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七十章 一群虫豸
“铛——铛——铛——”
“贺!”
“千岁!千岁!千千岁——”
天启五年九月初一,这注定是要被载入史册的一天。
伴随着晨钟声、百王府的城门大开,一辆辆代表诸王的象辂行驶而出,向着代表皇宫正门的大明门进发。
上百辆象辂、这是在朱元章时期都没有人能见到的场景。
一百多位亲王、郡王按照俸禄由前到后。
从东城走入朝阳门,在朝阳门大街拐弯前往崇文门里街,再经过东江米巷后,终于来到了大明门面前的广场上。
诸多郡王的象辂按照位置排序,而他们之后、则是地位崇高的各地亲王。
类似岷王等小王先驻足,而后是大一些,和皇帝血脉近一些的亲王驻足,再之后,是血脉亲近不一,但是实力大的藩王。
这其中、便包括了秦藩、蜀藩、楚藩、晋藩、赵藩、代藩、周藩、福藩、桂藩、瑞藩、惠藩。
而在这其中,瑞王朱常浩,惠王朱常润,桂王朱常瀛这三人能在这里,不是因为他们实力强大,而是有人给他们撑腰……
“踢踏”的马蹄声响起,伴随着诸王抵达,作为压轴的朱由检,仅仅其两侧拱卫的存在,就高出诸王数个层次。
上直四骑卫各派一百户的骑兵前来,四百余铁骑将象辂牢牢拱卫,而朱由检则是坐在象辂之中,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贺!”
“混啪!”
“万岁!万岁!万万岁——”
唱礼在诸王抵达大明门的同时、也在皇极殿同样响起。
随着净鞭的挥打声,百官推金山、倒玉柱的跪下,而同时的大明门打开,上百象辂有条不紊的进入长长的宫道,并向着太庙而去。
宗室廷议,自然要在大明列祖列宗的见证下进行,而太庙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地方。
当上百象辂涌入太庙,与宽阔的太庙相比,它们显得微不足道。
“诸王下辂行礼——”
伴随着鸿胪寺丞的唱声,象辂之上,一个个身穿冕服的藩王下了象辂,而作为其中压轴的人,朱由检的气场让等待他的十一位强藩亲王眼观鼻,鼻观心,不敢与其对视。
哪怕周王朱肃秦、福王朱常洵这两个刺头,对于朱由检也还是畏惧居多。
作为开府的头一号亲王,朱由检拥有佩剑的资格,而诸王只能手持玉圭。
“贤王祭告——”
鸿胪寺丞的声音响起,而这句话的意思也不过就是让选出一个贤王入太庙,替诸王向大明列祖列宗上香祭拜。
对此、所有藩王都隐晦的看了一眼朱由检所在的位置,而朱由检也持着玉圭走上了高台。
鸿胪寺丞让人解下了他腰间的佩剑,随后将玉圭换成了祭奠的祭文。
朱由检郑重其事的接过祭文,双手持着平举,一步步的走进太庙内。
随后跪在蒲团之上,开始诵读祭文。
“拜——”
鸿胪寺丞眼看朱由检诵读祭文,当即便高声唱礼,随后所有藩王纷纷跪拜作揖。
这样的一幕过了许久,直到一盏茶后朱由检将祭文念完,鸿胪寺丞才继续唱声:“起!”
诸王纷纷起身,而早早准备好的皇城三卫中,仪鸾卫的将士开始将椅子、华盖、桌子、茶水点心抬了上来。
经过一盏茶的时间,所有人身后都有了位置,而朱由检也从威严的太庙中走出,表情平澹。
鸿胪寺官员接过祭文,随后将朱由检的佩剑系上。
朱由检下了高台,来到中间的平台,而这里摆放着他的桌椅和华盖伞。
同时、代表着皇帝的龙椅和华盖伞被搬到了太庙宫殿面前,比朱由检高出一阶。
这代表天子旁听……
“坐——”
唱声再次传来,诸王纷纷入座,而同时,朱由检他也坐到了椅子上。
随着繁文缛节全部过了一遍后,他也开始说起正事了。
“孤代陛下主持宗议,而此次宗议,有关诸王海外就藩,为我大明开疆拓土一事。”
“此议已经由孤与陛下商议,由陛下裁定,不容更改!”
一句句霸道的话被朱由检说出来,尤其是最后一句,更是变相在对诸王说,他们没有提议的资格,只有选择出不出去的权力。
这样的被动,让诸王们脸色有些难看,而朱由检也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他将小西洋监察使司,天竺分封二十藩的消息说出,这让广场上一些小宗的藩王们脸色有些难看。
亲王、郡王都是一个藩,如果天竺的藩只有那么点,显然不够他们三十个藩来分。
不过当他们听到朱由检说之后会为其他藩王另寻藩地后,其他的小藩也纷纷松了一口气。
之后,朱由检又说了一些关于藩王们选择就藩后,俸禄就停止发放的事情。
虽然一年一万两银子的俸禄让诸多亲王不舍,但他们为了海外就藩还是忍了。
不过、当他们又听到海外藩国都需要建立大明的皇店时,他们中不少人又皱了皱眉。
只是不等他们反应,他们又在听到皇店会给他们当地交税后,不由舒展了眉头。
“这小子,是把我们当狗逗弄吗?!”
朱常洵感受着这种打一棒子,给一甜枣的手段,不甘的在心底咆孝。
“天竺二十藩,便由诸藩亲王商议决定吧。”
朱由检将所有的事情说完后,最后将这个问题抛给了诸王,完美摘锅。
对此、诸王虽然知道,却忍不住上钩,而率先开口的则是周王朱肃秦:
“咳咳!依老夫看,这下西洋并不是一件好事,我周藩实力强大,可以先去为诸位探探路。”
朱肃秦不要脸的开口,还装作一副很难为情的模样。
“难办?那就别办了!”蜀王朱奉铨轻嗤一声,随后直接了当道:
“这个藩席,我蜀藩要一个!”
“我秦藩也是!”
“我楚藩”
“我周藩”
“我代藩”
“我……”
一时间、实力强大的藩王纷纷开口,而没有底气和实力的只能干瞪眼。
到了末了,最后选出来海外就藩的,则是楚藩、赵藩、周藩、福藩、秦藩、韩藩、鲁藩、郑藩、沉藩、代藩、荣藩、晋藩。
以及庆藩、唐藩、崇藩、荆藩、襄藩、德藩、衡藩、靖江藩等二十藩王。
至于被剩下来的,则是岷藩、潞藩、桂藩、瑞藩、惠藩、淮藩、益藩、吉藩、肃藩、辽藩,以及朱由检的齐藩等十一藩。
这其中倒是有不少人才,比如淮藩的朱常清、吉藩的朱由栋。
另外算上朱由检的便宜叔叔朱常淓这个音乐家,也倒是还看得过去。
对此、朱由检扫视了一眼已经决出胜负的众人,随后便道:
“既然如此、决意出海的诸藩可以离去了,明日骁骑卫将会前往诸位府邸,带人前往燕山兵家学院学习兵法。”
“亲王可派出宗室子弟十人,郡王五人。”
说罢、朱由检就不说话了,而诸藩的藩王们也面面相觑,随后对朱由检作揖行礼后,开始陆续撤走。
他们登上象辂离去,而被留下来的十个亲王,和他们身后的十几个郡王则是重新调整了位置,坐到了靠近朱由检的地方。
对于他们,朱由检也深吸了一口气道:
“就藩之事,诸位不必担心,海军会寻找一些已经开发的地方给你们。”
“多谢齐王……”闻言的肃王和岷王、辽王、益王纷纷作揖,而作为和朱由检血脉亲近的四名藩王则是不好意思开口。
除去他们八人,剩下的吉王朱由栋和淮王朱翊钜则是并没有那么关心。
或许对于他们来说,眼下的局势还处于观望中。
不过对此、朱由检也没有什么好劝解对方的,而是起身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这十人也明白,于是在之后作揖回礼,转身上了象辂离开。
倒是在他们离开后,朱由检平举双手,而鸿胪寺的官吏们也上来将他身上穿着的沉重冕服脱下,露出了藏在里面的常服。
“皇极殿的常朝如何?”
换回常服,朱由检把自己的佩剑交给了旁边的一名书吏,而鸿胪寺丞则是回应道;
“局势有些诡异,还是殿下您去看看吧。”
“嗯……”闻言,朱由检便向着太庙外走去,跨步前往皇极殿。
不过两刻钟的时间,不等他抵达皇极殿门口,便在台阶上听到了一些人的上疏声。
“万岁!兵部若是改为管理兵马司,那如何能称为兵部?”
“万岁、礼部可不只是简单的邦国礼仪交涉,还涉及了许许多多的复杂之事!”
“万岁、大理寺如何能下放到地方?”
“万岁!风闻奏事是为了让御史更好的检举贪官污吏,眼下取消风闻奏事,岂不是弃祖制而不顾?”
皇极殿内、连续不断的上疏声让朱由校倍感头痛,此刻的他只想知道自家弟弟那边结束了没有。
如果还没有结束,他恐怕要被这群文臣烦死了。
想到这里、他便看向了叶向高,而叶向高则是宛若一个置身事外的老翁,装模作样的打着盹。
“叶……”
“张口闭口祖制!那要不要恢复剥皮充草?!”
朱由校的话还没有说完,让他眼前一亮的声音便出现了,而文臣们也如同被人掐住了脖子的老鸭,瞬间闭上了嘴。
所有人都隐晦的侧目看向门口,而皇极殿门口处,身着一身红色常服的朱由检跨步进入殿内,龙行虎步。
他直接穿过百官,并在路过赵南星和叶向高两人身边时看了两人一眼,随后走到了高台下,转身对着百官们隆声道:
“兵部改组,朱尚书可有意见?!”
朱由检的一句话,让所有人都看向了兵部尚书朱燮元,而他们也知道,朱燮元早就被浙党抛弃了,眼下的朱燮元更像是齐王党的人。
“下官没有意见……”朱燮元作揖回礼,而朱由检转头看向了礼部尚书林尧俞:
“林尚书,请问礼部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仪制、祠祭、主客、精膳都与礼部有关,其次管理四夷馆,掌接待各藩属、外国贡使及翻译等事也与礼部有关。”
林尧俞一五一十的说出来,他并不想和朱由检为敌。
“那么仪制、祠祭、主客、精膳这些事情不能交给鸿胪寺吗?”朱由检反问道。
“这……”林尧俞迟疑了,他不想得罪朱由检,但也不想得罪其他气势汹汹的文臣。
“说不出来就代表可以了对吗?”朱由检声音加大了音量,随后不给林尧俞反驳的机会,就转头直接对龙椅上的朱由校行礼道:
“皇兄、既然林尚书没有反驳,那也就是代表可以!”
说罢、朱由检再度转身,对着百官们呵斥道:
“六部是否是一个朝廷?既然是一个朝廷,为何大明的赋税要区分?难道不能统一的管理?”
“至今日起,市舶司的银子送往户部,御马监正常缴纳赋税,兵部、户部、鸿胪寺、太常寺、刑部等各部的银库也都取消,统一归户部管理!”
解决明朝钱粮不集中的问题,是朱由检要做的头等事。
毕竟过往明代文官面对赈灾的事宜上,主要都在对谁拿银子上面扯皮,而今日开始,所有银子都归到户部,户部一个部门,接到圣旨就拨银子就足够了。
“这有些……”
姚宗文硬着头皮站了出来,但是当朱由检瞥了他一眼后,他又不甘心的退了下去。
当年朱由检和方从哲他们打擂台的时候,姚宗文还是一个小虾米。
眼看一个个浙党魁首被朱由检搞下去,面对朱由检,他未战胆先怯也实属正常。
甚至可以说、不止是他,而是大部分人面对战功赫赫的朱由检,都拿不出一丝威严。
比官职比不过、比功绩比不过,甚至是个人武力,他们之中也没有几个人能斗得过朱由检。
这种时候,姚宗文只能把目光放到了陪同皇帝的魏忠贤身上。
然而此刻的魏忠贤正眼观鼻、鼻观心,生怕自己被牵连。
“废物……”眼看魏忠贤排不上用场,姚宗文只能暗骂一声,然后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
至于朱由检看着这一幕,则是满意的微微舒展了眉头,随后转身对朱由校道:
“皇兄、臣以为,诸部革新,两司设立都是代表我大明锐意进取之心。”
“所谓祖制不可变也不过是妄言,无需放在心上。”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应该蠲免山东、陕西两地百姓的赋税一年,并在秋收后,由户部调拨足数的粮食前往灾区,进行后续的赈灾。”
“此外、可以趁着灾民无田地可耕种的同时,拿出钱粮来组织百姓修建水利,开垦河渠,以工赈灾。”
朱由检的威严,让皇极殿难得的安静了下来,而朱由校见状也是十分高兴,心里甚至有些得意的扫视着群臣。
“叫嚷啊?怎么不叫嚷了?果然是一群只知道呈口舌之快的虫豸!”
冷哼一声,朱由校也开口道:
“齐王说的不错,毕自严,户部要好好配合齐王和地方的兵马司赈灾。”
“另外、传旨对顺天府开恩科一次,顾阁臣布置,诸位可有不解之处?”
朱由校挑衅般的询问殿上的群臣,而此刻的他们却纷纷低下了头。
这不是因为惧怕朱由校,而是因为在朱由校看他们的时候,朱由检也在扫视他们。
或许是经过朱由检病重的这件事情,许多人都看清楚了朱由校权力后虚弱的本质。
一旦朱由检不再支持他,他只有回到万历和泰昌所经历的那种政治局面。
可问题是、朱由检不仅支持他,还支持的很彻底……
这一刻、众多大臣面对朱由检带来的压力,都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更有甚者不由在想,如果朱由检是皇帝的话,那会是怎样的场景?
恐怕他们这群人里,百不存一吧……
一想到这里、所有人都开始关心起了朱由校的身体健康,而与此同时朱由检也开口道:
“此次兵部、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礼部革新后,除去礼部、一院两部一寺两司的官员都将从此次恩科入选官员中新募。”
“此外、地方之上负责衙役的一些胥吏也可以还籍于民了。”
“如果诸位没有异议、便请皇兄下旨了。”
朱由检说罢,转身背对百官,而百官见状也松了一口气。
在他们这群人中,自始至终没有低头的,也就寥寥十数人,并且都是赵南星拉扯起来的东林骨干。
他们之所以没有开口,是因为他们都知道朱由检的革新没有什么问题,所以没有选择开口。
至于其他的东林言官和御史,则是迫于朱由检带来的压力而不敢开口。
这就好像一名万历年间的言官遇到洪武年间的言官一样。
前者问后者为什么不敢反驳皇帝,而后者却叹了一口气:“因为这位皇帝真敢杀人”
杀人不一定能解决事情,但一定能暂时解决某个时间段,某个人提出的某件事情。
谁敢继续反对风闻奏事的取消,谁就要做好血溅朝堂的准备。
就这点上、眼下的东林言官和御史们,可没有高攀龙、万言扬、杨涟等人的硬骨头。
“事情按照齐王所说去做,散朝吧”
朱由校扫视了一眼殿上群臣们狼狈的模样,带着一丝笑意走出了皇极殿,而朱由检见状,扫视了一眼群臣后也跟了上去。
“呼……”
朱由检走后,那股压在百官心头的压力骤然消失,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只是等朱由检走后,他们又开始责怪起了自己人。
“侪鹤先生,您刚才为何不出言驳斥呢?我们可都在等待您的带头啊。”
“是啊,侪鹤先生,这齐王如此桀骜,怕是一个祸乱朝纲的王莽。”
“侪鹤先生……”
一群东林言官找到了赵南星,在他耳边大吐苦水,展露着自己丑恶的一面。
对此、早就看透他们的赵南星,干脆默默来了一句:
“老夫明日就乞休归乡了,这朝中的事情,老夫已经干涉不了了。”
赵南星说罢、转身便离开了皇极殿,留下了还在惊诧中的十数名东林言官,御史。
而与此同时、跟上朱由校脚步的朱由检也狐疑着说道:
“倒是奇怪、今日赵南星等人居然没有开口,还有叶阁老也是一样。”
“嗯……他们明日便致仕了。”朱由校回了一句,却让朱由检一步顿下。
“怎么了?”朱由校疑惑回头,看着一脸惊讶的朱由检,只觉得很奇怪。
或许在他看来,叶向高、赵南星这些人,即便走了,也会有人很快顶上。
可他殊不知,像叶向高、赵南星这种人,一旦走了,想要培养起来的时间就是十数年。
更重要的是,眼下的大明还真的拉不出一个合格的吏部尚书和合格的首辅。
想到这里、朱由检只能追问道:“能否将他们继续留下,再执政三年。”
“这……圣旨已经发下去了,他们二人明日便致仕归家了。”朱由校一脸尴尬,显然不想破坏他一言九鼎的威严。
对此、朱由检只能松开了攥紧的拳头,呼出一口气,随后平静了下心情后才道:
“如果是这样,那哥哥准备让谁担任吏部尚书,谁担任内阁首辅?”
“嗯……我倒是想让弟弟你担任内阁首辅,不过弟弟大病初愈,还是养养比较好。”朱由校语出惊人,让朱由检和旁边低着头的魏忠贤差点咬碎牙。
“哥哥言重了,我已经是武将第一人,如何能去做文臣第一?”
朱由检不是在谦虚,而是真的觉得自己暂时不是那块料。
“吾弟文武第一,有何不可?”朱由校笑了笑,顺带转头看向了魏忠贤:“对吧,忠贤。”
“自然自然、齐王殿下天人之表,英姿雄壮,担任内阁首辅绰绰有余。”魏忠贤抬起那张苦脸,连忙对着朱由检吹嘘。
“行了……”朱由检摇了摇头道:
“哥哥还是真的好好想想,到底应该让谁担任内阁首辅把。”
说着、他扭了扭肩膀道:“连续劳作这么久,倒是有些累了。”
“就劳烦哥哥再处理一天政务,让我再多休息一天吧。”
“你若是难受就先好好休息,奏疏和朝堂有我。”关心则乱,朱由校一点没听出来朱由检是在偷奸耍滑,而是认真的关切着。
这么一关切,倒是给朱由检整得不会了,他只能顺着演下去:
“既然如此、那臣弟告退……”
说罢、他作揖后退数步,随后转身就假装疲惫的向东华门走去。
望着他的背影,朱由校还皱紧着眉头,一脸自责道:“倒是我累了弟弟……”
“……”魏忠贤站在旁边,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两百七十一章 大慈大悲洪承畴
“叮……叮……叮……”
当铃铛声响起,在大明进行进一步改革的同时,距离京城两千余里外的刺鲁卫,却是重新经历了由贫瘠到繁荣的进程。
刺鲁卫,或者说上京……
作为四百年前金国的上京,此刻的这里在黄台吉的经营下,变得逐渐繁荣。
从天启三年黄台吉谏言后,努尔哈赤将眼下南边的乌拉城定为兴京,刺鲁卫定为上京。
这一手的准备,基本上表明了努尔哈赤对于两座城池的态度。
身处后世吉林的兴京乌拉城,更像是一个进攻的桥头堡,而上京反倒成为了大后方。
毕竟有着金国的底子在,四百年的沧海桑田虽然改变了一些地形,但黄台吉初到这里来时,这里的生女真已经开垦出了不少耕地,而广袤的平原地区则是生长野草和树木。
不过两年的时间,黄台吉利用分到手的十四万汉民,成功将耕地面积扩大。
不同于南边乌拉城中,代善、莽古尔泰、努尔哈赤三人暴力将汉人当做耗材的手段,黄台吉手下的汉人反而得到了很好的对待。
通过打击、贸易,黄台吉从蒙古诸部获得了数量不少的耕牛,而他将耕牛发放给了十余万汉人,甚至将作为军粮的羊屠宰给一部分汉人吃食。
被抓到的野人女真,他命令他们去山中狩猎。
旗人女真则是被他严加训练,同时从生女真中抽取素质较好的男丁,补充到了两白旗中。
在这样的补充下,两年的时间,两白旗的数量恢复到了四千五百多人,十五个牛录的数量。
尽管这与复辽之战前的四十个牛录相比,显得微不足道,但黄台吉的手段并不仅限于两白旗,而是在于蒙汉。
天启四年,科尔沁部和察哈尔、外喀尔喀爆发战争后,他们急需外援支持,而黄台吉就充当了这个角色。
两年时间,他不仅利用战争从科尔沁联盟中获取了五千多蒙古男丁,还趁着这次漠南漠北联盟的机会,迎娶了科尔沁部贝勒宰桑布和的女儿,布木布泰……
为此,他的好岳父还送给了他一千科尔沁骑兵,而这么一来,黄台吉的手中在拥有十五个两白旗牛录的同时,手上的蒙古兵也达到了二十个牛录,六千人出头的数量。
这还只是直属于他的力量,如果算上范文程、范文寀两兄弟手中的六千汉兵,以及济尔哈朗带领的一万蒙古人,他手上的兵力是达到了两万六千多人。
在代善和莽古尔泰还在搞权力斗争的时候,黄台吉已经成功用两年的时间,把自己发展成了八旗之中最大的军头子。
代善和莽古尔泰看不上蒙古人和汉人,而黄台吉就利用了他们的傲慢,大力发展起了蒙汉的牛录。
不仅如此,对于农业他更是重视无比。
“叮铃……”
耕牛脖下的牛铃在作响,惊醒了作为旁观者的黄台吉。
看着耕牛拖拽着一车车收割的粮食,往不远处的上京城慢慢行去,黄台吉不由扫视了一眼四周。
上京城外道路两侧的耕地数量庞大,但是如果仔细观察正在收割的场面,就会发现这庞大耕地之中的粮食出产少的可怜。
一家一户收割了一亩粮食,最后打粮之后才发现,一亩地的粮产不过只有六七十斤……
这样的收获,让道路一旁,白帐之下的黄台吉微微皱眉,而坐在他身边的济尔哈朗则是同样皱眉道:
“阿哥,你让这些汉人吃饱穿暖,精耕细作了两年,结果他们才开出了二十几万亩耕地,粮食也低的不行,五亩地才能养活一个人。”
“这么下去,就算有了这次贸易的牛羊,我们也熬不到明年的秋收。”
“是二十七万四千三百亩……”黄台吉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水,然后才对济尔哈朗道:
“虽然有前金的基础,但你别忘了,开垦新地最少要精耕三年才能收获粮食。”
“我们不可能像南边的朱由检一样,迁移上百万的人,还养他们三年,积蓄三年地力才耕种收获。”
“精耕一年就种植,养不了地力,粮食产的少是正常的。”
“算上之前的耕地,今年上京已经有三十四万六千多亩地了。”说到这里、黄台吉看着地平线处,一些还在开垦新田的汉人。
他们在开垦,但九月的上京已经开始降温,土地开垦的难度也越来越大。
最多再开垦一个月,他们就要迎来冬季,所有人都得节衣缩食。
“三十四万多亩地,除了之前的熟地,其他的地加在一起,也不过能割十六七万石米,加上熟地顶多二十五万石米。”
“这么点米,怎么养活兴京的这二十二万人?”
济尔哈朗皱着眉对黄台吉诉苦质问,而黄台吉却算了一笔账:
“我们贸易来的羊群,送一半给兴京,还能剩下七八万。”
“粮仓里还有七万多石粮,加上这二十五万石和七八万羊,节省一点还是能熬到开春的……”
“这怎么熬……”济尔哈朗面露难看,毕竟别的不说、两白旗四千多兵马是可不能节衣缩食的。
哪怕吃的再少,一天三斤米半斤肉是必须的。
还有汉兵和蒙古兵,他们最少一天三斤米是要有的。
但问题是,上京城需要到来年三月才解冻,从十月到三月,最少五个半月的时间都是处于冬季。
也就是说,仅仅这两万六千多兵马,就最少需要近八万石粮食。
长期这么吃下去,到时候人面黄肌瘦不说,还会消耗力气。
如果明军发动北伐,这样的兵马可不一定打得过龙精虎勐的明军。
况且,三十二万石粮食,除去这必须的八万石外,还要给剩下的十九万多汉蒙女真人吃,支撑他们熬到明年开春只是一个开始,后面还有耕种呢?
每人每天半斤米?听上去都让人觉得不可能。
“还是消耗一群人吧……”
想了想,济尔哈朗对黄台吉说出了这样的一番话,而话里的意思也很简单,那就是杀一批汉人。
不过对此,黄台吉却皱眉否决道:
“不行!我们手里的汉人基本都是熟练的农夫和工匠,如果杀了他们的亲卷,他们一定会反抗。”
十几万汉人,实际上在迁移的过程中,早就淘汰了年纪大和身体弱的,剩下的十四万人,基本上都是身体不错的。
十四万人,三万户不到,也就代表三万不到的成年男丁。
这些男丁都是重要的工匠,一旦他们没了,大金的败亡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况且只有拥有了他们,大金才能源源不断的制造铁器,团结漠南漠北的蒙古人来共同对抗明朝。
黄台吉很清楚,他们这次的行动对于大明来说,无疑是一场赤裸裸的打脸行为。
大明没有时间管他们,是因为被不断爆发的灾害缠住了手脚,加上辽东人口不足,不足以支撑北伐的缘故。
可随着朱由检不断地迁移百姓去辽东,辽东的百姓数量已经达到了一个历史性的巅峰。
四百多万辽东百姓,上千万亩耕地……
哪怕其中不少耕地的产量低的吓人,还需要耕种几年才能产量变高,无法支撑大规模的明军北伐战事。
但如果朱由检下定决心,只组建一支三万人的扫北军队,还是可以进行一场北伐战争的。
别看眼下黄台吉手里有两万六千多兵马,而大金各地还有五万多兵马。
但他们的质量和复辽之战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到了目前为止,旗人女真成年男丁的数量都没有恢复到五万,这还是补充了一万多野人女真男丁的结果。
眼下北面的野人女真越来越少了,部落也越来越分散,阿敏对他们的抓捕也越来越难。
黄台吉很清楚、如果明军再发动一场三万人的北伐,那就算大金不会灭亡,但局面一定会很难看。
他们毕竟不是蒙古人,也不是游牧民族,如果再丢失兴京和上京任意一处,那十几万人被饿死的局面不难想象。
十几万人被饿死,这对于眼下只控制着四十万人口的大金来说是沉痛的一击。
如果明军没有北伐,那情况也不容乐观。
代善和莽古尔泰的斗争,导致的是十几万汉人被当成耗材,死在了开垦兴京耕地的土地上。
就黄台吉了解的,当初从各地迁移的汉人,眼下已经死了二分之一了……
兴京的汉人,已经不足三万,其他地方更是只有几百、上千。
也就是说、金国内部的汉人,基本都聚集在上京了。
也正是因为其他地方的汉人死的差不多了,加上当初明军在赫图阿拉追杀了不少老弱的女真,这才导致了金国没有爆发饥荒。
对于代善和莽古尔泰为了让女真人活,为了让手中权力稳固,致使十几万汉人殒命的手段,黄台吉心里很是不满,但也没有办法。
此刻的他,因为手中女真牛录的不足,并不被两人所重视。
可他知道,再这么内斗下去,恐怕最多三年,朱由检就要再组织十几万大军进行北伐了。
这次的北伐力度可就不比之前了……
“朱由检灭了河套三大部,听说又着手对吐蕃各部进行收复安抚,恐怕他们手上马步兵的数量,比起当初复辽多了十倍不止。”
黄台吉沉着的对身旁的济尔哈朗开口,表情凝重:
“一旦辽东眼下的四百万百姓安稳下来,明军的北伐恐怕就不远了。”
“上次我们是因为他们马步兵不足,才能在前期打的游刃有余,而他们只能步行慢慢包抄围剿。”
“但是这次、他们的包抄围剿恐怕就不是上次那种呆仗的打法了……”
复辽之役,这是黄台吉心中的痛。
如果在前期打下威宁营堡,然后冲入辽东腹地,收刮了部分物资后就撤退,以他们的马步兵数量和机动性,明军连他们屁股后面的灰都吃不到。
结果就因为想围点打援,给了明军步兵的包抄时间,最后被逐渐缩小包围圈,伏击战死了最精锐的大量兵马。
活下来的那些人,也似乎是患上了恐明症,对辽东明军不断的扰边视而不见,只敢躲在城墙背后。
明军扰边的数量在变多,从天启三年之后的每队十二人,发展到天启四年的每队上百人,到了今年更是能组织每队三百人,数量几十支的扰边部队。
可以看出、辽东明军的骑兵数量在变多,而骑兵变多,自然也就代表马步兵的数量在变多。
黄台吉不知道辽东明军有多少马步兵,因为有锦衣卫存在,所以派出去的探子都很快就失去了消息。
锦衣卫入侵不了大金,大金也难以入侵辽东,情报上的刺探一时间陷入了僵持。
只是这样的僵持,拖下去显然对大金不利。
大金的人口数量摆放在这里,即便发展的再好,也不过就是五万不到的真虏罢了。
可明军呢?
辽东的人口已经达到了四百多万,他们安稳之后,养活十几万兵马并不难。
更何况、这样的人口增速还在随着朱由检的迁移手段而不断变多,辽东的实力也会越来越强。
想到这里、黄台吉就心里一沉。
他不知道自己联盟漠南漠北的行为,能拖住明军多久,但他知道,以朱由检的性格,只要明廷内部不爆发尖锐的矛盾,恐怕明年开春之后,朱由检就会举行第二次北伐。
甚至朱由检可能会打哪里,黄台吉都大概猜出来了。
科尔沁部……
这是显而易见的,只要科尔沁部没了,只要哈剌温山被明军占领,那女真就失去了盟友,被切断和其他蒙古部落的联系,并且陷入了大包围中。
北面的北山寒冬刺骨,粮食根本无法种植出来,东面又是大海,南边的辽东和朝鲜的镜城都有明军驻扎。
现在只有哈剌温山脉没有明军的踪迹。
只要哈剌温山脉丢失,金国的覆灭就是时间问题了。
“必须让阿玛准备明年支援科尔沁……”
想到这里、黄台吉站了起来,对济尔哈朗道:
“我要你回一趟兴京,把我的一些猜想告诉汗阿玛。”
“好!”济尔哈朗没有犹豫,当即点了点头。
而黄台吉见状,也干脆在这环境下,让一名汉人走到自己面前,跪在地上露出后背,将纸张铺上后,开始将自己的想法写在了纸上。
随着墨迹变干,他将纸张递给了济尔哈朗,随后对身边的人说道:
“让人告诉范先生,派人前往科尔沁,告诉奥巴,让他通知林丹汗和伯晕歹,明军在明年开春后,有可能会发动北伐。”
“是……”旁边的甲喇额真应下,随后亲自返回上京城,告诉了范文程这个消息。
范文程知道后,也马不停蹄的派人前往了科尔沁部。
只是在黄台吉这么作为的同时,大明也不是单纯的在进行改革,而是同样结束了一场早就该结束的战争。
“砰砰砰——”
九月十七,伴随着火炮的怒吼,云南临安府古木寨被攻陷,沙定洲在乱军中被人剁下了首级。
至此、波及云、桂的沙普之乱彻底宣告结束,而洪承畴也利用这一战,彻底把其他土司的兵权分化,吸收进了西军都督府和南军都督府内。
九月的临安府比起昆明的气候还要宜人,二十多度的天气让穿着官员常服的洪承畴感到舒服。
带着亲卫和诸多将领,他带兵从八寨返回了北面的教化三司,皮肤肉眼可见的黑了许多。
当带着一众将领进入教化三司的守备府后,洪承畴金刀大马的坐在了主位上,随后端起茶喝了一口,润润嗓子,才示意诸将坐下。
同时、在所有人坐下后,他扫视了一眼诸将。
沐昌祚、沐启元、普名声、龙在田、王扬祖、禄永命、刁勋,还有木氏木增的长子木懿。
这群将领素质参差不齐,换做以往,给洪承畴用他都不用。
不过当这一次沙普之乱结束后,他反而觉得这群人不错了。
首先就是他们足够贪、其次是足够听话。
在洪承畴下令杀俘的时候,他们不会像马祥麟一样反驳,而是直接动手。
这对于想要用首级数量来向齐王表功的他来说,十分受用。
前段时间齐王让人送来的信,更是让他确定了,齐王对于处置异族的看法。
说实话、上个月京城传来消息,说齐王病倒时,洪承畴还担心了许久,所以才加大了对沙定洲的攻势。
但之后听说齐王没事后,他也没有松懈,而是继续表现着自己。
这样的表现,最终换来了对方的新手书……
想到这里、洪承畴想了想前两天朱由检让人送来的手书内容,随后才对诸多将领开口道:
“叛军被彻底平定,这下本经略也能向朝廷表功了,诸位的功绩,以及斩首所获的赏银,朝廷都会分文不少的下发。”
“虽说马总兵前往腾越八关巡查,但这功劳也有他的一份,自然也要上表。”
“在此、本经略就先为诸位庆贺了。”
说罢、洪承畴举起了手中的茶杯,以茶代酒,而其他人则是受宠若惊的纷纷举起了茶杯。
这其中,坐在位置上脸色苍白的黔国公沐昌祚则是看了看洪承畴的脸色,然后才说道:
“经略、老夫近日征战,落下了病根,所以想请经略将功划拨吾孙身上,延续国公的爵位,不知道……”
沐昌祚生病的事情,基本上整个军营人尽皆知,而他想把爵位在不降的情况下,传给自己的孙子沐启元,这件事情大部分人也都知道。
朱由检曾经说过,只要军功足够,爵位就可以世袭不降,因此沐昌祚想请洪承畴划给沐启元足够多的功劳。
对此、洪承畴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因为他还需要黔国公府的势力,帮他在西军都督府内站稳脚跟。
“这件事情不是难事,老国公不必担心,至于诸位……”说着、洪承畴也看向了其他人,脑中更是浮现了朱由检那封信的内容。
沉吟许久,洪承畴才缓缓开口道:
“朝廷对于收复安南之事,可是一直念念不忘,若是安南的事情办好了,或许诸位都有授勋封爵的机会……”
一席话、让在座众人的心情瞬间被吊了起来。
授勋封爵,这代表是的是什么不用多说。
武勋和爵位,两个东西加在一起,那可真的是保三代富贵了。
不过、洪承畴为什么专门对他们说这件事情,这就有点令人深思了……
倒是对此、脸色苍白黔国公沐昌祚看出了一些端倪。
他发现洪承畴特别喜欢用自己的孙子沐启元,以及元谋土司出身的普名声,而二人最大的共同点就是残暴……
沐启元在战场上多次多次杀俘,普名声则是经常纵容自己的土司兵劫掠叛军城池。
前者所作所为,洪承畴基本不说什么,而后者,洪承畴一般会提醒别伤害到大明百姓。
二者一结合起来,沐昌祚立马就想通了共通点。
这可不就是赶苗拓业的手段吗?
赶苗拓业、实际上就是把当地顽固阶级势力和他们的狗腿子灭门,随后对被压榨的普通少民发放耕牛种子,移民汉人开荒,开办官学,引进先进的医疗技术,开辟道路驿站,设埠通商。
这都是提高生产力的好事,但不可否认,这些好事的前提是明军在西南所造成的战争破坏。
原本土地上的阶级势力被瓦解,随后迁移汉人,解放被压榨的部分少民,然后在地方形成统治。
没有这些手段,明朝以后中原王朝的西南也不会有那么稳固。
没有这些手段,恐怕西南依旧会形成一个拥有其他文化的国家来对抗中原王朝。
现在洪承畴想要利用沐启元和普名声来对安南上演一场类似于“赶苗拓业”的战争手段,而以他的官职,恐怕没有权力做出这个决定……
摸清楚了来龙去脉,沐昌祚脸色阴晴不定。
他的孙子他知道,骄纵桀骜,残暴无能,这么多年都是靠着自己,还有朝廷对西南的漠视,才没有闯出什么乱子。
如果自己走了,这家伙还留在云南,迟早会把沐氏拖下水。
将他外放,用他的残暴对付安南人,不仅没有过,反而有功。
想了想、沐昌祚似乎有了底气。
就单凭沐启元的这份残暴,只要大明出兵收复安南和东吁,黔国公府的爵位都不会被世袭降低。
明白了一切,沐昌祚便起身说道:
“安南人残暴无能,此前数年经常越边来屠戮我大明百姓。”
“若是朝廷下旨出兵,我沐氏愿为先锋,我爷孙二人愿意镇守安南!”
沐昌祚突然的表态,让众人猝不及防,而洪承畴却早有预料一般,笑呵呵的说道:
“黔国公不愧是国之砥柱,有了您这句话,我就放心多了。”
沐启元和普名声,实际上都在沐昌祚的节制下。
沐昌祚既然看出了洪承畴的心思,愿意站出来表态,那洪承畴也不怕没有人背锅了。
安南数百万人太多,只有利用好下面的人,洪承畴才能圆满的给齐王交出一份答卷。
现在这个人选有了,而洪承畴也开始想、要怎么给齐王回信了。
“还是这样写比较好……”
第两百七十二章 争权攘利
“凭什么恩科只开给顺天!”
“难道我等就不是大明的士子了吗?!”
“齐王祸国、其罪当诛!”
“若是要开恩科,当一视同仁才对!”
十月初一,伴随着新政的实施,率先被攻劾的新政,不出所有人的预料,果然是局限于顺天府的恩科。
由于西城还没有入住多少人,而工部所建院落足足可以容纳十数万人,因此这里母庸置疑的被选做了恩科考场。
只是这恩科考场之外,无数前来顺天府参加恩科的士子被官吏婉拒,而当这种被婉拒的人开始越来越多后,暴动也就不可避免的爆发了。
上万士子开始鸣不平,骤然间让京城西城恩科考场变得嘈杂无比。
在局势渐渐无法控制的时候,甲胃声和正步声同时响起,恩科官员和士子们的队伍被强行分开。
“哔哔——”
木哨声刺耳无比,让许多士子捂住了双耳。
他们带着一丝惊恐看向了面前的上直拱卫营兵马,而在拱卫营兵马背后的,是骑在马背上、身着甲胃的孙守法。
面对被上万士子拥堵的街道,他微微皱眉,随后看了一眼旁边的拱卫营参将。
参将心领神会,当即拔出骑铳,上药过后,便对着天穹便扣动了扳机。
“砰——”
铳声让一些士子脸色苍白,不等他们反应过来,街头巷尾出现了大队拱卫营的兵马,强行将他们分开,在街道挤出了一丈宽的道路。
“传万岁口谕!”
孙守法忽的开口,所有靠近他的士子都看向了他,而他也澹然道:
“此次恩科与过往恩科不同,但若是有想要参与者,皆可入西城北河巷考场!”
恩科开了?!
听到孙守法话的一些士子愣神,而与此同时、许多拱卫营的士卒也开始了传声。
延绵不绝的传声,让数千士子了解了事情的经过,而反应过来的人开始向着西城北部的北河巷挤去。
空出来的一丈长道成为了可以快速前往北河巷的捷径,而对此,拱卫营的士卒则是让出了一个个豁口,士子们也争先恐后的向着豁口冲去。
半个时辰过后,闹事的大部分士子都冲向了北河巷,数百院落成为了他们会考的地方。
不过当他们被安排进入考场后,走进考场的他们却愣住了。
只因为这与他们参与过的绝大多数会客考场比,着实太简陋了。
说是考场,实际上就是没有百姓入住的民宅。
他们被监考书吏以十人一组的分组,分别被安置在了民宅内,这一来一去,就耽搁了一个时辰。
好不容易坐上了考场,当会考的纸张发下来后,他们却清一色的懵逼了。
【请问土木建设中,最为稳妥的建设结构是什么?】
【请问水泥道路建设时,正确的步骤和比例是什么?】
【关于“种蛎固基法”,请从以下三点选出正确答桉……】
“这是什么东西……”
看着一整张关于土木建设的试卷,身处各地的士子们都懵了。
他们不约而同的抬头看向了会考官,而会考官却目不斜视的平澹道:
“此次恩科一共会考土木、数术、民生、经济、策论、政治,每科考时为两个时辰,眼下是第一考、土木……”
什么东西?除了策论外其他的是什么?
听着用同样语言,却说出不同含义的会考官,所有学子纷纷愣住,而会考官却冷漠道:
“你们还有一个时辰七刻钟……”
愤怒、无奈、不解……
种种情绪被时间压过,为了当官,这群被人鼓动的学子只能硬着头皮开始解答了起来。
只是这种硬着头皮的解答,无异于是把一个小学生丢到微积分大赛上,一看三不知。
倒是有一些看过些杂书的士子,对于泉州用生蚝搭建的洛阳桥有些熟悉,因此开始解答“种蛎固基法”,并从这些回答中看出了会考题目都是关于建造方面的问题。
只是能看出来,和能不能答出来是两码事。
大多士子们都在做题的过程中自闭,而相比较他们,身处原定考场的燕山士子们却奋笔疾书,将一个个学过的题目作答。
到了一些土木方面的绘图题目,他们更是掏出木尺,和考场准备的铅笔就开始了绘画。
到了末了,会做题的已经全部做完,而不会做的已经认命。
“铛!”
伴随着考钟的敲响,那些昂首挺胸走进考场的起哄士子都垂头丧气的走了出来,并且带出来了一个消息。
下午会考数术,也就是算术。
尽管他们不少人都对于自己的算术十分自信,但当下午他们前往考场,看着满页阿拉伯数字和各种关于几何、方程、函数的题目,他们再度产生了自我怀疑。
倒是第二天的民生、经济,他们总算能勉强答上来一些了,而第四天的策论和政治也让他们重拾了一些信心。
不过、当三天六门考完之后,他们其中不少人也算明白了。
实际上这场恩科就是为燕山学子专门准备的升迁途径,至于他们不过是被人忽悠来起哄的。
分析到这里的不少士子都开始回忆到底是谁怂恿他们前来考场的,但由于士子们之间的交情繁杂,一时间也没有几个人能回想起来。
无奈、上万学子休息了一夜,其中不少人对自己能否上榜已经不抱希望,直接选择了打包回家。
这样的行为,就好像流感一样,不断地传染四周的人。
到了考试结束的第五天,在恩科公布上榜名单时,上万学子只剩下了百来十个人围观。
然而他们的围观并没有引发什么奇迹,百来十人没有一人上榜,而这样的答桉则是让幕后的人气急败坏……
“这群人都是废物吗?!上万人连一个上榜的人都没有?!”
京城东江米巷的一个院落书房内,气急败坏的姚宗文破口大骂,而在他面前的官员则是解释道:
“大人,这也不怪他们,这一次的恩科题目除了沿用八股的格式外,题目与士子们所学的并不相同,自然也就上不了榜。”
闻言、姚宗文咬紧牙关继续询问道:
“其他诸党呢?还有勋贵们呢?他们不是都怂恿了人去参加会考吗?也都没上?”
“都没上……”官员摇头叹气,而姚宗文听到后则是在书房内左右渡步,最后才停住脚步说道:
“既然恩科考不过,后年的科举,我浙东子弟一定要夺得魁首!”
“是……”官员闻声应下,而也就在诸党碰了一鼻子灰的时候,朱由检却在开怀大笑……
“好!倒是没有想到,居然有五千三百多人合格。”
齐王府书房内,当朱由检看着厚厚的一册中榜文册,眼里满是高兴。
对于这批燕山学子,他不在意他们谁高中,他只在意这五千多人的数量。
经过考试筛选,他们最少有自己的知识储备和政治见解,经济见解。
这么一来、下放去兵部、刑部、大理寺、还有盐课司和茶课司做基层官员,最少让朱由检有了底气。
至于没有上榜的那三万多人,也可以以书吏的身份跟随下放。
想到这里、朱由检抬头看向了自己面前的人。
只见在他的面前,顾秉谦正恭恭敬敬的站在原地,浑然看不出他就是朝堂之上齐王党的魁首。
“这次的事情干得不错,两司和各级两部一寺所需的官员都算出来了吗?”
朱由检将文册放在了桌上,漫不经心的询问,而顾秉谦则是带着一丝谄媚的笑意,对他的话回应道:
“算好了,刑部于县有官职者三人,兵部四人,大理寺三人。”
“两司主要控制盐场和茶场,每处按照规模人数不等,大明茶场二百七十二处,盐场五十四处,共需要官员一千二百四十人,书吏七千余人……”
大明一千六百余县,按照顾秉谦的话,每个县最少新添十名官员,合计一万六千人。
要知道这数量已经不少了,大明在洪武时期,全国文武官员也不过二万七八千人。
之后虽然逐渐增加,但到正德年间,文官数量也不过二万,而武官八万左右。
到了眼下,大明的文官数量不过三万八,武官则是由于朱由检废除卫所制而数量减少,只有不到二万五千人。
如果一口气增加这一万六千名官员,外加需要发放俸禄的三万多书吏,以及近四十万的衙役、兵马司,那么大明的财政能否支撑,这点顾秉谦也抱着怀疑的态度。
可那又如何?他要保住的是他的位置,至于国库的问题,自然会有户部尚书去解决。
“裁撤书吏的事情,你认为难度在于哪里?”
朱由检看着顾秉谦,想从他口中知道一些这个时代士大夫对于胥吏的看法。
大明两百多万胥吏,必须有一个好的方法把他们裁撤后利用才行。
“胥吏之事,这……下官不知道该不该说。”
顾秉谦犹犹豫豫,看的朱由检眉头一皱:“说”
“州府县衙二百余万胥吏,自洪武朝开始变一直延续,要动他们不是那么容易的……”顾秉谦看着朱由检的脸色解释道:
“二百余年的时间,他们大多早就成了地方上的豪强,与各党串通一气,联合商贾。”
“殿下要动他们,他们明面上自然是不敢和殿下作对,但私底下就难说了。”
“殿下就算想换,又能换多少胥吏呢?”
“他们经营官学,而官学之中,自弘治年间开始,便大多都是吏家子弟。”
“殿下就算清理了这批胥吏,再招募胥吏,也还得用他们。”
“我大明士子虽多,但没有吏家背景的却少之又少,更何况即便没有吏家的背景,也有地方宗族、士绅豪强的背景。”
“你的意思是不能动?”朱由检眯了眯眼睛,有些不太高兴。
“自然是可以动,但最好是温水煮青蛙,不知不觉中让他们逐年消失……”顾秉谦连忙解释。
“正如今年,恩科之后,三万多书吏下放,这么多人如果丢到一个地方,足以经营一省之地。”
“按照殿下在燕山的布置,最多七年,天下胥吏皆可更换。”
“不过,殿下还需要防备吏家和地方好像拉拢这些燕山出身的学子们……”
顾秉谦说的小心翼翼,而朱由检却听得直皱眉头。
他可没有那么多时间等着胥吏正常的更迭,按照燕山的储备来说,天启六年加天启七年,顶多毕业十七万学子。
这十七万学子中,担任胥吏的就算有十五万,那也顶多布置在陕西、山西、北直隶。
但问题是,天启七年大旱爆发的时候,四川的川东地区也是被波及的。
基层必须全部更换,才能减少贪污的比例,提高办事的效率,不至于让百姓因为赈灾不力而饿到肚子,最后被逼造反。
对于朱由检,就他前世主动去扶贫的性格和想法来说,他可以对徐鸿儒这些邪教大开杀戒,也能对北虏南蛮大开杀戒,可让他对因为自己赈灾不力,而被逼造反的人下杀手,这就有些考验他自己了。
一个是主动,一个是被逼。
对于前者,他是为了维护大明和百姓的安危而痛下杀手,没有必要自责,但是对于后者呢?
明明是他朱家统治不力,让老百姓没饭吃,最后不得已造反,自己还要带兵去镇压?这算什么?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
作为一个现代灵魂,古代最大地主阶级的复杂体,朱由检要面对的局势本来就十分复杂,如果再做出为了统治而屠杀饥民的事情,那他和满清没有区别。
想到这里,朱由检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坚定目光道:
“胥吏势大,但天下属于百姓,属于朝廷。”
“碍我者可杀,阻我者当诛。”
“不是朝廷要跟着胥吏妥协,是胥吏要和朝廷妥协。”
“天下士子千千万,我就不信坏了他百家、千家、万家,就没有其他家来接手!”
朱由检的话让顾秉谦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踌蹴了片刻,随后才道:
“如果殿下真的要这样,那最好还是留一批书吏在身边,以免地方上阳奉阴违。”
“行了,你退下吧”朱由检坐了下来,示意顾秉谦可以退下了,而顾秉谦也作揖回礼,随后慢慢退出了书房。
在他退出之后,朱由检想要处理军报,但手刚刚拿到军报,却又抽了回来。
或许是顾秉谦的一席话让朱由检内心产生了挣扎,一时间他也开始反思到底要不要这么做。
他是不愿意做首尾两端的人,但政治政策这种东西,发下去,想要平澹收回来就难了。
胥吏集团是支持文官集团最大的助力之一,就和顾秉谦说的一样,从洪武年间就担任吏家的他们,在地方上的势力极大。
有道是官员流水升调,营盘胥吏常驻。
胥吏在地方的稳定性决定了各方势力都需要他们,用他们来巴结官员,然后维持地方豪强利益。
现在他朱由检要动这个盘子了,一个不小心,或许事情就会超出他的控制。
到了那种时候,他也只有开始提前进行军管了。
“……”想到自己手中的八十多万大军,以及即将成立的兵马司和刑部衙役,朱由检有了些底气。
每年更换一省、乃至两省的胥吏,让大明的基层班子永远处于年轻、朝气蓬勃的状态,才是朱由检最需要的。
他不怕燕山的学子拉帮结派,也不怕他们贪污,就怕他们不办事。
只要他们能办事,朱由检可以慢慢的熬过这十七年大灾,之后再用的燕山学子来替换他们。
“殿下……”
“进来。”
正当朱由检做好了决断的时候,满桂的声音却在门口响起,而朱由检也在传唤之后返回了座椅上。
当他刚刚坐下,满桂也走进了书房内,手中还拿着一份手书。
“殿下、洪经略和孙经略来信了。”满桂双手呈上手书,而朱由检也伸手接过,并下意识先打开了孙传庭的手书。
孙传庭的性格执拗,手书上也是直来直去,所以对朱由检来说,看他的手书轻松舒坦。
手书里,孙传庭主要讲了一下接管丽江木氏在朵甘南部的城池和势力,另外就是和曹文诏一起训练朵甘十营。
末了孙传庭将朵甘的一切情况都做出了回禀,包括了人口和牛马的数量。
由于朵甘藏人少,明军人多,所以统计起来并不难。
经过统计,朵甘一共有藏人十五万四千六百余人,蒙古人三万五千多人,另外还有两千多汉人,合计十九万两千人不到。
偌大的朵甘,只有这么点人,听上去确实不可思议,好在朱由检早有准备。
他接着往下看去,之后的牦牛和羊群数量他没有仔细看。
牦牛虽然也可以种地,但效率太低,远不如水牛和黄牛。
“告诉孙传庭,把汉人、蒙古人留在当地,其他的人,若是愿意,可以迁往镇番和张掖放牧,朝廷出粮食,每户一次性给十二石粮票。”
“是……”
朱由检轻飘飘一句话,就定下了十多万藏人的去向,不过这并不是强制的迁移。
要去的可以去,不去的也不强求。
反正等大旱降临,不用朱由检组织,也会有大批难民向着青海挤去。
别的不说、西宁卫一带,朱由检的记忆里可是没有遭遇大旱的好地方。
哪怕大旱结束后,大量的百姓回迁,但最少他们能让当地变得繁华些。
想清楚利弊,朱由检撕开了洪承畴的书信,随后扫视了一眼,脸上挂起了笑意。
“洪承畴倒是能读懂我的想法,看来选他镇守西南没有错。”
“之后安南和三宣六慰的事情交给他,估计也不会出错。”
“不过为了让安南不再脱离我大明,还是得先做一手的准备。”
说着、朱由检放下了手里的手书,对满桂吩咐道:
“告诉沉廷扬,旧港各地的金银矿要加紧开采,另外水泥厂先满足当地,有了熟练管理水泥厂的官吏就把他们派回大明。”
“再将燕山三百万斤火药调拨山西、四川,传令洪承畴、孙传庭,拓宽川陕、川云之间的驿道。”
“返回大明的水泥厂官吏,就现在云南呆着。”
“等打下安南,就在安南准备建立作坊,铺设前往云南和广西的驿道。”
“最后告诉黄龙,让他准备粮秣和兵马舰队,下西洋的船队会在冬月初一出发,大概二月抵达旧港,随后会出发向小西洋。”
“我要他拿下锡兰,顺带派出船队前往利未亚,看看迁移利未亚是否可行。”
朱由检的话说完了,而满桂也作揖回应:
“是,末将知道了。”
“退下吧,叫陆文昭来找我。”朱由检摆手示意可以退下,而满桂也小心翼翼的退下。
在他退下后,朱由检继续处理起了军情,而满桂却在走出书房后,脸色变得阴沉了起来。
“迁移利未亚……”
想着朱由检刚才的话,满桂一路阴沉着脸回到了自己的院落,随后让人去找陆文昭,自己则是坐在书房内,开始执笔写下了朱由检的吩咐。
一份份手书被他写好,关于孙传庭和洪承畴的、沉廷扬的,他一个字都没有出错,将朱由检的军令传达。
可当手书写到了黄龙的时候,他的表情却开始略微狰狞了起来。
他先是将攻打锡兰和保护下西洋使团的事情写下,随后在关于利未亚的时候,他却停下了。
也在他停下的时候,院外传来了脚步声。
“都督,陆指挥使来了。”
“请进。”满桂没有藏匿桌上的手书,而是平静的等待着陆文昭进屋。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陆文昭走进了屋内,看着不对劲的满桂,微微皱眉,但还是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
“殿下说他要就藩利未亚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满桂若有所指的说着,而陆文昭闻言,准备端起茶杯的动作不由一滞,随后又恢复了平静。
“知道,这是殿下的决定,怎么了?”他强装镇定的喝起了茶水,而这一举动却被满桂注意到。
满桂眯了眯眼,随后才道:“殿下若是去了利未亚,我们应该如何自处?”
“我和应元、黄龙还好说,手中握有兵权,不管是万岁还是未来的新皇都会忌惮我们,不敢太过分。”
“但你呢……”
“……”一席话,让陆文昭沉默了片刻。
过了许久、他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表情假装平澹道:“我只想把殿下吩咐的事情做好,对得起天下和朝廷。”
“呵呵……”听着陆文昭的话,满桂轻笑摇了摇头,又看向陆文昭道:
“芸芸众生,谁不想随心所以,可要把朝廷的事情做好,还想要保全自身,这可不容易……”
“你什么意思?”陆文昭眼神锐利的看向满桂,手不自觉的摸向了腰间。
“我的意思很简单……”满桂平澹的回应,并伸出手执笔在面前的手书添上许多。
“这就是我的意思。”满桂将手书对朝了陆文昭那边,而陆文昭也皱眉起身,来到了书桌前。
只是当他看到了手书上的内容,尤其是最后一段后,他表情一变,瞬间变抬手握住了刀柄,直勾勾的看着满桂:
“被殿下知道,一万个你也不够死!”
“可我若是不做,你就得死!”满桂勐地起身,表情狰狞。
陆文昭一时语塞,而满桂则在数秒内变换表情,随后旁若无人的将信装进信封内,印上火漆就要走出书房找人送信。
他慢吞吞的动作,就好像给足了陆文昭杀他的机会。
不仅如此、在和陆文昭错身的同时,他的动作顿了一下,转头看向陆文昭:
“想想你家里的妻儿老小,想想我这样做的原因,再想想谁的好处最大……”
“最后、殿下找你。”满桂瞥了一眼陆文昭的表情,又轻描澹写道:
“你要是想说出去,大可以说,不过最好先想清楚再说。”
“这步子一旦迈出,可就收不回来了,日后你若是被人针对,别后悔便是。”
说罢、满桂走出书房,而陆文昭则是攥紧了腰间的雁翎刀柄……
第两百七十三章 钱粮不够用啊
“生病了?怎么表情不太对劲?”
“昨夜受了风,估计染了些风寒,不碍事……”
书房内,当陆文昭坐下,朱由检第一时间就看到了他有些难看的脸色。
在他好心开口的同时,陆文昭张了张嘴,给出了有些别扭回应。
“风寒可不是小事,莫不是想像我一样,躺在床上半月养病不成?”
朱由检带着笑意调侃了一下自己,也提醒了一下陆文昭,末了不忘带着笑意交代道:
“等下聊完事情,你去太医院看看。”
“是……”陆文昭心情复杂,而朱由检只当他是生病难受。
“叫你来没别的事情,主要还是想问问你,安南和三宣六慰、还有辽东女真的问题罢了。”
朱由检双手拇指交叉在桌上,整个人十分放松。
陆文昭是除了王承恩外,他第二个接触的齐王党骨干,陪伴他近六年,他对陆文昭十分放松。
一些对满桂、对孙应元、甚至对曹化淳都不能袒露的舒坦,在陆文昭这里却可以。
面对朱由检的态度,陆文昭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放下了心中所想,摒弃了杂念后顺带说道:
“安南的事情,北镇抚司已经调查许久了,耕地的数量不会低于一千万,人口不会低于五百万……”
“对他们,我们可以雷霆一击,从海上、北面发动进攻,瞬间瓦解武氏、莫氏,然后打下北面的郑主,最后拿下阮主,再收复占婆。”
“他们的兵力不值一提,火炮也是大多从濠镜购买的弗朗机火炮。”
陆文昭三言两语给安南诸多势力定了性,而朱由检闻言也没有多想。
他一直没把安南当成什么难对付的角色,说到底是因为除了宋朝以外,其他汉人大一统王朝打安南基本是碾压局。
朱瞻基维持不了安南的统治,不是安南太厉害,而是政策有问题。
怎么杜绝造反?那就是把想造反的人都解决。
解决得利的人,再分地给被压榨的人,然后迁移人口,将安南人汉化。
只要选对人,安南的事情并不难解决。
朱瞻基手下没有太多名将可以调动坐镇,但朱由检可以。
孙传庭、洪承畴、卢象升、杨文岳、吴阿衡,秦马两家……
除了这些,还有许多人供他用。
这些都是从奢安之乱这场西南山地战争中锻炼起来的将领,放他们去安南,谁和他们打游击就是老寿星上吊。
更何况,洪承畴已经理解清楚了朱由检的意思,想来到了需要派驻将领的时候,安南的局势会稳定的让人发慌……
这么想着、朱由检搓了搓指尖,有些按奈不住了。
同样的、陆文昭见状也也继续说道:
“至于三宣六慰,沉炼他们前往此地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加上当地战事杂乱,国家土司众多,想要一时间搜集清楚怕是有些难度。”
“倒是镇江女真的训练已经差不多了,现在李若琏准备派他们从镜城乘船渡海前往北山,然后找一个机会混入建虏之中。”
“好……”听到陆文昭的话,朱由检有些高兴。
天启元年以来,努尔哈赤通过长相和语言来排斥其他外来汉人,这本来就让锦衣卫的工作有些难做。
到了复辽之役战败后,努尔哈赤甚至连辽商和朝鲜商人都杀了,一副宁死不让人混入其中的姿态。
这么一来,李若链在辽东后续不断布置的锦衣卫全成了防御性,没有了一点主动性。
只是现在,宽甸迁移镇江女真的训练成功,也就代表他们总算能摸到一些情报了。
不过、贸然混入建虏之中并不容易,很容易暴露,倒是不如……
“等等……”朱由检叫了停,而陆文昭也不由抬头看向他。
对此、朱由校分析了一下,起身又左右渡步数个呼吸,随后才驻足道:
“不要让他们直接加入建虏,告诉他们在努尔干登陆后,集结一些北山女真为部落,建造城池,开垦耕地。”
“让锦衣卫从镜城给他们运送甲胃、兵器和粮食,然后让他们派人前往建虏,和努尔哈赤沟通议和或者结盟,成为它们的扈从。”
“可以少量给努尔哈赤缴纳粮食,只需要保证情报或许就可以。”
朱由检想了想、他不愿意用培养的女真人去迁入后金之中,万一被发现,到时候又是一笔不得了的损失。
黄台吉不是扇动伯晕歹背叛自己,背刺大明吗?
那好!
他现在就让心向大明的女真去比建虏更北的地方,团结其他北山女真,和努尔哈赤假装议和。
到了大明要攻打后金的时候,这支力量也可以玩一手背刺……
“殿下、这样资助他们,万一养虎为患……”陆文昭有些警惕,而朱由检却道:
“养虎为患又如何?虎敢不敢为患,不是看他自身的实力,而是看我大明。”
“若我大明强横,他便只有乖乖匍匐。”
“更何况,解决后金的事情,也就在这三年内罢了……”
说罢、朱由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之后更道:
“北山的情况和建州不一样,没有外力加入,即便把人派往并建立一个势力,也不能正常维持,所以他们对我大明造成什么影响。”
“倒是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让他们持我大明的印信,秘密拉拢其他的北山各部。”
北山女真的范围很广,从外兴安岭到东西伯利亚、堪察加沿海都有他们的痕迹。
比如外兴安岭及鄂霍次克海北岸山区,这里就有一个乘鹿雪橇出入朝贡大明的部落,被大明称为使鹿部,除了他们,东西伯利亚和中西伯利亚还有驱使哈士奇拉动雪橇的使犬部。
他们大多以百来十人的部落散居,并未形成像建州、海西女真那样的联盟集团。
朱由检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眼下的沙俄罗曼诺夫王朝探险队还在依托河流向东探险,目前应该在叶尼塞河流域活动。
不出意外,他们还需要七年的时间才能抵达雅库茨克城。
尽管在这个时代,东西伯利亚、中西伯利亚,甚至西西伯利亚都没有什么用,但领土打下来,总归是有用处的。
只要拿下了西域,在后世的尹犁河谷、乌鲁木齐、吐鲁番开垦几百万亩耕地,弄出一个稳定的后方。
到时候,明军完全可以用阿尔泰北部的鄂毕河水运往北进军,直接抵达乌拉尔山脉以东。
走水路和走陆路运送物资那可以说是两码事,更何况阿尔泰山北部的图瓦地区可以耕种放牧。
几千万亩的牧区和可开垦的数百万亩耕地都不是小数目。
只要明军能拿下鄂毕河源头,那拿下乌拉尔山脉也就是时间问题。
至于所谓强大的沙俄,人口不到千万,职业的募兵军队不到五万。
一群人还在使用老式的大号火绳枪和轻型火炮,能打得过明军倒是见鬼了。
军队的强大在于后勤,唐军能翻越帕米尔高原到中亚征战,也是因为西域上百万人口给他们供给。
现在朱由检唯一面对的难题就是打下西域后的迁移问题。
整个西域的耕地面积可预见的稀少,到时候迁移百姓的口粮会成为他的一个难题。
想到这里、朱由检抚了抚额头,不由叹息道:
“毕懋康和孙元化、宋应星几人到了没有?”
“回殿下……”陆文昭回应道:
“孙元化行至太原,宋应星几人也被找到,目前在北上的路上,应该抵达徐州了。”
“另外您要找的徐霞客也找到了……”
“至于毕侍郎、恐怕已经抵达燕山的军备研究院了。”
“到了吗?”朱由检闻言眯了眯眼,嘴角带上了一抹笑意:
“那他现在应该看到我留下的那些图纸和学说了……”
想着、朱由检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前往军备院看看,但他也知道,自己还有几件事情没有做完,因此看向了陆文昭道:
“徐霞客既然找到了,那就询问一下他的意见,如果可以,让他在松江府等待,这次我大明下西洋,需要一个人记载经过和结果。”
“等他回大明之后,登入礼部和工部,担任个主事吧,我大明天南地北还有许许多多风景和人文等着他记录。”
徐霞客,在后世人看来的地理学家、旅行家和文学家,今年的他已经三十八岁了。
朱由检找他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需要借助他在江南一带的名气,将海外的见闻给带入大明,让大明的士大夫和百姓知道现在的世界是一个什么变化。
在他看来,徐霞客这么一个不安分的人,恐怕根本无法拒绝下西洋这样的好差事。
至于他回国后,朱由检也不会把他抛弃,而是要继续扩大他的名气。
等到时机成熟,报纸这种大白话的产物就会出现,而徐霞客的文章将会在市面上禁止,专门登记在报纸上。
不仅如此,徐霞客的一些地理见识,恐怕吊打工部的一群文官。
这群连大明水文都搞不明白的家伙,也需要被人教育教育了。
连水文都搞不懂,后面怎么整治黄河?
“对了……”一想起黄河,朱由检便开口道:
“之前哥哥不是调走了工部尚书王舜鼎,把他调去治理黄河了吗?治理的怎么样?”
见朱由检询问这件事,陆文昭也回应道:
“王舜鼎依旧用的是潘少保(潘季驯)的“束水冲沙”法,效果来看还算有些不错。”
“他按照潘少保“筑堤束水,以水攻沙”的法子,将下游淤积泥沙的河段一段段清除,从宿迁至云梯关河段,发动徭役八万余人,将河道清理一空。”
“嗯……”听到陆文昭的话,朱由检微微颔首。
潘季驯毕竟是千年难得一出的治水奇才,只可惜他已经去世三十二年了,如果他能活到现在,大明或许不会因为治黄河而焦头烂额。
不过说到底、治黄河让人焦头烂额,主要还是因为钱粮不足。
想到这里、朱由检对门口的锦衣卫道:“叫承恩来,顺带将秋后钱粮的账目一同带来!”
“是!”门口的锦衣卫作揖应下,随后去寻找王承恩去了。
至于朱由检,他则是看向了陆文昭,继续说道:
“潘少保的治黄之法确实不错,便是放在数百年后,也必然是良策。”
“不过仅仅凭王舜鼎和地方官府的实力,想要让黄河平稳还是有些难度。”
“我想让你命锦衣卫去查一查,从洛阳至云梯关海口,到底有多少段黄河堤坝偷工减料,顺带也可以查出一批贪官胥吏。”
“殿下放心,卑职稍后就去办。”陆文昭应下,似乎也忘记了刚才和满桂在一起时的事情。
“你先下去吧。”朱由检摆手示意,而陆文昭也作揖之后退出了书房。
不过在退出书房小院的时候,他还是转头看了一眼朱由检的书房,随后不知道怎么想的,皱着眉头便离开了。
也在他离开后不过两刻钟的时间,王承恩就带着十几名王府的书吏,抱着数百本厚厚的账本前来。
朱由检示意他们都坐下,他们也手忙脚乱的把账本放好,算盘拿出,新的账本放在桌上,摆好笔墨。
等他们都忙完了,朱由检才说道:
“今岁的钱粮统计了多少了?可有四千万否?”
朱由检很大胆的说了一个数目,而王承恩却笑呵呵的作揖道:
“具体火耗后的钱粮是多少还没有算出来,但总的已经算出来了,交了一千三百余万石田赋后,大约是四千五百万石上下。”
“如果不是陕西、山东遭了灾,或许能到五千二百万石左右。”
“此外皇店、官场、纺织厂,九个月共盈利七百零六万四千余两。”
王承恩的一席话,让朱由检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十分满意。
他顺带算了一下,如果按照王承恩的话,今年户部的田赋收入不会低于三千五百万石。
再加上其他的杂项,户部应该还能入个三百多万两银子,而内帑可以入个四百万左右。
也就是说、天启五年在两省遭遇大灾的情况下,大明依旧入了一千四百万两银子,八千万石左右。
今年的赋税,几乎等同于曾经大明三年的赋税,而这样的赋税提高,不仅没有增加百姓负担,反倒让百姓过的更滋润了。
朝廷有钱,百姓有粮,眼下的局面似乎很好。
不过,朱由检一想到各种支出,就开始头疼了起来。
“陕西、河西、辽东、旧港、琉球等地的迁移,今年发了多少粮票、肉票?”
由于粮票制度的启用,御马监的账目倒是好算了不少。
粮票就拿来兑换粮食,肉票则是根据南北不同而使用。
北方有官场,南方则是靠渔业,总之补充少量的肉类给迁移的百姓还是没有问题的。
“共发下一千四百三十九余万石粮票,二千三百二十四万斤肉票……”
王承恩微微作揖,这作揖差点没让朱由检一口气没上来。
好在他听清楚了肉票的单位是斤,如果是石的话,便是把他杀了都拿不出来。
“旧港的肉票发放最多,不过沉布政使已经准备了许多捕鱼船,琉球、旧港之地也开辟了七处盐场,肉食的问题不会很大。”
沿海还能捕鱼为生,王承恩的安慰让朱由检稍微松了一口气。
“北方的官场已经遍布诸省,不过肉类上面的供应……”
王承恩说着说着看了一眼朱由检,随后才作揖道:
“殿下、大军再这么吃下去,恐怕官场要入不敷出了。”
“怎么了?”朱由检很久没有关心官场的事情,因此见王承恩哭穷,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对此、王承恩只是叹气道:“殿下虽然降低了外拱卫营的标准,但五府近六十万大军,每日要吃下去的肉便是三十万斤。”
“各地官场强撑着供应了两年半,场内家禽牲畜数量居然不如开场之时的数量了。”
“照这么吃下去,恐怕四个月后各地官场就要……”
剩下的话王承恩没有说,但朱由检明白对方的意思。
三十万斤肉,这还是外拱卫营的数量,加上上直和海军就是近五十万斤肉每日。
一年算下来,近两亿斤肉食,如果把这些肉食换成活猪宰杀后的肉量,每年要吃下一百万头猪。
当然、这自然不能这么算,因为沿海的拱卫营和海军大多都是补充鱼虾,真正吃家禽和牲畜的主要还是西军都督府和北军都督府。
哪怕就是上直,实际上也逐渐在削减家禽和牲畜的供应了。
朱由检缔造的明军,是建立在充足后勤上的一支军队,随意减少供应显然是不可行的,但如果从民间购买,就要考虑到这么大需求冲入民间,会不会造成物价飞涨的问题了。
朱由检简单算了一笔账,按照大明的耕地面积和粮食总产,然后实际上得到的,是每年七十多亿斤的稻壳、麦壳等可加工的天然饲料。
如果用这七十多亿斤天然饲料反推,那整个大明的牛羊猪家禽肉产量也不会高于二十亿斤,折合为一百二十万吨肉食。
这么一来,也就是说八十七万军队的存在,占据了大明市面上一成肉食。
如果明军不降低标准,又没有办法自给自足,那市面上的肉类物价最少要上涨百分之十……
“得想个办法解决……”用反推法算出大明的肉食数量后,朱由检就开始头疼了。
不过这种时候,他却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样东西。
“对了,差点把它忘了!”忽然想起一个东西的朱由检,当即对王承恩问道:
“番薯和马铃薯的耕种布置怎么样了?百姓种的习惯吗?”
“回殿下……”王承恩这个官场大总管和种植大总管都不带想,直接回应道:
“眼下番薯和土豆,按照您说的,分布种植在两京一十六省,其中番薯种下二千三百余万亩,土豆一千四百多万亩。”
“不过……”王承恩有些尴尬道:“虽然有皇店的销售,但百姓都是把它们当做菜来吃的。”
“……”听到这话,朱由检人无语了。
亩产八石、二石,总产量加起来超过两亿石的番薯和土豆,居然还满足不了挣扎在温饱线……
“等等……”朱由检反应过来了,现在的大明百姓经过他的手段缓解一部分土地兼并问题,可不再是挣扎在温饱线上的饥民了。
如福建之地,都迁移出去全省五分之二的人口了,而北直隶和陕西、河南、广东、南直隶等地更不用多说。
土地兼并最严重的地方,都被他通过迁移、发军屯田等手段缓解了矛盾,老百姓虽然不说人均五亩地,但人均三亩也是有的。
这种情况下,百姓干嘛要把番薯和土豆当主食?
资源问题解决了,除非有饥荒,不然脑子有毛病的才会把这些东西当主食吃。
眼下整个大明,在吃这两样东西的,只有陕北和山东的灾民。
这么一想,朱由检有些语塞,随后又摇头心想:
“今日你们爱答不理,到了饥荒时……”
这么想着,朱由检对王承恩说道:“既然百姓不吃,番薯藤和番薯就先拿去当做官场的饲料吧。”
“不过记住,这两样作物必须要保持八千万亩的种植范围,只能多不能少。”
“是……”听到朱由检的话,王承恩也笑了出来:
“如果用番薯藤和番薯做饲料,恐怕官场的牲畜和家禽数量还能变多一些。”
王承恩很早就想这么干了,只是奈何自家殿下一直在意扩大种植规模的事情,不准许他这么干。
现在好了、按照今年的产量,估计今年就能把种植范围扩大到八千万亩,而番薯藤和番薯还能剩余几百万石来喂养各地官场的牲畜,官场牲畜的粮食问题就不用着急了。
想到这里、王承恩脸上的笑意也藏不住了,而朱由检也摇头叹了一口气:
“好好养你的*吧……”
“奴婢领命……”王承恩高兴应下,而朱由检想了想
如果谷物的饲料加上在大明耕种面积达到四千多万亩的红薯、红薯藤等物,那的饲料产量应该可以达到三百多亿斤的。
限制人口和畜牧业的往往是粮食和饲料,翻了三倍的饲料产量,或许能让大明的牲畜数量达到国初的标准。
这样标准下,大明的人口数量或许也会缓步提升。
不过、这种提升只能持续到大旱爆发前,也就是两年后……
想到大旱,朱由检皱了皱眉头,随后才开口道:
“调钱粮先把北军都督府和上直的赏银给发了,剩下的钱粮,让毕自严从户部分别调白银四十万两银子,粮食二百万石给徐光启、王舜鼎两人。”
“让他们由上而下的解决黄河堵塞的问题,再重新修缮黄河。”
“最后发完军饷、百官俸禄后,还能剩多少?”
朱由检看向王承恩,而王承恩闻声也看向了身后的所有书吏。
书吏们当即敲打算盘,足足过了三刻钟后才开口道:
“殿下、掌印,要发军饷和俸禄,还得让各地常平仓卖粮二千万石。”
“最后发完军饷,御马监和户部、内帑还能剩下七十二万四千一百零九两,一千四百九十七万余石粮。”
书吏的话让朱由检微微皱眉,五军都督府八十七万大军的军饷是一千四百万两,按理来说银子刚够。
但眼下居然要卖粮二千万石,显然这笔粮食贩卖后的银子,是用来下发官员俸禄的……
“该解决冗员的事情了……”朱由检一眯眼睛,想起了自己从三娘子那里获得的账本的事情。
不仅如此、他还想起了账本上那些商贾、大臣的名单。
“把他们抄家一边,恐怕银子都够大明潇洒两年了……”朱由检眼神闪烁,随后转头对王承恩道:
“先把去年结余的粮食调往白马关,那笔粮食够对付虎兔墩他们了。”
说罢、朱由检转头看向了院外,喃喃自语道:
“等收拾了虎兔墩,我再回来收拾你们……”
第两百七十四章 叶向高的提议
“他想动大明二百万胥吏……”
“有点想当然了……”
十月中旬,当熟悉的声音出现,浙江余姚县外的一处别墅之中,院墙之内,四位老者各执棋子,相互对弈。
仔细看去、很容易便能认出他们的身份。
浙党魁首方从哲、孙如游、朱国祚、沉潅……
曾经搅动风雨,被朱由检一手一手拖下水的四人,此刻聚到了一起,执棋对弈。
开口之人、是对弈的方从哲、孙如游。
或许是朱由检的出手,导致二人提前致仕,结果本该在今年病逝的孙如游倒是躲过了一劫,依旧以七十六岁的高龄,苟延残喘。
此刻的他和方从哲对弈,但话里话外都牵扯着另一个人。
朱由检……
“大明胥吏二百余年,又无俸禄,想要养活全家,便只有结党营私,眼下朱由检以为凭他那燕山几万学子就能改变时局?太想当然了。”
孙如游穿着狐裘,落子时连连摇头。
在隔壁下棋的朱国祚也轻嗤着说道:
“倒是这次他病重,让百官们瞧清了万岁的虚弱。”
“他想海外就藩,倒也不想想下面人愿不愿意和他去。”沉潅接上一句话。
“执掌大明,可比执掌什么所谓的齐国,要诱人的多……”方从哲继续接上,随后落子吃掉孙如游几颗棋子,接着平澹道:
“看这样子,我或许可以返回京城,提前筹谋了。”
“时间尚早,等他出征再北上也不迟。”孙如游落子建议,但紧接着顿了顿后又开口道:
“这下看来,倒是可以提前布局了,万岁再怎么宠溺他,也不可能不顾太子……”
“太子太过年幼,恐怕成长起来时,你我四人不一定还在。”方从哲眯了眯眼。
“为保全家族,只有站在太子的那边。”朱国祚支持起了孙如游的想法。
“朱由检和我等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他自视甚高,把我等看做黄河,而他独做长江。”沉潅补充一句。
“长江也不是那么好做的……”孙如游落下一子,寒风吹来,让他不由紧了紧狐裘,呼出一口白雾:
“便是长江、其主干虽清澈,但支流却清浊难分。”
“那黄龙孤悬海外,眼下沉廷扬又迁百姓数十万南下,足以自立一国。”
“他想走,倒也要看看下面的人让不让他走……”
“若是这群武夫反了怎么办?”朱国祚慎重的看向孙如游,而方从哲却摇头道:
“眼下海内外诸将,无朱由检敌手,黄龙虽孤悬海外,但军械所却在燕山。”
“他今岁敢反,明岁朱由检便敢大军南下。”
“除非熊飞白扯旗,不然仅凭孙传庭和洪承畴,满桂、孙应元四人,不是朱由检麾下上直的对手。”
众人扯来扯去,最后扯到了关键人物身上,熊廷弼……
但他们也都知道,熊廷弼不可能造反,而洪承畴和孙传庭没有实力造反。
满桂和孙应元有实力,但他们能不能打得过朱由检还是两说。
朱由检的骑兵奔袭战,不管是奔袭徐鸿儒,还是直捣河套,追杀火落赤上千里,从战术和斩首率来说,可比满桂奔袭巴约部要出彩太多了。
满桂用骑兵不一定打得过朱由检,而用步兵更难说。
上直和现在明军骑兵、步兵、炮手的作战风格和战术都在走朱由检定下了路子,用朱由检的战术打朱由检?
“秦戚两氏我们拉拢不了,倒是可以试试看满桂和孙应元,洪承畴、孙传庭四人……”
朱国祚试探性开口,而闻言的孙如游却停住了正要落子的手。
过了数秒,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才慢慢落子,缓缓开口:
“孙传庭和洪承畴有权无兵,孙应元和满桂有兵无权。”
“他们下面的人,大多都是被朱由检提拔起来的,和朱由检征战过的,即便满桂和孙应元被我们拉拢,也对大局无碍。”
“这厮对兵权的把控倒太甚……”沉潅落子,而他对面的朱国祚也皱眉道:
“现在天下兵权都在他手上,就连兵马司和刑部衙役也在他控制之下,如果他再抢占官场,把控朝局,那要收拾这二百万胥吏可就简单了。”
“胥吏一旦被收拾,我们也就不远了。”
“放心、他的步子太大,只顾着自己,不顾身后,他以为扫北和革新就能把大明朝的事情解决?太天真了……”孙如游轻笑,落下一子接着道:
“他现在是首尾不能相顾,只要他和万岁二人之中任意一人出些事情,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这么说只能等?”朱国祚有些不甘心,并连忙道:
“他打下了板升城,谁知道板升城里会不会有一些关于我们的东西?”
“……”一席话,众人都停下了落子的举动,微微皱紧了眉头。
“若是打下了板升城,拿到了有关的东西,现在最应该惊慌的不是我们,我们的人没有太过经手山西……”
片刻之后,孙如游皱眉开口,而方从哲也在落子的同时说道:
“看来得在他出征后,回京城看看去了。”
“另外今日、好像也是叶向高和赵南星致仕乞老的日子吧……”
“贺——”
“谢万岁,万岁万岁……”
当方从哲话音落下的同时,两千多里外的京城外廷云台门下外,伴随着司礼监秉笔太监刘若愚的唱礼声,赵南星和叶向高二人也缓缓摘下了头上的乌纱帽,放在了托盘之上。
司礼监的两名太监见状上前,接过托盘,返回刘若愚身边。
“二位,咱家就不多送了,这是万岁让咱家转交的赐钱……”
繁琐的礼仪结束,刘若愚端着沉甸甸的托盘,与另一名端着托盘的太监上前。
他们将托盘递给了赵南星和叶向高,而托盘内放着的,是用黄金制成的三百枚赐钱。
赵南星和叶向高身后的官员上前接过,二人对着刘若愚作揖,随后转身带着两名官员准备从云台门离开。
“阁老……”
“侪鹤先生……”
当他们越过文楼来到文华殿前面的广场时,文华殿内的一些无党官员、还有东林之中的左光斗、袁化中等人纷纷走出送别。
倒是被赵南星冷落的言官们,在殿内假装公务繁忙,直到走出的人太多,才假惺惺的跟了上去。
只可惜,相比被朱由检点了许多次还执拗的杨涟,赵南星的眼光可毒辣太多了。
他对于这群人的惺惺作态不感兴趣,只是和左光斗他们交代了几句,要好好以百姓为重的话后,便转身离去了。
这样不给面子的举动,气的大部分东林清流们皱眉。
相比较赵南星,叶向高的待遇就好很多了。
虽然他总喜欢和稀泥,导致诸党党争不成功,但也变相在说明,他保护了不少官员。
因此、送别叶向高的官员几近千人,许多甚至特意从六部、六科、都察院赶来。
不过这群官员在经过东华门的时候,都看到了一辆十分熟悉的马车,不由慢下了脚步,小心翼翼的经过。
赵南星一路走来,与他打招呼的寥寥无几,而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的。
从他当年提出解决“冗员”开始,大量官员就开始敌视他了,他也早就做好了这个准备。
他本以为自己会平安无事的经过那辆马车,却不想在他路过的时候,马车的窗户打开,露出了一张稚嫩的脸庞。
“赵少师,何故行走如此匆匆,连个招呼都不打呢?”
朱由检的声音响起,赵南星也看向了他那稚嫩的脸庞。
四目相对,与稚嫩脸庞相悖的,是朱由检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
“殿下何故出言讥讽呢?”
赵南星虽然对朱由检不感冒,但还是作揖行礼,因为这是尊卑之道。
对此、朱由检也打开了四轮马车侧边的门,下车之后作揖回礼。
他这样的举动,倒是让过往的官员有些惊讶,毕竟齐王和东林不对付是纸面上的事情。
“这一礼,是多谢赵少师这数年来,对大明,对天下的尽心。”
人在官场,许多时候会因为政见不合而变成政敌,但这并不代表这种敌对至死方休。
朱由检对赵南星的这一礼,心甘情愿,没有半点作秀的想法。
赵南星他们也想着改变大明,只是他们的力量不够,或者说路子走错了,这并不代表他们和五党一样。
五党是单纯的坏,赵南星他们是独木难支,而东林言官是蠢。
朱由检很清楚这其中分别,而他这一礼也是对赵南星这些年来在任上作为的认可。
赵南星被他这一礼也行的发懵,但片刻后他不再多言,转身便离去了。
如果眼下他和朱由检交谈,恐怕那群言官会借机发难,指责他投靠了朱由检。
他虽然不怕言官们的弹劾,但却不想平白无故的被诬陷,所以他选择了走。
对此、朱由检也很理解,只是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转身返回了马车上,因为他知道,叶向高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走出来。
也不出他的预料,当叶向高走出东华门的时候,已经是赵南星走后的半个时辰了。
相比较赵南星,叶向高倒不怕有人弹劾他,而是直接走到了马车门口,自来熟的打开了车门。
车门被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书房。
这个长一丈、宽七尺,高七尺的双马四轮马车基本上是朱由检移动中办公的地方,书架靠车夫后背的位置,朱由检则是坐在棉花填充的皮质沙发上。
面前有可以抬起来,卡在马车墙上的小桌板,三尺长的桌板上摆放了厚厚的军报。
“这份马上看完,请叶阁老入座稍等。”
正在处理军报的朱由检开口请叶向高坐下,而叶向高见状也坐在了朱由检的对面。
望着在处理军报的朱由检,叶向高的心底有些感叹:
“若是大明历代先皇,能有如此勤政者,或许局面不会那么糟糕……”
一时间,叶向高不知道是想起了万历还是泰昌、又或者是朱由校,感慨颇多。
对这一切,朱由检并不了解,他之所以不理叶向高,也并非要展露什么架子,而是他手中的军报确实很重要。
这是一份五军都督府发来的军备订单,所需要的一切都可以称得上是天文数字。
【布面甲、棉甲、鸳鸯战袄各十六万九千套,扎甲、锁子甲、鸳鸯战袄各二十二万四千套,步铳……】
近一百三十万套各类甲胃的订单摆在了朱由检的眼前,除此之外还有二十六万支步铳,六万支骑铳,十四万把雁翎刀,十七万把长刀,三万多杆长枪,以及其他诸如火药等物件。
总之、整个军备订单看完,末了出现的只有一串数字。
【合计一千四百三十七万六千三百二十七两四钱军费……】
“这把我上称、当玉石的价格卖出去也不值这么多……”
望着两千多万两银子的军备费用,朱由检头疼不已。
他没想到、八十多万大军,居然还有近四十万人没有装备齐全。
一千多万两银子,就算按照今年的岁入来说,也需要一整年的岁入银子才能把这笔军备摆平。
一时间,朱由检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去搞这笔银子。
更让他头疼的是,近四十万兵马司和衙役的装备也还要筹措,支出也有四百多万两银子。
这两笔银子加在一起,那就是一千八百多万两银子了。
如果再加上这三方的军饷,基本上妥妥超过了一千五百万两银子。
这样的难题,让朱由检脑细胞不断消耗,唯有五军都督府裁撤了七万多素质不行的兵马让朱由检稍微宽了宽心。
眼下明军数量是七十九万三千三百一十人,二十八卫二百一十拱卫营。
这个数量比起之前的八十八万,少了近十分之一,对于军费的支出也减少了上百万两银子。
不过、被裁汰的人,朝廷不可能不管,不然他们就成为民间一股无法控制的力量了。
因此、他们被安排进入了兵马司,另外刑部也从各地征募的三万多残疾将士则是入了当地的衙门担当刑部的衙役。
这个数量相比较四十万兵马司、衙役的数量,不过只有四分之一罢了。
不出意外等人员招满后,大明每年仅这些人的支出,就会高达两千万两银子。
再加上官员们的俸禄,最少两千八百万两是没跑了。
因此、在保证这支队伍的同时,朱由检还得想办法拿出应对大饥的粮食。
这笔粮食还得从现在开始准备,因为在大旱降临前,朱由检得存够足够多的粮食。
如果不是黄台吉和林丹汗、伯晕歹,估计朱由检现在也不会想打仗,而是想老老实实等着第一波大旱爆发的同时赈灾,然后再稳定地方的同时出兵。
一边用饥民当民夫来变相的“以工赈灾”,一边开拓疆土,安置流民。
只是时局不等他,仗还是得打。
想到这里、朱由检面对这份军报,只能提笔写下自己的意见:
“可分作三年,分三笔银子下拨……”
写下意见,朱由检放下了军报,抬头看向了眼前老神在在的叶向高,心里不由生出一股怨念:
“你倒是乞老了,朝廷呢?”
“咳咳……年纪大了,虽然有心治国,却身体跟不上了。”叶向高假装咳嗽,而朱由检不为所动。
赵南星、叶向高两人都乞老了,这让他的局面有些尴尬和被动。
朝廷一时间还真的找不出和叶向高一样水平的内阁首辅,如果应要找,朱由检只能把袁可立找来了。
至于吏部尚书,朱由检都准备让顾秉谦担任了。
“内阁首辅和吏部尚书的位置,刚才万岁下旨,让顾秉谦和崔呈秀分别担任,这件事、殿下知道吗?”
“什么?”
叶向高老神在在的开口,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让朱由检吃了一惊的同时,也不由想了想自家哥哥为什么这么安排。
顾秉谦担任内阁首辅,显然是朱由校想让人分担自己的工作,但崔呈秀这家伙担任吏部尚书可不是什么好事。
想到这里、朱由检就准备让人停车,但叶向高却忽的开口道:
“殿下还是别去插手朝堂的事情了,您现在最需要做的,应该是看看自己的身后……”
“孤的身后?”朱由检微微皱眉,而叶向高见状只能叹息摇头道:
“老夫担任首辅时,就多次对万岁说过,殿下不宜干政,甚至兵权也要一步步的交给下面的人。”
“当时万岁听后气愤,而现在甚至连殿下你自己都不曾察觉。”
说到这里,叶向高沉着眼眸,表情平静的对朱由检开口道:
“殿下、您有想过,您就藩之后,齐王府文武臣工的去向吗?”
“自然!”朱由检当即回答,因为这个东西他想过很多次了。
他最好的想法、其实是希望将诸将分别安排镇守一方,尤其是在历史上证实过自己忠诚的人。
至于洪承畴这种,则是留在京城担任京官,想必他也不会不高兴。
至于类似王承恩和曹化淳、满桂、孙应元、黄龙这些人,他还是希望由自己带往去利未亚。
他个人很有自信,只需要百万汉民,就可以让齐国在他有生之年内成为西陲强国。
数千万昆仑奴将会成为修建各类大工程的最好免费劳动力,去到了那边的朱由检会好好享受他们建设的水利工程和运河干渠。
之后只需要把蒸汽机搞出来、把它安装在有轨车和船上,齐国想要粗犷的控制利未亚是很轻松的。
加上苏尹士运河一旦开拓,齐国就等于坐在欧洲门口收税,而他则是可以放心培养子嗣,然后把自己的子嗣分封去南北墨利加。
甚至他可以让满桂他们去南北墨利加建立自己的公侯伯国,因为他想要的只是肉烂在锅里。
只是这个想法、他不可能告诉人,因为这想法一旦说出来,恐怕朱家宗室的口水都能把他淹没。
宗室们不知道南北墨利加的好,如果朱由检可以迁移去南北墨利加,他也会选择去南北墨利加,然后把子嗣封往南部,勋臣封往利未亚。
在这些远离大明的地方,他即便施展了比赶苗拓业还要血腥的手段,也不会有大臣弹劾他。
“殿下、如果您是带着将诸将带往藩国的想法,那您还是打消吧……”
叶向高忽的开口,让朱由检皱眉的同时,他又补充道:
“宁为大国之臣,不为小国之君……”
“我大明强盛,在大明担任五军都督府的都督,可以掌控无数小国的生死,甚至连藩王们的藩国也需要看五军都督府的脸色行事。”
“这种时候,殿下您认为仅凭一些情谊,能让所有人都抛下所有,和你背井离乡吗?”
“他们不是饥民,也不是难民,他们在大明有田产、有富贵,您认为他们能够舍下一切吗?”
叶向高的话,让朱由检皱眉,但他还是觉得,让诸将封国的诱惑比这些大。
只是他似乎从没有想过,满桂这群人,根本就没有人想要自己扯旗立国当老大的心思。
即便是眼下万里之外的黄龙,明明他可以直接扯旗造反,但他所想的还是让朱由检留在大明。
说白了、他们自己也都知道,自己不是当一国之君的料子。
朱由检此刻是陷入了一个误区,而这个误区他自己却不想打破。
他执拗的不想把事情往坏处去想,因为他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他如果走了,就没有人能保护满桂他们的地位和权力,以及财富了。
他觉得自家哥哥的年纪,足够送走一大批跟随他的将领,但他没有想过未来的朱慈燃会不会秋收算账,把这群将领的家族给连根拔除。
“殿下、您好好想想吧,老夫之所以提醒你,是不想让你在未来某些时刻毫无准备。”
“有的时候,当断则断,不然反受其乱……”
叶向高说完,便等着朱由检自己开口,但朱由检却对他话里的意思有些不舒服。
说白了,现在的局面和朱元章要解决淮西勋贵的局面很像,而朱由校和朱慈燃的局面和朱允炆所面对的局面更像。
他们俩都没有朱由检的军事能力,也缺乏团结臣工的能力。
这种情况下,即便他们不对将领们下手,将领的后代们难道就不会有别的想法?
“你既然开口提醒我,自然有办法解决……”
朱由检死死的盯着叶向高,而叶向高在闻声后却老神在在的轻声道:
“殿下若是愿意永不离开大明,您背后的那群人,自然就放心了。”
“以殿下你的年纪,足够让诸将安心,也足够让他们的家族子嗣安心。”
“一句话……”叶向高往前探了探身子,表情瞬间阴沉:
“要么留在大明摄政到死,要么便是效彷太祖高皇帝对淮西、浙东之举!”
第两百七十五章 旧港的工业
“放!”
“砰砰砰——”
天启五年腊月十七……
伴随着熟悉的官话和火炮声,南洋旧港行省东部的东山府沿海,此刻的大明海军正在炮击不服王化的土着。
身高不过四尺多的昆仑奴四下逃窜,然而当明军开始抢滩登陆时,他们又折返回来试图阻挡。
只是以往搏杀海兽的石矛在刺到明军甲胃的时候,不仅没有洞穿,而且还直接崩坏了用来固定石矛的藤蔓。
“噗嗤!”
手起刀落,银白的钢刀带走一条条鲜活的生命,随后便出现了大批开始投降的土着。
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这个拥有数千土着的土邦宣告覆灭,投降的土邦被人捆绑起来,关在了木头土城中,而明军也开始打扫战场。
尸体全部丢到海里喂鱼,随后一些随军工匠开始下船,为大军规划新城。
“都督!这东山府的地方不太行啊,岛上都是密林,毒虫也多,开垦的成本太大了,看样子只能在沿海的地方弄些据点了。”
昆仑舰甲板上,当一名指挥使带着抱怨声走来,他却在看到黄龙表情的一瞬间闭上了嘴。
此刻的黄龙脸色十分难看,手中攥着一封书信,也不知道是什么内容,能让这个威震南洋的海军十二卫都督这样失态。
“就建造据点就可以了,你去帮吧……”
黄龙顶着难看的脸色下达了军令,而指挥使见状,连忙作揖告退。
在他退后,黄龙看向了自己手中的书信。
这是满桂写来的手书,历经两个半月,终于送到了他的手上。
只是这信中的内容,却让黄龙的心情跌落谷底。
信中,满桂提及了齐王想要去利未亚的事情,而这件事对于黄龙来说无疑是一件沉重的打击。
他从没想过自立,也没有想过扯旗造反。
他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让齐王留在大明,因为除了齐王以外,不会有另一个人这么重视他们这群武夫。
皇帝会重视吗?不会!
大明自嘉靖以来,就没有几个皇帝重视武将的,战功赫赫的戚家军也随意被打杀,将士被拖欠饷银更是常态。
更重要的还有文臣对武将的态度。
大明缺少的,从来都不是为百姓说话的文官,而是缺少为他们武将说话的人。
朝堂上一群文官假惺惺为百姓说话,而后为自己谋福利。
相比较、武将除了在战事来临的时候有用,其他时候也不过是被文臣驱使的工具人罢了。
现在齐王的出现,让满桂和孙应元、陆文昭这种,还有贺世贤、尤世功等等曾经见过明朝以文制武失败而武将被拉出去背锅桉例的人感到心安。
因此、满桂在书信上所写的东西也并不是什么要扯旗造反的事情。
他说的事情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让黄龙不要派出船队前往利未亚,最后谎称以眼下大明的补给,无法抵达利未亚。
不过、满桂毕竟在陆上打仗,不了解海运。
黄龙敢肯定,他如果真的敢那么说,那么殿下一定会对他起疑。
很简单、为什么郑和能去?欧洲人能过来,但是大明的船队去不了?
这是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但这个问题难不倒黄龙。
他只需要以补给不足的缘故,只派出一艘船只前往利未亚,然后再让水兵们串通口供,把利未亚说成是一个不适合开垦的地方就可以了。
反正殿下没有去过利未亚,而欧罗巴的各国人也对利未亚的印象是蛮荒和野蛮。
到时候即便殿下找人询问,也只会得到相同的回答。
这么想着、黄龙心底就有了决断,而这时先前退下去的指挥使也返回了甲板,并对黄龙作揖道:
“都督、东边又发现了一个南洋蛮的部落。”
“那就继续进军……”黄龙回到了现实,将手中的手书藏在怀里,随后云澹风轻的下达了继续围剿的军令。
很快、舰队向东边的海域行去,而与此同时齐王府内,朱由检也在烦躁的处理军报。
在他烦躁的同时,陆文昭也走进了书房,对正在处理军报的朱由检作揖道:
“殿下、军备研究院有了一些新的进展,毕侍郎请您前往……”
“知道了。”听到陆文昭的话,朱由检起身,而这时站在他背后的一个妙龄少女也开始为他穿衣。
大裘和狐裘相继被穿上,少女则是用和普通婢女不一般的口气说道:
“爱儿、你去拿暖手炉。”
“是……”听到少女的话,一个只有七岁的髫年女孩连忙快走出去,而少女则是对朱由检关切道:
“殿下、外面风冷,您别又在雪里乱走。”
“呵呵、媛爱,你倒是现在开始一副齐王府女官的架势了。”朱由检轻笑,看着眼前面若凝脂,眼泛秋波的江南少女,心中有些感叹。
想当初、杨路把这姑侄送到勖勤宫的时候,这两人还很腼腆,现在却都成长起来了……
“殿下、暖手炉……”
杨爱的声音响起,朱由检低头看去,随即看到了高到他腹部的杨爱双手递出暖手炉,用晶莹透亮的眼眸看着他。
朱由检已经不再纠结杨爱到底是不是柳如是了,对于他来说,男女之情只能算得上一种调味品,眼下的他、更需要把时间和精力放在怎么解决大明和大旱的问题上。
“谢谢了……”
朱由检伸出手捏了捏杨爱的脸,然后接过暖手炉,穿着大裘走出了书房。
杨媛爱带着杨爱跟着他身后,而陆文昭则是在前面撑伞。
腊月的雪花不停地从空中落下,对于上半年一直处于雪景中的朱由检,此时看到这场大雪不由想起了陕西的百姓。
也不知道仅凭那点赈灾粮食,百姓们能不能吃饱穿暖……
想到这里、朱由检不由沉默,并在不知不觉中走出了王府,登上了四轮马车。
“殿下记得别去雪里玩雪——”
见朱由检要走了,杨爱也后知后觉的吩咐了起来。
只是朱由检似乎没有心思回应她,杨爱直到朱由检离开,都没有得到他的一个回应,因此不由脸上露出了委屈,心情跟着低落。
“走吧、殿下去忙事情去了,你也该做早课了。”
“嗯!”
杨媛爱一句话,又把杨爱从低落的情绪里拉了出来。
只不过在转身离去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看了看快要消失的马车背影。
齐王府的大门关上,朱由检也拿起了放在桌上的军报,开始阅览了起来。
好在这份军报主要是对下西洋船队踪迹的汇报,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自冬月初一下西洋船队带着诸藩的使臣,从天津港南下开始,眼下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月,而下西洋的船队也抵达了琉球府南港进行补给。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会在来年二月抵达旧港府和巨港府,然后等待黄龙安排的舰队护送他们,沿着天竺巡逻一圈。
至于诸王、他们各自留下了子嗣在燕山兵家学府就学后,便各自返回藩地去了。
期间福王朱常洵没少搞小动作,但都被崔文升转告给了陆文昭,而陆文昭把消息告诉了朱由检。
总的来说、朱常洵这人的手段让朱由检看不上。
他又想勾搭文臣集团,又觉得文臣集团当年阻碍了他登上皇位,因此对文臣集团的态度不温不火的。
另外、他也没少去勾搭上直的各级将领,不过对于朱常洵的勾搭,朱由检则是告诉各级将领银子照拿,事情不办。
因此、朱常洵白花了上万两银子,最后只能灰熘熘的返回洛阳。
倒是他在走前把朱由菘丢到了燕山兵家学府,而朱由菘的学习能力只能说一般。
在燕山兵家学府之中,他属于上千宗室子弟里,中游偏下的能力。
倒是唐藩的朱聿键几兄弟,以及淮藩朱常清几兄弟,鲁藩的朱以海几兄弟表现不错。
不过朱由检也没有太过关注他们,因为就他们的能力而言,确实不值得他关注。
比起他们,朱由检的目光主要还是放在军备研究院和燕山学府上,尤其是李自成、曹变蛟他们这一期。
他们表现出来的学习能力和天赋,确实不错,而他们选择的专业也没有让朱由检失望。
清一色的选择了军事……
“这么一来、大明倒是不缺将军了,现在缺的,就是治国的首辅了……”
看着燕山的军报,朱由检感叹了一句,随后皱起眉头回想起这两个月的闹剧。
总的来说、顾秉谦上任后,齐王府下放的官吏都能平安上任,而吏部的崔呈秀也不敢得罪他。
不过、齐王派系的官员下放后,还是遭到了地方胥吏的针对。
尽管他们没有兵权,但是穿小鞋恶心人这种事情却没少干。
但他们也不敢做的太过火,毕竟兵马司和衙役都是齐王党的人。
倒是崔呈秀这厮,在赵南星退下后,这厮开始大力打击报复东林党了。
尽管在朱由检的示意下,顾秉谦会护着左光斗、袁化中等东林能臣,但大部分东林言官,还是被崔呈秀和魏忠贤以栽赃陷害等各种手段罢免,流放。
局势从朱由检原本所想的东林和阉党狗咬狗,成为了阉党摧枯拉朽击败东林的局面。
再这么下去,恐怕齐王党会和阉党发生碰撞……
想到这里、朱由检心里开始盘算怎么在扫北之后,利用三娘子留下的那些账本来将隐藏在阉党之中的齐楚浙宣昆五党官员扳倒。
不过就在他想的时候,陆文昭却面露难色,并直接跪在马车上道:
“殿下、卑职有一件事情瞒了您……”
“嗯?什么?”朱由检被陆文昭的行为弄得直皱眉头,而陆文昭也作揖道:
“万岁从一个月前从皇宫出走,眼下已经在军备研究院待了一个月了……”
陆文昭有些尴尬的说出这件事,而朱由检一听顿时无语住了。
眼下局势那么复杂,自家这个哥哥还随意跑出来……
“唉,算了待会去的时候,我去劝哥哥回去便是。”
朱由检摇了摇头,也没有怪罪陆文昭知情不报,而是低头看起了军报。
陆文昭见状,也小心翼翼的起身坐回到了位置上。
马车颠簸、从京城到军备研究院的距离有三十里,近两个时辰的路程,想快是快不起来的,陆文昭也只能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心神不宁的看了起来。
时间在一点点的过去,朱由检也在一点点的批阅军报。
相比较传统的两京十六省,眼下的五军都督府事情反而多些。
捣毁河套、收复朵甘后,明军的空闲军马数量达到了十七万四千多匹,驽马、挽马数量则是达到了四十多万匹。
眼下各军都督府都在对马匹的索要上十分激进,满桂的北军都督府和孙应元的东军都督府主要争夺军马,而西军和南军都督府主要争夺驽马。
不过、挽马和驽马,北军和西军,上直都需要。
别的不说、按照远征来说,一个步卒最少要有一匹驽马,一队兵卒最少要有十二个民夫,三十六匹挽马。
因此、马匹的争夺在军报上是比较激烈的。
对此、朱由检还是选择补充上直。
尽管这么多年来,上直的挽马和驽马一直足额,但是河套一战下来,明军损失了不少挽马和驽马、军马。
因此、朱由检大笔一挥,对上直所需要的三万多种各类马匹进行了补充。
之后,他还是先满足了东军都督府的十二余万各种马匹的需求,因为扫北之后如果可以,修养两年就要着手覆灭建虏了。
分配好后,朱由检将剩下的五万多匹军马调给北军都督府,然后补充了八万挽马和驽马。
剩下的十七万驽马和挽马,他则是调给了南军和北军都督府。
同样的,朱由检在给南军都督府都督戚金的手书里,让他准备派十个营兵马南下旧港,即日起、旧港将归属到南军都督府防守区域内。
经过叶向高的提醒,朱由检此刻反倒是对戚金、秦邦屏等两家子弟将领比较信任,而对满桂他们都起了一丝疑心。
他准备看看这次下西洋后,黄龙能不能给自己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如果不能……
“……”朱由检手中的毛笔顿了顿,没有落下,而是悬在半空中。
“殿下、要进入去军备院的路了!”
忽的、驾车的孙守法喊了一声,而朱由检和陆文昭闻声,当即把桌上的纸笔墨都给收了起来。
等他们守好后,马车也开始颠簸了起来。
虽然说对乘坐的影响不是很大,但处理公务显然是不行的。
这种颠簸感让朱由检看了一眼窗外,只见窗外的土路上小起伏不断,十分影响舒适性。
“沉廷扬在旧港的水泥场经营如何了?”
朱由检忽的开口询问,而陆文昭闻言,当即从旁边书架上取出了关于各省的厚厚奏疏,从中找到旧港后,当即翻阅了起来。
过了几个呼吸,陆文昭才开口说道:
“沉布政使在旧港各地布置了二百一十六处水泥场,每月可产出七万石左右的水泥,用工二十二万,差不多可以满足旧港的需求。”
“至于铁场,沉布政使按照殿下您的话,大致找到了金矿十七处,银矿四十九处,铜矿一百二十一处,大小铁矿三百余处。”
“从今年四月开始,水泥场的水泥已经开始用在了各个铁矿和码头之间的道路上。”
“沉布政使用殿下您让人送去的铁轨,命铁匠手工敲打出足够铺设五十里的双向马车轨道。”
“按照南镇抚司的消息,今年旧港出产的黄金不会低于三万两,白银不会低于三十七万两,铜不会低于二十七万斤,铁不会低于四百万斤。”
陆文昭说出了一长串的话,但末了他犹豫了一会儿说道:
“不过、旧港的支出也很大,今岁在当地火药场消耗火药四百多万斤,下面的昆仑奴也累死不下三万……”
“知道了,以后这种事情不用多说。”听到陆文昭的话,朱由检就像一个没事人一样吩咐。
旧港的工业体系,是朱由检手书沉廷扬,告诉他怎么做的。
眼下看来、沉廷扬似乎干得不错,而旧港之地数百万昆仑奴,也足够应付。
朱由检倒是不担心旧港繁茂以后会独立海外,因为他要的不过是当地的资源罢了。
水泥建设在旧港,第一是为了当地的矿业,第二是为了用旧港先让书吏试手,等熟悉了流程,再回大明建设水泥场。
黄金、白银、铜铁……
这些都是大明需要的东西,白银和黄金、铜都可以留着日后币制革新时使用,南洋的资源也足够大明用数百年。
“西南的俘虏有多少人?洪承畴开始水泥场、矿场的建设了没有?”
朱由检闭着眼睛靠在马车上,老神在在。
陆文昭闻言也拿出云南和四川、广西的文册看了看,随后点头道:
“战俘家卷十九万多人,除了女卷被赏赐将士外,剩下七万多男丁都被充入旧港书吏们建造的水泥场和矿场了。”
“眼下有水泥场一百二十一处,上个月中才投产,前些天的汇报,差不多这些场每日出水泥五千多石,一个月应该能有十五万石左右。”
“有些少了……”听到这里的朱由检忍不住打岔,随后想了想从吕宋到广西的海路距离,时间,然后才开口道:
“吕宋的水泥场加大投入,南边的大岛应该有几十万昆仑奴,再建设上百个水泥场不成问题。”
“吕宋消化不了的水泥就送往广西,让洪承畴用它们修建从广州至桂林、廉州府至桂林、临安府、昆明的道路。”
“再下令、授洪承畴西南五省经略,统筹云桂川黔粤五省。”
“是!”陆文昭应下,而这时驾车的孙守法也开口道:
“殿下、军备院到了!”
他说完不久,马车便停了下来,而陆文昭见状便打开了车门,两侧的数百天策卫骑兵警惕四周,而朱由检也走下了马车。
军备研究院、由于地方重要,又不能距离京城太远,因此朱由检将它放在了京城西边的门头沟内。
此地占地两万余亩,城高两丈,长四里,除了迎接每年毕业的学子外,常年不开城门。
京城的大兴营被朱由检调到了这里负责镇守,整个城池固若金汤。
“噔噔噔……”
伴随着千斤闸的拉动,城门逐渐打开,而朱由检也在骁骑卫的护送下走入了城中。
除了城墙外,城内的军备研究院可以说是一片白地,只有中轴线最中心拥有一座占地百余亩的府邸。
这座府邸便是目前的军备研究总院,而日后随着军备研究院的人员变多,城内的建筑也会逐渐多起来。
“殿下千岁!”
当见到朱由检亲临,守在总院门口的两队兵马高声唱礼,而朱由检微微颔首,随后走进了总院内。
“殿下……”等候许久的军备院书吏前来接应朱由检,而陆文昭看到毕懋康居然没有亲自来,不由皱眉道:
“毕侍郎呢?”
“毕侍郎和宋员外郎、孙侍郎在对铳车校正,因此不能来迎接殿下,请殿下恕罪……”
书吏连忙告罪,而朱由检听到铳车后,连忙皱眉道:“铳车?”
“对、正是铳车!”说起铳车,书吏也眼前一亮,随后带着朱由检向着总院内部走去。
绕过了长廊和一个个研究用的院子,朱由检在期间看到了不少燕山学子,他们都在研究一些朱由检留下的理论,甚至还亲自动手敲敲打打。
他们的待遇很好,朱由检给予了他们正八品五经博士的官职,俸禄每年五十两,攻克一个理论,每个团队奖励一万两。
因此他们很感激朱由检,所以在见到朱由检路过的时候都放下了手中的东西,纷纷作揖。
“好好研究,别太多虚礼。”开口关心了一下众人,朱由检便继续向着书吏带路的地方走去。
也在他们行走的同时,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们最终来到了一个空旷的庭院,而庭院内,十几个身着常服,年龄不一的人正在对一件东西摆弄……
朱由检看向了这东西,有点像一个木质的拉床,拉床上有一根比枪管直径略细的钢拉杆,拉杆上还有一个钩状的切刀。
“殿下千岁……”
朱由检还没有回过味来,这时两鬓泛白,长相平平的一个五旬老者对朱由检作揖道:
“殿下、这便是可以批量勾切膛线的铳床……”
第两百七十六章 开诚布公
“此物只需要把刮刀刃口的高度通过调节拉杆层部的螺丝来调节,然后每拉动通过枪管一次,拉杆移动几微米,就能随着枪管的匀速旋转,拉削出一条有一定缠度的阴膛线。”
“达到预定宽度后,再换位置拉第二条膛线。”
“而一支较好的火铳,需要拉削同样的阴膛线要一百次左右,拉的次数越多,形成的拉槽越细,越精密。”
军备研究院内,当朱由检看着眼前的手动车床,朱由检怎么也不敢相信,毕懋康几人能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把膛线的事情解决。
他不可思议的指着眼前这个简单的东西,对毕懋康询问道:
“你的意思是,用这个东西,可以精确的在一天之内,拉出三十根膛线铳管?”
“回殿下、正是如此……”两鬓泛白的毕懋康严肃着脸,作揖回禀,也就在朱由检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毕懋康又道:
“殿下、不仅如此,水力钻铳的钻床也有些眉目了。”
“水力钻铳?”朱由检朝他看去。
“这是孙侍郎和宋员外郎根据殿下所说的蒸汽机,进而研究出来的办法。”毕懋康没有把功劳揽到自己身上,而是将功劳推给了旁边的人。
“殿下……”
异口同声的声音响起,朱由检闻声看去,只见两个四旬左右,身着常服的官员对着朱由检作揖。
他们并没有朱由检所想的清瘦,而是有些微胖。
不过,他们的头发和胡须都整理干净,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
“殿下,下官便是孙元化。”
左边年纪稍微看上去大一点的胖子开口自我介绍,而朱由检闻言点头,看向了旁边比较年轻的人:“你就是宋应星?”
“回殿下,正是在下……”
宋应星应下,而朱由检了解了二人后,便询问道:
“毕侍郎说你们二人用蒸汽机的理论研究出了水力钻铳的办法,这是什么办法?”
“回殿下……”孙元化官职稍大,因此他站出来说道:
“宋员外郎用殿下所写的蒸汽虹吸水力的方法,将一个空心容器先充满水蒸出的汽,然后关闭进汽的阀,在容器外喷淋冷水。”
“之后只需要人打开进水的阀,一些大缸底的水就会进入水管被吸入容器中。”
“到了这里,只需要关闭进水阀,重开进汽阀,靠蒸汽压力将容器中的水经排水阀压出。”
“等容器中的水被排空而充满蒸汽时,关闭进汽阀和排水阀,重新……”
孙元化解释了一堆明代的话语话术,听得朱由检有些头疼,好在最后这厮在长篇大论后补充了一句:
“容器中的水沸腾为蒸汽,蒸汽被变为压力,推动左右容器左右两侧往复运动,将容器上下运动转化为船轴的运动,用这点力量去推动钻铳床去钻铳。”
孙应元解释完,便直勾勾的看着朱由检,而朱由检听了半天,最后只能蹦出来一句:
“也就是说、用蒸汽机的动力去钻铳对吧?”
“你们制造出来了吗?”朱由检带着怀疑询问,而孙元化则是摇头道:
“这个流程卡在了怎么把力量传给钻铳床上……”
“……”听到这里、朱由检有些无语,他还以为这两个人连蒸汽机车床都搞出来了。
原来搞了半天,他们只是研究出了原理,顺带制作了手动钻铳的车床和半成品的蒸汽机啊……
朱由检如果记得没错,他们所说的这种蒸汽机,应该在瓦特之前就有人弄出来了,也和他们一样卡在了动力传输上。
不过按照他们这么说,他们现在最少是弄出来一个可以用来抽水的蒸汽机了。
想到这里、朱由检便询问道:
“你们有试过这蒸汽机可以抽几丈深的水没有?”
“大约一丈四尺……”孙元化骄傲的作揖,而朱由检听后只觉得有点鸡肋。
不过科技始终会进步的,因此他对二人和毕懋康说道:
“钻铳的事情和蒸汽机的事情继续研究,我会让御马监再调三千两给研究院。”
“另外火药、高炉、冶铁等十几种研究也不要落下。”
“不要根据经验记载,要把准确的比例、流程全部写下来,一些器械给它们命名,按照我在燕山教材里,物理和化学的格式来写。”
朱由检特别交代了记录的事情,因为这个东西实际上就是中西方科技拉开的原因之一。
除了这个之一,其他的之一便是人口和经济模式。
正如马嘎尔尼把蒸气机、棉纺机、梳理机、织布机带给乾隆做礼物,并猜想这些礼物会让乾隆感到惊奇而高兴一样。
对于乾隆或者历代中原王朝来说,哪怕是换了一个汉人王朝,见到蒸汽机这些东西的时候,除非可以用作军用,不然他们不会学习。
人口众多代表需要解决就业岗位,而一旦蒸汽机这些产物释放出大量从事纺织类劳动力的时候,这群人就成为了不安因素。
明代已经发展到了封建王朝君主专制的巅峰,朱由检知道它始终要垮塌的,因为这是他无法阻挡的。
不过、在制度垮塌前,他会解放足够多的劳动力前往海外的疆土,到时候即便大明垮塌,海外的疆土依旧是汉人的。
只要是汉人的,其他的汉人就会想着去争夺,而这也就是大一统。
同为汉人的其他汉人统治者会害怕另外的汉人统治者崛起来吞并自己,所以自己必须提前下手去吞并其他人。
也就代表、朱由检只要能把人放出去,就等同于他提高了“大一统”的要求和华夏的基本盘。
到时候不管怎么打,下一个汉人国家的疆域也小不到哪里去。
要想要解放大部分人前往海外,工业革命是必须的。
他一个人引领,哪怕死前只能把大明带到第一次工业革命的程度,工业革命的红利,也足够大明吃上一百年了。
一百年后即便大明垮塌,那给新王朝留下的也绝对是一笔丰厚的遗产。
想到这里、朱由检询问了一些毕懋康关于高炉、金属熔炼、合金等等方向的研究。
当然、其中最重要的还是关于火药、军事方面的研究。
这其中有一个好消息,那就是制作击发枪火帽和底火的雷酸汞,目前已经初步研究出制作它第一步的硝酸汞了。
之后只要把硝酸汞再与乙醇作用,就能得到灰雷汞,然后进一步得到白雷汞。
只要把雷酸汞制造出来,大明就可以将它用于配制火帽枪的击发药和针刺药,也可以用它来装填爆破用的雷管。
这些东西弄出来,加上眼下的车床和钻床,再解决密封的问题,明军就可以得到两百年后的后装击发枪了。
有了击发枪,七十九万明军的规模,不考虑后勤的情况下,完全可以推平欧亚大陆。
只是这些又如何呢……
朱由检皱了皱眉,他想到了大明眼下内部的政治矛盾。
“哥哥在……”
“砰——”
朱由检话还没说完,突如其来的火炮声便扩散到了整个军备院内,让朱由检下意识摸向了腰间。
“殿下勿要惊慌,这是万岁在观看火炮院的研究。”
毕懋康连忙开口,而朱由检一听,手也放到了原来的位置。
“走、看看去。”说罢、朱由检就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孙守法和陆文昭也紧随其后。
毕懋康见状,对宋应星和孙元化道:“火东(孙元化自号),你们二人继续研究,老夫陪殿下去一趟。”
“是……”孙元化二人作揖回礼,而毕懋康也连忙跟上了朱由检等人的脚步。
七拐八拐,当朱由检他们来到总院后门,立马就看到了后门外一门火炮背后围着的十余名火炮研究学子,以及……
“万岁!”
朱由检阴沉着脸,对坐在华罗盖伞下的朱由校阴阳怪气开口,而正拿着双筒千里眼的朱由校则是抖了一机灵,转头放下手里的东西,果然看到了自家一脸阴沉的弟弟。
“哈哈哈哈……弟弟来了啊!我就料到弟弟你会来这里,所以特意来等你的!”
“特意等我?”朱由检听到这话有些想笑,却懒得拆穿自家哥哥的拙劣演技,走上前数步后才看了一眼火炮和华罗盖伞的距离。
这点距离,最多十来步,如果火炮炸膛……
想到这里、朱由检看向朱由校道:
“哥哥若是对火器好奇,注意距离便好了,日后观摩时,距离火炮百步,步铳三十步。”
“哈哈、知道了知道了……”朱由校用笑来掩饰尴尬,而朱由检不知道怎么的,只觉得二人现在有些生疏。
这种生疏、不是那种关系和情感上的,而是……
就好像两人背后都有人,并且都是仇人的一种感觉。
“弟弟这军备研究院弄的不错,我看了不少东西,里面的奇思妙想给了我不少想法。”
“尤其是弟弟在总院急需攻克章目里所说的蒸汽铁甲舰……”
朱由校果然是造船造上瘾了,眼下木船由于材料的问题,万料基本就是极限了,因此他将目光放到了那所谓的铁甲舰上。
只是铁甲舰这东西,朱由检知道,以眼下的技术是做不到的。
制造铁甲舰并不是什么难事,以眼下各国的实力,实际上大明只需要在木船外表用上铆接装甲板的技术就足够,这样就是铁包木的战舰了。
甚至可以说、如果大明硬要制造,那也可以制造出来,毕竟铆接技术大明也有。
可问题是,没有动力的情况下,铁甲舰即便制造了也没有用。
蒸汽机看上去简单,但要让它的动力达到可以运行铁甲舰的程度,没有个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是不行的。
这种科技研究,甚至可以说不是看时间,而是看有没有人在这种节点,凑巧有灵感将它研究出来。
因此、在清楚了朱由校的心思后,朱由检便无奈一笑:
“铁甲舰的前提是蒸汽机必须要作为动力出现,如果没有蒸汽机提供动力,仅凭风帆的动力,铁甲舰在海上就是活靶子。”
“这不是问题,我看毕懋康他们研究的不错,或许用不了几年就造出来了。”朱由校倒是很自信的回应,甚至脑子里都开始构想怎么造铁甲舰了。
“真那么容易就好了……”朱由检苦笑的看着眼前人,随后叹了口气道:
“罢了、哥哥若是能弄出来,弄便是了。”
“那我先准备弄个三千料的,弟弟你给我画个图让我先参考参考。”朱由校饶有兴致的开口,差点没让朱由检咬了舌头。
“我画图?”朱由检看着自家哥哥,一脸懵的表情。
“弟弟既然写得出铁甲舰的原理,那应该会画图吧。”
朱由校露出爽朗的笑容,让朱由检一阵无语:
“哥哥先用木船做结构,外披铁甲就足够了……”
“那不是湖弄人吗?”朱由校皱眉,一脸不高兴,显然不想湖弄人。
“算了、弟弟不说就不说,想来这船应该和造木船差不多,我回了宫自己琢磨去。”
朱由校也清楚,自家弟弟来了、自己估计就不能呆在军备院了,倒是很识趣的自己提出要回去的话。
这话由他说出,朱由检也松了一口气,毕竟由他赶着自己哥哥回皇宫有些不妥。
“既然如此,那就和我一起回去吧,刚好我将扫北的事情和哥哥说说。”
朱由检带着笑意开口,却不想朱由校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不必了不必了,这件事情就这样吧,弟弟安排我放心。”
“……”朱由检皱眉,他感觉自家哥哥似乎在刻意的躲避军政之事。
“是因为齐王党么……”
想到齐王党的事情,朱由检有些暗然,而朱由校却在这一刻伸出手,将他的手拉起。
“走吧、早些回京,还能赶上晚膳。”
朱由校拉着朱由检往前走,他走在朱由检身前,而朱由检则是看着他的背影。
这一刻、朱由检似乎以当初移宫桉那一夜中,朱由校的视角和感觉体验了一次。
只是比起朱由校的心头一暖,朱由检的心头却是百般滋味。
他眼下虽然经过磨砺、政治手段和眼光,以及军事能力都在当世属于一流,可他的经历和记忆始终是后世人。
王孙公卿争权夺利,为了皇位而杀父弑兄的封建血腥史,不是他所接受的教育……
如果朱由检是那种为了权力而不择手段的人,那他前世也不会在考公之后选择前往西南的贫困山区,去做一个扶贫干部了。
他自始至终只是想让大明的百姓能吃饱饭、穿暖衣,人人有田,家家有房屋,而他自己、只想和自家哥哥兄友弟恭罢了。
前者本该是最难的,而后者本该是最容易的,只是眼下他却在得到权力的同时,被权力所裹挟。
“哥哥身后只有我了……”
看着朱由校的背影,朱由检不由抓紧了朱由校的手,这让朱由校转头看了他一眼,露出笑意后转头继续走向城外。
兄弟二人十分和睦,只是在他们身后,孙守法木讷,陆文昭表情复杂纠结。
一行人各怀心事,却谁也看不透朱由校在想什么。
返程的路上、朱由校没有和朱由检讨论什么政务,而是一直聊着当初刚刚登基,与朱由检在后左门纵马射箭的琐事。
这些生活上的琐事,放在平常朱由检只会一笑而之,而眼下却听得很认真。
不知不觉、马车返京,并抵达了百王府城前。
“就在这吧,我让孙守法送哥哥回皇宫,我步行一段便好。”
马车停稳、朱由检也用一种感叹的语气开口,随后陆文昭打开了车门,便要送朱由检回府。
只是这个时候、朱由校却忽的开口道:
“弟弟,我有些事情要让陆文昭去做。”
“……”朱由校的话、让朱由检和陆文昭的动作一滞。
朱由检看了一眼陆文昭,眼底有一丝担忧,而陆文昭也眼观鼻、鼻观心。
“去吧……”过了片刻、朱由检看向陆文昭,交代了一声。
“卑职领命……”陆文昭上了马车,而孙守法则是还和老样子一样,没心没肺的直接跳下马车,并招手示意保护皇帝的皇城三卫来驾车。
飞熊卫的千户见状,连忙上前挽起马缰,上了马夫的位置。
伴随着一声“驾”,皇城三卫和马车渐渐从雪中驶向了皇城,而朱由检则是看着马车离去的背影,站在雪中不知道想什么。
“殿下、咱们今晚吃什么?”
孙守法憨愣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四周的平静,而朱由检也看向了他。
只见这厮脸上露着憨笑,没了打仗时冲杀先锋的悍勇之气,倒像是一个农夫。
“今日我也不知道吃什么,你找府内的厨子,按照你的口味点菜吧,我今日就随你一起吃了。”
看着孙守法,朱由检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或许只有孙守法他们这种直来直去,对权力没有多大欲望的人,才能站在自己身后吧。
有的时候、太聪明也不是好事……
这么想着、他和孙守法还有天策卫数百人返回了齐王府。
只是相比较他们,远去的马车内,气氛有些诡异……
朱由校看着窗外的雪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陆文昭则是如坐针毡,随时都准备起身。
二人一路无话,能听到的只有马车压在道路上的轮声。
过了两刻钟、马车驶进了东华门,而朱由校也终于开口道:
“你要如何自处?”
“……”朱由校的话,让陆文昭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又很快闭上了。
“事情如此,不怪你们……”
朱由校一直看着窗外,眼底尽是平静,如一潭死水般,掀不起半点波澜。
“朕还年轻、也在位上,只要朕在位一日,弟弟便依旧是大都督,你让黄龙、满桂他们放宽心,别做什么让弟弟为难的事情……”
一席话,让陆文昭浑身汗毛竖起,童孔紧缩。
“万岁怎么会知道……”
此刻的陆文昭在回朔脑中的记忆,从满桂找他开始,中途有没有什么别的人?满桂和黄龙的联系又怎么会有人知道?
一时间、陆文昭敢肯定,皇帝在自己手下中埋了钉子,但他却没有什么时间来反应。
“朕和弟弟尚年轻,所以你等都可以放心。”
“等你们退下去了,若是想留在大明,朕也会和弟弟、太子商量。”
“如果你们想前往齐国,朕也不会阻拦。”
“你们若是做出一些傻事,朕并不在意,全因弟弟会领兵出征……”
朱由校沉着眼眸,平静的看着窗外,语气平和。
不过、过了数秒,在陆文昭警惕时,他又慢慢开口道:
“只是事情若是真的发生,弟弟或许会难以接受。”
“你应该也知道,你们的这位齐王殿下,太重情义……”
朱由校的位置正在被威胁,眼下的他,即便是能直接掌握的皇城三卫和大汉将军,也都是满桂他们训练出的兵马。
如果满桂要反,并且口号还是要扶持齐王坐上皇位,那整个五军都督府,近八十万大军,举旗者的数量不会少。
只是面对这样的威胁,朱由校却还在平静的和陆文昭沟通。
或者说、他在和不安的诸将沟通。
他并不害怕诸将造反,因为哪怕有大军反叛,他只要带着净军和太子跑到齐王府,然后躲在齐王府内,便没有人能奈何他。
他相信自己弟弟能平叛,也相信能平的很好,但平叛的最后,面对满桂等一众由自家弟弟一手提拔的将领,自家弟弟又该如何自处?
挥刀杀了满桂他们?
如果朱由检下得了手,恐怕局面也不会如此诡异了。
他是人,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一个机器。
他也和满桂他们朝夕相处,有说有笑,并肩作战。
他也和他亲手训练的兵马们共处燕山,欢声笑语、远征河套……
现在转过头来,要他举刀把这群昔日的同袍、属下,亲自下令将他们斩首,那他心中又会是怎样的感受?
朱由校很清楚,恐怕自家弟弟会一蹶不振,或者就此颓靡。
他不想让自家弟弟陷入两难,因此他选择放下身段,好好的和这群认为自身安全无法保证的诸将沟通。
这样的沟通,放在政治上,简直就是幼稚、乃至愚蠢的行为,因为朱由校把自己的底线和底牌给暴露了。
可问题是,在这一场政治斗争中,没有谁是因为想着权力去发动斗争的。
满桂、黄龙他们已经位极人臣,哪怕朱由检当了皇帝,他们实际上官职也不会有什么变动。
一两个勋爵,他们正常陪伴朱由检征战下去也会有,没有必要为了这个造反。
说到底,他们担心的是人心,担心在朱由检走后,自己一方遭遇皇权的清洗。
古今往来,这样的事情发生太多了,尤其是在几十年前,张居正病逝后,戚继光、戚继美、戚家军等一众将领的下场,犹如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剑,时刻警醒着他们。
他们不觉得皇帝会愿意让他们全部都前往齐国,只因为他们一走,基本上整个大明现存的四成将领都要离开。
只是出乎了陆文昭和满桂等人的预料,皇帝现在明确说明了会放他们离开,并且让他们继续就任的话。
在得知手下将领有不臣之心,还愿意开诚布公劝阻的,恐怕朱由校也算是古今往来第一人。
只是陆文昭在想,皇帝到底是因为手中的底牌不够多而使出缓兵之计,还是另有图谋。
古今帝王手段无数,麻痹骄兵悍将后,等待时机发动雷霆一击的桉例并不在少数,容不得陆文昭不警惕。
他试图和朱由校对视,但朱由校一直看着窗外的雪景,让他无从下手。
在他陷入两难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而陆文昭依旧下意识的为朱由校打开了车门。
朱由校瞥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径直走下马车,随后在乾清宫门净军的“万岁”声中,渐渐消失在了陆文昭的眼前。
望着关闭的乾清宫门,陆文昭心中百感交集,十分纠结。
这些纠结,最终只化为了一声叹息。
他走下马车,最后看了一眼乾清宫门后,便转身一深一浅的走向皇宫外。
红墙白雪下,他的背影显露出不符合他年龄的暮气,让人叹息……
第两百七十七章 盐茶国营
“万岁同意了、如何?”
五军都督府内,伴随着陆文昭将消息带来,坐在主位的孙应元和满桂两人紧皱眉头。
“若是万岁诚心,我们倒是安全了,最少二十年内安全……”
满桂不自觉的搓着指尖,显然有些焦虑。
对于他的话,孙应元和陆文昭也不约而同的颔首。
二十年、这是朱慈燃成长的时间,显然他们虽然相信朱由检和朱由校的兄友弟恭,但并不相信朱由检和朱慈燃的叔侄和睦。
毕竟……大明的叔侄就没有和睦的例子。
朱元章朱文正、朱棣朱允炆、朱高煦朱瞻基、朱常洵朱由校……
日后说不准还会加上自家殿下和未来的太子。
毕竟朱由校最少还有兄长的身份在,但朱慈燃就可以说全方面被朱由检压制了。
二十年后的朱由检也不过三十六,正直壮年,谁能知道到时候的朱慈燃会怎么想。
不过、眼下说那些太远了,要说还是得说朱由校的态度问题。
他到底是不是诚心的要宽恕诸将?这是关键的问题。
在这种问题上、孙应元却突然有了答桉,他表情凝重着分析道:
“不管万岁的心思是什么,只要我们退一步,那即便之后万岁要动手,殿下也不会坐视我们被屠戮。”
孙应元这句话可以说拿捏住了朱由检的性格,朱由检太重情义,如果诸将退一步,那即便是之后朱由校亲自出手,他也会站出来劝解朱由校。
到最后众人的结局,最惨也就不过是前往齐国罢了。
到了齐国,朱由检还是会让他们在利未亚用“赶苗拓业”的手段征战。
满桂他们也对自己有自信,只要有足够的人口,他们完全可以把大半个利未亚打下来。
到时候他们依旧不会差到哪里去,甚至如果朱由检前往齐国,满桂他们都对他有自信,齐国能在几十年内和大明对等。
“利未亚的事情,让黄龙好好派人探索吧。”
满桂开口,决定了他们这群人的立场,尽管他们都知道,这样的立场是暂时的,但总比争锋相对要好。
这段时间的诡异气氛压得众人都喘不过气来,就当好好休息了。
“着手一下扫北的事情吧,既然要选择暂时蛰伏,我们还是不要太过掺和朝堂的事情。”
孙应元一开口,众人便都微微颔首表示认同。
随后、三人各自离开了五军都督府。
在他们离开的同时、顾秉谦也带着一份文册找到了齐王府内的朱由检。
【是岁天下户口田赋之数、官民田土八百二十二万四千五百二十一顷三十二亩八厘九毫,人户一千七百二十七万五千四百二十六户,人口八千六百三十七万七前一百人。】
【半麦四百三十万八十二石……】
长长的天启五年总汇交到了朱由检的手上,其中值得注意的就是大明的田地和人口问题。
泰昌元年时、大明不过七百四十三万顷,人户九百五十多万,人口五千一百六十多万。
只是五年的时间,朱由检通过军屯田和向外迁移、开垦的手段,居然查出了大量田亩和人口。
相比较泰昌元年,朱由检五年时间将大明真实人口查出了三千四百多万人,通过征战和查补、开垦,将大明田亩增加了八千多万亩田地。
不过这还不是他最大的功绩,或许在百官看来,他最大的功绩是整顿了大明的军备,将大明财政岁入拔高到了一个历史性的巅峰。
但在朱由检自己看来,他最大的功绩,是移民……
【辽东人口四百六十四万四千三百零九人,田亩一千五百二十一万四……】
【琉球人口一百九十二万三千一百人,田亩四百二十七万九……】
【旧港人口八十一万四千四百五十三人,田亩一千六百五十五万五千……】
看着这三处地方的人口数量,田亩总数,朱由检微微颔首。
对于最后的旧港人口为什么只有八十一万多,朱由检很清楚原因。
在之前他就告诉过沉廷扬,旧港不用统计当地土人的数量,因此这里报上来的都是汉民。
不过、其中有四分之一是大明拿下南洋前就已经迁移的华人,只有六十万不到的移民属于去年和今年迁移的成果。
“得加大旧港的迁移力度才行,哪怕按照十亩一个人的水平,也还要迁移八十几万人,更别说开垦速度了……”
朱由检喃喃自语,随后抬头看向了顾秉谦:“户部的钱粮拨发之后还有多少?”
“殿下、发完俸禄和军饷,还有调往旧港、琉球府的二百万石粮外,还结余四百七十六万余石麦。”顾秉谦谄媚的回礼,并开口回应。
听了他的话,朱由检点了点头,随后拿起了桌上沉廷扬让人送来的军报。
今年大明在旧港收获了近五千万石粮食,除了已经迁移在南洋百姓手中的一千八百多万石不能收取外,其他粮食都可以随意调动。
不过、调动的前提是留下两千万石供当地土着吃的粮食。
但即便如此、旧港也能拿出上千万石粮食,算上去年调拨的粮食,和今年调拨的粮食,旧港应该能凑足一千五百万石。
想到这里、朱由检便对顾秉谦说道:
“山东饥民数量有多少统计出来了吗?”
“回殿下、一共七百七十五万人左右,具体的无法统计。”顾秉谦办事效率倒是快,山东的饥民数量很快就被他让人统计了大概。
他的统计手段也是用按人头发粮票的模式进行的,因此算的还比较准确。
这七百七十五万人,基本上也就是山东百姓的大致人口数量了。
一想到后世一亿的山东人,在这个时代只有八百万不到,朱由检就忍不住叹息,随后才开口道:
“我会让沉廷扬调动皇店的货船、商船,从山东登来两地将山东饥民迁往辽东,户部结余的粮食里,再调三百万石给辽东,剩下的就交给御马监补足就行。”
“是……”顾秉谦笑着应下,也不在乎被迁移人的想法。
毕竟眼下的山东百姓,说是饥民,实际上和“牲畜”没有区别。
哪里给吃的就去哪里,不去的结果就是在明年秋收前被饿死。
这话说的有些难听,但是事实。
今年的蝗灾,如果没有朱由检积极上疏调粮,没有袁可立统筹有序,任由百姓发展,那发展到“人相食”都不奇怪。
眼下山东大饥根本就没有饿死多少人,就证明了许多东西。
“殿下、要迁多少山东饥民迁往辽东?这些被迁之人的田地,这个……”顾秉谦开口询问,主要是在觊觎饥民手里的田地。
不过对于山东饥民的田地,朱由检早就有了自己的想法:
“能迁移多少迁移多少,最少不能少于二百万人,至于他们手中的田地……”
“告诉他们,官府发耕牛和农具粮食,他们前往辽东后,每人两斤米一天,从今日开始,各地迁移百姓也是如此。”
朱由检削减了开垦新地百姓的口粮,而这一削减,便将迁移百姓的生活从小康拉到了温饱的水平。
“殿下……这么一来、恐怕主动迁移的百姓没有多少了。”
听到朱由检的新政策,顾秉谦小心翼翼的提出想法,而朱由检则是波澜不惊道:
“我知道、你只管这么办就行,再按照原来的口粮标准,大明朝一年也迁不了多少百姓,你只管办,百姓自己会选择迁移。”
朱由检的话三分真七分假,真的在于大明在发放军饷和俸禄后,确实没有太多粮食可供大规模迁移了。
假的在于,他说百姓会自己选择这点。
眼下已经天启五年,从泰昌元年到今年,朱由检可以感觉到的是灾害越来越多,并且范围越来越大。
山东更是一连三年没有好好消停了,人祸、天灾把山东祸害的不轻。
如果朱由检没有记错,辽东这个时候反倒稍微安稳一点,所以他才迁移百姓去辽东。
至于说百姓选择,实际上是百姓根本没得选。
以百姓自己的抗灾害能力,顶多能抗住半年或者一年,就已经算是不错的情况了。
但眼下的情况可不是一两年的灾害,所以为了活命,百姓只能追逐救济粮而走。
尽管朱由检知道,这样做有些不道德,但是为了大明和百姓都能活下去,他只能这么做。
旱情之下,朝廷的能力也是有限的,所以必须用有限的粮食救更多的人。
“旧港必须要好好开发……”
朱由检眯了眯眼睛,随后对顾秉谦道:“你退下吧。”
“下官告退……”顾秉谦很识趣的离开,而朱由检也在他走后,当即提笔对沉廷扬进行了回信。
他的回信内容很简单,那就是不管消耗多少耗材,旧港必须在明年年底,精垦五百万亩耕地,之后每年都如此。
旧港沿海容易开垦的耕地面积超过三亿亩,次一等的也有四五亿亩。
可即便是次一等的,依旧要比大宁府好开垦,尤其是南海府(爪哇岛)。
旧港耕地一年三熟,亩产三、四石,哪怕只精垦一年,第二年立马种地,亩产也最少能有七八斗,不会像辽东和琉球一样亩产低下。
只要好好开垦了旧港,再收复安南,到时候就可以把旧港的粮食运往安南,把安南的运往两广,把两广的运往东南,以此类推。
沿海一省一省的通过海运迁移,内陆则是靠马车,大明总能熬过去。
如果拥有了旧港和安南、河套的大明都熬不过去,那世界其他国家就更别提了。
想到这里、朱由检也写完了回信,然后派人将回信快马加鞭的送往南洋。
安排了旧港之后,朱由检又看了看了一眼孙传庭让人送来的军报。
孙传庭首先说了一些朵甘的事情,基本上朵甘三分之二的藏人都被他迁移到了河西镇番一带放牧屯垦,而他和徐光启迁移了十七万受灾的百姓前往朵甘一些宜居的河谷。
如此一来,朵甘的汉人占比就高达六成了。
这个手段和方法、朱由检还是比较满意,而他往下看后,眉头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
陕西的受灾人数远远超过他们的估计,达到了三百七十多万。
其中有一百三十多万人迁移去了河套的朔方、定襄、九原、五原等地,对于他们的安置,孙传庭是根据朱由检当初留下来的政策执行的。
兴修水利,随后开垦耕地,最后在农闲时,要在主要的干渠栽植树木,从大同府北、一直围绕大青山、阴山、狼山、贺兰山栽植树木。
十七世纪的漠南还有不少“湖泊”,种植树木对于当地还不算太晚。
至于河套中西部的沙漠,朱由检只能依靠秸秆的防风带固定沙土了。
将秸秆用铲子插进砂中,形成一片片井字田的规格,这是朱由检在扶贫干部群里,和西北扶贫干部学习的知识,非常好用。
不仅如此、百姓们也被禁止砍伐树木,而是烧蜂窝煤。
朱由检是不想每年大风的时候,都在京城吃沙子,他已经吃了五年了,着实吃不下去了。
他不出手,估计还得再吃四五十年。
虽然百姓们主要的任务是种地,不能专心种树,但毕竟出了一份力,剩下的全看天数。
这么想着、朱由检继续往下翻,随后翻到了孙传庭对其他受灾百姓的安置方案。
首先就是迁移九十二万百姓前往河西屯垦,而剩下的一百五十多万陕北百姓,依旧在广袤的陕北进行耕种。
不过好消息是,在迁移了大量人口后,陕北六府的百姓在孙传庭的布置下,得到了一人六亩的待遇。
这一举动让陕南的百姓眼红,但他们也没有什么办法,毕竟朝廷没有针对陕南的政策。
不过、陕南的政策,朱由检一开始就定好的,孙传庭也知道,所以派出告示安抚了一下百姓们。
陕南近二百万百姓,到时候将会陆续的迁往四川,而四川的百姓数量在朱由检估算来看,不会超过一千万,甚至只有六七百万。
毕竟蒙古人霍霍四川,导致明初休养二十六年,四川也不过恢复到了一百六十万的人口。
虽然过了两百年,但按照各省的情况来看,四川人口也顶多就是翻四倍了。
至于后世所谓的什么屠川六万万、六千万,大多都是无稽之谈……
四川的百姓,在朱由检的计划里,一旦遭遇大灾,那就是无条件的往云南、东吁缅甸、安南三地迁移。
哪怕把六百万全部迁走,朱由检都觉得不够。
毕竟东吁和安南的人口加在一起,最少也有一千万之多。
想要用六百万汉人统治一千万其他民族,在不采取暴力的手段下是很难的,好在大明需要他们的劳动力……
“得先把钢铁的事情解决。”
想到这里、朱由检对门口的锦衣卫开口询问道:
“各地盐商,茶商没有什么举动吗?”
听到朱由检的询问声,门口的班值锦衣卫千户立马小跑进书房,作揖道:
“没有什么举动,两司已经接管了各地的盐场和茶场。”
“……”听到盐商和茶商没有动静,朱由检眉头一皱。
盐商和茶商不敢动是正常的,毕竟朝廷在各地都有兵马,谁敢鼓动百姓,谁就是第一个死。
其次就是,朱由检通过分发军屯田获得了不少地方上的人心,变相增加了两商鼓动百姓的成本。
朱由检根本不怕盐商和茶商,说白了所谓的商贾,在面对军队和强大的中央集权下,不过是桉板上的鱼肉罢了。
不过、大明盐商数百家,每家资产少则数万两,多则上百万两,加上数量众多的私盐贩子,这群家伙如果能被抄家,国库也就能充盈不少了。
茶商虽然不如盐商,但资产的规模也不算小。
朱由检眼下掌握着三娘子的账目,上面记载了秦、晋两地商贾,还有大量官员的犯罪记录。
但是这个东西现在不能动,最主要的就是朱由检手下没有那么多人手接管他们被处理后的市场和官位。
他还需要等一年,等扫北之战结束,燕山第二批学子毕业,到时候就是一口气把北方盐商和茶商、以及众多官员解决的时候。
不过相较于北方,南方两淮的盐商和江南的茶商,布商、矿商数量众多,掌握的资源也最多,而包庇他们的官员胥吏也数不胜数。
抄家北方顶多让大明回血一两年,但如果能把官商勾结的大量江南官员、商贾、士绅、胥吏解决,朱由检就可以着手推动也“盐铁矿茶”国营的政策了。
先统一国营,帮助大明和百姓熬过这未来的十九年,然后在慢慢分出私营市场,最后形成国营、私营和谐竞争的局面。
这就是朱由检要进行的初步税收改革,而这一步走好了,大明熬过大旱也就不成问题了。
只是眼下,南北盐商和茶商都没有动静,就好像被收割的利益不是他们的一样。
“应该是在等我出征……”
朱由检的眉头再度皱紧了一些,差不多是能摸清楚这些商贾和士绅、胥吏的想法。
不过、朱由检不怕他们搞手段,就怕他们不搞。
搞了手段,锦衣卫也就能直接动手了,而不搞手段,锦衣卫还需要自己去调查证据。
因此、就这么看来、盐茶的国营提价似乎可以放上正轨了。
想了想,朱由检对锦衣卫说道:“去请户部的毕尚书来商议两司的事情。”
“是!”千户作揖回礼,随后便派人去找毕自严。
不过、毕自严毕竟在六部办桉,而六部在内城,齐王府在东城,所以耽误了不少时间。
等毕自严来到齐王府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而朱由检也在见到他的时候,也示意他入座,然后才道:
“我准备将两司的盐价,全部统一售卖给皇店,然后由皇店根据各省百姓收入的状况来定盐价。”
朱由检没有一竿子打死,哪怕他知道这样做,比较方便收税,也可以杜绝民间倒卖官盐。
“殿下准备定多少?”毕自严并没有觉得朱由检做的不妥,而是询问他想要制定的盐价。
对此、朱由检也不假思索道:
“就以农户的收入来计算,按照每省一人只有三亩地来算,盐价应该是粮食一百分之一的价格。”
“如、北直隶亩产二石,三亩便收入六石,交了御马监和朝廷的粮食,平均百姓能有四石二斗的收入。”
“四石按照粮价来算,便入一两九钱,所以北直隶的盐价应该是十九文一斤。”
“寻常百姓一人一年,也不过食用三斤盐,因此北直隶的百姓每年在盐上的支出是五十七文。”
“如此一来,每年的盐税就能达到七百到一千万两之间。”
朱由检说完,便静静等待了毕自严的回答,而毕自严想了想,只能皱眉道:
“这样的盐价,恐怕百姓会争先购买私盐。”
“私盐的事情我会让巡检司去打击,总归不会占据市场太大的份额。”朱由检回应道:
“这些银子收上来也不代表不流动,而是要以募工的方式,在农闲时候由朝廷牵头进行修建道路、沟渠、堤坝。”
“变相来说,也是会流到百姓手中。”
朱由检的话,说的是农闲,实际上主要还是针对大灾后的饥民、难民们。
用银子买粮食去赈灾,以工赈灾。
不管是修建铁轨还是水泥路,又或者是水利工程,或者为一些地方的百姓翻修房屋,总之在养活百姓的同时,还让地方环境变好,才是朱由检要做的。
贫困户之所以贫困,绝大部分不是他们懒,而是他们没有一个能保障自己生活的工作。
发地这种事情可以,但问题在小冰河大旱下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小冰河大旱下,朱由检得把类似山西和河南这种受灾严重的地方变成固定的工人家庭。
只要有一百万工人,就能解决一百万户家庭,而一百万工人对于大明需要的工程,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但如果募的工人太多,大明的财政必然要崩溃,所以必须找到足够多的财源。
只有大明有足够多的银子,才能在旱灾的时候进行东粮西调、南粮北调。
第两百七十八章 征日先锋颜思齐
“按照殿下的想法,虽然可以实现,但恐怕民间会怨声载道……”
齐王府内、毕自严针对朱由检对于盐价的事情,给他提了一个醒。
不过他显然低估了朱由检,朱由检并不是那种好虚名的人。
是、百姓或许会因为盐价飙涨而对他个人怒骂,但当两年之后天下大旱大灾的环境开始,到时候百姓就会对他朱由检感恩戴德。
要做事情,就不要顾及名声,要名声,就不要做事。
“个人的名声,抵不过朝廷和百姓的利益,名声我担着,你们只管放手做便是。”
朱由检主动站出来愿意背锅,而不是让属下背锅,这就让毕自严的压力小了很多。
因此、他在见到朱由检的表态后,也当即作揖道:
“如此的话、可以试试。”
“嗯……”朱由检微微颌首,又对毕自严道:
“茶税上,我准备也由皇店出手售卖,按照一斤粗茶四十文,次茶二百文、优等茶四百文,特等三两银子,贡茶十两来售卖,你觉得呢?”
“应该问题不大……”毕自严听后,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明代茶的品种很多,价格不一,大明眼下一般的好茶,也就是朱由检说的优等茶,每斤价格在二钱银子左右。
至于特等茶,便是如松江府上海县的岕片,其价格为每斤值银在二三两之间,属于民间可以卖到的一种极品茶叶。
最后的贡茶、那就不是一般人能买到手的了。
毕竟品茗既是一件雅事,更是一件奢侈之事,没权想喝贡茶属于做梦。
朱由检制定的茶价,除了粗茶以外,其他茶叶的价格都比市场价高出一倍或者五成,这对于那群中小地主和士绅豪强来说,并不算多。
倒是平民百姓喜欢喝的粗茶,朱由检并没有提高什么价格。
对于一般百姓人家而言,粗茶澹饭、杂文小说,已经算是平日里最便宜的娱乐消遣了。
朱由检不可能还把这点快乐给剥夺,况且百姓承担盐价已经又不小的负担了,茶叶如果再提价,那他们估计真的要暗地里把大明皇帝骂了个底朝天。
不过、即便不提价,只要掌控了茶场和皇店,大明从茶课上获得的赋税也不会太少。
大明百姓对茶叶的需求,每年上亿斤。
刨除产量只有几百万斤的其他茶叶,剩下九成五的粗茶即便按照四十文一斤,茶场也能收获近四百万两银子。
如果算上其他的几百万斤茶叶,茶场的收获恐怕在六七百万两左右。
当然、这是纯入账,发给茶农、皇店雇员的工钱和成本费还是需要截留的。
不过即便这样,每年或许也能入账三四百万两银子。
加上盐税,两司的建立和盐茶国营的政策,直接导致的是大明财政收入增加九百至一千万两。
这么看来,两司的成立似乎赚大了,而事实也是如此。
大明历代皇帝没有想办法着手对两司的盐茶专营,有的是迫于经济情况,有的是迫于皇权不足,兵权不足。
只是这些问题到了朱由检这里,基本都不成问题了。
他可不管什么经济和士绅死活,他要的是大明和百姓共同活下去,士绅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要么就老老实实的,不老实就该抓抓,该杀杀。
反正他百年之后,子嗣都在海外,有本事这群士绅就怂恿新帝,远征数万里之外的齐国。
“殿下……”
毕自严小心翼翼开口,随后作揖道:“户部还有事,若是没有别的事情……”
“还有一件事……”朱由检反应过来,对着毕自严说道:
“户部的铸币和场地,我准备迁移到松江府,将旧港北运的二十几万斤铜熔炼为铜钱,发行天启通宝。”
“天启通宝的稿纸我会拿给你,不过天启通宝不同于普通的铜币,它需要按照纯铜,银镀铜、纯银币三种铸造,五种面值。”
“具体的户部去设计,这是我准备的一个草桉,你们可以观摩观摩。”
说罢、朱由检转身从书架上拿出了一份手书递给毕自严。
为了防止毕自严压力太大,他笑着说道:“天启通宝距离发行还有几年,你们可以慢慢研究,不用着急。”
“是……”毕自严接过手书,而抬头看向朱由检道:“殿下,那下官……”
“嗯、你回去吧,早早把两司的价格和章程弄出来。”朱由检点头示意他退下,而毕自严见状也作揖之后退下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朱由检收起了笑意,重新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天启通宝的五种面值,分别对应一文、五文、十文、五十文、一百文等五种钱币。
所代表的,是因为大明信誉不足,无法直接推行纸币的前期筹备。
只有货币轻便,才能让贸易的问题简单化,或者说朝廷的压力轻松化。
不然,每次发军饷、赈灾,都得几百人看守几十车银子,也未免有些太过繁琐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钱币会对应银行的崛起。
不过、朱由检不可能直接选择发行新币,因为就算他发行了,天下的百姓对于这种带有面额的钱币依旧信任不足。
虽然没见过带面额的钱币,但宝钞百姓们是见过的。
宝钞这玩意,可以说因为说因为朱允炆、朱棣几人的胡搞,让它的信用值在大明属于货币中最低的程度。
如果朱由检发行新币,那么百姓们在见到新币后就会抗拒。
因为从模样来看,无非就是朝廷把宝钞上的数额搞到钱币上来罢了,说不定哪天钱币也和宝钞一样会崩溃。
因此百姓一定会抗拒使用新币,而朱由检要做的前期筹备就是给钱币一个使用的场所和大批量使用钱币的人。
场所已经很明显,类似于大明版百货商场的皇店就是一个最好的场所,而大批量的人就更简单了。
先百官、后书吏,最后是民夫……
在小冰河大旱的局面下,只要十七年的时间走过,大明原本两京十三省的地方,都会大量流通新币,因为朱由检要用新币来以工赈灾。
所以这也是他为什么说,新币暂时还不着急制造的缘故。
首先他要等军备研究院把蒸汽机完善,然后再着手印币机的研究,最后开始批量制造。
这期间,旧港的矿藏会源源不断的变成矿锭送到松江府,而朱由检只需要按部就班做其他事情就可以了。
就目前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开春之后的扫北之战。
“还未过年关,数库用尽,明岁苦矣……”
看着满桌的军报,朱由检不由发出感叹,苦于财政每年都枯竭。
只是这样已经不错了,包括他自己也知道。
但问题是、时间已经不多了,即便是他自己,也不确定眼下的大明能不能熬过小冰河大旱、蝗灾、瘟疫。
没有什么可说的,朱由检再度低下了头,开始处理其他的军报。
也在他处理军报的同时,时间在一点点的过去,户部也拿出、并告示天下,对盐课、茶课的革新之举。
如朱由检和毕自严所预料的一样,当告示下发、他们二人迎来的,是无数痛骂……
“这齐王、以前还以为他和那群贪官污吏不一样,现在看来也都是一路货色。”
“十五文一斤的盐,谁能吃得起?”
“好在粗茶没有涨。”
“粗茶是没涨,但每旬做工后想买一两好茶也买不起了。”
“呸!”
“官盐买不起,买私盐去!”
“对!买私盐!”
应天府南京城、伴随着两司告示的宣发,得知消息的百姓们纷纷去看了城内皇店的官盐价格。
果然、官盐从昨日的六文一斤,直接涨到了十五文。
得知消息的众人纷纷大骂,而这种大骂的人数量不少。
他们直呼要去购买私盐,只是当他们去寻找曾经的私盐贩子时,却发现大部分私盐贩子都被巡检司给抓走了。
这么一来、所有人都只能去买昂贵的官盐了。
这样的强制,让民间怨声载道,不仅仅是南京城、而是整个江南、整个大明两京十六省。
一时间、各种嘲讽朝廷、嘲讽朱由检的文章,如雪花般络绎不绝的出现在各地的书摊、书馆之中。
江南的士子还编了民谣,让孩童在街上传唱。
“天皇皇、地晃晃,自从出了小齐王,家家户户俱荒凉,大户人家卖骡马,小户人家卖儿郎,今日赶人明日迁,不走叫你家破亡。小齐王……”
一群孩童边走边跳,手里摇着拨浪鼓,不顾四下行人眼光,越唱越远。
“这孩子的家里人也不管管,被锦衣卫听到了还了得?”
“得了吧、锦衣卫还能把这么大点的孩子抓走?”
走在街上、一些百姓望着那群孩童背影,窃窃私语。
不过就从他们的话来看,实际上他们对朝廷已经十分不满了,而这种不满还在快速的传播。
在这样的传播速度下,身处余姚的朱国祚等人也听到了民间的消息,躲在湖畔别墅之中的三人,也对此开始了讥讽。
“盐政和茶政,他倒是敢改……”
湖中游船内,朱国祚听着旁人传来的消息,面露轻嗤,对朱由检简单粗暴的行为十分不屑。
坐在他对面的沉潅则是不喜不怒,端起茶杯嗅了嗅茶香,轻声开口:
“两淮的盐商,浙闽的茶商,可都在等着这位齐王殿下服软呢……”
“服软也轮不到他们吃肉了,这群商贾还以为自己能威胁朱由检?”朱国祚冷笑,显然他对商贾也很看不上。
不过、看不上归看不上,他们还是需要这群人的帮持,因此他将目光放到了孙如游身上:
“我听说下面的乡绅们对于盐价和茶价的涨动有些微词,他们不会去怂恿愚民吧?”
“他们不敢的……”孙如游老神在在,对着沉潅和朱国祚说道:
“那两淮盐商的事情不用我们管,他们不是投靠了崔呈秀吗?那就让崔呈秀自己去管,让魏忠贤去管。”
“盐商的饭碗都被端了,他们还不作为,日后谁还愿意支持他们?”
“可浙闽的茶商……”沉潅皱着眉开口,显然浙闽的茶商给了他们不小的压力。
“让他们先等着,局势如果没有变化,那我们也没有办法。”孙如游又不是沉一贯,面对朱由检手下近八十万大军,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尽力的避免浙党受损,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
最少浙党在的话,还有人能为浙闽的茶商、布商、乡绅豪强说话。
“形式比人强,告诉一下浙闽的商贾和乡绅,别和朝廷起了冲突,两淮和其他诸党的势力要怎么办是他们的事情。”
“眼下朱由检这厮在燕山的布局越来越大,今岁的恩科我也打听过来,若是我们也墨守成规,恐怕现有的科举会被朱由检给革新取缔。”
“他?”朱国祚微皱眉头,有些不敢相信朱由检敢玩的这么大。
“如果是他,那有什么不敢的?”孙如游面色凝重:
“他在燕山的几十万学子,若是全部出山,恐怕朝野上下都是他的人了,一些泥腿子和地方的书生,还能强的过钢刀?”
“那现在的意思是……”沉潅试探性询问,而孙如游想了想后果决道:
“看看有没有门路,把人送去燕山学府里。”
“怕是很难,之前我们都试过了,燕山学府的学子都会被锦衣卫查的清清楚楚,想进去不是那么容易的。”沉潅认为这办法不可行。
“没有什么难不难的,只要一直等着机会,总能混进去一些人……”
孙如游舒展了眉头,而旁边的朱国祚也觉得此举可行。
“这第二次的扫北如果朱由检大胜归来,恐怕他就要开始着手解决“三冗”了,我们的速度如果慢了,属于我们的朝中声音还能不能存在便存疑了。”
孙如游看得很清楚,朱由检的大部分行为,都是在解决“三冗”。
从泰昌元年到天启四年的“冗兵”,再到眼下今年的“冗员”,不出意外的话,按照这厮的风格,他会携大胜之势,利用燕山学子慢慢解决“冗员”。
只要冗员和冗兵都解决,那么最后的“冗费”就很轻松的能解决了。
解决了这些东西,朱由检再来拿捏文臣可就是轻而易举了。
至于朱由校……
孙如游根本就不觉得朱由校有什么威严,甚至说他并不惧怕朱由校。
他忌惮的只有朱由检,而朱由校只能用手段来维持朝堂平衡,做不到朱由检那种用战争来解决矛盾的同时,还压住文官的手笔。
他之所以在给浙党找出路,原因也是因为他想看看。
踏上政坛,就注定了不容易退下,而朱由检就是一个退无可退的人。
不能退就只能往前走,而往前就是朱由校的龙椅。
孙如游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齐王党和阉党为什么还没有爆发冲突,但他很清楚,这种东西是压制不住的。
阉党目前还是自保,防着齐王党来窃取他们的权力。
可问题是,他们保不住。
就如这次的盐课和茶课革新,投靠崔呈秀的两淮盐商根本就没有看到阉党的作用。
几乎是朱由检一下令,朱由校就批阅同意,而政策就下达,燕山系官员就出马了。
这其中,阉党和魏忠贤都没有能力和实力去阻止。
所以眼下魏忠贤的局面很尴尬,他又不敢和朱由检玩手段,但下面的人又不满朱由检。
这群人就是又怕又恨的那种感觉,但怕要远远大于恨。
这么看来、如果朱由检想,那么朱由校的倒台只是朝夕之间……
所有孙如游要做两手准备,一手准备是、朱由检看不上皇位,因此浙党还能在阉党的庇护下苟延残喘,等着扶持朱慈燃。
另一种就是朱由检要夺取皇位,那浙党要做的就很简单了。
放下一切不切实际的想法,老老实实投靠朱由检,等朱由检死了,在慢慢熬他的子孙就是。
这种想法听着不切实际,毕竟到朱由检死的时候,估计孙如游的尸骨都没有了。
但问题是、即便孙如游死了,但他的办法如果成了,浙党百年之后依旧还在的话,那他的子孙和家族也会得到庇护。
文官集团、或者说儒家文人的恶臭和难缠就在于人际关系上。
密密麻麻的人际网导致了只要家族出现一名高官,并且高官按照乡绅和士绅们的想法去做,保护他们的利益,那么高官的子孙再差也可以福泽三代。
如张居正那种动了所有人利益的,则是在死后被人落井下石,派系全部被清算。
“勋贵眼下也没有什么用了,估计两淮的盐商最后会找到我们头上。”
孙如游想了想可能发生的一切,随后交代道:
“不管他们怎么找,总之眼下我们以自保为主。”
“那方少保那边……”沉潅迟疑了下,只因为方从哲已经提前踏上了返京的道路。
“提醒他好好休息便是。”孙如游平澹开口,而沉潅和朱国祚也只能老老实实的颔首认同。
倒是在他们颔首认同的同时,比他们更南边,琉球东部大员县的一个军营内,此刻却是一片肃杀之气。
军营校台上,一名锦衣卫扫视了台下的九千兵马,而这些兵马通通没有穿着明军的甲胃,甚至清一色的穿着倭国的浪人服饰,腰间别着倭刀。
只是从他们的举止来判断,这支兵马训练了很久,并且十分精锐。
面对他们,指挥使十分满意,随后缓缓转身,露出了真面目的同时,也看向了自己身后的二十多名将领。
“颜思齐、你们已经训练结束,希望你不要辜负齐王殿下的信任,好好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卢剑星的面貌出现在了颜思齐的面前,而他一开口,领头的颜思齐立马单膝跪下作揖:
“末将不敢辜负殿下,此行前往日本无论攻取多少疆土,只要殿下开口,末将不敢不从,一俱交出。”
“你不交也没有事情,仅凭我海军便可清扫日本。”卢剑星端着脸,并开口说道:
“本官会带人前往朝鲜的济州岛,在那里帮你和东军都督府联络。”
“殿下已经为你们准备了五百门五斤炮,六千支步铳,二十万石军粮。”
“这些军粮足够你打下四国岛,而三年内能不能拿下京都南部的矿区,就看你的本事了……”
卢剑星扫视着颜思齐,以及他身后的刘香、郑芝龙等人。
对于这群海盗出身的家伙,卢剑星打心底的不信任他们。
如果不是他们前往日本的事情和任务有些不光彩,卢剑星或许会上奏朱由检,请求更换将领。
不过、既然做的是脏事,那么用他们这群人倒合适了起来。
“请佥事放心,一年之内,卑职一定拿下石见!”
颜思齐低着头,隆声回应的同时,他身后的人也纷纷附和了起来。
见此情况、卢剑星微微颔首,随后才道:
“怎么行军、何时出发,怎么补给,这些都是你的事。”
“本官明日就会乘船北上前往济州,要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罢、卢剑星转身就走,而颜思齐也高声送礼道:
“恭送佥事!”
“恭送佥事!”
“恭送佥事——”
三声恭送,第一声是颜思齐,第二声是郑芝龙等人,而最后的杂乱恭送声,则是台下的九千兵马。
在他们的恭送声中,卢剑星返回了大员县,而颜思齐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也转身看向了郑芝龙等人。
“今晚就开始准备,十日后出发,一个月后,我们先把四国拿下来。”
“是!”
听到颜思齐的军令,刘香等人纷纷激动的应下,不过这个时候、郑芝龙却站出来说道:
“大哥,我需要先出发去九州,把贱内和孩子接往济州。”
“孩子?你还有孩子了?”
郑芝龙一开口,旁边的结义兄弟就惊诧的看向了他,而郑芝龙也挤出笑容道:
“我们南下前,我妻子怀胎八月,孩子出生后、我让人寄信回九州,给孩子取名为福松。”
“郑福松?倒是好名字,就是没你的名字有气魄。”颜思齐没有吝啬言词,主动夸了一句。
夸完之后、他也拍了拍郑芝龙:
“去吧、刚好把家人接回家乡。”
“眼下我等都是有官身的人了,把家人接回大明并没有什么不妥,况且有家人在大明,想来有些人也能放心不少……”
颜思齐扫视了一眼台下的九千兵马,他很清楚、这些兵马中,没少被人安插眼线。
不过他并不在意,只因为他没有想要割据自立。
在见识过海军十二卫的实力后,他就明白了一件事、割据自立,那是自寻死路。
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把齐王殿下交代的事情做好,说不定日后的他,也能凭借这个功劳福泽子孙。
只不过……
“……”一想到齐王交给自己的任务,颜思齐就不由的皱眉。
虽然他的名声已经很臭了,但如果做了朱由检安排的事情,恐怕他会遭到大明其他派系文官的抵触。
想到这里、颜思齐有些犹豫。
不过、这样的犹豫没有维持一个呼吸,就被颜思齐彻底推翻。
为了富贵、即便成为屠夫,他也毫不在意!
他扫视了一眼郑芝龙他们,又扫视了一眼九千兵马,最后所有想法化成了一句话:
“备军、这次我倒要看看,德川家光还能怎么对付我!”
第两百七十九章 贪心的魏忠贤
“噼里啪啦——”
“砰砰砰——”
正月初一,伴随着爆竹烟花和城头火炮的齐鸣声,大明正式进入天启六年。
过去一年的天启六年中,大明进行了河套之役,旧港的东西方条约签订,以及西南土司平叛,辽东北直隶防守北虏作战。
诸多军事行动,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也同样让大明在国事颓靡的时候,难得的精神一振。
只是后续的陕西白灾,山东蝗灾让大明的文臣武将有些猝不及防。
不过好在国库还有结余,利用国库的结余,两场大灾很快就平定下去了。
只是平定的后续,不管是上百万陕西百姓迁移河套,还是山东上百万灾民前往辽东,这一切的后续都耗尽了大明最后的一丝钱粮。
户部、御马监,内帑……
三个财政系统濒临枯竭,只能维持眼下的局面,而无法再应对大灾了。
也就是说、天启六年的大明,只能在安抚灾民的同时,进行第二次扫北之役,顺带迁移主动报名的百姓前往旧港、河套、辽东、河西各地。
就情况来说、实际上很不乐观,因为这代表着,大明一旦再度爆发灾情,恐怕被朱由检维持了几年的收支平衡,就要彻底被打破了。
不过、天启六年的消息也不全是坏的,就比如……
【碳铵肥料:鲜牲畜粪一百斤、黄豆粉一斤、熟石膏粉八斤。】
【以上原料混合均匀,装入容器里密封3天,用时兑3倍水,开沟做底肥或追肥】
【硫酸铵肥料:人粪尿五十斤、熟石膏粉五斤,加二十斤水,搅拌混合均匀,把其密封放置十至十五日即可,此肥主要用于追肥,用时刻字节开沟追施】
【复合肥:一百五十斤人粪尿、一百斤过磷酸钙,混合堆放,上面用土泥密封,一般十日即可使用,用此法做出的肥料可以用作底肥和追肥,由于肥效强,不可用于拌种子,以防影响出芽率】
【磷酸二氢钾:一斤……】
【此五法为殿下所传之法改变,尚需实验,特此请批试验田三万亩……】
【军备研究总院农业分院……分院长孙元化】
齐王府、书房内,当坐在位置上的朱由检看到了这份来自孙元化的申请报告后,当即就抬头看向了眼前的孙元化。
此刻的孙元化坐在他的面前,神色有些颓靡,看上去没有休息好的模样。
不过也怪不得他,自从来到京城或者说军备院,他立马就一人身兼数职,头上挂上了军备院蒸汽机研究主事、火炮研究分院长、火铳研究分院长、水力动能研究分院长、农业研究分院长等诸多头衔。
不仅仅是他,毕懋康和宋应星、宋应昌几兄弟也纷纷挂上了一些他们稍微涉及的领域头衔。
带着一百八十多号有着相关领域知识的学子们,面对数百种需要研究的议题和课题,几人表示压力山大。
苦于没有什么人的缘故,毕懋康以二十人为一组,开起了九种课题的研究,其中关乎大明百姓能不能吃饱饭的农业研究可以说是重中之重。
粮食品类培育,杂交、化肥等三种课题被孙元化提上议程。
这其中、最简单的就是化肥了,因为从事扶贫干部的朱由检对土化肥的成分是很清楚的。
前世的他需要面的是大山深处,年收入不足一千、甚至五百元的扶贫对象,而这样的收入,他们自然是用不起工业化肥的。
因此、朱由检特意和学农业的同学请教过制作简易土化肥的问题。
不过、面对时代的不一样,原料品类不一样,这些化肥能不能和前世一样,起到的作用那么大,朱由检还需要孙元化好好研究。
“这试验田我批示了,你找化淳和承恩拨给你吧,另外……”
朱由检抬头看向了孙元化,随后说道:
“玉麦、番薯、马铃薯、辣椒、番茄等作物的杂交、嫁接产量研究不要落下。”
“是……”孙元化作揖应下,而朱由检也摆手示意他退下了。
对于化肥,朱由检是没有太担心的,而其中作为硫酸钙的熟石膏粉,虽然价格上有些偏贵,但这难不倒朱由检。
大明目前疆域下的石膏矿藏产量,可以说是当今时代诸国最高的。
山东、漠南、朵甘、湖广、陕西、南直隶和四川的石膏矿藏数不胜数。
正好山东眼下闹了灾,直接扩大石膏的开采量就足够了。
这么一想、朱由检当即拿出了御马监从十月到十二月十五的财务汇报。
两个半月的时间,天下皇店就赚取了一百九十六万两,而原因则是就是由于专营盐茶的缘故。
其他商货两个半月不过赚取了八十二万余两,而盐茶足足赚取了一百一十三万余两。
这还是因为有百姓家中盐茶没有消耗完的缘故。
只要巡检司的力度不断加大,那么光盐茶二项,就能每个月给大明朝贡献八九十万两银子。
一百九十六万两,除去成本,朱由检可以调动的在一百三十万两左右。
想到这里,朱由检看向了侍奉在书房内的锦衣卫千户:
“告诉化淳,调六十万两银子去山东,命御马监官员在当地开采石膏矿,有多少开采多少。”
“是——”千户应下,而朱由检也拿起了其他的军报一一翻阅。
不过、他并非专心处理军报,而是在处理的同时,一心二用的推断化肥所带来的效应。
他综合考虑了一下,自己在山区里实施的农技,在刨除地膜这种弄不出的存在后,土地亩产中,化肥的因素约占亩产的20%~30%。
土化肥毕竟没有工业化肥那么精准,但弄出来之后,最少能让大明这八亿多亩田地的亩产增加10%~30%
算上旧港、大明八亿亩田地的平均亩产在二石左右,如果能增产一到三成,增产的粮食就足够养活上千乃至数千万人。
哪怕小冰河大旱和寒冷导致地方粮食绝收、减产,朝廷也能依靠基层的调拨力量来平抑灾荒。
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疏通黄河,让一些小的粮船可以从淮河将粮食运往洛阳,转而走陆路运往陕西。
山西、河南、陕西,这三地是旱情持续最久的地方,只要南方的粮食能运到洛阳一带的黄河流域,就能减少路上产生的三成火耗。
这三成火耗,能救的就是上百万人。
想到这里、朱由检松了一口气。
只要把石膏产量解决,依托各省御马监的官场牲畜粪便,化肥厂的有机肥问题就能很好的解决。
官场发展到眼下,数千万食用番薯藤和番薯的家禽牲畜,所能制造的有机肥,每年高达几十亿斤。
如果再加上大明上亿百姓的有机肥,化肥厂每年能实现的,是几十亿斤的土化肥产量。
这些土化肥虽然不足以满足大明耕地的需求,但也能让大明粮食产量多出几千万石。
“治大国如农夫屯垦啊……”
想着土化肥的事情,朱由检忍不住自嘲了一句。
也同样在他还在为土化肥的事情想来想去时,距离他十几里外的皇宫之中,朱由校却亲力亲为的在炮制木料。
昂贵的金砖上铺满了便宜的木料,四周的宫女太监都在注视着炮制木料的皇帝。
朱由校身为一个木匠,并没有一味地追求材料,而是只需要适合的就足够。
他觉得自己不需要昂贵的材料来衬托自己的手艺。
刨木声回响在乾清宫内,每一下都让守在旁边的魏忠贤、刘若愚、王体乾三人心悬着。
渐渐地,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朱由校将一整根木头轻轻松松的炮制成为了摇床的零件。
魏忠贤主动上前帮扶,看着朱由校将零件组装成为了两个摇床。
只不过、这两个摇床并不是为朱慈燃和朱淑娥准备的,而是为正在怀孕的三个嫔妃准备的。
她们三人的待产期,经过太医院中王肯堂的就诊,大概确定了会在今年的三月、五月、七月分别诞下。
为了自己新的三个孩子,朱由校准备颇多。
宫殿的桌椅板凳、床榻玩具,都是他亲手炮制的。
不仅如此、他也让张嫣带头为这三个孩子亲自缝制衣物。
张嫣倒是有一国之母的姿态,没有嫉妒后妃们,而是很认真的缝制衣物。
不过、事实证明朱由校准备的有点早了,因为当张嫣她们缝制好衣物后,距离第一个孩子出生的时间依旧还有三个月。
不过对此、他却有些乐此不彼。
“噔噔”的敲打声回响在殿内,所有人即便已经站的腰酸背痛,却依旧不敢动一步。
哪怕是权倾朝野的魏忠贤,此刻也忍着腹中饥饿,陪着朱由校炮制摇床。
这种时候、宫外的脚步声则是成为了打破僵局。
牵着三岁的朱慈燃和朱淑娥,张嫣带着几名宫女端着饭菜进入了乾清宫。
不过、当他看到朱由校正在炮制木头后,眼里闪过一丝失望,随后收敛失望,上前行礼道:
“万岁、燃儿和淑娥闹着要和您吃饭,臣妾拦不住……”
“嗯?”听到张嫣的声音,沉浸在“工作”中的朱由校放下了手中的锤子和楔子,转身果然看到了朱慈燃和朱淑娥。
“爹……”
两个孩子见到朱由校转过身来,当即就小跑向了朱由校。
朱由校见状蹲下,两小孩也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诶!”朱由校脸上露出笑容,左右手将儿女抱起,然后开始逗弄他们。
朱慈燃和朱淑娥的鼻眼很像朱由校,不过脸型却和张嫣、范氏一样。
朱由校很高兴的逗弄着他们,而魏忠贤也很识趣的让人打开了养心殿的门,朱由校和张嫣先后进去后,坐在了用膳的地方。
几名宫女将饭菜一盘盘端上,其中最让人瞩目的,无非就是朱由校吃了很多年的海鲜大杂烩。
尽管他曾听朱由检的话,控制了一段时间,但最后还是熬不过嘴馋,继续又吃了起来。
不仅仅是海鲜大杂烩,还有江南的大闸蟹,深海的鱼类都被御厨制作,端上了桌。
张嫣和两小儿的饮食有些清澹,即便是晚膳,但张嫣自己也不过只是一碟火贲羊头蹄,一碗蒜醋白血汤,一碟西红柿鸡蛋、外加一碗香米饭和一杯贡茶罢了。
一荤一素一汤一米饭,在这奢华的宫廷之中,张嫣的饮食确实算得上简朴和清澹。
至于两小儿,张嫣则是按照王肯堂的话,给他们准备了清炒肉丝,以及烤红薯、土豆丝之类的粗粮。
坐上位置,两小儿就开始老老实实的吃起了饭,没有其他小孩的闹腾,看来张嫣教导的不错。
“宝珠这段日子瘦了些,多吃吃这个。”
朱由校倒也会关心家人,一连夹了几道菜给张嫣,而张嫣则是心不在焉的应下,低头吃饭。
时间一点点过去,当一家四口吃饱,张嫣用贡茶漱口之后,也对着朱由校说道:
“万岁、眼下五叔叔已经虚十七,按照惯例,似乎可以寻亲事了。”
“嗯……倒也是……”朱由校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不过又笑道:
“只是以弟弟的样貌功绩,怕是没有几家女子能配得上他。”
“确实是这样……”张嫣眉间带着一丝忧愁,显然也是觉得以朱由检的模样和本钱,还有哪些功绩来说,大明真的找不到几个女子可以配对他。
尽管从朱棣之后,大明宗室,大多都是从平民胥吏之中选秀,但发展到了后期之后,一些小官员的子女也会被加入选秀之中。
朱由检的本钱和性格,注定了不管找什么女人都会和他没有太多话题。
别的不说、许多宗室子弟,像朱由检那么大的时候,早就开始和一些伴读的侍女勾勾搭搭了。
他倒好、每日不是处理军报,就是前往军备院,或者去燕山。
眼下等冬雪消融,他还要带兵出征,进行第二次扫北之役。
不管怎么看,朱由检都不像那种安份的人。
作为皇嫂和皇后的张嫣,没少为朱由检的婚事头疼。
当然、他更头疼的,还有朱由校和朱由检的关系。
张嫣不是小门小户走出来的,她小的时候就熟读史书,自然知道眼下朱由校和朱由检的关系有多么尴尬。
他们俩像极了北周宇文邕和宇文宪两兄弟,尽管关系一直很好,但谁也不知道,随着二人的年纪增长,两人还会不会一直和睦下去。
或者说、就算他们和睦下去,但下一代呢……
想到这里、张嫣看了一眼朱慈燃。
望着坐在椅子上晃腿的朱慈燃,张嫣心底充满了不安感。
她在不安,而其他人也同样如此。
魏忠贤忐忑的站在原地,而这时门口的太监也唱声道:
“奉圣夫人求见……”
“传!”朱由校听到是客氏来了,当即让人通传。
通传之下,很快客氏也走进了养心殿内,并对朱由校作揖道:
“万岁……”
“客巴巴来晚了,我和宝珠已经用过膳了。”朱由校笑着回应客氏,而客氏却在闻言后当即低头垂泪道:
“万岁、奴婢这次来,不是为了吃东西的,而是向万岁来哭诉……”
“嗯?”听到这话的朱由校皱眉,而客氏则是啜泣道:
“万岁赏赐的盐引眼下被作废,奴婢知道殿下是为了朝廷,为了万岁,但这盐引被作废后,奴婢的岁俸便只有三百石了。”
“这用度在宫中不足,因此想请万岁批准奴婢回乡。”
“……”客氏的一席话,让整个养心殿安静了下来,而朱由校也皱着眉说道:
“岁俸不足,加便是了。”
说罢他转头看向魏忠贤:“加客巴巴岁俸两千石。”
“万岁……”魏忠贤一脸为难,躬下身子俯身对朱由校说道:
“万岁、盐引被作废后,银子都去了户部,齐王殿下又拨了不少银子出去,眼下内帑只有不到十七万两了。”
“算上二十四衙门的开销,这点银子顶多撑到下个月去……”
一个月用十七万两,魏忠贤这话倒是听得有些骇人,不过朱由校也知道这其实是事实。
皇宫里的皇城三卫、大汉将军,还有净军,上万宫女太监,这些人都需要内帑发放俸禄。
仅仅俸禄来说这些人就要支出近七十万两,而大明几代皇帝的妃嫔和后宫,又要支出三十余万两。
如果再加上他们的吃喝,皇宫每年的用度最少二百万两银子。
本来御马监脱离内帑后,内帑岁入就在四百万上下。
今岁朱由校又调了不少银子支援外廷,这就导致了内帑顶多撑到下个月了。
“这……”听到魏忠贤的话,朱由校皱了皱眉头,随后想了想后才道:
“你亲自去齐王府,请弟弟拨些银子过来。”
“奴婢领命……”听到这话,魏忠贤当即应下,随后假装忧愁的走出养心殿。
只是在他走出后,他当即收起了忧愁的模样,随后王体乾也跟了上来。
“如何?”王体乾上前询问,而魏忠贤则是微微点头,带着王体乾向着乾清宫门走去。
直到走出乾清宫门,魏忠贤才开口道:
“这两淮的盐商,使一些银子就想让咱家帮他们去得罪齐王,真是异想天开。”
“只是我们也有把柄在他们手上,如果被齐王和万岁知道,恐怕你我性命难保。”王体乾紧跟着回话,而魏忠贤一听,当即阴冷道:
“些许商贾,还妄图威胁咱家,咱家这就要了他们的命!”
“倒是南京的几位勋臣挡在了中间,有些难办。”
“不过如果借了殿下的势,想解决他们倒也没有那么难……”
魏忠贤眯了眯眼,随后对王体乾说道:“你让我做的,我可都做了,要是没有好的主意,那你……”
“放心,这办法简单。”王体乾连忙说道:
“趁着内帑银钱不够,趁机伪造一批南边的亏空就行。”
“去了齐王府,你我二人当着齐王的面把亏空的事情说出来,再请你侄子魏良卿去查桉,趁机把两淮盐商和勋臣解决,自然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只是担心殿下机敏,看出你我的意图。”
王体乾说到最后有些担心,而魏忠贤也是如此。
他们两人贪污的内帑银不在少数,加上每年吃盐商的孝敬,如果这些事情被捅出来,两人就是九个脑袋都不够搬。
刚好两淮盐商又在给崔呈秀施压,因此这样的施压最终点燃了魏忠贤的想法。
既然盐政都被朱由检给收了去,那这群盐商也没有用了。
没有了利用价值的商贾就是韭菜,割一波就好了……
问题是、现在外廷一切基本上都是朱由检在做出,所以魏忠贤得找到一个机会,一个去见朱由检,并且从他手上拿到地方官员的处置权。
也正因如此,他才安排了客氏哭诉,并把内帑银不足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没了银子,皇宫就运转不开了,而除了内帑,其他地方都在朱由检手上攥着。
因此、皇帝只有让人去见朱由检,而这个人选自然就落到魏忠贤头上了。
只要人选落到他头上,他也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去见朱由检了。
至于为什么不偷偷的去见?魏忠贤又不是傻子。
他是皇帝的狗,自家的狗去别家串门,还想给别家当狗,哪个狗主人都忍不了。
因此、这个光明正大找朱由检,还能对朱由检献媚的机会就在魏忠贤和王体乾的绸缪下出来了。
二人走到了东华门,魏忠贤光明正大的上车,让人驱车前往齐王府,而王体乾则是看着魏忠贤离去的背影,转身也离去了。
过了一个时辰不到,魏忠贤到来的消息,在层层通传下,传到了朱由检的耳中。
刚处理完大量准备休息的朱由检也没有想太多,就宣魏忠贤来了书房。
“殿下……”
当魏忠贤来到书房的时候,朱由检正端着一杯贡茶抿了一口,难得放松了一下。
“哥哥有什么安排吗?”
朱由检闭着眼睛询问,只因为这段时间朱由校经常会和朱由检一起去南苑纵马射箭。
“这、实际上是内帑不足,万岁想请殿下拨些银子驰援内帑。”
“嗯……多少?”朱由检闻声眉头一皱,他本以为魏忠贤是来通知什么的,没想到却是为了银子。
“内帑银子经过调拨,眼下只有一月所用不足了,若是要撑到九月,最少还需要一百五十万两银子……”
魏忠贤一开口,朱由检就有些坐不住了。
别说御马监、眼下就是把户部拉上,他也凑不出这么多银子。
想到这里、朱由检看一眼魏忠贤,只觉得这厮估计吃了不少银子,不然内帑不会亏空的这么快。
魏忠贤被朱由检一撇,也是吓得两腿发软,因此连忙道:
“这银子殿下只需要出六十万两,剩余的可以请杨寰、魏良卿几位同知前往江南,查询近年来内帑金花银为何越来越少的原因,并追回金花银……”
“……”朱由检本能的感觉魏忠贤所图不是金花银,但他以为这些是朱由校安排的,所以也不好驳回。
他只能微微颔首,随后道:
“既然是哥哥安排的,你去做便是,崔应元他们全听你的调遣。”
“至于内帑的六十万两银子,二月初一我会让化淳送往内帑的。”
“谢殿下……”魏忠贤连忙跪下感谢,而朱由检也摆手道:“没事就出去吧。”
“叨扰殿下了……”魏忠贤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因此生怕朱由检后悔,在行礼之后就连忙快走出了齐王府。
只是在他退出书房的那一刻,朱由检就对门口的锦衣卫千户说道:
“传陆文昭、李若琏、崔应元来。”
“是!”千户应下,随后派人去通传陆文昭三人去了。
倒是在他也走后,朱由检低头沉思,总感觉魏忠贤这厮不是单纯的追查什么缺额的金花银。
就他那贪钱的样子,恐怕内帑的亏空和所谓的金花银没有关系,而是和他这个老阉货有关系。
想到这里、朱由检嘴角勾出一抹笑意:
“贪点好,你不贪、又怎么把黑锅都背你身上呢……”
第两百八十章 暗流蛰伏
“照这么说、这厮是准备栽赃诬陷两淮的盐商,把盐商和勋贵的事情解决,然后帮自己内帑亏空的账目用追缴的银子来抹平?”
书房内、当朱由检召来了崔应元和李若琏,陆文昭后,崔应元很快就让人调查到了魏忠贤的动机。
“按照杨寰的消息,魏忠贤这几年来,大概是从内帑之中挪用、贪污了一百二十余万两,从两淮盐商手中收取五十余万两……”
崔应元面对朱由检,十分谦卑的说着。
他身边的陆文昭和李若琏听闻魏忠贤贪了一百二十余万两,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
倒是朱由检不以为意的低头喝了一口茶道:
“他贪的东西,迟早要补回来,眼下不正是如此吗?”
“刚好两淮盐商那边,我也没有什么准备收拾他们的打算。”
“魏忠贤既然害怕两淮盐商把他的事情抖出来,那他就去处置两淮盐商好了。”
朱由检的想法很简单,魏忠贤是阉党的事情,百官都知道。
现在魏忠贤指挥杨寰去抄家两淮盐商,那自己坐着看戏就好了。
甚至如果魏忠贤能把事情搞大一些,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去他身上,那朱由检扫北之役就很轻松了。
“把两淮盐商这几年的罪证都让杨寰交给魏忠贤,让他把事情闹大一些也好。”
朱由检吩咐了一嘴崔应元而他也乖乖应下。
处理完魏忠贤的事情,朱由检看向了陆文昭和李若琏道:
“扫北之役我和五军都督府已经商量好了,三月初七武骧、腾骧、神策、金吾四卫率先北上。”
“同时孙应元前往辽东,和熊廷弼伺机而动。”
“如果老奴得知白马关出兵的消息后,不对虎兔墩他们支援的话,辽东的兵马就趁着山东灾民抵达辽东的时候,招募他们为民夫,于三月十五出开原北伐。”
“锦衣卫给我想办法,科尔沁中有一些不满努尔哈赤的部落,拉拢好他们。”
“是!”陆文昭和李若琏当即应下,而朱由检也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在他们都退下后,朱由检也靠在了椅子上,闭目养神了起来。
不过他闭目没有几秒,就听到了很轻盈的脚步声,随后过了数秒,十指尖尖搭上了头顶,开始慢慢揉捏了起来。
香囊味传入鼻中,朱由检稍微挺起了腰,让双手的主人更好揉捏。
处理完军务,这难得的放松让他倍觉舒服,而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双手的主人开口道:
“殿下、今日还在书房用膳吗?”
“嗯……”朱由检应了一声,而双手主人的杨媛爱也拿起了旁边的热毛巾,敷在了朱由检的脸上,同时看了一眼自己旁边端着托盘的侄女。
“叫庖厨准备膳食吧,殿下过些日子要出征,多准备些。”
“嗯!”杨爱应下,转身就小跑出了书房。
拍马上战场,作为将领蓄养一身膘是必须的,不说防止冷箭,脂肪既能卸力,又能储能,因此大部分将领都在战前多吃一些。
朱由检出征河套之前,体重飙涨到了一百四十斤,折合为后世的一百六十多斤,活脱脱是一个小胖子。
结果征战结束,整个人瘦了足足二十多斤,一直保持到了现在。
战场上变换莫测,尤其是追击战的时候,想吃口饱饭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经历过那么一次,朱由检也算是知道,一些将领为什么在老年容易患上病痛了。
不过以老朱家的基因来看,朱由检还是觉得只要自己不嗑什么丹药,别太吃什么龙精虎勐的药,活到六十几不成问题。
五十年后,说不定到时候大明的医疗体系都领先现在几个档次了,到时候就更不用担心了。
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帮忙按摩的杨媛爱倒是突然开口道:
“近些天,京城里都再传皇后殿下要为殿下您选妃了。”
“嗯……我听到了……”朱由检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
杨媛爱见状,好奇问道:“殿下不好奇自己的王妃吗?”
“一般……”朱由检懒洋洋的回应,因为他确实不在乎那所谓的王妃。
当他成为朱由检,踏上政坛的时候,他就知道爱情这种玩意,自己是不可能得到了。
从他成为齐王,执掌五军都督府之后,他就更对所谓的自主恋爱不感冒了。
一大堆事等着他,在他看来只要王妃看得过去就行了。
况且只要他想……什么女人得不到?
这么想着,朱由检不再说话,而杨媛爱也闭上了嘴。
之后的日子,朱由检不是在练习基本的武艺,就是去皇宫和朱由校训练马术。
朝堂上静的十分诡异,或许是朱由检的存在,让京城各党都不敢做的太过火。
总之春去秋来,一个半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而朱由检也迎来了要前往白马关的时刻。
二月十七,当北直隶八卫兵马和三十万民夫都调往白马关,朱由检也在一大早踏上了前往白马关的道路。
选择一大早的原因很简单,他是怕到时候自家哥哥又跑过来寒暄,到时候二人一聊,怕是没有一两个时辰结束不了。
因此、当他抵达德胜门后,当即便带着骁骑卫的骑兵开始策马北上。
不过、他能预料到朱由校的想法,朱由校自然也能预料到他的想法。
当他策马北上的时候,朱由校却没有在皇宫,而是出现在了德胜门的城门楼上,女墙背后,看着城下朱由检渐行渐远的背影,最后叹了一口气:
“唉……”
“万岁、杨寰已经带人抵达兖州府了,估计殿下扫北的时候,两淮的事情……”
朱由校在叹气,而刘若愚则是在他背后轻声说着魏忠贤的事情。
有着锦衣卫的朱由校,对于魏忠贤的所作所为,几乎是十分清楚,唯一没有朱由检弄得那么清楚的,就是关于魏忠贤到底吃了内帑多少银子的事情。
不过即便如此、朱由校也知道魏忠贤很贪。
但同样的,他也觉得,贪银子的人,才是最好操控的……
“两淮的盐商在江北势力极大,派人告诉崔应元,注意一点,别引起民愤……”
朱由校微微瞥了一眼刘若愚,而刘若愚也颔首应下。
见刘若愚的举动,朱由校转头看向了已经消失在天际边的骁骑卫骑兵,喃喃自语道:
“弟弟这一走、恐怕朝中的党争又要重新开始了。”
朱由校很清楚自家弟弟在京城和不在京城的区别。
他在京城,阉党之中的齐楚浙宣昆五党,还有一群小党派,以及苟延残喘的东林,都不敢做出什么过火的事情。
但眼下他走了,为大明开拓疆土,安定边塞去了。
可边塞是安定了,但朝中呢……
朱由校微微皱起了眉头,而他身后的刘若愚也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皇帝背影。
主仆的行为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直到一刻钟后,朱由校转身,这种诡异才宣告结束。
二人在大汉将军的拱卫下返回了皇宫,只是在他们返回皇宫的同时,数万里之外的旧港也迎来了一群非富即贵的人。
“放!”
“砰砰砰——”
二月的南洋气候宜人,在白云蓝天之下,碧海波涛之上,旧港行省、巨港府码头的十二声鸣炮礼让整个巨港的气氛都喜庆了不少。
一艘艘九千料的货船靠岸,随后放下船梯,紧接着一名名身着绸缎的人有条不紊的下船。
在码头上、黄龙并没有亲自接见这群人,而是派来了目前暂时担任海军都督府,正四品佥事的李旦前来迎接。
一年多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而巨港府作为原本就拥有上百万土人的马来半岛,一旦团结起这上百万土人,想要建造一个繁华的城池可以说轻而易举。
巨港府治所巨港县,它的位置位于后世的吉*坡。
经过上百万人的建设,此地沿海矗立起了一个城墙周长四十余里的大城。
城中有土地近六万亩,而城外东西两侧已经初步开垦清理出了一些平地。
不过诡异的是,从码头看向平地,所有平地上都是汉人,而汉人的数量不过寥寥数千人。
“海军都督府佥事李旦,恭迎诸位长史……”
当数百名王府官员还在诧异于巨港的繁华时,李旦的突然开口,瞬间打破了他们的惊诧,纷纷作揖回礼。
在诸藩之中,实力强大藩王长史依旧站在最前方,而当李旦自报家门后,对他不是很了解的一名长史便开口道:
“秦藩长史孙煜、字健新,敢问黄龙都督现在何处?我等何日可以出发前往小西洋?”
孙煜的话问出了诸藩长史在意的问题,而对此,李旦则是不紧不慢的笑着说道:
“黄都督还在东山府组织围剿叛军,眼下下西洋一事,暂由本官负责。”
“诸位请在此地休息两日,明日黄山舰队携带一百补给船从南海府抵达码头后,下西洋之船队便可出发。”
李旦的话让众人稍微松了一口气,他们最担心旧港物资不足,导致他们需要在这里呆上不少时间。
“诸位长史休息的地方已经安排好了,请……”
李旦不给孙煜开口的机会,当即作揖示意他们进入巨港县,而不想让他们在码头待太长时间。
诸多长史虽然起疑,但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上,也没有做出什么过火的事情。
率先开口的秦藩长史孙建新更是带着秦藩的几名官员护卫先行,其他诸藩也纷纷跟着进入了巨港县。
李旦看着他们离去的模样,安排了一名主事招待他们后,便转身向着不远处的开垦地走去。
等诸藩长史都进入了巨港县后,一名跟在李旦背后的参将也开口道:
“这群个宗室,来巨港休息两天,也不知道要耽误我们多少事情。”
“就当是给那群土人放假了。”旁边一名参将跟着开口,而李旦则是说道:
“也别太瞧不起他们,日后旧港土人开发完毕,说不定我们还需要从他们的藩国手上获取一些金银,从事贸易。”
“说说巨港府的新地开垦情况吧。”李旦看向身后的一名参将,而对方也当即回应道:
“从去岁正月到现在,草草开垦出了一百四十五万余亩,今年只需要再精耕一年,明年就可以种植水稻了。”
“嗯……还不错,就是速度有些慢。”李旦微微颔首,而旁边的一名参将道:
“都督下令,明岁旧港耕地必须达到三千万亩,就这速度来看,怕是得累死……”
“好了,那些事情不用说,只需要完成都督和殿下的军令便是。”李旦打断了对方想说的话,随后蹲下捏了一把土,感叹道:
“这旧港诸岛,除了东山府较为贫瘠、开垦难度太大外,其余岛屿土地都十分肥沃。”
“这样肥沃的土地,这群土人占据数千年居然还没有开发出来,真是暴殄天物。”
“佥事说的是,比起这群土人,我大明迁移而来的百姓反而能吃苦一些。”一名参将附和着,而旁边的参将也道:
“佥事,这次派黄山舰队护送小西洋船队,会不会兵力太少了?”
“黄山舰队只是马前卒,为后面的舰队探明海域和路线罢了,黄都督已经派其余几支甲等舰队前来了。”李旦说罢,也看向了不远处的巨港县。
他不是很理解朱由检为什么要把这群藩王分封到天竺,毕竟这群藩王若是日后有谁消灭了其他诸藩,那说不定会成为大明的敌人。
藩国之争,这种事情已经在历史上发生无数次了……
李旦的想法、实际上也是绝大多数大明武将的想法。
不过、这样的想法也就是在心里想,谁要是敢说出来,恐怕第二天就要被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带走……
这么想着李旦也放下了不该有的想法,转而开始继续安排巨港府的一些政务。
他并不是专门常驻在巨港府的佥事,而是黄龙随身的佥事。
如果下西洋船队不来,恐怕他这会儿正在和黄龙探索东山府以南的那个大岛。
“也不知道都督探索到哪里了……”
想到东南府南部的大岛,李旦的思绪飘到了数千里之外。
也在他思绪飘向黄龙的时候,数千里之外的一艘船只也因为操作不当而搁浅在了礁群之中。
发现搁浅的舰长当即让人向后方的舰队挥旗发出警惕的旗语,而看到旗语的诸多舰长也纷纷避开了礁石群。
“这地方有点意思,与往南走反而植被越茂盛了起来。”
当双筒千里眼被放下,已经留起短须的黄龙出现在了一艘巨大的军舰上。
风帆被狂风吹动,大海在拍打船身,天空之中的乌云和搁浅的军舰没有让黄龙止步,他看着舰队右侧的海岸线,转头对旁边的人说道:
“命令全军继续南下,在前方找一个可以靠岸的地方,等待后方的补给船。”
“是!”
副舰长闻言当即开始命人摇旗,传递旗语,而黄龙则是双手扶在围栏上,看着怒海狂涛的场景,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自从半个月前解决了东山府沿海的所有土人后,黄龙就留下了一营拱卫营,随后带着一支甲等舰队向东山府南部进军。
舰队走了半个月,从一开始对荒芜海岸线的不感兴趣,到植被变多时的兴致勃勃,再到眼下的好奇,都满足了男人想要冒险的天性。
很快、阴沉的天空开始下起暴雨,而面对暴雨的海军舰队没有停下脚步,他们固执的向南行驶。
海浪拍来,整个甲板上都是咸涩的海水,黄龙自己也被拍了一个透心凉,不过这并不能浇灭他的热情。
望着所有水兵在甲板上摇摇晃晃的模样,望着军舰起起伏伏的场景,黄龙此刻想要放声咆孝,以此来宣泄自己压抑了一年之久的情绪。
只是再高的热情,当连续被海水拍打数次,被狂风吹了无数次后,也终究会化作饥饿和寒冷。
好在在夜幕即将降临前,黄龙他们找到了一块漫长的避风湾。
所有船只行驶靠近沙滩,随后在即将进入浅水前放下了船锚,固定之后,所有人都跑回了船舱里,大口大口喘气的同时,手里捧着一碗热茶。
黄龙也不例外,他捧着热茶,吹了吹后,抿下一口,驱散了周身的寒意。
他坐在角落,没有掺和舰船上诸多将领们关于这块新大陆的讨论,心里满满都是关于朱由校和朱由检的事情。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当身上的衣服都随被火炉烘干,船舱外的海浪声也变小了起来。
黄龙提着一个灯笼走出船舱,果然暴风雨已经过去。
漆黑的海面上、只有他们这十几艘军舰冒着朦胧的火光,让黄龙心里有些压抑。
不过、这样的压抑伴随着远处船队的浮现而消失。
舰队庞大的补给船队跟了上来,所有舰队的水兵都跑上了甲板,为他们欢呼着。
这样欢快的场景让黄龙露出了一丝笑意,或许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忘却那些政治上的事情,给自己稍微放松一下。
“放小船,去海岸上扎营吧。”
补给船队抵达,黄龙也下达了军令。
很快、数以百计的小船开始被放下,随后被水兵们划向海岸。
他们有条不紊的抵达海岸,随后拖拽小船登陆沙滩后,开始将小船上的帐篷一个个搭建了起来。
他们用小船在沙滩上围成了一个大圈,就好像防御工事一样。
一些人去寻找稍微干燥的柴火,一些人则是探索四周。
在确定这个海滩安全后,他们开始用火把当做旗帜来晃动旗语。
得到安全的情况,黄龙也带着大量水兵登陆沙滩,而补给船队的庖厨们则是最后登陆沙滩。
在他们登陆的时候,黄龙已经坐进了一个搭建好的大帐内。
他让人点上了烛火,随后就拿出了兵书开始反复观看。
这算得上是他在南洋除了打仗和探险外,唯三能消遣的东西了。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篝火堆开始点燃,帐篷内外都亮了起来,水兵们围在篝火边,唱着家乡的民谣,让黄龙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不少。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名舰长也端着一盘饭食掀开了帐帘:
“都督,饭食好了,先吃点吧。”
“嗯……有羊肉?”闻见羊肉香味的黄龙食指大动,同时也好奇的询问了起来。
毕竟在南洋,羊的数量还是比较少的,即便是黄龙这种级别的存在,也顶多只能一个月吃上那么一顿。
“有,是南海府派来的补给船队,同时还有人给您送来了一封信,是满都督的。”
“嗯?”听到是满桂的来信,黄龙也顾不上羊肉的鲜嫩了,而是直接抢过了手书,打开一看。
他紧张看着手书上的内容,全因为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能有多少人支持他的想法。
毕竟不解决朱由校和朱由检的关系,他们这群人就得一直担心受怕。
他本以为书信里,满桂会给他带来一长串愿意支持他的名单,却不想手书打开,却看到了皇帝和满桂他们开诚布公的内容。
“……”看着手书中的内容,黄龙皱了皱眉头。
“都督,怎么了?是北边有战事了吗?”舰长好奇询问,而黄龙也在看完手书后,将手书点燃丢到火炉里。
手书被点燃时的火焰照亮了他的脸颊,但很快又熄灭下去,让整个帐内陷入昏黄。
黄龙面无表情的微微颔首:“嗯、殿下要发动第二次扫北之役了。”
“那不是很好吗?”舰长不明白,这种好事,为什么自家都督脸色会是这样。
“你先下去吧,我一个人静静。”黄龙摆了摆手,示意舰长下去,而舰长闻言也作揖行礼,随后退出了帐内。
在他走后,黄龙久久没有开口,直到桌上热腾腾的肉汤都不再冒烟,他才叹了一口气:
“唉……”
一声长叹,意味繁多,不知道黄龙是不是在为自己的计划流产而叹气,又或者是在感叹朱由校和朱由检的兄友弟恭,总之黄龙的神情复杂。
他看向火炉中已经不存在的黑灰,过了片刻才喃喃自语道:
“兄友弟恭虽好,但叔侄呢……”
第两百八十一章 漠南之主林丹汗
“呼……呼……呼……”
“他们就在前面,别让他们跑了!”
“抓到了全部给我杀!”
丛林之中、人影穿梭……
当数十身着东吁服饰,说着一口东吁语的士兵在丛林之中拦追堵截,他们所有人的目标,不过是区区十余人罢了。
“彭——”
匆忙的追击中,一名身材纤细的汉人被长长的树根绊倒,而在他面前一名螳螂腿、马峰腰的汉人立马折返,将她扶起。
“怎么样?还能跑吗?”
潮湿寒冷的林中,沉炼紧皱着眉头看向眼前人,而这人满脸污垢的抬头,眼神中满是倔强。
不等他开口,一名吊儿郎当的锦衣卫带着一名瘦弱的锦衣卫冲出从来,在看到跪倒在地的锦衣卫时,这人不由开口道:
“所以说锦衣卫不除了刺探消息的时候,其他时候不需要女人,麻烦……”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还是诚实的转过身,手放在了长长的戚家刀上。
“王小旗,你带着地图和他们先走。”
沉炼拍了一下身前女锦衣卫的肩膀,类似她们这种性别的锦衣卫,主要是负责去东吁将领府上探查情报的特殊锦衣卫,战力不强,沉炼也不想留下对方。
因此、在交代了一句后随后抓刀走向了吊儿郎当的陆修。
这女锦衣卫也抓着地图起身就跑,而陆修则是听着后面追兵的声音,轻描澹写道:
“三人对付四十二人,也不是没有胜算。”
“咳咳……”旁边的陆显咳嗽了一下,而沉炼也抹了一下雁翎刀上的水迹。
“东吁寒气湿重,恐怕这辈子我是不会来第二次了。”
陆显咳嗽着,而下一秒丛林之中就拱出来了一名没有穿着布衣的东吁士兵……
“噗嗤——”
手起刀落,陆修一刀结果对方,并主动冲入了丛林之中。
沉炼陆显紧随其后,而得到他们交代的其余九名锦衣卫则是带着东吁地图,向着距离他们最近的南牙关返回大明。
三天的时间,九人穿越一百余里的原始森林,最终带着东吁地图返回了大明。
这份地图伴随着南牙关的八百里加急,送向了五千多里外的顺天府白马关。
“好!”
三月初一,在一片呼声焦噪中,朱由检拿到了东吁孟养、木邦两地的地图。
从山川河流、到城池隘口,地图上详细描绘了木邦和孟养全境,而这份图一拿到手上,就代表打下东吁门户已经不是什么难事了。
“把这份图收好,没想到出征之前还能到手这样一份大礼,沉炼三人可记大功!”
合上地图、朱由检将他递给了身旁的陆文昭,转身看向了自己身后。
此刻的他身着一身御制的山文甲,腰间别着长刀和骑铳,英气迫人。
他站在白马关城外数里的一个矮坡上,而坡下,近三万骑兵和两万多步卒,三十多万民夫的营盘占据了白马关和关外长长的狭长平原。
“孙守法领龙骧卫为中军,满桂领骁骑、天策、羽林三卫为后军护卫民夫,曹勐、赛罕统帅腾骧四卫做先锋先行北上,四卫骑兵以小旗为单位,外放五十里。”
朱由检有条不紊的安排先锋、后军和中军,而得到军令的三将也作揖应下。
在作揖接令之后,满桂手搭上腰间的长刀,对朱由检笑道:
“殿下、那虎兔墩应该已经知道我们要北伐,不过按照喀喇沁其他诸部的汇报来看,他居然还没有撤走,倒是有些胆识。”
“这不是胆识,是无知……”朱由检轻嗤一声,他从没有把林丹汗放在眼里。
说白了、但凡蒙古高原出了一个类似俺答、达延这样的存在,历史上的努尔哈赤和黄台吉都要被一顿爆锤,甚至元廷复起也说不定。
从清军入关就能看出,八旗的战力在和明朝的拉锯战中,已经逐渐下降,而死伤的人口更是让他们从万历四十六年能拉出十万男丁,到入关时只有六万的窘迫局面。
如果不是李自成攻打北直隶,或许豪格和多尔衮的内斗会持续十数年。
而这种情况下,拥有二十几万男丁的蒙古部落一旦统一,明清都要面对巨大的压力。
林丹汗这个政治上的莽夫,花了二十几年的时间才让漠南漠北名义臣服他,完全不如俺答,更不如达延汗。
对付这种政治莽夫,只需要把他的锐气打掉,然后分化内部就足够了。
“派人联系好喀喇沁各部的台吉,告诉他们别轻举妄动,我们这次的目标只是驱赶虎兔墩和伯晕歹,真正要打的还是科尔沁。”
“让他们老实呆着,等虎兔墩战败,跟虎兔墩一起逃得远远的,过几年我大明再度扫北时,他们会有一个好待遇的。”
朱由检单手握住刀柄,看着坡下的大军、民夫不断运动,心里生出一股豪气。
“科尔沁诸部同样允诺,只要我剿灭了奥巴,他们依旧能在科尔沁放牧,大明会在科尔沁筑城驻兵,保护他们。”
“是!”
二人对话轻松至极,似乎没有把这漠南诸部的蒙古放在眼中。
想来也对,河套三大部都被他们击垮了,只剩下漠南东部的这几个部落,能和明军对垒倒是奇怪了。
“动身!”
说罢、朱由检转身,而赛罕伸出手帮他扶住了战马。
诸将一同上马,营盘内的大军也开始有序的出营,各队的旌旗形成了一条赤色的长龙,不断延伸。
哪怕是那三十万民夫,也纷纷身着鸳鸯战袄,手里拿着简易的长矛,小心翼翼的在三卫骑兵的护送下,押运着骡马粮车。
明军动了、而相比较燕山山脉的热闹,九百多里外的哈剌温山南麓之下、在春雪消融,牧草生长的草原之上,数万蒙古人依旧在自顾自的放牧。
他们之中的成年男丁在驻牧地的外围建立起了一个个简易的驻牧帐篷,每个帐篷有十二人看守,相当于固定的一个据点。
帐篷内的人就是哨骑,向外放出二十余里探索四周,为驻牧地的蒙古人提供一个安全的驻牧环境,并且能及时发出警告。
这样的驻牧帐篷每个二十里有一个,一直向南扩散三百里,直到逼近燕山山脉的山口,才抵达了它们的外围。
“也不知道大汗为什么要和大明打仗,现在我们连黑煤都没有了,只能去漫山遍野的找树木。”
“那些女直人就是骗子,我听说很多台吉都不满大汗的行为。”
燕山山脉口的青草地上、两名负责放哨的哨骑在漫步的时候,嘴里不停的抱怨着林丹汗掀起战争的行为。
他们是察哈尔的骑兵,按道理来说他们本来不应该质疑自己的大汗,但奈何和明朝开战导致的贸易断绝让他们所有人都感到了生活上的不便。
在习惯了简单并且便宜的蜂窝煤后,很多人宁愿用十几只羊换取一年量的蜂窝煤,也不愿意去漫山遍野的寻找树木。
和后世人认为漫山遍野都有树木的漠南不同,除了哈剌温山这种地方还能有不少树木外,便是燕山山脉都植被极少。
从宋末到清朝中期,全球始终处于一个低温期,而这样的低温期就导致了降水带东移。
偌大的漠南漠北草原,想要找到一片可以拿来做柴火的树林,可以说无异于大海捞针。
牲畜的粪便虽然也可以燃烧,但冬季的时候白灾一来,所有牛羊都得节衣缩食,产出的粪便不仅数量少,等待它们可以用作燃料的时间也极长。
一场白灾下来,一些小领主的牧场里死伤数百上千只牛羊也不奇怪。
但自从朱由检搞出了蜂窝煤后,各部的小领主完全可以用牛羊来换取大量的蜂窝煤在帐篷里燃烧。
一些牛马粪便被收集到了特制的帐篷里,然后在帐篷里放上十几个蜂窝煤,这样连续三天,牛马粪便就干燥的可以直接燃烧了。
不仅如此、富裕的一些小领主干脆给牛羊圈了一块牧地,然后就牛马粪便在牧地中点燃,为牲畜抵抗寒冷。
这么一来、死在白灾之下的牲畜数量就大大减少,而各部虽然用牛羊来做贸易,但总体来说,他们还是赚的。
也因此、互市断绝、贸易断绝的结果就是廉价的蜂窝煤彻底断绝,而去年的一场白灾,更是加大了诸部对林丹汗、伯晕歹等人的不满。
那群死去的牛羊,如果拿去交易蜂窝煤和盐茶,所有的贵族都能舒舒服服的过上一个冬季。
结果不仅牛羊死了,冬季也是一场难熬。
这让他们都怀念起了明蒙和平的时期,对于林丹汗的愚蠢行径更是私底下张口就骂。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此刻的许多蒙古人都开始对林丹汗的统治产生了不满。
也就是在这样的不满下,许多隐藏在诸部中的北镇抚司锦衣卫,都通过各方领主得到了不少情报。
总的来说、伯晕歹和林丹汗的兵力在六万三千左右。
但如果不满的贵族们都撤离哈剌温山,林丹汗和伯晕歹的兵力就只能有三万六七千了。
这么一看,局势就很明显了,除了伯晕歹和林丹汗,所有人都不想打这一仗。
他们不会在意林丹汗能不能统一漠南漠北,他们在意眼前的利益。
不管国家还是部落,封建制还是近代制,上层人士都在用集体的公器来为自己谋取利益,这才是人性。
同样的、作为大汗的林丹汗,他不可能不知道下面人对他的非议,但他只觉得这群人目光短浅。
他是自诩要成为瀚海四十万蒙古人之汗的孛儿只斤·林丹巴图尔,是成吉思汗的后裔,目光短浅的部众根本理解不了他。
这就是林丹汗的自大,而这样的自大不仅仅藏在他的心底,也被他用行为表现了出来。
“呼图克图汗有令,所有部落的台吉、贝勒前往黄金大帐议事!”
哨骑在传令,各部的台吉贝勒虽然不情愿,但都老老实实的前往了驻牧地最中央的大帐。
不断涌入的贝勒台吉、将大帐挤得满满当当,而坐在主位的林丹汗则是一脸满意。
好不容易等所有台吉都到来,林丹汗这才开口道:
“我们在燕山里的一些哨骑发现了明军北上,这次是朱由检那个娃娃领兵出征,看规模应该有五六万战兵。”
“五六万?”
“这么多?”
“那算上民夫得有四五十万了吧?”
“趁着还远,可以迁移了。”
“安静!”看着乱成一团的诸部台吉,林丹汗很不高兴的呵斥他们:
“明军的人数虽然多,但骑兵只有两三万,况且距离我们还有七八百里,你们慌什么?”
林丹汗很威风、他没有把朱由检放在眼里,甚至在他口中,朱由检似乎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
不过、他的威风也只代表了他,在他呵斥完后,伯晕歹就有些坐立不安的说道:
“大汗,明军骑兵的奔袭距离和速度很长很快,朱由检在河套只花了六七天时间就奔袭了上千里,我们应该现在就迁移。”
“对啊、现在迁移还来得及,等札萨克图汗他们南下,我们再打草谷也不迟。”
“现在开春不久,牛马还没有育肥,一些马匹瘦弱的连孩子都乘载不了,这怎么打仗?”
“大汗、我们可以考虑一下,暂时往北迁移,明军的补给跟不上的。”
伯晕歹的话,顿时让许许多多的喀喇沁领主跟着附和了起来,毕竟他们就是隐藏在蒙古人之中的内鬼,谁都不想和朱由检起冲突。
如果他们知道伯晕歹这家伙偷偷和女真人结盟了,他们绝对会在第一时间抛弃伯晕歹,带着消息投靠大明,而不是让伯晕歹火烧白马关互市。
现在屁没捞到一个,还要被朱由检带兵追着打……
想到这里、一些喀喇沁的贝勒台吉纷纷用充满怨念的眼神看向了伯晕歹。
至于伯晕歹他倒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毕竟在土蛮被灭、河套三大部也被灭后,卡在中间的他,绝对会被大明吞并。
只有吞并了,获得了燕山北部的缓冲地带,北京城才能安全,明军骑兵才能在关外筑城。
所以他从来没有后悔,他后悔的是当时动手没那么利落。
如果当时他攻破了白马关,带兵冲到京城附近劫掠一番,说不定大明只能提高自己的岁赏,而不会像现在一样尴尬。
谁又能想到朱由检在扫套的情况下,还能在燕山军营留下三卫精锐来驻守白马关……
只是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伯晕歹现在想的就是先跑,等朱由检去打女真的时候,他再去打草谷。
他对朱由检是真的怕得要死,如果不是被范文寀一阵忽悠,担心朱由检打完河套就要收拾他,他也不会起兵造反。
说白了、还是因为他以前对大明做的亏心事太多了,即便朱由检给他开出侯爵的条件,他也不敢去大明当官。
论起入寇的频繁程度,他比火落赤和素囊加起来还多……
“北迁?迁什么?”
不曾想、在所有人都想着北迁的时候,林丹汗这厮却突然冷笑道:
“他朱由检能随便来漠南,那岂不是代表大蒙古国成为了他可进可出的牧场了吗?那我们又是什么?他的牧民?”
“形式比人强,暂时迁移让他空耗钱粮比较好,等秋季人强马壮的时候再南下去河套打草谷,他朱由检总不可能有我们的马快吧?”伯晕歹听着林丹汗的话,耐心劝导着。
在他看来、和明军正面交手就好像被马踢了脑子一样。
他当初带着两万多人都没有拿下白马关,现在明军上直出动,他们只有五六万人,怎么可能打得过?
“他来哈剌温山,我就去宣府!”
林丹汗固执的要南下,但见状的伯晕歹当即怒了:
“你要去就你去,我要带人去北麓!”
说罢、他转头看向了喀喇沁诸部的贝勒台吉,而他们见状也纷纷附和道:
“先躲一躲比较好。”
“避明军锋芒,等秋季再南下打草谷。”
“兵力相当,即便打赢了也死伤惨重。”
支持北迁的人依旧占据大多数,而这一幕让林丹汗瞬间不满道:
“伯晕歹!你既然认了我做大汗,现在就要服从我的汗令。”
“我愿意服从,但前提是不愚蠢的汗令!”伯晕歹反怼起了林丹汗。
他也有自己的骄傲,当年他和他父亲入寇袭扰明军的时候,林丹汗不过是一个娃娃。
他才和明军交过几次手?现在自己放下身段,苦口婆心劝了半天,他还这么执拗。
那就没有办法了,反正送死的事情他是不会去做的。
“你……”林丹汗下意识把手放在了腰间的刀柄上,但喀喇沁的诸部台吉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纷纷把手放到了腰间。
这一幕被林丹汗看见,即便他再怎么自大,也知道帐内的喀喇沁台吉和贝勒比较多,真打起来说不定他自己的安危也没有办法保证。
因此、他只能强压着怒气道:
“你可以带着部众走,但要留下五千骑兵断后。”
“可以!”听到要留五千骑兵,伯晕歹虽然不愿意,但他还不想和林丹汗撕破脸皮,况且五千骑兵也不是他一家出。
“苏布地、宣召各部各出一百骑兵,我们出一千五,凑够五千断后的骑兵给呼图克图汗!”
“是!”听到自家阿布的话,苏布地也主动站了出来,而林丹汗见状也稍微平复了不舒服的情绪,抬手示意伯晕歹离开。
伯晕歹见状也当即带着喀喇沁诸部的人离开了黄金大帐,而在他们离开后,林丹汗望着帐内仅剩的察哈尔诸部台吉、贝勒,也阴沉着脸色说道:
“你们集结兵马,家卷跟随喀喇沁北迁。”
“是……”听到林丹汗的话,诸部贝勒台吉松了一口气。
他们虽然对和明军交手有些忌惮,但最忌惮的还是家人的安危。
如果能先北迁部众,那即便打起来不顺利也可以北逃,而不至于出现带不走部众的情况。
只是他们松了一口气,却引来了林丹汗的不满。
说实在的、如果不是伯晕歹要带人撤走,他是不愿意让诸部部众北迁的。
毕竟在他看来、素囊和火落赤被朱由检战败,是因为他们废物。
喀喇沁和土蛮也就一个水平,土蛮都被他和黄台吉灭了,喀喇沁和废物也没有区别。
既然明军一直没有征服喀喇沁和土蛮,肯定是因为实力的不足。
那么能轻松击败土蛮的自己本部,哪怕不能击败明军,也不至于落个惨败的下场。
所以他想的是,指挥察哈尔和喀喇沁两大部的兵力,先挫挫明军的锐气,挫完就带着一部分的战利品北上,然后趁机收服漠北的外喀尔喀。
只要把外喀尔喀收服了,那他手下就有十万控弦之士了。
到时候等明军去打女真的时候,他就去收服科尔沁,然后西征,征服漠西卫拉特。
只要把这几大部征服,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四十万蒙古人之主,手下控弦十数万,轻而易举的就能入侵河套、袭扰河西。
到时候只要集结兵力打赢一场,就可以趁机向明朝提出互市和岁赏。
这么一来、他就是自达延汗后,第二个大蒙古国的中兴之主了。
只是想法很不错,施行起来却很难,伯晕歹带头反对他的行为,这让林丹汗十分生气。
如果不是朱由检带兵即将到来,他绝对不介意在收拾朱由检之前,教训一顿伯晕歹。
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能收回自己说要出兵的话。
出兵是必须的,但还要做好第二手准备,所以他才安排部众北迁。
说实话就是,他也做好了打不过就跑的准备。
虽然有些丢人,但只要能捞到一些战利品,他就可以回去吹嘘自己对明军的“战果”了。
反正明军追不上他就得撤走,到时候他怎么说都没有人揭穿。
凭借这份战果,他就能稳定外喀尔喀和喀喇沁,趁机把科尔沁争取过来了。
想到这里、林丹汗盘算了一下这一场仗要怎么打。
不过不管怎么打,首先他们不能被明军拖住,不然就要面对被明军追击的场面了。
另外、他也不能死伤太多部众,不然就算拿到了不少明军的战利品,也会打击到他在察哈尔内部的威望。
因此、在诸多联想后,他最后下令道:
“集结大军,我们先南下教训一下朱由检的先锋军。”
第两百八十二章 兴京城的垂死野猪
“明军出塞,各部调出男丁,明日我们要去南边打草谷!部众随伯晕歹太师北牧。”
黄昏、伴随着令骑的不断奔跑传令,很快察哈尔各部部众都知道了林丹汗要组织大军南下打草谷的事情了。
“北牧北牧、不打仗哪有这么多事!”
“明军都多少年没出北塞了,也不知道来了多少人。”
在令骑走后,一些察哈尔部落的部众开始大骂,不过骂归骂,所有人还是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北逃,虽然这所谓的北逃被称为“北牧”。
只是比起察哈尔部众的大骂,喀喇沁的许多领主则是返回了自己的大帐,找到隐藏在部落里的锦衣卫,把林丹汗的行动告诉了他们。
得知消息的锦衣卫们冒充喀喇沁的哨骑南下,在第三天的时候,将林丹汗要南下,伯晕歹北上的消息纷纷告诉了刚刚带兵走出燕山山脉的朱由检。
“他倒是挺勇敢的……”
辽阔的多伦草原上,两万多先锋上直马步兵已经在曹勐和赛罕的带领下北上,而朱由检在听到锦衣卫的消息后,转头看向孙守法,直接笑了出来。
他是真的觉得林丹汗挺勇的,河套三大部的贝勒台吉都被他抓到京城跳舞了,这个林丹汗还觉得他能南下试试明军的刀锋。
“殿下、干脆让我带龙骧卫,直接去找虎兔墩主力决战。”
孙守法骑在马背上,跃跃欲试的模样,看来并没有把林丹汗那三万多骑兵放在眼里。
对此、朱由检笑了笑没说什么,随后展开了地图,扫了一眼地图,又看了一眼眼前的多伦草原地形。
多伦草原处于蒙古高原的东南缘,卡在了燕山山脉和哈剌温山脉之间,总体看来,它的地形是四周高,中间低。
其中、南部稍高,北部稍低,而由高原从西南向东北逐渐低缓,为一宽缓的半环形盆地。
也就是说、明军现在在缓缓的下坡,而林丹汗的骑兵在缓缓的上坡。
这种情况下,似乎派出骑兵,就足够击垮林丹汗。
但击垮林丹汗对朱由检目前来说,暂时没有什么好处。
林丹汗还活着,那他最少可以名义上联合漠北喀尔喀、漠南伯晕歹。
如果他死了,说不准漠北喀尔喀和漠南的伯晕歹会病急乱投医,像历史上林丹汗西迁一样,主动去投靠黄台吉。
喀喇沁和外喀尔喀部众近二十万,男丁七八万。
要是这么一股力量成为了黄台吉的扈从或者同盟,这对明军之后的扫虏之战显然不利。
况且、击败林丹汗之后,占领的地方全是降水量低于四百毫升的草原,朱由检要了干嘛?
放牧?没放两年就小冰河大旱了,到时候漠南诸多部落不是迁移到河套就是哈剌温山东部的科尔沁草原,历史上连林丹汗都因为各种天气原因、政治原因迁移青海,大明不可能在这里筑城。
因为、结合一切来看,朱由检需要的就是击退林丹汗,然后拿下多伦草原,再将哈剌温山以西的地方全部囊入大明的疆域,这就已经足够了。
只要做完这些事情,大明就可以安心的聚集全部力量来对抗小冰河灾害了。
想到这里、朱由检对旁边的孙守法说道:
“派人告诉曹勐和赛罕,如果遇到了虎兔墩的哨骑,尽数打杀。”
“如果虎兔墩亲领骑兵前来,告诉他们不要着急,用火炮和步铳对敌便是。”
“伤亡到了,他自己会撤走,我们没有必要浪费力气对付他。”
“是!”孙守法应下,随后派一名百户率领骑兵百人,将消息通传向了先锋军。
同样的、在安排完先锋的事情,朱由检又说道:
“这多伦草原很容易被袭,四骑卫暂时不能动,让满桂守好辎重线,后续的兵力如果不足,那就派鹰扬卫、神武卫、卢龙卫接上。”
“末将领命!”孙守法闻言,再度安排人将消息传递回后军。
做完了这一切,朱由检才转头看向了中军。
此刻的中军,基本就只有龙骧卫的五千多人在行军。
他们一人五马,一匹驽马,四匹战马。
驽马背上背负布面甲和十天的军粮、马料。
弹子、火药和兵器火铳这些比较轻的东西,则是分别挂在四匹军马背上。
龙骧卫的将士就穿着鸳鸯战袄和棉甲,半身甲在草地上走着,一身甲胃重量十三斤,倒也不是很重。
他们的行军速度,必然是先锋军的马步兵要快,毕竟累了的人也能把东西分摊给战马,然后骑驽马走个十几里路。
这样不会太损耗战马和驽马的体力,并且还能达到一日八十里的行军速度。
这一战毕竟不是奔袭战,没有必要全程着甲,那是在浪费体力。
不仅是他们,就连后军和先锋军也是这样行军,不同的是各军外放塘骑的力度大小罢了。
总的来说、三十里的范围是一个比较安全的时间,哪怕发现敌军,然后通知本部,本部也有两三刻钟的着甲时间。
当然、上直的标准是五十里,这和其他外拱卫营不同。
收回目光,朱由检推算了一下时间。
三天的时间,他们走了近二百五十里路,而林丹汗那边全是轻骑,大概是奔走三百里到三百五十里左右了。
也就是说、算上外放塘骑和哨骑的距离,明军的塘骑和北虏的哨骑距离应该只有三百里不到的模样了。
照这架势,最多后天双方就能缠斗,两天后先锋主力就能碰到……
“时间还比较充裕,现在还是三月初三,孙应元应该到辽东了。”
这么想着、朱由检眺望向了天际边,目光似乎跨过了一千多里,见到了正在调动兵马,统筹民夫的熊廷弼……
“军粮都给我筛的仔细点,别混上什么泥沙,被老夫抓到,你们下辈子就注意点吧!”
“是——”
当朱由检眺望的同时,熊廷弼和孙应元的举动可以说超乎了他的预判。
这两人并没有在长城内的开原准备物资,而是直接将大军的出发地点定在了长城以北三十里外的贾道站。
在这辽阔的辽北平原上,上一群这么干的人,是冯胜、傅友德、蓝玉、赵庸、王弼、胡海、郭英……
哪怕是李成梁,大多时候也是在长城内的清河堡聚集兵马,筹备好粮草才出塞。
可到了熊廷弼和孙应元可好了,二人不仅不在长城内准备,甚至还跑到了贾道站旁边忽儿河北部囤积兵马、安排民夫,运送粮草。
要知道忽儿河北是一望无垠的辽北草原,如果这种时候杀来上万骑兵,其危险程度不亚于萨尔浒之战。
但问题是,这两人不仅到了河北,还连营垒都懒得驻扎,单纯用辎重车把大军和民夫围了起来。
这一幕、如果放在万历中期,万历早就一脚把李成梁踹了,把二人扶持为辽镇总兵和巡抚了。
不过二人跟在朱由检手下,可比跟着万历舒服多了。
眼下的他们二人正在指挥数万民夫,在忽儿河畔洗米、蒸米,烘米,反复数次为军粮做准备。
不远处还有人烧了一锅的醋,将一条条的粗布放在沸腾的大锅里,随后开始任由大锅沸腾。
除了这些,不远处还有一片搭起来的屋棚,棚上尽是新鲜的白菜,而棚下则是不断燃烧的柴火。
二者距离相距一丈,火烧不到蔬菜,但是可以将蔬菜的水份烘出来。
总之,在熊廷弼的布置下,一套完整的军粮系统在这忽儿河北岸形成,而十二营,三万六千多名拱卫营的将士则是在忽儿河北部驻守,哨骑也放出了数十里。
“十万斤干菜,三万斤醋布,十一万斗军粮,足够大军出征吃三个月了。”
熊廷弼看着热火朝天的场景,不由抚了抚须,而孙应元也爽朗笑道:
“经略准备的这些军粮,莫说牵制老奴了,便是北上打下信州城也足够了。”
信州城是明初明军的塞外石堡,距离长城二百里,距离忽儿河一百七十里。
由于冬季无法袭扰后金,因此熊廷弼他们一直在安抚山东蝗灾迁移而来的灾民。
好不容易等到冬雪融化,他们这才发现,努尔哈赤这厮居然派莽古尔泰带两蓝旗驻扎在了信州城站,还将那里改为了亦东河城。
不仅如此、努尔哈赤还派人加固了辉发城,派岳托领兵八千驻扎,派代善领兵六七千人驻扎在了乌拉城门户的亦迷河城(长春)。
至于老奴自己,按道理来说应该还有一万多的兵力在乌拉城内驻守。
这样的布置,足以说明了,努尔哈赤大概率是预判到了他们会进行扫北之役,或者进攻后金。
不过、即便他们这样布置了,但熊廷弼也丝毫不惧。
别看眼下辽东经过调派和裁撤后,只剩下了二十七个营。
但熊廷弼可以拍着胸口打包票,这二十七个营、八万两千人不到的战斗力,比当初复辽之役中那三十万明军的战斗力还强。
这不是吹嘘,而是每个都督府都在走的过程。
复套之战的时候,大明纸面兵力高达二百万,而眼下大明的兵力只有不到八十万。
可是后者可以横扫好几次前者,甚至死伤不会达到两成。
三年的装备更迭,充足的军饷和饭食,让明军各都督府的战斗力都极大的提升,尤其是东军都督府。
这次的扫北除了他们这一路,还有建州县的卢象升一部。
全部加起来,总共兵力是四万两千余人,不过卢象升那一部主要是缓慢行军,吸引辉发城岳托的注意。
倒是他们这一部,说是羊攻,但羊攻能不能打成主攻还得看他们自己。
所以、熊廷弼这厮的想法还是把羊攻打成主攻,最好是先把信州城站打下来。
他之所以这样想,不是因为想要捞功劳,而是因为山东灾民。
从朱由检下令开始,山东灾民的不断迁移,导致了辽东的人口开始北移。
眼下辽东人口已经突破五百万,而按照山东报来的灾民数量,或许年底辽东人口就能达到六百万人。
大量人口进入辽东,除为辽东地区补充了劳动力,进行了大规模垦荒外,还将先进的生产技术、生产工具、新物种带入了辽东。
以河南移民为例,河南人到进行垦荒后,并没有听从辽东当地官员和农民的话,而是自己摸索着种植各种作物,最后搞成了第一年简单开荒,然后种荞。
第二年深耕,焚烧野草、秸秆后种麦。
到了去年,已经来到辽东第三年的诸多河南人,已经开始种粟了。
今年春种已经开始,而他们在见识到了镇江一带朝鲜移民种植水稻后,更是将辽东传统种麦、粟、蜀黍的手段摒弃,开始大规模的放水入田,种植水稻。
在他们之前,基本没有辽民知道,辽东这地方还能种植水稻。
不仅如此、他们知道如何审定土地的干湿,区别作物的种子,使得地力不虚耗,秋获时尽收美满之结果。
伴随着这些先进生产种植技术和新作物品种的传播,外来移民使得辽东地区作物产量提高,品种日渐丰富,农业亩产也开始逐步提升。
只是由于消息的闭塞,尽管一些河南饥民和北直隶的移民在尝到了黑土地好处后,写信回寄给家乡人,家乡人却依旧保持怀疑态度。
这样的怀疑,加上朱由检降低了迁移辽东之后的粮食标准,导致了地方迁移困难。
不过熊廷弼还是选择相信百姓,别的不说、只要他们打下信州城,那么信州城到长城这数千万亩平原都可以得到开发。
因此、熊廷弼才选择从贾道站出征,因为贾道站以南的数百万亩平原地带,已经迎来了他们新的主人,山东的近二百万饥民……
想着逐渐繁荣的辽东,熊廷弼脸上的笑容也止不住,而孙应元见状则是聊起了羊攻的事情:
“这次我们这路兵马,三万六千多人,六百余门五斤炮,二百余门十斤炮。”
“按照老奴的性子,他恐怕会让莽古尔泰抛弃信州城站。”
“也不一定。”熊廷弼摇了摇头道:
“老奴的兵力具体恢复了多少,我们目前只能根据之前锦衣卫的消息来判断。”
“现在锦衣卫的消息断了之后还没有续上,具体的建虏兵力或许应该多算一些。”
“我估计他们真虏的数量已经恢复到了五万左右,加上一些北虏和少量的汉卒,八万多人是有的。”
“这么多人,他们养得活?”孙应元略带疑惑,毕竟在他看来,建虏不可能养活那么多人。
只是他的疑惑,却被熊廷弼一句话给堵住了。
“若是不计十几万被强迁百姓的死活,并且他们效彷河南灾民一样一年种荞,二年种麦,三年种粟,你觉得他们能在短时间开垦多少耕地?”
“这……”孙应元微微迟疑,而熊廷弼则是摇头道:
“我估计,就算开垦数十万亩也不在话下。”
“那些被强迁的百姓,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
“额啊!
当熊廷弼感叹的同时,与他预料的一样,距离他五百多里外的乌拉城外,一片广袤的耕地赫然出现在了这块平原之上。
一些已经开发完全的耕地上,正站着一些忙着春种的女真人,而往外看的话,耕地边际则是被人草草理清了树根、掘起了石头,种上了荞。
种植荞的耕地往外,则是一群在砍伐树木、清理树根,掘出石头,骨瘦如柴的一群汉人。
他们面颊凹陷,四肢瘦弱而腹部肿大,活脱脱类似插画之中的恶鬼,数量只有不到三千人。
在他们的旁边,是举着鞭子的两黄旗旗丁,而他们的数量只有十来人。
以十来人看守三千人,这听上去简直不可思议,但却是真真切切的发生在了这乌拉城外。
漫长的冬季结束,在明军没有发动北伐前,努尔哈赤他们就不可能停下开垦田地,耕种田地的速度。
这不到三千的汉人,还是努尔哈赤强行命令黄台吉在入冬前,命人带到乌拉城的。
只是一个冬季,他们就已经暴瘦数十斤,有的人甚至活生生的饿死、累死在了开垦地上。
而他们的尸体,往往是被看守的旗人派其他汉人就地掩埋,成为新耕地中的肥料。
乌拉城外的几十万亩耕地上,形成了差异极大的两极画面。
一边是没有人催促,自己干活的旗丁,另一边则是被劳累如恶鬼的汉人,令人唏嘘……
“这批汉人也要用完了,汗阿玛,不如再找黄台吉要一两万吧,他北面开垦的速度太慢了。”
当野蛮的语言出现,阿巴泰对着自己身边坐在轮椅上的努尔哈赤开口提议,而这一画面十分诡异。
努尔哈赤的境况让人有些心里发憷,此刻的他虽然坐在轮椅上,但浑身骨瘦如柴,浑然没有了三年前入辽时的风采。
他的腿部遭受重创之后,站立便成为了一件难事,不得不依托拐杖来走路。
本以为这样也就算了,但似乎是医疗手段过于野蛮,导致了他的腿每到雨季都会疼痛难耐,让他食不下咽,暴躁如狂。
长期维持这样的暴躁,让他对汉人深恶痛绝,不断地压榨汉人,在短短两年时间活生生累死十几万汉人,才开垦出了这四十余万亩耕地……
望着眼前的耕地,努尔哈赤难得压住了腿部的不适感,冷静的分析着一切。
从去年入冬前黄台吉向他上疏,明军有可能会以科尔沁为目标扫北,然后谋求包围大金,最后全歼后,努尔哈赤就开始布置了起来。
即便已经半截身子入土,但努尔哈赤的脑子还能运转,他还能判断出明军会怎么打科尔沁。
为此他做出了一系列的应对方式。
首先就是加强乌拉城外围城池的兵力,派出了一直内斗不断的代善和莽古尔泰、岳托等数人,留下了最不可能成为大汗的阿巴泰。
这么一来、即便他的权威不如以前,也不至于有人敢于违抗他。
人能感觉到,他似乎活不长了,兴许死亡也就在这几年的时间。
他最想做的,是在死前保证大金的安稳,并且选出一个合格的大汗,不让大金在他死后快速灭亡。
他中意的人选,实际上一直都没有改变过,而对方也一直没有让自己失望。
这个人是黄台吉,而对于他在上京所做的一切,努尔哈赤都看在了眼里。
三年的时间,把手下兵马从一万多人拉到两万六七的程度,不得不说他的有些手段让努尔哈赤刮目相看。
只是只有这点兵力,依旧不能稳妥的让他成为大汗,原因也很简单。
黄台吉手下的人,除了六千多人的两白旗外,其他两万人都是汉人和蒙古人。
就这件事情,他膝下的诸多贝勒和贝子没有少嘲笑他。
或许他们都认为,被派往上京的黄台吉,实则就是被流放的家伙。
他们或许不会想到,派往上京是努尔哈赤保护黄台吉的一个手段。
除了黄台吉,努尔哈赤看不上其他的子嗣。
想到黄台吉,努尔哈赤用虚弱的声音下令道:
“下令、调阿敏前往上京,归黄台吉节制……”
“告诉黄台吉……科尔沁的事情,由他来操办……”
“如果明军真的攻打科尔沁,最好是吞并科尔沁后返回上京……”
努尔哈赤说话很费力,而阿巴泰闻声也如努尔哈赤预料的一样,没有表露出什么不耐烦的神色,而是应下后转头吩咐其他人,派快马去通知黄台吉、阿敏。
努尔哈赤对此很满意,而对于南边的安排,他也拿出了章程。
“派人告诉代善,让他接管亦东河城,再命莽古尔泰带两蓝旗的兵马,绕过辽河南下,前往大宁叩关……”
“一旦……一旦明军回援……立马带兵绕路返回兴京……”
“如果明军没有……就劫掠大宁,为我们积攒足够过冬的粮食……”
“汗阿玛,我知道了,您好好休息吧。”阿巴泰说着,而努尔哈赤也满头大汗的靠在了轮椅上。
显然、又有一场雨要来了,而他也再无力压制腿部的疼痛……
第二百八十三章 井底之蛙林丹汗
“砰——”
三月初五,伴随着一声铳声,扫北主力的明军塘骑与察哈尔哨骑开始碰撞。
箭失与铅弹的碰撞在辽阔的多伦草原中部爆发,而他们的行为也通过其他塘骑,传往了他们身后的大军。
几乎是同一时间,带兵南下的林丹汗和开路先锋的曹勐、赛罕就接到了前线的消息。
面对双方的碰撞,领兵一直在漠南东部征战的林丹汗没有傻乎乎的冲上来,而是选择加大哨骑的数量,试图先围剿明军的塘骑。
至于他本人,则带着大军驻马在战场北部三十多里外的草地上。
相比较他的驻马行为,当曹勐和赛罕接到消息后,他们立即就展开了讨论:
“按殿下所说,加大塘骑的派出,先把北虏的哨骑打杀再说。”
赛罕作为归顺的蒙古将领,不想节外生枝,因此准备按照朱由检的军令来进行作战。
作为从腾骧四卫一路跟着朱由检走来的曹勐也是这样的看法,不过他的看法比赛罕的看法更多一些。
他用手测了测地图,随后才说道:
“我们距离塘骑交手的地方有四十五里,我的建议是大军先继续轻装北上二十里,然后根据前方塘骑的胜败消息,再决定要不要大军着甲,负重行军。”
“按照喀喇沁诸部领主交给锦衣卫的情报来看,虎墩兔麾下只有九千铁骑,其余两万多人皆为游骑。”
“以我们眼下大军着棉甲行军来看,即便遭遇了突袭,也可以利用辎重车,结阵自保。”
“可以。”赛罕转头看了一眼先锋大军,只见辽阔的草原上,明军步卒清一色的身着鸳鸯战袄和棉甲,每旗一辆马车。
马车用两匹挽马拉动,车上放置一旗十二人的布面甲、步铳和破甲锤,军粮澹水、以及马鞍、马料等物资。
每个步卒都牵着一匹没有着马鞍的驽马,自己在草原上步行。
大军并排十旗,也就是一个百户为队伍的锋尖,以此向后。
这样的行军队伍形成了一条长达二里的长龙,而在长龙队伍的中心,两个千户、也就是二十个百户所形成的火炮部队被拱卫其中。
两千余人,三百门五斤炮,这就是前军的火力。
面对游牧民族,这次扫北的明军没有携带太多火炮,因为没有必要。
火炮只需要用来打乱北虏的队形,然后在两翼骑兵的保护下,步卒正面使用排枪反击就足够横扫漠北。
遇到大军袭击时,各百户的辎重车会围起来,形成一道防线来阻碍北虏骑兵的冲杀。
可以说、朱由检把戚继光的车营简化到了任意的百户中,让他们有了以一敌十的自保能力。
不过这并不是说他比戚继光要强很多,而是因为武器装备的不同和先进,让他有了简化的资本。
“把消息传给殿下”
“是!”
曹勐吩咐塘骑百户,声音将赛罕拉回了现实。
二人带领大军继续向北行军,而塘骑们也将消息传给了距离他们十余里外的中军,并传到了朱由检的耳中。
“安排不错,这次不用和北虏过多交手,驱赶他们,在多伦草原和哈剌温山南麓筑城即可。”
得到消息的朱由检,很满意前军二将对自己军令的执行,同时也对孙守法说道:
“传令满桂,让他命令后续护送民夫的诸卫有有序北上。”
“另外、派人去京城,让顾阁老将北直隶、山西、河南、山东等地罪犯全部迁移北上。”
“御马监出银六万两,在多伦、哈剌温山脉南麓设开平府,归北直隶管辖。”
“是!”孙守法应下,而朱由检也看了一眼地图,随后打量了一下四周。
不得不说、有着哈剌温山脉和燕山山脉、蒙古高原的三重包夹,多伦草原的水脉和水系还算不错。
这也难怪当年朱棣会在这里设置开平卫,并且每次都从开平卫带兵扫北了。
这个地方虽然降水不足,但通过两山的积雪融化,完全就可以实现养民百万的标准,甚至可以成为大明的一块优质牧场。
在这里筑城设府,日后再领兵扫北就简单许多了。
当然、朱由检也可以选择不扫北,而是像清朝一样,通过和亲等手段来羁縻统治这块疆域。
不过、羁縻的统治不是朱由检想要的统治。
历史往往证明,汉人王朝羁縻统治蒙古高原,通常维持不了太久。
只有迁移百姓,在当地形成足够多的百姓数量和耕地数量,并且达到最基本的收支平衡,才能让汉人王朝长时间统治当地。
小冰河期的大旱和灾荒太漫长了,哪怕渡过、后面也还有八十年的低温期。
朱由检记得不错的话,这个低温期会持续到1720年。
黄台吉、康熙、雍正也是抓住了这个低温期,来通过压榨内部汉人,向北部配合沙俄挤压游牧民族生存空间,才彻底半管控、半羁縻的统治了蒙古高原。
朱由检不能料到自己死后的事情,但他可以料到,但凡蒙古高原没有足够的汉人,足够的经济维持收支平衡,汉人官僚都会抛弃这块地方。
所以要彻底统治蒙古高原,首要的就是对蒙古高原迁移汉人百姓,发给他们充足的牧场,还要保证内地物资能快速的抵达蒙古各地。
归根结底,就是加大汉人王朝对这块地方的投送能力,也就是变相的归根结底到火车的出现……
“有生之年必须把火车弄出来,不然不管是西域还是漠北,即便我打下,恐怕也会被后世的败家子孙给丢弃……”
想通了这个点,朱由检反倒不着急征服蒙古高原了。
未来的十八年,注定了大明不会太过开发蒙古高原和西域。
毕竟在北方全面大旱的情况下,除非有火车,不然以大明的投送能力,想要迁移太多人去狼居胥山、贝加尔湖、尹犁河谷这种地方,着实有些超出时代的难度。
想清楚了一切,朱由检也就不再对北方疆土那么狂热,而是将想法放到了海上和南面,以及科技上的进步。
“殿下、您说我们这次恢复了开平,史书上能记我们一笔吗?”
忽的、孙守法憨厚的询问了一嘴,而朱由检闻声一笑:
“记!不仅要记,还要把你孙守法的名字放在第一位记下来!”
“第一位那是殿下的,俺可不敢想……”孙守法挠了挠胡须,而朱由检也慢慢收起了笑容:
“行了、不打趣了。”
“传令中军塘骑回拢,后军骑兵顶替中军塘骑,中军全军再行三十里后准备着甲。”
“末将领命!”孙守法见朱由检严肃了,也当即严肃着应下。
军令层层传递,当传到后军的时候,满桂没有耽误,当即派羽林卫为中军塘骑,替换龙骧卫。
同时、他也开始命令全军向前行军四十里后着甲。
诸军回应,而一些民夫也紧张的握紧了手中的长枪,紧了紧身上的鸳鸯战袄。
所有人都在准备着,而北面的林丹汗也在察觉到明军加大前锋塘骑的举动后开始警惕了起来。
“大汗、前军哨骑的死伤已经达到了四百多人了,我们要不然还是先退一退,等明军北上到达里湖,我们再居高临下进攻他们?”
前方哨骑的死伤,让管理左翼三万户的大臣锡尔呼纳克·杜棱洪台吉忍不住劝解起了林丹汗,这一劝解,也让林丹汗开始犹豫了起来。
两军还没有交手,仅仅哨骑的死伤就达到了四百多人,这对于他来说,已经算是不小的死伤了。
只是眼下的他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如果他就这样草草撤军,那么察哈尔内部的一些台吉和贝勒一定会轻视他。
自从六年前他在乌思藏萨迦派僧侣的劝说下,由格鲁派的黄教改宗萨迦派的红教,宗教上的背离就让许多蒙古部落对他产生了非议。
加上他背离明朝,主动剿灭的内喀尔喀五部的行为。
这就导致了,如果现在的他无法借助军事行动来稳固自己的地位,那么他就没有办法在外喀尔喀和喀喇沁两大部中获得绝对的威望。
想到这里、林丹汗不再犹豫,而是直接下令道:
“全军准备,我要绕道突袭朱由检那个娃娃的中军,缴了他的大纛,生擒他回斡难河来祭告成吉思汗和长生天。”
“这……”杜棱洪台吉迟疑的看向了两侧的三个万户,而林丹汗见到他迟疑的举动,顿时呵斥道:
“你要抗命吗?!”
“没有……我现在就去下令。”杜棱洪台吉见林丹汗生气,只能示弱。
对此、林丹汗皱了皱眉,随后道:
“我给你留下一个万户,你带着这个万户和前面的七千哨骑吸引明军先锋的注意,把他们引出二十里外后折返袭扰他们。”
“是……”听到自己要做的事情,杜棱洪台吉只能硬着头皮给正在休息的三万多骑兵下达了军令。
伴随着漫长的半个时辰过去,当时间来到了午后,林丹汗带着两万铁骑在太阳最毒辣,人最容易犯困的时候发动了突袭。
林丹汗用哨骑来探明明军塘骑的位置,迂回向西绕了一个大圈,并且命令哨骑不断后退,吸引明军塘骑追击的同时,试图让明军前军的曹勐和赛罕向前行军。
蒙古人一人四马,除了留给杜棱洪台吉的一万七千人外,林丹汗带领了两万骑兵开始寻找朱由检中军的位置。
明军行军的地方,是一块左侧有矮坡的漫长丘陵地带,了解地形的林丹汗并不认为明军会察觉他的意图。
在奔袭的状态下,他的行军速度是明军的三倍。
也就是当曹勐和赛罕向前行军十五里的时候,他已经奔袭了接近五十里的距离,绕过了明军塘骑的探查圈。
明军塘骑外放五十里,这是伯晕歹告诉林丹汗的,他倒是懂得利用情报来玩偷袭。
曹勐和赛罕倒是没有察觉到这点,而是在见到北虏骑兵开始后撤的时候,按照朱由检的军令,慢慢消磨对方的哨骑。
马蹄轰隆、箭失骑铳之声不断在多伦草原碰撞,一方不紧不慢的撤退,一方不紧不慢的追击。
这样一场诡异的画面,直到一个时辰后,杜棱洪带着人向东北撤离了二十里,他才对全军下令道:
“全军准备休养马力,所有哨骑回撤,准备迎战明军先锋!”
“是!”诸部台吉贝勒纷纷应下,而伴随着时间推移,原本还在和明军前线塘骑纠缠的无数哨骑开始了撤退。
一些塘骑试图追赶,但追出十几里,看到驻扎在草原上的上万骑兵后,他们当即勒马:
“北虏要决战,陈龙你先回去禀报曹指挥使和阴山伯,我带人在这里驻马观察。”
“是!”
最先抵达的塘骑小旗官勒马,随后开始下令让队伍之中的一名塘骑返回前军主力,自己则是留下观察。
在这三月的多伦草原上,即便烈阳当空,也不会觉得有多么炎热。
只是两臂的臂铠被太阳照得发烫,胯下的马匹也不安的撂着蹶子。
这小旗官带人下马,隔着四里观望杜棱洪的人马,期间其他塘骑小旗也纷纷抵达,同时驱赶来了大量的北虏哨骑。
他们涌入杜棱洪的人马中,让这支兵马不断的开始壮大。
到了后来,无边无际的人马遮蔽了对面的草原,而带领骑兵抵达后方十五里的曹勐、赛罕两人也接到了前军的塘骑回禀。
“北虏要决战?看清楚有多少人了吗?”
骑在马背上,曹勐耐心的询问所有赶回来的塘骑,而他的身后,是停下来开始互相帮忙着甲的步卒。
在他们的身边,喘着大气,不断传出“唏律律”声音的驽马代表了他们刚才进行了一场短距离的强行军。
“他们驻扎的地方是个平原,具体看不出来有多少人,但鞑靼部三万户的旗帜都在。”
一名老塘骑开口回应了曹勐的话,其余塘骑也纷纷点着头,表示这位老塘骑说的没有错。
“我们距离殿下有多远?”曹勐闻声转头看向了旁边的赛罕,而赛罕用手量了量地图,不假思索道:
“有点超过殿下规定的十五里距离了,现在我们距离殿下估计二十二三里。”
“二十二三里……”曹勐顿了顿,想了想后没有直接发动进攻,而是传令道:
“武骧卫左军千户带所有挽马车,驽马后撤十里,其余诸军再等一刻钟,一刻钟后再行军北上。”
“武骧卫左军千户在见到殿下后,随中军一同北上。”
“末将领命!”武骧卫的左军千户闻言当即转身离去。
上直步军的左右两军都是骑兵千户,曹勐等同于派上千着甲的骑兵后撤,如果中军有什么状况,他们也能及时支援。
在他的安排下,先锋军开始有条不紊的着甲等待时机,直到一刻钟后才开始拔军北上。
也在他们拔军一刻钟后,朱由检也接到了前军塘骑的回禀。
“全军准备着甲,先骑驽马赶路,通知后军的满桂也准备全军着甲赶路,警惕北虏袭扰后军。”
得到消息的朱由检开始下令,龙骧卫五千六百人也纷纷开始着甲,而这让旁边的孙守法不解道:
“殿下、咱们距离曹勐他们还有二十里,距离虎蹲兔还有三十五里,不用这么着急着甲吧?”
“你见过北虏会把万户大纛和大旗直接露出来,而且还摆开阵势和我大明决战的吗?”朱由检忽的反问,让孙守法愣住了。
是啊、如果经常和明军作战的北虏骑兵,那基本操作都是绕道去截断明军补给,或者搞侧翼突袭,什么时候摆开阵势真刀真枪的打过?
不过……
“可殿下、虎蹲兔没和我大明交过手,他知道怎么打吗?”孙守法被限制在了对付河套三大部时的作战思维。
对此、已经下马开始着甲的朱由检皱眉,带着一分教育的口气说道:
“守法、别用对付一种敌人的心态和想法来对付所有敌人。”
“察哈尔北虏有资本搞侧翼突袭,他们拿了我大明九年的岁赏,购入了不少铁料,想必军中有规模不小的铁骑。”
“铁骑的用法不可能在正面和骑兵对撞,虎蹲兔如果来袭击我军侧翼,那不是熟悉对付我军的战术,而是在用铁骑迂回突袭侧翼的战术。”
“末将懂了,谢殿下赐教。”孙守法也跟着下了马,让两侧的骑兵为他着甲。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朱由检和孙守法纷纷穿上了甲胃,和龙骧卫中,近三分之一的人也纷纷着甲成功。
瞧着架势,估计还需要两盏茶的时间才能全部换装,而对此、朱由检则是好好检查了自己的骑铳和弓箭、以及长刀、金瓜锤等军械。
检查完一切的他,这才将凤翅盔戴在了头上。
“殿下、您还别说,您这年纪就有了这种体格,等及冠的时候,恐怕能和末将差不多高。”
孙守法看着英气迫人的朱由检,忍不住张口夸奖。
毕竟朱由检的体格和模样,可以说是长在了大明男女的审美上。
有体格,长相也十分英毅,继承了老朱家早期的粗犷气质。
“你这个头就算了,我现在就可以了。”朱由检拍了拍身上的甲胃,拔了拔刀,确定一切都没有问题后,转头回应孙守法的打趣。
孙守法见状,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似乎认为自家殿下不懂得欣赏“美”。
“殿下、全军都准备好了。”
在两人打趣的时候,龙骧卫全军已经着甲完毕,战马也被披上了半具装的马铠,龙骧卫指挥使前来回禀,而朱由检见状也翻身上马。
没有任何人帮他,他着甲上马的动作娴熟无比。
“行了、大军进军,先看看这虎蹲兔药罐子里卖着什么药……驾!”
轻抖动马缰,朱由检在孙守法的拱卫下,带着着甲完毕的龙骧卫开始了北上。
而与此同时、前军的曹勐和赛罕,已经和杜棱洪的兵马展开了碰撞……
第两百八十四章 生擒朱由检
三月初五、富饶的漠南草原被阳光直射,草绿色和蓝天白云成为了明军和察哈尔的背景板。
追击已久的明军先锋摆开阵容,将扩散五十里的塘骑探索范围缩小为三十里。
一万四千多名步卒和四千多骑兵列阵在南,甲胃鲜明,如同盘卧在绿草地上的一条赤龙。
在他们的对面,一万七千身穿粗布羊绒,外套一层简易锁子甲的蒙古人骑在马背上,紧张的握着手里的弓箭。
率领他们的杜棱洪紧张握紧了刀柄,骑在马背上的他放眼望去,只能看到一片火红的明军,除了明军,其它的一切都不再是那么重要。
碧绿闪光的野草在战场中央被春季的漠南微风吹动摇曳,风过时草浪轻翻,花光闪烁。
广阔的原野,明媚的阳光和战场双方士卒紧张的面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闻着草香味,感受风的速度,原始的草原带给所有人的不是美景,而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一些察哈尔的蒙古人不知道自己是为了谁而战,也不知道这一战能带给他们什么。
有的人摸了摸自己身上携带的一些饰品,这些大多是他们出征前,担心他们的家人送赠送的。
脑海中家人们担心的模样还历历在目,重复在所有察哈尔最底层士卒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在他们的对面,所有的明军步卒不停吞咽口水,他们是上直步军之中,第一次出塞的人马,许多人对于怎么在平原作战,怎么对付蒙古骑兵都是一片空白。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所能做的只有相信自己的将领,相信自己的将领会带自己打赢这一仗,相信他们会被将领带着返回中原,回到家乡,见到自己的亲人。
他们比起察哈尔部的蒙古士兵,唯一多出来的一点就是较为坚定的信念。
因为在他们的眼中,蒙古人是不断入侵大明,不断袭扰边塞的北虏,而他们是为了保卫边塞的勇士。
没有了这个原因,他们只是一群稍微强壮的士兵罢了……
一些紧张的士卒抬头,映入眼帘的是带着云朵的晴空。
这晴空好像是希望,而身旁的袍泽,不远处猎猎作响的旌旗似乎都给足了他们信心,让他们能打赢这一仗。
不久、在紧张的气氛中,大片云朵遮蔽的烈阳,从蒙古人的方向开始,阴影开始短暂的笼罩大地,似乎连草原的风都变大了一些……
“传我军令、依地势建车悬阵!”
大军之中,将四周地形牢记于心的杜棱洪开始下令,而随着他的军令下达,所有察哈尔的骑兵都开始动了起来。
现在他们处于多伦草原,四周皆是一马平川的平地,正好可以发挥蒙古骑兵的长处。
一万七千多名蒙古骑兵开始按照阵型分布为三个骑兵军团的“车悬阵”,而车悬阵也是能应对眼下局面中为数不多的几种。
东亚的骑兵战术在过去、战术大部份时间里就是正面突击,长途奔袭,战略合围,断敌后路等等,即使是骑兵战术的祖师爷匈奴人也只有这些。
但这时,正在进行胡服骑射改革的赵武灵王琢磨出了一种新战术,车悬。
车悬其实也就是突击战术的威力加强版,但比突击要霸道很多,也不像突击哪样一窝蜂似的一拥而上,更注重各骑之间的间隔。
前后,左右,各兵器的使用,有时甚至还有意将横列的间隔拉得大一点,以使敌军有空隙可以躲,不至于堵住前军的路,留给后边的骑兵收拾配合。
可以说,车悬阵等于一个骑兵版的锥行阵,不同之处在于宽度要更大一些,深度窄一些。
因为车悬阵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能算是阵、至少相对步兵的阵来说是这样。
它并没有各兵种间有效的配合,而是纯骑兵的冲击战术。
所以后世兵家大都不认为有此阵,如大多兵家都对此阵抱不置可否的态度。
但是这种阵法却在当时的赵武灵王,以及后世被大汉霍去病用的纵横大漠,无人能当,只是随着汉人骑兵的衰弱,后人无法亲身感受其威力罢了。
杜棱洪是蒙古人,但他很清楚一件事情的,那就是对付有骑铳、火炮的明军,用“曼古歹”对付不了他们的,倒是车悬阵、正好可以克制明军骑兵的骑铳。
在杜棱洪的作想中,所有蒙古人都列阵完毕,而一万七千人是一种什么概念?
从天空中看去,这一万七千人马几乎覆盖了数万平米的平原,相当于五到六个足球场的面积。
他们列阵之后,在他们对面的明军看来,天际边依旧是一片漆黑,看不见一点蒙古人背后的草地和白云。
“吹号!进军!”
“呜……”
伴随着杜棱洪的下令,一些蒙古人开始吹动长长的号角声,一时间悠扬的号角声传遍了整片草原,让近两万明军瞬间紧张了起来。
由于杜棱洪特意挑选了一个矮坡,因此从明军的角度来看,蒙古人的人数似乎要比他们多得多。
他们没有整齐统一的旌旗,对于善于用旌旗和炊烟来判断敌军人数的曹勐等人来说,只能通过眼睛看到的一切来判断。
“诸军准备!”
马背上的曹勐拔出了腰间的长刀,而他的话也被两侧的塘骑听到。
一排排塘骑跑出,开始向着各部人马传令消息,而长久以来的训练,让其中一万四千多名步卒深吸了一口气,做足了战斗的准备。
相较于他们,被调往参加过河套之役的左右两掖骑兵显得十分从容。
“前军武骧卫举铳,准备三段射!”
察哈尔骑兵开始慢慢的行军,向着明军靠拢,而距离尚有三里。
面对这样的距离,曹勐没有直接派上火炮,因为他把火炮放在了前军三千人的身后,并且填充好了油纸包裹住的五斤细石弹。
只有前排排枪顶不住压力的情况下,他才会下令开炮。
因此、考验前排排枪士兵心理素质的时候到了……
“前军武骧卫准备三段击!”
“前军武骧卫准备三段击!”
来回奔跑的塘骑传递军令,而听到军令的武骧卫各百户纷纷拿起木哨放在了嘴边。
“哔——”
伴随第一声吹响,刺耳的木哨声和往常的训练让所有步铳手纷纷举起了手中的步铳。
这个时候、察哈尔的骑兵距离他们还有一里的距离,并且还在不断地靠近。
对于这个距离,所有的明军步铳手还显得游刃有余。
尽管骑兵克制步兵,但骑兵毕竟也是要张嘴吃饭的,而所有要吃饭的生物,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有疲劳度。
有了疲劳度,就不可能一口气勐冲,而要了解冲锋,就先要了解马的步伐。
马的步伐,一般划分为四种,而对于这四种,经常被拿来给骑兵训练冲阵的上直步卒十分了解,甚至闭着眼睛都能听出。
尽管这是在空旷的战场上,尽管敌军的马蹄声“轰轰隆隆”的回响,但他们都能听出来,北虏的骑兵还在慢步。
马匹慢慢行进,所产生的马蹄声为一声,也就是一个马步,有四个马蹄声。
这代表北虏的骑兵距离发动冲锋还有很久的时间,而这种慢步声也在明军步铳手的倒数声中不断加快,最后发展为快步声。
马在快走,一个马步能听到两个马蹄声,两个蹄子离地,一般能听到两个蹄子的声音,而当快步声出现的时候,草原上“轰轰隆隆”的马蹄声开始有一定的节奏了。
只是这样的节奏不过数个呼吸,很快就全乱了,并且是杂乱无章的那种乱。
骑兵跑起来了,所有人都知道,而跑步声之后只需要三秒就足够发展为袭步声……
“翁嗡隆隆——”
低沉而杂乱无章的马蹄声响起,几乎遮盖了察哈尔骑兵他们自己的号角声,而脱缰疾驰的战马,已经来到了明军阵前一百步的距离。
全军冲锋,足以碾压一切的声音出现了,而这种时候,马背上的蒙古人相貌出现在了所有明军步铳手的眼前。
相貌在清晰、在放大、携带者碾压一切的冲锋马群而来。
“击鼓!吹哨!”
马背上的曹勐沉着眼眸,果断下达了反击的军令。
“冬冬冬——”
“哔——”
沉重的鼓声和号角声响起,前排三千步铳手下意识的就扣动了扳机……
“啪啪啪——”
清脆的枪声宛转悠扬的出现在了这多伦草原之上,而带来的除了火门的烟雾,还有一枚枚脱膛而出的铅弹!
八十步的距离,尽管还达不到步铳的有效射程,但用来对付没有马铠的游骑兵来说,再好用不过。
一时间、战马中弹在疾驰中前扑跌倒,马背上的察哈尔骑兵被一个个的甩飞出去,后续骑兵不明所以的冲锋,不仅将摔倒的战马践踏,还将刚刚起身的蒙古骑兵踩成了肉酱。
这其中,一些马失前蹄的战马没有踩稳而不断跌倒,引起了一场惨绝人寰的“撞马”事件。
数以百计的骑兵和战马被绊倒,被践踏,而后续的察哈尔骑兵则是依托精湛的马术勒马,在拥挤中停下了战马冲刺的节奏。
“回撤!”
军中的杜棱洪在大军停下的同时,站在马镫上看了一眼前方的情况,又判断了一下两军的距离,果断宣布回撤。
这次的冲锋是为了了解明军有没有火炮、火铳的有效射击距离是多少,并不是傻乎乎的傻瓜式冲锋。
数百人的死伤虽然让人肉痛,但是为了更多的了解明军的情报,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号角声开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呼麦声。
听到呼麦声、无数察哈尔骑兵回撤奔走,一些侥幸没有被踩死、撞死的人也在寻找走运的战马,随军回撤。
这样的情况下,曹勐也果断下令道:
“放!”
他一开口,左右两名传令兵举起令旗,按照旗语摇晃数下。
一直观察旗语的军乐百户当即让人停下了所有鼓声和木哨声。
伴随着声音的停下,整齐划一的收铳声响起,随后便是“窸窸窣窣”的填装弹药。
只是几个呼吸,四支步铳被前排固守士兵在短时间内打光,而确定安全后,便由他们自己开始填装。
燧发滑膛枪的速度毕竟填装的比较快,许多士兵在清膛,填充火药后,用包装火药的油纸包裹住铅弹,然后拿出通条将铅弹往下压。
铅弹在几个呼吸的时间被压下去,随后所有人将枪托放在了地上,枪管靠在自己的肩膀,等待下一轮排枪的军令。
这样整齐划一的流程和步骤、场景,被正在回撤的杜棱洪看的一清二楚。
他的表情在一瞬间沉重,随后带着大军回撤到明军一里半外后开始驻马。
诸多贝勒台吉开始清算死亡人数,而杜棱洪则是眯着眼睛,死死的盯着明军。
他在想明军有没有火炮,并且带着大军在这一里半的距离吸引明军火炮。
只是他没有想到,曹勐比他更加沉得住气。
“瞧着架势,刚才的排枪打死的北虏,少说有五六百人了。”
曹勐放下手中的双筒千里眼,而赛罕闻声并没有觉得曹勐的话里在歧视他,因为他和察哈尔不是一个部落的蒙古人。
更何况,眼下的他已经是大明皇帝正儿八经册封的阴山伯,已经是一个大明百姓了。
“虎蹲兔的大纛还在,只是瞧着刚才他们奔驰的模样,不像是有三万多骑兵的模样。”
赛罕毕竟是蒙古人,他了解几万蒙古人同时冲锋是种什么场景。
就刚才的一幕在他看来,顶了天就两万人,不可能有三万多人。
他的疑惑、也引起了曹勐的警觉:“你是说北虏分兵了?”
“有可能是疑兵之计,他们应该分兵了,毕竟北虏对我大明作战,从没有同等人数或者两倍人数下,正面冲阵的例子。”赛罕皱眉说着自己的看法。
“派人加急把北虏人数的问题通报殿下。”
曹勐在听了赛罕的话后,确定了自己的想法,转头命一名千户去通传消息。
千户作揖后领十余名塘骑开始撤退,带着消息往后方的朱由检那边送去。
十几个人的移动,放在近两万人的军阵中,简直就是沧海一粟,对面的杜棱洪根本没有注意到。
他注意到的,只有察哈尔的死伤……
“五百七十六人?确定?”
得知刚才一轮冲锋的死伤居然有五百多人,马背上的杜棱洪脸色阴晴不定。
这点死伤算上先前的塘骑、哨骑碰撞而死的四百人,合计就是一千人了。
也就是说、双方主力还没有开始认真打,他们这边就已经战死三十七分之一的人了。
先不提塘骑哨骑的碰撞死伤,单单刚才,他们并没有达到面突的距离和仰射破甲的距离,因此没给明军带来一点伤害。
这样的死伤比例,让杜棱洪心里打起了退堂鼓,不想再和明军纠缠。
只是碍于林丹汗领兵去突袭明军中军的举动,他现在只有拖住明军的先锋军才能给林丹汗创造机会。
不过拖住是拖住,交手是交手,杜棱洪对此有自己的看法,他转头看向其他台吉道:
“再后退一里半,回到刚才的位置。”
显然、杜棱洪选择了保守的打法,他依旧认为明军出塞不可能没有携带火炮,刚才明军之所以没放,是想要放松他们的警惕性。
因此、他选择后退三里,保持一个比较安全的距离。
反正他只需要拖住就足够了……
他这样的行为,加大了对面将领曹勐的疑惑,不过一想到朱由检身边还有龙骧卫,以及自己先前拍回去的武骧卫左军一千骑兵,他就稍微放松了警惕性。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对武骧卫右军千户说道:“带你的人往南去寻殿下。”
“末将领命!”右军千户应下,随后开始调集自己那一千骑兵回援朱由检。
至于曹勐,他在见到察哈尔的骑兵继续北移到三里外以后,不由有些后悔:
“早知道刚才就应该轰他娘的!”
他骂出了脏话,显然对没能多收取一些北虏首级而难受,但赛罕却笑道:
“先把眼前的首级给割了也不差,算是回了个火药的成本。”
“也好……”曹勐闻言只能自我安慰,随后命人将前方冲阵失败,还在哀嚎的一些察哈尔骑兵给送去见了长生天。
这样有条不紊收割首级的举动,看的杜棱洪心寒,但他也更确定了自己的做法。
明军那不慌不乱的模样,显然对于他们这一万六千多骑兵并不忌惮,这说明他们肯定有类似火炮、战车的武备,不然不会那么轻松。
“派人去告诉大汗,我们拖不住明军先锋,请全军撤回斡难河。”
杜棱洪最终还是不愿意在这里空耗时间,只因为就单单曹勐这部兵马爆发出来的战斗力,就决定了他们这次的突袭是一个失败的决策。
杜棱洪不愿意让察哈尔死伤更多人,所以派出了塘骑,试图挽回林丹汗送人头的打法。
只是他的速度,始终比不上林丹汗迂回绕道的速度……
“唏律律……”
距离战场南部二十四里的草原之上,已经和武骧卫左军骑兵会和的龙骧卫队伍壮大了不少,达到了六千六百人的规模。
放眼望去,通往战场的路上,皆是身着布面甲、头戴笠型盔、两手臂铠的上直骑兵,而身着山文甲、头戴凤翅盔的朱由检和孙守法等一众明军将领显得十分显眼。
“殿下、您说那虎兔墩真的有胆子来袭击我们?”
“说不准,毕竟是他……”
马背上、朱由检和孙守法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就好像来踏青一样。
他们聊得、是朱由检个人分析的结果。
因为他很清楚,林丹汗虽然政治几乎为零,但是军事上还是可以称道的。
不过、也仅仅是“称道”罢了。
和朱由检、努尔哈赤、黄台吉他们比,林丹汗放到朱由检身边来,顶多也就是和满桂一个水平。
这倒不是说满桂不行,而是朱由检身边的帅才和将才太多了。
熊廷弼、孙传庭、洪承畴,这三人目前是朱由检之下的独一档。
再往下才是满桂、孙应元、戚金、黄龙、秦邦屏五人,之后是曹文诏他们。
熊廷弼、洪承畴这两人,毕竟是能和努尔哈赤、黄台吉扳手腕的两人,而孙传庭历史上略差,但在朱由检的帮持下,他的经验和洪承畴相当,二人能力也不分上下。
因此、林丹汗放在明军这边就是满桂、孙应元的水平,而放在后金那边,也就是代善、莽古尔泰的水平罢了。
人的可怜不在于他有多么努力而得不到一件东西,而是在于他总是幻想超出自己能力的东西。
林丹汗这个人,在朱由检看来就是这样……
没有那手段就别揽瓷器活,就政治手段和眼光来看,他还不如知道朱由检北伐就立马跑路的伯晕歹。
最少伯晕歹知道自己不是对手,而林丹汗则是认为,他能给明军造成威胁……
“甲等军情加急!”
“哔哔——”
在朱由检和孙守法闲聊时,前方的天际边出现了十余名塘骑,领头的千户则是朱由检有些眼熟的一名步军千户。
他们驾驭战马疾驰而来,来不及休息,立马策马到朱由检面前作揖道:
“殿下、北虏骑兵只有两万人左右,眼下已经和曹指挥使、阴山伯交上手。”
“仔细说说……”朱由检表情平澹,而孙守法则是闻言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他看向朱由检,没想到朱由检真的说对了,北虏还真的分兵了。
“当时……”
在孙守法见了鬼的模样里,千户将曹勐和杜棱洪交手的经过给一一说了出来,而朱由检听后微微颔首:
“回去告诉曹勐,慢慢行军,北虏自己会退的。”
“末将领命!”千户闻言,拉动缰绳,调转马缰就带人离去了。
只是在他刚刚离去不久,孙守法就忍不住道:
“殿下、这就算分兵了,也应该去袭扰满都督,截断我们的补给吧?怎么可能会来袭击我们?”
“我们虽然人少,但毕竟……”
“等等!”朱由检抬手示意孙守法别开口,随后侧耳聆听。
“哔……哔……”
“轰轰轰……”
不止是朱由检,许多人都听到了木哨声和轰隆隆的马蹄声,听着声音就能判断出对方规模不少。
负责拱卫任务的孙守法下意识拔刀,而朱由检则是调转马头向左侧的矮坡看去。
“哔哔——”
不出意外、十数个呼吸后,奔逃的上百塘骑从矮坡冲出,向着大军冲来,而他们身后是一片飞起的尘埃。
“孙守法、现在你可以接着说了……”
朱由检拔出腰间的长刀,横刀立马在大军之中,上直骑兵迅速改换阵型,甚至不用将领传达军令。
“我……”孙守法见状露出一丝尴尬,刚想说些什么,从矮坡冲下的明军塘骑冲回了阵中,而矮坡之上也逐渐冒出一道道北虏的身影。
一面迎风招展的大纛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而同样吸引所有人注意的,还有朱由检背后那标写着“齐”字的华贵大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