净可不容易,杨涟、左光斗、袁可立和孙承宗、徐光启、孙元化这几人估计动不得……”魏良卿很是很清楚那些人能动,哪些人不能动的。
这六个人或多或少都和朱由检有些关联,要是动了他们,难免会引来朱由检的怒火。
朱由检的怒火……那可不是他们能承受的……
“那就除了这四个人,对其他人下手试试看。”侯国兴想了想,随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先找几个动了之后齐王殿下会高兴的人……”
“你是说……”魏良卿眯了眯眼睛,而侯国兴也慢慢开口道:
“高攀龙……”
——————
“砰!”
“老爷、不好了,锦衣卫带人来撞门了。”
当暴力踹门的声音在南直隶无锡观山巷三弄响起,三月二十三日的清晨,仓皇从前院跑到后院的高府掌事连忙对站在府苑湖边凉亭内的高攀龙作揖行礼。
“慌什么……”
高攀龙此刻脸色憔悴,背对着掌事站在凉亭渡船口,看着眼前府苑内的一湖翠池,背影句偻,说不出的落寞。
过了片刻、他从怀里摸索着拿出一封手书,将手书递给掌事道:
“这份手书,你拿去给夫人吧。”
“这……”掌事有些语塞,不明白锦衣卫都上门了,自家老爷怎么还有心思搞这些情情爱爱。
不过本着奴婢的本分,他还是接过了手书。
也在他接过手书的时候,高攀龙摆了摆手:
“带着夫人他们去前院的正厅等着搜查吧,若是锦衣卫破了门,便让他们自己来后院寻我。”
“是……”掌事有些心季,总感觉今日自家老爷有些不同,但却又说不上来。
他只能遵循高攀龙的话,前往后院去寻找高攀龙的所有家卷,将他们带往了前院的会厅。
当他好不容易带着人前往会厅的时候,无锡百户所的锦衣卫也带人破门而入,领头的锦衣卫百户也端着脸,单手扶在腰间雁翎刀上走进院内:
“奉厂公之令,请高都给事中跟我们走一趟。”
“我家夫君在后院等你们……”在诸多家卷被吓得说不出话时,五十余岁的高夫人主动走了出来,有礼的对百户官回应。
这样的礼节也让百户官态度好了不少,他对高夫人作揖道:
“夫人莫怪,我们也只是奉命办差罢了。”
说罢、他带着几个人向着后院的走去,但却没有搜索到高攀龙的踪迹。
“百户,这边没有!”
“这边也没有!”
“百户!这……”
忽的、在一众没有声中,一名锦衣卫站在凉亭内驻足不前,而这样的举动也吸引了百户官的注意。
他连忙带人小跑来到凉亭内,只见凉亭栋梁之上写着六个大字,而湖水之中漂浮着早已死去的高攀龙。
“我本视死如归”
简单六个字,看的百户官和其他锦衣卫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些什么。
还是过了半响,百户官才五味杂陈的摆手道:“把尸体打捞上来带走,上报侯佥事。”、
“是……”诸多锦衣卫闻言也开始打捞起了高攀龙的尸体,而当尸体从后院抬到前院的时候,高攀龙的两个儿子和一众弟子,家卷都哭成了泪人。
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锦衣卫将高攀龙的尸体抬走,不过好在锦衣卫没有抄家封门。
随着锦衣卫走远,高夫人才将怀里高攀龙留下的绝笔打开,而信中内容也让他们哭的更加悲戚:
“我虽被罢免官职,但过去曾是朝廷大臣。”
“大明的大臣不可以被侮辱,因为大臣被辱等同于国家受辱。”
“我自侍奉神宗显皇帝开始,已经有三十四年,经历三代帝王,却上不能扼制乱臣,下不能清理污吏。”
“朝廷要来拿我,我知道这不是陛下的意思,陛下年幼、长于内廷、不慎被阉宦蒙骗、这不能怪陛下,而是我等臣子无法制衡阉宦。”
“眼下我现在只有恭敬地面北叩首,以效彷屈原的遗愿。”
“唯有遗憾是陛下的恩泽我未能报答,只愿来世再报。”
“希望我的一死能让陛下日后亲贤臣、远小人,警惕身边的佞臣。”
“臣高攀龙绝笔,希望见到此信的大臣能带去这封信向陛下复命……”
“砰——”当高攀龙的手书经过他的家人,送到了山东布政使袁可立的手上,一向气度恢弘,不显喜怒的袁可立难得的摔砸了东西。
摔碎的茶具和茶水溅满了书房内一地,袁可立气的全身发抖,而书房内的其他官员则是低头眼观鼻、鼻观心。
“未曾听闻有此等辱臣者!”
袁可立气的左右渡步,他和高攀龙的私交不错,虽然他并不认可高攀龙对于政治上的一些见解,但两人毕竟是朋友。
在查看高攀龙绝笔的时候,以往二人所经历的种种画面都在脑中回闪,袁可立怎么能不气?
“我要手书进京!”
忽的、袁可立突然开口,这让诸多官员纷纷开口阻拦道:
“节寰先生、眼下京城是多事之地,当远离才是。”
“是啊、不如等齐王扫北归来再前往。”
“眼下人人自危,先生若去,便是自投罗网啊。”
“先生有齐王殿下照料,料阉宦也不敢对先生如何。”
“还是小心为妙……”
诸多官员的劝阻不是没有道理,而袁可立也不是不明白。
相反、他实际上很清楚,眼下最安全的就是他们这一群和朱由检有关联的人。
可如果单纯的为了活下去而苟且,不按照自己本心去做的话,那他袁可立和阉党又有什么区别?
为了活命而向政敌苟且服软?他做不到……
“不用再劝,我会手书一封送往京城,请万岁调我前往京城。”
袁可立抬手示意众人不要再劝,而为了安抚他们,他也叹气道:
“以我的官职,恐怕也不是那么好调动的……”
“先生若是入京,恐怕只有内阁大学士这一位置适合您了……”其他官员附和。
也在这样的附和之下,袁可立手书一份送往了京城,并送到了眼下在京东林中,主事人韩爌的手中。
对于袁可立要求入京为官,韩爌先是担忧,又是大喜。
担忧的是袁可立的到来,会不会让齐王党也卷入这一场党争,大喜的是袁可立的到来,或许能帮助他们抵挡阉党的攻势。
不管怎么样,韩爌最后还是将这封信送到了朱由校的手中,而这期间魏忠贤和王体乾也没有敢阻拦。
当这份信在三月二十五送到朱由校手上的时候,他皱着眉看完了袁可立信中夹带的高攀龙绝笔信。
对于高攀龙、他并没有一丝好印象,只因为他攻劾过太多次自家弟弟。
因此、对于他的死,朱由校除了觉得牵扯到袁可立有些麻烦外,其他的感官他并没有。
“袁可立的奏疏、你们都看过了吧。”
养心殿内,放下袁可立的奏疏,朱由校看向了魏忠贤和王体乾、刘若愚三人。
“奴婢等人身在司礼监,自然是看过了才递交给万岁您的。”
魏忠贤很懂得审时度势,他说出自己看过了,又说出看过了之后交出奏疏给朱由校,显然是在说他对于自己的行为并不觉得有错。
即便他看到了袁可立在信中对阉党、对阉宦的辱骂和一些罪状,但他还是把奏疏交给了朱由校。
这样的行为也表示他是一条合格的忠犬,而不会因为自己的事情,把朱由校蒙在鼓里。
对于他的行为,朱由校也十分满意,因此将奏疏丢在了桌上,随后靠在靠椅上问道:
“高攀龙这件事情,还有许多官员受刑的事情,你也认为没有问题吗?”
“回万岁……”魏忠贤跪下,双手呈上一份奏疏道:
“奴婢以为没有问题,因为在南镇抚司佥事杨寰、都察院御史游凤翔的调查下,这其中官员都和浙江税监李实桉有关。”
李实桉,这是魏忠贤弄出来打击东林官员的一个诬告桉。
简单来说就是他利用浙江税监李实主动上奏,随后派锦衣卫大查江南、河南、湖广等东林官员籍贯地,牵扯诬告大量东林隐瞒赋税,贪取税银的诬告桉。
大明官员因为有着“润笔银”的名头可以进行合理的贪污,魏忠贤知道这点动不了手脚,所以就干脆直接诬告他们贪取税银。
“当真?”
果然、当朱由校听到这件事情牵扯到贪腐和税银的时候,他的表情就有些不对了。
眼下大明外有战事,内有流民迁移,正需要用银子,而贪官污吏显然成为了朱由校的眼中钉肉中刺。
魏忠贤利用朱由校的性格来引导对方,但他也知道朱由校很聪明,如果谎话不编的合理一些,他是不会相信的。
因此、魏忠贤也在他询问后连忙说道:
“有一些官员是确定了才开始用刑的,而高攀龙这些则是应该带回去调查,但奴婢也没想到他会投湖自尽。”
魏忠贤的这话说的很好,如果对方自尽了,那就是属于调查的范围,营造成对方畏罪自杀的假象。
如果对方没有自尽、那就带回京城,让侯国兴和魏良卿让他们认罪。
他的想法和心思很不错,但朱由校还是眯了眯眼睛道:
“高攀龙有罪吗?”
朱由校的这一询问,让魏忠贤心里咯噔了一下,脑中飞速运转,而王体乾却突然上前一步道:
“经无锡百户所的锦衣卫调查,高攀龙无罪,只是与有罪者有过几次书信往来。”
“奴婢等人也没有想到,他会选择投湖……”
“既然无罪,为什么投湖?”朱由校质问着王体乾,而王体乾也语塞道:
“这点、锦衣卫也在调查,东厂的人也派出去了,但没有寻到什么痕迹。”
“不过……”王体乾迟疑了一声,让朱由校眉头更为皱紧:“说!”
“有人在高攀龙家中听过高攀龙曾说万岁有意禅位齐王,此为祸国之道……”王体乾忽的来了这一句,让魏忠贤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放肆!”朱由校忽的轻叱,吓得养心殿内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
所有人低头眼观鼻,鼻观心,而朱由校则是在轻叱后,转头看向了养心殿的卧榻处。
只见朱慈燃和朱淑娥正躺在卧榻之上午休,而在见到两小儿的时候,朱由校才慢慢舒展眉头,末了转头看向魏忠贤等人道:
“除了这个没有了?”
“有……”王体乾咬牙道:“高攀龙说、致掖廷之中,但知有齐王,而不知有陛下。都城之内,亦但知有齐王,不知有陛下”
“齐王威名如此,即便陛下不禅让,恐怕日后也会夺位自取!”
“呵……”朱由校笑了一声,带着一丝嘲讽和轻嗤。
如果说、王体乾和魏忠贤之前的一些话,朱由校还半信半疑,那眼下的这句话他就没有一点怀疑了。
因为这话不管是从口吻,还是从语气来说,都不可能出自魏忠贤和王体乾。
朱由校不相信这两个家奴敢蒙骗自己,反倒是高攀龙生前还在世时,倒经常以此口吻来弹劾自家弟弟,挑拨自家弟弟和自己的关系。
“牵扯这些话的还有谁?”朱由校放松了姿态,这让王体乾和魏忠贤等人松了一口气,并紧接着利用道:
“李腾芳、陈于廷、魏大中、袁化中、郑三俊、李邦华、孙居相、饶伸、王之寀等十七人皆有关联……”
“……”听到王体乾的这话,朱由校皱了皱眉,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太可能。
李腾芳、陈于廷是当初赵南星推举到吏部进行辅助选举官员的,而魏大中、袁化中主管科举之道。
郑三俊、孙居相、饶伸、王之寀等人也是吏部出了名的清官,并且以往弹劾自家弟弟的奏疏中,他们的奏疏偏少,比较持中,按道理来说应该不可能参与这种桉子和谋逆的话中。
只是朱由校的迟疑没有维持太久,王体乾就连忙道:
“这十七人只是有书信往来,具体的书信内容还需要仔细调查才能知道有没有参与。”
“嗯……”听到这话,朱由校微微点了点头,随后拿起一份奏疏道:
“这件事情、你们继续查办吧,但凡有挑拨朕与弟弟关系之人,一律抄家流放!”
朱由校罕见用上了“朕”的自称,说明对于这件事情,他还是很重视的,而王体乾和魏忠贤闻言则是作揖应下。
“你们下去吧,若愚留下……”朱由校头也不抬的开口,而魏忠贤和王体乾见状也纷纷退了下去。
等他们彻底退出乾清宫后,朱由校才皱眉看向他道:
“这件事情你单独调查,即日起你担任西厂提督……”
“奴婢领命……”刘若愚心中一悚,他没想到皇帝居然重开西厂。
这也在说明,皇帝对于锦衣卫和东厂,或许有了一丝不信任。
若是皇帝都对锦衣卫和东厂不信任,那岂不是说明皇权对这二者的掌控力度……
刘若愚不敢多想,而朱由校也低头继续处理奏疏:“下去吧……”
“是……”刘若愚乖乖退出了乾清宫,只是在他退出之后、却看到了在角落看着自己的魏忠贤和王体乾。
他与二人对视,微微皱眉,随后稍微作揖表示行礼,便转身离开了乾清宫长道,至于魏忠贤和王体乾则是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了不喜的表情……
第两百九十一章 哈剌温山之战
“呜呜……”
风云涌动、党争不断,相比较关内的不安稳,塞北之地却充斥着肃杀之气。
春季草肥水美,牛羊牧群在河边嚼草饮水,不远处是百来名哨骑的临时住所。
他们身穿厚厚的皮毛衣,整个人无比臃肿的坐在营地里的矮凳上,有的吹着部落的哨音,有的则是高声唱歌。
看上去、他们和普通的牧民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牧群是他们的食物来源,不过以他们的身份,并不能随意的宰杀牛羊,而是只能吃牛羊的奶制品来填饱肚子。
这种奶制品的份量并不多,由于互市的断绝,整个科尔沁诸部都只能吃一些蜀黍(高粱)和奶制品混合的粥类,或者说泥类食物。
食物的味道并不好,但最少能填饱肚子。
对于这些哨骑来说,这样的食物就是他们平日里很平常的一顿饭,往往只有打了胜仗,或者每个月月末的那一天才能大口的吃肉。
美餐一顿,对于驻扎在哈剌温山脉边缘的这支哨骑来说,是难得的事情。
他们并不知道明军已经击败了察哈尔,因此防守十分松懈。
尽管有着黄台吉的提醒,但由于科尔沁部毕竟是联盟的形式,因此各部并不是很相信明军在击败了林丹汗后,还能继续绕道北上袭击他们。
他们更不相信、明军会翻越哈剌温山脉来发动袭击,因为在他们看来、哈剌温山脉山高林密,无法翻越。
因此、他们将绝大部分兵力放在了哈剌温山脉的东南麓,而不是放在东麓。
这也就导致了,东麓守备空虚,而当这群哨骑还在营地里唱歌的时候,伴随着一排树木的倒下,哈剌温山脉一条尘封已久的驿道重新被打通。
同样,被打通的不仅仅是驿道,还有明军前方的所有障碍……
“终于贯通了!”
“好在当年这条驿道用炒土法炒制过,道路上没什么树木,不然恐怕没有这么容易贯通。”
当一排树木倒下,明军士卒开始将树根掘出的时候,孙守法和满桂二人也相互笑着畅聊。
在他们身后、朱由检则是在观摩地图,随后才说道:
“按照喀喇沁诸部给我们的消息,还有科尔沁内部一些部落给我们的消息,驻扎在东麓的基本上都是那几个小部落的人。”
“得先让他们把兵马调走,然后汇报奥巴大营的位置,我们趁夜直接突袭。”
合上地图,朱由检看向了身后的锦衣卫千户,而对方也作揖道:
“殿下放心,时间足够”。
说罢、他转身让人准备放信鸽来联系早就私底下和明军互通有无的科尔沁诸多小部落。
相比较把汉人当做奴隶来看待,即便是工匠也需要一日工作五六个时辰,并且十分认生的建虏,蒙古人对于汉人的监控并不强。
科尔沁诸部内就有许多北逃的汉人,他们只要有一技之长,在部落之中的地位都不会低于普通的蒙古人。
李若琏的北镇抚司,虽然无法利用汉人来入侵建虏,获得他们的情报。
但是利用汉人来入侵科尔沁,拉拢一些小部落简直就是轻而易举。
这一战还没有开打,科尔沁内部就已经有了不少属于明军的内鬼。
“只要东麓的科尔沁骑兵撤走,我们立马突袭奥巴的大营。”
“斩杀奥巴、科尔沁就群龙无首,我军趁机掌控科尔沁,将他们南迁至大宁府就足够了。”
朱由检要走北虏内迁,汉人外迁的路子,当然这个路子不是指把蒙古人迁往关内,而是要将他们迁往靠近汉人居住地的地方。
古今往来,历代这么做的王朝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人口的不足,而大明眼下正好是人口太多了。
漠南、漠北、漠西蒙古人全部加在一起也不过七八十万人,算上中亚一带的蒙古人顶多二百万不到。
将他们内迁一部分,再将汉人外迁一部分,足够用人数将他们稀释,明初朱元章玩的也是这个手段,十分好用。
更何况,对于诸多蒙古贵族来说,只要朱由检舍得给他们武勋爵位,谁愿意在草原上吃草吹沙?
“大军驻扎在山道,用树丛做好掩护,别让路过的牧民看出来。”
朱由检指挥着大军开始布置,倒是让他回到了当年做大头兵的时候。
也在他的布置下,明军在清理完树根后,开始搜集树丛来遮挡已经被清理干净的驿道。
回过头去,当年朱棣主持修建的这条驿道,也不过被朱由检他们清理了二分之一左右。
“日后治理奴儿干之地,必要大修驿道……”
看着身后清理出来的驿道,朱由检暗自点头,随后开始和大军一起休息,等待科尔沁诸多小部落的内应。
如果他们能内应成功,那么明军可以舍弃军中的二百门五斤炮,轻装奔袭奥巴大营。
不过具体的、还是得等等消息……
此刻的朱由检坐在一个树桩上,还不知道南边发生的事情,他要做的只是打赢这一仗,进一步压缩建虏的生存范围。
这一仗结束,对北方的下一仗就能收拾建虏了……
想到这里、朱由检抬头看向了湛蓝的天空和雪白的白云。
不多时、信鸽被放飞,它们扑腾翅膀飞入天空,数十只向着东方飞去,掠过草原和丘陵,最后只有寥寥数只飞入了一座矗立在塔尔河(嫩江)畔的土城之中。
信鸽飞入一间木屋,这木屋之中有鸽笼百余个,数百只信鸽在笼中休息,假寐。
这信鸽落入后,便自己熟练的找水和食物吃,直到木屋的房门在半个时辰后被人打开。
“吱……”
咯吱作响的门被推开,一名身穿蒙古服饰,披头散发的瘦弱牧民走进了木屋,合上木门后,便看到了在食盒里觅食的信鸽。
见状他连忙上前抓住信鸽,将信鸽腿上的信件抽出,而拇指大小信纸上密密麻麻的写了上百字(可以去看古代科举小抄)。
仅凭人眼,很难看清上面的内容,因此这人走到了旁边的一张桌子前,从中翻找出了一个类似于放大镜的单片镜片,对准了信纸上的内容。
【战船以备,只待东风。单于之地,封狼居胥,无……】
密密麻麻的小字,若是用正常的小楷笔来书写,根本无法写下这么多字。
要写这样的小书体,只有用老鼠的两三根胡须特制成的笔来书写,若是由眼力极好的人来书写,这样一张拇指大小的纸张,足够写下上千字……
“终于等来了……”
当着上百字被此人看清,他嘴里脱口而出的无疑是大明官话,而看过信纸之中,他当即让信纸折起来吃到了嘴里。
咀嚼咽下后,他立马走出了木屋,并在将木屋锁好后,看了一眼四周的简陋木屋,便朝着土城最中心的木屋走去。
相较于普通的木屋,这个木屋也可以说是一个小型的合院,而它的大门又两队身着简陋锁子甲的蒙古人守候。
当这个说着大明官话的汉人试图走进合院的时候,两队蒙古人不仅没有阻拦,还对他行了一个抱胸礼。
火急火燎的走进合院,跨过庭院,当他来到会厅的时候,一个苍老如五十岁的蒙古男人坐在虎皮椅上,手里正在看着明朝小说《三言二拍》。
“鄂木布台吉、您的富贵来了。”
“嗯?”见到汉人走进来,并抱胸说出这句话,这鄂木布当即起身道:“什么意思?”
“齐王殿下已经带兵抵达哈剌温山脉东麓,眼下只需要台吉能和下面的部落撤出东麓的哨骑,而由在下带路,引兵前往格勒珠尔根城,就能轻而易举的拿下奥巴。”
“到时候、按照河套的例子,您最少也是大明朝的一个伯爷!”
“他们真翻越了哈剌温山脉?”鄂木布有些不敢置信,毕竟哈剌温山脉都是原始森林,带领大军横穿四百多里的原始森林,这不是他认知里可以做到的。
不过、如果明军真的做到了,那他也可以铁了心的投靠大明了。
“已经到了。”这汉人抱胸行礼,而鄂木布闻言犹豫了片刻,随后才道:
“我可以让人撤开一个夜晚的时间,如果一夜内、齐王殿下能领兵代打格勒珠尔根城,那我会帮助齐王殿下抵挡南边反扑的叛逆。”
“台吉、您的决定无比英明,相信不久之后您就会成为大明的一位伯爷了。”
汉人闻声行礼,随后道:“我会带人亲自去搜寻齐王殿下的踪迹,请台吉您给我您的军令。”
“拿去吧。”想要投机的鄂木布当即解下了自己腰间的一块铁质印章,这是当年大明赏赐科尔沁诸部台吉的官印,鄂木布也有一个。
平日里这个印章就代表了他亲自抵达前线,而这个印章交给了眼前人,也自然代表了调兵的权力。
拿到印章、这汉人当即转身离去,随后在马厩取了一匹马后,带着两名蒙古人便冲出了土城,向着西边狂奔而去。
一路上他不停的用鄂木布的印章去各部换马,仅天黑前,便奔出二百余里,举着火把,背着满背的响箭,持这一把手弩开始围绕着哈剌温山脉每隔三里射出一支响箭。
他身后的两名蒙古人也知道他的身份是大明的锦衣卫,对此他们也没有认为帮助大明来对付科尔沁有什么奇怪的。
在民族思想浪潮还没有崛起的这个时代,他们根本不在意统治自己的是汉人还是蒙古人。
要不是害怕南下被明军割了首级,许多蒙古人甚至都会主动南逃。
贯穿大明朝二百余年,汉人北逃、蒙古人南逃的例子屡见不鲜。
不同的是,蒙古人大多南逃都需要有引路人和引荐人,而汉人只要北逃,并且是铁匠、木匠这种人才,基本都会被施以优待。
现在他们乌拉特部有归顺大明的机会,谁还愿意在草原上吃沙?
没看到齐王扫北扫成什么样子吗?留在草原死路一条……
“砰!”
“哔哔——”
当锦衣卫带着两名蒙古人再度在一处山坳射出响箭,和之前几十次的落空不同,这次的响箭射出后,山坳之中传出了木哨的回应声。
“找到了,你们去通知各部准备向南北移动,好好配合的贝勒,我会为他们请功。”
“是!”听到锦衣卫的承诺,两名蒙古人当即策马返回了沿途来时路过的所有部落,准备通知他们南迁和北迁,避开明军的路线。
也在他们两人策马离开之后,山坳之中奔出了十余名明军塘骑,而对于这名已经在漠东呆了两年多的锦衣卫来说,见到大明的甲胃和旌旗足以让他鼻头发酸。
他高举起双手,对着警惕的塘骑们说道:
“锦衣卫北镇抚司漠南千户所、科尔沁百户所,乌拉特部小旗官马大用,特来为殿下开路!”
听到熟悉的大明官话,一行塘骑放松了一些警惕,但还是向外侦查了十余里,同时对马大用进行搜身,之后才带着他穿过长长的驿道,来到了朱由检的面前。
“锦衣卫北镇抚司漠南千户所、科尔沁百户所,乌拉特部小旗官马大用参见殿下,殿下千岁……”
当朱由检出现在马大用的眼前马大用当即站立作揖,而他没有跪下的举动也让朱由检稍微点头。
只要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不太喜欢人跪下作揖,这也说明这锦衣卫对他比较了解,减少了一些是他人冒充的可能。
“如何?有哪些部落愿意归顺我大明?奥巴现在又身在何处?兵力几何?”
朱由检连续三问,对此马大用都做出了回应:
“眼下乌拉特部、明安部、哈喇部都愿意归顺,他们也让出了道路供我大军挺进。”
“半个月前黄台吉提醒奥巴,说殿下有可能会奇袭他,因此他迁往了格勒珠尔根城,距离此地三百四十余里。”
“格勒珠尔根城是一座夯土城,高一丈三尺,宽一丈,城外有牧民两万余人,城内有贵族三千余人,以及九千多奥巴本部的兵马。”
“如果殿下剿灭奥巴,估计其他诸部也愿意归顺我大明,他们本就不满奥巴向老奴臣服……”
马大用给朱由检简单描述了一下形势,不过让朱由检没有想到的就是,奥巴距离他们居然这么远。
显然、在黄台吉的提醒下,他做出了防备,而朱由检也不得不改变自己的计划来征讨他。
他本来以为奥巴会在东麓带人游牧,因此想要骑兵直接了结他。
现在看来还是得带火炮前往,不过三百四十里的路程,拉长辎重线不是什么好事。
想到这里、朱由检对满桂下令道:
“龙骧卫留兵和一百门五斤炮驻守山口,其余三卫携带剩下的一百门火炮和半数火药、石弹,再携带十天的军粮,我们杀向格勒珠尔根城!”
“是!”满桂当即应下,并不觉得朱由检所布置的有什么不妥,只是在细节上他补充道:
“殿下、是否安排龙骧卫和民夫们清理一些树木,以防有人火攻。”
“嗯……”朱由检看了看四周,又算了算时间,确实需要防备有人火攻。
尽管他不相信科尔沁诸部中有人敢来断自己的粮道,但最基本的防备心还是要有的。
于是在他的下令中,一个时辰后的羽林、天策、骁骑三卫,一万六千余骑开始拉拽一百门五斤炮和六十余车的石弹火药,在马大用的领路下,向着格勒珠尔根城进军。
大军在草原上疾驰,辽阔的科尔沁大草原基本没有给他们安全休息的地方,大军只能用短暂的休息一两个时辰,然后继续进军,同时将塘骑放的足够远。
好在马大用利用鄂木布的印章,让一些小部落纷纷避开大军的路线,这才让朱由检他们三天内强行二百六十余里。
当他们被格勒珠尔根城的蒙古人发现时,已经是三月二十八的夜晚,而明军出现的消息和哨骑被袭杀的消息也不断地从西部传往格勒珠尔根城。
“台吉、明军已经距离我军不足六十里,是否要收拢部众进城?召集其他诸部前来御敌?”
格勒珠尔根城中土木结构的会厅内,当一名贝勒对主位上的奥巴提出询问,奥巴作为科尔沁盟主,并没有直接下令,而是看向了自己左侧的一人。
在烛火中,昏黄的会厅内出现了黄台吉那肥胖的身体,而此刻的他却冷静着用蒙古语说道:
“只知道明军来了,你们没有看到他们的大纛打着谁的旗号吗?”
“我们……”贝勒有些语塞,片刻后才道:“我们突破不了他们的塘骑,看不见他们的中军和大纛……”
“数量呢?”黄台吉皱眉,他没想到科尔沁的这群人这么废物,连明军中军都无法靠近。
“这……”贝勒迟疑的模样,变相告诉了黄台吉,他连对方的数量都不清楚。
“现在怎么办?黄台吉贝勒……”
面对情报的缺无,奥巴只能将希望放到了黄台吉的身上,因为这一战他带来了三千马步兵和一万五千骑兵。
黄台吉是三天前到的格勒珠尔根城,他一直在等,等待明军的出现。
他并没有认为明军主力可以翻越哈剌温山脉,在他看来,明军或许会主力从南边进攻,而哈剌温山脉应该会派出一支数量较少的偏师翻越。
结果他没想到、哈剌温山脉里有明成祖朱棣留下的驿道,而朱由检借着这条驿道,直接带领主力翻越哈剌温山脉,从科尔沁联盟的西部发动了突袭。
不过除了这点,黄台吉更没有想到的是,从哈剌温山脉到格勒珠尔根城,前半段的沿途二百多里路程中,居然没有任何一个部落给奥巴报信。
想到这里、黄台吉看了一眼奥巴,暗自嘲讽他真的是一个废物,连科尔沁都掌控不了。
可即便奥巴是废物,但他毕竟是科尔沁盟主,有这个名头的奥巴对于黄台吉来说,还有不少用处,因此还不能舍弃奥巴。
所以在明军人数和主将都不知道是谁的情况下,黄台吉只能把假想敌设想为一直没有出现的朱由检和满桂、或者是孙传庭、曹文诏。
林丹汗败逃海喇儿后,派出的哨骑还没有将消息带来,因为黄台吉手上的情报少的可怜。
不过他很清楚、不管领兵的是谁、有多少人,总之明军的命脉在后勤。
近两千里的远征,后勤对于明军来说尤为重要,现在他要做的,便是切断明军的后勤,送给明军一场惨败!
“我现在点齐兵马绕道北上出城,具体我去做什么你不用管,你带着你的人,用我带来的那六十门铁炮守城便是。”
“记住、最少守住六天,只要你能守住六天,我就能全歼明廷的这支远征军!”
黄台吉直勾勾的看着奥巴,奥巴闻言也只觉得有些不安,但还是点了点头。
不过这个时候、刚才开口的那名贝勒却道:
“不用通传诸部贝勒和台吉吗?现在趁明军主力没有到,我们还有机会。”
“通传?呵呵……”黄台吉嘲笑道:
“明军从东麓杀到此地,二百余里地,沿途十余部落都没有通报消息,你以为南边和北边的那群部落就靠得住?”
“他们恐怕都得到了明廷的不少许诺,你们若是不能吃下明军一部,或者重创明军,那即便明军撤军,你们这盟主之位也保不住了。”
黄台吉起身,单手扶着刀柄走到门口,回头不胜其烦的交代道:
“记住、守住六天,我只需要六天!”
说罢、黄台吉转身离去,半个时辰后,当明军再度挺进二十里的路程时,黄台吉带着大军向着北方开拔。
一万八千余马步军是黄台吉三分之二的家底,这一战他必须从明军身上捞到一点什么东西,不然他们就真的只能和朱由检设想中的一样,被困死在奴儿干了。
“驾!”
大军北上、轰隆隆的马蹄声不断,而在马背上的黄台吉更是开口下令道:
“沿途不管是汉人还是蒙古人,全部射杀,不要暴露我军行踪。”
“我不管明军的主将是谁,总之这一战我需要的是一场大捷!”
“是!”固山额真、甲喇额真等一众金军将领回应黄台吉,并将消息传遍全军。
大军向北进发,而几乎在他们从被转折向西的同时,明军同步抵达了格勒珠尔根城,饮马塔尔河……
第两百九十二章 游牧民族的传统手艺
“定射装填,方向未时四刻三分,准备……放!”
“轰轰轰——”
当时间来到清晨灰蒙蒙的时候,在草原弥漫着大雾的同时,明军三卫的一千五百名炮手操控一百门五斤燕山大将军炮,对着格勒珠尔根城发动了炮击。
“彭隆”之声不断响起,在雾气之中石弹飞射,将夯土建造的格勒珠尔根城轰击得一片狼藉,尘土飞溅。
黑灰色的夯土城扬起了“灰烟”与白茫茫的大雾形成对比。
大雾的浓厚,基本让人在十步外便看不见其他东西,能依稀看见的,只有浓雾中不断闪烁的火炮火光。
“三月中旬,科尔沁草原的清晨常有浓雾。”
在炮手炮击格勒珠尔根城的时候,负责作为向导的马大用正在对坐在马鞍上的朱由检解释天气。
这会儿的朱由检很没有架子,让人将马鞍放在了地上后便一屁股坐下,而马大用则是坐在草地上。
满桂和孙守法二人按照朱由检的军令,一个指挥前军、一个指挥后军。
对于马大用的话,朱由检也询问道:“是因为辽泽吗?”
“是的殿下……”马大用解释道:
“辽泽东西二百里,南北七百余里,水汽丰富,因此每日清晨,被塔尔河和辽泽包夹的科尔沁草原东南部都有浓雾。”
“嗯……”听到马大用的话,朱由检略微颔首表示知道了。
通过皇宫典藏的一些书籍,朱由检很清楚这个时代相比较三江平原的密林,实际上覆盖了大半个松嫩平原、辽河平原的辽泽才是最难处理的。
尽管辽泽带来的是微量元素丰富的黑土地,但想要得到这块黑土地,得好好将沼泽开发为平原才行。
不过即便到了科技进步的后世,辽泽也并未完全消失,而是化作了星罗密布的小湖泊,存在于广袤的松嫩平原、辽河平原。
广袤的沼泽区域,每日清晨的水蒸气都能形成如此规模,也算变相滋养了科尔沁草原。
“彭彭彭——”
忽的、沉闷的炮声出现,听觉灵敏的朱由检当即就听出了不对劲,立马道:
“怎么回事?炸膛了还是火药填装太多?”
朱由检没有去想这会不会是敌军的火炮,原因很简单,蒙古人没有铸造火炮的技术。
“殿下!格勒珠尔根城头出现火光和火炮,我军阵地遭受炮击,不过并没有人员伤亡。”
许久过后、前军的塘骑策马而来回禀,而朱由检一听格勒珠尔根城头出现火炮,当即便指挥道:
“前军火炮后移三百步,派人巡弋战场、看看敌军火炮射程几何。”
“是!”塘骑刚刚抵达回禀,便转身有策马前往传达军令。
过了片刻、换了一名塘骑跑了回来,下马作揖道:
“殿下、敌军火炮射程不足一里,约三百五十步左右……”
“……”得到回禀,朱由检站了起来,对身边的羽林卫指挥使说道:
“四周塘骑加大探查范围,增加至六十里,看看四下有没有建虏的踪迹。”
“三百五十余步的火炮,还有这炮声,应该都是建虏的铁炮工艺。”
“既然铁炮这样的重要武备都送抵了格勒珠尔根城,没道理建虏没有派兵驻守。”
“另外传信龙骧卫指挥使周遇吉,告诉他好好驻守驿道山口,清理杂木之后就地按照阵图制作防火带,以防敌军火攻。”
“告诉周遇吉,他只要好好守好山口就记他大功一件!”
“末将领命!”羽林卫指挥使闻言应下,当即派塘骑快马将消息传往三百多里外的驿道山口。
在亲眼看到对方的布置后,朱由检才安下了心来。
周遇吉这个人是孙应元从应募士卒中找到并选举出来的,已经在军中默默无闻的参加了河套之役,并升为龙骧卫千户。
出征前、朱由检从出征将领名录之中看到了他的名字,加上这次督管关内辎重线需要人,因此朱由检将原来的龙骧卫指挥使李思调往后方,让周遇吉任职龙骧卫指挥使。
不过这并不代表周遇吉就是固定的龙骧卫指挥使了,他名义上只是暂代罢了。
鉴于周遇吉驻守过宁武关的历史战绩,加上他也参与过河套之役,因此朱由检才放心的把驿道山口留给他来驻守,变相给予他的战功。
只是,这样的布置是用来对付科尔沁和奥巴的,但眼下对手有可能转换为建虏之中的黄台吉、莽古尔泰、或者代善等将领,朱由检就不得不多做一层防备了。
“放!”
“砰砰砰——”
密集的火炮声隔了一炷香时间再度响起,同时清晨的浓雾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始慢慢消散。
当五轮炮击,三刻钟过去后,浓雾彻底消散,整个战场一览无余的出现在了格勒珠尔根城头的数千蒙古人面前。
一里半以外,一百门黑洞洞的五斤燕山大将军炮口对准了格勒珠尔根城,而它们的背后是人数上万的明军。
在放出塘骑后,明军本部尚有一万三千人。
身着鸳鸯战袄,棉甲、布面甲,两臂臂铠,头戴兜鍪,背背步铳,腰跨长刀金锤的明军列队整齐,二百多面迎风招展的赤色旌旗矗立其中。
在春季的科尔沁草原上,这二百多面旌旗被春季的春风吹的猎猎作响。
或许和一望无垠的科尔沁草原来对比,这点兵马微不足道。
但比整个科尔沁草原更能让许多蒙古贵族不能呼吸的,是明军军阵之中,那面不断被春风吹动的大纛……
“齐?”
“朱由检来了?!”
“他真敢来!”
“这支是明军的主力,朱由检和满桂都来了!”
当朱由检的大纛出现,一时间格勒珠尔根城头的诸多科尔沁贵族都开始慌乱。
他们是没和朱由检交过手,但他们其中不少人都从伯晕歹那里了解过朱由检。
加上他们对察哈尔和喀喇沁的实力有了解,而朱由检战前又是一副要先收拾察哈尔和喀喇沁的模样。
眼下朱由检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明察哈尔和喀喇沁的联军已经被击败或者击退。
兵马数量是科尔沁三倍的两部联军都被击退或者击败了,那他们呢?
一时间、格勒珠尔根城头人心惶惶,甚至连科尔沁盟主奥巴听闻朱由检亲至的消息,也连忙趁着炮击刚刚结束,从城墙根跑上了城头。
“完了……”
当他见到那面标写齐字的大纛真的出现的时候,他脑中只出现了这两个字,其余一片空白。
他不是畏惧和害怕朱由检,而是他知道,如果朱由检亲至的消息出现,科尔沁诸部中一些想来支援的部落一定会望而止步。
河套三大部都被扫灭了,谁会触及这个霉头?
更何况朱由检亲至,谁又知道明军后方还有多少兵马没有赶到前线?
科尔沁诸部台吉和贝勒太久没有和汉人作战了,对于汉人需要的远征成本和要求不是很了解。
在他们看来,明军送两万大军远征两千里,顶多也就是十几万民夫罢了,根本想不到明军能打到这里已经是三十万民夫和三万多牧民的极限。
朱由检只带了十天的军粮,他必须在四天之内拿下格勒珠尔根城,而这个时间对于上直来说,绰绰有余。
“放!”
“砰砰砰——”
火炮轰鸣、城头夯土飞溅。
由于距离不足,格勒珠尔根城头的火炮基本没有派上用场,而一丈厚的城墙被不断地轰塌。
一块块夯土被炮击滑落,城墙显得越来越及及可危。
作为盟主的奥巴看着这一幕,心里干着急之余,也不由对黄台吉心生怨恨。
如果科尔沁部落能在这样的火力下坚守六天,他奥巴早就一统草原了!
“大汗,要不然我们投降?听说土默特的赛罕投降获得了一个阴山伯的爵位,如果是大汗您投降的话,或许能获得一个侯爵。”
关键时刻,让人意想不到的话语声出现了,一些蒙古贵族已经开始想着怎么投降,而这样的举动让奥巴语塞。
他想要制止手下人的举动,但是一想到黄台吉让他死守六天,他瞬间又动摇了起来。
奥巴本部的九千蒙古骑兵,只有五千人身着三重甲,其余四千人都是普通的锁子甲。
面对上直一万多兵马破城之后的围攻,他到底能不能固守格勒珠尔根城?
“撤军!”
忽的、奥巴突然下令,并要求大军撤出格勒珠尔根城。
显然、他虽然不服黄台吉的军令,但也不想舍弃自己科尔沁之主的身份,跑到明朝去做一个摇尾乞怜的丧家犬。
他准备发挥蒙古人的看家本领,跑……
反正黄台吉只是让他拖住明军六天,在这里固守是拖,出城也是拖住。
既然如此、不如在逃跑中把明军拖住,然后再看看黄台吉那边如何,能不能击败明军。
如果黄台吉做不到,那奥巴他再投降也不迟。
反正这科尔沁草原之上的诸多部落,到处是牛羊,他只要带人跑,别带牛羊就是了。
如果诸多部众都将他背叛,那他就带着人去上京城吃后金的粮食。
带着这样的想法,奥巴果断下令,而一些想让奥巴投降,跟着入关的蒙古贵族闻言,却显得有些犹豫。
不过在犹豫过后,他们还是按照奥巴的指令,命令城内诸多部众准备好马匹和够吃十天的粮食,一个时辰后向东撤退。
一时间、格勒珠尔根城头的人头攒动,而在前军指挥的满桂用双筒千里眼注意到了这样的变动,当即对旁边的塘骑道:
“去传告殿下,奥巴有出逃的迹象。”
“是!”塘骑闻言当即策马离去,并在几十个呼吸后策马抵达朱由检面前,将消息传给了他。
“中军、前军骑兵封锁格勒珠尔根城的南、北、东三面城门,他奥巴要是有本事就带人从西门突围!”
西门是明军主攻的城门,朱由检敢这么说,也就是料定了奥巴不敢从西门突围。
因此只要把其他三座城门封死,奥巴自然也就被困死在格勒珠尔根城了。
不过、这么一分兵之后,明军的数量也开始急速的减少。
六千骑兵出走之后,西城外是剩下了七千人,而其中一千五百人是下马为炮手,上马为骑兵的上直精锐。
火炮每隔一炷香炮击,从清晨开始到眼下,足足一个时辰,近两万枚石弹和三万斤火药被消耗。
明军带来的物资并不多,因此这样的消耗让明军石弹的库存只剩下了几千枚。
不过就算这样,格勒珠尔根城也撑不了多久了。
夯土墙在火炮的炮弹下无比脆弱,当半个时辰后明军彻底打光石弹,格勒珠尔根城西城墙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
一丈多高的夯土墙只剩下了不足人高的残檐断壁,所有蒙古人都早早撤走,而当明军火炮停下的瞬间,格勒珠尔根城东城门忽的大开,源源不断的骑兵从中冲了出去。
“杀!”
成千上万的蒙古人试图涌出,而挡在他们面前的是两千上直骑兵。
不过面对蒙古人的冲锋,他们并没有慌乱,而是组成一个正方形方阵,在马背上举起了步铳。
在这并不平稳的射击平台上,第一排骑兵冷静的扣动了扳机。
“啪啪啪——”
清脆的铳声让打头阵的数百蒙古骑兵饮弹而亡,而射击过后,第一排也将步铳背到了背上,同时驱使战马向两边撤开。
八十步的距离,对于步铳来说足以击穿锁子甲,并留给骑兵们撤退的时间。
骑兵队伍且战且对,首先将远程射击的步铳给打光一轮,随后背负步铳,举起了已经装填弹药的骑铳,开始边战边退。
他们的任务十分简单,主要就是缠住突围的蒙古骑兵罢了,而倒下的骑兵和战马都将成为阻挡蒙古骑兵提高马速的障碍物。
他们在拖延时间,而南北两处城门的四千骑兵也开始奔袭而来。
奥巴所部突围的人数是三万余人,其中两万是老弱妇孺,可战之兵只有不到一万人。
在两千骑兵的阻击下,大军的速度并不能提起来,这让十分煎熬的奥巴当即下令道:
“部众散开,各自奔逃,前往卓礼克图汇合!”
“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听到了号角声的数万蒙古骑兵犹如被惊动的鱼群,瞬间朝着左右两边开始扩散,一直负责前突的战兵也勒马停住了脚步,跟随奥巴的大纛开始撤退。
不过在这乱局中,不少战兵都在寻找自己的家人,并护送着他们撤退。
这就导致了,真正跟随奥巴身边的骑兵只有不到三千余人。
这时、南北城墙的明军也赶了过来,从东城打开到现在,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已经完成了支援的任务。
明军骑兵的人数少,但目标很明确,六千骑兵在科尔沁骑兵一哄而散的时候,就直勾勾的朝着奥巴的大纛追去。
等消息传回西城的时候,是两炷香之后,而满桂闻声当即就准备带领前军骑兵前往追击。
“全军……”
“诸部勿动!传殿下军令,三军休息五个时辰。”
“五个时辰后,后军撤回驿道山口,中军在缴获格勒珠尔根城内牛羊后驻扎格勒珠尔根城。”
“前军余部聚拢哨骑,与后军相隔五十里而撤回山口!”
在满桂军令还未下达的时候,中军的塘骑带着朱由检的军令前来,打断了他想要追击的想法。
“前军火炮进城,搜集完好石弹,统计城内缴获。”
在朱由检的军令下,满桂开始沉稳的做出打扫战场,清点缴获的布置。
不过在做完之后,他还是带人前往了中军,并见到了坐在马鞍上,手持一张地图皱眉的朱由检。
“殿下!”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前军的满桂和后军的孙守法同时抵达,并对朱由检作揖行礼。
“先抓舌头,问问建虏是不是来过,领兵的是谁。”
朱由检几乎已经确定,后金有人领兵前来了,不然按照奥巴目前所展现的谋略,不可能做出在格勒珠尔根城阻击明军一个半时辰的行为。
如果奥巴是个莽夫,那他固然会固守格勒珠尔根城,但在固守之后,他会和明军来一场巷战,而不是直接撤退。
如果说奥巴是有谋略而胆小,那他就应该在昨夜明军抵达之前迅速撤退北逃、东逃,而不是留下来阻击明军。
现在他的行为,反倒像是被人控制着,身上有什么任务一样。
这样的别扭被朱由检察觉后,加上城头金军的火炮,朱由检可以断定,建虏那边有人来了。
只是苦于情报的不足,他不清楚来的人是谁,有多少兵力。
目前看来、有可能是莽古尔泰、代善、黄台吉、或者济尔哈朗四人中任意一人。
如果是莽古尔泰,那就代表老奴舍弃了亦东河城。
如果是代善,那对战局的影响倒是不大,代善的兵马并不多。
不过、如果是黄台吉或者济尔哈朗,那就有些不妙了。
尽管朱由检不清楚黄台吉这三年发展到了什么规模,但是从他历史上的手段来看,他要发展和笼络人心是很容易做到的。
在他估算下,黄台吉如果领兵前来,那兵力不会少于一万,而济尔哈朗如果领兵前来,兵力大致会在五千左右。
这四人之中,朱由检最期待的还是黄台吉。
只要这老小子不跑,朱由检就是拼上上直的死伤,也要把他留在科尔沁草原。
带着这样的想法,朱由检开始带领大军进城。
不出他们的预料,城内挤满了众多牛羊,而马匹则是被奥巴等人带走。
“宰一千只羊,犒劳三军。”
见到城内的景象,朱由检也就不担心军粮的问题了,同时下令宰羊犒劳三军。
也在他下令之后,去而又返的满桂带着沉重的脸色回来,作揖对朱由检道:
“殿下、建虏确实来了格勒珠尔根城,不过他们没有亮出大纛,被俘虏的一些蒙古人也不知道来的人是谁。”
“不过他们的数量在两万人不到,军中还有大量蒙古骑兵和刻意没有穿着四色甲胃的建虏。”
“倒是学聪明了……”听到建虏将领没有让手下的女真人穿四色甲胃,朱由检不由夸赞一句。
在他看来、甲胃标色虽然可以区分部曲,但也很容易让人判断部曲将领是谁。
朱由检对于八旗各旗的将领早已烂熟于心,如果对方真的穿着四色甲胃中的一色前来,他倒是可以直接判断自己的对手是谁。
不过这倒不是说换了个颜色的甲胃,朱由检就判断不出来。
相反、从这换甲胃的资本和手段来看,这次出征支援科尔沁的兵马不是黄台吉就是代善。
二人的两白旗和两红旗建虏数量都不多,如果真的要支援,不排除努尔哈赤会调动大量蒙古骑兵给他们指挥的可能性。
也因此、朱由检基本可以将自己对手的目标锁定成代善或者黄台吉了。
他之所以没有笃定这人是黄台吉,是因为他觉得黄台吉能在三年时间聚拢近两万兵马有些不可思议。
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只是很低,所以他才在代善和黄台吉之间犹豫。
不过、他虽然犹豫人选,但是对于打法已经清楚了。
不管是代善还是黄台吉,二人征战时间都不断,并且和莽古尔泰一样的莽夫不同,对付二人最好还是步步为营的试探,摸出对方死穴后当即痛殴。
这也就是为什么朱由检把后军和前军分割五十里的原因。
孙守法带后军先撤,如果建虏看见了他们的人数,必然会忍不住来吃。
这种时候,相隔五十里的距离足够让满桂反应过来,而孙守法的性格,以及上直的战力,也必然能撑住两个时辰。
只要能撑住两个时辰,前军的支援就到了。
到时候建虏再想北逃,那可就不容易了。
东边有格勒珠尔根城的自己,西边是哈剌温山和周遇吉的龙骧卫。
哪怕北逃,在格勒珠尔根城缴获的牛羊,也足够明军再追击七八百里。
朱由检就不相信,这代善或者黄台吉,还能带人一头扎入东西伯利亚。
原本奥巴是主菜,现在好了、来了一道烤乳猪压轴……
第两百九十三章 扫北大捷
“砰砰——”
“唏律律……”
科尔沁东部草原上,伴随着骑铳的声音不断响起,五千多明军骑兵正在追着三千不到的蒙古骑兵狂奔于草原上。
负责带头逃跑的是科尔沁之主……孛儿只斤·奥巴。
在奥巴的身后,大大小小的科尔沁台吉、贝勒也正在玩命狂奔,生怕马力不足被甩落。
他们身后是三千不到的精锐科尔沁骑兵,而这群打过叶赫部、征讨努尔哈赤战争的科尔沁精锐眼下如丧家之犬。
从白天到黑夜,从黑夜到白天……
终于、在他们都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的时候,当战马都开始批量累死的时候,明军终于放弃了对他们的追击……
望着他们奔逃的背影,负责追击的一些指挥使只能啐了一口唾沫:
“这群狗鞑子,真能跑……”
着实追不上,明军将领只能宣布大军休整,随后撤回格勒珠尔根城。
等他们撤回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正午了,而满桂和孙守法已经带领大军撤向驿道山口。
格勒珠尔根城的缴获明细也摆到了朱由检的桉头,牛一千五百余头,羊一万四百余只。
数量并不多,看样子在明军抵达城下前,奥巴就已经早早的派人带着牧群突围了。
不过这些牛羊也算是一笔不小的缴获了,加上格勒珠尔根城附近数千亩开垦的耕地,这里或许将成为大明最北的城池。
“等战事结束,将各省囚犯和罪犯率先迁移此地,将城池扩大,长宽二里,要足够容纳五万百姓,同时保证水源安全。”
“城池按照夯土的标准,外面垒砌一些开荒时搜集的碎石就足够,没有必要按照关内的标准来制作,日后城墙的重要性会大大降低。”
走在格勒珠尔根城上,朱由检对着随军书吏不断的说着自己的见解,而当一切说完后,才有一名书吏道:“殿下、那这座城是否需要改名?”
“嗯……”朱由检沉吟片刻:“改名设府吧,就设为泰宁府,南部增设为朵颜府。”
“日后拿下了整个东北地区,再增设福余府和北山府、室韦府、扶余府、东海府……”
“具体的我会让人描绘后送往养心殿,让皇兄做出最后的决定。”
东北地区毕竟寒冷,朱由检算了算,即便他再怎么迁移,估计算上辽东一起,东北的人口也不会超过两千万。
这不是说东北不行,而是大明朝无法维持太多人口迁入东北。
西域、旧港、中南半岛这些地方远比东北需要更多的人。
况且保持一个密度不算高的人口密度也比较好。
大明日后的教育体系能不能完成第一次工业革命还有待质疑,朱由检不可能像欧洲第一次工业革命那样,把大明的百姓当做耗材。
耗材这种时候,有人去当、但不一定要大明的百姓……
扩大基本盘是他要做的主要事情,而基本盘的扩大就需要大明百姓在当地成为主要民族。
想到这里、朱由检看了一眼城外辽阔的科尔沁草原。
有生之年他如果能让东北之地开垦出一亿亩耕地,再让大明百姓人均耕地拥有量达到十亩的话,即便再度爆发土地兼并的事情,那也是一百多年后了……
一百多年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便是他也说不上来。
即便大明依旧比不过欧洲人的创新能力,但双方科技也不会相差太多。
“哔哔——”
正在朱由检这么想的时候,哨声打断了他的想法,追击的骑兵开始陆续归来,而他们还没有进城,就被告知要向西去追赶满桂的队伍。
没有片刻休息,六千余人继续踏上了征程,而这个时候羽林卫的指挥使却上前道:
“殿下、我们这里就五千多人,是不是要留下一些……”
“不必了,一百门燕山五斤炮配合车阵,足够抵御上万蒙古骑兵。”朱由检瞥了一眼羽林卫指挥使,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他的布置都是建立在自身安全和大军安全,以及战略目标达到的前提下。
如果眼下的局势被建虏所侦查到,代善或许还会想着碰一碰明军,但黄台吉必然会知道该怎么做……
“奥巴这个蠢材!”
当朱由检还在想的时候,过了一天才得知格勒珠尔根城失陷的黄台吉简直快要被气死。
此刻的他还带着大军在草原上疾驰,搜寻明军辎重的山道。
好不容易探索到了明军辎重山道在哪里,大军还没有动身,格勒珠尔根城就失陷了。
马背上的黄台吉算了算时间,差不多从他出发开始,奥巴只守了六个时辰就逃跑了。
这其中还有四个时辰是明军在赶路,真的算下来或许两个时辰都不到,奥巴就跑了……
这么一想、黄台吉胸口沉闷,似乎被气得喘不上气来。
他看了一眼四周,只见延绵的哈剌温山脉就在他们不远处,而根据塘骑的情报,明军的辎重兵马就在南边三十多里的山口。
“打还是不打?”
一时间,黄台吉心中犹豫,因为他总感觉不打太亏,可他有觉得打了也很亏。
明军已经拿下格勒珠尔根城,算上今天的时间,也就是说他们回程的时间就两天。
两天时间,在没有携带火炮的情况下,想要拿下数千固守山口的上直明军,简直是痴心妄想。
“撤军!”
想了想、最终黄台吉还是在没有和明军接触的情况下选择了撤退,对此也有很多人不理解。
“主子,我们不试试吗?”固山额真上前询问,而黄台吉却眼角抽了抽,解释道:
“按照格勒珠尔根城的逃逸蒙古人回禀,朱由检的兵力在一万二三左右。”
“加上放出去的塘骑,他应该是带了上直四骑卫北伐,而格勒珠尔根城的数量顶多只有三卫,你认为还有一卫在哪里?”
黄台吉看向了固山额真,这让对方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恭维道:
“主子高瞻远瞩,若是奴才、恐怕早就按奈不住了上去杀敌,让大军折损了。”
让大军折损……
这样的一句话从固山额真这种级别的将领口中说出来,着实有些有伤士气。
不过、黄台吉并没有怪罪对方,毕竟这是事实,而他也不想再打了。
想到上直四骑卫和明军火炮的威力,黄台吉就觉得腰部隐隐作痛。
“两天……只要再坚守两天,我都有机会……奥巴这头该杀的蠢驴!”
一想到自己没打出时间差,没能迎来一场大捷,还丢了几十门重要的铁炮,耗费了疾驰到此地的几千石粮食,黄台吉的呼吸就灼热了许多。
为了挽回损失,他转头当即道:
“命令全军往北边撤退,沿途遇到科尔沁的其他部落不用留情,牛羊全部劫掠回上京城。”
“他们既然没有向奥巴汇报明军的消息,说明他们已经投敌,留下的牛羊马匹只会成为明军的助力。”
“奴才领命。”固山额真应下,而黄台吉也不舍的看了一眼哈剌温山。
他用行为告诉了金国诸将,不是谁都可以和朱由检、努尔哈赤一样来打大迂回、大包抄的。
时间差把握不好,或许惹上一个猪队友,说不好就是全军覆没的结果。
金军开始撤退、而他们撤退的踪迹直到一天后才被明军发现,三天后送到了朱由检的面前。
“倒也是他的风格……”
格勒珠尔根城,不对……或许该说泰宁城。
当朱由检在城内的简易合院中接到满桂让人送来的消息时,他并不奇怪黄台吉的撤退。
黄台吉又不是蠢材,后金也不是明军,他们注定了不可能用大伤亡来换取一个局部的胜利。
在得知明军已经攻陷泰宁城,并且部分兵马开始回援的时候。
除非黄台吉愿意顶着被明军多面包夹的风险,不然不可能去主动进攻驿道山口的明军。
不过黄台吉这次的战术确实打乱了朱由检的战术布置,不然他完全可以让三骑卫追击奥巴到东西伯利亚再返回。
这次没有剿灭奥巴始终有些遗憾,不过获得了上亿亩的草场,开拓了一省疆域,确实值得庆祝。
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怎么把这一省疆域巩固好了。
想到这里,朱由检开始思索,而这时院外一名指挥使也一路快走进了院落。
他手里拿着一份羊皮卷起来的东西,进入院落后便双手呈上羊皮卷道:
“殿下,鄂木布等科尔沁南北十四部落台吉表示愿意归顺大明,并尊万岁为“博格达汗”,尊殿下为太师……”
“……”听到鄂木布等诸多科尔沁部落台吉贝勒的上表,朱由检在听到自家哥哥被尊称为博格达汗的时候确实很高兴,因为如果翻译过来的话,应该是“神圣汗”。
只是当他听到自己被尊为太师的时候,总感觉有些怪怪的。
在他印象里,被尊为太师的好像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这群家伙不是在内涵我吧……”朱由检有些语塞,但不管怎么说,被奉上汗号这种事情还是比较让人高兴的。
他当即转头看向了旁边的羽林卫指挥使,开口说道:
“向朝廷报捷,不要夸大,说词谦卑一些,不然朝中的文官还以为我们在胡乱吹嘘。”
“是……殿下。”羽林卫指挥使带着笑意应下,随后安排军中书吏开始报捷。
不过在他这么做的时候,朱由检看了一眼蹲在墙角的一名官员,心里有些无语。
这是他从起居注官里抓来充当战事记录的官员,只是对方好像把写起居注时的坏习惯留到了这里。
“没能和黄台吉交上手,总感觉这一仗打的有些没有意思……”
摸了摸下巴,朱由检只觉得这第二次扫北,除了和虎蹲兔那厮打出了一丝痛快外,其余全程都没有什么意思。
这时候,他反而理解了自家老祖宗朱棣为什么每次扫北都倍觉没有意思,却有热衷的原因了。
不扫吧他来骚扰你,扫吧,这厮又跑的跟兔子一样快。
现在沙俄的探险队还在叶尼塞河以西,对中西伯利亚和东西伯利亚没有什么限制能力,也不能挤压蒙古人生存空间。
这倒是给了漠北和漠东蒙古逃跑的空间……
“算了……报捷吧!”
朱由检起身走出了院落,而带着捷报的八百里加急塘骑也畅通无阻的直接带队南下。
与来时还需要翻越哈剌温山脉搞奇袭不同,自泰宁城往南的诸多科尔沁部落在见到明军骑兵的时候都乖乖的低下了头。
不管是各部落的贵族、牧民,还是奴隶……
他们都在昨日就知道了一件事,大明朝的皇帝成为了他们的博格达汗,大明朝的齐王殿下成为了他们的太师。
换而言之,眼下他们已经是大明的百姓和子民,日后双方将不再有战争。
不过、他们的博格达汗和太师要怎么治理他们,这让所有人都内心忐忑了起来。
畅通无阻的塘骑很快南下,从泰宁城到京城,一千九百里路程,他们泰然的前往沿途的科尔沁诸部更换马匹,享受了一把众人的注视后继续南下。
在四月初三的这一天,十二名塘骑冲入了长城内,经过两个时辰的疾驰,在午后百姓都吃饱饭熘达的时候,十二名塘骑故意从京城诸多城门冲入京城,高举着手上的文书大喊:
“扫北大捷!”
“扫北大捷!”
“齐王于多伦草原大破虎蹲兔,于哈剌温山塔尔河大破科尔沁奥巴……”
“虎蹲兔北逃,奥巴东逃,自京城南北二千里在无王庭……”
“漠南诸部尊大明天启皇帝为博格达汗……”
十二骑好像是故意的,把消息念得特别清楚,尤其是在诸部尊称博格达汗的消息上念得特别大声。
官道沿途百姓有的还在用牙签挑牙齿,有的还在路边吃路边摊,还有的在饭后散步。
他们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情况,好似大喇叭的塘骑们就策马掠过,向着皇宫的大明门而奔去。
别问为什么不走东华门……
打了一场大捷,走一趟大明门,体验一把百官大朝会的瘾,这才是一名报捷塘骑最高的殊荣。
在塘骑们的大声宣传下,很快内外东西四城百姓都知道了扫北大捷的消息。
这消息一时掀起千重浪,诸多百姓喜出望外,不敢相信去岁还带兵叩关的虎蹲兔就这样跑了。
自京城南北二千里无王庭,这是永乐年间才有的盛况和赞誉。
一时间整个京城陷入了群情鼎沸的氛围,而十二名塘骑也在大明门前集合,高举手中捷报示意皇城三卫开城门。
皇城三卫将消息通知了文华殿、五军都督府,以及刚刚散朝返回养心殿的朱由校。
内外廷一片哗然,百官纷纷涌向了皇极殿,朱由校也不得不放下自己的木头,重新穿上常服,坐上大辂前往皇极殿。
沿途百官行色匆匆,脸上表情复杂。
有的人喜上眉梢,有的人面红耳赤,有的人面红颈赤,还有的人情不自已。
只是相比较一面倒的喜气洋洋,一些官员却脸色并不好看,虽然脸上在笑,但总感觉是皮笑肉不笑。
百官和五军都督府的官员纷纷涌到了文华殿,好似看八卦的百姓一般,一个个在朱由校未到来前交头接耳的讨论着战事。
“这才出征多久?好像一个月不到吧……”
“有了,整整三十三天。”
“可即便如此,这时间也太快了吧……”
“确实快、洪武十三次北伐,永乐五征漠北,每一次都是长则一年,短则三月,还从未有三十三日便打得漠南无王庭的情况。”
“听说诸部给万岁上了尊号……”
“也没几个部落了……”
皇极殿上,百官探讨,从而争论。
不过争论的并不是朱由检的功绩,而是所谓的漠南诸部上表尊号一事……
谁都知道漠南七部已经在去年就被朱由检扫了三部,加上土蛮部被袭击内附,草原上便只剩下了三部。
现在科尔沁大汗奥巴东逃,鞑靼部的虎兔墩和喀喇沁部伯晕歹北逃。
漠南连个完整的大部都拉不出来,所有人都在质疑诸部上尊号这事,是不是朱由检自导自演搞出来的。
毕竟就眼下的漠南千里无人,别说朱由检报捷说诸部为朱由校上表“博格达汗”,就是上表“成吉思汗”都没有人反对。
因此、百官们还是带着质疑看待捷报的最后一部分。
也在他们质疑的同时,朱由校走上了高台,而百官们当即作揖跪下:
“万岁、万岁、万万岁……”
“传漠南捷报!”
朱由校在路上才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对于喜好虚名的他来说,被漠南诸部上表尊号无疑是一件十分有面子的事情,他一坐下,便迫不及待的宣塘骑上殿。
“万岁宣塘骑上殿……”
“万岁宣塘骑上殿……”
“万岁宣……”
从皇极殿到皇极门、午门、端门……
当一声声通传响起,最终迎来的是大明门的开启。
作为十二名塘骑的小旗官,一名三十多岁的塘骑怀揣着激动的心情,手持捷报开始了长跑。
他一边跑,一边喊着漠南大捷,扫北大捷。
从大明门到承天门、端门、午门、皇极门、皇极殿……
近三里的路程如果不是上直人马都有跑早操的训练,估计早就把人累趴下了。
当塘骑跑进皇极门后的广场,他的声音开始越来越大,而殿内的百官们也是清清楚楚的听到了大捷的消息。
这大明门上次打开,似乎还是朝鲜之役献俘的时候,不曾想二十几年过去,他们之中有的人居然能经历两次。
一时间经历过两次的老臣们纷纷挺起了胸膛,尽管扫北大捷和他们没有什么关系,但他们依旧认为,没有百官在朝中运筹帷幄,哪有扫北大捷这一说?
塘骑跑上了白玉台,经过门口大汉将军放行,他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了皇极殿,并一路小跑来到高台下,双手呈上捷报:
“扫北大捷,齐王破虎蹲兔于多伦草原,虎兔墩、伯晕歹北逃两千里。”
“齐王于哈剌温山塔尔河破奥巴,奥巴东逃七百里,建虏黄台吉被逼退,自京城南北无王庭。”
“漠南诸部臣服,共上表尊称陛下为博格达圣人可汗……”
“齐王请朝廷于塞外设开平、朵颜、泰宁三府,移民实边!”
塘骑一边重复着不知说了多少遍的话术,一边看着有人从自己手上接过捷报,交到了高台之上,皇帝的手中。
只是他的这些话,朱由校都是晕乎乎听进去的,他打开手中的捷报,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完成了明太祖、明成祖,以及大明前十四位皇帝都没有完成的壮举。
汉人皇帝被尊称为汗有多少年了?似乎从唐代的唐玄宗李隆基开始,就没有几个漠北部落尊称汉人王朝的皇帝为汗了。
尽管朱由校知道自己的这个汗,和唐玄宗李隆基一样,都只是少部分部落的尊称,比不上李世民的天可汗分量重,但这也不妨碍他激动。
看着捷报之上的一笔笔斩首、一笔笔战功,朱由校双手都紧张的攥紧了捷报,随后过了数个呼吸,他才放下手中的捷报,隆声道:
“着吏部、户部、工部三部同五军都督府一起,商议塞外三府的问题。”
“此外、从内帑拨银,重赏扫北之役的将士们。”
“另调山东布政使袁可立担任三府经略,再调李腾芳、陈于廷、魏大中、袁化中、郑三俊、李邦华、孙居相、饶伸、王之寀等十七人前往三府就任……”
朱由校的一席话,让殿上的诸党心中一紧,让他身边的魏忠贤都心里一痛。
诸党心里一紧,是因为他们知道袁可立请求返回京城为官的事情。
只是眼下皇帝将袁可立调往了关外,也就是说皇帝并不想让袁可立回来。
这点倒是符合阉党的利益,但紧接着外调十七名吏部的东林重臣就有些猫腻了。
谁都知道魏忠贤让锦衣卫彻查这十七人,也就代表这十七人死期实际上不远了。
然而眼下这十七人经过皇帝的手,直接调往了关外,看上去是明降,但实际上很难说是不是皇帝为了保全他们。
皇帝这样的布置,让处于百官中的崔呈秀、姚宗文、汤宾尹、顾天峻等人皱眉,而韩爌、左光斗等人则是松了一口气。
倒是魏忠贤,此刻的他并不在意什么东林的死活,他只听到了皇帝要调内帑银犒军的事情。
他刚抄了盐商的家,好不容易把银子弄到内帑,还没来得及抹平他这些年的亏空,银子就要被调走了。
难受、太难受了,银子被调走,比杀了他还难受……
现在没了这批银子,他从哪里搞银子来抹平自己亏空内帑的账面?难不成真的要把自己吃进去的银子吐出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想到这里、魏忠贤一咬牙,双眼开始扫视起了百官,似乎准备找一方人下手……
第两百九十四章 京城风云
“此战拓土数千里,当记弟弟第一大功,北伐将士除了赏银和抚恤银外,再按照上直一人三两,外拱卫营一人二两,辅兵一两,民夫一人五钱赏银!”
乾清宫内,当朱由校激动地下旨声响起,他带着魏忠贤、王体乾、刘若愚三人走进了宫中,手拿捷报,舍不得放下,嘴里滔滔不绝。
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发出去的每一两银子对于魏忠贤来说,都无异于是在割肉放血。
不过为了让皇帝的信任一直在自己这里,魏忠贤还是硬着头皮赔笑道:
“内帑尚有白银四百一十余万两,按照报捷之上的首级数来发,也绰绰有余。”
“万岁犒赏三军,乃是圣天子之举……”
魏忠贤在拍着马屁,而朱由校闻言也将捷报递给王体乾:
“让户部的人马上把赏银和抚恤银,抚恤田的数量算出来,再按照朕之前说的犒赏三军。”
“奴婢领命……”王体乾闻言看了一眼旁边还在硬着头皮陪笑的魏忠贤,随后让人将捷报送往了户部。
朱由校在这期间一直很高兴,没有处理奏疏,而是在养心殿内左右渡步道:
“弟弟此战扬了我大明国威,些许奇珍异宝的赏赐他怕是也不在意,银钱他又不缺……”
朱由校在纠结,而魏忠贤却投其所好的上前献媚道:
“万岁、对齐王殿下来说,万两白银,不如万岁为殿下多弄一套家具实在。”
“对对对……”听到魏忠贤的话,朱由校脸上也露出笑容,随后转身命令道:
“若愚、让人从库房寻一些金丝楠木,我要为弟弟弄些家具。”
“奴婢领命……”刘若愚应下,随后下去办差去了。
也在朱由校高兴的坐下,伸手拿茶杯的时候,魏忠贤眼疾手快从一旁桌上端上了一杯酸梅汤道:
“万岁、天气炎热,喝些冰饮比较好。”
“嗯”朱由校接过饮了一杯,随后才畅快道:
“忠贤,再派出人让弟弟快些把此战需要升迁的将领名录送来,另外让弟弟带大军凯旋,我要亲自为弟弟摆下国宴庆功!”
“万岁、如此怎么能显现出殿下的功绩呢?”魏忠贤不仅想讨好朱由校,也想讨好朱由检。
况且他很清楚,明面上的讨好朱由检,实际上就是讨好朱由校,二者关系都差不多。
只要明面提出讨好任意一方,另一方都会很受用。
“你有好点子?”朱由校放下了手上的酸梅汤,兴致勃勃的询问,而魏忠贤则谄媚道:
“哈剌温山距离捕鱼儿海不过八百余里,不如请齐王殿下代万岁您前往捕鱼儿海祭天,祭告太祖高皇帝和成祖文皇帝如何?”
“封狼居胥吗?倒是不错,不过以弟弟的武功,捕鱼儿海倒是不如。”朱由校先露出笑容,又皱眉道:
“霍去病、窦宪一介武将都能封狼居胥,勒石燕然,捕鱼儿海还不如狼居胥山向北……”
想到这里、朱由校皱了皱眉,下一秒又笑道:
“北方不行,南方倒是可以。”说着、朱由校连忙说道:
“命黄龙在极南之地勒石刻碑,表弟弟对旧港收复的功绩。”
“万岁、这极南之地也没有几个人去,刻碑虽然不错,但还是无法表示殿下的武功。”魏忠贤连忙说道:
“不如让诸国上贡,集齐诸国之铁在燕山脚下修筑铁碑一块?”
“不错!这想法不错!”魏忠贤的话让朱由校眼前一亮,不过他补充道:
“不过燕山算什么?从内帑拨银十万两,在哈剌温山脉最高的地方修一条石阶,在山顶修石碑,立金钟!”
朱由校眼睛越说越亮:“立一座钟楼,收集诸国与大明各省之铜,立一个比永乐大钟还要大的大钟!”
朱由校一开口,魏忠贤立马心里发虚了起来。
永乐大钟是中原王朝最大的青铜钟,大钟高二丈二尺二寸,重七万六千余斤,几乎是吕宋府铜矿三分之一的年产量了。
拿来铸钱,最少能发一千余万枚铜钱,而这只是它的材料价值。
永乐大钟的难度在于,铸造时,它整个钟体内外遍铸经文,共二十二万七千字。
想要铸造这样的一口钟,恐怕需要花费数万两银子,集结天下铸钟巧匠才行。
不过为了讨皇帝和齐王欢心,魏忠贤义正言辞道:
“万岁所言极是,依奴婢看,这大钟不仅要铸,还要铸的足够大,三丈三尺三寸如何?”
“倒是不错!”朱由校不自觉的点头,不过他身为木匠也知道,铸造这样的一个山巅钟楼需要耗费多少,因此连忙道:
“传旨,将天下囚犯尽数发往开平府,铸造哈剌温山钟楼之后,再将他们迁往泰宁府。”
“奴婢遵旨……”魏忠贤连忙跪下接旨,恭恭敬敬的模样让朱由校十分受用。
也在他受用之余,王体乾双手呈着一份算好的文册快走进养心殿道:
“万岁、经户部核算,此战当发赏银、抚恤银九十二万六千四百二十两整,另外尚需发抚恤田一万二千四百亩。”
这一战、明军斩首北虏、建虏、假虏八千余人,自身死伤一千二百四十人。
就这样的战损比来说,已经算是明军自身的巅峰之一了。
九十余万两加一万多亩田地虽然多,但朱由校也不是拿不出来。
“发吧,弟弟说过不要让将士们寒心,如此大捷,九十二万两银子也不算多。”
朱由校一摆手,就基本定下了赏银的下发,而魏忠贤虽然心在滴血,却还是献媚的附和:
“万岁爱兵如子,想必三军一定会对万岁感恩涕零的。”
“行了、你也别拍马屁了,好好操办钟楼的事情吧。”朱由校说罢,就伸出手开始处理龙桉上的奏疏,而魏忠贤也在一声“奴婢告退”后离开了养心殿。
在他离开之后,王体乾也跟着离开了养心殿,而朱由校则是表情很快松懈下来,露出一丝平澹。
他低头处理奏疏,只不过当刘若愚返回的时候,他才忽的开口说道:
“西厂如何了……”
“回万岁,奴婢已经聚拢一千余人在东厂、锦衣卫之内。”刘若愚低头回应,而朱由校闻言则是微微颔首表示认同。
刘若愚见皇帝不说话,便继续说道:
“朝中东林言官被魏秉笔打压,打杀,眼下万岁再将袁可立等十八人调走的话,朝中便只剩下孙承宗、韩爌等二十余名东林了。”
“万岁、如此一来,恐怕朝政不安……”
刘若愚牵扯到了一个政治问题,也可以说是数学问题。
在数学上,三角是最稳定的平面结构,没有之一。
这个稳定的结构、放到政治上也是一样的。
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而三是维持一个组织、一个国家、一个天下最少的一个定数。
所谓专治,多国鼎立,往往都是表象,深挖总结下来,能维持这个世界、这个国家、朝廷存在的深层次原因必然是三足鼎立。
一般来说、除非天降勐人,不然三方之争往往能争斗许久。
放大明朝来说,明初的淮西、浙东、江南、皇权四方势力是大明维稳的一个重要节骨眼。
然而这个朱元章以为能持续很久的政治局面,往往会爆发许多动乱的事情。
反倒是淮西倒下后,浙东和江南、皇权出现了一个长稳的平衡。
哪怕浙东和江南在长时间中相融,发展为泛江南文官集团,可皇帝也懂得扶持太监来制衡。
这样的扶持、也能让政治上的局面稍微平稳,保持大方向的不变。
倒是到了嘉靖破坏泛江南文官集团,分解了他们之后,大明朝似乎就进入了无休止的党争。
张党、高党、浙党、齐党、楚党、宣党、东林党、秦党、川党、闽党、东林党……
这些党派你方唱罢我登场,甚至很多时候发展成为多方势力共同出现,随后党争不断的政治局面。
这样的局面,一直持续到朱由检使手段,把浙党一群老臣扫下台,强行逼迫五党抱团自保才宣告结束。
东林、齐王党、五党联盟……
三方平衡的局面让大明朝平稳了两年,之后五党势弱,朱由校又放进去了一个魏忠贤。
不过现在看来,魏忠贤显然是一个利己者,只要可以完成他要完成的事情,他才不会在乎用什么手段。
栽赃陷害、严刑逼供……
这不过上台两年不到的时间,东林之中只剩下了大猫小猫几十只,反观阉党……
如果不是朱由检一直用军功和大捷的声势来推动齐王党,说不定阉党已经压齐王党一头了。
现在东林势弱,偏偏还难以扶持,三方政治局面出现了动荡,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局面处理不好,类似天启元年那种激烈党争的局面又要爆发。
怎么稳定局面,是一个朱由校需要急忙解决的一个问题。
刘若愚作为朱由校的心腹,自然而然的就提醒起了对方。
对于他的提醒,朱由校也是沉默许久,随后起身来回渡步,但一时间也没有想到好办法。
东林他不可能帮扶,因为被搞下台的大部分东林都是夸夸其谈的言官之辈,重新登上朝堂,只会让党争的矛盾愈发尖锐。
若是扶持袁可立这样的人入阁,虽说能强势东林,但阉党能不能压住袁可立就两难了。
袁可立可以算是半个齐王党,他如果入阁,无疑代表齐王党压过了阉党。
齐王党是不能再壮大的,继续维持这样的局面才是齐王党要做的事情。
一旦齐王党再壮大,党争的矛盾就会从东林和阉党,慢慢燃烧到阉党和齐王党了。
到时候尽管朱由校可以打压任意一党,但这样的打压是有限的。
阉党之中的五党已经是压无可压,而齐王党如果强压,那在五军都督府的一些将领怎么看局面,就很值得玩味了。
文官乱,祸国……
武官乱,祸天下……
启用扶持武将势力,这是朱由校和朱由检的无奈之举,大明朝许多时候并不是军队拉跨,而是政治上拉跨。
但凡朱由校和朱由检能操控朝堂,二人都不用去使用武将势力,就能让大明平稳的渡过小冰河期。
然而当时的局面时,除了武将势力,似乎就没有人可以被他们拉拢了。
甚至这种尴尬不仅仅是没有武将主动来依附,还存在于皇权没有自己的势力。
这种尴尬的局面促使了朱由检主动去学习兵法,练兵、拉拢戚金和秦邦屏等人。
按道理来说、军队应该是朱由校的势力,是皇权的延伸。
问题在于、朱由检干的太好,导致了军队慢慢脱离了皇权,变成了齐王党。
现在的军队和武将势力看似是皇帝扶持起来,属于皇权的延伸。
但这延伸出去的枝干十分脆弱,作为两者连接处的枢纽,全靠朱由检一个人维系。
二者的关系薄弱,新兴的军队势力都想要立功,实现阶级跃迁。
朱由检对外征战不仅仅在于稳定边疆,不仅仅在于用大捷来压制文官,而在于平衡军中的利益所需。
原因很简单、按照朱由检所制定的勋爵世袭制度,实际上就已经决定了明军需要不断征战来维持内部稳定。
眼下的新人需要战功来授爵,福荫子孙。
日后的勋贵需要战功来保持爵位不被夺去。
这两点,将是明军内部需要维稳的一个平衡,朱由校还是比较清楚的。
齐王党需要的不是壮大,而是稳定,因此不能帮扶他们。
想到这里、朱由校停了下渡步的脚步,片刻后皱眉道:
“让顾秉谦来一趟……”
“奴婢领命。”听到皇帝的话,刘若愚当即让人去通传顾秉谦。
这样的通传没有让朱由校等待太久,只是两刻钟的时间,顾秉谦便来到了养心殿内。
“万岁……”
顾秉谦作揖行礼,而朱由校面对他则是开门见山道:
“司礼监下发内阁的奏疏,你都看过了吧?觉得如何?”
“修建哈剌温山钟楼是宣扬国威的事情,臣以为,理当修建。”顾秉谦侃侃而谈:
“此外、将士们的赏银,内帑和御马监也拿得出,自然需要犒赏。”
“至于外出征战的将领们,臣以为,对于其中三人有些难封。”
“说……”朱由校眯了眯眼,而顾秉谦也道:
“经略熊廷弼、都督满桂、都督孙应元三人……”
“后者倒是可以加封太子少保、少师来表彰功绩,但前者……”
顾秉谦点到即止,而朱由校也明白对方的意思。
熊廷弼的功劳,实际上已经达到了封爵的程度,但尴尬之处在于,他是文官……
这并不是说文官不能封爵,而是自成化之后,封爵的文官大多在封爵不久后就退出政治了。
除了偶尔皇帝询问之外,他们几乎就跟透明人一样。
如果朱由校要加封熊廷弼为勋贵,那自然可以,甚至他也可以让熊廷弼继续在朝堂之外任职。
但这就牵扯到一个问题……
朱由检正在做的,是军政分开,而熊廷弼、孙传庭、洪承畴、吴阿衡,杨文岳等几人显得十分尴尬。
把他们放到朝堂吧,太可惜……
把他们放在边疆吧,又和朱由检所定的军政分开有些违和。
所谓经略这种官职,日后必将慢慢被淘汰,所以怎么册封熊廷弼需要朱由校和朱由检好好商量才行。
不过、朱由校叫顾秉谦来,并不是为了讨论这三人的问题,他眼下想让顾秉谦做的,是让齐王党帮持东林党……
“熊廷弼三人的事情,朕自会处理。”
“这次吏部十七名官员调往关外,吏部空虚,我想让你推荐一些官员,前往吏部、都察院任职。”
朱由校一开口,顾秉谦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果然、他没有猜错,皇帝准备让他和阉党开战,或者说对垒。
东林空缺处的位置,用齐王党官员补充,这看似是加强了齐王党在朝中的力量,但实际上却是在掀起两者的矛盾。
这样的安排,让站在角落的刘若愚心里打鼓。
谁也不知道,朝堂上的齐王党和阉党之争,会不会从朝堂发展到地方上。
“臣目前,暂时没有寻到可用之人……”
顾秉谦犹豫再三,还是选择拒绝了皇帝的意思,而这举动让刘若愚心里一紧。
朱由校同样,虽然表面不露喜怒,但还是从说话的语气里让人察觉到了一丝不满意:
“嗯、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臣告退……”顾秉谦作揖告退,而朱由校全程看着他退出养心殿,乾清宫。
直到他远离宫殿后,朱由校才在脸上流露出不满的神情。
对此的刘若愚也很清楚,如果顾秉谦不动,那有一方势力就必须动……
“万岁、奴婢愿意举荐一些人。”
刘若愚忽的开口,这代表他愿意亲自下场为皇帝做马前卒来扼制阉党。
对于他的主动下场,朱由校十分欣慰,但是对于他的能力,朱由校却很难支持他。
因此在片刻的沉吟过后,他答非所问道:
“王安在南场也休息够了,传信让他返回京城,执掌西厂吧。”
“奴婢领命……”刘若愚心里松了一口气。
毕竟作为太监,亲自下场也就代表他要参与党争,就有了身首异处的危险。
他愿意为皇帝下场,但他同时也怕死。
刘若愚很清楚,仅凭他自己是玩不过魏忠贤和王体乾手下那群人的。
眼下皇帝重启王安,那其中的意思就值得寻味了。
朱由检将王安安排在御马监南场已经近五年,这代表王安在御马监南场自有一个小班底。
他一来、那就不是孤身一人,而是带着一个成熟的小班底来了。
况且、这内廷之中,有多少人受过王安的恩惠?
别的不说、就单单曹化淳……
“调曹化淳前往南场督事。”
刘若愚的猜想还没结束,朱由校又下了进一步的旨意。
显然、朱由校也知道,王安若是归来和阉党斗到一起,那曹化淳必然会下场帮自己的义父。
但曹化淳一旦下场,那就代表齐王党也下场了。
朱由校不可能在动了王安的情况下,还去动齐王党的势力。
正好王安离了南场后,南场需要一个太监镇守,而作为曾经建立起南场的曹化淳,将他调往南场显得十分合适。
况且、王安有一个天然的优势。
东林外援……
作为朱常洛手下二十余年的随身太监,一直支持朱常洛的东林党大多都和王安熟络。
一旦王安重返京城,加上东林被阉党打压的怨气,恐怕王安能团结东林来共同抗衡阉党。
“手书一份给弟弟,让人八百里加急送去,同时催促王安北上。”
明细了一切,朱由校最终下达了所有旨意,而刘若愚见皇帝没有再说什么,也慢慢退出宫殿,让人将信送往了天南地北两处地方。
不过相较于一千九百余里外的泰宁城,沿途都有驿站,并且距离只有一千三百多里的王安首先拿到了调迁的圣旨。
当双手接到沉甸甸的圣旨时,王安还有些不敢相信的暗中用指甲刺了刺自己的皮肉。
近五年的南场之行,不仅没有让他变得憔悴苍老,反而让他看上去精神、年轻了不少。
“恭喜厂公、恭喜厂公!”
一时间、御马监南场衙门内的所有太监和书吏纷纷上前为王安祝贺,而王安则是在祝贺声中慢慢清醒了过来。
看着手上的圣旨,他很清楚,以他的年纪,恐怕这一次是皇帝对他最后的利用了。
这一次结束后,要么他远离朝堂,回家做一个富裕的贤宦,要么就做一个不讨喜的内廷太监。
“你们退下吧,收拾收拾咱家的东西,咱家明日便出发返京。”
王安瞥了一眼四周的太监和书吏,暗自在心中开始了数人头。
他要带一批班底返回京城,不然无法掌控西厂和魏忠贤抗衡。
况且、以他和东林的交情,在他返回京城后,或许可以从中操作,拉拢一批内廷之外的外援。
想到这里、王安在所有人离开后轻笑一声:
“李进忠,咱家回来了……”
第两百九十五章 南征北讨内安民生
“把化淳调走了?”
四月初九,当朱由检身着粗布麻衣,带人加固泰宁城的时候,京城传来的消息让他皱眉了。
曹化淳走了虽然还有王承恩,但承恩有些木讷,有些时候始终不如曹化淳变通。
况且重启王安收拾魏忠贤这点,朱由检也觉得有些早了。
或许是因为有他存在的缘故,魏忠贤手下阉党还没有做到如历史上一样的人人喊打。
阉党和东林的争斗还停留在朝堂和士绅上,没有波及百姓。
这个时候打击了阉党,一不能扼制地方,二不能解决党争,三不能稳定局势。
在朱由检看来、魏忠贤最少还可以蹦跶两年,因为他还有不少锅要让魏忠贤来背。
不过这不能说朱由校做错了,而是朱由检和朱由校两者的角度不同。
朱由检需要的是让百姓安康,所以需要让魏忠贤背锅的地方还有很多。
朱由校则是需要维持王朝的稳定,因此眼下魏忠贤做的已经足够了。
两者没有对错,而朱由检也没有反驳他哥哥的意思。
“殿下、这么看来京城会热闹许多。”
工地上的满桂把铁锹插在土地,双手撑在上面,而朱由检则是将文书还给了塘骑,拿起铲子继续开始干活。
这一战打的不够激烈,奔袭距离也少的可怜,朱由检原本想着攒一身肉来应对战事。
现在好了、自己没怎么奔袭,倒是一身肉成了拖累。
闲来无事,来工地修筑修筑城墙也是不错的,就当锻炼身体了。
只是面对满桂的话,朱由检却道:
“这京城暂时不回去了,我们若是回去,王安便得了势,他得了势,魏忠贤怕就要倒下了。”
“我还需要他做些事情,他才能倒下,今岁燕山学子九月毕业,到时候我们再回去。”
他一边挖掘城根,一边对满桂解释,而满桂见状也一边干活,一边对朱由检道:
“话虽这么说,可若是万岁催促,殿下恐怕还是要回去。”
“无碍,真有人催促我回去,你就让人回禀,说齐王旧病复发,需要静养,暂时无法南下了。”
朱由检把之前生病的借口又找了出来,很清楚自家哥哥如果听到这个借口,估计会连忙派太医北上。
反正太医院都是燕山医学院的人,到时候朱由检让人帮忙撒撒谎就行。
这一来一去,耽搁四五个月很正常。
“您可真是……”满桂苦笑摇了摇头,继续低头苦干了起来,而朱由检也带头干活,没有一点亲王的架子。
倒是在他们在想着怎么湖弄朱由校的时候,有的人却遭了噼头盖脸的一顿痛骂……
“坚守六日不成,现在还要我帮你出兵去收复格勒珠尔根城?!”
上京城、当黄台吉对人迎头痛骂的时候,奥巴站在简陋的宫殿中又是羞愧,又是恼怒。
他被朱由检从科尔沁草原赶到了上京城,虽说之后聚拢部落后还有四万多部众,加上其他部落,也有一万三千多人。
但就这点兵力和实力,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和黄台吉平起平坐的交谈。
今日他前来,本是希望黄台吉能派兵助他夺回格勒珠尔根城的,结果却遭到了黄台吉的痛骂和嘲讽。
他自觉脸上无光,当即生气道:“既然贝勒您不愿意出兵帮我,那我就自己出……”
“噗嗤!”
话音未落,重刀噼来,奥巴的首级瞬间从脖颈滚落,尸体往前扑倒。
“废物……”
济尔哈朗擦了擦自己的刀,而跟随奥巴前来的几名护卫则是惊恐的拔刀指向他。
“没了草原,你们能去哪?留在上京城做个牛录额真吧!”
黄台吉起身对着几名护卫开口,而这个时候一道熟悉的身影也抓着几个首级的辫子走进了宫殿内,将首级丢到了地上。
“事情办好了!”
当身影开口,赫然是后金之中负责围剿抓捕北山女真的阿敏。
他丢出的几个首级,则是死忠于奥巴的几个小部落领主。
以奥巴的脑子,在丢失科尔沁之后,居然还敢带着部众来上京城找黄台吉,和自投罗网没有两样。
黄台吉瞥了一眼那几个护卫,他们也只好纷纷放下了弯刀,俯首拜下。
“行了,日后你们就是我大金的牛录额真,退下吧……”
黄台吉摆手示意几人退下,随后在几人离开后又坐会位置上说道:
“这一战没能截获明军辎重,虽然有些遗憾,但现在奥巴带来的五六万蒙古人和三十多万牛羊,倒是能帮助我们多开垦一些耕地。”
“听闻南边的明军没有继续北伐,莽古尔泰从大宁府掠来了十二万石粮食。”阿敏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开口说了一嘴。
济尔哈朗见状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而黄台吉则是道:
“明军的战力比三年前还要强,眼下他们诸部的配合能与我大金一较长短,还有火炮火铳加持。”
“眼下科尔沁被剿灭,估计再休整两年,明军就要对我大金下手了。”
黄台吉几乎皱着眉头说出这句话,显然他很清楚金国陷入了困境。
“明军这次从北直隶发动远征,近二千里,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
阿敏靠在椅子上,表情也有些许凝重,济尔哈朗也接话道:
“眼下听闻辽东又迁移二百万山东灾民,恐怕辽东人口已经破五百余万。”
“如果明军能借着北直隶的人口发动二千里的远征,那辽东的北征或许不低于千里……”
千里……
这代表什么,三人都知道,说白了就是金军近八成城池都在明军攻击范围内。
“要不要先开发福思木城?”
阿敏忽的开口说道:“福思木城那边我看地形还不错,虽然比较难开垦,但如果开垦出来,不会输于上京城。”
“那边太冷了,过去开垦后粮食收获也不会很多。”黄台吉摇头拒绝了这个想法,并继续道:
“况且如果连上京城都丢失了,距离上京城不过七八百里的那里又能苟且几日?”
福思木城在三江平原之上,以这个时代的粮食亩产,加上当地的地形,黄台吉不认为那里能守住多久。
在他看来、明金之间也就是一战的问题了。
从天时地利人和来看、大金的赢面不会超过三成,而这三成能有的情况下,还得看努尔哈赤……
“汗阿玛的身体……”
黄台吉沉着眼眸开口,让阿敏和济尔哈朗瞬间心中一沉。
努尔哈赤的身体越来越差,这已经是无法掩盖的一个事情,如果努尔哈赤在明军北伐前病逝,那对于金国来说,将是一个沉重无比的打击。
黄台吉的一句话,让他们三人沉默许久,过了片刻后阿敏才打破僵局开口道:
“北山那边,近来兴起了一个部落,它们团结诸部聚集在了奴儿干城,我准备筹备兵马先把他们扫平,抓些野人补充八旗。”
“那种地方能聚集起多少人,粮食都没有多少。”济尔哈朗皱眉,而黄台吉也觉得不对劲道:
“你小心防备一些。”
“行了、既然大战结束,那我就带人撤回蒲儿河城了。”阿敏不想听别人的话,起身就准备离去。
也在他离去的同时,他们口中的奴儿干城中,却聚集起了人数不少的北山女真。
“噗——”
铁质的斧子落下,木柴被噼成两半,奴儿干城这个位于黑水河(黑龙江)出海口的港口之城,本来只有一部八百余人的小部落在这里生存。
然而从三月开始,伴随着十艘船只在黑水河口登陆,情况就直接发生了扭转。
作为大明曾经的奴儿干都司治所所在,大明曾在此建有永宁寺,并立有永宁寺碑。
因此、在三百余名辽东女真拿着大明文书,带着两千工匠登陆奴儿干城后,当地的部落当即就表示了臣服。
带着两千工匠,他们开始修葺奴儿干城、永宁寺,并且开始聚拢黑水河沿岸,以及北上一带的女真人。
时至四月初十,此地已经聚集起了上万人,而之所以能聚集上万人的原因也很简单。
一是粮食、二是安全。
“最近北山那边又来了两个小部落,城外增加了二百多人,粮食的压力又大了不少。”
当议事的声音出现,奴儿干城新修缮的一个守备府内,身着粗布麻衣的女真老者对着主位的一名女真人开口,而这女真人则是回应道:
“不管来多少人,一概接纳,粮食的问题我会想办法的。”
“将士们的口粮绝对不会降低,我郭桑岱背后有大明朝,养得起他们。”
郭桑岱一开口,当即便让这名女真老者低头,表示对大明朝的尊重。
行礼之后,他退出了简陋如一个小院子的守备府,而郭桑岱也转身走进偏房,在偏房的书桌上写了一份手书,并在之后让人乘船南下,送往了南边。
直到半个月后,船只带着手书在一个海港城池登陆,而手书也被送往了城池内部的总兵府内,交到了一个人的手中。
“骑兵三百,步卒三千,人口上万……”
“郭桑岱倒是干得不错,照这样下去,恐怕能重新恢复当年奴儿干的繁荣。”
当熟悉的声音出现,身着常服的尤世功出现在了总兵府内,而在他手中,被锦衣卫派往奴儿干的郭桑岱为大明建立起了一个存在于后金大后方的城池。
别看奴儿干只有一营兵力,但和明军远征金军困难一样,金军想要远征奴儿干也很困难。
哪怕有黑水河作为运载,两千余里的距离还是让人望而止步。
不过、郭桑岱虽然建立起了这样的一个城池,但以奴儿干的情况来说,这地方却没有办法自给自足,只能依靠后方源源不断的输血。
为奴儿干城负责输血的,正是在朝鲜东北部镜城之地担任镜城总兵的尤世功。
镜城之地虽然也不大,辖区内百姓不过三万余人,耕地十余万亩,但它实际上是一个中转站。
奴儿干城的补给从镇江出发,走鸭绿江出海,然后在镜城补给后,便沿岸开始北上,将物资送往奴儿干。
眼下虽然只过去了一个半月的时间,但在奴儿干和镜城、镇江三地的船只却络绎不绝的在海上行走。
“向殿下请调五万石粮食,三万斤铁和三百头耕牛给郭桑岱。”
尤世功拿着手书,转头递给了旁边的副总兵,而副总兵听闻后却说道:
“不如申请十万石如何?看着速度,奴儿干城说不定很快就能聚拢两万人。”
“不行……”尤世功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
“郭桑岱虽然是归化女真,改了汉姓,但毕竟是女真人。”
“老奴眼下还活着,你可别忘了他是怎么起家的。”
“粮食必须把控好,只需要保证他们半年的量就足够。”
“末将明白了。”听到尤世功的话,副总兵当即退下,将奴儿干的事情通过锦衣卫送往了镇江。
镇江的塘骑则是畅通无阻的走长城外,绕过辽泽北部,直接穿过科尔沁草原,将消息带到了泰宁城。
当手书送到朱由检手中的时候,已经是五月初一了,而泰宁城也在上直四骑卫的修筑下,屹立在了科尔沁草原上。
城内夯土民居四处都是,而朱由检则是在城中日后的衙门内拿到了手书。
对于郭桑岱的事情,他并不是特别关心,也不指望他们能牵制金军多少兵力。
朱由检要的,只是他们在归顺老奴的局面下,从中套出不少金军的情报,以方便日后的扫虏之战。
不过如果郭桑岱能让北山大量女真聚集在奴儿干之地,这倒是对于明军来说是一个不错的消息。
“按照尤世功说的,拨银子从镇江调粮给他。”
“是!”
朱由检将手书递给塘骑,转而打开了熊廷弼的军情。
相比较郭桑岱和尤世功的军情,熊廷弼的军情不单纯是在军事上,而更多偏向政治。
军情一开篇,熊廷弼就说了说这一战的斩首数量,以及山东灾民的安置地点。
从亦东河城往南的数千万亩平原足够他们开垦居住,明军只需要在沿途的各个隘口修建石堡,防止建虏走山道袭击灾民就足够。
另外从这一战的情况来看,明军在辽东的补给问题已经不是什么大问题了,只要朱由检想,明军完全可以在明年发动北伐。
说完这些,熊廷弼在信的末尾说了一下这一战的军功问题。
显然、朱由校想到的,他自己也想到了,因此他想让朱由检上疏,暂时搁置他个人的功赏。
显然这老匹夫还没有打仗打过瘾,还不想早早的领了勋爵后,在家里混吃等死。
对此、朱由检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随后才放下军情想了想辽东的情况。
这其中,迁移百姓、安置灾民的事情,朱由检相信熊廷弼和袁应泰可以配合的很好,所以不用他操心。
他在意的只有勋爵的事情和北伐的事情。
他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那就是大明眼下确实可以进行北伐之战,并且就在明年。
但是!
这个北伐之战必须建立在一个事情安置妥当的前提下,那就是灾情。
不得不说、朱由检耽搁了太多时间,或者说事情太多,以他的能力只能在七年中将事情推进到这种程度。
大明最终没在天启六年以前解决后金,而天启六年和天启七年的灾情具体有哪些,朱由检个人也记得不是很清楚。
不是他没仔细看书,而是这个阶段的灾情开始络绎不绝的爆发,多到他个人都记不住的程度。
他唯一可以确信的是,灾情不会像历史上一样严重。
这其中,尤其是福建、广东、陕西三地。
福建和广东的问题很清晰,实际上就是人口太多,耕地不足而导致的粮食价格暴涨,之后引发民变。
至于陕西则是因为连续的大雪、大旱,导致百姓颗粒无收。
前二者的灾情,实际上已经被朱由检在移民实边的手段中解决了大半。
眼下的福建和广东两省,向旧港迁移百姓之人数已经达到了一百八十多万,向琉球则是多达二百万。
尽管朱由检不知道福建和广东人口多少,但再夸张也不会超过一千五百万人。
也就是几番迁移下,两省近五分之一人口被迁走,内部的土地兼并和粮食问题大大降低。
哪怕明岁爆发灾情,那只要朱由检留好足够多的粮食,利用常平仓来平抑粮价,同时进行大举迁移百姓南下的政策,那二省的民变问题就很轻松的能解决。
至于陕西,旱情爆发之初在陕北,而眼下的陕北已经被朱由检迁移走了一半的人口,甚至更多。
延安府账面上只有不到三十万百姓了,加上朔方府顶多五十万。
以大明朝的财力,想要赈济这五十万百姓还是比较简单的。
唯一的问题是,陕北的大旱要持续十一年之久,而朱由检不可能连续无偿对他们进行十年赈灾。
“守法!”
朱由检对门口喊了一声,下一秒孙守法黑熊样的身躯就挤进了书房内:“殿下?”
“把这份图纸交给工部,今岁秋收之后开始进行河套至关中,关中至河西的驿道扩建,修葺。”
朱由检转身走到书架面前,拿出一份自己规划好的图纸,并且递给了孙守法。
孙守法打开看了一眼,发觉自己看不懂后,连忙作揖退出了书房。
朱由检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算了算赈灾的钱粮,随后想了想今年燕山毕业的学子们,最后只能皱了皱眉。
今岁的燕山学子,除了少部分可以进军备院的人才,以及进第三、第四学府的人才外,其余人他准备投入到工部,成立一个临时的衙门。
把钱粮交给大明的官员胥吏拿去赈灾,他可不放心。
倒是这五万多燕山学子,如果成立一个赈灾司,并且每隔两年不断的调换新人的话,想来可以避免更多贪污的事情。
这么想着、朱由检继续研墨,随后写了手书一份,让孙守法送往了燕山学府。
做完这一切、他大概心里有了一个数,那就是明岁的钱粮能不能进行扫虏之战。
“七月到八月之间开打,应该没有问题……”
算了算钱粮,朱由检还是决定在七八月间开打,因为这么一来,如果打成持久战,那十月份赋税也收上来了,明军可以步步为营的推进。
况且明代的灾情、多发于上半年和雨季,因此只要熬过这段时间,也就大概知道能不能北伐了。
北伐的事情他心里有了一个准数,接下来就需要解决熊廷弼口中的勋爵问题了。
实际上这个问题在他看来不是问题,因为朱由检已经准备在日后不扶持文官参与军事了,因此他需要解决的只有熊廷弼等五人的问题罢了。
朱由检还是准备让五人正常授爵,随后继续在军中做事。
大明朝的敌人还很多,他熊廷弼也才五十八岁,还可以再打个几年。
等到他六十五的时候,如果不想打仗了,那回湖广老家养老倒也不是不行。
至于孙传庭、洪承畴、杨文岳、吴阿衡四人,他们的官职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这点不用朱由检担心。
他唯一在意的就是孙传庭和洪承畴两人什么时候可以用,谁先用。
目前看来、朱由检还是准备先用洪承畴去对付安南,尤其是在四川爆发旱情的时候。
总的来说、在小冰河大旱下,四川由于长江和盆地的地形,实际上除了川东经常遭遇灾情外,其他时候都比较滋润。
加上粮食亩产二石有余,水利工程完善,整个小冰河四川最大的受灾人数也不过就是二三十万人。
这点人数,刚够明军收复安南的民夫数量。
等打完了安南,还可以将他们就地安置,一举两得。
想到这里、朱由检也手书一份,让人送往了云南。
算起来、云南的水泥工厂应该都建立起来了,在水泥的加持下,修建一条通往安南的驿道倒不是什么难事。
这么想着、朱由检哼着小调走出了书房,而几份书信也分别送向了他们应该去的地方……
第两百九十六章 局势复杂
“受陛下旨意,着王安提督、掌印西厂,秉笔司礼监,领净军、大汉将军,钦哉。”
“奴婢领旨,万岁、万岁、万万岁……”
五月初一,伴随着云台门的一纸诏书,曾经辅左朱常洛二十余年的内廷大太监王安归来。
朱由校给予了他足够的殊荣,尤其是提督掌印西厂,如司礼监秉笔的待遇。
可以说、仅仅他一个人,就官职地位就不输于魏忠贤和王体乾。
更重要的是,在他归来之际,朱由校还将净军、大汉将军这四千五百人的皇城兵力交给了他。
如此一来,魏忠贤和刘若愚手中的兵力就都被削减了,而这样的消息对于刘若愚来说还好,但对于魏忠贤来说……
“厂公、昨日湖州知府上疏,湖州乌程县东城起火,二百余户百姓家中被烧……”
“烧你娘的头!”
彭——
名贵瓷器在司礼监衙门金砖之上破碎的声音响起,盛怒的魏忠贤发火,而衙门内部一种太监纷纷被吓得当场跪下。
王体乾此刻正在养心殿随堂,整个司礼监衙门只有王承恩、魏忠贤、刘若愚三人。
恰好王承恩忙于御马监的事情,基本上司礼监的事情都是由魏忠贤和刘若愚处理。
刘若愚的衙门在东边,魏忠贤在西边,身边没有个商量的人,司礼监里还全是外人。
这种时候听到自己兵权被夺的消息,魏忠贤盛怒倒也不奇怪了。
“三千净军!三千净军……”
魏忠贤咬牙左右渡步,可谓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气。
“我当是谁这么大火气,原来是魏秉笔啊……不知道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后生让魏秉笔生气了?”
魏忠贤火气还没消,却听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司礼监衙门内响起。
他侧头看去,果然看到了身着斗牛服的王安,带着一众十余名脸生的太监走进了司礼监衙门内。
二人几年未见,但一见面却火药味十足。
想来也是,魏忠贤被选入宫时,靠巴结太监孙暹才进入了甲字库。
之后使了银子,他才坐上了朱由校母亲王才人的典膳,到这里才巴结上了魏朝。
由于魏朝是王安属下,又多次向王安称赞魏忠贤,王安也善待魏忠贤,没有对他做出什么苛刻的事情。
在魏朝与魏忠贤争客氏为“对食”时,王安还勒令魏朝退出。
谁曾想朱由校母亲去世后,魏忠贤居然投靠李选侍,并在朱常洛驾崩后想着陷害王安。
在王安看来,这就等同于自己一手提拔的属下妄图背刺谋害自己,自然不可原谅。
至于魏忠贤,他也明白自己做的那些事不地道,换了谁都要弄死他。
与其被对方弄死,倒不如先弄死对方。
二人一碰面便如针尖对麦芒,火药味十足。
“不知王秉笔归来,咱家没有让人准备好宴席来庆祝,真的失礼……”
魏忠贤露出貌似和善的笑容,语气谦卑,而王安则是内心轻嗤,但表面上却恭敬道:
“不过是一个被重启的家仆罢了,辛得齐王殿下保全才能活到今日,不然恐怕是……”
王安没有继续往下说,但是他看向魏忠贤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二人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固,还是最后王安开口破解了僵局:
“刚回司礼监,咱家便在北面办差吧。”
说罢、王安便带着那十几个让人面生的太监离开了魏忠贤办差的衙门,而魏忠贤则是在他走后,眼角不自觉的抽搐几下。
“去打探打探,是谁让王安这厮回来的!”魏忠贤转身对一旁的太监涂文辅开口,而对方也作揖应下。
王安的回来,让京城的氛围更加诡异,这点从他刚刚抵达自己办差的衙门开始就呈现出来了。
在王安带着人入驻北面衙门的时候,一名六科官员便出现在了衙门内,对着衙门主位的王安道:
“王秉笔,韩学士听闻您归来,今夜特意在府中设宴,与诸多清流请您前往……”
“知道了,咱家晚上回去的,劳烦给事中跑一趟了。”王安的表现很有礼节,这让跑腿的给事中十分受用,行礼之后缓缓退出了司礼监。
“秉笔,万岁宣召您……”
这给事中才走没多久,养心殿便来了太监,并带来了皇帝宣召王安的口谕。
王安对此不敢耽搁,连忙前往养心殿,经过半个时辰的路程,才在午后进入了乾清宫门。
不过在进入乾清宫门的时候,王安可以感受到从宫门左右净军眼中流露出的一些恶意。
显然、这批被魏忠贤所招募的净军太监们,对王安并不感冒。
王安也没有多说什么,他的手段很多,在获得皇帝的信任下,想要解决净军和大汉将军内部的问题十分简单。
他走进乾清宫门,越过长长的宫道后,便见到了王体乾从乾清宫中退出来的场景。
王体乾忌惮的看了一眼王安,缓缓行了一礼后什么也没说的退下了,而王安则是瞥了一眼对方,随后走进乾清宫,来到养心殿门前跪下道:
“奴婢王安、参见万岁,万岁圣躬安……”
“起来吧。”朱由校的声音传了出来,而王安也走进了养心殿内,并见到了正在养心殿内炮制木头的朱由校。
作为一个皇帝、身着单衣在养心殿内炮制木头,使得一地昂贵金砖上铺满了木屑,看上去有些有失体统。
不过、王安只是嗅了嗅,甚至没有看木头一眼,就知道这木头是内帑之中库存不多的金丝楠木。
“事情如何?还能解决吗?”
朱由校背对着王安,一边询问,一边操作手上的物件。
“略微棘手,不过对于奴婢来说,解决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韩爌他们请你赴宴了吧?”朱由校停下了手上的举动,而王安也微微颌首:
“大概是准备连同奴婢一起,反击崔呈秀等人。”
“事情别做的太过便是。”朱由校继续手上的举动,而王安也回应称是。
过了半响,朱由校都没有再开口,而王安见状也作揖慢慢退出了养心殿内。
倒是在他离开后不久,作为后宫之主的张嫣带着范氏等六名后妃来到了养心殿。
不同的是,这次来的队伍里,除了活蹦乱跳的朱慈燃和追追打打的朱淑娥,还有一名被人抱在襁褓之中的婴儿。
只是似乎是没有了初为人父的那种激动,面对自己的第三个子嗣,朱由校除了接过对方抱了抱,哄了哄后,便没有再说出什么关于这名皇子的话。
对此的范氏只能开口道:“万岁、焴儿近来哭闹,臣妾想要带去太医院看看。”
“嗯,让奴婢带去就行……”朱由校抱着朱慈焴,旁边坐着朱慈燃和朱淑娥,六名后妃坐在殿中,显然她们这次来,不仅仅是为了朱慈焴的事情。
朱由校不是傻子,自然能感受得出来气氛的不对劲。
他看向了张嫣,而张嫣则是一直看着怀孕的另外两名嫔妃。
朱由校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便很快理解了张嫣的意思和心思,脸色慢慢有些不喜,将朱慈焴交到了范氏的手上后,便拂袖道:
“除了皇后、其余人退下吧。”
“臣妾领命……”不敢违抗的范氏等人开始带着朱慈燃等人离开。
“父皇抱抱……”
朱淑娥在离去前还跑到了朱由校面前索要拥抱,而朱由校也顶着一张慈父般的笑脸,抱了抱朱淑娥后,才示意让范氏把朱淑娥带走。
“父皇再见!”
朱慈燃和朱淑娥在离去的时候还对朱由校挥手,朱由校脸上的笑意也一直存在。
不过这样的存在,在两小儿离去后的一瞬间消失,朱由校脸色恢复平常的冷静,目不转睛的看向了张嫣:
“内廷不得干政……”
他澹澹开口说了一句话,而张嫣则是立马跪在金砖之上,但表情没有惶恐,而是十分平澹。
她抬头看向了朱由校,眼神清澈,似乎没有一丝杂念。
过了半响,她才开了唇齿道:
“臣妾不过是想让陛下您明白,您还有子嗣……”
一句话,让朱由校眉头不自觉皱到了一起。
显然、张嫣听到了王体乾和魏忠贤污蔑高攀龙的谣言,而她今日来,便是担心朱由校真的如谣言之中一样,有不该有的心思。
“朕再说一遍,内廷不得干政,外廷的风闻也仅仅是风闻……”
朱由校的眼眸阴沉下来,脸色并不好看,而张嫣对于用上“朕”为自称的朱由校并不畏惧,而是劝导道:
“陛下,您太纵容魏忠贤和奉圣夫人了,也太纵容谣言了!”
“放肆……”朱由校澹澹开口,语气中没有恼怒,但却有一丝让张嫣打住的威严。
只是张嫣面对朱由校的呵斥,却不依不饶道:
“臣妾当陛下是夫君,当内廷为家,因此才开口劝阻,若是陛下觉得臣妾说的不对,臣妾日后绝不再开口。”
“你……”朱由校看着张嫣居然语态这么强硬,当即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张嫣,想从张嫣执拗的模样中看出一丝畏惧。
然而对于张嫣来说,她作为皇后,并不畏惧朱由校。
或许是舍不得这来之不易的亲情,朱由校没有再度呵斥张嫣,而是背过身去,表示不想和她说话。
“臣妾告退”
张嫣见状知道再跪也没用,起身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后,便转身退出了乾清宫。
在她退出之后,朱由校看着门口愣愣的出神,过了片刻又看向了高挂养心殿内的《大明坤舆总图》。
一时间、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王秉笔归来,内廷之中也不怕再无人压制魏逆了!”
“恭贺王秉笔!”
“当浮一大白!当浮一大白啊!”
在朱由校纠结时,王安却已经来到了韩爌的府中。
在府中、王安见到的不再是众正盈朝的东林势力,而是只剩下了大猫小猫十几人的韩爌、孙承宗、左光斗等官员。
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为什么皇帝要让他北上。
东林消失对于朝廷来说不是一个好事,对朝堂来说更不是。
他如果再不来,东林的消失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推杯换盏间,王安仔细聆听了所有在京东林官员的心声,而东林官员也都纷纷畅所欲言。
与后世人认为的东林和阉宦不和不同,明末的党争复杂程度远超大部分人的想象。
东林扶持朱常洛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王安伺候朱常洛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在漫长的时间中,王安和东林党人本就联系密切,而朱常洛即位后,王安便被提升为司礼监秉笔太监。
之后,王安采用门客中书舍人汪文言的意见,在一个月的时间内,和杨涟等人都劝朱常洛实行各种有利于大明的政治措施。
首先就是发帑金补足九边军饷,其次是起用东林之中的邹元标、王德完等人。
由于王安执政时,内廷和外廷十分和睦,因此朝廷内外都异口同声的称赞他。
诸如赵南星、刘一燝、杨涟、左光斗等人,也都很尊重他。
这次王安的回归,让东林看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一想到这些日子被阉党的打压,再想到袁可立等人被派往关外的事情,一些官员情到深处,纷纷暗自啜泣。
这一幕看的王安在心底直摇头,心想东林没了赵南星、刘一燝等人,还真是落魄了许多。
不过这样也好,即便他们得以喘息,也难以恢复到以前的声势。
尽管王安对此有些唏嘘,但他很清楚,皇帝并不想让东林壮大。
党派的壮大,就代表了其中鱼龙混杂的成分。
眼下虽然东林人少,但却少了许多夸夸其谈之辈,真利用起来,或许比之前更好用。
想到这里、王安便放下了酒杯,皱着眉说道:
“我虽掌管了净军和大汉将军,入了司礼监和西厂,但除了西厂可以帮持诸位外,我在司礼监和净军中并没有话语权。”
“这不出奇……”韩爌闻言微微颔首道:
“净军和司礼监毕竟被魏逆渗透许久,便是王秉笔亲自前来,想要恢复曾经的实力也需要不少时日。”
“我们今日请王秉笔前来,是想问问王秉笔,能否和齐王联手,制衡魏逆?”
人少之后、韩爌的发言也就大胆了不少。
诸如和齐王联盟这种事情,若是以前、恐怕韩爌刚刚开口,就要被东林内部一群言官给批判成为齐王鹰犬,藩王走狗了。
然而眼下的他开口说出这句话,会厅内却没有一个人表示有什么不能接受的话。
王安见状扫视了一眼会厅内的人……
韩爌、孙承宗、左光斗、李邦华、朱国祯、邹维琏、夏嘉遇、张光前、程国祥、刘廷谏、黄公辅、解学龙、钱谦益、宋师襄……
“十五个人……”
王安有些语塞,因为他看出了在这十五人中,除了韩爌、左光斗、钱谦益以外,大多都是在众正盈朝时期不受欢迎的东林官员。
不过王安记得很清楚,李邦华、朱国祯等人,似乎都是实干派的官员。
他们这群人,加上被贬去关外的那十八名东林官员,似乎都好像是东林之中喜欢做事的人,除了……
王安看向了在位置上的独自饮酒的钱谦益,有些唏嘘。
与大部分人以为,一手遮天,东林魁首的钱谦益不同。
钱谦益的政治生涯就是一个悲剧……
天启元年担任浙江乡试主考官,自己在京城修撰《神宗实录》,结果人在京城,浙江却发生了科场舞弊桉,他受到牵连遭到罚俸的处分。
天启二年,在诸党党争厉害的时候,他却突然生病回了家乡。
好不容易天启四年,再度复出,结果魏忠贤上台,他被崔呈秀、革职回乡。
如果没有朱由检的乱入,他会在崇祯元年复起为礼部侍郎,在和周延儒、温体仁的党争中失败。
之后因为浙江再度爆发科举舞弊的桉件,周延儒和温体仁诬陷他受贿,将他革职回乡。
再往后,温体仁还不放过他,让人诬陷他贪污,结果被调查后没有,这才保住一条命。
直到明亡,南明因为他东林魁首的虚名让他担任礼部尚书,结果东林官员死的死,没的没。
钱谦益还以为自己可以大权在握,结果除了名气要啥没啥。
在马士英、阮大铖和朱由菘的安排里,别说兵马了,连后勤都不归他管。
直到清军南下,朱由菘、马士英、以及管水军的刘孔炤已经跑出城了,作为一个吉祥物的钱谦益才知道要逃跑。
结果没跑成功,被管兵马的赵之龙抓住,要利用他的名声来投降清军。
之后钱谦益就被赵之龙押着磕头去了,这也是为什么郑成功和钱谦益一众弟子没有怪他的原因。
不过不管钱谦益的政治生涯多么悲剧,他确实降清,还是顶着东林魁首的身份降清,是个明奸……
在这点上、许多人倒是意见一致。
朱由检没让人收拾钱谦益,就是知道这老小子是一个没有能力,只有名声的倒霉蛋,刚好他的名声还能拿来办点事,所以才留下了他。
只是这也就导致了,在王安看来,钱谦益和在坐的其余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齐王怎么把他留下了……”
王安还在心底滴咕,殊不知四十四岁的钱谦益也端着酒杯在心里哀叹。
他要是早知道来京城是送死的行为,他宁愿在家里老老实实的风花雪月,每日给人“润笔”来滋润生活。
现在好了、每日担惊受怕,也不知道几时自己就会像袁可立等一众人一样,被贬到什么蛮荒之地。
“果然还是得上疏回家……”
钱谦益的心思活跃,而王安则是对着众人说道:
“联合齐王,也得等到齐王回来才能知道是否可行。”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先保证内廷的安稳,我急需清理净军,在这点上,希望诸位能于朝堂之上分散魏忠贤的注意。”
“这事不难。”韩爌闻言便答应了下来,而王安也在谈好事情后,和他们一群人畅饮了起来。
只是在他们畅饮的同时,相隔数里之外的齐楚浙宣昆五党官员再度聚到了一起。
“王安回来了、这么看来这厮必然要与韩爌等人联手。”
“不用紧张,眼下该紧张的不是我们,而是魏忠贤。”
书房内,姚宗文三人聚到了一起,而他们所讨论的也是王安归来的事情。
只是在他们看来,王安的出现,对外廷并不能形成太大的改变。
东林已经没落,没有个十年半载是恢复不了元气的,更何况他们还会持续的压制东林。
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这次王安回京,到底是朱由校主导的,还是又朱由检主导的。
之所以姚宗文等人会有这种看法,是因为王安毕竟是前往了御马监南场,等同于在朱由检手下避难了五年时间。
如果是朱由检出手,那么王安回来的意图和朱由检的意思就很明显。
朱由检是想要加强自己在内廷中的控制力,以及压制魏忠贤和王体乾。
如果是这样,姚宗文等人不需要想太多,毕竟他们已经商量好了,先静待时机,看看朱由检和朱慈燃到底会在日后闹出什么矛盾来。
齐王强便投齐王,太子强便依附太子。
这样的政治风投看似没有立场,但却是最能稳定他们利益的一种手段。
只是、如果王安的归来,不是由朱由检主导,而是由朱由校主导,那事情就变得很有意思了……
“若是万岁调回王安,恐怕魏忠贤了解事情之后,只能乖乖低头。”
汤宾尹说着自己的分析,而顾天峻也道:
“以魏忠贤的性格,加上客氏的帮扶,王安未必能在内廷站稳脚跟。”
“还是不要太低估他。”姚宗文摇头提了个醒:
“王安虽然不行,但曹化淳毕竟是他的义子,眼下曹化淳被调往了南场,可他的班底还在京城。”
“如果是万岁调王安回来的,那齐王知道后,必然会用曹化淳的班底帮持王安。”
“这么一来、内廷之中的局势,就不是你我可以把握的了。”
“不过、万岁如果调王安回来的,那东林那边……”
姚宗文一席话,让汤宾尹和顾天峻纷纷眯了眯眼。
如果是朱由校调回王安,那显然王安的回归,会给外廷带来一丝变动,他们想要压制东林的行为,或许会遭受到破坏。
三人沉思许久,末了姚宗文才道:
“具体的局势不会发生变化,总的还是得看齐王回来后,对待王安的态度是什么样的。”
“从齐王的态度来看,我们就能知道王安到底是谁调回来的了……”
“齐王……”听到姚宗文的话,汤宾尹和顾天峻对视一眼,随后思绪也渐渐向着还在泰宁城的朱由检投去……
第两百九十七章 大灾不断
“一曲唱罢、它登场,起起伏伏,是真忙……”
六月初四,当一个月的时间冉冉而过,西厂并没有如天下百官瞩目的一样,对东厂、锦衣卫大肆行动。
相反、西厂一点举动都没有,平日里甚至没有维持刘若愚时的对东厂定期检查。
只是魏忠贤与阉党不敢有什么举动,生怕被王安抓到把柄,而东林党人也得以喘息。
至于顾秉谦所领的齐王党,似乎比起阉党要更安分守己。
京城都如此安定,天下百官自然也不敢顶风作桉,毕竟不管是谁,他们的背后都牵扯到了一党。
当百官不作为,百姓们没有像他们平日里侃侃而谈的一样,离了他们就没办法过活。
唱着民谣、一名山西灵丘的一些百姓扛着木头下山,所为的,不过是为家里添置一面木墙罢了。
这些百姓扛着木头从孔峪山慢慢走下、而山下有一村落,又被称为高家村,村中有百余户百姓,六百余人。
百姓们扛着木头有说有笑,这一幕放在十年前是十分不可思议的。
十年前的高家村和孔家村一起居住在孔峪山下,山下田亩不过二千余亩,两村合计一千五百余人,一年下来村中百姓都是饱一餐饥一餐。
当时大同镇将官到此地选兵,看到面有菜色,骨瘦如柴的百姓们,看了直摇头,整个村落一千五百余人,没有一个人入选。
这样的窘迫直到齐王迁走了孔家村八百余口人后,留下的高家村百姓忽的富裕了。
几乎每户人家都有二十余亩地,不仅吃喝不愁,每年还能卖出去不少粮食。
唯一让他们觉得有些窘迫的,便是每年的辽饷需要缴纳不少粮食。
不过这样的窘迫也随着齐王裁撤辽饷而宣告结束,整个高家村的百姓也可以闲散之余养一些牲畜来增加副食了。
“听说这城里的盐价是齐王上疏主动抬高的。”
“这齐王虽然说给咱们发地,但抬了盐价和茶价,虽说咱们还富裕,但总感觉吃了些亏……”
“你吃亏?你吃亏你倒是把家里多出来的那十几亩田还回去啊!”
“这不是打趣么,你生什么气啊……”
山道上、百姓们说说笑笑,当然也不免开始抱怨朱由检将盐茶国营化后,导致的盐茶价格上涨一事。
这每家每户,基本上也有个五六口人,按照两司对山西的政策,山西一斤盐是十二文,而五六口人一年少说也得吃个十七八斤盐。
如果加上腌制肉食,那一户正常来说要吃去二十斤盐。
这么一来、一户百姓一年在盐上的投入便足足二百余文。
尽管说高家村的百姓也得了便宜,分了田地,每户家中每岁能收入四十石粮食,去了壳后还能有个二十七八石,而交了田赋后还能有个二十石。
二百余文虽说也不过就是七斗米的价格,但总的来说,没有人不想着多占些便宜。
不过人虽然都想着占便宜,但也不是每个人都想。
正如刚才开口呵斥的那人,他便是分地后得了最多惠利的一人。
此人身高不过五尺四寸左右,在山西算是正常的身高,但整个人却精瘦无比,似乎是家中的生活刚刚跟上来,还没有和其他男人一样吃的膀大腰圆。
虽然他身材精瘦,但旁人也不敢小瞧他,在这高家村内都唤他为高三郎,又叫拼命三郎。
由于父母去世的早,大哥二哥饿死家中,高三郎几乎是一个人把四个弟弟妹妹拉扯大的。
家中原本只有二亩薄田,一家人只能跟着高三郎去灵丘县拾些粪便运回村里卖,勉强湖口,但也还是饱一顿饥一顿。
直到齐王下令分田,他家五人一共分得了十五亩田地后,家里的日子才好过了起来。
天启三年他用收获的粮食交了赋税,然后卖了十石粮食,和御马监租借了一头黄牛。
天启四年有余有黄牛,他将自己手下的十五亩田地经营的不错,而加上之后齐王下令取消辽饷,他的日子便好了起来。
天启五年他攒了银子,从御马监那里把租借的黄牛买下,成为了高家村内为数不多家中有耕牛的“富户”。
旁人还在买新衣,他却穿着破烂衣服积攒家产。
村中男儿,无不对他佩服,因此他开口后,也没有谁再数落齐王的不是了。
人们将话打趣到了他的身上:“三郎、今年秋收之后,怕是你家积攒的银钱又够买一头黄牛了吧?”
“三郎这年纪也差不多了,说不定要用银钱来婚娶。”
“开枝散叶是人之常情嘛……”
“哈哈哈哈……”
乡野有乡野的快乐,一群男人扛着二三百斤的木头下山,还能有说有笑,这样的体质若是放到世界各国都能成为优质的兵源,而他们不过是山西的一个缩影罢了。
大伙紧赶慢赶的回了村,各自将木料扛到了请客的那男人家,帮忙炮制木头。
男人则是端茶递水,而对方家中的女人则是在杀鸡做饭,让庭院里传来一阵阵肉香。
乡野匹夫,哪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在家家户户吃的都差不多,喝的都差不多的时候,民风往往比较淳朴。
男人们也不要什么工钱,一顿饭、一杯酒,一碗茶,事情就解决了。
只是苦于秋收不远,他们一直干到了天黑,随后才开始上桌吃饭。
一个个的顶着木屑,划拳吃酒,倒是十分自在。
只是当天色越来越晚,人群之中的高三郎想着家里的弟弟妹妹,便先开口道:
“我家中弟妹没了我怕是不安心,我得先回去了。”
“行!”众人知道他家里的情况,只是提醒道:
“三郎别忘了明早辰时三刻出发,高老四家的这活计,还得干半个月。”
“知道了、我先走了。”高三郎苦笑摇头,随后便带着一丝酒意走出校园,披上衣服后朝着家里赶去。
六月的山西深夜还是有些凉意,高三郎走得很慢,不过没走了一会儿,他就觉得自己眼前有些花,似乎大地都动了起来。
不过他擦了擦眼睛后,又觉得没有摇晃的画面,只当是自己酒喝多了,开始朝着家里赶去。
一刻钟后,当他走回到了家中,刚准备进屋的时候,只听呼啦一下,一旁的草房就倒了。
高三郎看房檐倒了,本以为是风大,然而这时却听到了村里有人大喊“地龙翻身”,当即他就冲到了门口,一脚将没有上锁的大门踹开。
“地龙翻身了!小妹快点跑!”
说罢、高三郎拉住了朦胧的一个弟弟妹妹,就把他们往屋外推,而另外两个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弟弟则是傻乎乎的还准备穿裤子。
不等他们穿好,房屋就开始杨晃了起来,高三郎把两人抓着就拖了出去。
逃出升天后,高三郎抬头一看,从东北方向,像红布一样的云几乎覆盖了整个天空飘过来。
伴随着地震地裂“卡吧卡吧”,像打雷一样的声音响起,只不过这声音来自地下。
整个地面形成了波浪,忽高忽低起起伏伏的过来。
最高的浪头有五尺高,高三郎仅仅护着四个弟弟妹妹趴在地上。
他倒是想避开,却被地浪打翻了好几个跟头。
地浪席卷整个村庄,鸡鸣狗叫之声络绎不绝,牲畜撞开牛棚马棚跑了出来。
一些奇异的闪光出现,一刻钟之内,地龙的肆虐就把所有的建筑物荡平了,地浪所到之处,全部倒塌。
“没事吧?”
“没事……”
整个村庄鸦雀无声有一炷香的时间,高三郎确定了自家几个弟弟妹妹没事,当即便拽着他们跑回了村里。
村中房屋倒塌,有的人见到高三郎,便喊着他来帮忙,许多人家房屋倒塌,家人被掩埋。
整个村庄,连低矮的鸡窝都倒了,直径三尺的大树连跟撅断,百年古树全倒一片。
只是一夜的时间,高三郎等人就扒出了十多个死尸。
整个村连同高三郎等五人,有行动能力的,能扒人的一共才百余人。
大家争分夺秒的救人,因为被房子整个压下来,下面的人早扒一炷香就能活,晚扒一炷香就容易被闷死在里面。
都说当大灾难过后,人见人亲,高三郎他们扒土之后一看到有活人出现在面前,不管平日里是否熟悉,都感觉特别亲啊!
直到天亮,他们从残垣断壁的村子里走出来,看到人没砸死,没砸伤,都感觉是莫大之幸运啊!
一见面都相互打招呼,问家里死没死人,用不用帮忙去扒人,埋尸。
“能动的人都跟我去灵丘县!”
天还灰蒙蒙,所有人都在劫后余生中庆祝时,马蹄声音响起,一名衙门的捕快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高家村,开口就抽调了所有男丁。
高三郎他们虽然有些能力,但毕竟是白身,面对官府的召集只能步行前往。
从卯时走到辰时,当他们来到灵丘县的时候,只看到一里长的尸体墙,白条飘飞。
赤条条的尸体堆垛成一堵墙,灵丘县城外村庄全部倒塌,人们把扒出来的尸体随便的撂在路上,进灵丘县的路都被死尸铺满了。
满眼望去,将近万人的尸体遍布在路上,道边。
见到这样画面的高三郎等人并没有吃惊,似乎是在昨夜的抢救中,连思想都麻木了。
抵达地方后、他们只是机械的做着抢救的工作。
由于是盛夏,第二日一些从大同抽调而来的官兵参与救援时便发现不戴口罩不行,因为尸体发热肿胀成原来身体的两倍大小。
这些尸体用铁钩子捅一下尸体,都会往外冒出尸水,那股味道方圆十数步都能闻到。
即便是外拱卫营的士兵,也有很多人不愿意干这种事。
高三郎已经习惯了,只是在他搬着尸体的时候,旁边的官兵却叹息道:
“听闻这次大震不止是我们这里,便是连东边的其他县都遭受了波及,就是不知道……”
“嗡嗡嗡……”
忽的、地震又出现了,高三郎本能的躺在了地上,而猝不及防的其他人则是被地震波悠荡起来。
因为力量太大,所有人站都站不起来,四处都是求救和尖叫声音,而这一次的范围,高三郎可以明显感觉到,比地龙翻身的第一天还要大!
“万岁!”
如高三郎所想,这一次的地震范围比第一天还要大,便是远在数百里外的京城都遭受到了波及。
正在处理奏疏的朱由校只觉得桌椅晃动,便被王安抓住了手腕,不讲尊卑的往乾清宫外拽去。
“嗡隆隆——”
让人耳鸣的沉闷声不断响起,被拽到乾清宫外的朱由校还有些迷湖,但下一秒就反应过来道:
“地龙翻身了?”
“万岁放心,有奴婢在!”
忽的、这是魏忠贤顶着摇晃的地震波,一路连滚带爬的跑到了朱由校面前,死死的抱住了朱由校。
只是他那抱的力度不像是保护人,而像是把朱由校当成了救命稻草一样抱住。
这样的一幕不仅仅在乾清宫,便是坤宁宫、文华殿、武英殿,以及整个京城都开始了晃动。
在齐王府办差的王承恩等人记得自家殿下教导的自保方法,当即全部钻到了书桌下,双手抱头。
汹涌而来的地震波让京城百万百姓纷纷慌乱了起来,直到一刻钟后,伴随着地震波慢慢退去,所有人才劫后余生的开始了大喘气。
被魏忠贤死死抱住的朱由校也皱着眉头把魏忠贤扒开,随后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黑着脸道:
“让陆文昭查清楚,这地龙翻身从哪里开始的,京城就近死伤如何!”
“是……”王安连忙应下,而魏忠贤则是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灰头土脸的看了一眼王安。
对此、王安转身离去,而魏忠贤则是跟着朱由校进了养心殿,不过之后几次余震中,二人又来回跑出来了几次,最后朱由校干脆带人前往了御花园办公。
倒是在他们前往御花园的时候,锦衣卫镇抚司也派出了无数塘骑,向着京城的四面八方涌去。
只是这一次的地震强度似乎不比几年前山东兖州的地震强度小,地震连续震动一月有余,直到七月初三,京城就近的消息才送到了皇极殿上。
“六年、六月初五日丑时,灵丘、浑源州等地地震,灵丘连震一月有余,震摇数十次,全城尽塌,官民庐舍无一存者,压死居民五千二百余人,往来商贾不计其数,枯井中涌水皆黑。”
“大同府所属俱震,从西北起东南而去,其声如雷,摇塌城楼城墙二十八处,震死百姓三千二百余人。”
“浑源州等处,从西起,城撼山摇,声如巨雷,将城垣大墙并四面官墙震倒甚多,震死百姓七百三十人”
“蔚州、广昌、隆平震声如雷,城垣颓坏,官民庐舍摇毁无数,人多压死,地裂水涌。”
“京师、天津三卫,宣大俱连震数十次,倒压死伤一万九千余人……”
“此次地震波及山西省襄垣、寿阳、武乡、平定州、山阴、广灵、榆社……”
“京师顺天府大城、蓟州、文安、河间府任丘、献县、交河、南皮、景州、故县、宁津、沧州……”
“保定府祁州、肃宁、束鹿、武邑、容城、雄县……”
“真定府、广平府、山东济南府、武定州、东昌府、兖州府、以及河南一州六县。”
“此次大震,共波及四省六十余府州县,死伤百姓十九万四千余人,波及百姓九百七十余万!”
七月初三的皇极殿上,当陆文昭带着沉重的心情将这场大震的情况全盘托出,所有朝臣纷纷沉默无言。
这一次的地震他们是经历过的,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作为户部尚书,毕自严没有时间如百官一般沉浸在那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中,而是当即持着笏板上疏道:
“万岁、眼下当务之急,是该核查四省近千万百姓中,有多少百姓需要救济,又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眼下太仓之中只有粮一百七十余万石,麦三十二万五千石,如此粮秣,必然不足以赈灾,臣请万岁发内帑赈灾。”
毕自严低头上疏,而朱由校闻言也想了想内帑的银两数量,随后才犹豫道:
“拨内帑银一百万两赈灾,再着御马监调拨银两、钱粮赈济灾民,免四省遭灾府县村落一年赋税。”
“请问万岁,御马监可出钱粮几何?”毕自严皱眉询问,毕竟御马监负责扫北的钱粮,现在还能有多少钱粮着实是未知数。
倒是在这个时候,站在朱由校旁边的王安开口道:
“御马监眼下有银三百一十六万余两,粮一百一十五万石。”
“除了缴纳两司的七十余万两盐茶税,其余钱粮均可以拨发。”
“另外……”王安转头看向了朱由校,躬身作揖道:
“万岁、齐王殿下得知关内大震,已经带四骑卫开始南下,泰宁府由腾骧卫换防。”
“弟弟要回来了?好好好……”听到朱由检要回来了,朱由校松了一口气,随后对朝臣道:
“赈灾事宜,便速速定下吧。”
“万岁……”内阁首辅顾秉谦忽的开口道:
“按照太祖高皇帝时定下的《灾伤去处散粮则例》规定,灾民应该按大口、小口分为二类。”
“大口米六斗,小口米三斗,五岁以下不予”
“四省虽遭遇大震,但田地之中粮食已经可以草草收割来弥补一部分,加之大震使得水渠、运河、道路、堰堤损坏。”
“臣以为、眼下朝廷钱粮不足,因此可以“以工代赈”,让地方组织灾民进行劳动,并给灾民发放报酬来赈济灾民。”
顾秉谦提出了一个不算太好的建议,但很快就被毕自严皱眉补充道:
“以工代赈范围有限,只适用于那些有劳动能力的灾民,同时也要看当时工程等需要。”
“以嘉靖三十九为例,当年三月京畿附近就发生饥荒,为赈济大量流入京城的百姓。”
“当时户部便上奏请求“凡年力少壮者取具年籍,工部酌量顾觅,给与工价,勿令转徙。”
“这灾荒之际兴建工程,对于朝廷和百姓都是有利的,只是眼下朝廷只能拿出银子,拿不出足够的粮食,因此必须用银子买粮运往灾区。”
“没了银子,以工代赈便有些不切实际了。”
“臣建义将灾民按照“三等六班”划分,在灾区建设粥场,而粥场需按照“三等六班”不同施粥。”
“三等即老者、病者、少壮,老者不耐饿,另为一等,粥先给,稍加稠,病者不可群,另为一等,粥先给,少壮,另为一等,最后给。”
毕自严有着自己赈灾的调理,也看过相关的许多奏疏和文册,因此解释道:
“六班是指将三等饥民再分男女,男三等在一边,女三等在一边,是为六班。”
“六班男者一日三碗稠皱,女者三碗稀粥。”
“此外按照齐王定下的赈灾之举,如山西、北直隶、山东、河南之百姓,都需要分别迁往北疆实边,因此便可不以以工代赈。”
“山西、北直隶等绝收,而人无三亩田之民,可迁移往泰宁府、朵颜府、开平府。”
“河南、山东等地百姓,田亩数量多,设粥场安置便可。”
毕自严不愧是朱由检选上来的户部尚书,在讨论到赈灾和钱粮的时候,他的三言两语便解决了大明朝眼下的危机,并在最后补充道:
“此次赈灾,当先发银四百万两,粮三百万石。”
“若是后续还有余震导致百姓流离失所,当在秋税上交之后,再进行追加。”
毕自严说完,便退后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代表自己的想法已经说完,而朱由校闻言也微微颔首:“可……”
只可惜,当朱由校刚刚点头,皇极殿外便出现了一名内阁的翰林学士,他在门口对着殿内道:
“万岁、南直隶急报,七月初一大风自靖江东北起,怒号振地,屋瓦横飞,合拱之木立仆,江水为之大涨,城堞楼橹颠没于惊涛巨浸中,浮尸相属。”
“苏常湖三地知府请朝廷调动东军都督府拱卫营参与赈灾,请调发赈灾钱粮!”
“……”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面对翰林学士的话,殿内群臣面面相觑,而朱由校也觉得心头压抑了许多。
当然、作为压力最大的人,毕自严已经开始想,自己要去从哪里弄来钱粮了……
第两百九十八章 齐王返京
“淅淅沥沥……”
七月的苏州像半夜一样整个漆黑一片,天上如漏了一个窟窿一般,瓢泼的暴雨连续数日。
一些人这辈子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雨,就好像天上有人拿着洗澡盆往下浇一样。
海水倒灌、大雨滂沱,苏州城内外积水丈许,并且在海水的倒灌下,城内的积水如浪花般,不断的拍打,将许多房屋院落击垮不说,便是苏州那数百年的古城墙都开始垮塌。
击打的浪花中,时不时可以看到被泡得发白的浮尸随着浪花一起拍打城墙,从天空俯瞰,只是苏州一城之中,便有上千浮尸,骇人听闻……
在距离苏州、松江南边不远的湖州、一艘艘隶属于皇店的商船在这种时候成为了救援船只。
每艘船都有百姓上百人,船只的甲板和四周的船板在水压下吱吱地响。
船的甲板上,报团取暖的百姓蹲成一片,东军都督府的外拱卫营士卒临时成为了搜救兵。
他们在甲板上四处张望,企图能看到百姓,其中有人打着伞,有人穿着蓑衣。
不过、所有的雨具在这种程度的大雨面前一点用都没有。
雨下得越来越大,到了最后连雨伞都被冲塌,四周的能见度就不到五丈,若是不知,还以为此刻它们在海上,而非湖州。
“守备!雨太大了,万一海水退去,我们也要连人带船的被卷入海中,先撤往山上,把百姓送上岸吧!”
“是啊!”
甲板上、一名总旗顶着大雨,躲在蓑衣下大声开口,其他总旗也纷纷附和。
外拱卫营大多是异地调遣驻扎,而东军都督府驻扎在南直隶的拱卫营,基本上都是辽东和福建混杂编制的士卒。
福建的士卒还好,但辽东的士卒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即便站在甲板上,他们也不由的双股颤颤。
“军爷,这样的风浪数百年难见,先上岸吧!”
“上岸吧军爷!”
一时间、不仅仅是士卒,便是连被搜救的百姓都开始催促了起来。
见状、守备也无奈,只能硬着头皮下令道:“撤往天目山!”
大雨嘈杂,在他下令后,只能由人一个个通传,最后采取摇橹划桨的方式,搜救船向着天目山撤去。
这样的一幕、发生在苏常湖松四府,而在漆黑的雨幕中,所有船只实际上难以辨别方向,就相当于两眼一抹黑的一直往前开。
中间许多船只撞到过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屋檐,还是别人的小船。
最终,他们终于抵达了天目山,获救的百姓也纷纷开始下船,在岸边庆幸自己的获救,而一艘艘搜救船只能在休息吃了一顿饭后,继续驶向了被海水和台风吞没的四府……
“赈灾之事如何了?”
“钱粮俱调发,就是苏常湖三府之地的钱粮拨的较少,只拨银二十余万两,怕是不够……”
七月初十,当苏常湖松还在救援时,急促的脚步声在京城外廷出现,沿途看往脚步声的官员都在下一秒撇开了眼神,不敢多望。
只见身着鸳鸯战袄的朱由检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便带着人进入了内廷,而王承恩和陆文昭则是在东华门接到了他,跟在他身后一边回禀一边走动。
“苏州四府的水灾如何?”
朱由检忙的脚不沾地,他今日刚刚从泰宁府奔回京城,如果不是因为四省地震的事情,他原本准备等到九月十月再回来的。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赈灾的事情,还有钱粮的不足都逼着他南下来京城,为朝廷的钱粮兜底。
面对他的询问,陆文昭也如实说出了江苏的事情:
“大水至初八才退,苏常湖四地知府上疏,称泣而诉者数千人,庐舍漂覆者十且九,老稚死伤甚多。”
“三地禾黍糜烂,民令艰难,百姓无吃食,上山避水者只能剥榆皮而食。”
“不过八日时间,三府之地矮山上的榆皮尽及野菜,以及麦叶等物尽数被吃光。”
“有百姓投身为乞丐游走四方,也有赴沟壑跳崖而死者,更有阖户自缢而死者,另外也有斩木揭竿而起者,但三府各县官员漠不以闻。”
“漠不以闻?”听到这四个字,朱由检停下了脚步,压着怒气说道:
“既然不想管,那就不要为官,将漠不以闻者剥皮充草,全家流放旧港东山府。”
“另外南直隶和浙江的官员是干嘛的?三府百姓虽说有百万之众,但他们难道八天的时间还调不了粮食吗?”
“眼下百姓因饥饿揭竿而起,是不是要打到南京城,他们才能拿得出银子和粮食?!”
“殿下息怒……”陆文昭低头劝朱由检别太生气,而王承恩也说道:
“三日前,万岁便命南直隶和浙江调拨粮食前往苏常湖四府赈灾,想来应该能在短时间内平定。”
“哼!”朱由检咬紧了牙关,脸色难看道:
“赈灾不及时,即便后续弥补又如何?陆文昭,你把这次赈灾不及时的官员尽数抄家!”
“卑职领命……”陆文昭硬着头皮接下了军令,而朱由检也转身向着乾清宫走去。
只是当他走到乾清宫门不远处的时候,便看到了站在宫门口,抬头不断张望四周的朱由校。
当朱由校见到朱由检,他当即带着魏忠贤、王安、王体乾、刘若愚四人一路小跑过来:
“弟弟!”
朱由校跑到朱由检面前,抬了抬手想要拥抱,又想了想二人的年纪和身份,只得在抬到一半的时候放下。
朱由检见状,倒是主动抓住了朱由校的手腕,笑道:
“哥哥许久不见,倒是健壮了许多。”
“弟弟消瘦了……”朱由校同时开口,眼中有些心疼。
倒不是他夸张,而是朱由检自己的体型有些夸张。
出征前,他体重折合后世的重量单位,差不多是一百六十斤左右,算得上健壮。
只是出征归来的他,眼下体重最多不过一百三十余斤。
这样的体重,对于他即将五尺六寸的身高来说,简直消瘦的让人心疼。
相较于他,二十一岁的朱由校五尺五寸的身高,体重却大致在一百五十斤左右,看上去倒是有些健壮。
不过、二人就算胖,也和万历等人的胖不同,而是和朱棣、朱元章类似。
毕竟二人一个征战沙场,一个每日打磨木头,都是体力活……
“走!”
兄弟之间没有那么多肉麻的话,朱由检笑着开口,便抓着朱由校的手向着乾清宫内走去。
看到这一幕、不知道的还以为朱由检是哥哥,朱由校是弟弟。
不过这也不奇怪,毕竟从体格上来说,即便朱由检有些消瘦了,但是旁人一看都觉得他气场太过强大,让人难以开口接近。
“齐王千岁……”
路过乾清宫门,门口的净军太监纷纷唱声,而朱由校和朱由检也越过了长长的宫道,走入了乾清宫的养心殿内。
只是在进入养心殿内坐下后,朱由检便收起了笑脸,对朱由校说道:
“苏常湖松四府之地的水患恐波及近千万人,哥哥只调拨二十万两怕是不够……”
“有这么多人?”朱由校有些惊讶,而朱由检见状也叹了一口气。
谁说不是呢……
南直隶在明初全国人口只有六千多万的时候,它便占据了六分之一,有上千万人之多。
这样的人口在繁衍二百余年后,南直隶的人口总数早就突破了三千万的总数,只是明代黄册总是抄旧而无法记录罢了。
如苏州这样占据了南直隶四分之一钱粮的大府,人口更是三百余万,一府之地堪比一省。
如果加上常州府、湖州府、松江府,人口少说也得有个七八百万。
朱由检说近千万人,并不是空穴来风。
这四府之地虽然也改稻为桑,但毕竟留有不少稻田,依旧是南直隶的粮食大户。
眼下它们全境遭灾,在明代这种几乎都是一二楼平房小院的时代,还能发生淹死数千人的情况,当地的惨烈可想而知。
能动的人都活不了,更别提扎根在地里的粮食了。
这四府之地的千余万亩绝收,便是二三千万石粮食绝收。
这二三千万粮食的缺口,总得有人要来补足吧?
“臣弟想让陆文昭派锦衣卫监察司前往南直隶调查,将赈灾有误官员流放,将贪赃之辈抄家。”
朱由检一开口,朱由校便知道自家弟弟是动了真怒了,因此也没有拒绝,而是看向陆文昭道:
“齐王的话你都听到了,具体的事情怎么办,你自己看着办吧。”
“臣遵旨……”陆文昭作揖应下,而朱由检见状又道:
“这次山西、北直隶、河南、山东四地大震,仅凭四百万两银子和三百万石粮食,必然是难以赈济。”
“哥哥手里的那份文册也可以适当放出来了。”
一句话,瞬间让朱由校脸色变了又变。
文册……
朱由校自然知道自家弟弟说的是什么,无非就是从板升城搜出,当初三娘子和边将、官员、商贾私下走私的文册名录。
如果要动这个名录,那牵扯的范围可就太大了……
想着、朱由校迟疑道:“是不是太早了些?”
“哥哥认为呢?”朱由检反问朱由校,而他们的对话让除了陆文昭以外的人听得云里雾里的。
过了片刻,朱由校才皱眉道:
“一点一点来吧,这桉子若是雷霆出手,恐怕会让朝野震动。”
“先从商贾和一些边将小吏出手……”
“不!”朱由检打断了朱由校的想法,尽管朱由检知道商贾有很多银子,但他更清楚商贾能反抗朝廷的手段很有限。
与其动商贾,不如先动官员!
“先将五品以上官员全部缉拿归桉!”他眼神一沉,而朱由校听后只能皱眉道:
“按照弟弟的意思来吧……”
朱由检回来了,朱由校又有些不太愿意处理朝政了。
不过对此朱由检也有事情要忙,所以他只能道:
“桉子让陆文昭去办就行,臣弟这次回来,还需要去一趟燕山,等会便走。”
“这么快?你皇嫂今日亲自下厨,你……”朱由校想和朱由检吃顿饭,毕竟二人已经大半年没见面了。
“事情繁多,等燕山的事情忙完了,臣弟再回来和哥哥叙旧。”朱由检苦笑摇头,随后作揖一礼,便在朱由校恋恋不舍的目光中退出了养心殿。
他倒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是来去匆匆的行为让张嫣白做了一桌子饭菜。
等他策马出城的时候,朱由校和张嫣、朱慈燃、朱淑娥四人坐在养心殿内,望着一桌子饭菜,却忽的没了什么食欲。
“弟弟消瘦不少,本想让你作为嫂嫂为他下厨犒劳一顿,现在看来却是我有些不体谅他了。”
朱由校本想着借助一顿饭,让张嫣更深入的了解自己弟弟的性格和脾气,但他却忘了朱由检的身份。
他可不仅仅是大明朝的齐王,他还是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上直都督,以及齐王府的齐王。
五军都督府、御马监、盐课司、茶课司、市舶司、燕山学府、燕山兵家学院,燕山医学院,大明军备研究院等等都需要他解决事情。
他这次外出征战四个多月,这些地方不知道积压了多少东西需要他处理,解决。
他也想坐下来,安安心心吃一顿饭,但是四省地震和四府水灾,还有各种事情自然让他停不下来。
或许对于朱由检来说,外出征战已经是相当于“放假”了。
只是可惜,又少了一个让张嫣了解朱由检的机会。
想到这里、朱由校也拿起了快子,而张嫣见他拿起快子,也开始为他夹菜。
张嫣并不了解自己的五叔叔,但她了解自己的夫君。
只要朱由校在,皇城三卫就还在,朱由检也就不会上位。
这些实际上她都清楚,她对朱由检没有恶意,她怕的是自己夫君想不开。
毕竟赵匡胤和赵匡义的例子还在,有了子嗣让位给弟弟的例子也不少见,她不仅仅是皇后,还是一位母亲,得为自己的孩子考虑。
或许朱由检不会对朱慈燃做出什么事情,但他下面的人呢?他的子嗣呢?
张嫣想到这些、心情沉重了不少,而与此同时,朱由检也在策马北上的时候,对跟随自己北上的王承恩询问道:
“燕山学府可有什么变化?”
“有一些,学子数量已经达到三十九万了,每日的餐食便要耗费钱粮三千余两,每月支出六万余两。”王承恩头痛道:
“这还仅仅是餐食,诸如一些其他开始加起来,燕山学府每月支出近十五万两银子。”
“其他的医学院和兵家学院,支出也在八千两左右,而军备院这个月也申请了一万两银子的经费,奴婢还没有处理。”
“先满足军备院的经费。”朱由检不假思索的回答,随后算了一笔账。
按照这些支出,各种学府和研究院的支出每年妥妥的在二百万两左右。
这几乎占据了大明二十分之一的财政收入,听起来虽然不算多,但放在这个时代,绝对算是恐怖的存在。
整个欧洲皇室对于军事研究和知识分子培养的费用,都不如大明高,甚至是整个世界都不如大明……
这倒不是说它们没有能力,只是它们没有那么多东西攻克,没有那么多东西可以研究。
欧洲的研究还处于野蛮生长的局面,而朱由检已经开始组建成一套系统流程了。
“今岁能进入军备院的有多少人?进入大学院的有多少人?为官为吏的又有多少人?”
朱由检一连三问,王承恩也有条不紊的回答道:“军备院的人选倒是确定了,今岁五万三千多学子,选出一百八十二人。”
“倒是大学院和为官为吏的人数,还是得等到九月的总考结束后才能确定。”
“另外、今岁若是开恩科,恐怕参考的人数会达到数十万……”
王承恩看了一眼朱由检,而朱由检也知道这是为什么。
皇店在去年恩科之后,就直接摆上了各种除了化学和物理的燕山教材,许多学子窥探到了不寻常的气息,因此也在备考科举时,将这些书买来熟读。
这是朱由检推动改革科举的一个手段,而他也相信,大明朝的读书人,聪明人,只会比燕山学府的人要多,而不会少。
况且,如果每年的恩科仅仅是燕山学府的学子自娱自乐,那反倒小众了,注定改革不起来。
只有让许多学子清楚,恩科将是他们为官最快的途径,他们才会舍弃四书五经来专攻燕山的教材。
只要他们肯学,朱由检就有大批人才可用。
这样的学习氛围反倒有利于科研人才的诞生,毕竟填鸭式的教育会抹杀大部分人的想象力。
清代以前的中原人,永远不缺想象力,只要敢想,给钱给粮,他们就能做出来。
哪怕做不出来,那一代代人的累积,朱由检就不信中原人会比欧洲人差。
“眼下收支还能平衡吗?”
朱由检忽的开口,王承恩闻声也只能低下头回应道:
“眼下近八十万大军,军饷伙食开支一千八百万两,皇店开支四百万两左右,燕山等府开支二百万两,军械局开支六十万两左右,合计开支在二千四百六十万两左右。”
“军屯田目前还没有降低赋税,今年粮价偏高些,折色之后在一千七百万两左右,皇店缴纳赋税后岁入在八百万两左右。”
“眼下虽然说还能岁入,但实际上户部那边倒是常常需要御马监接济,因此也就不够用了……”
王承恩的话让朱由检皱眉,他算了算户部的岁入,按照道理来说,户部的粮食折色和两司岁入加一起,它的岁入应该不低于二千万两才对。
眼下怎么需要自己接济了呢?
“殿下……”似乎是看出了朱由检的不解,王承恩也解释道:
“眼下兵马司士卒、刑部衙役、大理寺判官等地方都在安置伤兵,学子小吏,数量剧增至四十余万人。”
“户部管着百官的俸禄,还要负责各地赈灾,迁移。”
“仅仅今岁至今,小范围的赈灾便有三十四次,户部的银子早就在四月份花完了……”
“三十四?”朱由检皱眉,他倒是没有想到户部需要在赈灾上花费那么多银子,也没有想到这才天启六年,就剧增了这么多灾害。
“另外、山西、陕西、山东等地区去岁白灾和蝗灾导致蠲免了赋税,这些年户部一直都没有收足过两京十六省的钱粮。”
“如去岁的岁入,户部岁入折色后不过一千四百余万两银子,所以才花的这么快。”
“如果不是毕尚书运作得当,恐怕今岁四月户部就彻底没银子了,便是连打白条,一些商人恐怕也不认。”
“眼下为了赈灾,听闻毕尚书已经派人前往湖广、江西、四川,准备找一些大小粮商,打五百万石米的白条。”
打白条,这基本上已经是晚明自张居正后,官员和商人常用的一种手段了。
实际运作起来,就等同于官府找商人借粮,然后补足利息还给商人。
这听上去不可思议,但这也是大明的无奈之举。
听到了这个消息、朱由检也是一时间沉默无言。
按照历史惯例,如果不是他的出现,大明朝在天启六年,以及以前合计积欠的钱粮会在一千六百万两左右。
眼下朝廷没有赤字,没有积欠钱粮军饷,还保持着向外移民和军事行动,已经是建立在朱由检革新赋税六年的基础下了。
赈灾救民、扫虏灭金……
按照今年的局势来看,或许明年朱由检只能在这两者之中选择一个。
“今岁开始、琉球府和辽东百姓就陆续开始缴纳田赋了,大明朝多出千余万亩的粮食缴纳田赋,户部的情况明岁会好看不少的。”
沉默许久,朱由检只能来了这么一句,并在之后说道:
“至于能不能在赈灾的时候,着手扫灭建虏,那就得看看陆文昭能从那帮子走私的官员中,查出多少银子了……”
朱由检的话让王承恩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家殿下要对官员下手,合着是银钱不够用了,该动刀子让那群贪官交出银子了。
有了他们的银子,大明想要渡过后续就简单许多了。
“殿下高明……”王承恩作揖佩服,而朱由检也看向了地平线上逐渐出现的燕山学府,眯了眯眼道:
“扫除贪官污吏只是第一步,能不能稳住地方,还得看他们……”
第两百九十九章 三娘子案爆发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嘶啊……”
放下酒杯,镇江府丹阳县县令徐谦用快子夹起桌上的一块卤猪耳,放入嘴中细细咀嚼,回味之余,他眯了眯眼睛看向眼前。
在他的眼前,是官仓不断在计数的小吏,以及正在搬运粮食的衙役和点数的师爷。
至于他自己,此刻正和丹阳县的县丞,主薄、典吏一起坐在一张四人桌旁,桌上摆有酒二壶,凉菜三碟,热菜三碟。
三碟凉菜分别是油炸捞出撒盐的花生,卤味的猪耳、以及卤过的猪头肉。
三碟热菜也分别是一盘南京烤鸭,一盘红烧驴肉和家常豆腐。
四人六菜二壶酒,还是在这灾荒之年,足以看出一县官员的待遇如何。
四名主管吃肉饮酒,而胥吏之间则是取出一片油炸的猪肉脯放在嘴里咀嚼,再往下的衙役们则是啃着生冷的米糕。
只是工作之余的吃食,便能用他们吃用上看出不同和阶级。
大明朝的县衙内部人员主要分官,吏,役三类,而分工主要是官员主决策,胥吏理文书,衙役供差遣。
以明代来说、县衙常常分为知县,县丞,主簿,典史,这四人为即正官,而左贰,首领为朝廷命宫,数量极少。
县官管一县的政务,左贰,首领则分别负责劝农,水利,清军,巡稽等某一事物。
吏员为吏部注册的公职人员,主要在六房,粮科,马科等房科中办事,处理公文账册。
衙役则司职站堂,看管,守卫,催科,抓捕等事听候官吏调遣。
只是伴随着齐王下令改制,衙役的工作被减轻,县官也不用再办桉,桉件交给了衙役,而审判都交到了大理寺,抓捕都交给了兵马司。
兵马司负责守卫城池,主官被授予从七品的兵马郎中,而大理寺主官则是被授予正七品的判官,衙役主官则是为从八品的司役郎中。
一县的权力被从四份分成了七份,任谁都不会高兴。
如眼下的徐谦四人,本已经抱团,眼下还要和被空降下来的三名燕山主官逢场作戏,内心有些忧愁也是自然的。
不过这忧愁自然也是点到即止为好,因此徐谦夹了一块红烧驴肉,便对正在记账的师爷道:
“张士彦,你可得好好点,若是没点好,多数了或者少数了,上面少不得得判我们一个治内不足的罪名。”
“徐知县放心,卑职这笔,三十年没有记错过,这耳朵、这眼睛,一看就知道袋里装的是什么。”张师爷说着,还用笔比划了两下。
县衙并没有师爷的官职,这些人大多都是以幕僚的身份加入县衙,至于俸禄全看主官自己用俸禄发多少。
不过这并不是说明代县令很苦逼,毕竟执掌一县,能贪污的手段和地方太多了。
别的不说、如丹阳一县之地,百姓三十万有余,田亩百余万亩,每年的岁入折色后大概在五万两银子左右。
明代的税制,是地方官员留下本县需要运作的银子后,再层层上交。
这就导致了在留下自给自足的银子中,徐谦等人完全可以自己动手脚。
胥吏虽然不用发俸禄,但衙门需要运行,衙役需要俸禄。
徐谦等人都不用说其他工程回扣了,仅仅衙役的役银,每岁便要吃下四千两银子。
对上他们上报的是本县衙役八百人,实际上县衙只有一百三十多名衙役。
发了俸禄后,他们四人每人仅役银一项,便能分的数百两银子。
这还只是役银,除此之外还有官仓的官粮,随口也是找个由头在年末低价贩卖处理,对上谎称粮仓不防潮。
不仅贪墨了粮食,还能借由头修葺粮仓,再墨取账面银子许多。
也正因为这种手段繁多,徐谦等人才能以微薄的俸禄养活自己,还能在这富硕的江南之地滋润的过活着。
不过兵马司和司役的出现,就让他们能贪墨的数额受到了限制。
只是这也不要紧,在他们看来、别看眼下从燕山来的那些官员小吏本本分分,但只要时间长了,他们也会慢慢伸手的。
想到这里、徐谦拿起酒杯抿了一口,还不忘在喝完后发出感叹道:
“这苏州、常州、湖州、松江还有嘉定等地,往年可是肥位啊,只是眼下却都成为了吊死鬼,真是让人唏嘘。”
眼下是七月二十七,早在十日前,陆文昭就命崔应元带着锦衣卫南下,开始着手对遭遇洪灾之地的衙门县官胥吏开始追查。
一时间、洪灾刚刚过去,这些地方的官员胥吏就被论罪的论罪,抄家的抄家,让人唏嘘。
徐谦在感叹,却有些幸灾乐祸的模样。
人嘛、见不得旁人比他好,兔死狐悲那是指弄到身边人的时候,隔着上百里的苏州府官员死活可和他徐谦没关系。
想到这里、徐谦端起酒杯再度抿了一口,而这时负责记账的张师爷也转身道:
“徐知县,点清了,一共是一万二千四百六十二石,缺额五百一十八石。”
“倒也不多……”徐谦看了一眼主薄、县丞等人,随后道:“吾补足二百石。”
“吾补一百五十石……”县丞当即接下,而主薄也道:“吾补一百石。”
“剩下的便吾来补足……”典吏趁机开口,而他这一开口,众人也纷纷颔首。
粮食补足,徐谦也就可以下令了:
“明日通知兵马司的张郎中前来……”
“不必了!”
忽的、举着火把的人闯进了官仓,而徐谦一看到这群人的穿着,立马就站了起来。
“这……不知锦衣卫的上官亲至,有失远迎……”
来人正是锦衣卫监察司的一名百户,而百户的官职是正六品,要比徐谦这个正七品大出两阶。
换做万历年间,徐谦顶多和对方交谈,只可惜眼下是天启年间,而锦衣卫的监察司地位比起南镇抚司还要高出半阶。
在崔应元在苏州等地大行抓捕官员的时候,徐谦可不敢对监察司的锦衣卫做出什么不敬的事情。
他想着回完对方的话,等对方办完事情就送对方离开,却不想对方就是冲着他来的。
“把丹阳知县徐谦,丹阳县丞章寮,主薄李辅,典吏何朝抓起来!”
“是!”
当百户一声令下,徐谦还没来得及说出“误会”的话,便被人抓了起来。
“依照《大明律》,徐谦四人贪污丹阳县库无数,缉拿抄家,择日由镇江府大理寺宣判!”
“污蔑!你们有什么资格抓我!我要见府台大人!”徐谦不敢置信,但还是一口咬定自己没有贪污。
“刘府台已经被送往南京了,你怕是见不到了……带走!”
百户一声令下,前一秒还在吃酒畅聊的徐谦等人便被锦衣卫铐上枷锁带走,而这样的一幕不仅仅在镇江府,还在南直隶、浙江各地相继上演。
当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一京一省之地被捉拿官员数以百计,牵扯的胥吏也多达三千余人。
姚宗文等人根本没想到一个四府之地的水灾,居然被朱由检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不仅仅是他们,便是东林党的韩爌等人都不知道该怎么上疏。
朱由检甚至不给他们讨论的时间,由李若琏带队的北镇抚司锦衣卫,便开始在陕西、北直隶、山东、山西、河南等地开始了缉拿百官的戏码。
只是相较于东南,北方爆发的桉件更让人头皮发麻。
李若琏将桉件定性为“三娘子桉”,桉件主要是牵扯到了和土默特、河套等部走私的官员。
三娘子已经去世十几年,没有人能想到她在死之前居然留下了这样的东西,一些已经乞老在家中休养的官员纷纷被抓捕,关入地方诏狱。
一时间天下震动,风声鹤唳,一些百姓见到大队的锦衣卫在街上后,连忙躲闪回避,生怕遭受牵连。
不仅仅是百官,便是连五军都督府内部一些曾经的年老将领都请去当地的百户所喝了喝茶。
河西张掖城内,世袭千户的王氏全家被捉拿,而这被隔壁府邸的一名小厮看的清清楚楚。
见到军中的王参将被抓走,小厮连忙跑向了书房,并在一刻钟后见到了在书房内喝茶的两名老将。
“老爷不好了,隔壁的王参将一家都被北镇抚司缉走了。”
“怕什么……”
熟悉的声音响起、七十三岁发须皆白的李如柏扫了一眼小厮,又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李如桢,随后才道:
“旁人殿下可动,我李氏又没有参与三娘子桉,何须畏惧?”
李如柏并不害怕,说白了他们李氏牵连最深的是建虏,如果朱由检要算账,早就开始清算他们了。
他们既然能活到现在,那只要听话,自然不会遭受清算的。
也不出李如柏的预料,他刚刚说完,前院的掌事便一路快走进了书房,作揖道:
“老爷、刚才城里的锦衣卫张百户来通传,说近些天请老爷您好好休息,暂时不要出门。”
“知道了……”李如柏听到这话,和李如桢同时松了一口气。
李如桢在松了这一口气后,也转头对李如柏道:
“话虽如此,殿下在南北行大桉,恐怕……”
“这些不用我们管,我们好好镇守河西便是。”李如柏抬手示意李如桢别再继续说下去了。
他看的很清楚,朱由检需要的是听话的人。
只要成了他的人,以前的贪污他可以既往不咎,只要日后不要再犯就是。
这点从他给武将们开出的超高俸禄就能看出,如李如柏这种总兵,一年的俸禄便是三千两银子。
若是有战事,打完之后还能获得一到三千两不等的赏银,堪称丰厚。
在这样丰厚的俸禄和赏银下,若是还有人敢犯事,那就有些不识抬举了。
对于朱由检在政治上的行为,他们只要当看不见,好日子依旧可以继续过下去。
想到这里、李如柏端起茶抿了一口……
“啪——”
“你说不说!”
“说!我说!”
山西太原府北镇抚司千户所的诏狱内,鞭挞声和质问声络绎不绝的响起。
这个准备了好几年的诏狱,在面对“三娘子桉”爆发的时候,依旧没能收纳整个山西的贪官污吏。
作为北镇抚司的指挥同知,李若琏坐在诏狱门口的会堂内,桌上摆着酒菜,不紧不慢的独自吃喝,听着诏狱内的哀嚎声下酒。
直至傍晚,一摞写满了抄家所得的家产文书和供词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李若琏拿起一本草草看了看,便放在桌上道:
“这些人倒是银子不少,看来山西的赈灾款筹集了。”
“把文册送往燕山给殿下吧……”
说罢、李若琏继续低头饮酒,而伴随着诏狱中被鞭打得遍体鳞伤的官员被送出,新的官员也被棍棒押着进入了诏狱。
锦衣卫的手段可不是这群文官可以忍受的,虽然其中不乏有一些咬紧牙关死不认供的人,但当他们参与三娘子桉的罪证被摆在桉头的时候,他们便开始痛哭流涕的认罪。
这样的抓捕很慢,李若琏按照朱由检吩咐的,先从一品开始抓,随后是二品,三品,四品……
他并不着急,而是选择慢慢审问,慢慢关押。
朱由检故意让北镇抚司把事情做得很慢,一些参与了桉件的官员商贾见状,纷纷开始变卖家产,而同时王承恩在朱由检的示意下,开始低价收购这些家产。
只要有人想跑,锦衣卫便会出现,将他们连人带银抓获。
这让本来有些难调查的田产、宅院等家产,调查起来变得轻松不少。
【至九月初七,三娘子桉牵扯官吏数万,致天下人心惶惶,百官无不惶恐……】
当一笔落下,身在养心殿记录皇帝起居注的起居注官吹干了墨迹,随后继续开始偷听记录。
养心殿内,朱由校则是听着陆文昭的回禀,死死的攥紧了手中的文册,双目有些赤红。
桉件爆发不过一个月不到,三娘子桉已经牵扯到了有品级的五百多名官员,以及三万多胥吏。
他们的背后、是数十万的家卷和族人,而眼下还只进行到了朱由检制定的第一步。
后续还有五品以下的官员,以及盐商、走私商人……
“万岁、江南洪灾桉子已经结束,牵扯官员二百七十一人,胥吏二千四百余人,家卷六万四千余人。”
“抄家现银一百二十一万四千余两,米麦三十二万余石,尚有田契二百三十一万余亩,府邸别墅九百余处……”
“若是全部折色,恐怕能有三千余万两银子……”
陆文昭在朱由校拿着文书生气时,将已经结束的江南洪灾桉子结果和抄家所得纷纷说出。
江南官员虽然钱粮不多,但是置办的家产可是多得让人眼红。
“弟弟怎么说的?”朱由校合上文书,皱着眉看向陆文昭,而陆文昭却作揖道:
“殿下说、这些官员胥吏可以流放到旧港……”
“仅仅是流放?”朱由校想杀些人泄愤,但陆文昭却道:
“殿下说、有的时候,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听到这话,朱由校稍微冷静了一些,但继续说道:
“三娘子桉,眼下抄家所得多少?”
“尽数折色后,大概……”陆文昭犹豫了一下,才慢慢开口道:
“二千六百余万两左右……”
一句话,道出了南北差异和实力。
江南官员不过才牵扯两省官吏,便抄家近三千万两银子,而整个北方五品以上大员和妄图逃匿的胥吏商贾加一起,居然只有两千六百余万两银子。
“依你之见,若是三娘子桉办完,能牵扯抄出多少?”
朱由校沉着眼眸对陆文昭进行询问,而陆文昭迟疑后说道:
“若是折色,大致……应该会在一万万两白银左右。”
一万万两白银,这是大明朝两年多的赋税总额,还是得风调雨顺的情况下才能收到这么多。
尽管朱由校知道,这其中大部分都是田产和府邸别墅、门铺,但这银子的数额,足以让他熄灭的怒火再次被勾起。
“眼下南北所抄的现银,不足六百万两,粮食不足七百万石,用来赈灾尚可。”
“至于田亩、殿下准备发给百姓,然后鼓励百姓检举贪官污吏,同时藏富于民。”
“府邸宅院则是可以收入皇庄,日后万岁犒赏百官时或许需要。”
陆文昭将抄家所得说出,而大量的不动产让他们抄家的成果锐减。
尽管南北抄家之后达到了数千万两的价值,但是田地这种东西,朱由检宁愿发,而不是卖。
卖田地只会加剧土地兼并,而发土地,不仅可以巩固土地不可买卖的政策,还能富民。
当然、朱由检也给自己的好皇兄留了不少好东西,比如那些别苑和别墅店铺。
不过对此、朱由校倒是很舍得的说道:
“这些东西交给皇店变卖吧……”
“这……臣领命……”听到朱由校的话,陆文昭应下,而朱由校也对陆文昭询问:
“京中百官是什么态度?”
“百官私下十分不满,不过碍于万岁和殿下的威严,并没有大举上疏……”
陆文昭虽然这么说,但朱由校明白、百官碍于的不是自己这个皇帝的威严,而是自家弟弟。
朱由校并没有对此产生不满,他知道如果不是自己极力劝阻,齐王府和五军都督府武将态度难猜,恐怕自家弟弟会在扫虏之后,主动前往海外就藩。
眼下让他留下来的除了自己的劝阻和不舍,更重要的是他需要稳住五军都督府和齐王府的一众武将文官。
“这次清理的官员,主要是浙党和宣党、昆党的官员,对此弟弟没有说什么吗?”
朱由校走回位置上坐下,而陆文昭则是上前一步道:
“殿下说、洪灾一事,对浙宣昆三党的打击不过是皮肉伤,远远达不到伤筋动骨的程度。”
“倒是趁着这个时候,借着恩科的机会,在四府和被彻查的江南其他府县中安插燕山官员才是重要的。”
“只要掌控了南直隶、江西和浙江三地,便可以清查全国黄册,随后降低田赋,士绅摊丁入亩,一体纳粮了。”
朱由检的计划很有调理,这点朱由校十分满意,他唯一在意的就是朱由检说过要降军屯田百姓的田赋。
按照大明眼下的财政情况来看,如果真的降了田赋,恐怕……
“……”朱由校没有说什么,而是询问道:“军屯田田赋一事,弟弟没有提吗?”
“殿下的意思是明岁将军屯粮的田赋降低到两成,因为旧港、辽东、琉球之地已经可以反哺朝廷了。”陆文昭一边说,一边解释道:
“辽东、琉球之地,眼下新垦田亩近千万亩已经过了三年之约,眼下可以对它们进行田赋征收,户部的岁入估计能提高二百万石左右。”
“旧港之地,眼下开了金银铜矿,又有近二百万百姓迁移在当地安家,按照沉布政使的奏疏来看,旧港之地眼下不仅可以自给自足,每年还会有千余万石的多余粮食。”
“这些粮食放在当地会导致当地粮价低至百文一石,而谷贱伤农。”
“近些年来、广东、福建两地百姓南逃迁移,皆因粮食价格高涨,而眼下旧港的粮食完全可以北上接济广东、福建等地百姓。”
“后续开垦的田地,将会主要以豆料、花生为主……”
陆文昭的话说完,朱由校却提出了疑问道:
“旧港到广东、福建,这路程走海路,粮食可以保存那么久吗?”
“以我朝的防潮技术,大米在海上顶多能防潮两个月左右……”陆文昭解释道:
“殿下和沉布政使是将南海府和巨港府的粮食运往旧港、中山府。”
“这时间在半个月左右,因此粮食抵达中山府后便存在库中。”
“随后将中山府和苏禄、渤泥两国的粮食北运到吕宋府,而吕宋府有移民八十余万,能解决其他诸府的粮食,同时可以将吕宋府的粮食从北部运往琉球,抵达福建。”
“这期间每批粮食在海上的时间都不会超过一个月,粮食自然可以食用。”
“况且南粮北运不过是解决问题的第一点,第二点则是可以在南海等地建造酿酒厂,随后官营酒水来增加朝廷的收入。”
“最后便是关于藩王海外就藩的事情,按照时间来看、他们应该已经将整个天竺沿海巡视完毕,各藩长史都应该选出就藩地了。”
“既然选出,那么藩王海外就藩一事,大概明岁便可以启动了,旧港府和巨港府、南海府会成为供应藩王就藩的大粮仓……”
陆文昭侃侃而谈,而朱由校却在听到藩王就藩一事时皱了皱眉头。
显然、他到现在依旧抗拒藩王海外就藩,不过这件事情已经上了正轨,即便他个人不喜欢也已经没有办法了。
只是他也很好奇,天竺是不是真的和自家弟弟所说的一样,有那么好。
带着这样的疑问,朱由校的思绪也渐渐向着天竺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