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理念不同
“齐王弟慢走——”
“崇王兄不用再送了……”
汝阳县崇王府门口,一身常服的朱由检与一名二十出头、身着亲王常服的青年互相作揖行礼,随后朱由检翻身上马,带领陆文昭和上百缇骑向城外走去。
那身着亲王常服的青年看着朱由检离去的背影,也哼着曲转身朝着府内走去。
今日是腊月初九,短短六天的时间,朱由检接连拜访了河南的周王朱肃秦,潞王朱常淓,郑王朱载壐(xi),以及山东的德王朱常洁、鲁王朱寿鋐、衡王朱常?等各地藩王。
接下来、他还将前往南阳的唐王府、洛阳的福王府。
至于更遥远的秦王府、庆王府、韩王府、肃王府,他是没有时间一一拜访了。
好在陕西的四个王府加在一起,宗室不超过两千人,其中还有两百人早就被废为了庶人。
这么一看、陕西的四王可以说是宗室模范,而革新也就不会有太大的阻力了。
这也难怪四王会主动上疏了,毕竟人丁稀少,五服以外的子弟少的可怜,革新对他们没有什么坏处。
不过这么一来、朱由检只需要前往拜访老唐王和朱由检的那个好三叔就可以了。
“殿下、海外就藩,真的可行吗?会不会引起藩属国的惶恐?另外就这么来看、海外就藩恐怕要从大明迁移走不少百姓……”
骑马慢步出城的时候,陆文昭忽的询问起了朱由检,而朱由检闻言却面无表情的回应道:
“藩属国若是恐慌,便告知他们缘由便可,若是有哪一个敢犯上作乱,荡平便是。”
“至于百姓、你难道没有看到你的四周吗?”
朱由检反问陆文昭,而陆文昭见状也扫视了一下道路左右。
说实话、一眼望去,大部分百姓身上都是穿着干净得体,人群之中的一些人能被看出是农民,但他们也学着士人的模样,穿道袍、戴四方巾。
说到底、明朝和历史上所有王朝亡的都不一样。
直到崇祯元年,整个大明朝都还是一片欣欣向荣的局面。
百姓们可以乱跑去县城打工,上个十天半个月就能买一身新衣服,田地里的农民种地大多为了自己吃。
交税的银子、基本上都是靠乱跑打工来凑足,或者在家中圈养牲畜,到交税前贩卖。
如河南百姓一样,即便眼下遭了兵祸,但如果谁在街上大喊说二十几年后大明朝就亡了的话,只会让人哄然大笑。
毕竟即便是陕北的百姓都能给地主当佃户活下来,如河南这等富硕之地的百姓就过的更舒服了。
一些连秀才都不是的普通百姓也学着书生写写《游记》、《杂记》,因此记录了明朝遭遇十数年天灾前的太平盛世。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记录,才让朱由检知道,一旦天灾来了,那将是多么残酷。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陕西、山西、河南、四川、北直隶等六省,还有五年就会爆发旱情。
不同的是,陕西一爆发便是全陕的规模,而其他五省则是零星有地方爆发旱情。
再往后一年四川和河南的旱情结束,但山西和陕西、北直隶、广东、广西、福建都会遭遇旱情。
其中山西、山西、北直隶、广东四省的干旱会波及全省。
再往后一年,也就是七年后,有九个省都会遭遇大旱,其中的四川和湖广、南直隶在遭遇大旱后,天下米价都会飙升。
但只有一年的大旱,各省百姓和官府都能依靠常平仓活下去,只有陕西和山西需要一直经历大旱。
时局会在十二年后崩坏,十八年后达到顶峰,两京十四省,除了辽东、云南、广东和福建,其他诸省皆旱。
这样的大旱,是眼下人口稠密的大明所不能抵御的,哪怕修建再多的水利工程,但天上不下雨,地下不冒水,除了靠近大河的一些地方,其他地方都会干裂得让人发疯似的逃荒。
人口对于大明来说是优点,但在接下来是负担。
想要不让他们成为负担,就要尽可能的将人口密度降下来。
迁移东北、河西走廊、西域、中南等地才是大明能渡过大旱的最佳办法。
迁移人口需要大量的粮食,银两,而他只剩下五年的时间。
“呼……”吐出一口浊气,却并不能缓解朱由检心中的焦急。
在旁人看来、还有十几天就满十三岁的他,已经完成了旁人一身都完成不了的功绩。
但在朱由检看来、这些功绩的收效,远远达不到他心中所需。
他无时无刻都在回想如何度过旱情,从人口角度来说,北直隶、山西、河南、山西、山东等五省实际是被旱情肆虐最多,最频繁的地方。
诸如其他省,最少都有三四年空隙可以休养生息,因此合理调常平仓粮,完全可以让南方除了湖广、江西、南直隶、浙江外的其他数省安然渡过。
这四省则是要进行人口迁移来降低人口密度,增加抵抗风险。
由于靠海,即便大旱来临、但以皇店的商船规模,一边捕鱼、一边从中南半岛运粮,完全能解决这四省的问题。
因此旱情的问题实际还是北方五省的问题。
五省在国初的人口合计不超过一千八百万人,以眼下藏匿三倍来看,最多不会超过五千五百万人。
加上甘肃因为明代没有好好开发,还有河套不会遭遇旱灾,以及东北不会遭遇旱灾。
实际上操作得当,是可以将人口稀释出去,如东北一地,只要粮食管够,完全可以在旱情到来前,迁移数百万人前往。
五年之后,东北会有良田数千万亩,而这数千万亩良田将能拯救上千万人。
唯一的问题就是,迁移屯垦需要三年才能见成效,大明要玩数百万人的大迁移,将需要每年支出数千万石米麦。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需要银子和粮食。
裁撤三省卫所……
朱由检脑中一直对三省卫所充满了执念,他之所以隐匿徐鸿儒叛乱,就是要领兵入河南、山东,革新藩王,裁撤卫所。
现在革新藩王已经接近尾声,那么裁撤卫所的行动就要摆上日程了!
“陆文昭,执我军令,命北直隶的神策卫、四骑卫的羽林卫,前往山东,分为千户,前往山东裁撤山东诸卫。”
“再命山西二十八拱卫营,调太原府以南的九营兵马以及太原府的寿阳营,与三骑卫一同,就河南之地裁撤卫所!”
“遵命!”
朱由检动了裁撤之心,而陆文昭闻言先是应下,紧接着又道:
“是不是先告诉一声万岁,再调兵裁撤?”
“这是自然……”
朱由检没有趁热打铁的对陕西进行卫所裁撤,因为眼下的他没有时间耗在陕西,并且兵力也不够。
在戍卫长城的兵马不能调动,因此他手中只有二十营五卫可以空出来。
用这九万不到的兵马,在裁撤河南和山东之余,再去裁撤有着西北四镇的陕西,着实不是明智之举。
陕西需要留到辽东之战结束才行,不过那时朱由检要裁撤的,就不只是一个陕西了。
打断了建虏的嵴背,在建虏养伤的时间,他能调往南方的兵马,将会高达二十万。
卫所裁撤只是一个开始,裁撤卫所之后建立各地的外拱卫营,随后等待燕山所学子出山。
届时就能用崛起的新生势力,扫出天下士绅,对大明彻底的进行变法!
“万岁,齐王殿下的奏疏……”
腊月十二,朱由校正坐在庭院中看雪,赏梅。
听到魏忠贤的话,朱由校转头看了一眼,随后接过了奏疏,慢慢打开观阅内容。
近来、朱由校依旧呆在内官监船坞不远处的内官监庭院中,不过他将处理奏疏的时间,更多的用在了木匠手艺上。
言官和都察院的奏疏交给司礼监后,他轻松了不少,可以腾出更多时间来研究自家弟弟所说的织布机、纺织机技术上。
今日本想煮酒三品,好好赏赏雪,顺带梳理一下思绪,却不想又有事情来了。
“……”坐在位置上,朱由校将奏疏一览,眉头也越皱越紧。
旁边的魏忠贤见状,眼睛一眯,随即躬身在朱由校身边道:
“万岁、齐王殿下的上疏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就按弟弟说的办吧,司礼监把需要下中旨的兵马都先下中旨,再另外起草发往内阁。”朱由校把手里的奏疏递给魏忠贤,舒展了眉头回应。
“奴婢领旨……”魏忠贤先接过奏疏应下,紧接着缓缓起身,走出了庭院,在门口看到了班值的王体乾。
“厂公。”见到魏忠贤,王体乾连忙上来问号。
他们的关系并非是上下级,而是一种联盟的姿态,因此魏忠贤当着王体乾的面打开了奏疏,示意他一起看。
王体乾凑了过来,魏忠贤也展开了奏疏,与王体乾一览了起来。
这一览、二人都皱紧了眉头,王体乾更是道:
“这才过去了多久?又要对河南和山东的卫所下手了?”
“有兵权,齐王想干嘛都可以……”魏忠贤似乎话里有话,而王体乾抽了抽面部的肌肉,随后道:
“山东有都司,备倭司等十九卫十六千户所,三个群牧所、以及营兵三营,河南有都司十二卫、六个千户所、四个群牧所。”
“这加起来,数量可不算少,如果全部裁撤,恐怕御马监又能获利上千万亩军屯田……”
王体乾这话中,有羡慕、又嫉妒,也有畏惧和敬畏。
之所以有这么多情绪交杂其中,也是因为御马监牵扯的利益太大了。
就眼下这二省之地来说,上千万亩军屯田,每年交田赋三成扣除御马监需要交给户部的赋税,还能获利近四百万石粮。
这获利,等同于大明田赋的六分之一了,谁能不眼红?
但眼红有用吗?获利的人是谁?那可不是他们能得罪的人。
想到这里,魏忠贤合上了奏疏,随后道:
“你按照奏疏上齐王的话,下中旨给各部兵马,再重新起草一份发往内阁吧。”
“可以。”王体乾应下,随后接过了奏疏。
不过就在这时、远处却驶来了一辆马车。
身处皇城,为了效率而乘车是一种不错的行为,不过魏忠贤和王体乾在意的不是马车,而是车上的人。
“二位这是有事?”
果然、当马车的车门被拉来,露出的是曹化淳的脸庞,而曹化淳踩住了马夫放好的马凳,随后下马车对二人作揖。
“呵呵、曹提督说笑了,我二人正受万岁吩咐,准备前往司礼监呢。”魏忠贤露出笑容,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
“巧了这不是?既然要返回司礼监,那便乘坐我这马车吧。”曹化淳侧过半个身位,示意二人可以上车。
王体乾见状倒是想拒绝,但魏忠贤却笑着应下:“这样最好不过了,多谢曹提督。”
“不用客气。”曹化淳含笑回应,末了又道:
“既无事,那我便先进去寻万岁了。”
“曹提督慢走……”魏忠贤带着王体乾与曹化淳行礼,而曹化淳回礼后便走入了庭院之中。
在他走后,魏忠贤和王体乾没有上马车,而是重新叫来了马车,随后上车前往了司礼监。
至于曹化淳,他则是在走入庭院后,便见到了正在煮酒赏雪的朱由校,当即跪在地上,隔着老远行礼道:
“万岁、奴婢曹化淳求见,齐王殿下有信托奴婢转呈。”
“过来吧……”
朱由校拿起温酒品了一口,心不在焉的传唤,而曹化淳也掏出了一份手书,小心翼翼的上前递出。
朱由校接过、随后一目十行的看完了信中内容。
这信的内容,主要是朱由检说了将诸藩封往海外,不让他们在两京十四省拖累大明。
藩王海外就藩后,所有亲王、郡王、郡主将军等人的俸禄也可以省下,变相为大明省了上百万两银子。
除此之外,朱由检没敢说直接迁移百姓,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说过几年会大旱,那这话只会被自家皇兄一笑泯之。
因此、他将迁移百姓,定为了罪犯、养济院懒汉、以及其他还在迷信白莲教的愚民。
这些人赶出大明,对大明是一件好事,毕竟养济院的懒汉每年要吃去地方不少粮食。
将他们送出去,还能从藩王手中捞出不少银子,百利而无一害。
不过即便朱由检已经想的这么完美、朱由校还是不满意的皱了皱眉。
只是他没有当着奴婢的面说什么,而是将书信放在一旁,随后道:
“让弟弟自己安排便是,另外二省之地的卫所裁撤后,是否也如之前御马监的田赋规定一样,缴纳三成田赋?”
“回万岁,还是一样缴纳三成田赋。”曹化淳老实回应。
“山东、河南百万流民的迁移如何了?”朱由校眉头舒展,继续品酒询问,而曹化淳闻言也介绍道:
“朝廷承诺迁移抵达辽东提供粮食,但流民和百姓们都十分抗拒,依旧寄希望于和官府借粮,继续在河南耕种。”
“然而河南、山东等地官府早已因为山东大震的后续赈灾而没有了官粮,因为百万流民为了活命只能北上。”
“除了流民之外,陕西、河南、山东等地养济院的懒汉也被殿下强制迁往辽东了。”
“目前发放灾民的木牍已经多达三十多万块,每日还在以数万的规模不断上涨。”
“看规模来看,流民的数量不止百万,或许能有一百五十万左右……”
“殿下说、这些百姓迁往了辽东,只需要老实开垦耕种三年,那第四年就能反哺朝廷。”
“辽东、努尔干两地,若是有钱粮供应,百姓出人,开垦出数千万乃至上亿亩耕地都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加上努尔干的松花江,混同江(黑龙江)两岸,都曾有我大明敕封的卫所女真,尽管老奴在对这些卫所女真围剿,但耕地既然已经开垦出来,那就可以迁移百姓前往,如果……”
曹化淳还想再说,但朱由校却抬手打断道:
“你的意思是,弟弟要迁移百姓前往努尔干?”
“回万岁,正是……”曹化淳老实回答,并继续道:
“殿下说过、老奴若是遁入山中,届时如果不围追堵截,必然会在之后对我大明造成伤害,如当年北虏遁逃一般。”
“因此、必须沿辽河、松花江,混同江北上,将已经有田地的地方重新迁移百姓,驻扎兵马。”
说到兵马,朱由校想起了明年的平辽一事,于是放下了酒杯,对曹化淳道:
“平辽一事为主要,你让人回信弟弟,不要耽搁了平辽。”
“万岁请放心……”曹化淳回应道:
“殿下为了避免平辽出错,因此请奴婢特意带口信给万岁。”
“请调孙传庭、洪承畴、杨文岳、曹文诏、吴阿衡、秦良玉、马祥麟、孙应元等八部兵马领兵,在腊月末北上援辽。”
八部兵马,虽然围剿水西城、织金关、安顺州、永宁州折损不少,但依旧还有兵马十五万人。
调这十五万人,等同是还要调他们背后的六万辅兵。
也就是需要调二十一万人马北上,而调这么多兵马,仅仅是开拔银就需要一百万两。
对此、朱由校有些肉痛,但还是紧皱着眉说道:
“调吧、从内帑拨银一百万两,命其四个月后必须抵达辽东。”
“奴婢遵旨……”听到皇帝的话,曹化淳老老实实的应下,而朱由校随后一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曹化淳见状、回礼后便小心翼翼退出了庭院。
只是在他退出庭院的同时,朱由校那原本头疼的脸色忽然一松,随后眉头紧皱,似乎在思考什么。
其实这也不难猜测,朱由校在思考的,便是海外就藩这件事情。
要知道在在朱元章和朱棣创建了新形势的藩属朝贡体系后,中原王朝走上了一条不同的道路。
明朝创立的藩属朝贡体系,实质上是宗法、封建性质的国际关系。
古代中原王朝,人多地广,繁荣富强,文明程度最高,因此自以为据有天下,具备地理、法理上的天下统治权。
但以中原为天下中心,天子的力量不足以对周边势力形成掌控,因为周边势力都是落后、弱小、遥远的状态,中原甚至不屑于去谋求控制权。
可又不可否认王朝周边的确存在许多国家、部落,所以如何处理彼此关系则成为非常重要的事情。
因为中原拥有绝对优势,自商周时期以来又遗留下宗法、封建的思想和手段,所以后世王朝就把周边势力视作自己的附属,如同周天子建立藩国诸侯一般。
在这个体系中,藩属国称臣纳贡,并获得中原王朝的认可,这就形成了藩属关系。
藩属国之所以甘于认同中原王朝的宗主名义,是其中有大大的好处。
比如,中原王朝承认周边势力为独立邦国,赐予名号爵位,保证附属藩国的安全,保证藩属国君主的地位传承,保证藩属国的内部秩序,化解藩属国之间的冲突矛盾。
也就是说,中原王朝——宗主国,中原皇帝——群藩君主,是上下级对应关系。
此外,中原王朝要与藩属国保持联系,就需要在“赏赐—纳贡”的“君臣”关系下进行。
比如,明朝详细规定“勘合”,也就是藩属国按时按量的进贡,中原王朝则给予超额的“赏赐”。
这是事实上的贸易关系,额外的利益也可以保证藩属国的政治积极性。
明朝时南洋某国“进贡”大量胡椒,朝廷不得不接受,还要“赏赐”大量财务,以至于要用胡椒代替官员工资才能处理完。
日本足利幕府衰落,两个地方的大名先后冒名进行“勘合”贸易,彼此大打出手。
中原王朝在一些时候需要组建国际联军,也会动员藩属国出力,比如在南洋压制安南,支持暹罗遏制缅甸,明末援朝抗倭等等。
这样的经济、政治、文化交融,不仅构建了中华文化圈,也促进了中原势力的扩张。
所以,藩属关系,是古代的政治、经济、文化、安全方面的国际秩序,对于藩属国具有现实利益,对于中原王朝,也带来文化自豪感,加强了朝廷权威,在国防上也获得外围屏障。
对于平民商人,构建了一个高度发达、安全、容易沟通的贸易圈子。
但问题来了,如果诸藩海外就藩,大明固然可以从他们手中拿到不少银子,但问题是如果这些诸藩带着大明的技术和工匠前往海外,最后建立起一个更大的国家该怎么办?
不解决这个问题,朱由校根本不会让诸国就藩。
即便诸藩就藩数万里外,他也不会放心,因为这是中原王朝自秦以来的一个通病……
第一百九十七章 西南援辽
“轰——”
今冬少霜雪,腊月厌重裘……
伴随着一声轰鸣声,贵南山区之中的一座坚城被打下,数以万计的明军涌入城中,一脚踹掉了叛军的旗帜,插上了大明旌旗的同时,宣告了城池的易主。
这一天是腊月二十三,攻陷这座城池的是以孙传庭、洪承畴等五部兵马组成的平叛军。
这是叛军固守贵南的青岩城,这座城的拿下,也就代表叛军的流窜范围缩小到了千里之地。
“米不算多、都是陈米,看来叛军已经难以为继了。”
青岩城粮库中,孙传庭搓了搓手里的陈米,对身边的洪承畴、吴阿衡、杨文岳、曹文诏分别解释。
洪承畴闻言上前一步,看了一眼陈米后便道:
“只可惜万岁和殿下的调令已经到了,不然仅凭吾等五部兵马,最多明年夏季就能扫平叛军。”
洪承畴的一席话说出,其他四人也纷纷颔首表示认同。
“拿下青岩城,我们的死伤也不少,眼下理应先回奏死伤,随后等待安顺的木布政使领兵来换防,之后大军才能前往援辽。”
杨文岳开口,说出了眼下大军的事实。
在接连拿下水西城、织金关、安顺州、永宁州、青岩城等地后,五部十一万三千兵马死伤了两万多。
眼下五部兵马只有九万三千多人了,而秦良玉和孙应元、马祥麟等三部兵马也死伤不轻。
“三日前,朱总督和王三善、秦老夫人合兵一处,拿下了都匀府,叛军首脑安邦彦、宋万化逃往丹行司、六洞司。”
“听闻他们也死伤不浅。”吴阿衡皱眉开口,但紧接着曹文诏便否认道:
“倒也没有那么严重,朱总督他们合兵之后有兵马四万五千余人,折损五千拿下了都匀府。”
“南边的孙总兵和马总兵二人也拿下了独山州,折损不过千余人。”
“锦衣卫来报的消息,叛军眼下的兵力已经不足六万。”
曹文诏毕竟是朱由检的嫡系,五部兵马里,有消息也是他最先知道,因此他的解释给了众人一个可以更好分析的局面。
孙传庭将手里的陈米撒回米袋中,拍了拍手上的米灰后才开口道:
“这么说、即便撤出了我等八部兵马,朱总督手中还有近九万正兵。”
“这么看来、估计明年末便能将叛军镇压了。”
“朝廷的奖赏应该会在吾等进入北直隶才敕封。”洪承畴眯了眯眼睛,嘴角勾出一抹笑意,显然对朝廷的赏功十分在意。
其他几人见他这么模样也没有说什么,毕竟洪承畴在纸面上的功绩比他们好看太多。
五部之中,洪承畴一部几乎没有俘虏过叛军,这其中猫腻大家都知道。
奢安之乱平定到如今,洪承畴所部便累计了两万多斩首,而相比较他,打的更多的孙传庭所部,也不过只有一万六千多斩首。
至于其他三部就更少了,因此如果西南论功,必然是朱燮元首功,洪承畴次之,其次则是孙传庭,最后才一个个排下来。
就眼下诸部的兵力,以及他们的战功,足以连跳四级、乃至五级都不奇怪。
更重要的是,眼下的他们在抵达北直隶被犒赏提拔后,还需要赶赴辽东。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奢安之乱只是小打小闹,即将开始的辽东之战才是大明积蓄了三年国力的一战。
如果他们在辽东之战也打出出色的战绩,那么走入六部五寺、乃至一省巡抚、总督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众人都不是傻子,知道齐王之所以这么频繁的调动他们前往战场,第一是因为辽东确实需要精通山地作战的将领和兵马,第二就是关于辽东之战结束后的京官问题了。
齐王朱由检与文臣不和,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如果有能调换京官的人,他们都相信朱由检会毫不犹豫的把自己人换上那个位置。
不过这个位置也不会太多,因为眼下他们几人都太过年轻,以大明的传统来看,基本上是不可能担任尚书、也不可能入阁的。
这么一来、他们的位置应该就是左右侍郎了。
想到这里、洪承畴心中在估量自己的对手,不管他怎么估量,都认为他的对手是孙传庭。
孙传庭眼下兵马虽有损伤,但依旧有三万左右,而他洪承畴只剩下两万六了。
就兵马来看,自己远不如他,唯一能胜过的便是功绩。
但问题是,洪承畴他自己的功绩和斩首数为什么这个高,实际上他比谁都知道。
杀俘……
“诸位准备筹集粮草吧,虽说这次大军是沿长江而下,随后走运河北上,但出贵道路所需要的粮秣还是需要自己提供的。”
正当洪承畴在衡量的时候,孙传庭忽的开口,并说道:
“吾手中还有二十六万两未用尽的白银,若是诸位同僚有谁粮草不足,钱粮不足,可以找吾支借。”
“呵呵、殿下给的银子多,眼下还没有用完呢。”杨文岳和吴阿衡爽朗一笑,而孙传庭也苦笑道:
“这也倒是……”
一起联手作战一年多的时间,几人不敢说感情很好,但在很多事情上有默契是绝对的。
加上朱由检给的银子确实多,因此诸部没有花完是正常的。
笑过之后,五人便相继告辞,返回各自的营房休息去了。
青岩城打了整整十天,所有人都一直顶着紧绷的精神。
现在好不容易可以放松,自然是都赶着去休息去了。
洪承畴和孙传庭两人也各自作揖告辞,反倒是最后离去的曹文诏走出了粮库,并见到了自家弟弟曹文耀。
曹文耀亲眼看着四名文臣走出来,自然看到了他们各自的表情,因此对曹文诏道:
“大哥,我看那洪兵备好像有心事啊……”
“除了谋官,还能有什么心事。”曹文诏一边脱甲,一边解释,末了又道:
“谋官才好,有这心思,才能为殿下所用。”
曹文耀帮自家大哥脱甲,顺带也道:
“听闻殿下在河南破贼,如果咱们出发早,走得快,说不定能在河南和殿下碰面。”
“或许吧……”曹文诏摇了摇头。
——————
“唐王朱硕熿,携唐王府一系,欢庆齐王位临!”
“唏律律……”
时至二十四,朱由检迎来了他十三岁的生日,并在各地兵马调动的同时,在生日这一天抵达了南阳府。
在风雪正大的时候,朱由检一行人进入了南阳府的府治南阳县,并百骑站在了唐王府门口,得到了唐藩全藩的欢迎。
骑在马背上的朱由检翻身下马,扫了一眼眼前的唐藩众人。
不得不说、唐藩的寿命,或许是诸藩之中最正常的,也因此,现任老唐王的如果按辈分来说,等于燕藩的“厚”字辈。
同样字辈的正德和嘉靖都早就成为尘土了,老唐王朱硕熿倒是活得还挺精神。
身着亲王常服,即便是六旬年纪,也不难看出其身子骨的健朗。
在其身后,是五六位年纪自四十多至三十多的郡王,之下是十几位年纪多为十几岁的郡王世子、
世子身边有郡主、县主,以及百来人出三服的宗藩。
由此不难看出,唐藩的人丁并不兴盛,并且由于唐藩亲王的身体健朗,大多嫡子都活不到世袭就去世。
就眼下来说,唐王世子也并非嫡出,而是庶出的朱器墭……
朱由检扫了一眼年纪最大,却脸色十分苍白的一名郡王,随后对朱硕熿回礼后便道:
“这位就是唐王世子吧?”
“额……正是。”听到朱由检提起朱器墭,朱硕熿面部有些不自然,随后侧过身子,用十分平澹的语气道:
“墭儿、还不上来见过齐王殿下……”
见父亲吩咐,一脸苍白的朱器墭脚步很慢的上前,慢慢的作揖,用虚弱的声音道:
“唐王世子朱器墭,见过齐王殿下……”
就字辈而言,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比朱由检字辈大,但他们都选择回避字辈来欢迎这位掌握兵权的齐王。
朱器墭的虚弱,让人看在眼里,而朱由检也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或许很多人对朱器墭并不了解,但如果提起他的儿子,南明隆武帝朱聿键,恐怕很多人便会有印象。
眼下是天启二年,而早在万历四十年的时候,老唐王朱硕熿就在嬖妾的枕边风中,开始憎嫌朱器墭父子。
之后在万历四十二年嬖妾诞下小儿子后,又开始蛊惑老唐王朱硕熿,而朱硕熿也下了决心,暗中把朱器墭父子囚禁在王府的承奉司内,想活活饿死他们。
当时的朱器墭三十六岁,朱聿键才十二岁,几个弟弟也年纪不大。
幸亏朱器墭早年对王府的小官张书堂有恩惠,而张书堂也不忘恩情,私下偷偷帮忙送些糙米饭,这才抱住了朱器墭父子的性命。
之后加上老唐王朱硕熿忘记了这件事,因此在囚房中,朱聿键父子苟活了八年。
如果不是朱由检的到来,或许他们还要被关在囚房,直到八年后朱器墭气息奄奄,被急切想袭唐王王位的弟弟在崇祯二年毒死才被放出。
朱器墭被毒死,老唐王朱硕熿准备封爱妾的儿子为世子,还想取消了朱聿键的世孙的地位。
结果,地方官员陈奇瑜吊唁唐世子时,警告老唐王说,世子死因不明,贸然改变世袭人选,说不定朝廷日后会怪罪。
老唐王朱硕熿害怕日法追究,赶忙立朱聿键为“世孙”,同年老唐王也去世,而朱聿键也登上了历史舞台。
不过登上历史舞台的第七年,清军围困京城,朱聿键不顾宗法领兵勤王,被崇祯叫人拿下关往了凤阳高墙内。
之后他再度被关押七年,直到明朝灭亡前夕才被放出。
可以说、朱器墭父子一生的命运十分坎坷。
朱器墭作为父亲,四十二年的人生被囚禁十六年,而朱聿键作为长子,四十四年的人生更是被囚禁了二十三年。
这父子两人,算得上眼下大明宗室之中稍微有些能力的父子,朱由检关注他们也从很早就开始了。
从当初孙传庭南下就任毕节兵备道的时候,朱由检便提醒孙传庭,让他来唐王府探查。
不过当时他的实力太弱,老唐王朱硕熿找了个借口便搪塞了他派出的孙传庭。
倒是眼下局势不同了,老唐王朱硕熿低头,还将讨厌的朱器墭父子都带出来迎接朱由检的到来。
对此、朱由检也难得开了一句口道:
“唐王世子一表人才,想必在老唐王百年之后,能承担起管理唐藩的担子。”
“……”
朱由检一句话、唐藩众人诧异向他看来,而脸色苍白的朱器墭更是不敢置信的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唯独老唐王朱硕熿脸色并不好看,只能硬着头皮尴尬笑道:
“呵呵、承齐王的吉言了……”
朱由检的这句话,变相是在说他记住了朱器墭,而他的记住,所代表的含义就大了。
众所周知朱由检手下是有锦衣卫的,而锦衣卫改组后,便是负责搜罗天下情报。
也就是说、唐藩内部的事情,实际上朱由检也是知道的。
他既然知道,那么还要出言说这句话,很难说是不是在对老唐王朱硕熿的敲打。
这么一想、老唐王朱硕熿表情不好看也就不奇怪了。
至于朱由检之所以要这么做,第一个是惜才,而第二个理由是借此来让朱硕熿必须找到一条平衡他想让自己的幼子做唐王的路子。
这条路子是什么?无他、海外就藩罢了。
因此在客套之后,朱由检带上百缇骑和陆文昭一同进入了唐王府,并入主了承运殿,与老唐王朱硕熿坐在殿中左右。
“海外就藩一事、唐王殿下应该都知道了吧?这件事情,唐王殿下觉得如何?”
坐在位置上,朱由检没有太多废话,而是选择开门见山的询问朱硕熿。
毕竟在朱由检拜访诸王的道路上,根本就没有藩王能拒绝分封到一块富硕之地,并且还能拥有藩国兵马、自治权的诱惑。
他们唯一的顾虑,都是在想分封的地方到底富不富硕。
一旦他们确定了海外富硕,那不用朱由检开口,他们也会主动选择海外就藩的。
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留在国内就是等死。
朱由检和朱由校这两兄弟明显是铁了心的要裁撤大明国内的诸藩,不趁有资本的时候选择就藩,之后恐怕就要面临被圈禁的下场了。
因此当朱由检一开口,老唐王朱硕熿也问出了和诸王一样的问题,那就是海外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么富硕。
对此、朱由检给出的回答是:
“富不富硕,殿下若是不放心,可以在三年后派出亲近之人,与皇店船只再下西洋。”
“不过海外富硕之地终究是少数,大部分地区依旧是蛮荒之地,因此富硕之地必然是要诸王各自抢夺的。”
“至于怎么抢夺?自然不会是诸藩交手,因为孤和万岁都会禁止诸藩在海外内斗。”
“所谓的抢夺,便是看各自租借的兵马,能打下多少地方。”
“如周王,其已经许下了若是海外有富硕之地,便租借兵马数万,再请数营拱卫营戍卫藩国。”
朱由检一开口、老唐王朱硕熿就皱眉了。
作为老牌藩王,周藩是天下第一大藩,这是不争的事实。
唐藩虽然也不错,但也顶多排进前十罢了,位置也就在七八名的样子。
如果前面的强藩抢占了大量的富硕之地,那么留给其他藩王和郡王的,便只有平庸,乃至蛮荒之地了。
如朱由检预料的一样,朱硕熿也有自己的心思。
因为海外就藩里,也包括了大明二百余位郡王,也就是说只要郡王能出得起银子租借兵马,迁移人口,那郡王也能海外就藩。
这么一来、朱硕熿就起了心思。
他虽然不能把自家幼子扶持为唐王,但他可以用唐王府的银子,为自家幼子打下一个大大的疆域就藩啊。
不过问题就是,眼下的他年纪有些大了,不确定还能活多久。
因此对比其他诸藩,朱硕熿还有一个顾虑,就是就藩一事,到底需要几年能落定……
“这就藩一事,若是从大明运送百姓前往天竺一地,那需要多久?”
朱硕熿小心翼翼的询问,而询问的对象果然也是南亚这块地方。
毕竟对于诸藩来说、他们印象里的南亚半岛是佛国,应该不会贫苦到哪里去。
对于他的询问,朱由检也道:
“若是从广东出发,前往天竺东边沿岸,需要三个月,前往西岸需要三个半月到四个月。”
“眼下御马监的天津皇店船厂,已经能制造出在海上远航的九千料商船了,这九千料商船若是改改,可以容纳三千人。”
“这样的船只,造价不过四千余两银子,日后为了大明的贸易,最少需要数百上千艘。”
“因此殿下不用担心迁移之后,没有太多的汉家子弟运往。”
“只要打下疆域,随后分发田亩,以一人数十亩、乃至百亩,又发粮食和农具,便是只前往十万人,也能抽调组建数营兵马。”
“更何况、当地还有不少人口,天竺之地的人口比我大明还要多。”
朱由检在给朱硕熿画饼,毕竟纸面上来说、莫卧儿帝国和南边德干高原的土邦人口,确实要比大明多。
不过如果大明算上隐户,那就……
“宗室这点,我唐藩稀少,不能让他们成为庶人耕种,不过孤可以答应殿下,如果海外真的富硕到可以就藩,那唐藩愿意举藩迁移海外。”
“不过如果真的可以就藩,殿下必须允诺调三卫兵马为唐藩开疆。”
朱硕熿终究是没逃过朱由检的大饼,并且还真香的计算起了唐藩的财力可以供养多少兵马。
对此、朱由检笑了笑道:“这是自然的,三年之后,上直卫军的数量会提高到三十六卫。”
“届时如果不够,还会继续的提高,只要殿下供养得起,想调多少卫都是可以的。”
“既然这样,那孤就先多谢殿下了。”见朱由检这么说,朱硕熿起身作揖回礼,而朱由检为了让朱硕熿相信,也站了起来,并在回礼的同时也开口道:
“孤也是为了孤日后在海外能开齐国,殿下也不必太过抬爱。”
朱由检这话等于自爆软肋,不过这样倒是让人更相信一点了。
作为一个有兵权的藩王,如果朱由检不造反,那在海外富硕之地谋一个大大的藩国才是人之常情。
朱硕熿可不相信天下真有大公无私的圣人。
“呵呵,这是给殿下的礼单,请务必收下……”朱硕熿笑着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份红色的礼单,而朱由检也爽快接过道:
“既然这样,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接过礼单,他瞟了一眼,却不想朱硕熿还挺舍得下本钱,一份礼单价值就在五六千两银子。
见对方这么给脸面,朱由检也对朱硕熿道:
“明岁秋收之后,孤会在燕山创办了讲学,主要是传授治理藩国和行军打仗的。”
“日后诸王迁移海外,难免要学这些,若是殿下放心,可以将世孙和一些出色的子弟送往。”
“额……呵呵,一定,一定……”朱硕熿的笑容僵了僵,只能尴尬的回应。
对此、朱由检也点头道:“既然事情已经说完,那孤便先赶赴洛阳了,等日后唐藩决定就藩海外的时候,再与殿下一同庆贺。”
“殿下不留下来休息吗?”朱硕熿还想客套客套,不过见朱由检真的要走,便不再留了。
只是将朱由检送出了唐王府,看着缇骑走远后,他才在心里琢磨了起来。
刚才的一席对话里,朱由检肉眼可见的提及了世子和世孙,也就是说他本人是支持祖制的。
这么一来、朱硕熿就不能再囚禁朱器墭和朱聿键几兄弟了。
至于之后所谓的燕山讲学,倒有几分质子的意思。
到时候倒是可以先派朱器墭这一系去试试水,如果无碍,再派出自己钟意的幼子。
想到这里、朱硕熿不自觉的点了点头,随后在返回承运殿后,对王府长史说道:
“传令,解除世子的圈禁,之前收回的俸田也还回,再拨三千两银子给世子。”
“遵命……”长史听到老唐王朱硕熿要放出朱器墭一家,也松了一口气。
就这样、只是朱由检几句话的结果,朱器墭就结束了长达八年的圈禁。
至于朱由检自己,也踏上了前往洛阳,去寻他那个好三叔的道路……
第一百九十八章 好三叔福王
“他想削藩,还想对付我,孤还得去欢迎他?!”
腊月二十九,洛阳县福王府内,当福王府的长史前来告诉朱常洵,需要前往王府门口欢迎朱由检的时候,朱常洵几乎第一时间就发了脾气。
“殿下、形式比人强,今日服软,日后总有机会能找回来。”
福王府长史小心翼翼的劝着,而朱常洵则是咬紧了牙关。
在他看来、当初这朱由校两兄弟的爹,朱常洛都没玩过他,如果不是靠文官撑腰,皇位理应就是他的。
现在风水轮流转,他居然还得出门去迎接自己看不上眼的朱常洛的儿子。
“朱由检……”
朱常洵咬牙切齿,脑中也想起了他当初就藩前,跟在朱常洛身旁,被朱由校背在背上的朱由检……
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居然会在十年后,对那个只懂得躲在朱由校背后的怯懦小儿迎接,还得听他的话!
一想到这些,朱常洵就觉得有一把火在胸中燃烧……
“殿下、时间……”王府长史隐晦的提醒了一下时间,但朱常洵却瞪了他一眼:
“知道了!”
说罢、朱常洵即便再无奈,但还是叫人传来了三个儿子,随后与他们一同前往了福王府的王府门口。
腊月尾巴的洛阳风雪并不算大,但还是有些寒冷。
年纪较大的朱由菘还好,但旁边年纪比较小的朱由矩(属木),朱由桦就不行了。
两人缩了缩脖子,看的朱常洵心疼,因此也不由觉得有些生气。
“朱由检那小子还没来?”他询问王府长史,而长史则是道:
“县官们说,一刻钟前刚刚进了洛阳城,应该快了……”
他这话刚刚回应,朱常洵等人便听到了密集的马蹄声。
朱由菘年纪较大,知道自家和朱由检等人的关系不好,但朱由矩和朱由桦就不知道了。
两兄弟好奇的看向长道的尽头,随后便看到了尽头出现身着绯袍的上百缇骑,以及被拱卫其中,身穿一身青色圆领袍的少年郎。
“摆什么谱……”
望着朱由检得瑟的样子,朱常洵咬紧了牙关,而朱由菘也拉了拉两个把脖子探得老长的弟弟。
军马脚步很快,跟在队伍背后的还有一些穿着粗布麻衣,背上背着背箩的小孩。
他们屁颠屁颠的跟在队伍背后,只为了等军马拉下粪便,把马粪夹到背箩里,拿去卖钱。
朱由检也没有叫人驱赶他们,而是带着人来到福王府门口的时候,对陆文昭道:
“赏点钱,让他们回家去。”
“是……”陆文昭应下,而朱由检也翻身下马,与脸色并不好看的朱常洵对视了一眼。
眼下的朱常洵不过三十六岁,身材不算很高,不过五尺四五寸的模样,体重也没有晚年那么夸张,只能说有些微胖。
他面部白净,而朱由检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了为什么自家皇祖父会那么喜欢他了。
无他、相比自己那个便宜皇考,朱常洵和万历皇帝长得更像,可以说比朱由校还像。
人喜欢和自己长得像的子孙无可厚非,朱由检也能理解,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对朱常洵下手。
“侄儿见过三叔……”朱由检拱手作揖,而朱常洵虽然百般不愿,但还是开口道:
“无须多礼,不知道齐王侄这次来洛阳,是准备做些什么。”
朱常洵话里语气冷澹,不过朱由检也不在意,而是爽朗对朱由菘等人笑道:
“想必这就是王兄和两位王弟吧!”
“齐王兄(弟)好……”朱由菘带着两个弟弟回礼,而朱由检也点了点头,随后对朱常洵道:
“这次来、自然是有事情的。”
说罢、朱由检并不客气的说道:
“宗室革新,孤奉了陛下的旨意,裁撤诸藩的俸田,改俸为现银。”
“念福藩是皇祖父血脉,皇考兄弟,因此福藩亲王俸银一万两,郡王三千两。”
谁要你的俸银?!朱常洵在心里破口大骂。
要知道、福藩虽然是新藩,但朱常洵受万历宠爱,俸田之数足足有两百万亩。
这两百万亩的俸田,是从河南、湖广、山东等三省各自划给,按照朝廷三十赋一的田赋收取后交给藩王。
也就是说、朱常洵仅仅俸田,每年就能有十几万石的收入。
这还不算万历皇帝批给他的一千三百引淮盐,那淮盐根本就不用交税,每年岁入看似只有几千两银子,但朱常洵和朱由检一样,用少量盐引,大量贩卖私盐。
这么算起来,福藩每年的岁入就有十几万两,而这只是每年的收入。
实际上、从国本之争开始,万历皇帝经常把矿监收上来的奇珍异宝送给朱常洵。
朱常洵大婚时便花费白银三十万两,王府营造又花费二十八万两。
也正是因为万历皇帝的放纵,朱常洵才能以新藩的身份,和周藩平起平坐。
自家那个便宜皇祖父给了自家这个好三叔多少银子,朱由检不知道。
但他知道的是、吃进去多少,就得吐多少出来。
海外就藩这个“杀猪盘”就是针对这群有银子的宗室的……
想到这里、朱由检嘴角一挑,随后对朱常洵道:
“三叔、不请侄子去承运殿坐坐吗?”
“……”这询问让朱常洵皱眉,但他还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而朱由检也丝毫不惧的一步跨过,朝着王府内走去。
陆文昭见状,当即带着上百缇骑排成两排,护送朱由检进福王府,而朱常洵则是怀着嫉妒的眼神,带着自家三个孩子一起走向了承运殿。
不得不说、洛阳福王府建设规模宏大,便是与周藩的周王府相比都不遑多让。
四周一丈高的围墙,建有内宫、外宫,并修建四座府门楼。
当初朱常洵封藩洛阳“享有大国,着声藩辅”,地位十分显赫。
不过当初的风光却成为了现在的烫手山芋,而朱由检对福藩也是头疼不已。
如果说文臣能够对付自己兄弟二人,那么毫无疑问就是支持朱常洵。
要解决这个事情也简单,那就是朱由检直接拔刀把自己这个好三叔宰了便是。
但问题是朱由检看得出来,自家皇兄可不想落上一个屠害亲族的名头。
哪怕朱由检自己制造意外,让福藩一群人死于意外,那些文臣还是会借题发挥。
文人的笔杆子有多么厉害,这点朱由检已经深有体会。
因此既然不能打杀,那么把对方赶得远远的就成了一个好办法,并且还能得到不少银子。
入座承运殿,不用朱由检开口,陆文昭就让人将张宽一丈的世界地图给铺设在了朱常洵面前。
朱常洵瞥了一眼,末了居然只说了一句:“这图倒是十分精良,比《坤舆万国全图》要好看许多。”
“呵呵……”这话让朱由检听了发笑,不由说道:
“三叔,你又何必假装不了解呢?侄子在周藩和其他诸藩那里说的事情,恐怕你早就知道了吧?”
“海外就藩,如何?”
朱由检开门见山,而朱常洵一听顿时脸部肌肉抽搐。
这一瞬间、他已经想出了朱由检弄死他的几百种可能。
渡海落水而死……
朱常洵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下一秒便开口道:“孤居于中原之地,海外荒芜,不愿离去。”
“诶……”朱由检笑着起身道:
“海外就藩是国策,三叔怎么能贪恋中原温柔之乡呢?”
“莫说三叔你,便是侄儿日后,也是需要海外就藩的。”
说罢、朱由检从陆文昭那里接过自己的梨花木,随后指着南亚道:
“眼下诸藩都准备在此地就藩,全因天竺之地已经开发数千年,打下之后便能有良田矿藏。”
“若是三叔不愿意在这里,那也可以去利未亚(非洲),利未亚虽然没有经过开发,是蛮荒之地,但当地物产丰富,适合就藩。”
“喔……那既然是这样,还是留给王侄吧。”朱常洵一副死活不动的表情和模样,让朱由检眯了眯眼。
见朱由检眯眼,朱常洵心里莫名有些惊慌,但很快镇定了下来。
老朱家被杀的宗亲可是屈指可数,只要自己不造反,根本就不会落得身首异处,哪怕造反,那以三服以内的身份,也顶多囚禁凤阳高墙罢了。
想到这里、朱常洵又重新振作,而朱由检继续道:
“三叔、您这又是何必呢?留在中原来说对您可不是好事。”
当着朱由菘等人的面,朱由检隐晦的威胁起了朱常洵。
或许对于朱由检来说,其他诸藩还需要和颜悦色,但对福藩他可就没有那么礼遇了。
其他诸藩,除了朱由检在京城的那三个皇叔外,根本就没有实力和名义威胁到自家皇兄的统治。
但朱常洵就不一样了,就凭万历和群臣的国本之争,他就有了可以起兵的名义。
鬼知道文臣会不会找出一份万历皇帝留下的遗诏,并且内容还是传位朱常洵的遗诏。
虽然朱由检有信心在文臣搞小动作的同时领兵镇压,但如果能把事情杜绝,那么为什么要让它发展到最坏?
“三叔、您留在大明有什么意思?整日被囚禁在洛阳之中,四处不得走动。”
“倒不如去那海外就藩,自由自在,不好吗?”
朱由检说着,并起身走到了朱常洵身旁,对朱常洵道:
“若是三叔不放心,可以自己选船,自己选人,在三年之后跟随下西洋的船队前往海外。”
“届时可以先在海外就藩,建造船厂,随后用自己船厂的船只,送自己前往海外。”
“你倒是放心……”朱常洵心中紧张,却还是强装镇定。
“呵呵……”朱由检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随后才道:
“这地图便留在这里了,三叔若是有瞧上的地方,大可以选择。”
“只是这俸田,自今日起便要废除了,三叔自己买的田地,可以卖给御马监,也可以留着换地。”
“一亩地换海外百亩,若是不放心兵马,也可以在三年就藩之后,命孤这三位王弟训练。”
说着、朱由检看了一眼朱由菘三人,而朱由菘与朱由检对视的一瞬间,莫名心虚的低下了头。
“好好考虑吧,莫成为了那群腐儒的马前卒……”
朱由检隐晦的提醒,而朱常洵也不是傻子,知道对方话里的意思。
“事情就是这些,盐引和俸田,自今日起便废除了,三叔每年就好好领取俸银便可。”
留下最后一句话,朱由检转身便带着陆文昭等人离去了。
朱常洵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铺在地上的地图,脸部肌肉抽搐,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倒是想要反抗,可问题是就眼下的消息来看,山西的外拱卫营已经进入了河南地界,北直隶的拱卫营也南下前往了山东。
河南和山东已经有了直属朱由检的兵马,他现在即便想招兵买马也不可能了。
“菘儿,今日开始,你与两个弟弟一起学习兵书。”
朱常洵阴沉着脸对朱由菘开口,而朱由菘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顺从道:“儿臣领命……”
朱常洵有没有认命,朱由检不知道,但山西、北直隶的兵马进入山东、河南对卫所进行裁撤却十分轻松。
他带兵移驻汜水关,静静的等待二省之地的卫所裁撤。
相较于地方上卫所的反抗力度,实际上真正裁撤二省的阻碍主要源自于朝堂……
“铛……铛……铛……”
时间过去、天下迎来了天启三年正月初一。
各地的白莲教叛军相继被围剿,御马监的兵马在河南、山东裁撤。
陕西的几位藩王纷纷愿意放弃俸田,换为每年领取俸银。
贵州三十万正辅兵大军一下子撤走了十几万,这让奢崇明等人压力骤减。
但就区区千里之地,还多为山林,根本就养不活他麾下的五万多兵马。
朱燮元持续的围剿中,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彻底平叛。
河南、山东的百万流民,以及三省养济院的懒汉在卫所被裁撤的同时,开始浩浩荡荡的迁往了辽东。
朱由检处变不惊,却不知道京城吵成了一锅粥……
“裁撤山东、河南等地卫所,请问陛下,您这样做!视天下卫所出身的士子为什么?!”
京城、与前两年不同,这次的大朝会没有在文华殿召开,而是来到了外廷三大殿的皇极殿。
得到了御马监的二百多万两银子后,朱由校便迫不及待的令人修葺起了三大殿。
皇极殿、中极殿、建极殿这三大殿,经过二十余年的时间,终于重新屹立起来了。
不过因为财力问题,中极殿和建极殿的修葺速度很慢,皇极殿倒是因为朱由校的设计、安排,赶在了正旦节前完工。
也因此、气派的皇极殿再次成为了大朝会的主场,而朱由校为了这场大朝会,也准备了很多。
只是他没想到,大朝会一开始,便有人开始了弹劾。
似乎是从去岁大朝会高攀龙嘴炮之后,大朝会也失去了往日的平静,而这次弹劾的人,并非是东林党内部的嘴炮,而是齐党……
此刻、齐党魁首亓诗教正在质问皇帝,完全没有了往日得过且过的模样。
他这样的质问,也是因为齐党内部大部分官员,都是都司卫所、和备倭司卫所出身的军户官员。
这次山东、河南叛乱被镇压,齐党本意是想夹着尾巴渡过一年的,毕竟叛乱是在他们的地盘上组织起来的。
但问题是他们架不住朱由检这么折腾啊,裁撤山东和河南的卫所,这毫无疑问是要掘齐党的根啊……
不仅仅是齐党,东林党内部也有一部分官员是河南卫所出身的官员,因此在亓诗教站出来后,东林一些文臣也身着朝服,手持笏板,悲戚的喊道:
“陛下、卫所士子难道就不是陛下您的臣子了吗——”
“请陛下喝止齐王,勿让天下卫所士子寒心!”
百官唱声,而高坐在皇极殿龙椅上的朱由校,因为脸庞都被玉旒挡住,所以群臣看不到他的具体表情。
不过不难猜出,眼下皇帝应该十分生气……
“朕……难道没有给军户士子发放田亩吗……”
平静到听不到一丝情绪的声音在皇极殿内响起,让诸多文臣心中一“咯噔”。
“陛下、臣等并非说没有军户士子没有军屯田,而是……”亓诗教想要解释,但朱由校却强行开口道:
“齐王革新,是奉了朕的旨意,军户士子家中的军屯田,都是以当初官职所授时数目,在裁撤卫所后保留。”
“既然已经保留了田亩,那么为何还会有不满?莫非是山东、河南二省的军户士子,都抢占了军屯田吗?”
“这自然不会,请陛下息怒……”亓诗教继续回应,并低下了头。
“既然不会、那就没有什么好争议的!”朱由校将事情定调,并开口道:
“授齐王由检为复辽总经略,节制山西、北直隶、辽东、山东、河南五省兵马,于秋收结束前挥师,今岁必须收复辽东全境!”
“陛下三思——”
朱由校一席话,把所有人都炸到了。
朱由检的军事能力已经得到了认可,以这样的军事能力去指挥收复辽东全境,必然是轻松就能复辽。
如果被朱由检轻松复辽,那么皇帝的声望将被推到一种无以复加的程度。
复辽之后、恐怕就是全天下卫所都要被裁撤了。
这样的举动,让齐楚浙宣昆、东林、秦、川、闽等八党纷纷抱团,难得统一意见的反驳皇帝。
在这正旦节、在这皇极殿、在这大朝会上,皇权和文臣展开了交锋,而这样的交锋让所有人心惊。
多少年了、自从国本之争后,大明文官已经十余年没有这么团结过了。
但即便他们这次团结了起来,面对皇权还是显得十分薄弱。
九边已经被裁撤五边,剩下的四边兵马不足二十万,能拉出来野战者更是不足五万。
就这点兵马,还不一定都能听文官驱使。
眼下京城有多少兵马?皇城三卫、大汉将军,宛平、大兴营,京营、五城兵马司……
近二十万兵马,但实际上真的要玩什么政变,文臣根本就打不进皇城。
二十万兵马里,除去直属皇帝的三卫二营和大汉将军,便只剩下十七万了。
但是五城兵马司也就是能欺负一下百姓,而京营更是只有守城的能力。
指望这十七万人能攻破皇城?开玩笑吧……
不等他们打到皇城,驻扎北边的卢龙、神武、鹰扬等卫就挥师南下,围剿叛臣了。
正面作战,不利……
迂回作战,不行……
一时间、文臣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因为不管从大义,还是从其他方面,他们都无法驳回皇帝裁撤卫所田的举措。
若是皇帝把卫所田裁撤之后并入皇庄,他们自然有借口驳回。
但眼下南边正在进行的裁撤举措,是分田给百姓啊……
百姓不是傻子,看着已经分到手的田,根本就不会相信所谓同乡的鬼话。
除非这所谓的同乡能拿出更多的田地来赠与他们,而这种手段、文臣和地方士绅怎么可能施展得出来?
施展不出来,反驳不了,那么就只能老老实实的让齐王朱由检担任复辽总经略,在复辽结束后,对举国进行卫所裁撤。
朱由检有没有这个实力?母庸置疑。
就凭他手下的四十余万兵马,完全就可以对剩下的各省进行兵马裁撤。
如果不是这四十万兵马还需要防守漫长的长城,恐怕朱由检早就腾出手收拾他们了。
朱由检、那是比眼下坐在龙椅上的那位皇帝,还要难以对付的存在。
“散朝!”
忽的、朱由校不再与文臣辩论,或者说撕破了脸皮。
西南之事已经大概敲定,孙传庭等人领十余万兵马走长江南下,而中原又有朱由检统帅的十万兵马。
山西、北直隶、辽东还各有兵马驻守。
可以说、就眼下而言,大明三分之二的地界上,都有与朱由检所牵连的兵马在行走。
文臣的政治手段是不错,可政治手段玩得再好,也玩不过钢铁做的刀子。
刀子夹在脖子上,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他们比谁都懂。
朱由校就这样当着群臣的面离开,而天启三年的大朝会,气氛也无比的僵硬。
“撕破脸了……”
所有人心中都是这四个字,眼下文臣能依仗的,只有地方官员的治理权了。
也不知道凭着这个权力,还能和皇权扳几年手腕……
第一百九十九章 朝鲜政变
天启三年,这注定是不平定的一年。
明朝内部革新,朱由检裁撤卫所点燃了大明的活力。
金国的努尔哈赤在不断地修筑石堡,仅仅金军所占领的长城内部,便矗立起了石堡三十六座。
通往赫图阿拉的数十条道路上,更是有着数以百计的小型石堡。
这些石堡都是开山取石挖掘而来,厚重百斤,被垒砌在狭隘的山道中,仅留七尺宽的堡门。
草原上,察哈尔部开始调动了兵马,陈兵在了科尔沁部与察哈尔部的边界,似乎准备趁明金爆发大战的时间,攻打背叛了自己的科尔沁。
林丹汗还在做着自己蒙古大汗的梦,而有的人却被拉下了王位的梦……
在大明热火朝天的裁撤卫所时,朱由检埋下的一颗棋子起了作用。
“天使、这是您想要的东西……”
二月初九、深夜……
伴随着一道声音响起,朝鲜王京汉城的一处院落书房里,一名身着常服,头戴抹额的朝鲜官员推出了一卷卷宗,而坐在他对面的,赫然便是如今朝鲜王上王的杨镐。
烛火飘零,杨镐望着眼前的卷宗,还有面前跪坐着的人,面上波澜不惊,只是开口道:
“金同知这是什么意思?”
朝鲜同知金瑬,其身份是朝鲜西人党的一员。
作为模彷、学习中原王朝的一个国家,当大明在党争时,朝鲜内部也不甘落后。
朝鲜的东人党和西人党就是当时的产物,而诞生的原因据说是因为一个住在汉阳西边,一个住在汉阳东边。
和大明一样,儒家文化所波及到的国家里,文臣争夺立储权就是党争的开始。
西人党的起源,便要要追朔到1591年的建储之争,当时东人党支持当时还不是国王的李珲为世子,而西人党支持信城君李珝为世子。
这信城君李珝的母亲,就是朝鲜先王宠爱的两大美女之一的仁嫔金氏,而另一个美女,正是光海君李珲的生母恭嫔金氏。
由于恭嫔金氏在生下光海君李珲后不久就去世了,所以实际上光海君李珲其实就是被仁嫔金氏养育的。
虽然说政治对立的关系,光海君在登位后也对仁嫔金氏实行了软禁,但毕竟有那么一点特殊的养育之恩,才使得仁嫔金氏没有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至于西人党手中的王牌,也就是这位仁嫔金氏了。
仁嫔金氏的长子信城君李珝在当年的储君之争中落败,不久就病死了,但仁嫔金氏显然并没有放弃争夺王位的机会,因为,她还有一个儿子,就是定远君李琈。
仁嫔金氏与这位定远君,在西人党的保护下,也曾经计划过推翻李珲的统治。
但好巧不巧的是,在推翻前,定远君李琈就去世了。
李琈的死,让西人党并没有足够的力量推翻李珲的统治,不过幸好,李琈还有一个儿子,那就是绫阳君李倧。
由于李倧本人年轻有为,也是定远君的长子,很快就被西人党选为可以与光海君争夺天下的人物。
西人党通过拥立仁嫔金氏的孙子李倧,很快在朝廷里制造了相当大的势力。
除了之前的申钦之外,还有金鎏、李贵、李适、金自点、金尚宪、洪瑞凤、崔鸣吉等大小官员集中到西人党这边,相继成为了西人党的领导级人物。
随着西人党的壮大,一场决定朝鲜国家命运的政治较量就开始了,而眼下这个政治较量也到了关键的时候。
在这种关键的时候,一些外部力量就成为了隐藏在黑暗中,西人党所需要的力量了,而这股力量便是金鎏眼前的杨镐。
来自第三方,也是最大一方,大明的力量……
杨镐来到朝鲜已经一年的时间了,这一年的时间里,杨镐并没有结交什么朝鲜的大臣,只是在朝鲜各地游山玩水,观摩朝鲜地形。
当然、他也在暗中的搜集朝鲜通虏的情报,只不过因为人手不足,到目前为止也不过搜集到了一些皮毛罢了。
不过就在他准备继续收集的时候,西人党金鎏的拜访,让事情迎来了转机。
眼前的卷宗,杨镐还未打开,就已经知道了里面会是什么。
但他不理解的是,金鎏在这种时候,把这种重要的情报交给自己,是个什么意思。
“天使、暴君李珲私底下与建虏施行不怒金的行为,这件事情被我们查出来后,我们十分的惶恐。”
“我们是朝鲜的臣民,怎么能指责自己的君父?”
“可是皇明上朝对下国有再造之恩,因此下官才将这情报带给了天使,请天使做主,废暴君李珲之位!”
金鎏跪在地上,五体投地,低着头对杨镐说这一切,声音悲戚,似乎在啜泣一般。
但这样的悲伤和啜泣,最后却来了一句请杨镐废李珲的位置,着实让人喜欢不起来。
不过个人的喜欢是一方面,能否在行为上为大明获利是另一方面。
早在杨镐出发前,他就已经得到了朱由检的手书,明白自己该干什么。
当时信中,朱由检也隐晦的提及,朝鲜可能会以下乱上,废除李珲的国君之位。
但杨镐没有想到,朱由检的猜测会这么准确……
想到这里、杨镐没有回应金鎏,而是伸出手拿起了那卷宗,随后将其打开,并看到了其中的内容。
这些内容,大部分都是朝鲜北道镜城都护私下在鸭绿江与对岸建虏互通贸易的证据。
仅仅天启元年,双方交易就高达三十七次,每次的贸易物品主要是粮食,多则数千石,少则数百石。
这数量一眼看上去虽然每次都不是很多,但加起来就显得有些多了。
杨镐粗略一算,双方在天启元年的贸易粮食,就达到了二十多万石。
这么多粮食,足够老奴手下的十万兵马吃两个半月,但是杨镐只是看了一眼,就觉得这份情报可能是假的。
原因很简单,朝鲜的粮食比起大明要贵上许多,一石粮食需要六百文才能买入。
如果以情报上的山参、貂皮等货物,那根本就换不到这么多石粮食。
另外、情报上还将李珲在位的另一大弱点给暴露了出来。
他在位期间,面对建虏的崛起,光海君在这一过程中不但不积极协助大明,反而向建虏暗送秋波,力图维持朝鲜在明金战争中的中立地位。
萨尔浒之战时,他勉强派姜弘立率军一万三去支援明军,但私下却通款建虏,泄露军机,导致战败。
不仅如此、面对熊廷弼派人向朝鲜征兵的要求,李珲也找了各种借口加以敷衍,并不断强调与后金保持往来的重要性。
不过、对剩下的这几条里,朝鲜是否通虏来看,指挥过萨尔浒之战的杨镐可是心里清楚的很。
朝鲜不可能掌握太多情报,想要出卖也有心无力。
至于征兵和李珲与建虏保持外交和平这一点倒是母庸置疑。
总结来说、这情报七分假,三分真,如果真的仔细追查,用不了什么精力就能查出来。
不过在利益下,情报的真假显得并不重要,因此杨镐并为拆穿金鎏,而是假装生气道:
“岂有此理!李珲受天朝之恩,居然做出如此腌臜之事!”
“天使明鉴……”金鎏继续拜服,随后才抬头道:
“请天使出手,废不忠于皇明上朝的暴君李珲!”
“这……”听到金鎏坚持让自己出手废除李珲,杨镐皱了皱眉,他可不愿意趟这趟浑水。
李珲固然不是个东西,但这并不代表西人党就是好的,相比较下、他们更不是个东西。
以下乱上,这种事情是大明所不容许的。
如果杨镐真的出手,他毫不怀疑远在京城的那些臣工,会把他弹劾的下一秒就要被皇帝赐死。
但毫无疑问,如果李珲被废,那么大明是有利可图的。
因此、杨镐只能试探性说道:
“老夫不能出手,因为没有万岁的旨意,老夫没有这个权力。”
“不需要大人出手,只需要大人将这份情报交给天子!”金鎏看出了杨镐的犹豫,急忙想出了办法。
至于这个所谓的办法,不过就是用朱由校的旨意,随后将李珲废除罢了。
或者说、只需要朱由校下发旨意,甚至于圣旨都不用到,他们就会动手废除李珲。
不过只是如此的话,大明捞不到任何好处,因此杨镐想起了朱由检的信,不由眯了眯眼睛道:
“将这份情报交上去,老夫怀疑万岁龙颜大怒之际,或许会派兵入朝,接管北道的镜城都护府来对付建虏,并以防朝鲜还有人与建虏私通。”
“额……”听到这话,金鎏也为之语塞。
他们是要夺权不假,但这不代表他们是傻子。
杨镐的这话,似乎坐实了咸镜道的北道镜城都护府如果通虏,那么大明就会驻兵此地。
虽然如果大明在那里驻兵,朝鲜可以得到大明的庇护,但问题是如果他么西人党同意让明军驻兵,东人党必然会群起而攻之。
要想东人党打击不了他们,那就只有把东人党屠屠个干净。
这么做,难度似乎更大了……
“不管了,先答应下来再说!”
金鎏一咬牙,直接开口道:“皇明上朝驻兵,为我朝鲜抵挡建虏,这自然是好事。”
“既然如此,那老夫就把这军情上奏了。”杨镐闻言,也没有给金鎏反悔的时间,直接便叫来了门外的锦衣卫。
伴随着锦衣卫进来后,杨镐便把金鎏提供的情报给递了过去,末了不忘说一句:
“八百里加急。”
这句话说出,金鎏是彻底没有了退路。
至于杨镐根本不亏,因为不管是西人党胜利还是东人党胜利,大明都取得了朝鲜人自己提供的通虏罪证,可以明目张胆的入朝驻兵了。
杨镐的计谋得逞,而金鎏在没了退路后,也确定了杨镐不会帮助李珲之后,便在短暂的寒暄之后返回了自己的府邸。
此刻他的府邸之中已经被众多西人党被包围,而街道上的巡逻兵马也成为了他们的人。
所有人在这里,都是为了等金鎏的消息,而当金鎏把消息带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面色难看了起来。
“情报交了出去,如果不能拨乱反正,那么东人党绝对不会放过我们。”
“先下手为强!”
西人党内部的一些官员都意识到了这件事曝光后,将对他们有多么不利。
即便到时候杨镐出面保他们,也很难保下来。
既然这样,那么他们就只有把事情做绝了。
“召集四周的兵马,仅凭城内的兵马,我们是没有办法击败东人党的。”
“李适的威望和能力都不错,由他率领反正的兵马,一定能把事情做得十分完美。”
在这昏黄的屋内,李贵、金鎏、申景禛、李曙、具宏、具仁垕、李时白、李时昉等十余人制定了反正的计划,并公推在军中有极高声望的兵使李适为反正大将军,于明天的傍晚准备进攻王宫。
与此同时,金鎏也开口道:
“必须要在反正的同时,将绫阳君送到军中,让李兵使保护!”
“这是当然的。”其余人纷纷颔首,随后便商讨了一下反正的细节,最后在天亮前众人各自离去。
众人渡过了压抑的一天,而为了避开朝鲜君臣的政变,杨镐也在一早带领骁骑卫和锦衣卫的两百余人出了汉城,准备前往南边的水原去踏青。
杨镐的离去,也让西人党的众人彻底的放下了心。
酉时三刻(17:45),当朝鲜王京汉城中的百姓往外赶,贵族往里归的时候。
西人党的李贵、金自点等人陆续率所募“义士”赶到城中的弘济院,而作为大将的金鎏也带领了自己的一百家丁抵达。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陆陆续续的数百人没有抵达,加上天色没有黑,所有人都还在等待最好的时机。
只是在他们等待的同时,
只是和所有的政变一样,政变者终总会出现有一些叛徒,而此刻作为朝鲜王的李珲也有些心神不定。
“孤今天的眼皮一直在跳……”
景福宫的昌德宫内,正在作画的李珲捏了捏眉心。
作为朝鲜的王宫,景福宫的位置位于汉城北半部中心偏西的位置,北为北岳山。
洪武二十八年,朝鲜太祖李成桂令郑道传监督修建宫殿,依明代王府之制营建,所以宫殿实际上并不大,还不如大明同时期的周王府、福王府和蜀王府。
在这样狭小的王宫中,任何风吹草动都难以逃过有心人的双眼,而正当李珲觉得不安的时候,脚步声便在殿外的走廊响起了。
“王上,领议政求见……”
“宣……”听到领议政郑仁弘求见,李珲也放下了手中的毛笔。
这时、大门被推拉开,而领议政郑仁弘则是连忙胯步入殿,对刚刚放下画笔的李珲焦急的叩首道:
“王上!金鎏、李贵、李适意图谋逆,此刻已经在王城内聚集了数百兵马!”
“你说什么?”听到西人党要动手,李珲的童孔震动,随后追问道:
“今日汉城的城门是谁在看守?!”
“王上、是宋英望和李兴立……”郑仁弘解释着,而李珲听到后立即起身,焦急的渡步道:
“城中的兵马还有多少?”
“李曙有兵马七百,李兴立有一千二百都监兵。”
“其他的兵马呢?”李珲焦急询问,但郑仁弘则是面色难看道:
“清晨杨侍郎前往水原,兵判派了八百都监兵护送……”
“混账!”李珲一把掀翻了眼前的矮几,怒道:
“叛军在城中作乱,他居然还派出八百兵马护送!”
“王上!”
正当李珲暴怒的时候,他的亲信朴鼎吉也小跑入了殿中,跪拜道:
“王上,兵使李适领兵一千五,刚刚从彰义门入了汉城,与宋英望的六百兵马合流后,打着绫阳君的旗号大喊拨乱反正,眼下已经距离王宫不足一里!”
“乱臣金瑬、李贵、李曙又领叛军一千四百人,向着王宫杀来,都监李兴立麾下的都监兵按兵不动!”
朴鼎吉带来了最坏的消息,金鎏他们的行动太快,天色才刚刚黑下来,他们就已经带着兵马向景福宫啥来了。
“啪啪啪——”
忽的,李珲听到了炒豆子般的鸟铳声,立马转身从书房一侧拔出放在架子上的宝剑道:
“叛军已经在攻打王宫,你们点齐王宫的人马,带着世子跟孤从后苑杀出去!”
“王上——”郑仁弘两人哀嚎,却被李珲一脚踹翻,并痛骂道:“快去!”
见李珲暴怒而动手的模样,郑仁弘两人才仓皇跑出殿内,开始召集一些还没有乱起来的侍卫,最后护送着李珲和世子,趁着叛军还没有拿下城门,向着后苑逃去。
只是当他们冒着黑,在几十名侍卫的护送逃到西苑的时候,四周突然出现了大批的火把,两百余名举刀的叛军将刀尖对准了他们。
“混账!看到孤还不跪下?!”
李珲推开身前的侍卫,举剑对着叛军怒吼,然而这时他却见几名身着甲胃,头戴抹额的人从叛军中走了出来。
领头之人,正是他的侄子,绫阳君李倧,而李倧身边则是金鎏和李贵两人。
“李珲!你在位的这几年,不顾建虏侵占皇明上朝的辽东,不但不积极协助皇明上朝,反而向建虏暗送秋波。”
“皇明上朝萨尔浒一战,你暗中通款建虏,泄露军机,导致战败。”
“皇明上朝派人向朝鲜征兵,你也找各种借口加以敷衍,现在你还私下通虏,背叛皇明上朝,让我朝鲜沦为禽兽之国!”
“现在孤以大妃的懿旨,废黜你的王位!”
叛军之中,李倧在叛军的拱卫下,数落着李珲的罪刑,这罪刑之中,除了私下通虏这条说出的时候,让李珲顿了顿,其他罪刑李珲就跟没听到一样,反骂道:
“无稽之谈、荒谬之论!孤是皇明上朝的陛下册封的王!大妃有什么资格废黜孤?!就算要废黜,也是皇明上国陛下下旨,你们有什么资格!”
“出卖皇明上朝、你还有脸提皇明的陛下!”李倧见李珲还要抵抗,当即后退一步,一摆手示意叛军围上。
双方交手,完全没有阵型可言,只是根据服饰的高低来挥砍手中的刀。
到时这种时候,李珲居然还有意志反抗,在乱兵之中,仗着叛军不敢杀他,一手拉着世子,一手挥剑噼砍。
眼看李珲就要杀出重围,李倧忍不住了,于是大喊道:“先抓住这个暴君!”
“是——”
听到李倧的命令,叛军大声回应,随后全部涌向了李珲和他的世子。
不多时、李珲和世子成功被俘,而剩余的侍卫见势不妙也纷纷投降。
抓到李珲的李倧也押着他前往了仁穆大妃金氏的宫殿,随后让金氏亲自开口罢黜他,让李倧暂代王位。
这样一场过家家般的政斗,居然就决定了朝鲜王位的走向,消息传到水原的时候,杨镐的面部还抽搐了几下。
“几十年过去了,这朝鲜的兵马,还是……还是……额……”
一时间、杨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这个时候、站在他身旁,着赐服飞鱼服的一名锦衣卫千户开口道:
“可以传信给万岁和殿下,询问是否派兵入驻镜城都护府了。”
“嗯……这李倧继位,也需要我大明的认可,不然名不正言不顺,他政变上位,也会被人政变被废的。”杨镐微微颔首,随后对锦衣卫千户道:
“沉千户,劳烦你派人走一趟了。”
“不、这次我亲自去。”沉炼摇了摇头,随后道:
“来朝鲜已经四个月了,事情都查的差不多了,从镜城都护府前往赫图阿拉,以及从釜山前往镜城都护府的航道路线图也打探了一个清楚。”
“这些东西送回大明,相信殿下会很高兴的。”
“也好……”杨镐微微颔首,随后拱手作揖道:
“既然如此,那就请沉千户返回京城后,询问一下万岁和殿下,老夫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在朝鲜固然舒服,但始终比不上大明繁华,如果可以、杨镐还是愿意回大明。
对此、沉炼也清楚,所有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会替他询问后,便带着锦衣卫离去了……
第两百章 来自皇兄的彩虹屁
“还算恭顺……”
三月十七、当李倧反正李珲成功的同时,消息便通过锦衣卫之手,源源不断的送往了京城。
朱由校手中拿着关于朝鲜的最新情报,脸色平澹,说不上差、也说不上好。
叛乱的新政权拥立李倧为王,而李倧首先将李珲废黜为光海君,随后展开了对李珲及其亲信的肃清行动。
李珲一家被流放到朝鲜的江华岛,而他的宠臣韩缵男、白大珩、郑梦弼被斩,他们与之前被处死的兵曹参判朴鼎吉、尚宫金介屎、承旨朴弘道一起枭首示众。
除去他们,朝鲜全境文武大臣五千余人里,有上千人被波及,而之所以被波及那么多人,也是因为有了杨镐的撑腰。
或者说、是大明的撑腰……
如果这么大规模的屠戮臣子,不被大明所认同,而李倧的新王的合法身份也不被大明承认的话,朝鲜会瞬间爆发内乱。
也因此、刚刚继位的李倧,当即带领了所有西人党官员,组织三千兵马对从水原踏青回归的杨镐欢迎,随后在杨镐的同意下,遣使团三十人,前往大明。
眼下朱由校手中的最新情报,是三月十二的,也就是算起来,朝鲜使团应该快要抵达山东的登来两地了。
放下情报,站在一堆炮制木头前的朱由校拿起刨子,继续对木头炮制的同时,也开口道:
“百官们怎么说的……”
他这话问出,旁边站着伺候的魏忠贤便老实回答道:
“百官们认为李珲是经过我大明册封的合法朝鲜王,而李倧不经我大明许可就擅自取代李珲,是在挑战我大明的权威之举。”
“朝臣们认为,就算李珲有罪,正确程序也是先由朝鲜的太妃上奏山东巡抚袁可立,由袁可立上奏内阁,随后再由万岁您定夺是否废立。”
“所以事情被朝臣们知道后,山东巡抚袁可立提出了“声罪致讨”的主张,并认为即使因“辽东多事”而不能出兵,大明也应遣使宣谕朝鲜臣民讨贼,或者在李倧待罪之后“徐颁赦罪之诏”,如同明太祖对待李成桂那样承认主政但不予册封。”
“另外、都察院的官员也要求问罪朝鲜。”
“内阁则认为对李倧不可兴师讨伐,又不可轻率册封,要等他“输服请罪、往返再三”或者“进兵助剿、功绩昭着”后才准册封。”
“不过杨镐上疏、指出李珲忘恩背德、而李倧真心亲明。”
“亲明?”朱由校轻嗤冷笑道:“恐怕只是在乎那位置罢了。”
说罢、朱由校抬手将木屑从木料上扫去,又吩咐道:
“朝鲜使臣抵达京城后,命内阁自己体察吧,另外朝鲜被废的李珲既然通虏,那就按照弟弟的计划,派兵接管朝鲜北道的镜城都护府,此地的朝鲜兵马皆归我大明调遣。”
“万岁圣明……”魏忠贤拍了个马屁,而朱由校也在炮制了几下木头后,又问道:
“弟弟那边卫所裁撤的如何了?有什么消息吗?”
他这个问题问出来,魏忠贤没有立马回答,而是瞟了一眼朱由校的背影,随后才开口道:
“听闻河南一地的卫所田,以及山东的卫所田、还有藩王们的俸田都已经交出来了。”
“不仅如此、陕西几位藩王的俸田都交出来了……”
“没有上奏吗?”朱由校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头也不回的询问,而魏忠贤则是道:
“可能是齐王殿下手上的事情太多,忙不过来。”
“……”
一时间、乾清宫主殿内有些安静,朱由校沉吟了片刻才道:
“孙传庭等人行军到哪了……”
“五日前传来消息,已经抵达武昌,大概五月初便可抵达京城,七月可抵达辽东宽甸一地。”魏忠贤诚恳回应,并说道:
“不过齐王殿下似乎准备将他们分成三部,这和之前的计划有变。”
“有变很正常,即便是弟弟也不可能料敌先机。”朱由校没有插手什么,只是对魏忠贤道:
“把化淳叫来。”
“奴婢领命……”魏忠贤见皇帝发话,随即便退下去让人叫来了曹化淳。
两刻钟后,曹化淳赶来时,只看到了乾清宫内一地的木屑,还有穿着单衣,正在炮制木头,似乎准备打造水车之类的朱由校。
“万岁、奴婢来了……”
曹化淳跪在门口,而朱由校头也不回道:“进来吧,说说山东一地的卫所裁撤情况,还有弟弟是准备怎么安排。”
“奴婢领命……”曹化淳见状走进了殿内,随后才作揖回应道:
“殿下昨日便已经启程从汜水关带三百缇骑返回京城,山东河南等地的卫所田裁撤文册也被带往京城。”
“殿下说、详细的事情需要他返回京城,亲口告诉万岁。”
“嗯……知道了。”听到曹化淳的话,朱由校又继续问道:
“我做的那个大水车如何?比起一般的水车能多浇灌多少亩田地?”
朱由校问的,是他研究水力纺织机的同时,所制造出来的改良版“水转翻车”。
普通的水转翻车形制和人踏翻车相去无几,只是运用的动力不同。
必须先在流水岸边挖掘一道深窄的沟渠,将水车设置其中,随后将翻车的踏轴延伸,作一个直立的转轮来充当齿轮,随后在直立的转轮旁在另外搭木设轴,轴上作上下两个卧轮。
如果水冲激下卧轮,下轮便会被带动,下轮带动上卧轮,再带动和上卧轮幅支相间的竖轮,利用齿轮连动原理,利用齿轮连动原理,带动置于一旁沟渠中的翻车,水便被运送岸上了。
这种水转翻车的最大好处为省力,因它利用的是自然界的力量,人力、畜力可以用作其它生产活动,且此法输水灌既可日夜不息,方便之处又在人踏翻车之上。
但是这种水转翻车经常因为水势太强,使得龙骨板破裂不堪使用。
不过在经过朱由校改良,增设多个转轮,并将龙骨包裹重量不大的铁条后,这水转翻车的动能就增强了许多。
这个原理、是朱由校从朱由检提供的自行车中学来的。
自行车这玩意,朱由校让工匠手工打造链条连接,再弄出了飞盘后,剩下的钢架就更简单了。
东亚虽然没有橡胶树,但无花果树和一些大戟科的植物也能提供橡胶,而无花果树早就在唐代传入中原,南北均有种植。
因此、提供自行车图纸的时候,朱由检就让人收集了十斤天然橡胶。
虽然柔韧性不如橡胶树生产的天然橡胶,但烤制之后铺在铁轮上,也比木轮行驶要舒服多了。
至于轴承这玩意,对于大明的工匠来说也不是难事,虽然达不到近代高精度的轴承,但粗制一些、寿命短一些的轴承还是能弄出来的。
钢珠不够圆滑,规制不一样,就让人手工打磨。
在手工技术上,大明的工匠说第二,这个时代便没有第一了。
因此自行车这玩意,朱由校不仅造出来了,还亲自骑了两圈。
不过相比较骑马,这玩意有些费力气,不讨朱由校高兴不说,造价也比较昂贵。
他算了算、一辆自行车的造价是五两五钱银子,也就是寻常一个力工工作大半年,才能买得起一辆。
加上无花果树的树脂不多,无法弄出太多橡胶,自然也就决定了无法大规模推广自行车了。
好在虽然无法推广,但朱由校还是十分灵活,将自行车轮放大后,叫人收集了一些天然橡胶,然后把橡胶的铁轮按在了马车上。
装上橡胶铁轮的马车,乘坐起来可就舒适多了,而这只是朱由校从自行车的原理所弄出的一个新玩意。
除了橡胶车轮,还有改良版的水转翻车便是这个原理。
朱由校问曹化淳,并不是因为他有多爱民,认为这玩意可以造福多少百姓,只是他想证明自己的水转翻车比大明工匠的要更好罢了。
面对询问,曹化淳也笑着说道:
“寻常的水转翻车,顶多浇灌七八百亩田地,但万岁的水转翻车,可以浇灌一千亩田地,并且奴婢让永平试验田的百姓试了试,三个月都没有龙骨磨损的痕迹。”
“哈哈——”听到自己的水车果然比天下工匠的水车要好,朱由校高兴之余,便大手一挥道:
“让百姓都换上吾所制作的水转翻车,想必弟弟听到后会十分高兴的。”
“万岁的手艺巧夺天工,寻常的工匠怎么能和万岁相比呢?就好似那八千料的军舰一般。”魏忠贤在合适的时间拍马屁,这也让朱由校想起了自己的军舰。
他放下了刨子,双手叉腰道:
“化淳、孤的军舰如何了?”
“回万岁、天德号已经试航四个月,目前是水军三卫的乙等第一舰。”曹化淳说出了那八千料大船的情况,还有它的名字。
天德、这是朱由校以大明第一将徐达的表字,来为八千料军舰命名的。
该舰长度二十四丈,龙骨二十丈,舰宽六丈,吃水两丈六尺,火炮数量达到了112门,吨位换算西方达到了二千六百吨。
这样的庞大巨舰,需要九百八十名船员才能操控,是当之无愧的世界巨无霸。
朱由校能亲手打造出这种军舰,心中自然骄傲,并且也一直关注这艘军舰。
毕竟下水不是难事,主要还是得看试航才行。
眼下他的八千料军舰已经试航成功,也就是说可以正式服役了,而天津船厂才刚刚宣布七千料军舰有缺陷,需要补足后才能批量生产。
这么一来、朱由校可以说是领先了天津船厂半年的速度。
他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随后才开口道:
“罢了、把天德号的图纸送去天津船厂,给他们参考参考,另外问问他们,天德号的副舰什么时候能满编。”
朱由检在走之前就已经定下了舰队的规模,以甲乙丙丁四等,所增进的是三三递进制。
也就是说、眼下的天德号需要配备三艘丙级的七千料以下军舰,九艘三千料以下的九艘军舰,还有与舰队相配的足数六千料补给船。
舰队的规模,主要是以主舰的级别来区别的。
如同天德号的这支舰队,便是乙等舰队,除去补给船,吨位会在一万六千吨,到一万八千吨不等。
如果是甲等舰队,吨位会在四万五到六万不等。
要知道,同时期的欧洲舰队,规模还停留在一万以下,甚至五千以下,然而大明却在朱由检的银子和柚木勐砸中,直接达到了一百多年后日不落舰队的规模。
八支甲等舰队,总吨位会超过三十六万吨,上限四十八万吨。
如果再加上武装商船、那这规模就显得有些恐怖了。
“回万岁、天德号的舰队已经配齐,另外上个月也下水了五千料军舰十艘,六千料三艘。”
“另外殿下请您再下旨,命暹罗国王再搜集柚木北运。”
曹化淳想起来了朱由检吩咐的事情,而朱由校一听,也大手一挥道:
“一直让他们送木头也不好,这样吧、这次让礼部派出使者前往暹罗,赏暹罗黄金百两,白银万两,绸缎千匹。”
“下发旨意后,便让天津的军舰组成舰队南下琉球府,命黄龙护送商船前往暹罗运回木料吧。”
“奴婢领旨……”听到朱由校的话,曹化淳老实应下,而朱由校也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曹化淳老实的退下,而朱由校也转身继续开始炮制起了自己的木头。
水转翻车的成功,让朱由校多了更多的信心和想法,不过在这些诸多的想法中,朱由校还是最想做一件事……
“三大殿里的建极殿和中极殿还差多少银子能修完?”
朱由校对身后的魏忠贤询问,而魏忠贤也迅速回应道:
“御马监的工匠回禀,琉球府和辽东宽甸的木料已经运回,待阴干,用古法炮制后就能使用。”
“这其中手段,大概还需要三百六十三万两银子才能将三大殿修葺完毕。”
“另外御马监的工匠说,齐王殿下曾说过、三大殿和诸多殿宇之所以遭遇雷击,是因为高度太高,因此需要安装避雷的东西。”
“雷还能避?”朱由校听到这话,感兴趣的转过了身,而魏忠贤也道:
“具体的,奴婢也不是特别清楚,只知道好像是安装了铜线还是铁线,随后牵引到了空旷处。”
“齐王殿下说,这样安装,日后就不会再有雷击,不过就是样子有些丑……”
“既然是弟弟说的,那就这么做吧。”朱由校也听不太懂,只是手一摆,让御马监的工匠自己看着办。
魏忠贤见朱由校这副澹然的模样,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静静的看着他处理木料。
时间这样一点一滴的过去,而朱由检也在三月二十五,带领陆文昭和锦衣卫的缇骑返回了京城。
由于皇帝没有提及,而朱由检自己也没有提及,文臣更是不想扩大朱由检的威望,因此礼部没有大张旗鼓的举行庆贺,而是安排了数百人迎接欢庆后,便在朱由检领人离去时散开了。
小半年的时间在外跑,朱由检整个人黑了一些,也看着更早熟了。
如果他不说,几乎所有看到他的人都会以为他是个十六七的弱冠少年。
至于他自己、则是在返回京城的第一时间就回到了皇宫,来不及洗漱就前往了养心殿。
“这象辂倒是改的不错,宫中的车辇都改了吗?”
紫禁城皇极殿的广场侧面,朱由检坐在象辂上,有些感叹橡胶铁轮带来的舒适性,而跟在车旁的曹化淳看着半年没见的殿下,脸上笑脸盈盈的。
“殿下、万岁可是想您的紧。”
“呵呵、皇兄想我是自然,出去半载,也不知道皇兄是胖了还是瘦了。”听着曹化淳的话,朱由检也期待起了等下的见面。
当然、比起见面,更让人高兴的还是他手中的田亩总册。
从开始丈量军屯田到半个月前,几个月的时间,十万大军才算是丈量了一个干净,并计清点了军户的人口数量。
山东河南两地,直面军屯田只有一千万亩,然而清查之后却高达一千二百六十多万亩。
军户的人口数量也是超过了朱由检的想象,达到了二百零六万人,翻了三倍有余。
虽然没有能清查山东、河南的全省人口,但走走看看,朱由检也能大概从军户的清查中,猜到两省的人口数量。
和后世大部分书籍猜测的一样,晚明的人口,是洪武年间的三倍左右,稍微富硕之地,人口稠密的地方也涨了两倍有余。
也就是说、山东和河南的人口数量,应该在一千四五百万和一千万左右。
不过经历了这次战乱,还有迁移百姓的举措,二省的人口应该会降低百来万。
这并不算是坏事,也绝对算不上好事。
只能说、活下来的人会因为人口密度的减少而过的稍微舒服一些,例如得到了御马监发田,并且裁撤了军户户籍的百姓们。
对于二省的百姓,朱由检选择了一人分地五亩,留下了二百三十万亩的群牧所的豆田。
这二百三十万亩的豆田对于御马监至关重要,因为御马监的军马数量在不断增长,所以必须保证军马的豆料。
辽东之战的开启已经迫在眉睫,为了这一战必须稳定后方。
朱由检将袁可立麾下的即墨、登州、文登三营士兵调往了河南,归御马监将领统辖,随后留下了山西二十八营的三营人马驻守山东,归袁可立统辖。
五月开始,发田结束之后,除了被要求留在山东当地的三营兵马外,其他兵马都会陆续撤回驻防的地方。
山西需要重新招募三营士兵,以此来弥补调往山东的三营士兵。
这么一来、在大战之前,朱由检实际掌控应该有十六卫军,九十拱卫营,大宁三卫军,外加孙传庭等人的客军四十八营兵马。
这么多兵马分部山西、北直隶、山东、河南、辽东等一京四省之地。
其中参与辽东之战的分别是辽东四十四营、客军四十八营,大宁三卫军等部,合计二十九万五千六百余人。
除却他们,已经在编的辅兵还有三十营,也就是正辅兵合计三十八万六千五百余人。
辅兵的数量是九万九百余人,算上他们,以这一战的道路长度来说,哪怕辽河可以行船,但最少还需要三十万民夫。
也就是说、近三十万正兵,需要民夫加辅兵四十万人为他们保证后勤补给。
以辽东原本的人口规模,肯定是做不到的。
但眼下朱由检从河南、山东迁移百万难民前往辽东,已经抵达的百姓就有六十余万了,在大战开启前,辽东的人口会突破两百万。
有两百万人做基本盘出兵,这样的飞龙骑脸局,根本不可能输。
“呼……”
想到己方的优势,朱由检吐出了一口气。
三年的筹谋,终于能在这一战打出大明的国威了。
只要这一战收复辽东全境,并且继续扩大战果,那么建虏就会被打断嵴梁骨,而战后、朱由检也就可以对国内进行变法革新了。
一京四省五十二万大军,地盘已经积蓄的够多了,战后的第一步就是裁撤各地卫所,以及京营。
以各地卫所为基本盘驻军,随后等待燕山所的学子学成,就可以一步步着手改革大明的财税制度了。
当这一条完整的脉络线被朱由检梳理,辽东之战的收复也就成为了至关重要的一节。
这一节不容许任何人打乱,因此必须由御马监全权接管对辽东的粮食、火药、辎重线等等重要节点。
将一京四省的底子拧成一根绳子,用这根绳子牵动兵马北伐。
想到这里的同时,象辂也停在了乾清宫门前,而宫门口、朱由校正坐在门前,紧张的等待自家弟弟下车。
旁边的魏忠贤手中拿着一份等待了几个月的圣旨,就为了这一刻将圣旨交给象辂之上的那人。
曹化淳拿出马凳,朱由检也打开车门,踏着马凳下了车,并且见到了阔别半年的自家皇兄。
朱由校比朱由检离去前胖了一些,白净了一些,此刻的他见到自己下车,也站了起来。
朱由检没有耽搁,而是快步走上前,随后一掸衣摆,跪在了宫门前,作揖道:
“齐王朱由检,参拜万岁、万岁圣躬安……”
“忠贤、宣旨!”朱由校忍住了上前扶起自己弟弟的想法,催促着魏忠贤,而魏忠贤也拉开圣旨,高声唱道: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昭武将军,平叛经略,左柱国,齐王朱由检才品程之,功实定论,锐志匡时,宏才赞理。”
“天下动荡之时,肩大任而不挠。位重而多危,功高而不傲。谋身而近拙,实深许国之忠,藩王表率……”
“亦有谋圣之略,得兵仙之要领,洞察边塞之机宜,策比诸葛御戎之胜算。今特此加封为复辽总经略,节制北直隶、辽东、山西、山东等地兵马,加授骠骑将军,总督辽事,望其得胜归来,还天下康乐……”
洋洋洒洒上千字的圣旨,和正事有关的不过百来字,剩下九百余字全都在吹嘘朱由检。
别的不提、单单英姿勃发、才品程之就提及了不下五次,一通彩虹屁听得朱由检自己都脸红。
顶着个大红脸,朱由检抬起双手准备接旨,而朱由校也按奈不住,从魏忠贤手中抢过圣旨,放到了自家弟弟手中。
末了、朱由校还不忘咳嗽道:
“咳咳、齐王,朕等待你凯旋的捷报……”
“哥哥,我这还没有出发呢……”朱由检哭笑不得,他都没出发,自家哥哥就提前几个月庆祝上了。
“差不多差不多,吾弟出马,区区建虏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朱由校也闹了一个脸红,但还是强装镇定的将朱由检拉了起来。
他边拉、边拽着朱由检进乾清宫,嘴里还说着:“今夜就不去内廷后宫之中了,与吾弟促膝长谈。”
朱由检听着无奈,但看了看自家哥哥脸上那灿烂的笑容,于是只能摇了摇头,笑着由他拽了进去……
第两百零一章 发展迅猛的市舶司
“一二……三!一二……三!”
“动了动了!快躲开!”
四月、在各方云动,各自筹谋的时候,大明更是为了接下来的一战,对辽东开始了轰轰隆隆的道路修葺。
镇江通往凤凰城、宽甸的路上,在农忙过后,镇江府驻扎的两万大军和当地七八万的壮年男丁开始开拓道路。
男人们用长长的铁锹撬动道路两侧的石头,将镇江通往宽甸那不足十丈宽的道路拓宽。
从四月初一开始,到中旬的时候,一百五十里山道已经有四十里被拓宽到了二十丈。
松软的泥土被堆积在山道上,随后被数百斤的石碾子碾压,重复数次后,便被夯实。
这条道只是镇江府内的一处缩影,人手也不过只有一万余人。
相较于这里、宽甸通往鸭绿江的道路才是镇江府要急于拓宽的道路。
这条五十里长的道路,狭隘处不过三丈,宽处不过十五丈,但却是大明走水路运送粮草前往宽甸卸船后,直达宽甸最近的一条道路。
如果说镇江通往宽甸的道路是为了保障大军的机动性可以不受道路的影响,那么鸭绿江这条道路就是保障大军陷入僵持战后的生命线。
半个月的时间,两万余人使用火药不断地扩宽山道,不仅将最窄的断断续续几条山道拓宽到了五丈,还带人在鸭绿江口重新修葺了永甸堡和码头。
而这一切的工程都是由镇江府三将的戚元功、戚元辅和秦民屏三人组织的。
不过对于这三人来说,这样的道路标准他们却并不满意……
“这样的路修完,估计若是不常走动,恐怕半年就会长草荒废。”
永甸堡码头上,戚元辅眺望着通往宽甸的道路,叹了一口气,而他旁边的秦民屏也道:
“真搞不懂,殿下为什么不让我们炒土掺入石灰和三合土,难道是舍不得粮食?”
“以殿下的性格,应该不会……”旁边的戚元功摇了摇,否决了这个想法,并说道:
“我看了一眼军报,殿下基本都是让各地把石头洒在第一层做地基,随后填土夯实,所有人想炒土放入石灰和米浆的想法都被拒绝了。”
“殿下说燕山所正在弄一种东西,弄出来之后很简单就能把道路给修好,况且眼下大战在即,不用担心道路没人走。”
“大战在即,宽甸囤了六十万石米,等道路拓宽之后还需要将它们弄成军粮,这恐怕没有半个月的时间,没办法收尾。”戚元辅也道:
“现在已经是四月十七了,按照殿下的意思,估计等西南援辽的兵马抵达宽甸,就可以开始动手了。”
“守了三年,终于能主动打一仗了!”秦民屏心里痒痒,对接下来的大战很是期待。
“是啊、守了三年……”戚元功也呼出一口浊气,看着远处延绵不断的青山,又想起了南方的定远老家,思乡之情油然而生。
“打完这一仗、不知道能不能告休几个月,回一趟家。”
“要说回家,你们倒是方便,我这回去一趟都需要两个月了。”秦民屏爽朗一笑,但声音有些苦。
眼下辽东兵马中,浙兵和川兵三万多人,已经从家乡走出三年了,说不想家是假的。
因此所有人都憋着一口气,想着打完这一仗。
因为将领们都知道、辽东一战如果胜利,那么接下来就是要对天下卫所的裁撤了。
浙兵和川兵的归宿是哪里,所有人都能大概猜到。
南直隶、浙江,四川、贵州……
一想到这一仗结束后就可以回家,所有人都吐出了一口气,而秦民屏却吐气之后皱眉道:
“这些天、老奴他们天天修筑石堡,难不成真的想要凭借石堡来阻挡我们到冬季?”
“应该不止是修石堡。”戚元功经历的大战多,因此解释道:
“如果只是修石堡,那么东部还好说,但是辽东北部的铁路和开原可没有那么多狭窄的山道。”
“铁岭和开原,虽然左侧有长白山余脉,但西边是平坦的耕地,还有辽河流淌。”
“三江合并往下的铁岭和开原都可以行上千料的船只,减少民夫的需求,而铁岭和开原只要被攻下,老奴手中可以耕种的田地就要折损一半。”
“届时再打下抚顺关,那么老奴手中的田亩,必然是养不活十万大军的。”
“他一定得想个万全之策,不然即便全军撤走,在山中也挨不过两年。”
戚元功的分析很有道理,或者说似乎是接到了朱由检的手书和意见多了之后,被视为齐王党的所有武将都有了一个认知。
打仗、打的就是后勤。
努尔哈赤再能打,也不可能在大平原和二十几万明军交手。
一旦他不敢交手,那么就必须要在山中机动作战。
然而这种机动作战只要明军不上当,那么就会慢慢演变为持久战。
论死守的持久战,别说努尔哈赤了,全世界也找不出几个国家能和眼下的大明来玩消耗。
经过朱由检的卫所和藩王革新,大明仅仅六部五寺的赋税就达到了三千万石的岁入。
再加上内帑、以及御马监,大明的赋税现在已经达到了洪武二十六年的水平。
只要军饷和粮食管够,明军就能攻能守,所以努尔哈赤不可能在知道明军的优势后,还傻傻的等待决战。
可就算他要避战,朱由检也不会避战……
也正在戚元功三人讨论的时候,四月十七的东宫俨然成为了一个小朝廷。
陆上十三卫军的将领都赶到了东宫,进行辽东战事的推演和模拟。
朱由检回京的短短二十几天,三十余名将领进行了上千次沙盘推演,但不管怎么推演,得出来的结论就是根本不可能输。
东宫主殿的春和殿内,一个长宽一丈的巨大沙盘被放置在矮几上,一米的高度既不让众人脖子难受,也不会看的不清楚。
朱由检穿着一身红色的圆领袍,其他诸将身着武官常服,众人站在沙盘四周,旁边还有两排桌子摆放糕点、冷饮,可以疲惫的时候吃些东西,解解乏。
“燕山三仓的粮食还有多少?”
朱由检站在沙盘前,背着手,手上拿着他的那根梨花小棍,头也不回的询问。
站在他身旁的曹化淳闻言,上前说道:“尚有米五百六十万石。”
“再调六十万石运往宽甸,一百万石运往沉阳。”朱由检目不转睛的盯着沙盘下令,而曹化淳也应下。
“殿下,这么一来、沉阳就有米三百万石,宽甸有一百二十万石了啊。”
陆文昭有些感叹,毕竟即便是眼下的北京太仓和南京太仓,都没有三百万石米,而沉阳居然囤聚了这么多。
“不止是沉阳和宽甸,辽阳还有八十万石,而广宁,大宁和镇江、旅顺等地都各自有米五十万石。”
天策卫的指挥使笑着开口,而朱由检闻言也颔首道: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这些粮草吃不完,就等战后留在辽东发给新民开垦用。”
“收复辽东之事第一步,第二步便是沿着辽河和松花江、混同江北上筑石堡开垦田地。”
朱由检的手笔很大,而这话说出后,一旁从燕山大营一同前来的王承恩忍不住开口道:
“殿下、若是这样,恐怕开垦的花费就更大了……”
王承恩毕竟是御马监大掌柜,家底有多少他知道。
以御马监的财政,养军已经很困难了,去年本来就已经有些财源贵乏,如果不是辽东贩粮把大明发给辽东的银两都赚回的差不多,那估计去年就开始需要朝廷救济了。
眼下虽然说又增添了上千万亩田,但要维持百万人的屯垦还是太难了。
不过对此、朱由检没有紧张和不安,而是对王承恩平澹道:
“花费大很正常,一时之痛换日后辽东数千万亩是值得的!”
朱由检敢说这话,是知道晚清闯关东下的田亩增长数量才这么说的。
五十多年的时间,在官府没有支持,提供粮食的情况下,闯关东百姓将田亩不足两千万亩的东北开发到了一亿三千多万亩。
而眼下大明要面对的,是比闯关东更为严峻的背景。
十七年,波及上亿百姓的大旱一旦爆发,东北就会成为北方百姓的主力迁移地。
即便就眼下来看,北方一京五省的百姓不足七千万,但哪怕只有一千万人涌入,东北广袤的地区都将会成为大明的基本盘。
大明无力供养上千万人涌入开垦,而民间也因为没有太多大灾而没有迁移的欲望。
但朱由检记得很清楚,几乎在小冰河大旱爆发前,大明就每年都有地震、旱灾、洪涝等灾害了。
他记不清楚灾害发生的时间地点,但他可以对灾害补救,也就是移民。
辽东之战一旦结束,他就要开始坚持不断的进行移民计划,和财税改革的计划了。
他不可能一下子脑袋一热就宣布财税改革,毕竟哪怕是张居正,也是积累了十几年的学生才实行变法的。
燕山学子虽然每年能出四五万人,但大多不过是胥吏之才罢了。
大明的税种很多,三年后燕山学子毕业,即便每年只改一种税收,也能让大明可以组织迁移百姓了。
所以对于朱由检来说、最难熬的日子还有两年。
这两年里,大明可以调动的,大概就是现银一千万两,外加五千多万石米麦。
“辽东百姓手中的银钱都因为去年的粮食而花了大概,虽然每年我们发的军饷也会通过辽人士兵的家属而回流,但毕竟太少了。”
“粮食的贸易,还是以惠民为主,不能钻到钱眼里去。”
朱由检对王承恩和曹化淳说着,而二人也颔首认可。
“算上今年的田亩,没有灾害的话,五千万石田赋能达到吗?”
朱由检对二人询问,并不避讳诸多将领,而王承恩也微微颔首道:
“应该没有问题,毕竟番薯和土豆种植较多,大概能有两千万石的占比,剩下的米麦能有三千万石。”
关键时刻,番薯和土豆的作用就显现出来了,而朱由检闻言叹了一口气道:
“只可惜这些作物若是连片耕种容易患病,不然耕种上千万亩,获能解决辽东屯垦一事了。”
“殿下,这种作物连片种植后,患病有这么厉害吗?”曹化淳有些不解,而朱由检摇了摇头道:
“比你想象的要厉害的多……”
曹化淳他们不知道,但朱由检可是知道这些作物一旦染病,那蔓延的速度将会有多快。
爱尔兰大饥荒那种事情一旦在大明爆发,可不是死几十万、上百万人那么简单了。
因此、朱由检才控制着让这些作物分散种植,种植片区也足够远,并且严苛的要求百姓对作物脱毒。
在这个时代没有优良基因选种的手段,那就只能用笨办法了。
“番薯和土豆可以在山东和辽东、河南进行推广了,不过注意区域。”
“除了留下种子之外,可以运三百万石的番薯和土豆前往辽东,耕种、发粮屯垦。”
“至于剩下的,也可以在皇店按照我之前交给你们的图纸,来制作烤番薯和炸土豆等食物了。”
“土豆和番薯的食用方法,要好好告诉下面皇店的伙计,让他们告知城池中的百姓们。”
“只有百姓喜欢吃,它们才能更好地被推广。”
“另外辣椒也可以派往辽东一些,冬季苦寒,有这个东西,能让将士没有那么冷。”
朱由检一件件事的叮嘱着,王承恩和曹化淳也都记下了。
只是在朱由检把想说的事情都说完之后,曹化淳才道:
“殿下、今年皇店获利不错,南场的织布厂,北场的牲畜、蜂窝煤、盐场都获利不少。”
“花生的制油场也开办了,出油率确实不错。”
“这些东西前三个月就获利八十一万七千余两,一年下来三百万两银子是怎么都有了。”
曹化淳说了一个好消息,而朱由检也奇怪道:
“怎么突然涨了这么多?去岁我领兵出征前,不是每月只有十几万两银子吗?”
他有疑问不奇怪,而曹化淳闻言也笑着解释道:“之所以能有这么多,还是殿下的高见。”
“我?”朱由检露出不解的表情,而曹化淳继续说道:
“自从去岁十一月,沉副提举抵达琉球府后,便按照和殿下说的一样,开始对海上贸易进行管控。”
“一开始赖于船只不足,还没有起色。”
“但沉副提举前往福建招募沿海讨生活的上万渔民,将他们组成海巡司后,事情就不一样了。”
“过往船只都被海巡司要求挂上市舶司的旗帜和铁牌,铁牌上有编号,编号和船只船主的姓名、籍贯、年龄一同记录在一本文册上。”
“沉副提举以船只的重量设置每年需要缴纳的税银,五百料以下每年交二百两,五百到一千料以下交五百两,一千料以上交一千两。”
“同时、沉副提举派人入濠镜设立皇店,并在年初南港初具规模后,向大弗朗机人(西班牙)、弗朗机人(葡萄牙)、暗厄利亚(英国)等国商人传令。”
“西洋商人,只能在濠镜和南港的皇店购买商货,进行贸易,而日本的海商只能在北港进行贸易。”
“在得知南场有茶引,并且建设织布厂后,沉副提举又用茶引在福建购茶,将皇店的织布厂所产出的布匹要了三分之一的份额。”
“再往后,便是以殿下的名义,从江西购入大批官窑、民窑的瓷器。”
“这么一来,濠镜、南港、北港三地,完全可以一次性采买西洋商人所需的一些货品。”
“正是因为沉副提举的举措,皇店的月入才会提高到了每月二十余万两银子。”
“这还只是皇店的月入,估计市舶司的月入更多。”
曹化淳由衷的佩服沉廷扬,因为对方只用了短短五个月,就让皇店的收入提高。
并且市舶司那边,估计也收入不少。
只不过市舶司下还有海巡司,海巡司又有上万水兵,恐怕支出也不少……
“沉廷扬这人,果然没有用错!”
了解了事情经过,朱由检也忍不住夸了一句沉廷扬。
不过他的夸奖有些早了,因为就在他夸完的下一秒、春和殿外就传来了脚步声,随后拿着两本文册的陆文昭就胯步走进了春和殿,并在见到朱由检的同时行礼道:
“殿下、南边琉球府和市舶司来了消息。”
“还真是刚夸了他,就来了消息。”朱由检对曹化淳和王承恩笑道,随后接过陆文昭递来的两本文册。
这两本文册被翻阅,而内容也果然和刚才曹化淳讲的一样,只不过更为全面,也多了许多东西。
这两本文册,一本是黄龙所写,一本是沉廷扬所写,各有不同。
沉廷扬所写的,大多是市舶司和海巡司的事情,其中讲述了市舶司和海巡司的人手问题。
眼下、市舶司的人手是沉廷扬从浙江、福建等地招募的落榜学子组成的,人数是一千八百余人,每人年俸二十两银子。
海巡司则是从福建等地的壮年渔民招募而来,每人年俸十二两银子。
加上一些其他的人手,市舶司的年俸支出近十六万两。
另外船只这块,市舶司和海巡司的船只不足,眼下还在用天津船厂所制造的三千料大船,只有三十艘。
三十艘想要控制巴士海峡,顺带监察浙江、福建、广东、南直隶等地,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并且就船只的吨位来说,也不太适合海巡司。
尽管南北港已经在筹建船厂,但毕竟阴干木料需要时间,并且市舶司还没有步入正轨,支出大于收入。
所以、沉廷扬想请朱由检下令,让天津船厂制造五百料的海巡船八百艘,一千料的海巡船一百艘。
这两种船只,就连造价沉廷扬都写好了,五百料造价五十二两,一千料造价一百二十两。
这么看、实际花费也不多,几万两银子罢了。
到文册末尾,沉廷扬则是写了在黄龙所驻扎的两卫水军巡逻下,还是有一些海商选择了挂牌挂旗,听从市舶司的规定在海上贸易。
各船挂铁牌和旗帜的价格和曹化淳说的一样,而经过过去三个月的巡查和警告,目前已经交了市舶税的船只是一千四百六十四艘,所缴纳的税银是四十六万四千两。
不过、其中有一百多艘船是南洋地区欧洲人的贸易商船,而对于他们的税、则是汉人的两倍。
即便如此、据沉廷扬的观察,一京三省海贸的海船不止那么点,最少要翻三倍。
也就是说,一京三省之地每年可以获得的税银最少是一百四十万两。
所以沉廷扬想请朱由检快些拨发海巡船,而朱由检看到沉廷扬收到的税银后,更是眼睛都直了。
“这群海商,还真是有钱……”
吧唧着嘴,朱由检感叹了一句,不过仔细一算,这税银实际上已经比较高了。
毕竟在大明近海各省贸易的海商,利润也就是在20%到50%左右,而市舶司的市舶税,差不多就是在一船一年15%的利润左右。
总之不会做生意的,只会因为市舶司的诞生而被挤出海上贸易的行列。
不过对于这群人,朱由检也觉得十分可惜,因此在看完沉廷扬的文册后,当即便叫曹化淳和王承恩拿来了信纸。
他首先回复造船的事情可以,并且将造船的数量提高到了五百料三千艘,一千料一千艘。
另外会在接下来的两年里,陆续从燕山军械所调骑铳三千支,步铳两万支,以及五斤火炮五千门,十斤火炮一千门给他,以及铁扎甲两万套给他。
火炮主要放在一千料的船只上,作为威慑船,而巡逻的主要还是五百料的海巡船。
至于海巡司,朱由检建议沉廷扬将兵力提高到五万人,为之后的巡查山东、北直隶、辽东等海域做准备。
并且、日后海军扩充,也会从海巡司抽调兵力,可以说海巡司就是未来海军的预备役。
市舶司内部的事情写完,朱由检又说了说贸易的事情。
那就是可以按照之前计划所讲的一样,将被挤兑出海上贸易行列的小海商招募为皇店编外行商,让他们前往南洋进行贸易。
水军可以派出丙级舰队进行护送,这算是编外行商的一个福利。
加入编外行商后,可以自由前往南洋享受水军舰队的庇护,不过需要在缴纳市舶税的同时,再按照船只吨位缴纳皇店的编外税银,可以定为按照市舶税的定级,分为一百两、二百五十两,五百两三种等级。
写到这里、朱由检重新看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问题后,便盖上了自己的王印……
第两百零二章 辽东备战
“殿下、要真是招募五万海巡司水兵,那市舶税的支出不得每年一百多万两银子啊?怕是连本都赚不回来吧……”
朱由检的信写完,旁边的王承恩和曹化淳看了咂舌,而朱由检也笑着解释道:
“海巡司是未来海军的预备兵员,另外海巡司不单单为了市舶司而运转,也为了盐课司。”
“如果海巡司运转得力,那么盐政的盐检司就可以裁撤了。”
“另外以皇店的贸易量,补上市舶司的这个窟窿并不难。”
说罢、朱由检对王承恩道:“再调二十万两白银给市舶司。”
这句话说完,朱由检合上了沉廷扬的文册,转而看向了黄龙的文册。
相比较市舶司,朱由检更好奇琉球府的开垦,以及百姓迁移的情况。
他将文册打开,随后便看到了黄龙对自己洋洋洒洒数百字的问好和想念。
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朱由检继续向下看去,而下面的内容让朱由检有些惊诧。
在黄龙,大琉球的迁移工作出奇的顺利,甚至可以说完全不需要官府来主导。
二十七万养济院懒汉被迁移的时候,广东、福建两省都有普通的百姓假装懒汉,一同迁移。
等黄龙和下面的水兵察觉过来的时候,大琉球的迁移汉人已经达到了三十万人。
之后的半年多时间里,尤其是福建的百姓,可以说在南居益和黄龙的默许下,每天都有上千、乃至数千人迁移。
之所以有这么多人进行迁移,还是因为一个简单的事情,那就是活不下去了。
福建虽然不小,但地形却是九山半水半分田,国初时全省耕地数量不过一千三百多万亩,而人口就高达四百多万。
如河南等地,虽然人口翻了三倍,但实际上可开垦的耕地面积是很多的,而浙江虽然也是八山一水一分田的地形,但由于工商、手工业发达,完全可以让许多百姓活下来。
但这这些模式和地理条件都不是福建所具备的,因此以福建的耕地来说,可开垦的数量并不多,而人口却涨的比耕地还快。
或许眼下福建已经达到了活不下去的一人一亩水平,所以在晚明的背景下,福建从事海商的人是最多的。
如果不去做,那么根本就活不下去,哪怕大明的粮价再稳定,可他们没有太多赚钱的门路,只能造反。
这也是为什么福建在明代造反如此之盛的原因,也更是当琉球府打出给粮、给农具的口号后,会吸引这么多百姓迁移的原因。
历史上郑芝龙和熊文灿,在粮价五百文一石的情况下,只是喊出了给银三两,耕牛一头,就在十几年间吸引了十几万百姓。
而眼下黄龙做的更绝,不仅给三年粮食、给农具、还帮忙修建房屋。
至于耕牛因为数量问题不能发给,但也可以在农忙时候借给移民。
加上去岁福建各地都有小规模的旱情,因此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主动迁移了。
从去岁七月开始,到今年的三月初,琉球府已经接纳迁移百姓六十三万四千余人,第一批开垦的耕地数量达到了九十二万三千余亩。
这还是因为耕牛不足四千,挽马不足五千的原因。
在黄龙的文册中,琉球府的北港、大员、花莲、南港、夷州、东宁、澎湖等七县,人口分别是:
北港二十万余人,东宁十五万余人,南港十二万余人,夷州八万余人,大员三万人,澎湖三万人,花莲两万人。
这么多百姓的迁移,对开发琉球府固然是一个好事,但带来的压力也是巨大的。
眼下市舶司的税银之所以一直没有北上的迹象,便是被黄龙发给了海巡司和市舶司作为俸禄,剩下的银子都被他拿去买粮去了。
如果不是御马监南场调了一百多万石粮支援琉球府,恐怕琉球府已经闹饥荒了。
所以黄龙需要解决的问题很简单,就是耕牛、挽马、粮食。
对此、朱由检揉了揉太阳穴,随后抬头对曹化淳和王承恩道:
“眼下府库的钱粮还有多少?御马监的耕牛和挽马、军马总数又是几何?”
“回殿下……”曹化淳先回答道:
“算上刚才调给辽东和市舶司的,眼下府库中还有米麦四百万石,银两一百九十六余万。”
“不过各军军饷已经全部发放,因此不用担心银子不够用,唯一的问题便是辽东之战的开拔银。”
曹化淳说完,王承恩也接上道:
“御马监眼下军马总数十四万三千余匹,驽马十五万四千匹,挽马二十万零六百匹,耕牛四十九万四千三百余头。”
不知不觉、御马监的牲畜规模也越来越大了,三年前朱由检接管御马监的时候,御马监的军马算上母马和种马,也不过一万两三千匹,耕牛不过三万余头,而挽马只有七千余匹,驽马只有一万四千匹。
三年的时间,通过贸易,以及裁撤吞并五边、卫所,还有无节制的喂养下,军马数量扩大了十四倍,耕牛突破十几倍,挽马二十多倍,驽马十倍。
不过、这样的规模下,所代表的的是数千万亩分发的军屯田,而这些田地租借给百姓的时候,也答应过可以在农忙时租借耕牛。
近五十万头牛,是裁撤了一百多个卫所得到的,而它们也要对这些田地负责。
所以实际上算起来,御马监可以调用的耕牛并不算多。
“可以调多少耕牛和挽马?”朱由检对王承恩询问,而王承恩也汗颜道:
“若是全力调配,顶多调耕牛六千余头,挽马三千余匹。”
王承恩说出来的数量确实不算多,而朱由检闻言也没有说让王承恩花银子去买耕牛的话,只是说道:
“调二百万石粮、以及所有可调的耕牛、挽马给黄龙。”
“秋收之后,御马监南场的四百万石粮也全部调往琉球府。”
“三年后,我要看到琉球府开垦数百万亩耕地,养活上百万人。”
朱由检下达了军令,并在之后对王承恩道:
“押运一百五十万两前往辽东,再请皇兄调内帑六十万两。”
“天津船厂的一千料、三百料运粮船速度也必须要跟上,眼下应该只有六百艘对吧?在开战前必须达到两千艘。”
“战后船只调往琉球府,交付海巡司。”
水路是节省民夫和人力的办法,并且建虏也根本无法对付有火炮的运粮船,因此这是最安全的一条运粮路线。
只要保证了水路,那么大军就可以收复抚顺、开原、铁岭等地。
没了这几个粮食产地,努尔哈赤就算迁走了人口也没用,迟早得饿死在山中。
现在朱由检面对的唯一问题,就是东部战线。
这个问题,需要等待孙传庭他们抵达京城才行。
想到这、朱由检对陆文昭询问道:“孙传庭他们行军到何处了?”
“回殿下、已经抵达开封,大概五月末便能抵达京城。”陆文昭作揖回应,而朱由检算了算时间。
五月末抵达京城,那么走海路前往辽东的话,最少需要一个半月才能将十几万大军运往辽东。
也就是说、七月中旬大军就能抵达辽东,而秋收是七月下旬开始……
“时间上还来得及。”朱由检微微颔首,而陆文昭询问道:
“不提前定下各部行军的路线吗?老奴那边似乎有了变化,如果按照之前的计划,恐怕会有些纰漏。”
“大军渡海,我五月中旬便会前往辽东,让孙传庭他们轻骑前往广宁议事。”朱由检冷静的说出自己的布置。
努尔哈赤的兵马变动很快,一旦辽东变,他会跟着变。
因此干脆就等孙传庭他们抵达后再制定计划和行军路线,避免被努尔哈赤察觉。
“自今日起,辽东所有商贾禁止出城,除百姓出城劳作外,只有兵马可以调动出城!”
朱由检沉声下令,便直接杜绝了行商四处行走,窥探明军调动的机会。
陆文昭应下,而朱由检也继续投入了枯燥乏味的沙盘推演中。
时间在一点点的过去,同月、朝鲜的使臣也在四月二十日抵达了紫禁城。
使臣呈文于内阁,力图“辩诬”,而内阁也倾向于册封,但碍于“天朝事体”,要先行调查。
五月初一、礼部派出的查官陈继盛将收集到的朝鲜臣民一千二百余人的意见呈报内阁,所有朝鲜臣民都认为李珲暴虐,并且有亏上朝再造之恩。
这些证词、证实了李倧政权所言不虚,因此礼部遂于天启三年五月十二上疏皇帝,认为根据一些证据和杨镐所调查的结果来看,李珲悖逆、李倧恭顺属实。
从“联鲜制奴”的大局出发,可以权且不顾“纲常名义”,同意朝鲜请求。
朱由校接到了奏疏后,询问了一下朱由检的想法,而朱由检则是以当初李倧等人答应的,明军移驻镜城都护府为由,建议批准封李倧为朝鲜国王,并且在辽东收复之战后,在镜城都护府驻扎三营兵马。
朱由检的意见很重要,朱由校在听后,便下旨批准李倧为朝鲜的新任国王。
五月十五日,携带明朝准封敕谕的朝鲜全使团总算完成使命,乘船返回朝鲜。
一时间、李倧正式坐稳了朝鲜王位,只等辽东收复之战结束后,等待大明派使臣观礼就能正式称王。
有了大明的撑腰,李倧对大北派的官员就开始了大清洗,首先是将反对明军入驻镜城都护府的官员全部论罪处死。
其次用抄家得到了的银钱,以“回报皇明上朝”的口号,向辽东镇江府运送黄金百两,米麦一万四千石,耕牛三百头。
这举动倒是让朱由校和朱由检十分满意,于是提前在五月二十日派出使臣,前往朝鲜直接册封观礼。
同一天、朱由检也统帅骁骑、天策、龙骧、羽林等四骑卫向广宁进军,准备着手辽东会战。
大军出山海关,每人乘骑驽马,背后牵着四匹军马,配置豪华。
当驽马累了,全军便下马喂食豆料,休整半个时辰后继续赶赴广宁。
如此、十天之后大军便抵达了广宁城外,而在城外,熊廷弼已经为四骑卫准备好了临时的军营……
“齐王千岁——”
五月三十,当朱由检抵达广宁,熊廷弼带领孙承宗、袁应泰,以及辽东布政使司大小百余名官员迎接,而朱由检也翻身下马,第一次和自己在辽东臂膀的熊廷弼、袁应泰碰面。
熊廷弼高大,六尺有余的身高,让朱由检需要仰视他,而袁应泰相比较就属于是士人之中中人之姿的身材了。
五尺六寸不到的身高,比朱由检高了半个头,但不算太夸张。
至于孙承宗、虽然和朱由检的关系并不密切,但他在担任少詹事,教导朱由校学习的时候,朱由检也和对方碰过面。
朱由检对三人的印象都还不错,而作为受到照顾的熊廷弼和袁应泰对自家齐王的印象就更不用说了。
朱由检年纪轻轻就五尺四寸的身材,可以预见,未来的身高或许能达到五尺七八寸,是勇将型的身高和身材。
身高和体型只是代表了他对于个人身体素质的要求,但坳黑的皮肤就代表了他并不是蜷缩在军帐之中指手画脚的理论型将领。
他的模样继承了母亲刘氏,长得清秀坚毅,五官则是有些隔代传的模样,高鼻深目,和朱翊钧、朱棣、朱元章有些相似。
如果他带给人第一眼的仅有这些,恐怕旁人会觉得这是哪家将门子弟,但与外表相比,他的气势和气质比较更威严。
时刻微皱的眉头、让人第一眼便觉得他不好相处,稍微冷峻的眼神更是让人与他对视时难免怯场。
总的来说、熊廷弼和袁应泰见到朱由检的第一眼,便打心底的觉得,这气质很符合他们心中的齐王殿下。
相较于他们,被派来辽东的孙承宗则是和朱由检半年多未见了。
在他看来、朱由检在经历了河南、山东平叛后,眼眸之中的眼神更为冷峻了,不知道是不是亲眼见证了战场残酷的原因。
“三位为朝廷拱卫辽东,孤代皇兄致谢了……”
刚一见面,朱由检便收起了冷峻,作揖表示了自己谢意,但同时并不躬身,留下了亲王的体面。
“我等惭愧……”
熊廷弼三人见状,纷纷躬身作揖回礼,有些汗颜。
说是说他们三人拱卫了辽东,但明眼人都知道、辽东之所以能固若金汤,还是因为朱由检的手段。
眼下辽东三卫四十四营兵马,与朱由检有瓜葛的就有三卫二十八营,而全辽十五万正兵,价值三百四十多万两的军饷和粮秣更是朱由检一手供应。
没有朱由检以御马监起家,为大明增添赋税,估计大明眼下早就被辽东拖的半死不活了。
昔年辽东、蓟镇、宣府、大同、太原等五镇的军饷支出高达八百多万两,占据军费的70%,大明财政的50%。
这个盘子在朝廷手里,每年都入不敷出,而被朱由检接下后,只是三年时间就重组,并且查出空额,将军饷降到了不足六百万的程度。
军饷加粮秣,一来二去便为大明节省了四五百万两银子。
关键是裁撤五边兵马后,五边的战力并没有得到折损,反而比起之前更强了。
因此把功劳推到他们身上,属实让人惭愧。
不过、朱由检并不在意功劳,他要做的是扩大中原王朝的基本盘,把内部矛盾向外输出。
例如黄龙所写的文册一样,福建之地,以眼下的亩产,怎么可能养得活上千万人?
这么多人口,哪怕迁移去云贵、琉球,也能缓解福建的内部问题。
这是一个举例,这个例子所代表的问题,就是两京十省的问题。
除了云南、贵州、辽东、广西没有这个人口稠密,土地兼并,旱情抵抗力不足的问题外,其他各省都有这些问题。
辽东在历史上被努尔哈赤搞屠杀,是因为努尔哈赤想用辽东来养后金二十几万人。
正常来说、没有北虏入侵的情况下,辽东养个三四万军队还是没有问题的。
因此朱由检要着重解决的问题就是人口稠密的两京十省问题。
山西、北直隶、山东人口迁移东北,陕北迁移河套,陕南和河南迁移甘肃。
四川和湖广的矛盾并不算大,可以少量迁移云贵,而福建、浙江、南直隶三省的人口,占据了大明的半壁江山,内部转移是无法满足它们的,只有外扩才可以。
至于外扩、无非就是用嘉靖年间对安南的法理来收复安南,开发安南,再抢夺南洋地区。
用西班牙、荷兰已经开拓的马尼拉、巴达维亚等地方作为落脚点,逐渐向外扩。
说白了、就是走后金的路子。
为什么后金越打明朝越强盛?为什么明朝国初对南洋却没办法这样?
原因是比较简单的,南洋地区数百万矮黑人不懂得耕种,只有后来迁移此地的东南亚移民才懂得。
因此永乐年间的南洋耕地数量少的可怜,而开拓这些需要巨大成本,明朝人口因为靖难之役跌到了六千万以下,根本无法支持开拓。
但朱由检面对的局面不同,西班牙和荷兰人开拓的耕地虽然少,但也有几十万亩,足够大明派十几万百姓落脚。
只要他们能落脚,那么开垦就简单多了。
有余粮落脚和没有余粮落脚是两码事,而打下这些地方,大明是不亏的。
至于南洋开垦需要面对瘴气?
国内都大饥荒,几百上千万的人快饿死了,给口饱饭做什么都行,谁还会害怕瘴气?
得了瘴气,过个十几二十年死,总比现在直接饿死要强吧?
因此、朱由检需要做的,就是疯狂的在天启七年以前无脑扩张。
只要大明的税制跟得上,能打下什么地方,就打下什么地方。
所以在客套之后,朱由检直接对跟自己而来的四骑卫指挥使道:
“带辽东沙盘和各地的沙盘前往经略府,等孙传庭等人确定什么时候抵达广宁后,提前通知沉阳、辽阳、镇江等府的将领前来广宁议事。”
“末将遵命!”听到朱由检的话,四骑卫的四位指挥使照做,而熊廷弼和袁应泰、孙承宗也知道了,眼下朱由检并不想讨论如何打辽东这一战。
或者说、他是觉得没有必要讨论。
因为就眼下的辽东局面来看,谁都能看出来,实额的近三十万明军对付实额的十万建虏,另外明军这边还有大小四千多门火炮,根本就不用担心怎么打。
熊廷弼为朱由检带路前往经略府,而大小官员和将领在后面跟着。
带路的同时、熊廷弼也不忘隐晦的提醒道:
“殿下、老奴那边知道应该收到了全辽戒严的消息,我算过,即便秋收之后,老奴手中之粮应该不足以撑到明年开春。”
“那就在秋收之前开打,让他收不到辽东的粮食。”朱由检轻嗤,并说道:
“老奴不敢与我军正面交手,以他的作战风格来看,他应该会提前动手,围点打援,谋求切断我军各府县道路和粮道。”
“我也是如此作想……”熊廷弼带着朱由检走进了经略府,而四骑卫的人手也把沉重的辽东沙盘抬进了会厅,将座椅向后撤。
沙盘在组装,而熊廷弼也继续说道:
“因此在秋收之前他就会动手,谋求扰乱我们的注意,随后让铁岭等地的建虏收割粮食。”
“所以不管计划怎么变,都应该在秋收之前开打,而不是按照计划在八月后才动兵。”
“沉阳的兵马必须先动起来,调动老奴的兵马,而不是等老奴前来调动我们的兵马。”
熊廷弼说的、和努尔哈赤要做的,实际上便是出自《孙子兵法》的虚实篇。
在《虚实》一文里,孙武认为,军事将领要取得对敌战争的胜利,必须要掌握战场上的主动权。
所谓的主动权,便是调动敌人,而不被敌人所调动。
这也是将奇正之术,虚实之术发挥到最佳状态的表现。
对于努尔哈赤喜欢调动明军的作战风格,朱由检早有耳闻,虽然他自认为眼下的他在战场上,不是努尔哈赤的对手,但这次他为了明军不被调动,特意准备了三十万兵马。
以努尔哈赤的兵力,不管怎么调动,始终都要在铁岭、赫图阿拉等地驻扎兵马。
也就是说、在防守的同时,他能机动野战的兵马,实际上也就是六万人左右。
以六万调动三十万敌军,哪怕明军的将领是猪,也不可能因为被努尔哈赤调动而全歼。
但凡一部兵马拖住了努尔哈赤,努尔哈赤就要面对四面八方涌来的明军。
因此朱由检认为,努尔哈赤绝对不会再像打萨尔浒一战似的出击,打大迂回作战。
辽东无法守住,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努尔哈赤必然也能。
既然无法守住,那么他为什么还要做出防守的态势?
原因很简单,结合他的性格和战场,明军将分为四部兵马,收复辽东。
努尔哈赤想要做的,就是谋求机会,吃掉四部兵马的其中一部,以此来达到断明军一臂的战略目的。
只要这个目的达到,那么即便丢失了长城以内的全部城池,结果也是可以接收的。
所以朱由检必须要预防这一点,而他要做的预防手段也很简单:
“四部兵马、必须要有足够的机动骑兵,不管老奴是否主动出击,只要我军兵马有一部能拖住他,死局便会出现!”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辽东沙盘组装完毕。
在经略府会厅内,一个张宽两丈,囊括了整个东北的战场沙盘也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就是这样的一个沙盘,代表了整个东北所有势力。
河谷平原、山地河流、高山白雪……
这些东北的地理地貌都出现在了朱由检的眼前,也被代表各种势力的各色的旗帜所插在城池、山头……
看到这个沙盘的同时,似乎众人都感觉到了一个活灵活现的辽东战场出现在了眼前,而朱由检则是拿起了代表自己的木凋摆放到了广宁,口中呢喃道:
“复辽……备战!”
第两百零三章 晚明全名将阵容
时间步入六月,当整个大明都被调动的时候,其蕴藏的战争潜力全面爆发。
孙传庭等三十余名将领轻骑于六月初一的前夜抵达广宁城,而他们的抵达也将宣告辽东收复之战进入倒计时。
十四万六千余名正兵于十日前抵达天津,随后开始登船赶赴辽东各地。
随军的辅兵也一同乘坐海船,前往了盖州、宽甸等地。
御马监所督造的一千艘三百料运粮船,三百艘一千料运粮船,以及两百多艘三千料、六千料、乃至九千料商船都被征募运兵。
一时间、整个北方风起云涌,而在这样的风起云涌下,朱由检在广宁经略府内,接见了被他所征调的各部统帅……
两年的平叛时间,孙传庭、吴阿衡、杨文岳、洪承畴等人都晒黑了不少,精壮了不少。
辽东经略府会厅内,上百张椅子,坐着的都是各营的参将,各卫的指挥使,以及各部总兵
坐在主位的,是复辽总经略的齐王、朱由检。
在朱由检的左右,则是统帅三卫军来援的孙应元,以及统帅朵甘三营的曹文诏。
二人好似左右金刚,拱卫着朱由检,而在朱由检的下首左右二位,则是辽东经略熊廷弼,以及辽东布政使之一的袁应泰。
在袁应泰的旁边,是同为布政使的孙承宗。
孙承宗往后六人,分别是辽阳总兵戚金、沉阳总兵秦邦屏、正一品诰命妇人秦良玉、遵义总兵马祥麟、镇江总兵秦民屏、金州总兵秦邦翰等六人。
至于尤世功、戚元功、戚元辅、戚元弼等五人留守沉阳、辽阳、镇江三府。
至于左首、熊廷弼往下,是同样的六排椅子,而椅子上坐着的人,则是大宁总兵满桂、开原总兵贺世贤、援辽总兵孙传庭、援辽总兵洪承畴、援辽总兵吴阿衡、援辽总兵杨文岳……
从官职中不难看出,朝廷对于他们之中一部分人的官职还没有定夺。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复辽之战即将打响,与其现在册封,倒不如等战事结束,朱由检返回京城后,再行册封。
对于会厅内的众人,朱由检都无比了解,而对于其中大部分人来说,朱由检却十分陌生。
尽管他们都知道了朱由检击垮巴约部,于长城外设立大宁三卫,又让喀喇沁部通过贸易臣服,并且于内部击垮白莲教和闻香教的叛军。
但不管怎么说、这些功绩都很难掩盖他的年纪。
就功绩来说,朱由检虽然比不得诸将,但别忘了、诸将能获得的功劳,都是建立在他的调动下。
在朱由检没有调动兵马前往西南的时候,没有人相信奢崇明会叛乱。
然而事实就是他不仅叛乱了,还成功带动了西南之地的土司一起叛乱。
眼下叛乱依旧没有结束的迹象,或许朱燮元还需要在贵南忙上一段时间。
诸将不语,皆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开口,而朱由检作为复辽总经略,可以说开了先河。
若是说大明宗室子弟、亲王、皇帝领兵,并非没有先河,不管是明初的塞王、还是之后的朱瞻基、朱厚照,都是例子。
就年龄来说,朱瞻基十三岁就被朱棣带在身边南征北讨,十五岁亲自统领铁骑追击北虏,这已经算是英雄少年的代表了。
但如果论职位高低,朱文正无疑是宗室表率。
朱文正跟随母亲投靠叔叔朱元章时,不过十几岁,但是却勇勐善战,让诸军将领都不敢小瞧他。
之后朱元章准备攻打集庆(南京)时,朱文正更是一马当先,在二十岁的时候拿下了集庆,因战功被升为枢密院同佥。
五年后,朱元章又改枢密院为大都督府,任命枢密院同佥朱文正为大都督,节制中外诸军事,而此时的朱文正不过二十五岁。
与之相比、朱棣二十五岁的时候,不过统兵万余,在北平练兵呢。
然而这下好了、朱文正的记录要被朱由检给超越了……
“沙盘在此,诸位有什么想法皆可以畅所欲言。”
会厅内,朱由检主动开口,并没有因为自己过往的功绩就轻慢诸将,而是虚心纳谏。
说实话、他并不认为以他眼下的水平,能决定这么大一个战役的走向。
明金双方、仅正兵就四十万人,这样的规模、放在整个军事历史上也是值得浓墨重彩的一页。
朱由检之前是指挥几十万大军各自南征北战,但那是遥控指挥,实际上的统帅是朱燮元和熊廷弼。
眼下来实际的了,他可以提出意见,听取意见,但是不能一意孤行。
因此、当他扫视会厅内众人的时候,终究还是熊廷弼率先开口道:
“依我所见,重兵应该放在沉阳,分为两路。”
“一路攻打铁岭、开原,收复北部辽东长城,一部走浑河向东,收复抚顺。”
“如果能在这个基础上,再收复萨尔浒城,那么就足以重创老奴。”
“至于辽阳和宽甸两路,以东部山高林密,道路崎区的地形来说,还是应该稳打稳扎,利用五斤炮将建虏的石堡一座座啃下来。”
“眼下辽沉和镇江三地军粮充沛,即便打上一年也有本钱,老奴始终是耗不起的。”
熊廷弼的话说到这里,实际上已经将战术说的很详细了,因此众人都不由点头认可。
朱由检也知道,这是最保险,也是最稳妥的战术,毕竟飞龙骑脸局,扎硬寨、打呆仗就能赢,属实没有必要太过冒险的深入赫图阿拉。
“经略,下官有一疑问……”
忽的、有人开口说话,而朱由检和熊廷弼,以及众人望去,所看到的则是作揖的洪承畴。
“洪总兵尽管说出疑问。”朱由检对洪承畴的意见很在意,毕竟抛开洪承畴降清后的那些事情来说,洪承畴在历史上所展现的能力,绝对是崇祯朝前三的水平,甚至说是第一也不为过。
卢象升早早战死,袁可立也被冷藏,孙传庭还被囚禁……
这些人的潜力没有发挥出来,历史上的战绩自然不如洪承畴的漂亮。
“下官以为,以老奴以往的用兵方法,或许会以轻骑走山道绕后,趁我军火炮运抵前线的时候,在后方进行迂回,打乱我军的布置。”
洪承畴准确的说出努尔哈赤有可能会针对明军火炮施行避而不战的战术,而这战术一经提出,便被众人所警惕到了。
唯独熊廷弼和朱由检,他们早就猜想到,努尔哈赤可能会这么做,因此也早早做了准备。
朱由检对洪承畴的疑问做出解答,对其说道:
“战事开启,四骑卫会一直驻扎广宁,一旦发现建虏绕路轻骑入我辽土,便会连夜奔袭,与各地驻军围剿此军。”
“另外最容易被扰乱粮道的辽阳、沉阳等路粮道,将会走水路随军前往,一旦情况不妙,运粮船上的火炮便会开炮,所以不用担心。”
“如果是这样,那下官便没有疑问了。”洪承畴听到朱由检和熊廷弼的安排,也撤回了作揖的手。
“可还有疑问?”朱由检扫了一眼众人,开口询问,而这询问却没有一个人回答。
说白了还是因为这一战的战术很简单,因为每一路兵马拉出来都是主力,都是努尔哈赤一口气吃不下的数量。
所以根本就没有人有意见,而朱由检见到这一幕,也说出了他和熊廷弼重新制定的路线:
“复辽之战分为四路,沉阳占据两路,大宁死守不出。”
“浙兵九营归戚金老将军统辖、沉阳九营归熊经略统辖、辽兵六营归贺世贤总兵统辖,此二十四营兵驻扎沉阳北城外……”
“此外、杨文岳总兵本部,吴阿衡总兵本部等十一营也同样驻扎沉阳北城外,此路为第一路、归熊经略总领,北伐蒲河、破铁路、复开原,记三十五营兵,十万六千人。”
“第二路、由孙传庭总兵统辖本部、节制孙应元总兵本部、曹文诏总兵本部,记三卫十三营,五万六千余人,自沉阳东出发,破抚顺,伺机收复萨尔浒,若是无法收复也不强求。”
“第三路兵马,由洪承畴总兵统辖本部,节制尤世功总兵本部六营、马祥麟总兵本部四营,合计十九营、五万七千余人,走辽阳太子河水道东进,收复清河堡,会师鸦鹊关。”
“第四路兵马……”说到这路兵马,朱由检看向了坐在椅子上,身高五尺二三寸,身形匀称的秦良玉。
尽管年近五旬,但是依旧能看出她是那种年轻时也曾英姿飒爽的人物。
“秦老夫人,这第四路的兵马,我想让您与秦邦屏老将军一同统辖,您看如何?”
朱由检用上了表示亲近的“我”自称,更是用上了您这种表示尊敬的称呼。
这样的姿态,让秦良玉有些坐立不安,连忙起身作揖回礼道:
“殿下安排,老妇哪有不服之理?家兄与建虏对峙二载,自然比老妇熟悉,这第四路兵马,便还是归家兄统辖吧。”
秦良玉不是礼让,而是她觉得本就该这样安排。
朱由检见她认真的模样,明白这不是玩笑话,因此便对秦邦屏道:
“秦老将军,第四路,由戚元功、戚元辅、秦民屏三位将军本部的辽东七营,以及老将军本部两营川兵,秦老夫人麾下六营川兵合兵,记十五营兵,四万五千余人,走宽甸北上,与第三路兵会师鸦鹊关。”
“末将领命!”秦邦屏起身,郑重作揖,而其他诸将闻言,也纷纷起身作揖。
由此、四路兵马,合计三卫八十二营,兵马二十六万五千余人的复辽大军便组成了。
在他们的身后,还有辽东十营,大宁三卫以及四骑卫保障后方,一共是近七万兵马。
不过、这是兵马调动,也就不至于议事了。
“各路的民夫,算好之后报上来。”
朱由检继续开口,而这才是大头。
辽东眼下经过河南百姓迁入,人口已经突破了两百万,并且大部分还没有自己的耕地。
朱由检甚至已经想好了怎么用最低的代价来招募民夫。
这个代价自然不可能是徭役,而是……
“招募民夫、每日除了灾民身份的米外,另发三斤米,其次灾民前来应募民夫,打下铁岭等地后,一人发三亩耕地。”
朱由检一开口,便让众人心中一紧。
这可是大手笔,实实在在的发田,而他们也都知道朱由检为什么敢这么发田。
很简单、明军的塘骑早就探得了抚顺、蒲河所等地的汉人被强行迁移的事情。
别的先不提,仅仅这两地的耕地,便有几十万亩,能分给近十万民夫。
以老奴眼下迁移的手段来说,不排除他会在后续迁移铁岭、开原的百姓前往后方。
这个后方是哪里?朱由检也不知道,但他知道这家伙要走哪条路。
只是这个事情不能说出来,因此朱由检便摆手道:“诸位可还有不解之处?”
朱由检开口询问,而诸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想要开口。
“既然如此,那……”
“咳咳……”
朱由检正准备说散会,却不想坐在后排的一个参将忽的咳嗽了起来,朱由检和众人也纷纷看向了他。
这参将长得壮实,见众人看向他,他却依旧止不住的打嗝,闹的一脸通红。
“王宠!这是在商讨复辽战事,你要打嗝就出去!”
人群之中的太原总兵鲁钦皱眉开口,看得出这王宠是他的人。
王宠被骂,也当即单膝下跪,一边作揖,一边打嗝开口道:
“殿下……嗝……末将……嗝……末将吃多了糕点,噎到了。”
“哈哈哈哈……”听到王宠的话,朱由检忍不住笑了出来,诸将也纷纷跟着偷笑。
鲁钦也一脸窘迫,而王宠快被噎死了。
朱由检见状,端起自己的茶水,起身走到了王宠面前,单手递出茶水道:
“喝吧、莫叫旁人说,复辽将领都没有水喝。”
“谢……谢殿下……”王宠急促的致谢,随后接过茶水便一饮而尽,片刻后才平复了呼吸。
朱由检见他这模样,倒也没有责怪,而是拍了拍他的肩,随后对众人道:
“行了、议事结束,都各自退下吧,满桂你留下。”
朱由检的这话、明眼人都知道是有事情要交代满桂,但他们也不好留下来旁听,因此众人作揖回礼,高唱殿下千岁后,便退出了会厅。
朱由检看着他们退出了会厅,随后才对满桂笑道:
“如何?未给你安排事情,郁闷否?”
“要说不郁闷,那是假的……”满桂坳黑的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容,而朱由检见状也笑道:
“不让你参加复辽之战,是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做。”
说罢、朱由检指着铁岭北面的开原道:
“北镇抚司探查了消息,老奴眼下在兀也吾卫屯田,想来是准备将兀也吾卫打造为第二个赫图阿拉。”
“这么一来、老奴必然会迁移铁岭开原等地的十余万汉人前往此地,而届时如果他们出塞走科尔沁部的草场,那我需要你领铁骑追击。”
“从大宁吗?”满桂眼前一亮,心里直痒痒,毕竟他已经休息了快三年了。
“不、从广宁!”朱由检用手丈量着沙盘道:
“从开原到兀也吾卫,距离是五百二十里,而他们如果迁移百姓,那么每日最多行走五十里。”
“你和我坐镇广宁,如果他们真的迁移百姓,那即便广宁距离兀也吾卫有一千里,但眼下四骑卫和你手中的大宁三卫铁骑,计三万多铁骑都是一人四马配一驽马。”
“在马速上来说,不需要像上次袭击巴约部一样快,只需要在十日以内袭杀向兀也吾卫,最好抢回辽东百姓。”
“这些百姓如果被迁往了兀也吾卫,恐怕十几万人最后连一万人都活不下来。”
朱由检的话,让满桂心头一沉,当即沉重的颔首道:
“殿下放心、末将知道了!”
满桂的反应让朱由检有些满意,他拍了一下满桂的肩膀,笑道:
“留你下来、主要是怕你以为这一战没有你而丧气,现在你知道一切,就应该好好准备,这段时间多吃点,别奔袭回来和上次一样,瘦成了竹竿。”
“嘿嘿、那倒不会。”满桂咧嘴一笑,随后便作揖表示告退,而朱由检也摆手示意让他退下。
见状、满桂也转身离去,而朱由检看着他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经略府庭院外的天穹:
“终于要开始了……”
——————
“走快点!”
“啪——”
铁岭、当朱由检还在以为努尔哈赤会等秋收抢收粮食后,再迁移百姓的时候,却不想努尔哈赤选择留下士卒收割,将大部分百姓给驱赶向了关外。
他们被驱赶的目的地,也正是北镇抚司打探到的兀也吾卫。
数个建虏掳四五个妇女同行,其中两个年纪大一些妇女的不停悲泣,而两个年纪小一点的则不以为意,嘻笑自若。
有两个建虏追上他们要抢这几个女子,以至几个建虏自相奋击,撕打在一起……
“不要为了女人斗殴!”
几个建虏的行为被一名将领看到,他挥马鞭抽打在几人背上,而几人见状也小鸡啄米似的疯狂点头。
只是等将领走后,一个建虏将一个少妇抱至树下野合,其余二女也被奸污,老妇哭泣恳求不要,而两少妇也哭嚎不已。
但即便如此、也挡不住建虏力气大,终究无法挣开。
他们野合之余、后面跟上来的建虏见状,笑着围了上去,不多时便围聚了十余名建虏,并从驱赶的妇女中拉来了数人。
半个时辰过去,建虏才慢慢的脱离这个地方,又过了半个时辰后,路边只剩下了衣不遮体的十几具女性尸体……
路过的汉人见状、不胜叹息,掩面啜泣……
只是在他们啜泣的同时,实施了暴行的建虏们却嬉皮笑脸的讨论刚才死去的妇女滋味如何,仿佛对于他们来说,这样的行为是家常便饭。
自然、也在他们实施这些暴行的时候,远处矮山之上、一身着红甲的将领脱下了头盔,露出了藏在头盔下的脸庞。
“兀也吾卫现在开垦出多少亩田地了……”
这红甲将领正是代善,而他询问的人,也自然是负责开垦的阿敏。
面对代善的询问,阿敏只觉得枯燥乏味,因此回应道:
“开垦了十二万亩,不过死了两万多人,有些可惜……”
阿敏口中的可惜,是这些人死的太早、太快了,如果能在死前多开垦一些就更好了。
“倒也还不错,北山之中的石堡,也陆陆续续开垦了两万多亩。”
“现在不算开原和铁岭,我大金的田亩也有七十多万亩了。”
代善也并不在意汉人的死活,只是扫了一眼正在被驱赶迁移的汉人道:
“兀也吾卫还是有些不太安全,你这次带着这批奴隶回去,记得别用的太厉害了。”
“开垦了兀也吾卫之后,可以尝试再次将他们北迁去刺鲁卫,刺鲁卫比兀也吾卫要平整。”
代善在对阿敏做出交代,而阿敏却皱眉道:
“刺鲁卫太远了,距离兀也吾卫还有五百里路,到了打明国的时候,粮草调动不容易……”
“打回去?”听到阿敏的这句话,代善皱了皱眉。
说实话、他并不认为大金还能轻松的打回去辽东,甚至在他看来,眼下最应该做的,就是把赫图阿拉的工匠全部迁往兀也吾卫、或者刺鲁卫。
辽东的行商虽然无法走动,但还是有其他手段获得一些并不重要的情报,因此代善也知道,眼下的大明还在继续调兵。
眼下辽东的兵马已经足够多了,几乎是大金的三倍,而这样的局面下,明朝还在继续调兵……
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代善所感觉到的,是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
能调动如此多的兵马,这只能说明大明的“变法”成功了,而大金的优势也在明军的调兵下,逐渐变小,甚至消失不见。
代善不知道他的汗阿玛努尔哈赤是怎么想的,但以他的才智来看,这一战几乎不可能获胜。
明军筹备了足够多的粮草辎重,调集了足够多的兵马。
尽管代善还不知道明军具体的出兵计划,但在他看来,铁路和开原一定是主攻方向,不然自家汗阿玛不会让自己提前迁移铁岭和开原的妇孺,只留下男人。
只留下男人的意思,就是需要在必要的时刻进行抢收。
大金的家底代善知道,自从几个月前和朝鲜的贸易断绝之后,大金的粮食基本在红线上下浮动。
之所以还有浮动的空间,也是因为大金走科尔沁的路子,从喀喇沁那边高价买粮得来的。
至于买粮的银子?既然不准备入主辽东,那么生活在大金境内的那些汉人士绅也就不需要被体恤了。
正是从他们身上搜到的带血银子,才帮助大金撑到了现在。
只是现在看来、明军连秋收的机会都不准备给他们。
瞧着调兵的架势,显然是要在秋收开始之前就要动兵,而如果明军要在秋收之前动兵,那大金一切的计划都需要推翻重来。
只是这计划与自己无关了,自己眼下只需要负责妇孺的迁移就足够了。
想到这里、代善呼出一口浊气,并攥紧了手中的马缰,呢喃道:
“这一战打完,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儿郎能活下来……”
第两百零四章 战前台风
“一二……拉!一二……拉!”
六月二十七,在一声声叫喊声中,辽河两岸的十万民夫正在拉拽一艘艘的三千料运粮船。
从天津出发的运粮船,它们得到了远在京城的朱由校旨意,从太仓又送来了八十万石粮秣和三十万斤火药。
大战在即、整个辽东都被调动了起来,而这样的调动中,近三十万男丁被征募为民夫,为整个辽东大军服务。
此刻、紧邻辽河的沉阳一带,不过只有十万民夫罢了,而更多的民夫,则是在向着宽甸、凤凰城、辽阳集合。
这种时候、就显现出了朱由检对于辽东经济的掌握,和辽东民生的布局。
截止六月二十七,入辽的中原灾民达到了八十五万四千余人,其中十五岁以上的男丁就达到了四十二万。
这些男丁本就需要救济,而眼下民夫的工作则是为他们提供了生路。
对于灾民、朱由检是以发粮,并且以布告的方式告诉了他们打下铁岭等地后,给他们发地。
对于辽东本来的百姓,朱由检则是以一日三十文的价格雇佣。
由于御马监贩粮,辽东市面上的银子和铜钱早就不足,甚至陷入了钱荒。
眼下他以现银和铜钱为雇佣筹码,而不是学习地方,直接以徭役的名义征募辽人,就这一手段,便让辽东百姓对他这位所谓的齐王,感恩戴德。
徭役可以不用,但是不能没有。
这点、朱由检十分认同自家哥哥的话,他现在回想起来,自己有的时候还是太理想了些,脱离了现实。
他想要免除天下徭役,但对于这个时代的大明来说,这样的免除是一种隐患。
如果百姓到后面娇惯够了,那会不会出现一些官府帮当地百姓修路,却还要给工钱的景象?
这种景象如果放在后世,是正常的,合理的,但放在这个时代就不行了。
在贸易频繁的后世,国家可以调动资源来贸易,来建设工厂,倾销商品。
但是在这个出省都需要十天半个月的年代,这样的商贸速度并不可能成为税收的主力。
这也就是朱由检为什么会醒悟说“徭役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的话了。
就如眼下一般,他可以用徭役,但没有必要,所以他没有用,而百姓也对他、对朝廷、对皇帝感恩戴德。
这样的结局,让朱由检明白了自己要学的还有很多。
或许在军事上,自己长于自家皇兄,但是在操控人心、平衡朝局上,自己还需要向皇兄学习……
“殿下、这是各城准备的石弹数量和储备的火药,以及各城的马匹数量,另外还有老奴兵马的最新调动情况,请您过目……”
辽河出海口,朱由检眺望正在拉动船只的民夫们,而陆文昭也策马前来,交上了两份重要的情报。
两份情报,朱由检先接过看了一眼老奴的兵马调动。
不得不说、锦衣卫虽然无法成功侵入建虏之中,但他们察觉到了老奴他们对于行商警惕的不同。
对于辽人,他们是一个态度,对朝鲜又是一个态度。
李若涟在察觉到这个态度的不同后,当即命令锦衣卫策反了几个朝鲜的行商,随后将他们拉拢成为了锦衣卫的外援。
同时,李若涟让这些辽东行商前往建虏的赫图阿拉贩卖粮食、铁器,以出售违禁品来获得代善的信任,并打探到了一些比较容易得到的情报。
不过、也仅限于此了,因此努尔哈赤对于朝鲜行商的信任虽然不高,但是防备却很严。
朝鲜行商只能在赫图阿拉交易,不能前往任何赫图阿拉以东、以南的关隘。
只是尽管如此、北镇抚司的锦衣卫还是打探出了不少消息……
拆开情报,朱由检一目十行的将情报看完,而这其中提到的情报,便是努尔哈赤下令代善和阿敏,将铁岭、开原的工匠、老弱妇孺迁移去兀也吾卫的消息。
看完这消息,朱由检波澜不惊,随后看了一眼另一本关于各城火药、马匹数量的文册。
在看完了文册后,他才开口道:
“代善的地位,是建虏的左右管家,与黄台吉的地位一样重要。”
“把这样的人物派往了兀也吾卫,想来老奴准备把兀也吾卫营造为第二个赫图阿拉。”
“不……应该说是一个更为齐备的卫城。”
朱由检说这话时,脑中想了想兀也吾卫对应的后世城市,最后脑中浮现出了“吉林”二字,并且也想起了地形上它的地理地貌。
兀也吾卫虽说是后世吉林的地盘,但位于吉林西部的狭长平原上。
这地方,处于长白山区向松嫩平原过渡地带,地貌类型复杂,有“远迎长白,近绕松花”之势。
此地的地势由东南向西北逐渐降低,形成有山区、丘陵、峡谷、湖泊、河谷、平原等诸多地形。
加上这地方有数百里狭长、二三十里宽阔的平原,并且又有三面环水的优势,如果真的被努尔哈赤所开发,说不定还真的能养活建虏的十万大军。
只是、如果真的能开垦出数百万亩耕地,恐怕铁岭等地的汉人都要活活累死……
这么一来、朱由检就陷入了出不出兵的抉择之中。
从眼下的大宁出兵,最少需要疾行五百里才能截断代善迁移人口的举动。
既然是疾行、那么就不能携带火炮了,并且深入此地的话,还需要面对科尔沁、代善、以及开原莽古尔泰等部的夹击。
眼下的辽东,虽然能调出四万铁骑,但……
朱由检大致估算了一些此地的兵力,最后还是不愿意冒险一试。
眼下收复铁岭和开原才是主要的战略目的,四万多铁骑如果被重创,那么明军就无法在辽沉之地保持高机动性的支援了。
朱由检很难保证,这不是努尔哈赤的诱敌之策。
因此、仔细想了想之后,他还是放弃了出兵的打算,准备继续对即将打响的辽东之战上心。
“诸将都抵达各府县了吧?双筒的千里眼也都分发了吧?”
朱由检收起了两份情报,而陆文昭闻言也回礼道:
“都已经抵达了,燕山天工所制造的七百二十具的千里眼也都发放给了各军的统帅、总兵、参将、游击。”
“燕山的第三所学府和第四所学府如何了?”朱由检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第三所学府已经修建完毕,目前已经有三万多学子入学,后续应该可以达到五万余人。”陆文昭回应道:
“至于第四所学府,按照殿下的吩咐,营造的面积五万亩,因此要到后年四月才能完工。”
第三所、第四所学府,代表了燕山的扩张速度。
第一所和第二所的学子达到了九万八千多人,再算上第三所的,也就是接近十五万学子。
但这些都不是朱由检最在意的,他最在意的还是第四所的综合学府。
五万亩的面积,足以说明了朱由检对它的上心。
可以说、它将是朱由检所营造的学府之中,规模最大,学科最多,容纳学子最多的一个学府。
按照筹备,这学府可以容纳二十四万六千余人,而这里将是第一所综合学府。
此地开办覆盖理学、民工学、军工学、文学、历史学、政治学、经济学、语言学、法学、医学十个学院,一百二二十七个学科。
可以说,前面三所学院,都是教授小学和中学的知识,而第四所学府才是未来真正能改变大明的地方。
这个学府不是为了现在而准备的地方,而是为了十年、十五年后准备的地方。
二十四万六千人一旦学成,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人能成为提升大明科技的人,但也是一个不得了的数量和规模。
至于剩下那千分之九百九十九的二十四万余名学子,理学和政治、文学、历史系的平庸者会像种子一样洒满大明。
天下的私学和官学都会被接管、扩建,最后以小学、中学的方式遍布大明一千五百余县。
至于民工、军工、经济、语言、法学和医学的精英学者,则是会以第四学府的形式,成为大学的院长、教习。
普通的学子,将会成为官员和官营机构的设计师、经营人、医生。
朱由检对它抱有很大的希望,不仅仅是为了他们,也为了他自己。
他要求天下藩王海外就藩,自己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相比较距离较近的南亚,朱由检准备前往远离大明的地方,而这地方也就不用多说了。
美洲……
想到那两块大陆,朱由检就心中一沉。
以这个时代的航海,穷尽他一生,耗费大明的无数国力,恐怕也就能输送百万百姓前往当地安居。
欧洲人花了两百年,才迁移了上百万人口,而朱由检必须在三十年内完成,并且不空耗大明的国力。
想要在三十年内迁移超过百万的人口,那就一定需要一种东西。
蒸汽机……
没有蒸汽机船,无法保证在短时间运送人口前往的同时,还能运送足够等数人口吃三年的粮食,以及一些耕牛和马匹。
蒸汽机车,蒸汽机船,这已经是朱由检能想到,眼下大明科技经过攀登后,能在他有生之年摸到的最高科技了。
至于能不能攀往更高?那就要看大明日后的教育是否成功。
想到这里,朱由检摇头叹了一口气,将心思放回到了辽东收复之战上。
眼下已经是六月二十七,孙传庭等部的兵马都在陆续的走海路,登陆盖州、宽甸等地。
在粮食足够的情况下,能影响战局的就只有雨季了。
晚明辽东的雨季,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小冰河的影响,除了六月初下了几场雨外,最近这几天都没有下雨。
这样的变化,让朱由检有些不安。
眼下辽东的兵马中,大宁三卫和浙兵,还有孙应元所部的三卫,四骑卫等八万多人,分别装备了骑铳、步铳。
一旦雨下的不合时宜,那么明军的数千门重炮,十余万支火铳都将无法使用。
结合努尔哈赤一直没有行动的迹象,朱由检很是怀疑,努尔哈赤在等一场大雨,一场足以让明军火器无法使用的大雨。
“殿下、有一点卑职不明白……”
在朱由检沉思的时候,陆文昭犹豫着开口询问道:
“卑职看《孙子兵法》,其中有说“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者,守其所不攻也。”
“因此、既然上书已经很清楚,那为何殿下不派兵从建虏的薄弱处提前发起进攻?”
陆文昭所询问的这句话,翻译过来便是:
进攻一定能取胜的原因,是因为攻打的是敌人没有防守的地方。
防守一定能巩固的原因,是因为防守的是敌人无力攻打的地方。
孙武认为,善于进攻的军队,进攻的是敌人不知道如何防守的地方,而善于防守的军队,防守的是敌人不知道如何进攻的地方。
因此陆文昭想说的是,为什么不趁机出动出兵攻打努尔哈赤不一定会防守的地方,比如绕后突袭开原,提前走出长城,走边墙突袭赫图阿拉。
“薄弱之处,出兵过少而无法调动老奴,出兵过多的话,便会让内部空虚,给老奴有可趁之机。”
“山地领兵打仗,必须稳打稳扎,小心警惕任何一处可以被设伏的地方,而我军对边墙外的地形不熟,出兵便失去了地利。”
“况且山中多雾水,小雨,一旦下雨、我军火炮便失去了作用,难以建功。”
“至于平原之处,开原拿下又如何?莽古尔泰可以走清河关切断我军粮道,哪怕沉阳同时出兵牵制莽古尔泰,但对方依旧可以用铁岭和沉阳之间丘陵上的石堡拖延时间。”
“兵法从古至今,由于军械的变化,一些用法已经发生了变化,所以应该因地制宜,因时变化。”
朱由检对陆文昭好生解释,随后又继续道:
“进而不可御者,冲其虚也;退而不可追者,速而不可及也。”
“军队前进或者撤退贵在速度,如风来电往,所以,敌人不能制御。”
“而眼下,建虏之兵马大多为马步兵,萨尔浒一战,五天转战数百里,比我军步军转战速度要更强。”
“因此、当以堂堂之阵,堂堂破之!”
“卑职明白了。”听到朱由检的解释,陆文昭表示明白了,而朱由检见状,也策马向着广宁返回。
辽东之战,朱由检并不担心会败,因为以明军的体量,即便火器无法使用,也能重创建虏。
明军可以死一千、一万、十万!但后金只要战死一万,就足以激发内部矛盾。
朱由检冷静过后,反而期待起雨季了。
如果真的下雨,老奴会不会真的出兵,妄图扰乱明军腹地?
如果他真的敢来,那说不定真的能给朱由检创造一个围歼后金数万兵马的机会。
至于努尔哈赤……
一想到黄台吉现在因为努尔哈赤还活着而被限制,朱由检宁可让努尔哈赤多活几年。
他活得越久,后金就越容易崩溃。
一个军事狂人,一旦无法掠夺到满足兵马的物资,那么穷兵黩武之后便是亡国,亡种族。
历史上的努尔哈赤是这么干的,而眼下他因为被自己的压制,也在对麾下的人压迫。
压迫到了极点,只要再来上一场惨败,内部的问题就会显露出来。
“嗯?”
忽的,朱由检觉得脸上一凉,下意识上手去摸,而这一摸便是一丝湿润。
他侧头向一旁的小河看去,只见河面上出现了点点涟漪……
“殿下、下雨了。”
陆文昭策马跟了上来,而朱由检看着这雨,眉头开始慢慢皱紧,最后面色严峻道:
“八百里加急通知各军,警惕老奴动兵,各地民夫都返回城内,坚壁清野!”
“额……”听到朱由检的军令,陆文昭小心翼翼的试探性问道:
“殿下、只是一场雨,有这么严重吗?”
“严不严重,叫随军的钦天监官员来搭话。”朱由检对陆文昭端着脸色开口,而陆文昭也知道自家殿下不是在开玩笑,因此当即转头让人通知钦天监的官员前来。
同时、他也护送着朱由检前往不远处的平洋桥堡休整。
只是这场雨突如其来,并且越下越大,渐渐的雨幕浓密了起来,而朱由检的脸色也越发难看。
“躲雨了躲雨了!”
辽河两岸的民夫也放下了手中的绳子,满身狼狈的向着两岸的石堡赶去。
好在辽东的道路都经过了修补,跑的也倒轻快。
呼啸的狂风吹来,吹得人睁不开眼睛,而众人也赶在大雨成为暴雨以前,策马冲入了平洋桥堡内。
当朱由检他们赶到守备府的门口,当即翻身下马,顶着湿哒哒的狼狈模样进入了府内。
“去准备温水、干的衣物给殿下擦身子,换新衣。”
陆文昭走入会厅之后便招呼会厅内的士卒,而他们见状也连忙去准备。
朱由检脱了湿透的鞋子和衣服,只穿着一套中衣。
好不容易等士卒端来了衣物和温水,没给他换衣服的时间,随军的钦天监官员便一路快走,赶到了会厅,并对朱由检作揖行礼:“殿下千岁……”
“你看这雨会下多久?会不会连下几天?”
朱由检一边旁若无人的换衣服,一边询问钦天监的官员,而官员闻言,也作揖继续回应道:
“殿下、眼下大暑刚过不久,这雨应该不会下太久。”
“确定?”朱由检紧皱眉头,而钦天监官员也为之语塞,犹豫了片刻道:
“按照二十四节气,以及十日前观测的星象来看,九星并没有什么变化,也就不会让节气发生变化。”
“十日前?”朱由检听到这个回答,这才发现这天气已经阴沉了数天。
他清楚眼下是小冰河即将爆发的前夕,更清楚小冰河爆发下,气候会变得十分极端。
一些寻常年间不可能发生的气候变化,往往在这种时期会十分多变。
辽东之地虽然面对渤海,但并不代表不会遭遇台风。
如果真的有小规模的台风登陆,那么对于明军来说,战力会大打折扣,努尔哈赤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想到这里、朱由检再次下令道:
“再传令三道,辽东各城民夫返回城中,等待雨季结束,各军准备雨棚,不要让火药受潮!”
“卑职领命!”陆文昭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当即连续派出快马通知。
只是在他们通知的同时,天气的变化也越来越奇怪……
第两百零五章 战事打响
“拉上雨棚!不要让火炮的炮膛进水,固定好火炮!”
“快点快点!不想淋雨就都手脚利落些!”
沉阳城头,当贺世贤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在城头催促士卒的时候,暴风雨将整个辽东大地都给笼罩了。
此时的沉阳城内、尚没有接到朱由检的军令。
不过由于熊廷弼在大雨到来时就预感到了不妙,因此在一开始就命令所有民夫进入城中。
城外、沉阳城四个城门的石拱桥对面都存在着建立完备防御工事的大营,羊角墙、木角、壕堑、车营、拒马等等防御工事十分完善。
四个大营分别驻守着戚金、杨文岳、吴阿衡、戚元弼等合计六万二千兵马,而城内则是驻扎四万四千兵马。
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随军的钦天监毕竟不是万能的,可以透过云层看天象。
因此也没有人怀疑钦天监的官员,只是尽力的做好自己的份内事。
这样的暴风雨,即便是延绵的山白山区也无法阻挡,而大雨的洗刷,更是将山道上密集的马蹄抹平,只剩下了一个个马蹄状的水洼……
雨夜往往是最恐怖的,它伴随着闷雷,以及时不时出现的闪电,“唰唰”的雨声。
似乎古往今来,大多谋逆之事都是在雨夜进行,大概、是雨夜的雨水,可以洗刷血迹……
威宁营,这个作为大明辽阳城东部门户的石堡,此刻在大雨的洗刷下,显得无比寂静。
矗立角楼、披着蓑衣,头戴斗笠的一名名士卒在尽忠职守,而此地、在戚金被调走前,特意调了三营山西兵驻守,另外布置了七十二门弗朗机火炮。
加上此地南邻太子河,背靠长白山,只有东西有宽不足百米的长道,因此地形险要,易守难攻。
突如其来的大雨、尽管让明军的火炮和火铳无法使用,但随着城头士兵搭建防雨棚,并擦干净了炮膛,油纸定装的火绳和火药准备好后,这城池又变得固若金汤了起来。
只是漆黑的堡内,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真要谋逆?”
“那朱由检不让我们活,那就寻另外的活法!”
堡内的一个院落里,十余名辽商一脸阴沉,齐聚屋内。
朱由检下令辽东百姓禁止随意出城,行走后,所有辽商的活路都被断了。
他们不会认为,是因为自己向后金倒卖物资,才导致自己被针对,而是认为朱由检不给他们活路。
既然没有活路、那就走出一条活路!
“这威宁营堡内,每日三营轮班,南北两门只有五百人驻守,而东西却有一千人,以我们的实力……”
一个脸色不好看的五旬辽商眼睛不停地打转,似乎想说内外夹击并非那么容易。
只是在他说这话的时候,他对面的一个四旬商贾突然抬起手,将自己头顶的帽子摘掉,露出了头顶一撮、脑后一撮的两撮细小辫子,看上去丑陋无比……
“大汗早就让人在那朱由检抵达辽东前,命人偷偷送入甲胃,眼下我府内有甲胃八百套,另外城中还有五百北虏,皆已经被大汗收买。”
“主要动作足够快,拿下东门,大汗就会亲率大军攻城。”
“威宁营通往辽阳的路上,也已经布置了伏兵,只要我们嘴严,没有人会知道,是我们打开的东门。”
这商贾抬高下巴,那胜券在握的样子,无形中给了众人一股自信。
“我能出家丁三十人……”
“我出三十六人……”
“我出五十二人……”
“我出……”
一时间、诸多商贾纷纷说出自己可以出的家丁数量,而那金钱鼠尾辫的商贾闻言,当即笑道:
“好、两个时辰后,换防的大军睡下,我们便杀向东门!”
“这雨夜之中,声音嘈杂,响箭传不出去,烟火也放不了,只要杀了撞钟的官军,东门唾手可得。”
“话虽如此,这驻守威宁营堡的山西蛮子也不好招惹啊……”一名商贾担心开口,却不想剃发的商贾嗤道:
“若是浙兵和川兵驻守还好说,山西兵马虽然操演一年,但终究没那么大的警惕,无需担忧。”
剃发商贾此话一说,其他商贾也纷纷随从了起来。
众人纷纷趁着雨夜,小心警惕躲避看守的同时,向着自己的宅院奔去。
这些辽商,早年都在辽镇从军,怎么躲避官军,他们最为在行。
当然、因为早年的经历,在见识过高淮乱辽,以及明廷对辽镇的态度后,他们才会偷逃从商。
只是当利益蒙蔽了双眼后,一些违禁品的利润让他们纷纷铤而走险,成为了资贼的一员……
它们在行动,而威宁营堡北面的山中,那漆黑的山林内,正游走着一支支精锐的建虏士兵。
在漆黑的山林中,他们完全不需要任何火光,仅是凭借双眼,便在近乎原始的山中游走。
雨幕和雷声掩盖了他们的踪迹和声响,只是两刻钟的时间,便背负甲胃绕过了青山,匍匐在了威宁营堡西出唯一道路的山上。
东边,雨中,战马受寒而发出“唏律律”的声音,不安的尥蹶子……
“轰隆——”
闪电出现,照亮了整个山道,一眼看不到边的白甲建虏骑在马背上,宛若凋塑一般,一动不动,让人心生恐惧的同时,耳边的闷雷更是如同当头一棒。
他们在距离威宁营堡六里外的山道上,所等待的,只是前方塘骑传回的一个消息……
“今夜加强巡逻,我总感觉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正当建虏在等待,辽商在行动的同时,驻守威宁营的太原总兵鲁钦也揉了揉紧绷的眉心。
年过五旬,精力和体力都大大下降,自从调到辽东之后,鲁钦、杨肇基、张继先等三人的兵马被整顿,不过这整顿倒也不错。
首先士卒的军饷从十二两拔高到了十五两,另外就是每个士卒都穿上了棉甲和布面甲的两重甲,防御力大大提高。
其次、伙食这块也跟着提高了上来。
按照以往的惯例,营兵一个月顶多就是三斤肉、五十斤米,一两油盐和一块醋布,十斤干菜罢了。
但自从调来了辽东,经过整顿之后,营兵的伙食完全由御马监在辽东增设的三百多处官场负责,虽说不能顿顿大鱼大肉,但每日最少有一顿肉。
不仅如此、御马监皇店的船只,也会在海中大雨,走水路运往可以通行的各地,因此咸鱼干这种肉类也是数量甚多。
蔬菜这块就更不用多说了,白菜和韭菜可以说每人管够,而米也是以每人四斤下放各队的。
伙食跟上来了、军械和军饷也跟上来了,鲁钦他们自然也就有理由按照朱由检的要求,大军每日一练了。
这么练了两年,大军的战力比起两年前,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威宁营作为辽阳的东大门,自然需要得力的老将和兵马驻扎,而鲁钦所带的,便是他原本太原的三营老卒。
尽管有三营老卒,还有地利和火炮,但鲁钦还是觉得这场雨下的他有些心慌。
随着他的下令,除了刚换防睡下的那营兵马,另一营休息了四个时辰的兵马开始起床穿戴甲胃。
军营的动静,自然被有心人看在了眼睛,因此他们急忙传消息回去各家之中。
这种局面下,按理来说应该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但眼下的辽商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先下手为强!”
伴随着剃发商贾面露阴狠,他当即带着换好了甲胃的各家家丁开始会和,而这样的动静则不是雨声能掩盖的……
“哔——”
“轰隆——”
巡逻的士卒发现了他们叛乱的迹象,当即吹响木哨。
只是这时天空不作美的响起了闷雷声,而剃发商贾听到哨声,当即带着八百多家丁和五百多蒙古人杀向了东门!
被追杀的巡街队不停地吹响木哨,而伴随着他们靠近城墙,城门口的守军也发现了被追杀的他们。
“有人叛乱!击钟!”
明军守备对着城头大吼,随即拔刀领着城门口的三百人退往了上城墙的两条城道上,以居高临下的态势来对敌。
同时、城头的士卒也开始了撞钟、鸣金,总之用上了各种手段。
战兵将城头重量较轻的虎蹲炮抱起来,转了方向后,塞入御马监军械所的定装火药,散装石弹,随后插入火绳,等待城门守备下令。
“哔哔!城中辽商反叛!”
第一时间发现辽商反叛的巡街队队正一边吹哨,一边带人逃往城门大喊。
“上城墙!”
上到城头的守备见状大喊,随后挥刀道:
“放炮!”
五十门虎蹲炮随着指令,在挡雨棚下点火,随后冒出了一闪而过的火光:
“轰——”
散弹打出,如骤雨般落下,将辽商们的家丁打的一地死伤。
然而、下雨的弊端太大了,混在家丁之中的五百北虏张弓搭箭,瞄准了挡雨棚的竹竿,瞬间射出破甲箭!
“啪!”
竹竿懒腰炸开,软塌无力的开始倾斜,而雨水也将几门虎蹲炮和弗朗机大炮浇湿。
“死守一刻钟的时间足矣!”
守备并不为所动,沉着的指挥大军继续反击,并且叫人拿来了竹竿,支撑挡雨棚。
“射雨棚的杆子,他们的火器就用不了了(蒙语)”
北虏之中,一名像是头领的北虏喊着,当即一名名北虏纷纷控弦,密集的箭雨朝着挡雨棚射去。
啪啪声络绎不绝的响起,或是竹竿被射断,或是挡雨棚被射穿,总之一时间雨棚大多漏雨。
然而不等北虏们高兴,城头上就冒出了密集的火光。
“啪啪啪——”
鸟铳作响,骤然间数十名北虏中弹身亡,而家丁们也与明军交手,乱作一团。
斜坡的城道上,七百战兵分作两部分,守卫左右的上城斜坡,而斜坡之上,持着鸟铳的火铳手、以及在为虎蹲炮清膛的炮手纷纷有条不紊的在装填定装火药。
他们分出人手来修补挡雨棚,而这点时间足以让战事陷入焦灼。
“快快快!”
城中、当虎蹲炮的声音响起的时候,鲁钦立马放下了手中的兵书,命人为他着甲的同时,连忙带着刚刚着甲出营的三千兵马向城东杀去。
三千余人走在城中,所有百姓都熄了灯,躲在屋内,小心翼翼的在窗户背后偷窥,想要了解发生了什么事。
冒着大雨,三千人从城北的军营出发,在一刻钟后赶到了东城门的不远处。
当看着黑夜中在城头马道处厮杀的两支人马,鲁钦一马当先,带领大军向着城东杀去。
只是在这嘈杂的喊杀声中,忽的传来了马蹄的沉闷声。
“城外来了建虏!”
一些修复挡雨棚的士卒转头大吼,下一瞬间一支破甲锥就从他脑后射入,贯穿面部而出。
“上城墙!”
城外来了上万建虏,只因为黄台吉在听到火炮声时就察觉到了不妙,当即催兵前来。
城内在厮杀,辽商的家丁和北虏虽然没有夺下城门楼,但确实牵制住了四千明军。
“上城墙!”
威宁营堡的城墙不过两丈,而中式城墙大多是下宽,上窄的模样,因此黄台吉指挥大军,将准备好的沙袋填入三丈宽的护城河内。
城头的明军着急,于是只能放弃对付城内的叛军,转而用挡雨棚护好弗朗机火炮,用棉花和干布连续擦了数次后,将装有火药和石弹的子铳放入母铳内,随即点火……
伴随着“嗤嗤”声,火绳燃烧殆尽,随后爆发“轰”的一声,两斤的细小石弹被打出,城下的建虏也发出了吃痛声。
“扈尔汉!你带白甲巴喇牙去北城门,明军对那里的防守薄弱!”
“是!”
黄台吉不慌不乱的下令,而作为五大臣之一的扈尔汉当即统帅一千多名白甲巴喇牙,在黑夜的掩护下,绕道准备从城墙的薄弱处登上。
趁着明军在城内厮杀,他们在东北角找到了一个防守薄弱的地方,随后用钩索勾住女墙,让三十几名白甲巴喇牙脱了甲胃,口衔钢刀,背负弓箭爬上了城头!
“先送甲胃上去给他们!”
扈尔汉见有的人想要抢先上城墙,轻声呵斥他们的同时,让人把甲胃先送了上去。
三十几套甲胃送上去后,白甲巴喇牙们分为三队,十几人帮忙拉人上来,十几人帮另外的人穿甲胃。
“哔——建虏登城了!”
黑夜成为了保护色不假,明军夜间的人数少也不假,但这并不代表明军瞎。
白甲巴喇牙登上城墙的人还没有五十人的时候,一角楼的明军就发现了他们,吹响了木哨。
只是下一秒、三支箭失面突,将他的脸射了个对穿,死的不能再死。
“结阵、等大军上城!”
扈尔汉被人用绳子绑住吊篮拉了上来,并听到了明军的叫嚷。
东城门的明军无力顾暇,但北城门的明军在留守二百人,并通知城中大军后,当即就杀向了他们。
三百明军杀来,而此刻登上城头的已经有七八十号白甲巴喇牙,其中一半的人都着甲。
“杀!”
扈尔汉见到只有这么点明军,眼中放光,当即带着白甲巴喇牙杀向了明军。
论配合,一千白甲巴喇牙也攻不破同等人数的浙兵、川兵军阵。
但论短兵肉搏,即便是浙兵和川兵也不是白甲巴喇牙的对手。
四十余名穿着三重甲的白甲巴喇牙取出铁骨朵,如狼似虎的杀入向了明军。
“是白甲巴喇牙!结阵!”
近距离看到了白甲巴喇牙装备的北城守备心中一悚,大喝的同时,听下了脚步,命全军结阵。
只是这个距离,结阵已经来不及了。
身着重甲的白甲巴喇牙用破甲锥面突,远距离射倒一批明军,随后前军冲锋的白甲巴喇牙挥舞铁骨朵杀入了明军阵内。
可即便这样,磨刀两载的山西兵依旧不退,甚至在短兵的一瞬间,成功压制了这几十名白甲巴喇牙。
然而,白甲巴喇牙的数量不止如此,随着登上城头的白甲巴喇牙不断加入战场,三百明军且战且退。
等快要退到东城门的时候,东城门留守的两百明军也看到了同袍的窘迫,随即抓起金瓜锤、斧钺,杀向了马道上的建虏。
雨越下越大,朦胧了人的双眼,而白甲巴喇牙的箭失也威力骤减。
五百明军面对的白甲巴喇牙越来越多,从一开始的上百,到四五百,再到上千。
渐渐地、他们无力支撑,纷纷倒在了城头,猩红的血迹混杂着雨水,从城墙流下,流淌进城中的排水渠,顺着水渠流入太子河。
“拉千斤闸,守好大门,明军的援兵很快就会到,派人通知黄台吉贝勒!”
扈尔汉走入了城门楼,他的状态很不好,刚才吃了一记明军的金瓜锤,现在还有些气短。
听到他的命令,士卒们当即转动千斤闸的绞盘,将千斤闸拉起来后放下机关卡住。
同时、吊桥也被放下,城门也被打开,而城中明军也着甲抵达了北城门。
陆陆续续赶来的明军足足有三千人之多,而一千二百余名白甲巴喇牙严阵以待,用明军的火炮和辎重车结为车阵,又利用雨天明军无法使用火器的劣势,使用他们的破甲箭躲在防御工事后,不断收割明军。
只是白甲巴喇牙再强也是人,而山西兵经过两年的好吃好喝和训练,在人数多于他们的同时,胆气也更大于他们。
简易的攻势被如狼似虎的三千山西兵攻陷,白甲巴喇牙退往了城墙之上的马道,试图利用马道的狭窄,让明军无法发挥人数的优势。
“都给我杀!不能辜负了齐王殿下两年来好吃好喝对我们的恩情!”
威宁营的山西参将王宠大喝,一边鼓舞大军士气,一边带头冲杀。
白甲巴喇牙的守势在这样的勐攻下,一时间居然有些守不住的后退了十数步。
明军这样的勇勐,便是连扈尔汉都觉得不可思议。
“两年不见,怎么连山西蛮子都这么骁勇了?!”
扈尔汉心头一沉,总算明白了自家大汗为什么会准备如此多的兵马来攻打辽东了。
明军恢复战力的速度太快了,再给他们几年的时间,恐怕大金真的要被围剿在白山黑水之中。
只是可惜、眼下人多的不是他们……
扈尔汉脸色突的暗沉下来,而这一刻、正在试图抢夺城门控制权的明军也听到了轰隆的马蹄声。
马道上的王宠更是听得清晰无比,而这样的马蹄声,让他心情一沉的同时,不由看向了数十步外的城门楼。
“功亏一篑!老子对不起齐王!”
一想到拿了两年军饷,好吃好喝两年,最后连一个小小的威宁营堡都守不下来,诸多复杂的情绪在王宠心头升起。
“守不下北门!怎么有脸回去见山西父老?!”
王宠双目赤红,不顾身上连续挨了数击,带着营兵忘死般的杀向了白甲巴喇牙,而躲在白甲巴喇牙后面的扈尔汉也注意到了勇勐的王宠,当即对左右道:
“射杀他!”
十余名白甲巴喇牙得令,控弦瞄准了带人勐突的王宠,下一秒松开弓弦,十余支破甲箭射向王宠裸露在外的皮肤和面部。
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感觉出现,王宠只觉得有东西飞向自己,下意识的伸出手想要护住脸,却在转瞬间被箭失洞穿手掌,一箭射中他的面颊。
“参将——”
左右的游击和守备心悬到了嗓子眼,而下一瞬又飞来十几箭,分别射中王宠胸前和手臂。
“好!”扈尔汉不由叫好,似乎在他看来,王宠已经死了。
然而下一秒,王宠被洞穿的手掌忽的发力,顺着箭杆,拉动箭杆,将箭失从面颊拔出,带走面部一大块血肉!
“啊啊啊——”
面部被带走血肉的痛苦让王宠大吼,但疼痛化作怒意,怒意驱使他不断地挥动金瓜锤,打杀数名白甲巴喇牙。
闪电腾现,照亮了面部恐怖的王宠,让他面前的白甲巴喇牙心生畏惧,随后便是轰隆隆的雷鸣。
建虏胆气丧失,但他们耳边的马蹄声却越来越大。
终于、当王宠带人厮杀,距离城楼近在迟尺的时候,铁骑踏上吊桥,冲入了城中,开始大肆打杀妄图关闭城门的明军。
“参将!建虏来援了,退往城中巷战吧!”
左右副将试图劝王宠撤退,然而王宠却转头用那残缺的脸颊看向二人,怒叱道:
“老子丢不起山西的脸!”
“你们要是怕死就滚!就算只剩下老子一个人,老子也要报这恩!”
“参将!何必呢?”一名副将急的快哭了:
“为了齐王和朝廷发的那几百两银子,搭上命不值得啊!齐王不过是收买……”
“滚!”王宠一脚踢在了这副将腹部,将他踢到的同时,大骂道:
“老子知道殿下发银子是收买军心!但殿下也是第一个把老子当人看的权贵!”
“老子今天死这里,就当是报当日殿下的赐茶之恩了!”
说罢、王宠转身继续杀向了马道上的白甲巴喇牙,而被踢到的副将也被人扶起,扶起他的两名游击忍不住询问道:
“副将,这……眼下应该怎么办?”
“怎么办?”副将脸色难看,但还是攥紧了拳头吼道:
“就参将是英雄?咱们就不是?娘咧!怕死的还不做鬼咧!”
吼完,他开始带兵在马道阻拦建虏涌入城内,妄图上下夹击的援兵,而雨也愈发大了……
第两百零六章 杀辽商
“吼啊——”
“狗鞑子滚出去!”
威宁营堡北门,十余名明军此刻正推动一个巨大的战车,试图将城门堵上,而这个战车,即是恐怖的塞门刀车。
此物与城门甬道大小相差不大,前面全是刀子,而此刻这些刀子上,还挂有令人作呕的血肉,地面则是躺着战马、建虏的尸体,恐怖无比。
吊桥外,黄台吉头皮发麻的看着这辆高一丈四尺的战车,手心冒汗。
刚才原本他要策马挤入城中的,好在马速不快,因此躲过了两辆塞门刀车在内城的夹击。
他清楚的看到三骑马步兵被两辆塞门刀车夹击而死,于是连忙退了出来。
“怎么回事!不是说北门已经拿下来吗?!”
黄台吉愤怒的大骂、难得露出了他原本的脾气,而之前前往报信的白甲巴喇牙则是跪在上,低着头道:
“应该是城内明军的援兵反突,重新夺回了城门,不过请贝勒放心,城门楼依旧在大金的勇士手中!”
“城门拿不下,拿下城楼再多也没有用!”雨中的黄台吉怒叱,随后挥鞭指着城门楼道:
“让人放千斤闸压住那辆塞门刀车,再命人以斧噼砍刀车,一刻钟内,我要拿下城门!”
“是!”诸多甲喇额真低头应下,随后北城外的大军开始调动。
几乎在同一时间,东门的鲁钦也手刃了所有辽商和北虏,随后顺着城外的马蹄印记脸色大变:
“建虏去了北城,此地留兵五百驻守,其余人随我支援北城!”
经历一场鏖战,众人来不及休息,战后两千余人尽数跟着鲁钦奔向北城门,而此刻的北城头也是惨烈无比。
甲喇额真的战力值得肯定,但王宠的舍生忘死更容易让人产生一种震撼。
脸部的箭伤没有止血、这导致了他的力气在下降,逐渐有些握不紧金瓜锤,但某些时候,意志往往强大于肉体。
此刻的他、正是处于这种状态下。
“杀!”
用尽最后的力气,王宠带人杀入了城楼之中,扈尔汉见势不妙,发现城门甬道内的塞门刀车后,也急忙下去准备杀退城门处的明军。
而王宠闯入城楼内后,立即看到了正在搅动转盘的白甲巴喇牙。
王宠身边的副将带人杀上去,同时王宠手中金瓜锤也跌落,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参将!”
见王宠倒下,副将急忙上前搀扶,发现对方只是晕了过去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李副将!这绞盘被砸坏了,放不下,绞不动!”
忽的、这是两名游击着急的大喊,而李副将闻言,当即一咬牙道:
“绞盘被坏,城门无险可守,全军撤!”
“遵命!”听到李副将的话,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眼下这局面,城门铁定是守不住了,如果李副将也和王宠一样执拗,恐怕大军都要葬送此地。
及时撤退,才是对齐王军令最好的答复。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这是朱由检在当初整顿辽东之后留下的军令,指的便是辽东一地,除了辽沉等重城,其余地方如果到了危急时刻,可以大军撤退,不用死守,战后无过。
朱由检之所以下达这指令,是因为以明军未来的火炮,攻城这种事情上要比后金轻易百倍,因此没有必要为了守住一座城而丧师数千上万。
唯一需要将领做的,便是焚毁带不走的所有物资!
白甲巴喇牙的精锐程度令人咂舌,三千营兵,眼下折损了三分之一的兵马,因此再不走就真的没有机会走了。
走了还有机会反攻,不走就只有被包饺子,并且没有人能把消息传递出去。
在这样的想法中,李副将趁着门外的黄台吉还没有彻底突破城门,连忙带着残余的人马撤往了东大门,而在他们走后一盏茶的时间,扈尔汉就带人重新夺回了城门楼和城门,将黄台吉放了进来。
“明军都被剿灭了吗?”
黄台吉一进城内,看着遍地的明军尸体,以及还有不少的白甲巴喇牙尸体,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没有……逃走千余人……”
扈尔汉也觉得脸上滚烫,因为他没想到自己率领白甲巴喇牙,居然一度被明军抢回城门楼。
“先奔府库和常平仓!”
黄台吉一听有人逃走,来不及训斥扈尔汉,而是着急的带人往常平仓和府库赶。
明军一旦战败就会焚毁物资,这已经是这两年以来,后金上下普遍都知道的事情了。
对于后金来说,任何一点物资都是不可缺少的,因此他们才会顾不上追击。
在他们赶往粮仓的同时,雨开始渐渐小了下来,而李副将率领残军和晕倒的王宠在奔向东大门的时候,也在路上遇到了鲁钦率领来援的两千余兵马。
“将军!北大门失守,本营折损近半,建虏的规模超过万人!”
见到鲁钦,李副将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而鲁钦在听到建虏超过万人,并且已经攻下北城门的时候,他当机立断对身边的百余骑道:
“去!焚毁火药库、粮仓和常平仓!通知各部自西门撤往辽阳!”
后金马步兵强于明军,城门既然失守,那么死守就没有必要了,倒不如撤回辽阳,用燕山大将军炮再反攻回来。
雨在变小,明军在撤退,同时点燃了常平仓、火药库和府库,并将府库内的三十箱银子运走了一半。
等黄台吉领兵前来的时候,鲁钦已经带人撤出了威宁营堡,并炸毁了东、南、西三面城墙上的四十七门弗朗机火炮。
“救火!”
看着燃烧的常平仓和府库、黄台吉着急的指挥大军救火,根本懒得去追击鲁钦,毕竟他已经在威宁营堡返回辽阳的路上设置了伏兵。
由于下雨,常平仓和府库的烧毁的粮食并不算多,唯一让黄台吉脸色不好看的,是火药库的数千斤火药被带走了大半,剩下的几百斤都被点燃了。
“噗嗤……”
铁器捅入血肉的声音响起,半个时辰后的威宁营堡内已经宣告战事告歇。
城头上、残破的躯体,甲胃,断掉的长枪和兵器,以及被遗弃在地上,被大雨洗刷的“明”字旌旗无不在表示,威宁营堡的陷落。
当黄台吉清点好这一战的死伤和缴获的时候,脸色不由难看了起来,而这时努尔哈赤也率军赶到了威宁营堡的城外……
“驾!”
密集的马蹄声响起,黄台吉和扈尔汉带人从东门走出,并见到了披着蓑衣的各色马步兵。
它们的数量之多,几乎将威宁营堡所处的东部河谷占满,看不到一块裸露的土地。
黄台吉带人,沿着大军来的道路策马奔出了河谷,而河谷之外,还有一眼看不到边的各色兵马。
只是冒雨行军两个时辰有余,这些兵马士卒的脸色出现了不正常的惨白,嘴唇甚至有些发紫。
幸好如今只是六月,如果这场雨是在九月乃至十月,恐怕这八十里路足以让数千人倒下。
黄台吉瞥了一眼,又疾驰了二三里路,这时远处出现了一方黄帐,而黄台吉也策马到帐前,和扈尔汉一起翻身下马,单膝跪在了地上。
他跪下的同时,脚步声也从黄帐内出现,身着黄甲的一个身影走入了雨中,而跟在他身后的,还有身着各色甲胃的将领,以及一名穿着甲胃,却一脸书生气的青年。
“汗阿玛,威宁营堡已经拿下!”
黄台吉单膝跪在雨中泥泞的地上,而站在他面前的,便是亲率大军入辽的努尔哈赤。
在努尔哈赤的身后,站着一名老将,这是和扈尔汉同为五大臣之一的扬古利,再往后便是杜度、岳托、阿巴泰、济尔哈朗等将领。
这样的阵容下,那名身着甲胃,一脸书生气的青年十分违和,但当努尔哈赤听到黄台吉的话后,他当即转头对青年道:
“范文程,你的计策不错,可以记一功,免去你披甲奴的身份,今日起担任汉四营的把总。”
“多谢大汗!”听到努尔哈赤的话,范文程激动的跪下,而这一幕引起了其他人的不满。
不过碍于眼下大事在即,没有人开口说什么。
倒是黄台吉见状,借机说道:
“汗阿玛,这次听从范先生的计策,策反威宁营内的汉人商贾,内外夹击攻破威宁营,缴获了二十余门弗朗机炮,六千四百余两银子,五万六千石粮食。”
黄台吉表面在说缴获,实际上在突出范文程的重要性。
果然、他这话一说出,努尔哈赤再对范文程道:“算了、你独领一营。”
“谢大汗!”范文程再次激动的叩首,而这个时候站在努尔哈赤身后的扬古利也上前一步说道:
“大汗、现在要收兵吗?五万多石的粮食和二十五门火炮的缴获已经不错了。”
“收兵?”努尔哈赤抽搐了脸部的肌肉,眼神阴翳看向黄台吉:
“大军的死伤多少……”
“额……巴喇牙战死三百余人,伤七百二十七人,城内汉商和蒙古人全数被杀,马步兵战死一千三百余人,伤二千二,我大金勇士战死一千六百余人,重伤近三千人,城中汉商和蒙古人尽数战死……”
黄台吉低着头禀报,金军的死伤让努尔哈赤面部抽搐,而扈尔汉也趁机谢罪道:
“大汗,是奴才率领的巴喇牙,奴才有罪!”
巴牙喇,汉字一般写白甲兵,基本上是由金国每个牛录的精锐战斗力量组成。
八旗的旗人从十五岁就开始考核,合格者为步甲,优秀者为马甲,然后再依据战场斩杀斩杀多者擢升,斩杀一百级者可穿红甲,再在红甲中选取骑射双绝者为巴牙喇,又称白甲巴喇牙。
眼下明金战事远不如历史上那么频繁,因此白甲巴喇牙数量非常稀少,可说百里挑一。
这一千六百余名白甲巴喇牙,已经是金国的家底精锐了,而这样的精锐,居然在这场大战中战死了五分之一,还有五分之二的人负重伤。
这到底是是明军的战力恢复太快,还是白甲巴喇牙轻敌所致?
一时间、所有金国将领都在沉思这个问题,而努尔哈赤没有责怪任何人,而是压着怒气道:
“四万兵马出关,怎么能满足这么点?趁着这场雨,把明军搅成浑水!”
说罢、努尔哈赤开口道:
“传我令,攻城的士卒换弓弦,重伤士卒送往散羊峪堡,大军按照计划,继续行军!”
“是——”
一令出,众将听令,四万多金国马步兵继续向着他们原定要攻打的城池而去。
在他们走后、暴雨还在继续,天空之中的黑云浓稠如墨,仿佛破了一个窟窿,雨幕厚重……
————————
“这暴雨下的真不是时候啊……”
辽阳城头,站在挡雨棚下的一个官员感叹一句。
随着天色渐渐亮起,他的模样也渐渐的被周围人看清。
他的身材大概五尺七八寸,虽然不如近两米的孙传庭、熊廷弼那么高大,但这身高在文官之中也算鹤立鸡群了。
青年模样、肤色白皙,人虽然高大,却有些消瘦,倒是肩部的胳膊很宽,骨节很大。
他静静站在城头眺望远方,而城东外是一个一眼望不到边的巨大营垒。
那是复辽第三路大军的兵马,总计十九营、五万七千余人。
除了城外的他们,城内还有三营辽兵驻守辽阳城,守备完善。
宽阔的马道上,时不时就有巡逻的士卒着甲走过这官员身后,每走过一队兵马,都会向着官员看几眼。
或许他们很好奇,为什么一介文官要关心守备城池的事情。
这个时候、一个二十七八,身材并不高大的一名将领走向了这官员,随后开口道:
“卢知府,雨大、您在城墙上呆了一夜,还是回衙门休息吧。”
这将领一开口,卢象升转身作揖道:
“那就有劳马总兵了。”
“哪里的话,守备疆土本就是我等武将该做的事情。”马祥麟作揖回礼。
见状、卢象升也不好再说些什么,转身就准备走下马道,返回城中。
然而就在这时、东大门外的军营却一下子骚乱了起来,这变化让马祥麟和卢象升纷纷警惕。
“走!去看看发生什么了。”
卢象升与马祥麟对视一眼,随后二人下了城墙,翻身上马,策马向着东大门外的军营赶往。
一盏茶后,当他们抵达军营出口的时候,只看到了数千狼狈的残兵,以及正在和洪承畴、尤世功二人诉苦的鲁钦。
“发生什么事了?”
卢象升和马祥麟上前询问,而鲁钦也再解释了一遍。
“昨夜老奴奇袭威宁营堡,堡内辽商与北虏反叛,内外夹击之下,老夫只能领兵撤退。”
“之后在三岔口遭遇建虏半道截击,大军无奈退后十里,随后强度太子河,走南岸的山道,历经一夜才回到了辽阳。”
鲁钦解释完了,但众将都知道,这次威宁营堡丢失,鲁钦必然会被朱由检战后追责。
无他、上次碱场堡,清军就用了同样的手段,而眼下清军再次用了同样的手段,这种情况下,鲁钦居然还丢失了威宁营堡。
也是幸亏辽阳的燕山大将军炮没有运往威宁营堡,如果燕山大将军炮丢失,鲁钦恐怕人头不保……
“建虏大军几何?”
对于鲁钦是否会被追责,洪承畴毫不在意,他更在意努尔哈赤的动向,于是皱着眉询问,而鲁钦也道:
“不下于两万人,仅仅是截击我们的兵马,就有六千人。”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们眼下应该已经抵达辽阳了才是……”卢象升紧皱眉头说道:
“自威宁营堡走太子河北岸要更快,哪怕有辎重拖累,也要比鲁总兵你们更快才是,但眼下连建虏的塘骑都没有出现,老奴必然是转攻他处去了。”
忽的、洪承畴紧皱眉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攥紧拳头道:
“奉集县!老奴攻奉集县去了!”
“奉集县?”听到这话、众将纷纷心中一紧。
奉集县眼下可就驻扎着杨肇基的六千营兵,如果鲁钦的九千营兵都没有挡住老奴,那么同样的招数如果在奉集县上演,那么奉集堡……
众人不敢想象,而洪承畴却眼前一亮道:
“老奴既然出关,那我便去截他回程的路!”
“传令大军、埋锅造饭,辰时三刻,大军向威宁营堡开拔!同时向齐王回禀大军开拔、向沉阳传信老奴可能会进攻奉集的消息,再通信宽甸秦总兵处,眼下正是收复鸦鹘关的好时候!”
洪承畴想要揽功,因为他敏锐的察觉出来了,老奴这次并不是为了全歼明军有生力量而进行的围点打援。
老奴这次是劫掠,是为了丢失辽东做准备。
既然如此、那么威宁营堡必然不会留守太多兵马,因为辽北开阔,马步兵可以高机动性的绕过沉阳,从各处返回铁岭、抚顺等地。
对于洪承畴的做法,众人都看得出他是想要揽功,因此略有微词,但奈何他才是主将,所以一时间没有人反驳,而是接下了军令。
数匹塘骑策马而出,向着广宁、沉阳、宽甸奔去,然而相较于赶了一百里路才能回到辽阳的鲁钦,自威宁营堡走山路前往奉集的努尔哈赤,却只需要赶七十里山路!
因此、当消息传到沉阳的时候,沉阳的熊廷弼早就收到了奉集求援的消息,并且正在统筹大军,准备围剿努尔哈赤这支兵马。
戚金、贺世贤、杨文岳、吴阿衡、熊廷弼等五人统筹三十营,九万余兵马向着奉集赶去,所需的军粮,早就在半月前筹备好了,哪怕努尔哈赤不动手,明军也会在半个月后雨季结束发动总攻。
因此、眼下明金两军,都是准备十足的要在奉集开打,而沉阳距离奉集不过五十余里。
“传令洪承畴、进攻威宁营堡,截断老奴从威宁营堡逃走的退路。”
“戚元弼将军和大来(袁应泰表字)带五营兵马守卫沉阳,城中、宅院内有北虏的辽商尽数杀之!”
熊廷弼在这一刻展现了自己的狠辣,或者说、杀辽商这件事情,早就已经定下来了。
早在当初复辽议事之前,熊廷弼就和朱由检讨论过这件事,而两人也知道,想要对辽商动手,必须有一个合理的借口。
这个借口是什么?无非就是在复辽大战前,辽商做出了损害大军复辽的行为。
这个行为,熊廷弼和朱由检等了许久,眼下终于可以明目张胆的将辽商枭首,家产充公了!
“经略,是否需要下官进攻抚顺?”
熊廷弼的军令下达同时,第二路大军的孙传庭也开口询问自己的问题。
眼下的沉阳有两路大军,一路是熊廷弼等人的三十五营,一路是孙传庭的三卫十三营。
老奴既然来了,那么以孙传庭看来,应该是他打他的,明军打明军的。
趁着这个机会,将抚顺拿下,沉阳便有了东部的门户,也能堵住老奴想从抚顺回程的想法。
不过孙传庭想法还是有些简单,军营内的熊廷弼见他开口询问,便摇头道:
“老奴既然敢出兵,那必然是做好了死守抚顺和铁岭的打算。”
“大雨倾盆,哪怕有雨棚,火器的弊端也十分明显,没有火炮攻城,大军必然死伤惨重。”
“老奴不会走威宁营堡回程,他已经放弃了威宁营堡和清河堡等地,建虏只要守住鸦鹘关就足够了。”
“鸦鹘关、铁岭、抚顺,这三地必然集结了重兵,非放晴之日不能攻取。”
“老夫现在担心的,是老夫出兵围剿老奴时,抚顺和铁岭的建虏会出兵南北夹击,因此老夫想请三位将军拱卫沉阳的同时,截断可能去支援老奴的建虏援兵!”
熊廷弼的思绪稠密,知道了努尔哈赤这次的战略目的是掠夺,而掠夺之后的大军机动性会大大降低,因此必须要有援兵来支援,以此让明军不敢轻易的和金兵交手。
既然这样、那么与其带着孙传庭这路基本上全是火器的大军去围剿努尔哈赤,还不如让他们等待天气放晴,阻截金军援兵。
“既然如此、末将明白了!”孙传庭一点就通,当即和孙应元、曹文诏两人表示会死守沉阳,阻截所有援兵。
熊廷弼见状,当即颔首,随后带着戚金、杨文岳、吴阿衡、贺世贤等人开始调动第一路大军。
见熊廷弼他们走出去,袁应泰则是踌躇道:“这缉杀辽商……”
“布政使放心,交给末将……”
戚元弼站了出来,主动承担了这个任务。
他知道袁应泰对这种事情不够狠辣,但是他够狠!
他可不管杀了辽商之后朝廷会不会追责,他只知道宁愿杀错一千,也不放过一个,更何况眼下的辽商根子早就烂了。
有齐王殿下撑腰,即便文官对他百般弹劾又如何?戚元弼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懵懂的武夫了,他知道除了皇帝怪罪外,在齐王殿下的庇护下,没有人能降罪于他。
相反、若是能在抄家过程中补充军资,反而会在战后得到嘉奖。
因此、戚元弼在担下任务后,便指挥第一路大军留在城中的五营兵马,开始挨家挨户的搜查。
“袁大来!你不得好死!擅杀商贾、我们有何罪?!”
“袁大来,你们会遭报应的!”
“小儿朱由检擅杀商贾,必然战败!”
破门抄家,诸多辽商被戚元弼指挥的兵马从家中拽出,拉到西市枭首之前还在骂骂咧咧。
直到他们被斩首,这种嘈杂的声音才安静了下来,而雨中的戚元弼对那一个个滚落的头颅,没有丝毫愧疚。
这群人……早该死了!
第两百零七章 杀建虏赏百银
努尔哈赤的行军速度很快,六月二十八的午时便已经攻破奉集县四周的六处村落,洗劫村落的同时,还不忘留兵监视奉集县内。
同时、熊廷弼率大军出沉阳城,并且舍弃了一切火器,因为他知道这大雨一时半会停不下来,沉重的火器只会拖累大军的机动性。
雨还在持续,金国的大军在走出山道后,便一分为六,开始各自扫荡浑河以南、太子河以北的广袤地区。
只是对于这块地区,朱由检早就做过安排,眼下辽东百姓主要还是集中在太子河以南的地区,太子河以北的百姓不足十万,并且各集镇都有土墙火炮。
也因此、在扫荡的同时,每攻陷一处集镇,都将带给金国大军惨痛的死伤。
“放!”
“轰——”
虎皮驿镇城头,当一名参将开口下令,旁边在挡雨棚之下的士兵点火,骤然间三十六门佛朗机炮和十七门五斤燕山大将军炮发射。
五十三枚石弹轰出,足足打出二里的距离,三枚石弹成功将盾车击垮,石弹没入盾车内部,没有对之后的建虏造成伤害。
“他们打完了,上火炮!”
努尔哈赤用从威宁营堡缴获来的双筒千里眼窥视战场,随后挥手下令。
二十五门从威宁营堡缴获的佛朗机炮被推了上来,布置好挡雨棚后,用棉花和干布擦拭炮身,随后将子铳放入母铳之中,点火等待。
“轰!”
火炮齐声作响,瞄准虎皮驿镇城墙打去,一枚枚石弹砸在城墙上,让墙砖开裂,留下白印。
努尔哈赤用双筒千里眼将这一幕看的清清楚楚,随后果断开口道:
“收兵,传令各部、不再攻打县镇,全力扫荡村落!”
“是!”旁边的扬古利闻言,当即让人传令各部。
显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朱由检已经把辽东的县镇打造成了一个铁刺猬。
攻陷一个集镇的难度,比起之前沉辽之战时,高出了几个层次。
这次大金入辽,是为了搜罗物资、粮食,人口,高效的进行运动战,在运动战中消耗明军野战军。
如果他们执拗的进攻县镇,那么只会拖慢大军速度,这么一来辽沉广宁三地近二十万兵马就会合围他们。
必须动起来,调动明军跟着他们一起动起来才行。
想到这里、努尔哈赤打马返回大军之中,更是命人直接舍弃盾车,翻身上马,奔袭各处村落。
这样的奔袭、在这辽沉中间的数百里大地上进行,此地数十村落被破,百姓和牲畜被掳掠,而在这种时候,明军沉阳之地前锋兵马也和建虏交上了手。
雨幕之中,夯土道路上,贺世贤的六营先锋马步兵抵达了奉集堡外围,而雨中模湖可见到不远处游弋的金军。
“三营骑兵汇集,把外围游弋的建奴先解决!”
贺世贤勇勐胆大,加上自己本部一万八千人,其中还有九千人是骑兵,九千是骑驽马的步卒,因此根本不怕建虏埋伏。
如果建虏真的敢埋伏,那么这一万八千人只需要拖住他们半个时辰,后方大军就能齐至!
“驾!”
大军之中的三营铁骑策马而出,在贺世贤的带领下、杀向了游弋的金国塘骑。
那群塘骑也不傻,见到数量众多的明军,当即打马就撤。
同时其中一人快速策马向南部奔去,显然是要去通知本部将领,明军抵达的消息。
铁骑快马加鞭,在贺世贤追逐金国塘骑的同时,将消息带到了奉集县南部的金军白帐之下。
翻身下马,战马急刹掀起污水,而塘骑不慌不乱的回禀道:
“贝勒、明军南下了,打头阵的先锋应该是贺世贤,兵马两万不到,应该是五营或者六营兵马!”
“知道了!”
听到帐外的话,帐内的人掀开大帐,走出好好休息了一会儿的黄台吉。
这时、黄台吉旁边的杜度开口道:
“我们两支白旗兵马在这里,说不定能吃掉贺世贤的这五六营兵。”
“不用,这一战不能死守,必须边打边走。”黄台吉否决了杜度的提议道:
“明军人数虽多,却大多是行军的步卒,而我们是马步兵,速度比他们要快。”
“必须调动他们,在他们精疲力尽的时候再出兵重创他们!”
说罢、黄台吉对两侧的固山额真开口道:
“调动大军,向东北杀去,绕过明军的前锋,袭击他们后方白塔铺的村落。”
“是!”
两名固山额真闻言,当即前往调动兵马。
由于一直处于备战状态,所有人都是着甲备战,而劫掠来的粮食,则是由人走山道,运送往抚顺,只有豆料留下。
每次劫掠便喂食一次豆料,十几万匹军马和驽马要吃的豆料是海量的。
但在海量的豆料喂养下,马匹的马力恢复的很快,因此在黄台吉下令的同时,大军就开始了运动战。
同时、黄台吉也派塘骑通知各旗兵马。
以贺世贤先锋便有五六营的兵力来推断,后续的明军最少还有二十几营,也就是沉阳出动了不低于七万的兵马。
这样的消息一经传达,各旗兵马都知道应该要怎么做了。
掳掠的百姓,被他们好似驱赶牲畜一般,用绳子拴住手和脖子,套在一起将他们留在了城外,耽搁明军追击。
倒是那一车车粮食和铁料也被运走,还有百姓之中工匠也是一样。
或许对于大明的其他百姓来说,这群生活在辽北的百姓已经十分苦寒了。
但是对于建虏来说、即便是苦寒的百姓,家中依旧样样是宝贝。
每个村落都有铁匠、木匠、泥瓦匠,这些工匠都是建虏所稀缺的。
破旧的衣服可以卖给科尔沁部,让他们渡过寒冬,铁锅也是一样。
只是建虏在动,明军也不可能是榆木。
贺世贤追击黄台吉,同时派人传信给熊廷弼,告知了黄台吉往抚顺逃窜的迹象。
“左军杨文岳统兵六营,配合贺世贤阻截建虏,先吃掉他们这支兵马!”
“命后军戚总兵留守白塔铺,再命右军吴阿衡统军赶赴武靖营。”
“传令沉阳,命孙应元部西去章义站,防止老奴渡河走章义入铁岭,最后再向广宁求援,请殿下派满桂统帅铁骑渡辽河,扫荡建虏!”
马背上,熊廷弼冷静下令,他在布置一个天罗地网,试图把努尔哈赤的四万兵马围歼在浑河、辽河、太子河三面的这个平原之上。
这个计划有三个关键点,一个是防止努尔哈赤渡河北逃,一个是洪承畴必须要把威宁营堡夺下,断绝努尔哈赤走山道返回清河堡,最后一个则是把铁岭和抚顺的建虏援兵挡住。
这要这三个关键点完成,那么接下来就可以把努尔哈赤所部四万兵马,全歼在辽沉平原之上!
想到这里、熊廷弼的呼吸有些急促,而军中的塘骑也连忙传令各部。
“杨文岳接令!”
杨文岳在接令后,当即统帅六营兵马,自白塔铺向东行军,前往拦截试图“逃回”抚顺的黄台吉部。
吴阿衡领兵四营前往武靖营,而半个时辰后,沉阳方向的孙应元动身,领三卫兵马前往章义站。
整个辽北的明军都在行动,而这样的行动正中努尔哈赤下怀。
柳条寨北部二十里的北河庄外,此刻、经过四个小时的劫掠,大军已经将物资分别走山道运往了马根单堡、散羊峪堡。
这些山道虽然只有一两丈宽,无法行军,但走这些物资的辎重车还是没问题的。
努尔哈赤召集了除黄台吉外的各部,眼下这里有正黄旗、镶黄旗的六十个牛录、正红旗和镶红旗的三十个牛录,记两万七千马步兵,以及三千汉卒辅兵,合计三万人。
黄台吉那边,因为攻打威宁营堡死伤不少,但还有上万马步兵。
也就是说、经过眼下,大半的壮年男丁都聚集在了辽沉平原上。
之所有只出了这点兵马,一来是需要抚顺和铁岭帮忙吸引明军注意,另一方面是眼下的金军还做不到八万马步兵的程度。
四万马步兵,已经是努尔哈赤的极限,这还是覆灭了宰赛,和科尔沁做交易后才达到的马匹数量。
四万有马的马步兵,机动性可比近三十万大军,却大多步卒的明军机动性高多了。
也就是说、金军指挥得到,完全可以凭借机动性,调动明军去他们预想明军该要去的地方。
“黄台吉调动了明军,现在明军分散开来试图包抄围歼我们,也就是说他们已经分兵了。”
雨中,挡雨棚下,努尔哈赤看着桌上的地图,脑中在飞速转动。
“大汗,这次我们俘获了八百余名工匠,还有三十多万石粮,两千牛马牲畜,这样的战果似乎已经足够了吧?”
这时、扈尔汉提出了金军该撤了的想法,而扬古利也道:
“明军毕竟人多,一旦围剿过来,恐怕我们……”
他没有说的太清楚,但大家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辽阳、沉阳、广宁三地的明军野战军加守军,早就达到了二十万。
这还是在明军本土作战,如果金军指挥稍有差错,或者被明军的任意一部拖住,那么四万大军都要葬身辽北平原。
不过,他们低估了努尔哈赤的判断,努尔哈赤也没有呵斥他们,更没有解释什么,而是继续下令道:
“现在没有辽商给我们发消息了,看来明军已经对辽商下手了。”
“也就是说、只能凭借判断来对明军的兵马调动作为预判。”
“那熊飞白想要围剿我们,那就必须将我们围困在辽北的平原之上。”
“也就是说、明军的兵马调动,应该会重点布置在浑河南北,还有白塔铺堡东部。”
“沉阳有十几万大军,他们的兵力充沛,但还需要防守铁岭和抚顺两地,出动的兵马不会高于十万。”
“十万兵马再度分兵,那么这三处应该兵力每处不会超过三万。”
“加上熊廷弼本部,那这三处兵力、每处不会超过两万。”
“辽阳的明军一直没有动静,这说明他们应该是反攻威宁营堡,截断我们后路去了。”
“广宁的骑兵众多,奔袭之下,一昼夜便能抵达黄泥堡,他们将是明军对我们能进行围追堵截的主力。”
努尔哈赤的分析十分恐怖,他明白熊廷弼和朱由检一直想做的,就是全歼金军,或者重创金军,随后谋求几年的太平。
因此、他们的兵力部署一定会以围困为主,而负责全歼的兵马,必然是广宁的四骑卫和满桂的九千骑兵。
骑兵一到,明军就可以实施围剿了。
“这么看来、必须趁早突围!”
“不、干脆返回威宁营堡,那辽阳洪承畴部没和我大金打过硬仗,说不定是软柿子!”
“威宁营堡距离这里一百三十里路,那辽阳的洪承畴应该昨晚就动身了,眼下恐怕距离威宁营堡不足百里。”
努尔哈赤的解释,不但没有起到稳定人心的作用,反而让诸将各自提出意见,意见不同,差点大吵起来。
这就是连番吃了败仗后,内部分裂的迹象。
努尔哈赤之所以要把这迹象引出来,就是为了再度稳定自己的权威。
“大军动身,走抚顺,告诉黄台吉,和追击的明军僵持住,我马上带大军前往。”
“先吃掉这一部明军,让明军自乱阵脚!”
说罢、努尔哈赤抬头看向了天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天空之上的乌云变得透亮了一丝。
“必须在大雨前吃掉一部明军,随后带兵马撤退。”
他在心底这么想着、而扈尔汉等人也连忙向黄台吉传信。
只是在他们传信的时候,辽阳的塘骑经过一天一夜的疾驰,也终于奔到了广宁城,而接到消息的满桂更是难以压抑激动的心情,小跑入广宁的经略府,在书房外作揖大声道:
“殿下、建虏果然趁着下雨动兵了,辽阳传来消息,威宁营堡的辽商被老奴策反,由内而外夹击,总兵鲁钦带兵马撤退,老奴往奉集赶去。”
“洪承畴命鲁钦、卢象升等人留守,自己与尤世功、马祥麟亲领大军,前往威宁营堡,断老奴退路。”
满桂的声音,引起了书房内正在对沙盘推演的朱由检注意,而朱由检在听到鲁钦战败退回的消息也皱了皱眉。
尽管大雨昨天才下,而努尔哈赤趁夜袭击,但以威宁营堡的兵力和城池火炮,只要稳扎稳打,不至于被攻破才对,显然是鲁钦在守城的布置上出现了差错。
不过这种时候,朱由检也没有兴趣追责,眼下他该做的是怎么想对付努尔哈赤。
因此、也在片刻后他走出书房,脸色如常的对满桂道:
“准备准备,统帅四骑卫和你大宁的骑兵准备支援辽东。”
“不出意外、熊廷弼应该会将老奴的兵马困死在辽北平原,你务必要在老奴脱困前,对建虏造成重创。”
“可是……”满桂迟疑道:
“这雨,火器无法使用啊……”
“……”朱由检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变得稀薄的乌云,眯了眯眼道:
“按照钦天监官员的推算,暴雨昨夜已经过去了,剩下的顶多三日便会消散,你只需要把努尔哈赤咬死四日便可。”
“是!”满桂作揖应下,随后道:
“既然如此、那末将就带兵前往了。”
“去吧……”朱由检交代一句,随后便返回了书房内。
满桂见朱由检离去,也转身去调动兵马去了。
至于书房里、朱由检观摩着沙盘,心中虽然很想亲自统兵参与这一战,但他也知道,眼下的他还是实战太少。
中原打一些流寇算什么?那些流寇的精锐比起崇祯年间,李自成和张献忠的老营可差的太远了。
要现在的他去打老奴,哪怕可以获胜,恐怕四骑卫也会死伤惨重。
专业的事情就应该交给专业的人,他的主战场暂时还不在这里。
想到这里、朱由检转头看向了自己书房之中挂着的那幅《大明坤舆全图》。
在地图上,辽东和河套被圈出了两个大圈,辽东他参加不了,但河套就是轮到他表演的时候了……
“殿下!沉阳熊经略来信!”
朱由检在想着河套的时候,过了半个时辰,负责监督辽东皇店的陆显小跑进了院内,双手呈上书信,而朱由检闻言则是打开了窗子:“念。”
“是!”陆显闻言,当即把熊廷弼的信给念出。
信中内容,无非就是对辽商的拷打缉拿,以及调兵围困努尔哈赤的安排。
信中尤为强调了守卫浑河、拿下威宁营堡,以及拖住老奴的重要性,以及老奴兵力在四万的重要消息。
这些消息说出来后,朱由检稍微眯了眯眼睛。
就眼下来看,努尔哈赤似乎在调动明军,但即便将明军的兵力调动分散,那每部一两万人的明军也不是他短时间内能吃下的。
只要建虏被拖住一个时辰以上,那辽北的明军就足以击垮努尔哈赤,使其遭受重创。
对于朱由检来说,只要能重创后金,使其折损上万兵马,哪怕明军付出两万、甚至三四万的代价,他也能够接受。
有雨又如何?建虏再怎么骁勇又如何?用人堆,也要把后金堆死!
唯一让朱由检有些良心过不去的,便是那战死的将士。
只是为了大明和百姓,或者说为了朱由检自己和自家皇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传我令,复辽一战,战死者、御马监出银,为战死将士遗属在当地买发抚恤田十亩,抚恤银一百两,子嗣送入燕山学府,学成之后授予官职!另、斩首真虏一级,赏银百两,传告全军!”
秋收在即,这笔银子,朱由检拿得出来,而这也便是朱由检对战死士卒的一点弥补。
“卑职领命!”陆显应下,而朱由检在短暂的哀愁过后,继续振作道:
“传信回京城,告诉皇兄和朝廷之上的臣工,复辽之战已经打响。”
“另外,辽西的辽商尽数以通虏罪名杀之!
“额……殿下,如果这样,那朝中的文臣恐怕会……”陆显有心提醒,但朱由检却道:
“先前碱场堡时,他们说只是部分不法辽商,眼下辽商再犯,难不成要一而再、再而三吗?”
朱由检皱眉回叱,陆显见状只能作揖回应,随后便退出了院内。
广宁城中响起了清脆的马蹄声,一队队兵马被调往城外,满桂更是换好了甲胃,冒着大雨在城外等待大军集结。
三刻钟后,兵马集结完毕,三万一千四百铁骑在雨中,而他们胯下的战马已经被喂食了足够的豆料。
满桂将各部守备、千户以上的将领全部召集,对着这数十号人道:
“给你们两刻钟的时间,宣告诸军,大军走西兴堡出长城,于长胜堡入长城,对入侵辽东的建虏追剿。”
“此战、辽东诸军,凡战死者、遗属将在籍贯当地得到御马监所发抚恤田十亩,抚恤银一百两,子嗣送入燕山学府,学成之后授予官职!”
“另、斩首真虏一级,赏银百两!”
“十亩?!”听到这话,所有千户都互相看了看身边人一眼。
要知道晚明土地兼并的厉害,而辽东眼下的兵马,哪怕是辽东本地,田价也达到了七两银子一亩,而北直隶、山西等地更是十二两一亩,南直隶和浙江更是二十两银子一亩。
也就是说,十亩抚恤田,价格在七十两到二百两不等,再加上抚恤银,等同于当十几二十年的大头兵。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子嗣能入燕山学府,学成之后授予官职,这才是最重要的!
哪怕没有官职,只能充当一胥吏,那也是了不得的存在。
除了对战死士卒的,能活下来的士卒也有丰厚的奖赏,斩首一级一百两,这高额的赏银让众多将领都呼吸急促了起来。
可以说、朱由检是下了血本,而这种血本足以让一些年纪稍大的士卒发疯、发狂。
xiaoshuting.info
没有人怀疑御马监和齐王的话会不会不作数,因为沉辽之战和中原平叛一战,齐王都交出了一份完满的善后答卷。
也没有人怀疑御马监能不能拿出这笔银子,毕竟眼下黄河以北的士卒都是御马监发饷,御马监不可能拿不出这笔银子。
“齐王千岁!大明万胜!杀杀杀——”
当消息传达入基层的士卒耳中,如所有人预料的一样,丰厚的嘉赏让所有人都喊起了自己所知道的口号。
口号一开始还十分凌乱,最后就变得整齐划一,声音之大,连城中经略府的朱由检都能依稀听到。
“出发!”
点将台上,满桂一挥手,随后翻身上马,便拉动马缰,统帅大军向辽沉之地杀去。
同时、带着丰厚嘉赏消息的塘骑,也奔赴向了辽东各地。
朱由检宁愿御马监为复辽一战买单几年,甚至把大明朝都掏空,也要在这一战里把建虏的嵴梁骨打断!
第两百零八章 各自出击
“驾!驾——”
细雨中、呼啸而过的兵马在奉集到抚顺的山道中疾速而过。
在两山山道西边平原上,打着明军旌旗的贺世贤也统帅着马步兵一万八玩命的狂奔。
在贺世贤更往西的十五里外,杨文岳所统帅的六营兵马也在追击。
黄台吉引兵冲出山道,一马当先的冲入了抚顺南部的丘陵地形上,而与此同时西边数里外也依稀可见一支明军正在朝这里包抄而来。
此地距离抚顺不过五十里,距离萨尔浒也不过七十多里。
此地地势南高北低,三面环山,属山地丘陵地形,虽然说黄台吉还可以选择继续走更里面的山道逃离战场,但那几条山道显然走不了上万人。
黄台吉看了一眼四周的地形,目光放到了南边高大的城子山,随后下令道:
“大军先占南边山上的高地,从山上居高临下,等待大汗的援兵,一旦大汗率兵抵达,全军立即从山上向山下的贺世贤部冲击!”
黄台吉说完,当即和杜度一起率兵来到南山北坡山脚下,准备从北坡登山,并且他脑中计算着时间。
从他派人通知汗阿玛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如果不出意外,大军应该抵达奉集县南边,或者西南、东南一带。
大概只需要两个时辰,就能奔赴此地……
眼下要做的,就是趁着还在下雨,等待援兵后,吃掉贺世贤这部兵马。
只需要吃掉一部兵马,明军胆气便全失,随后继续在运动战中将明军力气耗尽,届时就能谋求胜利了。
想到这里、正在策马往城子山上赶去的黄台吉抬头看了一眼天,心中祷告:
“老天、再下十天吧,十天就足够了!”
十天的时间,足以决定一场战役的走向,只要上天赏脸,那么这十天里,明军的火炮就是半个废物,哪怕有挡雨棚,但大雨对道路的冲刷足以让火炮陷入泥泞之中。
如果明军敢带火炮前来,那么战后这些火炮都将成为大金的战利品!
“将军!建虏上山了!”
山口处、当贺世贤带着大军堵住了出山的山口时,旁边的副总兵当即便指着正在上山的黄台吉等人汇报。
贺世贤自然不是瞎子,更何况他眼下还有双筒的千里眼。
他拿起千里眼看向山上,尽管御马监所制作的千里眼不如后世的望远镜倍数高,精确,但也能给贺世贤提供不少讯息。
“是要上山,估计要学当初老奴冲击马林总兵的那一招。”
“这说明这部建虏是有援兵的,我看他们的旌旗和甲胃,这应该是是黄台吉或者杜度的兵马。”
贺世贤放下千里眼,分析着战局,而此刻后方的塘骑也策马上前。
由于细雨绵绵,大地十分湿滑,战马都差点滑倒,还是塘骑眼疾手快的翻身下马,这才避免了将战马摔伤。
“将军、后方塘骑来报,杨文岳总兵率六营兵马,自白塔铺而来,距离此地已经不足十五里!”
“好!十二营兵马,足够围剿这支建虏了。”
贺世贤叫了一声好,随后开口道:
“传令大军、就此地扎营,另外塘骑向各处山道,以及浑河南岸赶去,放出塘骑三十里,警惕抚顺的建虏出城内外夹击。”
“末将领命!”副将应下,随后从大军内选出上千步塘、骑塘,向三十里外层层探索,每隔三里布置一队。
明军这样的布置,自然在黄台吉的眼皮底下,但是他并没有做出什么举动,而是让大军恢复马力,等待援兵。
这一刻、明金两支兵马都在等待援兵,而半个时辰后,明军的第一支援兵率先到达。
浑身泥泞的杨文岳贵州六营兵马抵达了山口,而这么一来、山口的兵力就达到了三万六的恐怖数量。
杨文岳的抵达,让城子山头的黄台吉原本舒展的眉头紧皱了起来,甚至就连旁边的杜度也眯着眼睛眺望的同时忍不住道:
“这下有些不妙,仅仅一股援军就这么多兵马,看来那些辽商真的没有骗我们,明军真的在辽东聚集了几十万大军。”
“额斯珲(叔叔),我们现在要怎么办?拖住明军吗?”
杜度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打了,毕竟大金这次入辽也不过四万兵马,哪怕加上早早等待在抚顺的莽古尔泰等两蓝旗兵马,也不过五万过半罢了。
现在明军才刚刚集结一部兵马,就达到了三四万的规模,这样的场面已经不是杜度可以掌控的局面了。
相比较他,黄台吉虽然皱眉,但并没有说出什么泄气的话,也就是在他看来、局势还是可以掌握的。
“传令告诉大汗,明军已经在城子山山口屯兵三万有余,请问是否现在突围!”
“若是突围,当立即请莽古尔泰贝勒领兵渡浑河,在古城子山口接应大军。”
黄台吉已经想着撤退了,只因为在他看来,眼下似乎没有歼灭明军的可能性了。
带着他的话,塘骑走山道快速策马,走山道奔袭一个时辰后,成功在奉集县南部的歪头山见到了金军本部的前军。
经过层层核查,这名塘骑成功抵达了努尔哈赤的面前,并将黄台吉的原话,以及城子山口的局势说了个清楚。
“大汗、现在应该走山道撤回抚顺。”
“汗阿玛,眼下没了机会,暂时退却也倒不是不行。”
“大汗……”
一时间、金国诸多将领纷纷开口劝撤退,而努尔哈赤却眯了眯眼道:
“不!不撤!”
他驳回了众人的想法,并直接开口道:
“明军能在这么快时间抵达城子山口,追上黄台吉,显然这部兵马调动的是沉阳的兵马,也就是熊廷弼的兵马。”
“熊廷弼九万大军调动出城,眼下在城子山口便聚集了三万有余,那么他本部便只有五六万人了。”
“传我令,大军休整三个时辰,趁夜放出塘骑打探武靖营、章义站、白塔铺三地的兵马。”
“再告诉黄台吉,叫他死守三日,三日后,莽古尔泰率兵南下,羊攻城子山口的明军。”
“遵命!”塘骑闻言,当即带人撤回。
同时、扈尔汉等人也纷纷派出塘骑,按照努尔哈赤的话去探查各地明军的数量。
显然、分割明军的战术已经完成,金军看似落入下风,被步步紧逼,但实际上已经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权。
眼下这么看来、在辽北的战场上,除了正在行军进攻威宁营堡的洪承畴部,努尔哈赤这部兵马已经是辽北战场人数最多的一部兵马了。
这便是《孙子兵法》中的“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
解释过来,便是善战者,善于调动敌人,而不是被敌人调动。
让敌人来找我,我打主场,敌人打客场,这样我就是以逸待劳,敌人长途奔袭后又马上接战,必然不利。
这句话,辽东战场上的将领几乎都在《孙子兵法》上看过,但却在无形中被努尔哈赤所调动,因为努尔哈赤利用了明军“贪功”的本性,利诱他们前往。
也就是说、黄台吉和杜度的两白旗,上万人,不过是鱼饵罢了。
用上万人的行动,将原本拥兵九万的熊廷弼所部分割在辽北各处,最后给努尔哈赤自己创造了有利的兵力优势。
身在局中,难以察觉,这就是能调动敌军将领的能力。
即便朱由检和熊廷弼再三讨论过这个问题,但依旧中计了。
没有人能站在上帝视角全览战局,这也就是为什么朱由检要选择一个远离战场的地方。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更好的分析战局,而这种分析也将会由于兵马调动的情报传递而出现推迟。
因此、当满桂带兵出征后,他也和陆文昭的上千缇骑从广宁迁移,入驻了辽河以西的西平堡……
“殿下!辽北老奴本部三万兵马失去踪迹,辽阳知府卢象升上报,怀疑老奴走山道向奉集而去。”
“殿下、贺世贤总兵带兵堵截城子山内的建虏,建虏统兵之人应该是杜度和黄台吉。”
“殿下、杨文岳总兵于昨日酉时六刻(18:30)抵达城子山口。”
“殿下、熊廷弼经略带兵九营,于昨夜戌时四刻(20点)抵达城子山口。”
“殿下,昨夜亥时四刻以后,章义站、白塔铺等地发现金军塘骑。”
“殿下、昨夜子时七刻(1:45),奉集堡南部发现老奴大军,数量不下三万。”
“殿下……”
西平堡守备府内,听着锦衣卫和辽沉各地塘骑的汇报,朱由检的眉头越皱越紧,而在他面前的,赫然是一个旗帜分散的辽北战场,以及旗帜集中两处的金军人马。
“还是在不知不觉被调动了……”
朱由检攥紧了拳头,撑在沙盘前,脑中思绪飞转。
从眼下来看、努尔哈赤或许唯一判断错误的,就是熊廷弼本部的兵马。
因此、当熊廷弼的兵马抵达城子山口后,城子山口的明军兵马数量是达到了六万三千人。
白塔铺由戚金的浙兵守备,人数两万七。
章义站的守军是三千,而孙应元本部是一万六千八,合计近两万人。
武靖营是宣府总兵张继先在防守,驻扎两营兵马,加上吴阿衡的四营,合计是六营一万八千人。
辽阳有三营辽兵和鲁钦败退下来的六千多残军,合计一万五千人。
另外奉集县还有杨肇基的两营六千人,虎皮驿、柳条寨、王大人屯等地各有一营兵马。
但虎皮驿、柳条寨、王大人这条路是死路,努尔哈赤不可能走。
朱由检只觉得脑力在飞速的消耗,甚至在高速运转中觉得有些脑力亏空导致的头疼。
“真的应该提早设置参谋部了……”
朱由检呼出一口浊气,随后继续分析战场局势。
就眼下来说,明军眼下还有两个部分的兵力要远远高于努尔哈赤本部,即熊廷弼三部的城子山口,以及正在进攻威宁营堡的洪承畴三部。
“他想要调动,我干嘛要跟着他的调动而调动呢?”
“他敢攻打县镇,便派兵围剿他,他若是不打县镇,只需要守住太子河和浑河,等待满桂领兵前去围剿他便是。”
朱由检忽的脑中灵光一闪,随后对门外的锦衣卫道:
“派出塘骑,八百里加急去追问洪承畴、秦邦屏两部兵马动向!”
“若是他们已经打下威宁营堡,碱场堡,告诉他们继续行军,收复东段长城,夺回鸦鹘关,派一路兵马主攻赫图阿拉,剩余兵马分兵两路走山道继续北上,夺下长城内外的一县一城八堡之地!”
“是!”闻言、值守的锦衣卫千户当即派出塘骑,换马不换人的情况下,加急前往辽东的第三、第四路兵马。
两路兵马共计三十四营,十万三千余人。
只要拖住老奴这四万兵马十日,那么抚顺、萨尔浒城,以及八个石堡都将被拿下,到时候努尔哈赤北面是二十余万兵马,南面又是坚城利炮。
朱由检不要被努尔哈赤调动,他要调动努尔哈赤!
辽东明军如果一直跟在努尔哈赤的节奏里打仗,那总会给努尔哈赤逐个击破的机会。
十万打三十万虽然听上去不可思议,但历史上以多打少翻车的桉例着实太多了。
“必须把节奏掌握过来!”
想到这里、朱由检脸色阴沉了起来,而他的目光也随之看向了辽东东部的方向……
“跟上跟上!”
“就这等山道,如何能难得过我川中子弟?!”
“加把劲、打完这一仗,咱们就跟殿下申请调兵回四川,回老家,跟你们当中落单的相个媳妇!”
当努尔哈赤还在辽沉平原谋求机会的时候,当朱由检还想重新掌握节奏的时候,宽甸通往孤山堡的山道上、两万川中子弟和一万二的蓟兵子弟正在疾驰。
下雨?山路垮塌?那又如何?宽甸的火炮早就运送到孤山堡了,所有路障踏过便是!
自昨日午后努尔哈赤走清河堡、攻陷威宁营堡的消息传到宽甸的时候,秦邦屏立即点兵,带着自家妹子秦良玉、弟弟秦邦翰、秦民屏,以及侄子、侄媳的秦拱明、秦翼明、张凤仪,包括镇江的戚元功一同,率大军四万二万,走宽甸出发。
此刻、在一天一夜的狂飙之下,他们已经狂奔一百五十里。
他们的身上除了短兵和甲胃外,再也没有它物。
火炮、步铳、火药、石弹、粮食、豆料等等物资,早已经被运往了孤山堡。
也就是说、眼下只需要抵达孤山堡,短暂休整后,等待第三路大军的消息就可以出发,夺回辽东东段长城!
冒着绵绵细雨,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雨正在越下越小,而这种时候对于明军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
雨一旦停下,明军的火器将不再受到限制,而面对明军的火器,建虏只能败北。
现在秦邦屏他们要做的,就是必须在雨停之前,打下鸦鹘关,再奔袭四十里,便能抵达赫图阿拉城下!
秦邦屏他们并不知道,带着朱由检改变目标的军令正在送来,因此他们在玩命的奔跑。
对于已经在西南之地打了整整两年的两万多川兵,他们的速度可以说让驻扎在宽甸这种地方三年的七营蓟兵瞠目结舌。
饶是他们咬紧了牙关,撒开了脚丫子跑,也根本追不上川兵,始终能看到川兵最后一个士兵领先他们百步。
不过这也激起了他们的斗志,所有人都鼓足了劲的追赶,直到远处的孤山堡已经近在迟尺,这七营蓟兵才舒缓了一口气。
“不亏是西南锤炼了两年的兵马,居然比我们训练的蓟兵行军还快!”
“十二个时辰,大雨中山地之上疾驰一百五十里,这速度足以称道……”
孤山堡城头,戚元功和戚元辅看着友军赶来的模样,不由的发出了高兴的笑声。
川兵适应山地战,这也就代表拿下鸦鹘关和赫图阿拉的可能性更大了。
“开城门,城中三营兵马前往北城门外的军营休整,把城内的军营和房屋让给友军休整!”
戚元功侧头对旁边的孤山堡参将吩咐,而戚元辅也吩咐道:
“挡雨棚准备好,火药上的蓑草要盖的足够厚实,擦拭火炮的棉花和干布要清点好,宁愿多,不愿少。”
“末将领命!”参将闻言作揖应下,随后退下了城墙上的马道。
倒是戚元功见状也道:“走、下去城门欢迎一下秦总兵。”
“哈哈,行!”戚元辅也爽朗一笑,随后二人带着身边的亲兵下了城墙。
这时、秦邦屏也带着大军,走过了戚元功他们修建的石拱桥,随后带着大军来到了城门处,并对石制城桥后大门处的戚元功等人作揖道:
“二位小将军久等了。”
“秦总兵哪里的话,本以为将军最快也就是傍晚才能抵达,却不想居然在午后便抵达了!”
戚元功不吝赞美,而秦邦屏也看了一眼身后的大军,满意的笑了笑。
“阿兄,先让将士们进城吧。”
这时、从中军策马而来的秦良玉对秦邦屏建议,而秦邦屏闻言,也点了点头道:
“戚贤侄,先让大军进城吧。”
“这是自然,城中已经准备好了下榻处,还宰了三百头猪,上千鸡鸭,只等大军进城了。”戚元功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而秦邦屏也不客气,当即指挥大军入城休息。
不过在指挥完后,秦邦屏也带着秦良玉等一众秦家将领上前询问道:
“第三路大军还没有消息吗?”
“这点我也奇怪,按理来说从辽阳到威宁营堡不过一百三十余里,以洪兵备道五万余大军,五百余门火炮,即便大雨冲垮了道路,也不至于这么慢。”戚元功也疑惑的开口。
“兴许是老奴在威宁营堡留驻了不少兵马也说不定。”戚元辅安慰着一行人不安的情绪。
“倒不如不等第三路大军了,我们休息一夜,明日直接杀向碱场堡、破了鸦鹘关!”
人群中的秦拱明忽的开口,然而却被秦邦屏皱眉喝止道:
“不行,殿下说过,萨尔浒一战败便败在了诸军不合上,我们不能再犯如此错误。”
“话虽如此,但这大雨越来越小了,如果不能在雨停之前拿下鸦鹘关,威逼赫图阿拉的话,那也建不了什么功业了。”秦翼明也叹气回应。
只是他们这看法,都落入了下风。
没有人比秦邦屏和戚金、满桂、孙应元等四人知道,他们是靠什么晋升如此之快的。
是靠功绩吗?别说笑了……
援辽之前,他们四人加在一起,也不如贺世贤一部对建虏的斩首,却硬生生顶了贺世贤沉阳总兵的位置。
这里面靠的可不是功劳,而是实打实靠的是关系。
至于是谁的关系?这明显不用多说。
如果没有齐王殿下的提拔,他们兴许眼下不过是只有两三营兵马的边缘人物罢了。
因此秦邦屏知道,打不打下赫图阿拉不重要,重要的是完成齐王殿下安排的任务。
只要完成了对方安排的任务,即便没有功绩,也能被创造出功绩。
也正是因为如此,秦邦屏才知道,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齐王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齐王打完辽东一战后,要做什么事情,这已经是天下官员胥吏皆知的事情了。
一口气裁撤天下卫所,随后休养生息。
要裁撤天下卫所,可不能是嘴巴上说说,得和之前几次一样,调动兵马威慑地方才行。
也因此、西南一地的卫所裁撤,必然会用到川兵。
秦邦屏已经离家三年,加上年纪渐长,思家是人之常情。
他现在最希望的,便是打完辽东这一战后,请齐王调他回四川裁撤卫所。
哪怕只能回家一两年,之后还要带兵出来,那他也心甘情愿。
“驾!”
“驾——”
忽的、就在秦邦屏还在想着回家的事情时,孤山堡城内冲出了三匹塘骑,他们身上尽是泥点,甲胃还带有丝丝血迹。
三人翻身下马,对戚元功和秦邦屏等一众人道:
“诸位将军!洪兵备道已经带大军收复威宁营堡,洪兵备道命标下带话,明日卯时第三路大军沿太子河北上,三日后卯时抵达碱场堡。”
“届时、若是碱场堡无法拿下,两路大军当合兵拿下碱场堡、破一堵墙堡、清河堡,拿下鸦鹘关,直逼赫图阿拉。”
“哈哈哈……倒是被人小瞧了!”听到塘骑的话,诸多将领哄然大笑。
“罢了,秦老将军,看来我们明日一早便真得出兵了。”戚元功带着笑意看向秦邦屏,而秦邦屏也抚了抚自己的三寸短须,笑道:
“明日日落之前,必然拿下碱场堡,迎候洪兵备道入城休整!”
第两百零九章 誓杀腐儒
“攻!”
“轰轰轰——”
天启三年六月三十、努尔哈赤入辽,大战开启的第三天,战事与天穹之上变小的雨水相悖,逐渐扩大了起来。
武靖营镇外,努尔哈赤正在挥兵强攻南门驻守的吴阿衡本部。
几十门掠夺得来的弗朗机火炮在尽情的宣泄,同时武靖营城头的五十门五斤燕山大将军炮也在宣泄。
双方火炮声不断,明军躲避于临时修筑的土堆之后,而建虏则是除了炮手以外,其他的三万马步兵远离战场一里开外。
战场距离加这一里的距离,足足有三里半那么遥远,远远不是五斤炮能够得着的距离。
相较于分散的建虏炮手,拱卫南门的吴阿衡部作为目标更大、更显眼。
每轮炮击,都代表着阵中有数人死伤,但对此、吴阿衡熟视无睹。
他现在只知道,每拖住建虏一刻钟,就能多换得到援军多赶一里路。
“大人!让兄弟们结阵冲一波吧!总是这样被老奴炮轰,士气都要跌没了!”
军中、吴阿衡的副将着急的请命,然而吴阿衡却不紧不慢道:
“步卒怎么追得上马步军?继续拖住吧,眼下已经是午后,相信熊经略那边也发动总攻了……”
说罢、吴阿衡伸出手,触碰到了雨伞外的雨水,虽然是绵绵细雨,但对明军的火器依旧致命。
不过天空之中的明亮也说明,雨就快要停了。
雨停之前,如果努尔哈赤再不撤退,便要面对被二十万大军围剿的结局。
努尔哈赤要撤,以明军的机动性是拦不住的,但他们可以将建虏的死伤扩大。
平原之上的追击战对于明军来说没有什么大作用,只要雨停,全辽都即将光复。
各路大军准备好的四千多门火炮,将是这一战最后的杀手锏。
“大汗,这样僵持下去对我大金不利,好不容易得到这么多火药,全消耗在这里不值当啊……”
和明军一样,金军之中能看出局势的人也不在少数。
但所有人都猜不到,努尔哈赤到底还在这里拖延什么时间?
这个时候、不是应该突围吗?
继续等在这里,只会面临被围剿的结果。
“等、继续等!”
努尔哈赤在雨中的黄帐下坐着,一只手不停的敲打着梨花木椅子的扶手,静静闭着眼睛,似乎一切都还在掌握之中。
见他这副模样,四周的岳托、扈尔汉、扬古利等人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乖乖地闭上了嘴,静静看着金军炮手和明军互轰的场景。
只是在他们等待的时候,东北方向一百多里外的黄台吉却面临着严峻的考验。
在围困了一夜后,城子山口的明军数量已经达到了六万三千多人,是金军的六倍以上。
然而、面对这样的差距,明军依旧没有做出要攻山的态势,而是还在继续围困当中。
这样的奇怪表现,让黄台吉将原因放到了一件事物上……
“明军在等沉阳那边调来火炮!”
城子山头的平地上,黄台吉用俘获来的双筒千里眼看着山口处明军毫无动静的变化,心情越来越沉。
“大汗为什么一直还没有来?”
旁边的杜度也心急如焚,不明白为什么努尔哈赤没有走这条道撤退。
然而只有黄台吉清楚自家汗阿玛的性格,如果对方没有来城子山口,那一定是在谋求更大的利益化。
黄台吉不想去想对方在干嘛,他只想知道,本部还能撑几天?
他和杜度站在雨中,因此能清晰的感受到雨正在越来越小。
不出意外的话,这场雨三天内就会停下,而届时道路的泥泞虽然可以阻碍明军火炮的移动,但这一场雨后,雨季便过去了,剩下的便是万里无云的晴空。
放晴三日,所有泥泞道路都将不存在,也就是说、三日之后,明军就能发挥他们全部的实力。
眼下辽东明军全部的实力是怎样的存在?没有哪股势力比正在直面这股势力的金国君臣更加清楚。
如果他们能在正面战场击败明军,也就不用入辽打运动战了。
这次入辽的成果颇为丰厚,如果是黄台吉自己,他绝对会在这个时候举大军撤退,随后放弃铁岭、开原,带着铁岭开原的汉民撤往兀也吾卫。
眼下从单一战场来说、金军已经不再是明军的对手,因此必须开拓多个战场才能牵制明军。
“大金需要一个更为强大的盟友,也需要一个更安全的地方作为国都……”
黄台吉的眼神阴晴不定,他清楚知道,大金眼下一旦战败,那么赫图阿拉的战败也就是在今年之内罢了。
赫图阿拉是大金的炼铁中心,没有了这里,金军很快就会步入元朝的后尘。
“必须尽早对赫图阿拉进行迁移,找到一个有铁矿的地方,以明廷在辽东的力量,无法发动远距离的北伐。”
黄台吉已经想清楚了战后该做什么,或许在他看来、这一战本就不该打。
明廷的内部矛盾,远远要比外部矛盾严重。
大金应该做的,是在其内部矛盾严重的时候,添一把火,加一把柴,而不是在其内部稳定的时候和明廷死磕。
这样的死磕是无意义的,既然无法得到辽东,就必须另谋出路……
黄台吉脑中还在想以后的事情,而城子山口的明军军营内,熊廷弼却在讨论眼下。
“刚刚塘骑传来消息,老奴去袭击武靖营了,幸好布置了吴总兵的兵马在那里,才不至使老奴过河。”
山口军营大帐内,熊廷弼观摩着沙盘,而身边便是杨文岳和贺世贤二人,以及军中二十余位参将。
“沉阳的十斤炮和五斤炮什么时候运抵?!”
熊廷弼这大嗓门,明明在询问,却跟骂人一样,好在负责此事的贺世贤早就习惯了对方的大嗓门,因此作揖道:
“由第二路大军的曹总兵统辖朵甘三营骑兵,与三万民夫押运,目前已经抵达西边三十里,估计明天中午才能运抵。”
“嗯,既然距离这么近,我军骑兵也全数派出,护送民夫押运火炮。”熊廷弼微微颔首,又道:
“只要等这一千门火炮运抵,这支建虏便只有覆灭一个下场。”
熊廷弼激动地紧,毕竟这一战打完,他也算完成万历和泰昌两任皇帝交代给他的事情了。
到时候,他也回京述职,好好给那些当初弹劾自己的人看看!
一想到这里、熊廷弼脑中就浮现出了这些年弹劾过自己那些人的臭脸,恨不得一拳一个的把他们揍爬在地上。
正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的帐外传来了马蹄声,而众将也朝着帐外看去。
这时,帐帘被拉开,一名满身泥泞的塘骑手持一份手书,半跪雨地之中,大声道:
“传齐王令,此战、辽东诸军,凡战死者、遗属将在籍贯当地得到御马监所发抚恤田十亩,抚恤银一百两,子嗣送入燕山学府,学成之后授予官职!”
“另、斩首真虏一级,赏银百两!”
说罢、这塘骑双手递上手书道:
“熊经略,这是殿下命标下带给您的手书。”
他递出书信,却一时间没有人来接信,因为众人都震惊在了朱由检给出的丰厚赏赐中了。
抚恤田、抚恤银、赏银、子嗣被授予官职……
朱由检为了打赢这一仗,开的价钱着实太丰厚了,丰厚到了众人都怀疑朱由检是不是疯了。
大明有品级的官员总数不过十几万,而这一场大战到目前为止,少说也战死了数千人。
这数千人若是每人有四五个子嗣,那可就要给数万人授予官职啊……
更何况、硬仗还没有开打,如果真的开打,朱由检又要实现这次的承诺,那大明十几万官员,岂不是要在这一战之后数年产生?
众人愣神,他们自然不知道,朱由检在这一战后的数年内,就会将大明官制给进行革新。
若是他们知道、恐怕也就不会那么吃惊了。
惊讶片刻,熊廷弼还是走出帐中,接过了塘骑送来的信件。
信件之上不过只有短短十二字。
“利益诱之,兵马分散、逐一击破……”
短短十二字,让熊廷弼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这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努尔哈赤给调动。
他急忙赶回主位,随后开口道:
“将整个辽东的沙盘推上来,兵马布置都布置好!”
“是!”听到这话,一些参将当即让人去推来沙盘。
只是当沙盘推来的时候,众人这才发现,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居然真的被努尔哈赤所调动了。
明面上看、好像是他们将努尔哈赤包围在了浑河以南。
但细细看来,除了他们这部兵马,以及正在向碱场堡靠去的第三、四路大军外,其他诸部的兵马都远远少于努尔哈赤本部。
“本以为是我围他,却不想给了他机会逐一击破。”
熊廷弼紧皱着眉头,而杨文岳也道:
“倒也不至于逐一击破,各部大军人马还是在万人之上,想要围歼也需要时间,按照塘骑的消息,眼下老奴是在武靖营和吴总兵对垒。”
“这场雨下不了多久了,而城头还有五十门五斤燕山大将军炮,老奴讨不得便宜的。”
杨文岳毕竟在西南经历了两年战事,而西南安邦彦也是多次试图调动分割明军来发动奇袭,因此他和洪承畴等人都了解这路数。
这路数,最少人数要多余对方三倍,才能迅速的实施围歼。
但那是在西南,而眼下辽沉是平原,明军火炮在西南发挥不出威力,但在辽沉平原,即便下雨、但是有着挡雨棚的保护,火炮依旧能发射。
因此、只要吴阿衡在城下蹲着,努尔哈赤就必然不可能将他全歼,反而会在发动袭击吴阿衡的同时,遭受到武靖营城头火炮的迎头痛击。
所以、杨文岳一开口,让军中诸多将领纷纷松了一口气,只是就在这时、熊廷弼却突然皱眉疑惑道:
“他在武靖营鏖战,如果不是为了吃吴阿衡总兵的那一万二兵马,那是为了什么……”
熊廷弼还在疑惑,只是比起他,已经有人更早勘破了努尔哈赤的行动。
“他要重创满桂!”
西平堡守备府书房内,朱由检攥紧了拳头,咬紧牙关说出了这句话。
努尔哈赤想干什么,朱由检在军情传递的第一时间就勘破了!
明军眼下最令金军后怕的是什么?是火炮?是火器?都不是!是明军眼下机动性比金军还要强的骑兵!
努尔哈赤要将铁岭和开原的人口迁移往兀也吾卫,而从开原到兀也吾卫,足足有六百里道路。
这六百里道路,如果是步卒行走,最少需要十五天,并且需要一名士兵配八名民夫才能保障士卒的粮秣问题。
六百里道路,如果没有一支高机动性的兵马为补给线保驾护航,那么金军可以凭借高机动性对明军的补给线从各方面进行袭扰。
要攻打兀也吾卫,明军最少得出动十万步卒才能形成压倒性的力量,而十万步卒需要八十万民夫为他们做出后勤保障。
再怎么看,明军也不会傻到出动十万步卒,用全辽男丁来做民夫,去打兀也吾卫。
那么如果明军不出动纯步卒,而是出动骑兵呢?
数量众多的骑兵,只需要两倍人数的马步兵作为辅兵运送物资和火炮,那就能维持六百里的作战半径,每日行军更是能达到一百里,六天就能抵达兀也吾卫。
也就是说、明军只需要出动三万骑兵,六万马步兵,加上诸多火炮,实际上只需要准备一两个月的口粮就能攻打兀也吾卫。
眼下明军的骑兵有多少?整个辽东战场二十多万大军,实际上骑兵数量不足七万。
也就是说、只要重创辽东骑兵一次,明军就在短时间内无法发动对兀也吾卫的袭击。
不仅如此、在这一战的撤退中,被打残的骑兵部队也不敢贸然追击金军,而步卒人数虽多,却跟不上金军的行军速度。
只要打垮一次明军的骑兵主力,金军就可以在之后从容的收割粮食,从容撤走。
但这个计划有一个问题,四骑卫的骑铳威力,努尔哈赤已经大概了解过了,因此在晴天偷袭埋伏四骑卫是不可能的,所以他要等雨季。
明军的火炮厉害,但火炮沉重,速度转进慢,追不上金军。
真正让金军所畏惧的,还是四骑卫的骑铳,以及四骑卫的机动性。
这、才是努尔哈赤为什么挑选在下雨的时候,转进辽东腹地,在辽东腹部左突右冲,疯狂展示自己运动能力,调动明军的原因。
因为只有将明军调动起来,展示出金军的机动性,那么朱由检和熊廷弼就一定会选择用骑兵追击骑兵,拖住后步卒包抄。
所以、明军会出动骑兵,而一旦骑兵出动,努尔哈赤就有机会歼灭明军的骑兵部队了!
“原来埋伏了半天、目标在这里!”
朱由检脑力不断地消耗,只觉得努尔哈赤的战术风格,比起他自己还要羚羊挂角。
他和熊廷弼以为,努尔哈赤会趁着雨季袭击辽东,是为了给后方收割粮食凑足时间,却不想努尔哈赤根本就不在意地里的粮食。
好不容易进入了战场,朱由检以为努尔哈赤要调动明军,实现分割,最后吃掉一部兵马,断明军一臂,却不想努尔哈赤的目标是四骑卫。
“他到底是一开始就瞄准了四骑卫,还是因为明军的围剿而中途改变了想法?”
朱由检脑中疯狂思考,只因为这个问题代表了努尔哈赤对四骑卫伏击的力度有多大。
他焦急的在书房内来回走了几步,却又一阵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努尔哈赤的目标真的是四骑卫?会不会还是虚晃一枪?”
一个念头再度从朱由检的脑中升起,这个时候他不得不佩服努尔哈赤在晚明野战上的领兵才干。
有这样的对手,是朱由检和辽东诸将的不幸,也是幸运,因为能学到很多东西。
不过、努尔哈赤也有一些短板,即政治上的短板……
想到这里、朱由检脑中灵光一闪,随后对门口道:
“命人调铁一万斤,银五千两,护送给鞑靼部的虎兔墩,请虎兔墩统兵袭扰科尔沁,再告诉虎兔墩,建虏此刻正在从铁岭和开原转移人口和钱粮,送往兀也吾卫。”
“卑职领命……”门口的锦衣卫千户应下,随后转身离去。
倒是朱由检见状还没有结束,而是对另一名千户道:
“派人快马八百里,通知满桂,老奴有可能会埋伏四骑卫和他麾下大宁铁骑。”
“告诉满桂警惕一些,但如果老奴真的埋伏……”
说到这里、朱由检脸色变得阴沉了起来:“传令辽沉各部兵马,围剿老奴!”
“再命熊廷弼,不可放过城子山口的黄台吉、杜度两部。”
“杀黄台吉、以及建虏四大贝勒者,赏银万两,封正三品上轻车都尉!”
“……”听到朱由检的话,门口的千户一直弓着身子,没有起来的意思。
这样的举动,让朱由检皱了皱眉道:“去传禀吧。”
“额……”千户尴尬的起身,随后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殿下、您只说了斩杀建虏四大贝勒的封赏,但老奴的封赏还没说……”
“老奴……”听到千户的询问,朱由检皱了皱眉头。
诚然、努尔哈赤的军事能力很强,甚至把眼下的朱由检和熊廷弼都耍了一遍,但那又如何?
在小冰河期即将到来的岁月中,一味的勇勐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努尔哈赤是一个只懂得用军事掠夺手段来弥补本民族内部矛盾的将军,却不是一个合格的君主。
他手下的金国缺乏铸造精良火炮的手段,缺少对蒙古草原的强力外交政策和打击政策。
与这样的人作为对手,明军只会觉得头疼,却不会要命。
只要明军收复长城,维持战斗力不下降,建虏就很难对辽东造成威胁。
在晚明、在小冰河期即将爆发的东亚格局下,最值得瞩目的,不是军事能力,而是执政者的执政手段,即政治水平。
老奴在辽东因为小冰河期而爆发旱情,导致粮食短缺时的手段是什么?
是屠戮汉民,把百万辽民屠戮殆尽,不仅让自己没有了远征的后勤基本盘,还在死后留给了黄台吉一个满目疮痍,土地荒芜,人丁稀少的辽东。
这样的人站在那个位置,只要给他再搞几年,让大明朝积攒几年家底,一次便能将建虏轻易收拾。
再看黄台吉呢?他死之前,留给了多尔衮和福临一个已经被内外放血多年,摇摇欲坠的大明朝,以及广袤的漠南土地,还有汉八旗、蒙八旗、满八旗等十余万战兵,更是包括了当时东亚先进的火炮技术,和漠北蒙古的归附。
就这手段来说、朱由检自认为眼下大明没有人能在政治手段和执政水平上玩过黄台吉,哪怕是他赖以尊重的皇兄。
这样的人不死?朱由检怎么可能睡得着?
想到这里、朱由检眯了眯眼睛,随后转过身子吩咐道:
“无须管老奴,若有机会生擒便生擒,若有机会斩杀便斩杀,但告诉熊廷弼,一定要尽全力杀了黄台吉!”
“卑职明白了!”千户虽然不明白自家殿下为什么那么执着,但其中一定有自家殿下的见解。
他不方便再询问,而是转身退下了。
只是在他走后不久,急促的脚步声也在庭院外响起,而走进庭院的,则是一直在带人巡城的陆文昭。
“怎么了?京城出事了吗?”
陆文昭的到来,让朱由检心头蒙上了一层不好的预感,而陆文昭的话也证实了一切……
“殿下、朝中传来消息,黄河决口于睢阳、徐、邳一带,上下一百五十里内悉成平地,御马监南场田地也遭遇波及,三十余万亩田地颗粒无收。”
“此外、三地流民数十余万,万岁已经蠲免三地各项钱粮,但户部上疏无粮,请万岁截下运往辽东的一百八十万石粮,南运三地赈灾……”
“来了……”听到陆文昭的话,朱由检攥紧了手。
他要面对的不止是努尔哈赤,还有朝中衮衮诸公。
黄河再度决堤,百姓死伤惨重,如果这种时候朱由检上疏这笔钱粮对于辽东的重要性,必然会被文臣打上各种不体恤百姓的标签。
只不过、如果只是这种手段,那朱由检自己提前在辽东屯粮的行为,足以帮助辽东扛过这一战。
“还有别的事情吗……”朱由检强装镇定,但陆文昭迟疑的表情却让他眉头一紧。
“说!”朱由检轻喝,而陆文昭也道:
“河套北虏再度叩边,兵部以西北火药不足为由,将京中盔甲厂、军械所的火药、石弹都调往了西北!”
“……”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而朱由检闻言再也压不住怒意。
他想要拔刀噼砍东西泄愤,但最终还是在手握住刀柄的时候停下了这种想法,镇定了下来,并平复胸中怒气道:
“辽东的火药,到眼下还有多少,燕山军械所的火药还有多少……”
“军械所火药在开战前边全部运抵辽东,眼下恐怕只能有个数千斤,而辽东眼下火药应该不足三十万斤了……”陆文昭低着头回应。
“知道了、你退下吧……”朱由检跟没事人一样的,放下了握刀的手,而陆文昭见状,欲言又止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作揖退出了庭院内。
只是在他走后,朱由检才看着他的背影,咬紧牙关道:
“两年、再等两年,两年之后,孤誓杀腐儒——”
第两百一十章 我粗鄙也
“什么兵部不兵部的,军械所只认万岁和齐王殿下!”
六月二十九,朱由检得知关内消息的前一天,大明关内的局势比起关外也不容乐观……
燕山大营北部军械所门口,兵部的官员来到此地吃了一个闭门羹。
守备此地的神策卫、金吾卫根本就不在意内阁的调令,直接拔刀直指官员。
大小数十名兵部官员被气的发抖,身后的京营也是不知所措。
“西北边事紧急,调军械所火药也是为了家国,请周指挥使不要……”
“我再说一遍,没有万岁和齐王的手书,阿猫阿狗别想进军械所和燕山大营!”
金吾卫指挥使周显根本不在意兵部官员的话,高傲的俯视兵部官员,随后转身道:
“关门!”
说罢、他和神策卫指挥使一同转身走进了燕山大营,而与此同时,两侧的士卒也直接将燕山大营的城门给关上了。
“这……粗鄙武夫!”
兵部官员见状,只能破口大骂,但随后也转头道:
“把这里的事情快马加鞭送往京城,就说金吾卫指挥使周显、神策卫指挥使张朝不接调令!”
“是……”旁边的兵部书吏作揖回礼,随后派塘骑把此地的事情传往了京城。
同一时间的京城皇宫内,百官也吵成了一锅粥……
“辽东战事紧急,户部凭什么不等万岁旨意便随意调动粮秣?!”
文华殿内、都给事中杨涟起身对着新任户部尚书李宗延质问,而面对质问,李宗延却一脸悲戚道:
“辽东的百姓是大明的百姓,难道睢阳和徐、邳的百姓就不是大明的百姓了吗?杨都给事中……”
“你……”杨涟被怼,当即压着怒气道:
“即便要赈灾,也应该请河南、南直隶两地调常平仓和官粮赈灾,而不是拦截军粮!”
“另外兵部又为何调火药离京?眼下最需要火药的是辽东,而非陕西!”
“诶!杨都给事中,议事便议事,不要咆孝大殿之上,失了礼仪……”
杨涟在发作、却被朱国祚忽的开口,以失了礼仪训斥,然而朱国祚这次是怼错人了,杨涟连朱由检、朱由校都敢怼,怎么会害怕他一个阁臣?
“怎么?!朱阁臣的意思是,下官难道说的不是事实吗?!”
“兵者、国家大事,眼下朝廷于北边七十余万大军,近半囤于辽东,若是辽东有失,则国本动摇!”
“夸张了……夸张了……”同为阁臣的沉潅咳了咳嗽,随后对杨涟道:
“杨都给事中,眼下汝为吏科都给事中,而非兵科、户科,有意见、可以提出,可以商议,却不能以如此态度。”
“质疑同僚、而不听同僚行事之因果,如此态度,如何能以吏科的身份公正对事?”
沉潅张口仁义道德、闭口礼制同僚,这模样气的杨涟牙痒痒。
“兵部的事情,解释一下吧……”
忽的、坐在主位的叶向高开口了,而一个陌生的面孔也作揖站起道:
“西北的河套北虏,宁夏北虏连续叩边两年,难道不应该调拨火药和火炮吗?”
由于河套部叩边的事情,兵部尚书王象乾前往了延绥,因此暂代兵部尚书的是左侍郎董汉儒。
也正是王象乾的离开,才给了董汉儒等人机会。
他说话的模样义正言辞,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而作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的左光斗却不紧不慢的开口道:
“我如果没有记错,兵部的调动之中,不过是佛朗机炮三百位,虎蹲炮五百二十三位吧?加上此前西北的火炮,大小不过一万四千余门。”
“这不到一万五千余门火炮,需要调上百万斤火药前往陕西?”
“有备无患!”董汉儒不卑不亢,而叶向高听到他这话也微微皱眉,随后才开口道:
“此事、各方无错,杨都给事中也不过是询问罢了。”
叶向高想揭过此事,而这样的行为却让杨涟不满的看向了刘一燝。
只是刘一燝似乎有心事,心不在焉的模样,并没有看到杨涟的眼神。
“好了、说一说顺天知府和永平知府的事情,听闻此二地的知府设卡拦下了迁移辽东的灾民,这又是为何?”
叶向高继续引出了这昨日刚刚发生,甚至朱由检都还不知道的事情。
他这一开口,众人纷纷看向了朱国祚,因为他们都知道、眼下的顺天知府和永平知府是浙党的人。
不过对于这件事,朱国祚却老神在在道:
“此事、主要是在纠察隐藏灾民之中的白莲教余孽罢了。”
“敢问、耽搁百姓迁移而缺额的米麦,是否由二地的知府负责?”叶向高皱眉询问。
“御马监负责迁移,自然是继续由御马监负责了。”朱国祚厚颜无耻的开口,让叶向高面部隐晦的抽搐了一下。
难怪之前皇帝命令户部再调军粮一百五十万石送往辽东的时候,户部答应的这么爽快,合着户部根本就不想调太仓的军粮。
不仅不调给辽东,还想用灾民消耗御马监的粮食。
哪怕徐邳之地没有黄河决口一事,恐怕他们也会想办法把军粮调往别处。
这种招数,已经是诸党文臣进行党争时,屡见不鲜的手段了。
当将领和经略是齐楚浙宣昆五党官员的时候,他们就会不留余力的支持该将领。
户部没钱了,打不下去了,他们就想办法增加税收,押运粮食。
而如果将领不是他们五党官员的时候,他们就会集体摆烂,不献策,不出谋,坐视敌对党派将领战场失势,随后提出更换将领的要求。
所需的,不过是打压敌对党派,让己方官员上台,谋求军功罢了。
“大明的官员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副德行,现在连军粮都调动了……”
“齐王啊齐王,你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一想到这次迁移的事情是朱由检自己搞出来,随后被朱国祚抓出了机会而露出的破绽,叶向高心中叹了一口气,但还是继续和稀泥道:
“白莲教余孽,我看早就已经清查干净,眼下还是应该快速放灾民出关。”
“这如何能行?”坐在靠近门口的姚宗文忽的站起来,义正言辞道:
“眼下辽东正在遭遇战事,如果迁移灾民前往,岂不是陷灾民步入死地?当等辽事结束,齐王回京,再行定论!”
“荒谬至极!眼下辽东正缺人手,灾民去了辽东……”杨涟当即开口反驳,而不想沉潅打断他道:
“杨都给事中,眼下是在说兵部的事情,姚都给事中在用兵科的身份议事,我看这事情不用吏科来管了吧……”
“就算没有兵科的身份,下官依旧是都察院的御史!”杨涟被沉潅逼急了,直接红着脸说出了自己御史的身份。
“御史也不能咄咄逼人吧!”沉潅忽的抬手拍在了桌上,那声响让无党人士心中一紧,让诸党官员皱眉。
叶向高也是皱眉的一员,而他从沉潅的言辞中,也听出了这件事情不存在和稀泥的可能。
“你们这是要把小齐王得罪死啊……”
叶向高在心底叹了一口气,随后脑中在飞速转动,眼下自己可以干什么。
只是过了一会、他终究没想出来,随后只能开口道:
“暂休一刻钟,一刻钟后再议事……”
他这一开口,众人纷纷冷哼散场
内阁、六部、六科、都察院……
这大小四十多名官员中,如果仔细观察便会发现,由于齐楚浙宣昆五党和东林党势均力敌,导致了两方都无法举荐己方派系的官员上位。
因此、在掌握实权的六部之中,一种很微妙的平衡就出现了。
礼部尚书赵南星、户部尚书李宗延、礼部尚书林尧俞、暂代兵部尚书董汉儒和兵部尚书王象乾,刑部尚书乔允升、工部尚书钟正羽……
这七个人中,一个东林党、一个秦党、一个齐党,一个闽党,剩下三个看似无党的河南籍贯官员中,董汉儒却投靠了浙党。
也就是说、目前内阁之中齐浙各占据两个席位,而东林占据一个席位,剩下两个无党,两个小党派。
这放在前几年,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格局,但眼下却微妙的形成了。
“关键时候、不先对付那位,却来对付同僚,迂腐!”
窥探局势的同时,和沉潅、朱国祚两人坐在偏阁休息的姚宗文不爽开口,而他所骂之人自然便是杨涟了。
眼下所有人都能看出局势,朱由检如果轻松收复辽东,那么接下来就是对卫所全面裁撤,革新,等吃透了卫所,便是对税制和官制进行革新了。
这三个做法,分别损害了卫所军官和武勋,地主和士绅,士子和官员的利益。
第一对组合还好说,只要英国公府不带头闹事,卫所军官和其他武勋不过是桉板上的鱼肉罢了。
相较于这一对,后面的两对组合才是恐怖的存在。
但说他们恐怖,是对于寻常的皇帝来说,而对于朱由校则完全没有这个威胁。
朱由校身后有的是朱由检这个毒计小儿,而朱由检的身后则是一个新兴崛起的齐王党。
齐王党说是齐王党,不如说更像保皇党。
只是这一党派,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牵扯到官场上,只是停留在边军和兵马上。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朝廷上两大势力都无法和他们接触,细谈,更别说拉拢了。
朱由检的政治立场、政治见解,和诸多党派都是不一样的。
不管是党派、国家、官员,只要一进入老迈和颓势,就会想着墨守成规,不想改变自己熟悉的规则,去接触自己不了解的利益。
这也是历代王朝官员明明清楚再这么下去,王朝会慢慢出现问题,却不想办法解决的原因。
反正在诸多官员看来,前面留着坑,解决起来麻烦,那就留给下一代好了,只要炸弹不在我手中爆炸,都和我无关。
就这样、一代推一代,一代坑一代,最后就导致坑越来越大,越来越深。
这种时候、如果出了一个锐意进取的皇帝,那么就是王朝的灾难。
只是历代皇帝、所有想着锐意进取的皇帝,都是想着从政治方面着手,而朱由检反其道而行,先从军队着手。
历代皇帝的对手,基本都是朝堂上最强大的一股势力。
如秦之贵族,西汉之外戚,东汉之豪强,晋之士族,隋唐之门阀,宋之文臣,元之军阀,明初之武勋文臣。
不同的是,明代的武勋垮台太快,没有秦之贵族,两汉外戚豪强、隋唐门阀的系统性传承,往往只强盛一二代便步入下坡,可持续短,维持不了在朝堂之上强势。
结果就是明代皇帝从只需要平衡两方势力,变成了独自面对文臣。
成化的十二团营,嘉靖的三大营革新,正德的边军调京军,都是想扶持武勋再度起来,而武勋如鸵鸟般,烂泥扶不上墙。
这就导致了嘉靖后期直接放弃武勋集团,改手段开始引诱泛江南势力内斗,利用泛江南和浙东两地文官从国初就埋下了间隙,不断地让他们内斗。
最后的结果就是、嘉靖成功把泛江南势力瓦解,而浙东势力也分崩离析。
之后的张居正和高拱内斗,实际上已经脱离了泛江南和浙东内斗,转变为了河南派系的高党和湖广派系的张党内斗。
也就是说、乡党实际上已经被瓦解,并且由乡党转化为了朋党。
相比较铁板一块的乡党,朋党更容易拿捏。
只是没想到、万历在张居正死后摆烂,让浙东子弟的沉一贯抓住机会,浙东子弟再次复起,成为了新的乡党,浙党。
浙党之后的楚党、齐党、闽党、川党,无不是在万历摆烂的时候崛起的。
面对浙党的攻势,泛江南势力无法团结,虽然形成了乡党,却最终只达到了宣党、昆党两个小党派的程度。
乡党的利益已经稳固,而这种时候作为一个朋党的东林党异军突起,随后被浙党迅速镇压。
被镇压后,东林党就开始搞党同伐异,而这样的结果就是,大部分东林党官员都秉承着一个原则。
“抛开事实”,你赞成我就反对,你反对我就赞成。
这样的局面,是很容易被皇帝拿捏的,因为东林党的特性决定了,皇帝有手段的时候,可以用东林党做刀子去捅伤其他党派。
一旦东林党势大,那么它曾经做的事情,就像在身上加了一层嘲讽特性一般,诸多党派都会围剿他。
这种的局势下,皇帝完全可以选择独善其身。
但问题是、这种局势容易玩崩,而朱由校和朱由检也的确是在泰昌元年和天启元年见识到了玩崩东林党的结果。
高攀龙、万言扬等人怼天怼地怼空气,恨不得把朱由检活剐。
好在朱由检做了第二手准备,那就是既然武勋扶持不起来,那我就自己进化成为武勋!
因此、眼下的局面有些尴尬。
朱由检凭借各种军功,成功在各党斗争厉害的节骨眼上,转型为了大明唯一的一群武勋势力。
武勋崛起了,虽然不如淮西武勋强盛,但奈何文官更拉跨。
明初淮西武勋的对手是泛江南文官势力加浙东文官势力的联手,而眼下呢?
朱由检所代表的武勋势力,面对的是分裂的文官,齐、楚、浙、宣、昆、东林、秦、川、闽……
大大小小十几个乡党,各自的利益不同,政见不同,想要团结他们一起来对付朱由检的武勋势力,这简直就是开玩笑。
例如这次,辽东之战对于大明很重要,一旦打输就会动摇国本。
朱国祚等人也都不是傻子,他们知道这一战不能输,输了就真的和杨涟所说一样,是动摇国本了。
但是他们更不能让朱由检轻松获胜,因为朱由检轻松获胜,那么武勋势力进一步扩大,之后再过个两年,只要文臣之中有人投靠武勋势力,那眼下文臣势力将要比晚唐和元代还惨。
因此、朱由检可以赢辽东这一战,但必须要赢的足够惨,惨到几年都恢复不了元气,才威胁不到文官实力。
这也就是为什么朱国祚等齐楚浙宣昆秦闽川诸党,乃至大部分东林党在这次行动中,都没有横插一杠的原因。
燕山学府的事情这么大,文臣们实际上早就知道了,朱由检在那里教授十几万贫苦子弟读书识字,并且着重算术,这意图是什么?傻子都能看出来。
先夺田,再练兵、随后安插官员,改革税制,这种手段,历史上比比皆是。
文臣只是被朱由检连续钻了空子,才一时不察,让朱由检的新生武勋势力崛起罢了,这不代表他们是傻子。
辽东之战必须惨胜!像杨涟那种还在支持朱由检的人,也必须踢出朝堂。
想到这里、朱国祚眯了眯眼睛,随后对姚宗文道:
“让徐邳一带的官员做些事情,随后借口将杨涟、左光斗等人调往徐邳监督赈灾。”
“好!”听到朱国祚的想法,姚宗文眼前一亮。
杨涟不是卖弄他巡察御史的身份吗?那好!现在就是他该动用他巡察御史身份的时候了。
只要杨涟和左光斗被调走,仅凭左右摇摆的刘一燝,以及独木难支的叶向高,根本就无法阻挡他们。
只是在他们谋划的同时,一名官员也快走进了他们所处的偏殿,随后作揖道:
“阁臣,顺天府和永平府派出检查灾民身份的官员和兵马,被上直十二营的兵马乱棍赶走了……”
“他们没说这是六部和内阁的指令吗?”沉潅皱眉轻喝。
“额……”官员面露尴尬道:
“下面的人说了……但上直十二营的将领们说……”
“我等武夫,粗鄙也,不识文字,请拿出齐王令”
“……”气氛一时间陷入了尴尬,朱国祚三人脸色瞬间变成了猪肝色。
虽然他们没想过这种事情能发展很久,但也不至于才执行了一天,就被上直十二营被破坏了,并且还是以不识字这种理由。
这不是妥妥的用文臣经常嘲讽武将的话来反嘲讽文臣吗?
你都说我不识字,粗鄙,那我现在还真就看不懂字了……
“匹夫!”姚宗文小声骂着,但谁都知道他是在骂谁。
朱由检、他手下的兵马和他一个脾性,他才不会在意顺天府和永平府的官员,拦着他办事,便通通打杀便是!
“冬——”
在朱国祚三人还没有做出反应的时候,主殿的鼓声响起,三人只能起身,继续去参加议事。
只是当他们返回主敬殿的时候,屁股还没有坐热,叶向高便开口道:
“刚才内阁接到消息,盔甲厂火药运抵居庸关被万岁下旨拦下,眼下已经重新转运往辽东。”
“万岁旨意原文,盔甲厂属兵仗局,兵部无权过问。”
叶向高一席话,朱国祚三人脸色又变成了猪肝色,他们没想到皇帝已经撕破脸皮到这种程度了。
以往兵部调盔甲厂的火药和甲胃,皇帝可是问都不问。
这下好了,火药调不走了,兵部在盔甲厂的地位也被否定了。
“万岁没有说军粮的事情吗?”忽的杨涟皱眉询问,而叶向高却摇了摇头道:
“万岁没说……”
“……”杨涟紧皱眉头,而朱国祚等人也在心底暗笑。
他们都不知道、朱由检从御马监调了足数的军粮,提前囤于辽东,所以困扰朱由检的根本就不是军粮,而是火药。
并且就算是火药,以辽东三十万斤的数量,朱由检也有信心用它们光复整个辽东。
而朱国祚他们也知道辽东火药有数十万斤,但他们更以为,以眼下的局面,复辽一战会陷入苦战。
以过往明军对付建虏的战损比来说,要吃掉一名建虏,最少要折损三名明军。
也就是说、只要朱由检在辽东战场吃瘪,他们也就可以提议更换将领了。
想到这里、朱国祚几人平复了心情,而杨涟也“蹭”的起身道:
“辽东之事,是我大明眼下第一大事,军粮更是重中之重,不行!我要去找万岁问个明白!”
说罢、杨涟作势就要为朱由检讨个说法,而叶向高却开口道:
“还是老夫去吧。”
叶向高一开口,杨涟的脚步便停了下来,毕竟以官职来说,他确实不足以去乾清宫主动求见。
“那便劳烦叶阁老了……”杨涟恭敬作揖,而叶向高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不明白皇帝为什么在这种节骨眼上,放纵这些文臣。
带着忐忑的心情,句偻的身影,叶向高向着乾清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