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留下(二更)
二人一起拉着手走进中军帐时,三双眼睛齐刷刷地对他们看过来。
安华锦面上一派淡定,拉着顾轻衍入座,同时对外面吩咐,“来人,去熬一锅姜汤来。”
“是。”有人立即去了。
顾轻衍耳根子微微有些红,随着安华锦进来后,对皇后和楚砚分别见了个礼,“皇后娘娘,太子殿下!”
皇后笑开,“怀安,你称呼本宫什么?不是该叫姑姑了吗?”
虽然他们未曾大婚,但如今安华锦闹了这么一出,天下皆知,顾轻衍也应了,那就是板上钉钉了,提前改口也是可以的。
顾轻衍脸微微一红,还是微笑地改口“姑姑”,又对楚砚称呼“表兄”。
皇后高兴,连忙答应了一声。
楚砚看了顾轻衍一眼,倒是没说什么,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算是受了这个称呼。
安易宁在一旁瞧着新奇,看看顾轻衍,看看楚砚,暗暗想着小姑父和表叔就是厉害,闹的那般僵,都能此时一笑泯恩仇。他以后要学的大约还有很多很多。
皇后取笑安华锦,嗔着他,“到底是不同,我来了多久了?也是冒着风雪而来,坐到现在,都没能喝你一口姜汤,怀安刚刚来,你就让人给他熬姜汤。”
安华锦弯了一下嘴角,脸不红气不喘理直气壮地说,“姑姑来了之后就不停的哭,我就算是把姜汤喂到您嘴边,您估计都没心情喝一口。怪我咯?”
皇后失笑,“倒也是。”
她收了笑,叹了口气,“子欲养,而亲不在。我本想着明年开春,回南阳,离开京城了,没有皇后的身份和枷锁在身,好好地陪陪他,伺候伺候他,没想到,他就这么去了。”
顾轻衍面上也收了笑,露出悲伤之色,低声问安华锦,“安爷爷走的可安心?”
“很安心,除了惦记着你做他的孙女婿外,没别的念想。”安华锦道。
顾轻衍抿唇,声音更低了,“安爷爷离京时,我也想随着他一起来着,后来终究是胆子小,没敢去南阳,怕见你。”
安华锦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笑着说,“你那时若是敢去,还真没准被我打回来。不比如今好,你等着我来京。”
顾轻衍不再说话。
“你们嘀咕什么呢?怕我们听见?”皇后没听清二人说什么悄悄话,笑着问了句,“有什么是我们不能听的?”
安华锦抬起头,对皇后认真地说,“姑姑,随我回南阳吧!”
皇后一愣。
安华锦看着她,“你随我回南阳,以后也不必回来了,明日也正是个机会,你与陛下趁机和离,陛下当年做出那样的害安家的事儿,你与她和离也是应当,朝臣们也没有理由和脸面替陛下留你,你跟他和离,天下人也不会说什么。从今以后,生不冠他的名,死不冠他的姓,你就是我们安家人。”
皇后一下子落了泪,捂住脸,“我是他的皇后,就在皇宫,当年却没有察觉他有这样的心思,我才是安家的罪人,对不起安家,我哪里有脸回去?”
“姑姑错了!”安华锦清声道,“是陛下不仁不义,假仁假义,您就算是皇后,也不是他心里的蛔虫,怎么能知道他想什么?又怎么能怪得了您?您何必拿他的错误惩罚自己?咱们安家人,行得正,坐得端。您是安家的女儿,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您也别跟我说什么以死谢罪的话,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您要和离,与陛下断绝关系,要回南阳,好好的活着,等着表兄娶妻生子,看着表妹招婿嫁个如意夫君。半生陪给了皇家又怎样?您还年轻,还有后半生,日子还长的很。”
“表妹说的对,母后随表妹去吧!您去了之后,儿臣届时了了所有事情,也会去。”楚砚道。
顾轻衍也颔首,“安儿既然已为姑姑安排好,姑姑就听她的吧,南阳的确是一个好去处。”,他顿了顿,“我也会去南阳。”
皇后一怔,用帕子抹了眼泪,看向顾轻衍。
顾轻衍抿唇,“南阳很好。”
安华锦这时笑着说,“你放不下顾家,便无需放下,我同样也放不下南阳,也就不放下了。诚如爷爷所说,南阳安稳时,我来京城住半年,然后再回南阳待半年,以后表兄去了南阳,南阳人才济济,有崔世兄,有清岩哥哥,有沈远之,有安平,只要不打仗,无需我过多操心南阳军。爷爷说了,你的才华,若是不施展在朝堂,是埋没了你,你就该站在高处,做当世文臣,载入史册,流传千古,不能因为我而泯于众人。”
顾轻衍摇头,“半年分离,我受不住。”
安华锦:“……”
皇后一下子破涕为笑,“那你就请些时日的假,也去南阳找她待上一两个月,把时间穿插开,夫妻两个人,为了保持长久的新鲜感,也不必长期腻在一起,免得感情转淡,没了意思,你们这样,让彼此有一定的空间,也是极好的。”
顾轻衍立即说,“我不会腻。”
皇后:“……”
顾轻衍盯住安华锦,“你会腻烦我吗?”
安华锦偏头看着他的脸,“不会。”
就这张脸,她就可以看个一万年,怎么会腻烦呢?
顾轻衍笑着低下头,“所以,姑姑多虑了。”
皇后:“……”
她无言了好一会儿,又气又笑,“好好好,是我多虑了,你们自己商量吧!”
楚砚倒是没顺着三人的话说,而是深深地看了顾轻衍一眼。
伙食营的人端来一锅姜汤,给每个人盛了一大碗,然后问安华锦,“小郡主,天色不早了,可开火了?”
安华锦点头,“开吧!”
“小姑姑,什么开火?”安易宁好奇地问。
安华锦笑,“就是该做饭了。”
安易宁“哦”了一声,摸摸小肚子,“我是有些饿了呢。伙食营的饭好不好吃啊?”
这几个月来,他已经被顾家的伙食给养叼了胃口,顾家的伙食,实在是太精细了。
“要不你们回顾家吃?”安华锦转向顾轻衍,“伙食营的伙食肯定是不怎么样的。我怕你们吃不惯。”
“不要。”顾轻衍摇头,“我吃得惯。”
安易宁也立即举手,“小姑姑,我也吃得惯。”
“我也有二十年没吃伙食营的饭菜了。”皇后十分怀念地说,“小时候,我虽不常去军营,但一年总也会去一两次的,每次也会跟着父亲一起吃伙食营做的饭菜。那时候,伙食营有一个老师傅,烧的菜特别好吃,我觉得比南阳王府的大厨做的都好吃,恨不得将他带回府去。”
安易宁立即问安华锦,“小姑姑,那个老师傅还在不在?”
“都二十年了,哪里还在了?”皇后笑起来。
安华锦道,“陈师傅故去后,他的儿子在伙食营掌勺,如今还在,被我带出来了,但是定然没办法跟顾家的私厨比的。”
皇后眼睛一亮,“他的儿子可得了他的真传?”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皇后期待起来。
顾轻衍温声说,“顾家的私厨虽好,但是吃的腻了。”
安易宁附和,问安华锦,“小姑姑,我今日可以住在这里吗?”
安华锦点头。
顾轻衍也偏头看来,没如安易宁一样问出来,但一双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
安华锦对他也点点头。
顾轻衍弯起嘴角,也高兴起来。
安华锦看着一大一小两张脸,想着她是对的,从来没有这一刻觉得自己所做的决定是对的。她此后的余生,都能看到这样的两张脸,对她露出愉悦的欢喜的笑。
皇后倒是没说住,只道,“我去砚儿的府邸。”
她不想再回皇宫了,主要是,不想见到那个狼心狗肺的王八蛋。
楚砚颔首,“用过饭,我带母后回城,您这些年所用之物,让贺嬷嬷带着人去收拾好,明日您与陛下和离后,表妹什么时候启程离京,您随着回南阳就是了。”
皇后点点头。
伙食营的饭菜,虽然粗糙,但是诚如安华锦所说,陈师傅的儿子掌勺,还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色香味虽然没占个色,但是占了两样香和入味,皇后吃的心满意足,楚砚似乎也很喜欢,顾轻衍和安易宁吃够了山珍海味,吃的也很新鲜尽兴。
饭后,楚砚带着皇后回城,安易宁与顾轻衍留在了大营内。
第三十九章 留宿(一更)
出了军营后,皇后与楚砚坐在一辆马车上,皇后的心情好了许多。
她对楚砚道,“以前,我也与所有人一样,觉得怀安和小安儿,性情天差地别,不是良配。如今看来,是我错了,所有人都错了,明明他们是天作之合,实乃良配。”
楚砚平静地道,“是表妹对他处处包容宽和。”
皇后笑起来,“小安儿的脾气,能让她对一个人处处包容宽和,那是极其不易的。她能处处包容宽待怀安,那是真的喜欢到了心坎里,况且,怀安是个好孩子,这天下,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也无怪乎你外祖父临终前都惦记着他。他老人家比从小看小安儿到大,比旁人更了解小安儿,想要她不受委屈,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儿,他九泉之下就安心了。”
楚砚点点头,“表妹聪明,知道自己要什么,什么对自己来说是最重要的。外祖父九泉之下也可安心了。”
母子二人一路闲聊,回了城,进了太子府。
楚砚安排人,让贺嬷嬷带着人进了宫,去收拾皇后的物事儿,没提前声张和离之事。
夜幕降临,安华锦让安平将安易宁带去了他的营帐,留了顾轻衍在自己的中军帐。
中军帐内剩下两个人独处,一时间很是安静,帐子内的炉火暖融融的,巡逻的士兵都避离中军帐远了些,只有隐隐的脚步声传来。
安华锦在火炉上温了一壶酒,正是春风醉,她温好后,递给顾轻衍。
顾轻衍伸手接过,低声说,“我几个月来时常喝这酒,但怎么喝,都觉得是苦的。”
安华锦歪着头瞧着他,他玉颜如雪,哪怕中军帐内这般暖和,他依旧透着不正常的苍白,她心下发疼,“身上的伤是没好利落?还是落了病根?”
顾轻衍摇头,“好利落了,没落病根,前些日子染了风寒而已,是风寒还没好利落。”
安华锦点点头,“喝吧,今日这酒,应该不苦的。”
顾轻衍弯着唇笑,慢慢地捧着喝了一口,肯定地说,“嗯,不苦,是甜的。”
安华锦笑出声,也给自己倒了一盏,喝了一口,便慢慢地对她说起了他这几个月都做了什么。
她想,他一定很想知道没有书信来往的这些日子里,她都做了什么,想了什么。
果然,顾轻衍听的很是认真。
几个月的时间虽然过的慢,但也不过是聊聊几语就能说完。
顾轻衍在她说完后,看着她,“你也喝春风醉吗?”
安华锦笑起来,“是啊,我也时常喝,想你的时候就喝,睡不着觉时也喝,但是总也醉不了,半梦半醒间,似乎你就站在我面前,一脸痛苦地看着我,我就什么脾气都没了。”
顾轻衍轻声说,“我也时常半梦半醒见看见你,你对我一脸冷漠,我很多时候,都不敢睡,似乎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你的神色,处处透着冷。”
“胡说,我才没有,是你自己瞎想。”安华锦没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以前还有些软肉,如今整个人瘦,脸也瘦,软肉却不见了,手感也没了。她有些发狠,“把肉给我养回来,太瘦了。”
顾轻衍点头,握住她的手,“你也瘦了呢。”
“女孩子瘦些漂亮,不是有那么一个词,叫做弱柳扶风吗?”安华锦不在意。
“不行,你也要跟我一起长肉。”顾轻衍固执地说,“还跟以前一样。”
“行。”
心情好了,吃好喝好,哪里能不长肉?这个简单!
二人随意的聊着,安华锦见他喝完了一盏酒,又给他倒了一盏,笑着问,“问你个事儿?”
“嗯。”
“七表兄是不是欺负你了?”
顾轻衍手一顿,“没有。”
安华锦看着他,“他怎么欺负的你?”
顾轻衍垂下头,“没有欺负我。”
安华锦晃着酒杯看着他,“顾轻衍,你不可爱了啊。我知道七表兄一定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帮你欺负回来。”
顾轻衍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抬起脸,认真地说,“他真的没有欺负我,只是将事实摆在我面前,我接受不了而已。”
“所以,因为他给你摆了事实,陛下给你下赐婚圣旨时,王岸知欺负你时,你只将自己关了起来,推挡了圣旨,然后什么也不做了?”
“我不敢做。”顾轻衍轻声说,“我怕我做的,不是你乐见的。”
“傻不傻啊!”安华锦搁下酒杯,站起身,“以后谁欺负你,只管欺负回去,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顾轻衍弯起唇角,“好。”
“睡觉了。”安华锦解了外衣,“爷爷说我不用给他守孝,他最惦记着是增外孙,但我想着,总要守个百日,南齐和南梁要开战了,就当保存体力了,你说呢?”
顾轻衍脸色终于泛起了红,放下酒盏,低低地“嗯”了一声,“应该的。”
安华锦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钻进了被子里,“抱着睡总行吧?”
顾轻衍也解了外衣,歪着头想了想,也钻进了被子里,轻轻地抱住安华锦,跟着她说,“行吧?”
三十万兵马的南阳军很安静,黑夜如白天一样,井然有序。
被三十万南阳军挡在京城后方的二十万京麓兵马大营全无准备,没带行军的营帐,也没带安营扎寨的一应所用,又不能离开回到京麓兵马大营,只能在夜风中瑟瑟发抖,看着前方三十万兵马的南阳军进入了井条有序的修整和安睡。
魏振心里十分的感慨叹息,对身边亲信道,“待此事后,太子殿下即便不革除魏某的官职,魏某也无颜再统领京麓兵马了。”
亲信道,“大人,您若是辞官,那京麓兵马谁来统领?这满京城,无人可比大人啊。”
亲信说的不是假话,京城里重文轻武,这是大楚朝的历史遗留问题,因大楚朝有威名赫赫的百万南阳军镇守南阳,漠北是天险之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以,只要南阳王府守住了南阳,大楚腹地便一直安全,而安家,守了南阳一百五十年,没让两国践踏大楚腹地,这也就渐渐地养成了,除了南阳和漠北,在朝中,重文轻武,世家林立,文臣把持超纲。
所以,京城武将门第少,义勇伯府则是近三代以来,京城仅有的武将能臣一门,又是太后娘家,无论是太后生前,还是死后,义勇伯府都满门低调,陛下信任义勇伯府,将京麓兵马大营交给义勇伯府,到如今,已三代。
若是魏振都辞去了掌管京麓兵马大营的之权,亲信还真想不出来,谁能接任。
魏振道,“太子殿下总有法子的,我能力有限,不足为任。今日是南阳军,若他日是南梁和南齐的兵马,这样不堪大用的京麓兵马,如何守城?”
亲信小声说,“若是南齐和南梁的兵马能来到皇城下,那么,南阳军都抵不住,他们踏着南阳军的白骨来到这儿,我们自然也只能挨打的份。”
魏振也知道,“但这是二十万京麓兵马啊,不是个小数字,不能干养着,没什么用处。”
亲信觉得也是,这些年,陛下登基当政后,克扣南阳军军饷,可没克扣京麓兵马大营的,就这样,京麓兵马大营二十万兵马,在南阳军面前还不够看,可真是丢脸死了,养之何用?
当然,若不是安小郡主今日带着南阳军来,他们也会觉得,京麓兵马大营没那么差,这世上,就怕对比。
魏振吩咐,“传我命令,让每个人都给我站稳了,就当夜训了,谁敢倒下,就二十军棍伺候。”
南阳军站岗的士兵一个个笔直如小白杨,京麓兵马同样是人,没道理做不到。缺少的,就是强训。
亲信心神一凛,“是。”
京麓兵马大营的人心中叫苦不已,但也只能在寒风中硬生生地挨着。
只是魏振也没想到,他一道命令,没挨过这般强训的京麓兵马大营,在第二日一早,士兵竟然被寒风吹的病倒了三分之一。
如此无用,也让南阳军的士兵们瞠目结舌。
第四十章 哗然(二更)
第二日清早,楚砚给满朝文武下了一道太子口谕,今日大朝会,任何人不得缺席。
大楚朝的大朝会,素来是按规矩初一十五,今日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太子殿下下了口谕,那么说明,今日有重大的事情发生。
如今,形势已十分明朗,安小郡主人虽然没进城,但带着三十万兵马在城外,昨日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顾大人前后出了城会见安小郡主,宫里的陛下据说昨日昏迷到半夜,醒来后又耍疯了一通,被大殿下给按住了,后半夜没了音,人人都清楚,如今太子殿下的话,更比圣旨还金贵。
只要安家无反心,那么,这未来天子,便是今日储君的。
所以,今日无人缺席大朝会,也不敢缺席这一日的风云之变。毕竟,这代表着未来无数人的风向标。
清早,楚砚出了太子府时,又下了一道命令,打开城门,请安小郡主入城。
城门大开,安华锦吩咐安平用囚车押了张宰辅和许靖,与顾轻衍、安易宁骑着马,只带了少量兵马,入了城。
百姓们知道今日有大事儿发生,都早早地起来围在街道两旁等着热闹。
这也是千古罕见了,自古以来,外敌兵马来京,多数都是为谋朝篡位而来,总之,没有好的,一旦发生这种兵变,百姓们也都心惊胆战,家家闭户,户户落锁,街道上空无一人。但是这一次,安华锦带兵来京,三十万兵马停在城外,不喧闹,不吵嚷,被攻城,整齐划一的队伍安静地驻扎在城外,因为南阳王府的威名也好,因为安华锦的行动也好,总之,没有让百姓们怕,反而,百姓们都想知道,安小郡主来京的目的。
直到,今日一早,安华锦押着张宰辅和许靖入城,百姓们看看安华锦,又看看囚车里的人,好奇地议论纷纷,有的胆子大的人甚至公然地问安华锦。
安华锦目光清淡,无不可对百姓言,“八年前,陛下和张宰辅合谋,通敌卖国,买通我父亲至交好友许靖,陷害南阳军,导致我父兄三人和无数将士战死沙场,今日进城,我带着他们当朝与陛下对质,来是问问陛下的良心?”
百姓们瞬间哗然。
八年前的玉雪岭之战啊,不止是南阳军的痛,是南阳百姓们的痛,也是大楚千万百姓们的痛,为安家父子痛惜,为那一战的惨烈而戚戚然。
如今,安小郡主说什么?说当年原来是陛下和张宰辅合谋?买通许靖?陷害南阳军?才导致玉雪岭之战的惨烈?
有愤恨者,拿着手中的东西向囚车里的人掷去。
安华锦看着百姓们人人震惊愤恨的脸,想着安家多少代人的血终究是没白死在战场上,至少,大楚的百姓们记着,念着,心感其痛。
百姓们手里的东西,自然不能砸死囚车里面的人,所以,一路长街而过,张宰辅和许靖被安华锦带到宫门前时,除了稍微额头破些伤外,还是无恙的。
楚砚已早一步进了宫,而皇后等在宫门前。
见安华锦等人来到,她挑开车帘,恨的眼睛发红地看着囚车里的张宰辅与许靖,张宰辅一脸的无所谓,甚至眼底有些激动,大约是,他终于可以扳倒陛下了,而许靖,惭愧地不敢对上皇后的视线,毕竟,也是幼时相识。
安家两代女儿,安华锦似乎比皇后幸运的多,她的幼时相识,都正义,没有这等为情走歪之人,无论是许清岩,还是崔灼,亦或者是沈远之,她都能全心信任地将南阳托付相看。
“姑姑!”安华锦喊了一声。
皇后压制着从那两辆囚车上收回视线,红着眼睛对安华锦点点头,“进宫吧!早朝快开始了。”
安华锦点头。
一行人押着囚车,进了皇宫。
满朝文武不敢误了早朝,甚至比平日更早地上了早朝,分两列,等着时辰。
王岸知今日也在,且在一列之首。
楚宸站在王岸知身后,看着他懒散地漫不经心地甚至有些歪歪斜斜地没正形的模样站着,他盯着他的后背和后脑勺看了一会儿,终究是没忍住,伸手捅了捅他,“喂!”
王岸知不回头,似乎懒得理楚宸。
楚宸又用了些力气,“喂”声大了些。
王岸知冷冷的邪邪的声音响起,“再碰我,剁了你的手指头。”
楚宸:“……”
呵,这个家伙,真当自己有多不能惹呢。
好吧,他也的确不太能惹,至少,他是挺惹不起的。
昨日,他与苏含、江云致三人本来打算到城外去看安华锦,但走在半路上,楚宸先改了主意,对二人说,“咱们找个地方,喝酒去吧?”
江云致:“……”
苏含:“……”
楚宸道,“咱们出城去瞧个热闹,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喝酒。若是有什么热闹,明日怕才是正式登场。咱们三个去了,小丫头也不见得乐意见,她大约没功夫理咱们,还不如不去自讨没趣。”
江云致和苏含对砍一看,想着他倒是有自知之明,于是,齐齐点了头。
就这样,三人在楚宸的一个建议下,跑去喝酒了,后来听说皇后和太子殿下出了城,又听说顾轻衍也出了城,后来,皇后和太子回了城,而顾轻衍留在了城外的南阳军中,楚宸啧啧了半天,一不小心把自己喝多了。
他的性子,因自小生在宗室的善亲王府,京城唯一的与天子同姓的近枝王府,所以,哪怕他看着不着调,但是自小也养成了谨小慎微的性子,甚至,比相同的宗室们,都要多个深沉多思的心眼,有些话,他插科打诨能说,有些话,他却是死也不能说的,从小到大,一直都深刻地记着他的身份。
所以,三年前到底是因为什么挨安华锦的揍的,他爷爷气的对他瞪眼睛无数次,他也死活不说,陛下面前,也是不张嘴,没人知道,但是今日,他喝了些酒后,却是想对着面前的这俩与他志趣相投的家伙一吐为快。
“你们知道,三年前,我为什么和那个小丫头打起来吗?”楚宸醉醺醺地问。
苏含和江云致自然想知道,但是没觉得楚宸会真说。
楚宸还就真说了,“三年前啊,楚澜用计,引着我追私造兵器案的蛛丝马迹,想借我之手,扳倒暴露支持大殿下的背后之人,我虽然知道是个陷阱,但是还是耐不住少年心性的好奇,当真追了,一路追查到八大街红粉巷,眼看着就追着人了,却遇到了小丫头,她将我拦下了,她那时,被人喂了百杀散,目的就是挡我,若不是那小丫头心性坚韧,哪怕吞下了百杀散,还留着一丝理智,我今日就坐不到这里跟你们喝酒了,早一赔黄土埋去了我家坟地了。”
“啊?”苏含有点儿惊讶,“原来是这样,她怎么会被人喂了百杀散?”
“那就要问顾轻衍啊,他明明知道小丫头是他的未婚妻,当初是怎么舍得给她喂百杀散的?”楚宸也十分无语,“有那么一个未婚妻,小姑娘水灵灵的,漂亮极了,不说她的性子,就是那长脸,他就算第一次瞧见,也下不去手才是。百杀散那玩意儿,是什么人都能吃的吗?何况还是给一个小姑娘,你说,他狠不狠?没想到,小丫头不但没记恨他,还喜欢上了他。他就算长了一张好看的脸,我也不差啊是不是?小丫头就没喜欢上我。”
苏含认真地看了看楚宸,诚实地打击他,“对比顾轻衍那张脸,还是差的。”
楚宸气的抬脚踹苏含,“还想不想听了?”
“您说您说。”苏含躲开,连忙又给他倒了一盏酒。
“没的可说了,你们还听不明白吗?当年,顾轻衍是帮着大皇子的,为了全身而退,拿小丫头做挡箭牌,偏偏我撞上去了,这不就撞在小丫头手里了,打不过,心也栽了。”楚宸洒脱地喝了苏含心倒的酒,“没想到,他们俩,隔着千山万水,重重险阻,还真能以这种方式走到一块?是不是了不起?”
“嗯,了不起。”苏含和江云致点头。
“来,一起喝一杯,帮他们俩庆祝一下。”楚宸端起酒杯,“明日之后,这京城大约要辞旧迎新了,也顺便庆祝一下。”
二人一起端起酒杯,还真跟楚宸一起庆祝了一杯,虽然,也不知道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庆祝个什么劲儿。大体是跟着楚宸帮他一起感慨三年前那轰轰烈烈的一架吧。
第四十一章 大朝会(一更)
楚宸昨日喝多了,大约是酒好,所以,他没有什么宿醉后的难受,今日一早来到早朝上,依旧神清气爽。
所以,面对王岸知的威胁,他也浑然不怕,在他身后说,“你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禁碰?我不就想跟你说两句话吗?有何难?”
王岸知头也不回,“有屁就放。”
楚宸:“……”
“粗俗!”他骂了一声,“王家子弟,从来言谈文雅,知礼守礼,有节守信,我怎么看着你这么不像王家人呢?”
王岸知嗤笑一声,“你像?”
楚宸无语,“我姓楚,像个屁。”
王岸知不理他。
楚宸靠近他,压低声音问,“你得罪小安儿,得罪很了吧?你就不怕她今日找陛下算完账后,找你算账吗?你再能耐,打得过三十万南阳军吗?”
“打不过又怎样?”
楚宸啧啧一声,“你到如今,还大言不惭呢,打不过,被她收拾一顿?或者杀了?”
“她最好杀了我。”王岸知似乎对于生死没什么概念,语气默然的没什么情绪。
“我想知道你怎么想的?”楚宸探究地盯着他的后脑勺,因为王岸知一直没回头,他也一直看不到他脸色,十分好奇。
“你活腻歪了吗?”王岸知问。
楚宸摇头,“我活的好好的,干嘛腻歪?”
“那你就闭嘴。”王岸知没了耐心,“再说一句,我封了你的嘴,做哑巴好了。”
楚宸翻了个白眼。
“怎么?你不信?”王岸知猛地转回头,相看死人一样地看着楚宸。
楚宸这一下子看清了,原来,他的脸上真没别的情绪啊,这人真是邪性的很,你说他狠吧,在宫宴之日,他没杀了安华锦,你说他不狠吧,屡次使出的手段又是要人命的,你说他邪吧,他有时候又突然不出手顺着邪道走了,比如陛下那里,据说他昨日就出了宫,回府后好好地睡了一觉,跟没事儿人一样,对陛下不管了,你说他不邪吧,他偏偏处处都透着邪气。
这人可真是绝了。
但无论如何,楚宸相信,他打不过他,若是想在这金銮殿上封了他的嘴,也是能说到做到的。
楚宸也无意惹他对付他,见他回头,眨了眨眼睛,用手比划了一下,仿佛给自己的嘴贴了一张封条。
王岸知倒是被他逗笑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宸小王爷可真是识时务,怪不得没与我那七表弟争起来呢。”
楚宸闭着嘴,说贴了封条就是贴了封条,坚决不说话了。心想着,顾轻衍是谁啊,小丫头但凡给他一丁点儿的机会,他死活都是要争取一下的,但是她从始至终都不给啊,所有机会,都给了顾轻衍了,他争个屁,闹笑话给所有人看吗?他又不傻。
“她怎么收拾我,我倒是也挺拭目以待。”王岸知扔出一句话,转过了身去。
楚宸倒是有些敬佩他了。
不是所有人到这个时候,还能如王岸知一样,面不改色。
早朝的钟声响起,皇帝有张公公扶着,上了朝。
坐了那把椅子二十年的帝王,一步一步,走的十分艰难,是第一次,不愿意上这金殿,二十年来象征着他权利的至高峰的这一座金殿,让他恨不得死在昨日。
楚砚与楚贤跟在皇帝身后,楚砚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楚贤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来。
朝臣们都规规矩矩如往日一般,山呼万岁,震耳欲聋。
皇帝坐在那把椅子上,只觉得头脑嗡嗡,眼前嗡嗡,这一刻,他心下恨的人有很多,楚砚,甚至昨日开始就盯着他的楚贤,还有下面站着的王岸知,还有得到消息刚进宫门的安华锦顾轻衍等人,甚至底下站的朝臣,他都觉得恨。但是恨的同时,他涌上的更是深深的无力。
他知道他完了。
作为一个帝王,他曾以为,没有人能批判他,也没有人能制裁他,但是,从昨日到今日,无论是皇后,还是楚贤,还是楚砚,都清楚地告诉他,他要下罪己诏,要对当年自己的所作所为认罪,要向安家认罪,甚至向天下人认罪。
他是想死的,但是,他也不是没有软肋,最起码,楚家的皇陵就是他的软肋,所以,他不能死,今日只能坐在这里。
楚砚站定后,清声道,“请母后和安小郡主。”
皇帝身子不受控制地一颤,这一颤虽然轻微,但是朝臣们都看的清楚。
小太监扬起的高声唱喏声传出了大殿外,不多时,皇后、安华锦、顾轻衍、安易宁四人进了大殿。
王岸知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顾轻衍的脸上,见他眉眼舒展,整个人如清风明月,他拉着安易宁的手,落后了安华锦半步,却神色从容,他冷笑了一声,目光移开,看向安华锦。
安华锦一身红衣,眉眼如画,神色清淡,与这大殿格格不入。
她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而已,步履清浅地走进来,却让素来口若悬河的朝臣们,无论是老的,还是年轻的,自她进来后,所有朝臣们的神色都绷了绷,气息似乎有那么一瞬间都清浅不可闻了。
这大概就是三十万兵马兵临城下带来的震慑效果。
随着安华锦进来,向身后一摆手,安平带着人押着张宰辅和许靖也上了大殿。
皇帝虽然早已知道张宰辅和许靖被安华锦带来了京城,但是在见到张宰辅一刹那,还是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就要拔剑去杀了张宰辅。
楚砚平静地拦住了他的剑,眉眼冷冽,“父皇今日还是不要做您不该做的多余的事情的好。”
皇帝瞬间被按住了,整个人卸了力气。
张宰辅倒是全然无畏,看着皇帝,哈哈哈大笑。
皇帝身子哆嗦,看着安华锦,“安华锦……你杀了他,朕写罪己诏,你给朕杀了他。”
安华锦当没听见,对张宰辅和许靖道,“说吧,当年你们都做了什么,都说出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八年前,玉雪岭之战,你们背后都做了什么肮脏事儿,埋藏了八年,也该让世人知道了。”
张宰辅倒是恨不得天下人不知道,他早就想说了,但是下了刑部天牢后,看管他折磨他的都是皇帝的人,他不敢透露丝毫,怕皇帝直接杀了他,他以为当年那一桩秘密,也要随着他被折磨死而埋藏地下了,可是谁知道,皇帝竟然不让他死,且还派了太医救他,他更没想到,他的孙子这么争气,让安华锦知道了这一桩秘密,才有了他今日堂堂正正地站在这朝堂上。
那么,今日就怪不得他了。他恨不得将大楚搅和个稀巴烂,好给他的孙子夺权的时机。他张家的路,还有他孙子的路,是他一直以来就铺好的,本来想着顶多二三年,他们张家所有人,包括他,都能功成身退,只不过没想到,因为半途楚贤个安华锦,搅动京城一桩桩一件件大案,拔出了他,他的所有计划被她破坏,提前将他拉下马。
不过,他也活够了,拉着皇帝一起死,哪怕不死,他也遗臭万年,受天下人甚至后世唾骂,他也高兴。
他死了,他的孙子已经成长起来了,他也甘心了。
于是,张宰辅便将八年前陛下是如何找到了他,他如何一口应下,派了长子去南阳暗中收买许靖,针对南阳王府制定了一系列的反叛计划,全盘交待了。
他没说到的细节之处,许靖这个当事人,在一旁做了补充。
朝臣们知道当年之事的毕竟是零星少数,多少人是不知道的,此时得知了当年之事,无不震惊,齐齐不敢置信,哪怕是最贪污的贪官,也没敢生过卖国的心思,没想到,一个是一国宰辅,一个是当朝陛下,联手卖国。
这传出去,真是让天下人耻笑。
二人话落后,安华锦看着皇帝,“陛下有什么可说的吗?”
皇帝能有什么可说的?他没有,人证在,事实在,甚至当年他的传话,都被张宰辅用特殊的能够保留话音记忆的风铃给记录了下来,他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反驳的余地,直接捶死在了金椅上。
“既然陛下没异议,那就下罪己诏吧!”安华锦一锤定音,“对天地告罪,对安家告罪,对天下百姓告罪。留史书,传于世。”
第四十二章 罪己诏(二更)
大楚建朝以来,史无前例的一次特殊的大朝会,在皇帝颤抖着手连笔都握不住的情形下写了罪己诏,将八年前玉雪岭之战惨烈背后的事实公之于众。
皇后见皇帝写完了罪己诏扔了笔,沉着声音开口说,“陛下把和离书也写了吧!从今日起,我要与你和离。”
皇后此言一出,皇帝顿时看向她。
朝臣们齐齐睁大了眼睛,一时间满朝哗然。
皇后很肯定,“写和离书,你没有资格再做我的丈夫,我也不愿意再做你的皇后。我甚至都不愿意再已你之名,冠我之姓。免得恶心我。”
“你……你……”皇帝伸手指着皇后,说不出话来。
自古以来,有高门贵府闹和离,有贫民百姓闹和离,却从来没见过帝后闹和离。这是第一次。
朝臣们你看我,我看你,都面面相觑。
楚砚很平静地开口,“既然母后要求,陛下就写了和离书吧!”
“你……你也同意?你个逆子!”皇帝不干了。
楚砚淡漠地看着他,不再称呼父皇的他,眼底尽是冷意,“母后说的很清楚,陛下不配再做他的丈夫,他也不愿意再做你的皇后,既然如此,陛下还有什么理由留着母后不跟你和离?”
“祖宗的规矩里没有皇后和离。”皇帝怒。
“以前没有,那是楚家的先祖们都没有像陛下一样做了这么多不可饶恕之事。”楚砚冷眼道。
皇帝一口气上不来,“你是要逼死朕是不是?”
皇后怒了,“你少给我儿子扣不孝的大帽子,他倒是想好好孝顺你呢,可是你睁大你的眼睛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你配吗?和离书,你到底写不写?你不写,我来写。”
她说完,也不理皇帝,吩咐左右,“来人,给本宫拿笔墨纸砚来,本宫来写和离书。”
皇帝虽然已被人将面子踩在了脚底下,但到底还是不想这般继续被踩下去,怒道,“不用你写,朕来写。”
若是连个和离书都被动地让女人写,那么,史册记载他的,又多了一笔。
张公公带着人呈递上了笔墨纸砚,皇帝当朝写了和离书。
皇后收了和离书后,一眼也不想再看到皇帝,拿着和离书就出了大殿。
而安华锦看了皇帝一眼,“善兵伐谋,忠魂埋骨,安家的战场,永远不在朝堂,而是在边疆。这是安家的组训。”
她又扫了文武百官一眼,“安家从无反心,今日我站在这里,就是要告诉各位,安家哪怕有反的本事,也从没想过反,亦不会反。安家护卫的不是昏君,而是大楚百姓。我父兄在天之魂,今日昭雪,已证后世遗恨。”
她伸手拉过安易宁,推在了所有人的面前,一字一句地道,“陛下待安家薄,但上天待安家厚。八年前,我哥哥虽然战死沙场,但安家没绝了后,上天给了安家一个遗孤,我哥哥的亲骨肉,他叫安易宁,我哥哥堂堂正正,宁儿也当活的堂堂正正。诸位认识一下。”
朝臣们被一波又一波的惊雷快给砸懵了,都齐齐惊愕地看着站在大殿上的那个孩子。
有几个老臣当场就哭了出来,“苍天有眼啊,这孩子像安家长公子。”
“安家长公子的孩子啊!真好!”
“我早先还说,这世上哪有这么相像的人,原来啊……”
“……”
这世上,到底是有良心的良善的心怀慈悲的人居多,满朝文武,有的恍然大悟,有的觉得果然如此,有的当场泪流满面,有的很是感慨。
原来,顾大人身边教导的孩子,是安家的遗孤。
他叫安易宁。
安家是有后的。
从这一日,这一刻起,不止满朝文武,天下人都会知道,安家有个小公子。没人敢质疑安家欺瞒,都很认为理所应当地接受了安易宁这个身份。
皇帝在得知的那一刻,看着安易宁,一口气没上来,彻底地晕死了过去。
安华锦也没有开口说逼迫皇帝退位的话,做完了所有事儿,便带着安易宁出了大殿。
她从始至终,没找王岸知的麻烦。
王岸知却站不住了,追上安华锦,拦住了她。
顾轻衍被朝臣们围住,他向外看了一眼,刚要追去,安华锦偏头瞅来,他意会,停住脚步,没再上前。
“安小郡主好威风啊。”王岸知看着安华锦,“我以为,安小郡主也该找找我的麻烦的,你不找我麻烦,我反而浑身不得劲。”
安华锦盯着王岸知看了一会儿,不置可否,“王六公子,咱们打个赌怎样?”
“哦?赌什么?”
“赌天下。”
“嗯?”王岸知来了兴趣,“安小郡主不是说不反吗?难道你那些话是说给别人听的?”
“赌天下,难道就赌一个反字?王六公子未免太狭隘了。”安华锦语气漫不经心,“就赌,大楚一统天下?”
“哦?怎么个赌法?”王岸知盯着她。
“过两日告诉你。”
“行。”
王岸知是个等得起的人,让开了挡着安华锦的路。
安华锦拉着安易宁向外走了两步,想起了什么,又忽然停住,冷了语气,“王四小姐的命,我要了,王大人以为如何?是我自己打上王家杀了她,还是王大人自己处理了?”
王岸知嗤笑,“她估计也不想活了,我回去问问她想要个什么死法。”
“行。”
安华锦不再多言,带着安易宁向宫外走去。
安易宁很是不解,小声地问安华锦,“小姑姑,为何你要娶那王四小姐的命啊?是因为她肖想小姑父,被陛下赐婚的原因吗?”
“不是。”
若是单单因为这个,她还没那么小心眼。
“那你告诉我好不好?”安易宁很想知道原因,他觉得,每一日都在学习中,看的多,学的多,尤其是从小姑姑身上。她觉得小姑姑来京一趟,没动刀,没动剑,将所有事情兵不血刃地解决了,今日在朝堂上,可真是如明月一般,难怪小姑父的魂儿都栓她身上了。
哎,这么一想,小姑父得小姑姑喜欢,好幸运哦。
“你别告诉怀安,我可以告诉你。”安华锦想了想,说。
安易宁眨眨眼睛,“好啊,我不告诉小姑父。”
他也得有点儿跟小姑姑共同的秘密不是吗?不告诉小姑父这件事儿,他觉得很好。
“是她害的你的曾祖父病情提前发作。”安华锦简略地压低声音将老南阳王回京途经江州的事儿跟他说了。
安易宁顿时愤恨,“她死有余辜。”
他看向安华锦,“小姑姑,您为何要瞒着小姑父啊?”
安华锦摸摸他的脑袋,“我不想让他心里有负担。虽然王兰馨喜欢他,因他而做出这等事情,但也不是他乐意的,其实与他没什么关系,但他那个人,心思细,难免会心生愧疚,我不想让他心生愧疚。”
安易宁懂事儿地点点头,“小姑姑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小姑父的。”
“嗯,乖哦。”安华锦哄了他一句,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糖,递给他。
安易宁:“……”
他不是小孩子了,可以不要糖吗?
“怎么?不想要?”安华锦看着他别扭的小样子,“那你还给我,我给你小姑父好了,他喜欢的,我给他一块,他都嫌不够,想要我全部的糖呢。”
安易宁立即攥紧了小手,“想要。”
安华锦捏捏他的小脸,好笑,“你跟他才待多久,怎么就学了他别扭的性子?”
安易宁小脸发红,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转移话题,“小姑姑,你只要那王兰馨死吗?难道江州王家的人就算了?他们也是罪魁祸首。”
“王兰馨是主事儿,江州王家的人不过是听命罢了,杀她一个就够了。要杀他们,如今就在京城,容易的很。但是真正的强者,不是靠杀戮,而是你能够忍着不杀戮。宁儿,这是安家的一位先祖说的话,我今日告诉你,你以后也记着,不是生死的血海深仇,不要轻易杀戮。”
安易宁点点头,“小姑姑,我记住了。”
他看着安华锦,“那王岸知呢?他很讨厌的,他欺负小姑父,也一直都想杀你。”
“他想杀的,不是我这个人,是我背后的南阳王府,他想让南阳王府坍塌,想让南阳军不再独独属于安家,想让大楚天下革新重建。可惜,他太过偏激。”安华锦道,“他不比王兰馨,一条小命而已,我杀了也就杀了,但王岸知这么有才的人,杀了可惜了,我不如替天下百姓帮他把走歪的一条道板正,让他走正道,比杀了他,有价值的多。”
第四十三章 教导(一更)
安易宁歪着头看着安华锦,似懂非懂。
他是个不懂就问的好孩子,“小姑姑,你以善报恶,万一他还是不知悔改,不能被你板正,还继续想走歪门邪道呢?就算是再有才,不能学好,整日地为难人杀人不做好事儿,对百姓来说,也是个灾难吧?他若是再害你呢?这一回,他欺负小姑父,让陛下给小姑父赐婚,又做了别的事儿,他虽然不是直接害死曾祖父,也是间接纵容王兰馨害死了曾祖父,他这么坏,再有下次,岂不是会给你和小姑父惹更大的麻烦?如今把他杀了不是省心了吗?”
安华锦停住脚步,认真地回答安易宁的问题,“宁儿,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的一定的非黑即白,王岸知这个人呢,他就是太非黑即白了,才走了极端。若是我没深入地查过他,了解他的过去和现在,以及这么多年他在外游离都做了什么,我可能会毫不犹豫地带着兵马不管王家是否于大楚百姓有功,不管王岸知是否做过什么功于社稷功于百姓的事儿,只因为他害我,我就会围剿了他,杀了他,让他不再碍我的事儿,碍我的眼,找我的麻烦。因为,我如今有能力杀他。”
“有能力杀,反而不杀,不是我心善仁慈,也不是以善报恶,更不是心慈手软,妇人之仁。而是他不死的用处,反而比杀了他更大。”安华锦看着他,“你曾祖父临终之前,除了让我嫁你小姑父外,还格外地提了王岸知与王家。说王岸知是一把双刃剑,用的好,对天下是福,用不好,对天下是祸,他希望我不要因他偏激,为报个人私仇把他杀了,大楚有一个顾轻衍,是上天所赐,有一个王岸知,同样是上天所赐。”
安易宁皱眉,“曾祖父为什么要拿他和小姑父比?小姑父比他好多了。他太坏了。”
安华锦笑了笑,“他的坏,是道不同而已。至少,他早就知道你在京城,没对你动手,也没有将你的身份加以利用提前公之于众。他也知道张公公是怀安的人,却没有捅到陛下面前要他的命。他的坏,只单纯地针对我,针对安家而已。”
“那也是坏。”安易宁执拗地说。
安华锦摸着他的头,耐心地告诉他,“你曾祖父在京期间,王岸知前往七皇子府拜访他,之后,你曾祖父思索了几日,给我写了一封信,信中很是感慨,王岸知说的话做的事儿,虽偏激,但也不是所有的都没道理,安家这些年也的确该反省,毕竟,大楚的百姓们在安家的守卫下,过的越来越差是事实,安家也有一定的责任,至少,不该只镇守边疆,不理京城哪个人做君主。没为大楚的百姓选明君,也是有过。这是你曾祖父的原话。但安家如何让百姓们过的更好,如今让大楚更欣欣向荣,如何让史治清明内政清平,百姓安居乐业,都需要探索。王岸知,要走的路,也是让天下百姓过好日子的路,道虽不同,但未必不能殊途同归。”
安易宁有点儿懂了,小声说,“但我还是不喜欢他,不相信他能改好。太偏激的人,能改好吗?能被板正吗?小姑父早先都后悔过与他动手时没杀了他呢。”
安华锦捏捏他的脸,“其实,没有人比你小姑父更了解他,差点儿杀也是没杀,没杀也是有原由,未必不是我所说。毕竟,他们一起长大,年少时,我听说,王岸知曾在你小姑父面前,立志青云上,让天下再无一个乞丐。后来,长大了,真正地认识这个天下后,发现年少时的想法太简单了,当走一条路看不到尽头,难于登天时,未免不想走捷径,而捷径,就是南阳王府倒塌,大楚重新洗牌格局。这的确是一条捷径之路。只是可惜,南阳王府有我,而我,偏偏还是你小姑父喜欢的人。他不止要对上我,还要受你小姑父的阻挠,这才彻底发了疯。”
安易宁终于明白了,唏嘘,“小姑姑我懂了,为着这天下之志,你才不杀他。所以,他今日说等着你找他麻烦,你却要与他打赌。”
“嗯,他有才华本事,不如使出来去对南齐和南梁发疯。”安华锦牵着他往外走,“否则,他自小的志向,多年的筹谋,本身的能力才华,以及这一股子发疯的狠劲,只让我见识了,岂不是可惜?总也要让南齐和南梁见识见识才行。”
安易宁扬起脸,“您是要利用他打南梁和南齐个落花流水吗?”
“是啊。”安华锦点头,“从国到家,从君到臣,从内到外,要想改变天下,只改变大楚格局,怎么能做得到?只有将南齐和南梁扫平,没有外敌干扰,安家才可有进退。大楚才能不是现在这样把自己拖累的快从内部烂了的格局。洗牌一国不够,要洗的,是天下这个大格局。”
“小姑姑说的对。”安易宁眼睛晶晶亮,“小姑姑,你最厉害了,这么说的话,杀了他,是太可惜了,就要让他发挥光和热。”
安华锦笑出声,拉着他上了马车。
二人刚坐好,楚宸追了出来,从外面敲了敲车厢,喊了一声,“小丫头!”
安华锦挑开车帘,看着楚宸,他还是以前的样子,没什么变化,她扬了扬眉。
楚宸不干了,“你来京城,到现在,还没跟我说一句话,不够意思啊你。”
安华锦懒洋洋地看着他,“那么,我请你喝酒?”
楚宸瞪着她,“什么时候?”
“现在?”
楚宸抬眼看了一眼天色,这个时辰,若是有太阳的话,太阳刚升起,但他还是痛快地答应,“行。”
“那就上车。”安华锦痛快地让出了一块地方。
楚宸跳上了车。
安易宁往安华锦身边挪了挪,很礼貌地问好,“叔叔好。”
楚宸瞧了一会儿安易宁,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小乖乖好。”
安易宁:“……”
楚宸哈哈大笑,“你的身份我早就猜到不简单了,若真是顾家子弟,顾轻衍才不会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呢,他可不是那么有爱心的人。而且你与安启辰长的这么像。怎么能是顾家人?”
安易宁:“……”
这个叔叔也太活泼跳脱了,怪不得不得她小姑姑喜欢,白白可惜了这张脸,就差小姑父那么一点儿。她小姑姑虽然活泼,但是喜欢的却是温文尔雅又长的好看了啦。就小姑父那种的。
“会喝酒吗?”楚宸问安易宁。
安易宁摇摇小脑袋。
楚宸转向安华锦,“小丫头,你几岁会喝的酒?”
“不记得了。”
楚宸啧啧一声,对安易宁说,“我十岁时,喝了一小盅,醉了半日,吓坏了我爷爷,请了太医。小孩子不要学喝酒哦。”
安易宁:“……”
他没有学。
“真乖,你怎么这么可爱啊,跟你小姑姑一样可爱。”楚宸又想捏安易宁的脸了。
安华锦一把拍掉他的手。
安易宁心累地对楚宸认真地说,“叔叔,您也很可爱。”
楚宸:“……”
他终于在这句话后闭了嘴。
过了一会儿,他问安华锦,“去哪里喝酒?”
“去你家。”
楚宸:“???”
安华锦好笑,“你带路,我去见见思妍。”
楚宸无语了,“你不是答应跟我喝酒吗?”
“中午在你家摆一席,请我吃顿饭,顺便再喝点儿酒,不行?”安华锦看着她。
“行行行。”
原来是要去他的府里做客啊,不早说。怎么会不行?巴不得的。当初她在京城期间,善亲王府就请过她一回,是她没去。
楚宸很高兴,拉着安华锦说了好多话,一路很兴奋地说到善亲王府的门前才住了嘴。
楚宸带着安华锦与安易宁进了善亲王府,得到了消息的楚思妍提着裙摆从后院跑出来,见着安华锦,给了她一个熊扑。
安华锦若是身板弱些,定然会被她扑一个跟头,幸好她身板不弱,将她纹丝不动地接住,好笑,“你这么个跑法,都快飞起来了,嫁的出去吗?”
楚思妍抱着她又哭又笑,“呜呜呜,我想死你了……”
安易宁:“……”
这长宁郡主,是不是抢了小姑父的角色?
第四十四章 做客(二更)
楚宸无语地看着他的亲妹妹的,只有善亲王府的人知道,她的妹妹有多想着念着安华锦,一天都要叨叨两遍,把他娘都叨叨的没辙,本来是个宝贝女儿,眼珠子似地每日看着,如今都恨不得每天不想见她了。
安华锦前来善亲王府做客,不止受到了楚宸和楚思妍的大力欢迎,也受到了善亲王和楚宸娘的热情接待。
半个时辰后,顾轻衍找来了善亲王府。
楚宸无语,瞧着安华锦,“他这么黏人的吗?”
追人还追到善亲王府来了,他可真够可以的。
安华锦弯着嘴角笑,“他大约是来蹭饭的?”
楚宸哼了一声,到底还是亲自出去,请了顾轻衍进来。
顾轻衍不是一个人来,苏含与江云致与他一起。二人听说楚宸带着安华锦来了善亲王府做客,苏含跃跃欲试地想来,江云致有点儿犹豫时,正巧顾轻衍问他们可来善亲王府,于是,三人一起来了。
善亲王府鲜少有这么热闹,楚宸虽然常在外面混,但是因为善亲王在府内管的严,于是,他嫌被善亲王管着,所以,懒得把人往他眼皮子底下带,所以,鲜少呼朋引伴入府,于是,今日就成了特殊的热闹。
苏含问安华锦,“安小郡主,你什么时候回南阳?”
“过个几日?”安华锦琢磨着将该见的人都见见。
“这么短?”苏含瞅了顾轻衍一眼,试探地问,“顾大人舍得你走?”
“我随她去南阳。”顾轻衍道。
安华锦眸光动了动,说,“他不跟我去南阳。”
顾轻衍转头看着他,眉眼地隐隐似乎有些委屈。
安华锦揉揉眉心,“南齐和南梁要开战了,你去南阳,没有你在京城发挥的作用大。待在京城吧!”
顾轻衍一怔。
楚宸有点儿心惊,“怎么?南齐和南梁要开战了?小丫头,消息确实吗?”
“嗯,确实。用不了多久的事儿。”安华锦琢磨着,应该快了。张承泽不会拖很久的。
楚宸见她点头,道,“若是这样的话,那怀安你还真是得在京城待着,南阳有的是将才,不缺你一个,但是京城不同。可别让王岸知那家伙从中阻扰,拖了南阳的后退,你得待在京城看着他。”
顾轻衍抿唇,声音有些低,舍不得的语气不要太明显,但还是轻叹,“若是这样的话,我自然不能去的。”
苏含立即对安华锦说,“小郡主,我跟你去南阳见识见识如何?我在京城待腻了。”
“那就回漠北。”安华锦不客气地说。
苏含咳嗽一声,“我是想去南阳长长见识。”他挠挠头,“保证不给你添麻烦行不行?”
“不行。”
苏含垮下脸,“这么没交情的吗?我觉得,咱们多少有些交情的吧?”
安华锦笑了一下,“倒不是因为这个,而是我推测,此事南阳和南齐联合兴兵,开战之地应该是漠北。”
“什么?”苏含腾地站了起来。
楚宸也愣了,“小丫头,真的?”
“我推测而已。”安华锦缓缓说出她推测的理由,“八九不离十。”
苏含的脸变了,有点儿待不住了,白着脸说,“那我今日就回漠北。”
楚宸一把拽住他,“你急什么?你现在心急火燎地赶回去,也没什么用啊。”
“我给我父王报信啊。”苏含要跺脚了。
“我来京时,已派人给镇北王府去过信了,想必镇北王应该会提前做好准备的。”安华锦道。
苏含松了一口气,顿时没那么急了,“那就好。”
但是他脸色依旧不好,说,“我还是得赶紧回去,喝完这顿酒,我今日就启程。”
安华锦也不卖关子,这里也没有外人,她道,“苏世子倒也不必太着急,等漠北镇北王府开战,太子殿下会带亲自着我这三十万南阳军赶赴漠北支援,你随着太子殿下回去就行了。”
苏含:“……”
楚宸:“……”
就连顾轻衍也愣了愣。
但顾轻衍到底天赋更聪慧些,看着安华锦寻寻常常地说出这句话后,慢悠悠地喝着酒,他略微一想,便了然地明白了。
原来,她带着三十万兵马来京城,最终的目的是给楚砚铺路。
若是说他以前会嫉妒,但自从昨日安华锦问他楚砚是不是欺负了他,要帮他欺负回来,说以后不准让人欺负他,永远会站在他这边后,他便不嫉妒了。他已得了最好的。
苏含一愣之后惊喜地看着安华锦,“此事……当真?”
“当真,我已与太子殿下商议了。”安华锦道,“漠北的二十万兵马,不足以抵挡南齐和南梁豁得出去二十万兵马埋葬在漠北的进攻,所以,我来京带来这三十万兵马,就是为了给漠北准备应援的,有了这三十万兵马,便能顶住南梁和南齐的进攻。”
苏含大喜,“多谢小郡主。”
安华锦笑,“当年我娘前往漠北借兵,镇北王慷慨,借兵救了南阳之急,我今日理应还了当年大恩。”
苏含还是很高兴,“无论如何,还是要谢,否则漠北一定会损失惨重,怕是不及早得到消息,求救都来不及。”
楚宸点头,“这倒是说的对。”
江云致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她看着安华锦,试探地问,“太子殿下带兵前往漠北,那朝中……大殿下来监国?”
“嗯。”安华锦点头。
“小丫头,你今日没提让陛下退位的事儿呢?”楚宸忽然问。
安华锦笑了笑,“我不必提,朝臣们也不会再让陛下坐在龙椅上。何必多此一举?”
楚宸想了想,“倒也是。”
朝臣们自然不允许这样的陛下再坐在大位上,但是如今南齐和南梁兴兵在即,国不可一日无君,他忽然后知后觉地觉得,安华锦这般带着三十万兵马前来,让楚砚带着离京去漠北支援,是不是顺便给楚砚找机会摆脱朝局?
楚宸仿佛是发现了真相,一时间十分不是滋味。
他觉得安华锦对楚砚也太好了吧?他也想去南阳呢?也想摆脱身份枷锁呢?可是他走不了,他是善亲王府的独苗,生而被困,但是楚砚难道不是比他受困受的枷锁更重吗?偏偏,楚砚有个楚贤可以甩手,他没有兄弟。
楚砚也还有一个为他着想以他意愿为主倾力相帮的表妹,他也没有。
他这一刻,反而不嫉妒顾轻衍了,很是嫉妒楚砚。
顾轻衍似乎明白了楚宸的所想和心思,抬眼看了他一眼,勾了勾嘴角。
楚宸瞧见,瞪了顾轻衍一眼,没好气地说,“小安儿,咱们俩结拜吧好不好?”
“不好不好。”楚思妍在一旁说,“小安儿是我的小姐妹,哥哥不许跟我抢。”
楚宸:“……”
忘了,这犄角格拉还坐着一个他的亲妹妹捣蛋精。
于是,此话就此揭过,楚宸也只能作罢。
饭后,楚思妍依依不舍地拉着安华锦的袖子,“小安儿,你今晚住在我家吧好不好?”
顾轻衍平声说,“不好。”
楚思妍:“……”
她仗着胆子瞪着顾轻衍,“她人都是你的了,借一晚上不行吗?”
“不行。”
楚思妍垮下脸,眼巴巴地看着安华锦。
安华锦好笑,对她说,“我过几日才回南阳,这几日里,若是白日没什么事情,我派人喊你跟我待着。”
“好好好,这个好。”楚思妍立马放下了袖子,不放心地对她说,“那你一定要喊我啊。”
“嗯。”安华锦答应。
顾轻衍这一回倒是没有不同意,但却暗暗地想着,她说白日没什么事情时喊楚思妍,他怎么会让她没什么事情?就算没什么事情,也是要与他待着的。
出了善亲王府后,江云致犹豫了一下上前,喊住安华锦,“安小郡主。”
安华锦看着他,“江小侯爷请说。”
江云致笑了笑,“我就是想问问,三公主可还会回京?”
安华锦愣了一下,打量他,他笑着,从面色上看不出什么来,她斟酌了一下道,“姑姑随我回南阳,京城以后若是没有什么是她可留恋的,她应该不回来了。”
江云致睫毛低垂了一下,不过瞬间,又抬起,笑着道,“也挺好。”
安华锦见他不再多说,便作罢,也不再多言,与他告辞,上了马车。
第四十五章 当年(一更)
顾轻衍和安易宁早已坐在了马车里,一大一小,竖着耳朵听了个清楚。
待安华锦上了马车,马车走了起来后,安易宁小声说,“小姑姑,那位江小侯爷拦住你特意问了表姑姑,他是不是喜欢表姑啊?”
安华锦摇头,“不知道。”
江小侯爷的性子是挺深沉的,她以前还真没看出来。
“是喜欢的吧。”顾轻衍道,“江小侯爷的性子,不是随便问一个女子的。”
安易宁唏嘘,“那表姑还会回京吗?”
“她说厌烦了京城。”安华锦道,“改日见了姑姑,我将此事与姑姑商量商量,我觉得还是告知她一声吧,让她自己决定。”
顾轻衍在一旁说,“就算姑姑和太子殿下都去了南阳,京城还有大殿下呢。三公主自小与大殿下兄妹感情也很好,甚至曾经,比跟亲哥哥的感情都好,毕竟太子殿下的性子不及大殿下温和,比较讨人喜欢。”
安华锦笑笑,“她啊,喜欢我那一院子的梅花,一日要看三遍。”
安易宁:“……”
他看着安华锦,好奇地问,“小姑姑,你院子里的梅花有多好看啊?我还没有见过,不过小姑父也种了一院子的梅花,你要不要去看看啊?”
顾轻衍心下忽然微微地紧张起来,袖子中的手连他自己也没发现无意识地攥紧了。
他那一院子的梅花,在顾家,她还想登顾家的门吗?
安华锦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顾轻衍的袖子,想着他如今也太敏感了,这是怕她以后连提一句顾家都怕吗?是什么造就的他敏感,她自是清楚原因,因为她这几个月的没有书信,他日日惶恐的小心翼翼,如今哪怕她道歉了,他依旧心底落了痕迹。
她心下又疼了疼,笑着说,“好啊,不如咱们现在就去看看。”
顾轻衍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安华锦。
安华锦对他笑着说,“不想住军营了,我在京期间,就住在你的院子里,好不好?”
顾轻衍眼眶微热,很久才吐出一个字,“好。”
车夫将马车转道,向顾家而去。
顾轻衍没有提前跟顾家人打招呼,但是当他们的马车停在顾家门口时,顾家所有人都已得到了消息迎了出来,顾老爷子首当其冲。
安华锦下了马车后,愣了愣,想起了第一次来顾家时的情形,那时,她心里还是有些许的紧张的,毕竟是第一次登婆家的门,如今这一次来,与上次不同,但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顾老爷子似乎苍老了很多,白发也多了很多,见到安华锦,他动了动嘴角,有些激动。
安华锦笑了一下,喊了一声,“顾爷爷。”
顾老爷子“哎”了一声,“安丫头,大冷的天,你怎么穿的这么少?快里面请。”
顾墨兰上前两步,挽住安华锦的胳膊,高兴地说,“嫂子,爷爷听说你来,可高兴了。”
一行人浩浩汤汤地簇拥着安华锦入了府内。
顾轻衍反而落后了半步,看着前面被顾家人簇拥着的安华锦,她笑着与左边人说一句,又转头与右边人说一句,浅浅含笑,言笑晏晏,不见芥蒂。但是他知道,她不是真的没有芥蒂,而是是为了他,让自己将这种芥蒂消失于无形。
他心里一时间被涨的慢慢的,有些酸,又有些甜,有有些心疼。
安易宁扯了扯顾轻衍的袖子,小声说,“小姑父,我小姑姑今日说过几日她就会回南阳了。”
顾轻衍“嗯”了一声。
安易宁道,“我也好想跟小姑姑回去看看啊,想去曾祖父坟前磕个头。”
顾轻衍沉默了一下,说,“那你等等我,若南齐和南梁兴兵,我还真不能离京,到时候战后,我们一起去南阳给安爷爷磕头。”
安易宁点头,“好吧,那就等等你吧。”
晚膳,是顾家一大家子陪着安华锦一起用的,很是热闹。
饭后,顾老爷子对安华锦问,“小丫头,你累不累?”
安华锦摇头,“不累。”
“那陪我去书房下一盘棋?”
“好。”
顾老爷子站起身,对顾轻衍说,“你不许跟来,带着宁儿去温习功课,这些日子,宁儿那孩子积攒了许多问题想问你。”
顾轻衍无奈,知道顾老爷子是有话要跟安华锦说,要支开他,想想顾老爷子应该不会说什么拆他台的话,也就站起身,对安易宁说,“走吧,你有多少问题,今日一并解决了。”
安易宁点点头。
顾轻衍往外走了两步,对顾老爷子问,“半个时辰够不够?安儿很累的,要早些休息,一会儿我去书房接她。”
顾老爷子对他摆手,“不用你接,一会儿下完棋,我让人送她去你的院子。”
“不要,半个时辰后,我去书房接。”顾轻衍扔下一句话,带着安易宁走了。
顾老爷子骂了句“臭小子”,带着安华锦去了书房。
来到书房,摆上棋局后,顾老爷子对安华锦开口,“小丫头,当年之事,顾家没出手,你心里是怨的吧?今日你能够登门,是你大度,爷爷虽然很高兴,但也很惭愧。”
“我是为了怀安,顾爷爷不必觉得惭愧。”
顾老爷子笑了笑,“你是为了怀安啊,他也当得。”
安华锦抬眼,看着顾老爷子。
顾老爷子感慨道,“他一定没告诉你,当年我虽然没出手,但是不知怎地被他知道了,他彼时还年少,不过十一二岁,天生凉薄的性子,却是连我也没料到,他竟然派出了自己身边的所有暗卫,去了玉雪岭。”
安华锦执棋的手一顿,抬眼看着顾老爷子。
顾老爷子叹息,“他是顾家嫡子嫡孙,从出生,我就给了他一批人,一共五百。除了青墨太小外,全部都派了出去,却一个也没有回来,如今跟在他身边的暗卫,都不是自他出生就跟着的那一批人,而是后来,他自己又培养的人。”
安华锦的确没听顾轻衍说过这个事情,竟然当年还有这个事情。
她不可谓不震惊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顾老爷子,“他……既然派了五百暗卫去……然后呢?”
顾轻衍是顾家的嫡子嫡孙,顾老爷子给他的人,一定是顾家一等一的暗卫。
顾老爷子长叹,“南齐和南梁知道当年玉雪岭是个机会,怎么会不下血本?当年南齐和南梁也联手派出了暗卫,是顾家暗卫的几倍,所以,他派出的那些人,不但没救了人,都折在了玉雪岭,一个都没回来。”
安华锦手中的棋子几乎攥不住,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攥住。
顾老爷子看着她,小姑娘面上除了刚刚的震惊外,没露出什么情绪,但是一双眼睛却骗不了人,是十分触动的。
他道,“怀安这孩子,除了天性凉薄外,他还有自己的骄傲,他觉得那是他最大的败笔,所以,此后绝口不提此事,除了我和他外祖父,也没有人知道。我猜,他一定也不会跟你说。”
“他是没跟我说。”
他一直没说,若是早告诉她,她怎么会与他几个月不通信?让他饱受折磨?若是她真的放弃他,他怕是也不会说的,他那个人……
“他大约是觉得,虽然他派出了人,但是的确没救了人,没什么功劳可说的,也就不提也罢吧!”顾老爷子道,“但我毕竟是他爷爷,他是我孙子,他不说这件事情,我还是想告诉你,让你知道。”
安华锦点点头,“我如今知道了。”
顾老爷子道,“幸好,你没放弃他。”
安华锦低声说,“我舍不得。”
顾老爷子笑了起来,“舍不得这三个字听着虽然简单,但我知道能让你舍不得,该有多难,他能得了你这个舍不得,该有多难能可贵。”
安华锦沉默。
顾老爷子道,“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要派人去玉雪岭?你知道的,他从出生起,就对七情六欲似乎少一根弦,对所有的事情,都带着很冷清的漠视,不说目无下尘,心无一物,也差不多,总之,比这冬日里的白雪还冷情几分的。”
安华锦点头,三年前她就见识到了。
第四十六章 原来(二更)
三年前她见的顾轻衍,是真的冷到了骨子里。
顾老爷子又道,“他那时对我说,他心中没有的东西,不代表不能去做。我又追问,他却什么也不说了,玉雪岭之战后,那五百暗卫一个也没回来,你父兄三人战死沙场的消息传来,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三日。”
安华锦抿唇,眼前似乎铺开了一幅画卷,那是年少的顾轻衍所为安家做的。
那时,安家与顾家没有交情,而顾轻衍,也不过十一二岁。
“后来,我也很有些后悔,自己怎么连自己的孙子都不如,为了顾家的立身之道,却没阻拦这件事情发生,这是天下大义啊,我却枉顾了。我知道的消息比他早,若是在陛下和张宰辅密谋时就掐断,根本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他年岁小,彼时知道消息时已晚,唯一能做的,就是派人赶去玉雪岭救人。”顾老爷子长长叹息,“可是说什么都晚了。”
安华锦不语。
顾老爷子继续说,“我以为此事也就这样过了,后来没想到,老王爷来京交付兵权,陛下竟然要一力促成安顾联姻,我本不同意,但老王爷在陛下的书房里看到了怀安的那一幅《山河图》,他先同意了,我也只能同意了。”
安华锦也看过那幅《山河图》,如今还在陛下的南书房挂着呢。
“我从宫里回来后,告知了他此事,他虽然恼怒,一个月没理我,但是却没有想法子去解除这一桩婚约。”顾老爷子道,“小丫头,你知道的,若是他不乐意做的事情,谁也不能按着他的头让他同意,他可以有的是法子解除这一桩婚约,所以,当年,他没反抗,就是同意这一桩婚约的。”
安华锦点头,“谢谢顾爷爷告诉我这些。”
她这一句谢,是真心实意的。否则,顾轻衍大约一辈子不会对她说这些事儿。
顾老爷子道,“小丫头啊,你们两个人能琴瑟和鸣,是爷爷所乐见的,据说,你爷爷临终前,还念着怀安做他孙女婿?”
“嗯。”安华锦点头,“爷爷每日都念叨,其实他没必要操心,我根本就舍不得怀安。”
顾老爷子笑,“舍不得好。”
他看着安华锦,“也许,当年老王爷去玉雪岭清扫战场,应该看到了顾家派去的暗卫。只不过,他从来没提过罢了,毕竟,那些暗卫,尸骨都与南阳军的将士一起,埋在了玉雪岭。”
安华锦觉得顾老爷子说的对,当年她年纪小,看到玉雪岭的遍地残骨,只顾着悲痛了,自然注意不到更多,后来,爷爷命人清扫战场,她赶紧去了许家拦下许清灵殉情,后来更从没想过去探究玉雪岭除了死了无数南阳军的将士外,还死了什么别的人。
但他爷爷,是南阳军的统帅,清扫战场,士兵们会上报,自然是知道的清楚。
原来——
爷爷也瞒着她。
她忽然气笑,“我爷爷与怀安才像是亲祖孙吧?他们两个,倒是一个比一个能瞒。顾爷爷您说呢?要不然,我当您亲孙女?您把他踢去我家给我爷爷做亲孙子?”
顾老爷子哈哈大笑,“我看可以。”
安华锦也笑了。
她心里的被压入极深的那一丝刻意去忽略不计让自己为了顾轻衍不要芥蒂的心思,在这一刻,忽然飘忽着悄然地散去了。
顾老爷子收了笑,叹了口气,“我也想明白了,顾家不该是困住他的枷锁,他乐意去南阳,我就放他去吧!这世上哪有一个家族是千年万载的?没有。顾家又何必强求?”
安华锦笑着说,“我爷爷说,怀安适合居庙堂之高,他的才华,若是不做当世文臣,不造福天下百姓,被我所误的话,可惜了。”
顾老爷子也笑着道,“我以前也总是这样想,总觉得,顾家没一个人有他的才华本事,若没有了他,顾家就完了。可是如今想想,对他不公平。他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总归不会多快乐,人生一世,百年而已,如白驹过隙,流传千古如何?名扬当世被后世传颂又如何?都不如自己过好自己想要的日子。”
“顾爷爷这是悟了?”安华锦很惊讶,没想到她有朝一日还能从顾老爷子嘴里听到这番话,她是知道他有多在乎顾家,在乎顾轻衍的,眼珠子似的,生怕他扔下顾家不管了。
“是啊,悟了。”顾老爷子道,“一大把年纪,才明白了这个道理。”
安华锦想了想,道,“既然顾爷爷不再拴着他,那就让他自己做主吧!无论如何,只要他愿意,我都没有意见,都会支持他。”
顾老爷子点头,“好孩子。”
二人一局棋没下完,却已聊了该聊的,说了该说的,转眼便到了半个时辰。
外面有老管家道,“老爷子,七公子来了。”
顾老爷子一推棋盘,摆摆手,“去吧去吧,若是我再不放你,他那个脾气,该进来拽你了。”
安华锦笑着起身,从善如流地告辞出了顾老爷子的书房。
外面,天空又飘起了雪花,比昨日和今日的零星点点来说,有些大,地面上已不仅仅是地皮湿,而是落了一层雪白。
顾轻衍撑着十八股的伞,从雪中走来,翩翩浊世,风采卓然。
安华锦站在门口的廊檐下看着他,他本来慢悠悠地走着,见到她出了书房门,便脚步快了起来,几乎转眼间就来到了她面前,微微蹙眉,“怎么没穿披风?”话落,对老管家吩咐,“去里面把小郡主的披风取出来。”
安华锦这才想起,她出门忘了系披风了。
老管家连忙进了书房,取出安华锦的披风,顾轻衍伸手接过,给她仔细地系好,然后牵了她的手,拉着他往自己的院子里走,“棋局赢了吗?”
安华锦眨眨眼睛,“赢了。”
顾轻衍嘴角弯起,笑容散开,“赢的好。”
京城的冬天对比南阳来说,这么一点儿冷度根本就不算什么,雪看起来下的大,但也没有那么严寒冰冻。
安华锦被顾轻衍握着手,慢悠悠地走在顾家的老宅里,脑中挥散不去的是顾老爷子的话,她想,这样的顾家,养出这样顾轻衍啊,曾有那么一刻,她竟然真想着踏平了顾家。如今觉得,怎么能行?是她错了。
顾家,明明也有着厚重的礼教礼数严苛规矩下的可爱的。无论是顾轻衍,还是顾轻期,都有着生于顾家长于顾家的不同。
“爷爷与你说了什么?”顾轻衍拉着安华锦走了一段路后,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安华锦也不隐瞒,“爷爷与我说了当年你得知了陛下和张宰辅的阴谋后,派了身边所有的暗卫去了玉雪岭,五百人,都折在了玉雪岭。”
顾轻衍脚步猛地一顿。
安华锦看着他,“为什么瞒着我呢?”
顾轻衍抿了一下嘴角,低垂下眼睫,“没什么可说的,毕竟没救了人。”
安华锦伸手板正了他的脸,让他与她四目相对,认真地说,“你应该告诉我的,虽然没救了人,但是你做了事儿,你的五百暗卫实打实地折在了玉雪岭,这是你在与安家无亲无故时所做的,不能被抹杀掉。”
顾轻衍闷闷地说,“是我低估了南齐和南梁,他们派了皇室所有暗卫倾巢出动,我不但没救了人,身边所有暗卫因我的低估而折在玉雪岭,这种败笔,我不想拿这个跟你邀功,也不愿提起。”
安华锦叹了口气,“那时候你才年少啊,何必这样苛责自己?”
顾轻衍看着她,小姑娘站在她面前,情绪似乎被这件事情填的满满的。他轻声说,“你若是不喜欢我,我说出这件事情,以你的性子,也是没用的吧?”
安华锦歪着头想了想,哑然而笑,“也许吧,但没有若是,也没有如果,我就是喜欢你啊。喜欢的放不下,无论如何都放不下。”
顾轻衍伸手摸在她面颊上,指尖的温度暖了她冰凉的脸颊,他低低地笑,“悄悄告诉你一件事儿。”
“嗯?”安华锦看着他。
顾轻衍用力地揉了揉她的脸颊,“若你再不来京,我已经忍不住要去南阳了。”
安华锦笑起来,“真的?”
“真的,顶多再忍七八日,我就忍不下去了。”
第四十七章 温酒煮梅(一更)
安华锦踮起脚尖,双手勾住顾轻衍脖颈,去轻轻吻他。
她低声说,“只要你去了南阳,哪怕我心中再有芥蒂,见了你这张脸,也会舍不得想抱抱你的。”
顾轻衍呼吸微窒,想扔了手中的伞,但怕雪花打湿安华锦,又将伞稳稳地撑在头上,一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拉进怀里,化被动为主动。
雪花将十八股的伞落了厚厚的一层,安华锦的眸子渐渐地染上水色。
许久——
顾轻衍放开她,揉了揉她散乱的发丝,低哑地说,“走吧,我们回去,外面冷。”
“嗯。”安华锦点头。
顾轻衍放下开,又重新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回走。
一段路后,安华锦问,“你性子按理说不是会管这样事情的人,为何派了自己的所有暗卫前去呢?”
顾轻衍沉默了一下,道,“看不惯陛下如此欺负忠臣,安启辰那样有才华的人,若是死在战场上,太可惜。后来低估了南齐和南梁,后悔没拉上王岸知,让他也一起派人去,兴许,便不是这个结果了。”
安华锦点头,天性冷清的人,不说大义,只说看不惯,只说可惜,她轻轻一叹,转了话题,“我打算与王岸知打一个赌。”
“赌什么?”
“赌天下。”
顾轻衍偏头看着她,“怎样赌?”
安华锦眨眨眼睛,“暂且不告诉你。”
顾轻衍气笑,揉揉她的头,“别输了哭鼻子。”
“才不会。”
回到顾轻衍的院子,一院的梅花香,虽然的确不如安华锦院子里的梅花品种珍奇,但此时此刻,在安华锦看来,同样是好看极了的。尤其是梅花树上都拴着花灯,放眼看去,红火相映。
安华锦瞧了一会儿,对顾轻衍问,“你这梅花,能温酒煮梅吗?”
顾轻衍“唔”了一声,“能吧?没试过。”
“那就温酒煮一壶。”安华锦道,“我就喜欢温酒煮梅。”
顾轻衍哑然失笑,“温酒煮梅,与焚琴煮鹤,似乎没多大区别吧?”
安华锦认真地说,“有区别的,温酒煮梅,不算糟蹋好物,是物尽其用。”
“行吧。”顾轻衍将她送到门口,“你进屋,我给你摘一捧梅花。”
“我来摘,你既然没煮过,不会摘,你去拿酒。”安华锦将他推进了屋。
于是,这一晚,顾轻衍第一次喝到了安华锦所谓的温酒煮梅,醉春风的酒香里掺杂了丝丝缕缕的梅香,倒也的确是不枉糟蹋一回梅花。
夜半,二人将酒饮尽,相拥而眠,醉春风亦入了梦里。
而王家,一处院子里,此时依旧灯火通明。
王岸知是从来不踏足王家兄弟姐妹们的院子,从小到大,第一次,踏进了王兰馨的院子。
王兰馨已两日滴水未进,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朵蔫吧花,没有一丝水分。
婢女禀告王岸知来了,她才有了点儿动作,慢慢地转过头,看向门口。
王岸知来了后,坐在了外间的画堂里,“四堂妹,出来吧!我有话与你说。”
王兰馨静了一会儿,慢慢地站起身,出了里屋,她已数日没见着自己这个堂兄了,他一直待在宫中,如今她发现,即便安华锦带着兵马来京,他做了那些事情后,依旧一如既往,似乎丝毫没受影响。
外面一波一波的消息传进王家,哪怕她不刻意地去听,也有婢女随时告知外面都发生了什么。
安小郡主带着三十万兵马入京逼婚,同时带来了被人从天牢里劫走查不出案子的张宰辅和南阳许家的许靖,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出了城不久,顾七公子也出了城,而且,留宿在了城外的南阳军的军营。
不用想,也是与安华锦在一起了。
他们还是在一起了!
这个结果,让她几乎要发疯,但是她偏偏疯不了,这个清醒的认知更是时刻地折磨着她。
“六堂兄。”王岸知木木地喊了一声。
王岸知上下打量了王兰馨一眼,啧啧了一声,“四堂妹,你这是何苦呢?”
王兰馨坐下身,“四堂兄见过安华锦了?”
“见过了。”
“她没有为难四堂兄吗?”
“为难了。”
王兰馨抬起头看着他,“我看四堂兄好的很,不像是被安小郡主为难的样子。”
王岸知道,“她知道了你所做的事儿,说你的命她要了,让我问问你,是等她自己来打上王家杀了你,还是让我来处理。我想着四堂妹到底是我的堂妹,要不然,你自己自刎吧!自尽?毒酒?选一个。”
王兰馨看着王岸知,“六堂兄便让她这般威胁你吗?”
“也不算是威胁,她是真的想杀了你,她的三十万南阳军就在城外,厉害的很,咱们王家,她说打进来,也不是一句空话。”
王兰馨不甘心地说,“我想见见她。”
“有必要吗?”
“有,我想见见她。”
王岸知摇头,“她大约不会见你的。”
“明日,我要见见她,最后再劳烦六堂兄一次,我见了她,就去死,不必让六堂兄脏了手。”
诚如王岸知所说,王兰馨已不想活了,但是死前,她还是想见见安华锦的。
“行,我派人给她传话,她若是不见,那你自己给自己个痛快得了。”王岸知站起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口,他又停住脚步,“四堂妹,生在王家,你本可以金尊玉贵,择一户高门大户,找个听话的夫婿,被人宠着一辈子,奈何,你的选择是七表弟,我早说了,你够不着他。你偏不听。如今这个下场,不是你想要的结果,但你也得受着,怨不着别人,也别怪我这个当堂兄的利用你。”
“我不怨六堂兄,是我自己的选择。执念深入骨髓,求而不得是苦,死了,也就不苦了。我心甘情愿。”王兰馨闭上了眼睛,一字一句地道,“等到春红凋谢,芳菲尽落,亦碾身为料,不发新枝不为人。”
“好,既然如此,四堂妹走好,下一世,别再遇到七表弟了。”他走出门,顶着夜里的风雪,顿了一会儿,头也不回地又说,“他会和安华锦百年白头,路还长的很,而你,这般早死,想来也遇不到。”
王兰馨终于痛哭出声。
第二日清早,王岸知派人来顾家,给安华锦传了王兰馨想见她的话。
顾轻衍正在一旁,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他盯着安华锦,“是不是她做了什么?”
“没什么。”安华锦笑着捏了他脸一下,“大约,她一直想嫁你,怎么也嫁不了,如今想见见我。”
顾轻衍看着她,也回手捏了捏她的脸,“做什么瞒着我呢?安爷爷的死,是不是与她有关?”
不得不说,顾轻衍实在是一个太聪明的人,要想瞒他点儿什么,还真瞒不住。
他看着安华锦,“你瞒着我,我若是真去查,也能查得出来。”
安华锦揉揉眉心,哄他,“好好好,不瞒你了,我告诉你。”
她将老南阳王途经江州王家,王兰馨借此出手的事情简略地说了,见顾轻衍的脸色克制着怒火,她伸手抱了抱他,“爷爷虽然的确是有这个诱因因此病情早发,但是早与晚,对爷爷来说,大体不差什么,无论如何,他也等不到我大婚,等不到宁儿长大。”
“那怎么能一样?”
“是不一样,所以,我要王兰馨的命。”安华锦抱着他不松手,“至于江州王家,不过是王兰馨的命令而已,我总不能杀了他们所有人,给爷爷陪葬,爷爷也是不乐意见太多杀戮的,至于王岸知,我自有找他算账的法子,但不是杀了他。”
顾轻衍沉默不语,眼底一片暗色。
安华锦抱紧他,“我不想告诉你,不是怕你找他们麻烦,而是怕你因此内疚,他们做的事情,与你没什么关系的。是他们自己,行事无底线罢了。”
顾轻衍沉默许久,轻叹一声,反手抱住她,“安华锦,你怎么就这么好呢。”
第四十八章 不见(二更)
安华锦不是有多好,她只不过是一直清醒地知道自己要什么罢了。她从小,失去的太多,得到的微薄,都珍惜到心坎里。
尤其是顾轻衍。
安华锦小声说,“我才不好,只不过是想对你好罢了。”
顾轻衍点头,“嗯,对我好就够了,用不着对别人也好。”
“才没有,我这不是要了她的命了吗?”
“难道不是活着比死了更让她折磨吗?”
安华锦把玩着他手指,“不是,我是不想见她活着每日还想着你念着你慕着你,死了干脆,重新投胎,滚的远远的重新做人去好了,再也不必想着你了。”
顾轻衍点头,“也对。”
哄好了顾轻衍,安华锦对来人回话,“告诉她,让她干脆点儿去死,我不想见她。”
不是什么人,都值得她见一见的,王兰馨没有这个资格死前见她一面。
安华锦回话传回王家,王岸知果然露出不出所料的神色,吩咐人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送去了王兰馨的住处。
王兰馨已给自己准备好了匕首。
听到了安华锦的回话,她坐在椅子上,笑了好半晌,最后笑出了一滴泪,什么也没说,拿起匕首,当时自刎。
婢女们哭的不行,却没人敢上前劝阻,因为,公子发了话,四小姐必须死。
王四小姐的死,在王家没掀起波澜,在京城亦没掀起波澜。
顾墨兰得知后,到底与王兰馨从小一起长大,情分最深,她急急地去了王家,看到的,便是王兰馨已躺在了棺木里,停灵准备发丧,她的手中,依旧握着那把匕首,死前的神色平静至极。
她是自杀。
顾墨兰哭的喘不上气,扶着王兰馨的棺木,不停地问,“四表姐,你为什么就想不开呢?”
早就跟你说了,哥哥不喜欢你,你偏不听,怎么就放不下呢?若是能放下,以你的家世,嫁给谁都是一桩姻缘。
你怎么就走着走着,把自己的路给走到尽头了?
王兰馨自然不会再回答他。
顾墨兰也不能理解,放下一个人很难吗?她也喜欢王岸知,喜欢的不行,自小到大,喜欢很多年,还不是放下了?
魏家的二公子,就很好。
“九表妹,哭什么呢?人各有命,她是死得其所,你不必为她哭。”王岸知撑着一把伞,站在顾墨兰身后。
顾墨兰哭声顿了一下,又流了一会儿泪,默然地转身,看着王岸知。
小姑娘哭的泪流满面,看起来伤心极了,王岸知不喜欢人哭,但是第一次,他认真地瞅了顾墨兰好一会儿,对她说,“四堂妹不是九表妹,你们虽然从小一起长大,交情极好,但是性子,可是天差地别。”
顾墨兰掏出帕子,慢慢地擦净了眼泪,轻声说,“六表兄说的对。”
她与顾墨兰,身份一般,都喜欢上了两个不可能的人,却各自走了两条路。
王岸知问,“九表妹何时大婚?”
顾墨兰又顿了一下,“明年春天。”
王岸知点点头,“到时候我去讨一杯喜酒喝,九表妹没意见吧?”
“没有。”顾墨兰摇摇头。
王岸知笑了笑,撑着伞转身走了。
顾墨兰看着王岸知的背影,想着六表兄讨她大婚的一杯喜酒喝啊,她可以给他准备一坛的。
王兰馨痛快地死了,这件事情,在安华锦这里就算是了结了。
皇帝昨日下了罪己诏后,便一直昏迷不醒,太医院又加班加点地守着皇帝救人。外面的百姓们唾骂皇帝的声音并没有被大雪掩盖,口口声声骂着让昏君退位,让太子殿下继位。
在无数喧嚣的声音中,顾家很是安静。
这样大雪的日子里,安华锦不想动,哪里也不想去,甚至昨日答应楚思妍的事儿,都懒得应对,她只想在屋子里与顾轻衍一起待着。
安华锦此举正合顾轻衍的心意,二人围炉下棋,温酒煮茶,偶尔你来我往一两句闲谈,处处透着融洽。
他们这样,就连安易宁都不好意思打扰,学课业累了,便自己跑去外面拉着青墨跟他一起堆雪人。
安易宁堆了一个名曰安华锦的雪人,又堆了一个名曰顾轻衍的雪人,最后又堆了一个名曰青墨的雪人,和名曰他自己的雪人。
青墨很是无语,“小公子,为什么我也有雪人?”
安易宁理所当然地说,“你看,小姑姑和小姑父是要挨在一起的,我若是只堆自己的,岂不是看着太孤单太可怜了,当然要拉着你一起了?”
青墨无话可反驳。
一日便这样过去了。
第二日,雪稍微小了些,清早,安华锦接到了大皇子的帖子,请她入府小坐。
安华锦捏着帖子,帖子上,只写了她自己的名字和安易宁的名字,没请顾轻衍,而顾轻衍也没收到他的帖子,显然,没打算让顾轻衍去。
顾轻衍神色幽幽地看着安华锦。
安华锦歪着头说,“就是小坐而已,我去去就回。”
“小坐是多久?我在他府外等着你。”
“用不着你等。你在家等着我好了。”
顾轻衍有些不开心。
安华锦看着他,他这副模样,仿佛是被她扔下很可怜一样,她无奈,“要不然,你跟着我一起去吧!就算大殿下没请你,你是我带去的,他也不能把你赶出来吧?”
顾轻衍立即点头,“好。”
答应的也太痛快了吧!
安华锦无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三人收拾了一番,出了顾轻衍的院子,走出顾家,去了大皇子府。
安易宁也很兴奋,拉着安华锦不停地说,“小姑姑,大殿下人可好了,可喜欢我了,自从他知道我后,隔三差五就给我送来许多好玩的东西。”
安华锦摸摸他的脑袋,“大殿下对你这么好,你有还过礼吗?”
安易宁挠挠头,“有的,小姑父刻东西时,我在一旁学了些,给大殿下刻了一条小舟,大殿下说他很喜欢呢。”
“嗯?”安华锦看向顾轻衍,“你刻什么东西?”
顾轻衍撇开脸,耳朵有些红。
“我知道啊,我告诉你。”安易宁就如一个小叛徒似的将顾轻衍的秘密往出抖搂,“刻的都是小姑姑你呀,刻了好多呢,不过都被他给扔了,说哪个也不像你。”
安华锦很稀奇,“不像吗?”
“我觉得挺像的啊,小姑父非说不像。”安易宁扁了扁小嘴,“我偷偷捡回来,被他发现,他还罚我抄书。”
顾轻衍无奈地扶额,实在受不了地喊,“安易宁!”
安易宁调皮地吐吐舌,闭了嘴。
安华锦好笑,倒也没揪着这事儿不放,转头对顾轻衍说,“如今我人在你面前了,你回头再看着我刻一个,一定就像了。”
顾轻衍握住她的手,在自己的手里把玩,“不要,怎么刻那也不是你,再也不要刻了。”
马车来到大皇子府,大皇子亲自在府门口已待。
安华锦下了马车后,见楚贤亲自等着她,愣了一下,连忙见礼,“大殿下,何劳您亲自相侯?这岂不是折煞我吗?”
楚砚不要那个位置,眼前这位大殿下,那就是大楚的未来之君。
楚贤仔细地打量了安华锦一眼,小姑娘身上实打实地有着安家人一身清骨的影子,他诚心诚意地道,“我请小郡主来府,当该亲自相候。”
安华锦有些不好意思,“我何德何能,大殿下抬举我了。”
“镇守南阳,掌管南阳军,万分辛苦,小郡主当得。”楚贤见顾轻衍也跟着下了马车,愕然了一下,“怀安?”
顾轻衍踏足过大皇子的府邸,只不过那是在三年前,自从他回京在途中二人达成一致他将人都还给他再没关系后,他也未再来过他府邸。今日他也没请他。没想到,他却跟着安华锦来了。
顾轻衍十分坦然,“大殿下不必理会我,我陪着小郡主而已。”
楚贤了然,原来是黏着人来的。他哑然失笑,揶揄地看了顾轻衍一眼,“怀安如今心愿达成了,可喜可贺。”
顾轻衍弯了一下嘴角。
安易宁乖乖巧巧地给楚贤见礼,楚贤笑着摸摸他的头,请了三人入大皇子府。
第四十九章 小坐(一更)
顾轻衍知道楚贤是有话要跟安华锦说,进了大皇子府后,安易宁对大皇子府很好奇,所以,他便与安易宁一起由管家领着去参观大皇子府了,留了空间给安华锦和楚贤说话。
楚贤早就想见见安启辰口中的小妹,在曾经安启辰的口中,他小妹就是个捣蛋的小丫头,上房揭瓦打架斗殴什么的,她最是拿手,时常让他头疼,他的印象里,是个淘气又骄纵又跋扈又胆子大极了的小丫头。
从圈禁之地出来,所听所言,也多数是安小郡主厉害极了的话。
再有就是顾轻衍情系安华锦,他那样的人,栽在了她身上。
她带着三十万兵马来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京城百里,给所有人头上都炸了个惊雷。要知道,从南阳到京城,长达七八千里,关山重重,就连王岸知都没提前得到消息。
岂能是轻易的“厉害”二字可以形容?
金銮殿的大朝会,她虽然带着三十万兵马来京,身上反而没什么锋芒和戾气,带着三分的冷,三分的静,三分的淡,一分的傲,明珠夺月一般,将事实证据摆在面前,让所有的朝臣们都无话可说,便这样兵不血刃地解决了当年这桩玉雪岭之案,将他的父皇,捶死在了金椅上,下了罪己诏,写了和离书,放归皇后。
那一刻,他就站在金殿上瞧着,终于明白了,顾轻衍为何栽在了她身上。
今日,他请她来到府邸,再看她,与金殿那日又不同,她身上没了冷意漠视,像是个小姑娘的模样,但仿佛又不是,没有那么娇,谦和随性,言笑间温和有礼,不冷淡不疏离,似乎一切恰到好处。
他赞叹,这便是启辰的妹妹啊,南阳的安小郡主,原来她长大了,是这般模样。启辰在天之灵,当感欣慰和自豪。
“听说老王爷已故?”楚贤有些悲伤地问。
安华锦点头,“爷爷年纪大了,早些年落了病根,今冬天气太冷,他的身体本就不能折腾,奔波一趟京城再回去,就病倒了。从病到亡故,不过七日而已,没受什么苦,去的很安详。”
楚贤悲痛地道,“在京城时,我见老王爷身子骨还很硬朗……”
“他的身体本来就一直用好药扛着,若是不操心,心里没负累,可以多活个一年半载,但他那人,操心的忒多。在京城时,大约是怕给七表兄找麻烦,硬撑着。”安华锦道,“大殿下也不必悲痛,人固有一死,爷爷是与我父母兄长们团聚去了,他早就盼着这一天了,若不是放心不下我,三年前估计就去了。如今是真熬不住了。”
楚贤点点头,“老王爷在京中时,七弟每隔几日就让太医给把脉,说老王爷好生安养,便无大碍。”
他试探地问,“是否离京回南阳后,他知晓了当年之事?”
安华锦颔首,“嗯,知道了,王四小姐用了些手段,如今她偿命了。”
楚贤了然。
他是知道王兰馨自尽之事,以为是因为嫁顾轻衍无望,没想到还有这个内情,这样说来,那就是死有余辜,不为可惜了。
“小郡主打算什么时候离京?你一走,母后也要跟着你走了。”楚贤舍不得地说,“我心里虽然清楚母后回南阳是她心之所向,但以后不能跟前尽孝,总觉得不想她离京。”
安华锦道,“过几日,南齐和南梁兴兵的消息传来,我就走。”
楚贤一惊,“南齐和南梁要兴兵?”
“嗯。”安华锦点头,大皇子今日请她入府小坐的目的是想与她说说话的话,那么,她的目的,则是想让大皇子对于楚砚顺利带兵去漠北提前有个心里准备。
楚贤紧张了,看着安华锦,“消息确实吗?”
“确实。”安华锦道,“张承泽一直窜动开战,南梁王野心勃勃,早就有意。”
她顿了顿道,“不过这一回,南齐和南梁若是我所料不差的话,会从,漠北兴兵。”
楚贤又是一惊,“漠北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占据天险之要,南齐和南梁若是能攻打得下来,早就冲破漠北了。”
“以前是南齐和南梁舍不得折损士兵,若是这一回,南齐和南梁豁得出去舍得出十几二十万兵马呢?用二十万兵马的英魂开路,这些人马血祭的话,难道砸不开漠北的险关吗?”
楚贤面色一变,“漠北只二十万兵马,这样的话,漠北危矣。”
“所以,我带来了三十万兵马,交给七表兄。”安华锦点到为止,“五十万兵马,加一座险关,能挡住南齐和南梁的重兵攻城了。”
楚贤一怔。
安华锦又道,“到时候,我会从南阳带兵,兵分两路,反攻南齐和南梁内陆,后勤供给,朝廷内部没人给使绊子是最好,到时候就靠大殿下了,我提前跟您打个招呼。”
楚贤又是一愣,“反攻?”
“对。”安华锦对他一笑,“我哥哥曾经说过,想要马踏南齐和南梁,让他们见识见识大楚的厉害,哥哥的豪言壮语,我帮他完成。”
楚贤一下子激动起来,他最是深刻地记着的就是安启辰当年的话,少年意气风发的样子,他记一辈子,他立即说,“好,我一定保证你身后供给顺利,不让内政拖累南阳军前线作战。”
八年前玉雪岭之战背后的阴谋,再也不会有。
安华锦笑着点头,“我相信大殿下,大殿下的兵器库,借南阳军一用?”
“自然!我建兵器库那日,就是为南阳军。”楚贤立即道,“搁置着就是一堆废铁,给南阳军才如虎添翼,不过,要七弟点头。”
他话落,叹息一声,“如今外面都喊着要陛下退位,要七弟即位,但我看七弟,他目前没有即位的打算。这样下去怎么行?还是要朝臣们多劝劝他。”
安华锦自然知道楚砚为何不即位,她笑着说,“大约是我与七表兄提过,南齐和南梁兴兵,所以,时间不够即位,如今当务之急,应该是应对南齐和南梁。”
“也是。但陛下已失民心,已失臣心,君与储君,到底不同,国不可一日无君。还是要尽快准备起来。”楚贤忧国忧民地道,“否则,长久下来,不利于内政。”
安华锦笑笑,“有大殿下在,七表兄与您兄弟齐心,您多帮衬着点儿,不会出大差错的。”
楚贤点头,“为了大楚和七弟,我自然义不容辞。”
此话说完,二人又说了些别话,最后楚贤道,“怀安可跟着小郡主去南阳?”
“他不去,留在京城,帮着大殿下。”安华锦道,“他去南阳作用不大,留在京城才能发挥他的作用。”
楚贤笑,“那你们大婚,时日便远了。”
“也不远,有精兵良将,有好兵器,上下一心,我没打算让战事拖太久。”安华锦很自信,“顶多明后年。”
楚贤也涌上热血,“小郡主得胜之日,我以酒相敬。”
这是当初他与安启辰的约定。
“好啊,得胜之日,必要喝大殿下敬的酒。”安华锦爽快答应。
当日,安华锦、顾轻衍、安易宁在大皇子府用过午膳后才离开。
他们离开后,楚贤去了太子府。
太子府内,楚砚被几名朝中重臣围着,劝说太子殿下准备登机之事。
楚砚无动于衷,“本宫会考虑,众位大人可还有别的事情吗?”
几名重臣们总觉得太子殿下对于登基似乎不上心,自古以来,有哪个储君对于登基之事不上心的?楚砚还真是一个另类。
一人道,“太子殿下,张宰辅和许靖暂时还在天牢里关着,如何处置?不杀吗?”
“等等再做定夺。”楚砚道。
朝臣们很奇怪,张宰辅和许靖罪有应得死有余辜,怎么还流着不杀呢?但太子殿下说等等再做定夺,那就是必有打算。
几名朝中重臣出了楚砚的书房,迎面碰到楚贤,齐齐与楚贤打招呼。
一人道,“大殿下,您劝劝太子殿下吧!太子殿下似乎没有登基的打算。但是陛下必须退位,不能拖延太久。登基之事,也该准备起来了。”
“好,我会劝说,辛苦诸位大人了。”楚贤点头。
朝臣们宽了心,出了太子府。
第五十章 赌注(二更)
楚贤来到书房,见楚砚揉着眉心坐在椅子上,他笑着见礼。
楚砚抬眼看着他,“大哥。”
楚贤坐下身,见他眉心拢着烦躁,温和地说,“七弟别心烦,陛下一定要退位,你即位是顺其自然之事,无论是百姓,还是朝臣,都众心所向。早日准备起来,也免得兵荒马乱。”
楚砚放下手,不答楚贤的话,反问,“大哥今日可是请了表妹入府小坐?”
“正是。”楚贤坐下身,笑着赞叹,“小郡主不愧是启辰的妹妹,风采无二,言谈话语,令人折服。老王爷虽去了,但南阳有她在,依旧十分让人安心。”
楚砚笑着点头,“表妹自然十分可靠。”
楚贤说了笑,“小郡主今日与我说,南齐和南梁有兴兵的动向,怕是为时不远,她带着三十万兵马来京,就是为了给你。”
楚砚心思一动,瞬间懂了安华锦的意思,顺着楚贤的话点头,“表妹与我说了,所以,只要南齐和南梁兴兵漠北,我会亲自带着三十万兵马前去漠北,朝局和后方就交给大哥了。”
楚贤一愣,“你要亲去漠北?”
安华锦并没有跟他说这个,只说这三十万兵马是给楚砚的。
楚砚平静地点头,“表妹要回南阳,这三十万南阳军交给谁怕是都统领不了,我流着安家一半血脉,这三十万南阳军我来统领,再不会有更合适的人了。而且,我亲去漠北,也能鼓舞漠北的士气。”
楚贤总觉得不太妥当,一时间却无话反驳。
他看着楚砚,“七弟,你……你要亲去漠北,战场危险,你怎能……”
“漠北占据天险之地,本就有二十万兵马,再加上我带去三十万南阳军,有五十万兵马,只为守城,不会有危险。”
“那登基之事……”
“南齐和南梁兴兵,这么仓促的时间,也不适合登基,我要为前往漠北支援做准备。我走后,大哥监国,顾轻衍回帮着大哥,有他在,还有楚宸,有江云致可用,朝局乱不了。”
楚贤揉揉眉心,“若是我带三十万兵马前去漠北呢?”
“大哥去,不如我去,我是储君,我亲自前去,才能让漠北士气大增,更何况,大哥对南阳军的内情怕是不熟悉,外祖父在我的府邸住着时,教导我许多东西,如今也能派上用场。”楚贤道,“就这么定了,大哥不必说了。”
楚贤还真没话说了,楚砚理由充足,他还真没更好的法子反对。
安华锦与顾轻衍、安易宁出了大皇子府后,坐在马车上,安华锦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叹气?”顾轻衍温声问。
“大殿下很好。”安华锦道,“他是一心帮七表兄,我以前一直觉得,天家没什么兄弟亲情,如今看来,也不尽然。怪不得当年哥哥能与大殿下合得来,交情深厚。”
“嗯。”顾轻衍点头,“大殿下是不错。”
安华锦看着他笑,“我倒是差点儿忘了,若不是他不错,你当年也不会帮他私造兵器案。不是哪个皇子找你,你都会出手的。”
顾轻衍也笑笑。
“可惜,七表兄厌倦了京城,不喜那个位置,否则,兄弟齐心,大楚的未来当该更好。”安华锦又长舒一口气,“不过,我也支持七表兄,既然不喜欢,何必被那个位置套牢?交给大殿下,大楚也差不了。”
顾轻衍颔首,“你与大殿下提了让太子殿下带兵前往漠北之事?”
“没有,这事儿自然要七表兄自己说,我只说我那三十万兵马是给七表兄的。”
顾轻衍笑,“你帮着他挖坑让大殿下跳,若是将来大殿下回过味来……”
安华锦看着他,拖着尾音说,“大殿下若是找我算账,不是还有你护着我吗?”
顾轻衍失笑,把玩着她如葱的手指捻了捻,温柔似水,“嗯,有我护着你。”
安易宁在一旁说,“小姑姑,你好坏哦。”
安华锦“嗯”了一声,“那你别学我。”
安易宁嘻嘻一笑,“已经学会了。”
安华锦笑骂了一句,“臭小子,好的不学坏的学。”
安易宁吐吐舌。
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早,不知是王岸知等不及了,还是怎地,派人来传话,问安华锦何时与他打赌?还打不打了?
这个赌安华锦自然打,她回话,“我约王大人赛马如何?一个时辰后,城外见。顺便打个赌。”
王岸知想知道安华锦不杀他,反而要打赌,葫芦里卖的不知是什么药,自然答应的痛快。
顾轻衍幽幽地看着安华锦,“你又要把我扔下?”
安华锦伸手抱抱她,哄道,“王岸知瞧见你,便不能心平气和地与我打赌了,我怕你们俩见面打起来,你就好生地在家里待着吧,我今日要跟他好好地谈谈。”
顾轻衍也知道王岸知定然不乐意见他,安华锦约他打赌,若是王岸知瞧见他跟着,一定会炸毛,只能作罢,“你小心些,别让他欺负你。让青墨跟着你去。”
“我有暗焰,用不着青墨。”安华锦系了披风,摆摆手,利落地出了顾家。
顾轻衍站在窗前,轻轻叹息。
青墨立在门口,也很好奇安小郡主想要与王六公子打什么样的赌,但是安小郡主不让她跟,他也没法子。
他好奇地问顾轻衍,“公子,小郡主要与王六公子打什么赌啊?”
顾轻衍若有所思地说,“她说赌天下。”
赌天下?怎样的赌法?
顾轻衍沉默片刻,“大体是她回南阳,打算带了他走吧!”
“啊?”青墨震惊了,“不……不会吧?”
王六公子那个搅事儿精,行事不择手段,一直对南阳王府存有恶意,若是小郡主带着他去南阳,他不会趁机捣乱使坏吗?就算带公子,也不能带他啊?
青墨不敢置信,“那公子,您……不拦着吗?”
顾轻衍笑笑,“拦什么呢?这些年,我被困在京城,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南阳,还是借了宫宴之时陛下算计小郡主之变,而他与我不同,他这四年里,出京在外,不止去过南齐,也去过南梁,可以说是踏遍了千山万水,若是小郡主反攻打南齐和南梁的话,到了南齐和南梁腹地,你说,是他得用?还是我得用?”
青墨不得不承认,“是王六公子。”
这些年,公子被顾家困住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她早就看准了,在京城,我能发挥最大的作用,但出了京城,对付南齐和南梁,王岸知才是那把剑。”顾轻衍揉揉眉心,“若非如此,王岸知的命,她来京后就收了。”
青墨有些担忧,“王六公子会甘心被小郡主利用吗?”
“所以她才说打赌。”顾轻衍笑,“他做了这么多事儿,没能将小郡主如何,心里必然不甘心,所以,这个赌,他必定应承,他没的选择了。”
青墨想想也是,闭了嘴。
一个时辰后,安华锦准时地等在城外,王岸知掐着点儿,也来到了城外。
他见只有安华锦自己,还算满意,扬了扬眉,“安小郡主,你确定要赛马?”
“确定。”安华锦看着王岸知,伸手一指,“以那座南山的山峰为目的地,谁先到了那座山峰顶上,谁就赢,如何?”
王岸知目测了一下,“到那处山峰顶上?你我的马,可爬不上山峰。”
“马上不去,不是有两条腿呢吗?”安华锦不以为意,“如何?”
“输赢怎么算?”王岸知问,“这算赌注?”
“算,我赢了,无论我下什么赌注,你都得奉陪,我输了,整个南阳王府赔给你如何?”
王岸知啧啧一声,“你怎么不说南阳军赔给我?”
“南阳军不是我一个人的,南阳王府是。”
“南阳王府里,包括你和安易宁的命吗?”
“包括。”安华锦就没想过输,她敢做今日这个赌注,就是奔着赢来的,她看着王岸知,“我敢,你敢吗?”
“自然敢!”王岸知应承下,一双眸子是浓浓的胜欲,“虽然这样赢你杀你太简单了,但也算是让我达成心愿了。”
“别高兴的太早。”安华锦慢悠悠地晃着马缰绳,“开始吧。”
王岸知点头,两匹马一起冲了出去。
第五十一章 赢了(一更)
安华锦从三岁就被老南阳王拎着骑到马背上,后来,一年又一年长大,她每个月都要赛几次马,尤其是在大雪天里赛马,是她最爱玩的一项活动。
她与沈远之打了多少年的架,就赛了多少年的马,尤其是,一边赛马,一边打架。后来不打架后,赛马依旧没有扔。
所以,王岸知发现,她与安华锦冲出一段路后,安华锦便对他出手了。
王岸知没想到安华锦竟然敢对他出手,他自认武功打不过顾轻衍,但不可能打不过安华锦这个小丫头,怎么来说,安华锦也比她小了三岁,尤其他还是男子,男子天生力气就比女子大。
王岸知觉得,无论是赛马,还是论武功,安华锦撞到他最擅长的,就是找死。
可是渐渐地,他脸色不太好看了,他发现她低估了安华锦。
安华锦用双手剑的同时,手腕那条特质的天丝锦灵活翻飞,竟然缠的他马腿动不了,而他的剑,在她的双手剑下,也讨不到丝毫的好处,无论是他的武功,还是他身下的坐骑,皆被她压制的死死的。
显然,王岸知擅长的东西,安华锦更最擅长。
来到山脚下,安华锦手腕的天丝锦脱手而出,绕着花地缠住了王岸知的四肢马腿,王岸知的马顷刻间一步也动不了了,安华锦没再继续恋战,而是果断地舍了陪了她多年的天丝锦,彻底飞离手腕,她整个人虚晃一招,借助身下坐骑的冲力,踏着雪上了山。
王岸知心下气闷,知道落后了她三丈远,那么,若不使出拦截她的厉害来,他就输定了,于是,他当机立断地从马鞍前抽出弓箭,对准安华锦的后背,一下子三箭连发。
安华锦听到身后的风声,在半山腰处连翻了个几个跟头,虽然躲开了致命的三箭,但还是手腕被他的箭划了一道,霎时疼的她皱了一下眉,借着翻转的力道,拾起雪地上的箭,用自己手腕的力道,将三支箭如数地返还了回去。
她素来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
于是,王岸知眼睁睁地看着三支箭冲着他眉心飞来,他当即滚落下马。待他沾了一身的雪,站起身来时,安华锦的身影已拉开他十几丈,再拉弓搭箭的话,也打不着她了。
王岸知站在原地,被气笑了。
安华锦一口气上了山顶,立在风中,闲散地看着风景。
王岸知上来时,便看到了闲闲赏风景的安华锦,明明身量纤细瘦弱的跟柳条似的女人,偏偏爆发出比他都没有的狡诈和强悍来,他虽然知道她素来厉害,但还是第一次被她这般实打实地赢的无还手之力。
说实话,王岸知的心情并不好,甚至瞧见安华锦这赏风景的模样,又将她恨的牙痒痒,面色有些阴沉。
用他最骄傲最擅长的本事赢的他无还手之力,王岸知邪,安华锦今日让他见识到了什么是更邪,这一路赛马,她出手的花样层出不穷,而且,无底线无下限,她的天丝锦是用特殊材料制成,削铁如泥的宝剑都斩不断,王岸知手中的剑即便能斩断,但是也分身乏术,因为安华锦有两把剑。
他有比她高出一截的武功也使不出来,更何况,他的武功显然并不比安华锦高多少,而且,赛马和算计,她的狡诈和本事又略胜一筹,就连他那三箭连发,也没能奈何她。
可以说,他的骄傲,今日被安华锦踩到地底下。
安华锦见他上来,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王六公子,我赢了。”
赢了就是赢了,哪管你有没有狡诈地用不上道的法子。
王岸知憋着气脸色黑沉地盯着安华锦,好半晌,才吐出一个字,“说,怎么赌?”
安华锦不答话,只好整以暇地问,“我赢的你服不服?”
王岸知脸色更黑了,斜着眼瞅着安华锦,“废话这么多?是想让我再拔剑?”
安华锦并不想让他再拔剑,已经打了一场了,刚刚她是利用马上的功夫和多年来赛马玩出来的花样碾压式的赢了他,如今在山顶上,没有马背加分,手里没有了千丝锦,再拔剑的话,她还真不见得能赢他,就算赢,也落不着什么好,她的手腕受了伤如今还疼着呢。
她抬了抬手腕给他看,“手废了,打不了了。”
王岸知冷笑一声,“这么一点儿小伤,你跟我说拔不了剑了?”
“是啊,拔不了剑了。”安华锦很坦然,“我就是这么娇气。”
王岸知一时憋住。
安华锦将手背在身后,转过身,望向南齐和南梁方向,说起赌约,“南齐和南梁要兴兵的消息,王六公子可知道了?”
“嗯。”王岸知也是刚刚得知,他的暗卫禀告,两国有动静了。
安华锦道,“我说与王六公子赌天下,没有开玩笑,南齐和南梁此次兴兵,十有八九攻打漠北,我这三十万兵马会给漠北作为支援,守住漠北。”
王岸知眯起眼睛,“然后?”
安华锦道,“王六公子这些年,暗中有收兵买马吧?”
王岸知不答话。
安华锦盯着他,“你暗中在江州收买铁器,我有证据。”
“收买铁器就是招兵买马了吗?大楚有百万南阳军,京麓兵马大营有二十万,漠北有三十万,内城和各州郡县加起来有十几万,如此庞大的兵马数量,你觉得,我还能悄无声息地抓多少壮丁招兵买马?”
安华锦看着他,“那可不见得,大楚有千万百姓。别人做不到,不见得你做不到。”
“多谢你抬举我。”王岸知冷笑一声,嘲讽,“我若有兵马,你以为你能安然地带着三十万兵马站在这里威胁陛下下罪己诏?”
“那是因为,我悄无声息地带兵楚贤在了百里外,你来不及调兵了。你暗中收服了京麓兵马大营的兵马,魏振都不知他的心腹亲信之人,其实是你的人。只不过京麓兵马在南阳军面前,不堪一击而已。但对于大楚京城的把控,足够了。毕竟,就连你欺负怀安让陛下下旨赐婚,他也因为京麓兵马奈何不了你。”安华锦语气平静,“除了这二十万京麓兵马,让我猜猜,你还在哪里安插了兵马。”
王岸知好整以暇,“那你就猜猜。”
安华锦想了想,“应该是在漠北。京城至漠北,有一座八荒山,那里,是可以悄无声息的养兵之地。你最少,应该养了十万兵马。”
王岸知啧啧一声,“你倒是挺厉害,我一直没低估你,到如今,还是没能将你如何。在宫宴之日,我就不该手软。”
“没有如果。”安华锦看着他,“我是从你在江州收购的铁器数量推测的,这些年,上到陛下,下到朝臣,再到百姓们,都将目光聚到西南,漠北被所有人都忽略了,你要养兵,自然不会选被人瞩目的南边,自然要选北边。若我没猜错的话,苏含来京一路被追杀,应该是你派的人,是想趁机搅浑这潭浑水,只不过,苏含还是有些本事的,跳出了你的追杀圈,又正巧遇到了长公主和驸马,才躲过了。”
她查到他收购铁器,没查到他招兵买马的证据,但因为她爷爷出事儿,没继续深挖下去,只深挖到一半,但靠推测基本就可以坐实了。
早先,她是想了他,给他抖出来,身败名裂,如今,她另有了打算。
王岸知点头,“所以,如今你是要打我的主意还是打我十万兵马的主意?”
安华锦不答他的话,反问,“王六公子这些年,暗中招兵买马,是想做什么?别告诉我,靠着十万兵马,要整垮南阳军。”
王岸知黑着脸道,“我是想夺了南阳军的兵权,但十万兵马,是给夺了军权后留的。”
安华锦略微一想,便懂了,南阳王府若是被他整榻了,南阳军夸了,一定会大乱,他这十万兵马,距离京城最近,就可以趁机稳住形势,以王家势力,和他的铁血手腕,让所有人都听他的。他说怎么改革天下,就怎么改革,他说了算。
可惜,他没能整垮南阳王府,反而如今,拿她没辙了。
第五十二章 原因(二更)
王岸知要的,是扳倒南阳王府,清除内政弊端,扫平南齐和南梁,革新大楚格局。而安华锦要的,也无非是让南齐和南梁一马踏平。
她看着王岸知道,“你想杀我,想夺了南阳军,再给南阳军换上新兵器,然后领着对南齐和南梁开战?”
王岸知道,“南阳王府对我来说,就是大楚的绊脚石。”
安华锦也不与他反驳,“既然如此,如今你我也算是不谋而合了,如今我与你打的赌,想必王六公子很乐意去做。”
王岸知冷笑,“别告诉我,你要对南齐和南梁反攻?”
他嗤笑一声,“大楚多年内政弊端,国库空虚,应对南齐和南梁的兴兵防守尚且吃力,别说反攻了,简直做梦,内政弊端不除,大楚腹地做不到后续支援,想要反攻也是枉费力气。”
“若是我说,有力气反攻呢。”安华锦道,“我知道你从四年前离京,游走各地,定有储备和准备,我自从三年前接手南阳王府,也有准备。所以,你我合力的话,并不是不能一试。”
王岸知眯起眼睛,目光锋利地看着安华锦,“这就是你要与我打的赌?”
“南阳军百万兵马,我给七表兄三十万,带去漠北守城,南齐和南梁的主要兵力,都会集中攻打漠北,我们趁机攻打南齐和南梁的内地,南阳军剩余七十万兵马,我分给你一半,一人三十五万兵马,恐怕不够,我们再将京麓兵马二十万分了,一人四十万兵马,兵分两路,从南阳出发,我攻打南梁,你攻打南齐,看谁用最短的时间,攻到王宫擒王。而你那十万兵马,可以绕到断情山,从后方夹击攻打漠北的南齐和南梁军队,到时候,南齐和南梁内无救兵,外受夹击,十有八九就是死路。”
安华锦说出她的打算,眉眼锋利地看着王岸知,“你早先筹划的路走不通,被我搅乱的一塌糊涂是不是不甘心?既然如此,把你的一腔怒火就撒在南齐吧!”
王岸知瞳孔缩了缩,一时间没说话。
安华锦笃定地说,“你一直以来所作所为,不是要反,不是要扶持大皇子即位改变天下,既然如此,七表兄让了大位,我南阳王府将来也会让出南阳军的军权,你的心愿以这种方式达成,也不算埋没你少年之志。”
王岸知早先的路,走到了这里,的确已经走不通了,无论如何,他如今都奈何不了南阳王府,奈何不了安华锦了。但是他没想到,安华锦给他了这么一个赌注,选出这么一条路来。
他看着安华锦,沉默了许久。
安华锦也不急,等着他的决定。
王岸知是个有志向的人,哪怕他的志向被他走的歪了邪了走进死胡同了,但只要有那么一丝不甘心,他就会答应,否则,他这样的人一旦活的没意思了,抹脖子想必对他来说是很简单的事儿,他至今没抹脖子,那就是还有不甘心。
王岸知沉默许久后,看着安华锦,挑眉,“你就这么有把握?”
“有啊。”安华锦道,“这三年来,我暗中没少研究南齐和南梁,就等着他们兴兵,我趁机反扑,报我父兄的血海深仇,没把握,也要打出有把握的仗来。”
王岸知扬了扬眉,冷笑,“行,我与你赌。”
安华锦点头,也不废话,转身就走,“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准备准备吧,南齐和南梁攻打漠北的消息传来,我们就出发。”
王岸知眯起眼睛,“明日就走。”
安华锦摇头,“不行,我还没待够呢。”
王岸知嗤笑,“为了我那七表弟?你是不是也该跟着他喊我一声六表兄了?”
安华锦理也不理,当没听见,下了山顶。
王岸知站在山顶上没动,迎风而立,看着安华锦身影渐行渐远,他缓缓开口,声音却一字一句地传进了安华锦的耳朵里,“八年前,玉雪岭之战,他得到了陛下和张宰辅密谋的消息,派出了自己身边的所有暗卫,去玉雪岭相救你父兄,都折在了玉雪岭。”
安华锦脚步顿了那么一下,回转身看向山顶上。
王岸知道,“顾老爷子疼他疼的跟什么似的,一定不想他的孙子受委屈,告诉你这件事儿了吧?但是他一定没告诉你原因,因为顾老爷子也不知道原因,只有我知道。”
安华锦扬眉。
王岸知似是嘲笑,“我那七表弟啊,曾被安启辰追着夸太过俊俏,说他家里有一个小妹妹,小妹妹长的也好看极了,玉雪可爱的,就喜欢长的好看的人,等小妹妹长大,就许给他,七表弟那个性子,生生被他追的恼了。”
安华锦讶异,索性认真地听了起来。
王岸知又道,“安启辰那个人,如明珠又似骄阳,从他来了京城,连京城的日头都灼热了三分。他谈南阳王府,谈南阳军,谈南齐和南梁,谈的最多的,倒是他的妹妹如何如何。”
安华锦不自觉地露出笑意,那是哥哥第一次来京,大约是想家想她,毕竟,小时候,她就是两个哥哥的小尾巴,他自己来京,没她追着,估计有些不适应。
“我祖父觉得我性子不如他稳,最早的时候,不让我接触宫里和朝局里的事儿,怕惹出事端。陛下和张宰辅密谋之事,我还是在玉雪岭之战后才得知,而他,知道的比我早,派出了身边所有暗卫,没想到,全都折了。”王岸知语气涌上浓浓的情绪,“事后我问他,他说,没什么天下大义,不过是不想安启辰口中的玉雪可爱的小女孩失了父兄罢了。”
安华锦一怔。
王岸知大笑了起来,似悲似叹,“你看,这就是顾轻衍,当年安启辰追着他说的那些话,他原来是记在了心里了。天性凉薄的人,却在那么早,就对你破例了。”
安华锦沉默。
那一日,他与他说看不惯陛下和张宰辅欺负忠臣,原来不是,背后还有这样的因由。他竟然不告诉她。
她被气笑了,清声道,“多谢告知。”
王岸知嗤笑一声,“用不着你谢,他为了你都想杀了我,若是知道你与我打这个赌,让他留在京城,我去南阳领兵与你兵分两路打仗的话,他岂不是会闹脾气?醋坛子打翻了,找我麻烦?我还想顺顺利利去南阳打仗,你让他老实点儿就行了。”
“行。”安华锦承了他这个情,痛快地应了,不再逗留,下了山。
来到山下,两匹马侯在那里,安华锦从王岸知的那匹马腿上解下千丝锦缠在手腕上,骑马回了城。
王岸知则一个人在山顶上站了许久,才下了山。
这座山,就是曾经他与顾轻衍比试,谁也不服输,彼此打的浑身乏力,恰逢遇到大雪,没力气下山,一起被困在这座山脚的一处山洞里。
山洞里有饿死冻死的几个小乞丐,最小的不过八九岁,最大的也就十三四。也就是从那时起,他立志长大后,要让这天下再没有一个乞丐,没有一个冻死骨。
如今,路还远的很。
如今,路似乎也不太远了。
安华锦回到顾家后,便见顾轻衍果然在大门口等着她,她翻身下马,对他瞪眼,“这么冷的天,你不在屋里待着,跑出来等我做什么?等了多久了?”
她伸手去抓他的手,果然手指一片冰凉,显然是等了许久了。
顾轻衍看着她,“怕王岸知欺负你,在屋子里坐不住了,又不敢去,怕扰了你的计划,只能出来等你,也没等太久。”
“他没欺负得了我,我反而把他给欺负了。”安华锦笑着拉着他往回走,与他说与王岸知下马痛快地赢了他的事儿。
顾轻衍听的有些惊讶,失笑,“你赛马这么厉害吗?”
“嗯,厉害着呢。”
顾轻衍垂下眼睫,“我都不曾见过。”
“以后让你见识见识。”安华锦笑看着他。
顾轻衍点头,“赌局是什么?如今该对我说了吧?”
安华锦挠了一下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