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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子情     金凤华庭txt下载     金凤华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二章 志向(二更)

    天下世家皆不复,包括顾家、王家和安家?

    老南阳王看着王岸知,半晌回不过神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凑近了些,对王岸知问,“小子,你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王岸知沉声道,“天下世家割据是不是?顾家、王家、崔家几乎三分了天下士林命脉是不是?安家把持大楚百万兵权是不是?顾家在天下士林学子中,是不是一呼百应?安家镇守南阳,百万南阳军跺跺脚,整个大楚震三震是不是?王崔两家虽次于顾家,但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网死了多少寒门学子是不是?寒门学子一书千金难求,而世家堆书成山,无异于堆书成金,大楚一百五十年,老王爷一生戎马,可曾走出南阳看看,这天下,到底是什么模样?您守护的大楚百姓,是个什么样?衣不蔽体是常态,每年冬天每走五里,路必有冻死骨,老王爷可曾见过?若是您没见过,我说的就是这个,若是您见过,那么,您说,安华锦岂不是阻了我的路了吗?”

    老南阳王面色凝重了几分,“小子,你说的天下世家割据,安家拥兵自重,却是有,但也是形势所迫。若非南齐和南梁一直虎视眈眈,每隔几年,必要兴兵来犯,否则,安家也不至于倾囊中空无一物而养百万兵马。小安儿如何阻了你的路了?她一个女儿家,为何别人不阻你的路,偏偏是她?”

    “因为我那好七表弟,他天性凉薄,少时,我见乞儿怜悯,他无动于衷,我立志改变大楚现状,他无动无衷,我这些年,走了无数路,去了无数地方,他循规蹈矩守在京城守着顾家,哪怕无趣,依旧寸步不离。可是,仅仅半年,您的好孙女,就让他变了。他凡事不再无动于衷,而是处处出手,他出手,皆因为她,将我辛苦布局全盘打散,您说,我岂能容她?”

    “布局?”老南阳王抓住重点。

    “对,布局。我十几岁就做的布局,我那七表弟,他清楚知道的从不插手的布局。”王岸知眼底阴郁,“他若是早出手,我们二人联手,这天下,早已改了一番样貌,可是偏偏,他秉性使然,这样天赐的秉性,若他一辈子都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因为安华锦,他改了。我全盘布局因他而毁,如今更是遥遥无期。”

    老南阳王听着,隐隐有些明白了,他沉重地道,“小子,你的意思是,安家子孙的存在,才是阻了你的路了?或者说,安家在一日,南阳军在一日,这天下,就不是你想要的样子?可以这样说吗?”

    王岸知忽然沉默了一下,还是慢慢地点头,对上老南阳王的眼睛,“是,安家牵引着整个大楚的安稳线。有安家在,大楚安稳是不错,但是天下局势,也是一成不变,牢固得很。”

    这回老南阳王沉默了。

    的确,大楚建朝一百五十年,安家存在一百五十年,这一百五十年,安家子孙固守大楚边境,虽然南齐和南梁无法侵略,但同时,大楚内的格局,也牢不可摧。

    尤其是天下各大世家,盘根错节,坚固的很。

    世家们默守陈规,不曾试图改变过,争权夺利者,比比皆是。

    老南阳王不能评判王岸知这个志向到底对与不对,若是他来京这一趟,没沿途看到百姓们其实生活的并不好,他会理所当然地喷王岸知一顿,骂他一顿,把他赶出门去,会说他乳臭未干,哪里来的张狂否定安家祖祖辈辈为大楚江山立的功勋,为守护天下百姓折的骨,流的血,埋葬的尸首?可是如今,他亲眼看到了百姓们过的并不好,他无可言说。

    “当然,我不能否定安家的功勋,但是,老王爷如今依旧觉得,大楚再这样由安家护下去,是好事儿吗?”王岸知话音一改,“若不重新洗牌,大楚不从边境亡,怕是也会从内腐烂。况且,如今早已腐烂了。”

    老南阳王本就苍老了容颜,如今长叹一声,“小子啊,你志向远大,老夫老了啊。老夫被你这般一说,倒是有点儿赞同你的话,老夫并不顽固,否则老夫一直一意孤行的话,这么多年,不听下面将领军师们的意见,早就没命了,南阳军也早就散了。老夫是听得进去话的人。但是你有一句话,我不能苟同啊。”

    “老王爷明示。”

    老南阳王看着他道,“我的孙女,自小由我教导,她不是糊涂孩子,相反,她聪明的很,你说她阻挡了你的路,她因为怀安相助,阻挡了你的路,这我不能认同。若你真杀了她,那么,不等你实现你的志向,这天下也许就被南齐和南梁瓜分了。南齐和南梁一直虎视眈眈,盯着大楚,盯着我南阳的风吹草动,小安儿如今就是南阳军的主心骨,她一旦出事儿,等同于我大楚的边线出事儿,老夫老了,上不了战场了,抗不了敌了,南齐和南梁长驱直入,马踏天阙,大楚就忘了。还何谈什么路无冻死骨?”

    “老南阳王错了,天下人都以为,镇守边境,只有安家人能做到,没有人能代替。我却觉得不尽然,没了安家,也有别人能做到。”

    “哦?”老南阳王看着他,“小子,你这话说的大了,一百五十年,安家哪里是想背这个包袱?若是能有人代替,安家也不至于一直咬牙撑着。”

    “那是以前,我没出生。”王岸知道,“如今,自然不同了。我从十几岁,便布局,南齐和南梁就算兴兵,也奈何不了大楚。安家只重外敌,却不视内民。老南阳王难道觉得这样一直下去,大楚还能撑多少年,百姓们不揭竿而起?届时,试问老王爷,难道要派南阳军镇压南阳王府一直护着的起义的百姓们吗?”

    老南阳王一噎,一时无话。

    王岸知展平衣角的褶皱,“七皇子登基,安家至少再坚固几十年的地位,这几十年,够不够把内政拖垮?老王爷自己思量思量。而世家们,继续日渐腐化下去,歌舞升平下去,大楚天下,也就最多几十年可延续。百姓们水深火热,不远矣。”

    “楚砚是个不错的孩子,他坐大位,至少比当今陛下强,是个做实事的孩子。”老南阳王道。

    “那又如何?凭他一只手,可撼动天下世家让利?凭他一只手,可改天下万民水深火热?症结不除,天下何安?”

    老南阳王忽然猛地抬头盯紧他,“小子,你最深的心思,不是世家割据,不是安家,而是要一统天下?你好大的志向。”

    王岸知忽然哈哈大笑,“老王爷,您总算明白了。若是,南齐不在,南梁不在,那么,谁还会再虎视眈眈兴兵侵犯大楚?镇守永远不及主攻。大楚就从没想过,反攻南齐和南梁吗?”

    老南阳王沉默了好一会儿,说,“有人想过,不是没有人,安家的人,每一代子孙,都有想过,但……”

    “但君不忧,臣何忧是不是?”

    老南阳王叹了口气。

    是啊,君不忧,臣何忧?陛下安于现状不说,外敌年年紧盯,他不惧,偏偏,怀疑臣子有反心,一年又一年,他这一生,从壮年拖到老年,早已忘了当初的热血反攻,只想着,能护得住边境防线,护得住大楚百姓就是了。

    “所以,老王爷,那您告诉我,安小郡主,如今她改变了我那好七表弟,在他的帮助下,全盘地打散我的布局,以后,她执掌南阳君,能让大楚子民,过的多好呢?”

    老南阳王摇头,感慨,“小子啊,我说你少年可畏,半丝没说错啊。与你说这一番话,我愈发觉得自己老了。如今这天下,已经是你们小辈说了算的,小丫头如何做,我不知道,但是,同是为大楚子民,你们所做未必不能殊途同归。”

    王岸知扬眉,“老王爷既然这样说,那我就拭目以待看看如何殊途同归了。”

第五十三章 失望(一更)

    王岸知离开后,老南阳王一个人沉默地坐在房间里,坐了许久许久。

    王岸知虽然年少张狂,言语狷狂,但不得不承认,他有些话,说的确实是对的。大楚的内政日渐衰弊,百姓们的日子日渐难捱,一年又一年下去,如果不除弊革新,那么,大楚即便不被南齐和南梁灭亡,也会被内政拖垮。

    但安家,不是这个罪魁祸首。

    安家世世代代,镇守边疆,护大楚千万净土千万子民,怎么就错了?

    错只在,君臣不一心罢了。

    管家送走了王岸知,折了回来,见老南阳王坐在原处,一脸沧桑,他小声劝,“老王爷,不管王大人说什么,您都别往心里去,依奴才看,他这个人,性子邪的很,他与顾大人自小不对付,屡次害小郡主,对咱家殿下也不好,今日来找您,就是没安好心。”

    老南阳王身子动了动,拍拍管家肩膀,感叹,“后生可畏。”

    无论如何,王家六郎王岸知,是第一个敢在他面前说这一番话的人,年岁轻轻,名不虚传。

    “他年少时,与顾大人齐名,若非他离京四年,销声匿迹四年,天下怕是三岁小儿也都会知道他,他自然是极厉害的。”管家道,“不过,据宫里传出消息,他对陛下谏言,敬王可取,看来是支持敬王殿下的。”

    “敬王那小子?”老南阳王摇摇头,“不见得。”

    就今日他所见的王岸知,恃才傲物,可不是敬王那等黄口小儿能驾驭得了的,他怕是瞧不上敬王那小儿。

    “那老王爷,您说,他不支持敬王,为何对陛下说敬王殿下可取?”管家疑惑。

    “陛下喜欢敬王吧?他啊,年纪轻轻,洞彻人心,利用人心。如今不是短短三个月,官拜兵部尚书了?提拔他的人,是陛下。”老南阳王道,“王岸知这个小子,百闻不如一见,可不得了。”

    管家点了点头。

    王岸知出入七皇子府,楚澜自然得到了消息。

    本来因为四皇子、五皇子再次派人前往五峰山,楚澜心情好转,但因为转眼听到王岸知出入七皇子府,气的摔了贴身小太监刚递给他的热茶。

    楚澜怒道,“王岸知什么意思?”

    对他拒之门外不见,转眼便跑去了七皇子府,他去七皇子府干什么?见谁?楚砚没在京城,他见的人自然是老南阳王。

    他见老南阳王做什么?

    幕僚也脸色难看,“是啊,王大人是什么意思?”

    楚澜这回坐不住了,“备车,我进宫见父皇。”

    幕僚点点头,是该去见陛下,让陛下知道知道这回事儿。

    楚澜出了敬王府,匆匆进了宫,王岸知听闻后,连理会也不曾理会,只说了两个字“随他。”

    楚澜来到皇宫,正值晌午。

    张公公守在帝寝殿门口,见敬王来了,上前见礼,“敬王爷!”

    敬王见张公公没在里面伺候着,便明白了青天白日里皇帝关着帝寝殿的门在做什么,他压低声音问,“谁在里面?”

    张公公也压低声音说,“婉美人。”

    敬王挑眉,“这位婉美人,很得父皇喜爱?”

    张公公保守地说,“婉美人善解人意温柔小意,在陛下面前,也很放得开,近来很得陛下的心。”

    敬王点点头,“快晌午了!”

    张公公小声说,“陛下说在床上用。老奴刚刚让人将饭菜送去里面了。”

    敬王:“……”

    也就是说,他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敬王憋气,但他又不能冲进去,只能耐心地等着。

    一个时辰后,皇帝喊张公公进去伺候,张公公走了进去,不多时,皇帝喊敬王进去。

    敬王进去后,只见帷幔落着,床榻上隐隐约约躺着个女子,娇娆风情撩人。

    他垂下眼,拱手见礼,“父皇!”

    皇帝“嗯”了一声,懒懒地抬起眼皮,“朕听闻你今日没早朝?让大臣们等了一上午?”

    敬王立即说,“父皇恕罪,儿臣有事情耽搁了。”

    皇帝也不问什么事儿,“你派出去的人,可回来了?”

    敬王低下头,“儿臣正是来向父皇回禀这件事儿,儿臣派去五峰山的人,一个人也没回来。”

    皇帝眼神一厉,“嗯?一个都没回来?”

    “是,一个都没回来。”楚澜调整好表情,抬起头,一脸的委屈,“父皇,加上您给儿臣的百名大内侍卫,一共一千一百多人啊,一个都没回来。您说,这不是……荒谬吗?”

    荒谬?

    皇帝冷笑了一声,“楚澜,朕看来也帮不了你了。”

    楚澜面色霎时一白,“父皇,您别放弃儿臣啊,母妃已去漠北了,也许会有好消息传来呢。”

    对,他还有漠北镇北王府这张牌,手里还有苏含这个人。

    皇帝斜睨着眼睛瞅他,“你以为,你母妃去漠北,一定能让镇北王答应支持你吗?”

    敬王放狠话,“苏含在儿臣手中,镇北王敢不答应,若是他不答应……”

    “不答应如何?你杀了苏含?”皇帝不赞同地看着他,“一个南阳已让朕如鲠在喉,再多一个漠北镇北王府,你觉得朕这个皇帝,还用不用坐了?”

    “父皇,您再给儿臣一次机会吧!”楚澜“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四哥和五哥已经又派了人去五峰山了,这一回,他们再无保留,据说是倾巢出动,兴许……”

    皇帝闻言倒是意外了下,“哦?小四和小五这一回倒是不畏畏缩缩了。”

    楚澜连忙转移话题,“父皇,儿臣还有一事奏秉,王大人今日去了七哥府,七哥不在,您说他是去见谁?”

    “嗯?”皇帝猛地坐直身子,“他去见谁?”

    楚澜道,“老南阳王一直住在七哥府里。王大人除了去见老南阳王,还能去见谁?父皇,您说,他是不是投靠了南阳王府了?”

    “不可能!”皇帝断然否定,“王岸知与安华锦结的梁子大,他不可能投靠老南阳王。”

    “那他去七皇子府做什么?儿臣今日找他,他对儿臣拒而不见,转眼就去七哥府了。”

    皇帝冷哼一声,“他脾气邪,不见你也没什么奇怪的,待朕喊他进宫来问问。”

    楚澜点点头,自然要问问。

    “你去吧,等小四小五有消息,再来告诉朕。”皇帝摆摆手。

    “是,儿臣告退。”

    楚澜出了帝寝殿,冷风一吹,后背出了一身的汗,他如今手里没什么势力了,若是四皇子、五皇子杀不了楚砚,他还真不知道他如今的风光还能有几日。父皇能给他的支持,都给了,可是,他连翻损失惨重,这大位,他还能要得起吗?

    他忽然有点儿不太确信了。

    他一步一步地往宫外走着,一边走,一边想着。

    帝寝殿内,皇帝悠悠地叹了口气,他叹气,自然是因为楚澜,他对楚澜上心支持,楚澜自己也尽心尽力,可是,到底是楚澜没有强硬的后台,镇北王府不是他真正的外祖家,扶也扶不起来。

    楚砚是他的儿子,自小长在他身边,他多年来防备疑心南阳王府,对皇后和楚砚自然盯的比别的皇子紧些,所以,楚砚府中的人手,身边的人手,有多少,他心里大概有数。

    所以,楚澜这一千一百人派去,哪怕杀不了楚砚,自然也是能是重创楚砚的。

    可是,如今,一个都没回来?

    那么,是南阳王出手了?还是顾轻衍暗中出手了?有安华锦这层关系在,顾轻衍向着楚砚?

    顾轻衍至今没露面。

    “皇上,嫔妾可不可以反悔啊?”婉美人手臂缠绕上皇帝脖颈。

    “嗯?反悔什么?”

    “陛下忘了?嫔妾说要给敬王相看自己妹妹的。”婉美人娇媚地道,“嫔妾看您对敬王殿下失望的很,嫔妾就想反悔了。”

    “你也真敢说!”皇帝伸手捏捏她的鼻子,“行,你说什么,朕都答应你。”

    婉美人高兴地笑了,“陛下您真好。”

第五十四章 全收(二更)

    敬王一路走出皇宫,回到敬王府,也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踏进府门,对人吩咐,“来人,去请苏世子来见我。”

    有人应是,立即去了。

    苏含见敬王府的人来请,心里琢磨了又琢磨,察觉不妙,吩咐管家,“让敬王府的人稍等,就说我更个衣就去。”

    管家担心地说,“世子,是不是不大好?”

    苏含点点头,“别担心,我自有办法。”

    管家嘱咐,“世子多加小心。”

    苏含摆摆手。

    管家立即去了。

    苏含不但没有更衣,而是立即从后门口溜出了了苏家老宅,直接去了顾家。他没有走正门,而是来到了顾家后门口,让人往里面传一句话,那句话是,“请你家公子救命啊。”

    看守后门口的人看了苏含两眼,点点头,前去传话了。

    在顾家,能被真正称呼一声公子的,自然是顾七公子顾轻衍。

    顾轻衍与安易宁正在一边读书一边等着安华锦的来信,听人禀告苏含来了,切传了这句话来,顾轻衍略微一想,便明白了,淡淡一笑,“请苏世子入府,给他安排一处住处,从今日起,让他安心在顾家住下。”

    守门人小声问,“公子,您可见苏世子?”

    “不见!”顾轻衍摆摆手。

    守门人立即去了。

    苏含等了一会儿,守门人回来了,打开小门,将苏含放进府,对他拱手道,“我家公子说,从今日起,请苏世子委屈在府里住下,公子已吩咐人给世子您安排了住处,二管家一会儿就过来,待您过去。”

    苏含松了一口气,笑着说,“他不见我?”

    “公子让您安心住着。”

    苏含点头,“好吧!”

    反正也没什么好见的,只要收留他就行,苏家他是不能住了,敬王这是逼急了,想要攥着他了,他若是真落在敬王手里,没好果子吃。

    幸好,他没得罪过顾轻衍,否则还真没地方躲。

    躲去哪个府邸,都是给人家找麻烦,唯有顾家这里,树大好乘凉。

    敬王的人在苏家老宅左等右等,不见苏含,不耐烦地问,“苏世子呢?咱们还不出来?”

    “这……”管家也纳闷,“老奴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

    管家点点头。

    二人一起来到苏含的院子,管家找了一圈,没见着人,立即问,“世子呢?”

    院子里的人齐齐摇头。

    管家连忙说,“赶紧去找,世子明明说更个衣就去敬王府,怎么不见人了?”

    下人们闻言立即找了起来,直到翻遍了全府,也没找到苏含的影子。

    敬王府的人努力,质问管家,“你们苏家是怎么回事儿?苏世子呢?去了哪里?”

    管家也跺脚,“这老奴也不知啊,早先世子明明说更个衣就跟您去敬王府的,这转眼就不见了,老奴也甚是奇怪啊。”

    敬王府的人冷哼一声,等不到人,自然要回去禀告敬王。

    敬王在府中等着,本以为很快就能把苏含等来,没想到,不见人没等来,得回来的消息说苏含不见了?青天白日,怎么可能在苏府消失?一定是哪里走漏了风声,让苏含闻风走了?

    敬王思量着,他一路回府,没对外人说自己的打算,那就是苏含机灵察觉了?

    敬王脸色难看地怒道,“府中所有人,都出去找苏世子,翻遍了京城内外,也要将苏含给我找出来。”

    “是!”

    敬王府里虽然高手连翻折了两批,毕竟第二批派出去时,还是给自己留了些余下的少量人手的,如今的楚澜清楚地知道,一旦攥不住苏含,得不到镇北王府的支持,他也许就真完了。

    所以,他不惜出动所有人手,去找苏含。

    可惜,苏含的确机灵,一直防备着楚澜,闻风而动,立马躲去了顾家。

    虽然敬王如今有监国之权,但是京中盘踞的老牌各大世家,敬王府的人还是不敢堂而皇之入府搜查的,苏含住在顾家,自然是最安全的。

    敬王府的人先问到了善秦王府。

    楚宸顿时乐了,“楚澜这是做什么?想要胁苏含以威胁镇北王府吗?他就不怕镇北王府将他娘扣在漠北?这是逼急了?老娘也不顾了?”

    善亲王捋着胡须叹气,“可不是不顾了?楚澜如今没什么人可用了,朝臣们望风而动,一个个机灵的很,支持他的人,想必很快就会倒戈了。”

    楚宸啧啧一声,“他惹谁不好?非要帮着陛下惹小安儿,一下子折进去了七八成的人,失败了就认清形势,安安分分地做个王爷得了。京城容不下,还有封地呢?活着享受荣华富贵不好吗?非要争那个位置争到头破血流做什么?真是想不开。”

    善亲王鼻子哼了哼,“你当谁都是你爷爷我?好死不如赖活着。”

    楚宸:“……”

    爷爷,您这个赖活着,一辈子虽然荣华富贵了,但也忒艰难了啊。不过若是他选择,也跑不了是这个。毕竟,他是他爷爷的孙子嘛,怂这个字是刻在骨子里的?

    广诚侯府,自然也来了敬王的人。

    江云致自那日后,被革除了一切职务,闭门在家,广诚侯府的人除了江云致外,本来都是一锅没什么大出息的人,见江云致得罪了陛下,一下子觉得天都快塌了,广诚候也颇有些埋怨江云致怎么就跟楚宸苏含凑什么热闹?四公主自然是不能娶的,但是当初他假意答应下来,随后再慢慢让陛下消了气改主意也不是不可能,如今可好,可怎么办呐。

    江云致与这一帮子人说不清,摇摇头,也懒得再说,索性,将自己关在自己的院子里,谁也不见。

    如今多日过去,广诚候府的人依旧着急着,这些日子都没人来广诚候府做客了。广诚侯府的人出去做客,也没人爱搭理了,毕竟,得罪陛下了嘛。

    人就是这么现实。

    广诚候这一日正在江云致的屋子里,让他别整日里关着自己闲着看什么书了,赶紧想想办法,总不能真闭门思过半年,半年可是影响大仕途的。

    江云致无奈,与他分析如今形势,让他稍安勿躁。

    广诚候总算是被安抚了下来,正在这时候,敬王府的人来了,当得知敬王府的人是在找苏含,广诚候纳闷,“敬王找苏世子,这般大张旗鼓,做什么?”

    江云致淡笑,“敬王拉拢镇北王府至今没有成效,怕是急了吧,苏世子在京城,岂不是现成的靶子?”

    广诚候:“……”

    他看着江云致,“良贵妃已去了漠北了,敬王不至于吧?否则他拿捏苏含,镇北王也会拿捏良贵妃啊?彼此拉锯,也无什么用,除非敬王疯了,不顾良贵妃了。”

    江云致轻叹,“敬王心狠,赛过陛下。”

    广诚候:“……”

    当年,陛下登基,他也是出过大力的,否则,也不会得陛下器重这么多年了。广诚候府就是靠陛下站稳的脚跟,如今他的儿子,看起来对陛下……

    哎,他就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儿子,儿子大了,不听他的,自有主见,他也没办法,如今他都不敢进宫去见陛下了。

    京城是一番斗智斗勇,五峰山更是热闹的很。

    楚砚本来要封锁五峰山,命令刚传下去,竹影禀告,“殿下,又来人了。”

    “什么人?”

    “四皇子和五皇子的人,倾巢出动。”

    楚砚眉眼一厉,“看来四哥和五哥是下了狠心要置我于死地了,倾巢出动,他们也太看得起我了。”

    竹影沉默。

    楚砚淡淡吩咐,“他们既然送人头来,那就都收了吧!给他们留一个,回去报个信。”

    “是!”

    于是,有一场血战在五峰山拉开了序幕,五峰山早先的血迹未干,如今又添了一层新的血迹,鲜血把五峰山的青石白石灰石都染成了同一个颜色——红色。

    南阳王府的暗卫并没有撤走,他们奉老王爷之命保护七殿下,自然要保护到七殿下平安回京,所以,七皇子府的暗卫与南阳王府的暗卫合力,轻而易举地粉碎了第二波刺杀。

    如楚砚所言,留了一个人,回京给四皇子、五皇子报信。

第五十五章 覆没(一更)

    四皇子、五皇子聚在一起焦急地等着消息,这一回,他们豁出去了。不成功,便成仁。

    天黑十分,四皇子府的一名暗卫浑身是血地回来,到了四皇子府,翻身下马,便晕倒在地。

    守门人听到动静,打开大门,吃惊地看了一眼,立即前去禀告。

    不多时,管家带着人连忙将人抬了回去。

    四皇子、五皇子得到消息,一齐来到这人面前,只见这人浑身都是剑伤,几乎没一处好地方,四皇子直觉不好,抖着音吩咐,“来人,去……去请太医。”

    不多时,太医来了,给这人把脉后,对四皇子摇摇头,“殿下,没救了。”

    四皇子强行命令,“太医,不管用什么法子,将他给我弄醒。”

    救不救在其次,他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太医为难地点点头,能进太医院的太医,自然都是有真本事的,很快,太医下了一剂猛药,这人醒了过来。

    四皇子凑上前,对他问,“发生了什么事儿?告诉我!”

    这人奄奄一息地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殿下……所有人……我们所有人都被七殿下的人杀了……”

    四皇子身子晃了晃,眼前一黑。

    五皇子急了,“那你怎么回来了?”

    那人有出气没进气,“属下是被人特意放回来……报信给两位殿下的……”

    这人说完这一句话,似乎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歪,彻底地断了气。

    四皇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喃喃道,“完了?全完了?怎么可能?楚砚……楚砚他……怎么可能?”

    五皇子也一副丢了魂的模样,跟着一屁股坐在地上,“是啊,不可能,不可能,这不可能……”

    兄弟二人谁也不相信,楚砚能把他们两次派去的人都杀了个干净。这可是他们多年辛辛苦苦豢养的暗卫啊,不是市场上的大白菜,一切一个容易。

    二人坐在地上许久,还是不敢置信不想接受这个事实。

    五皇子喃喃了一阵,最先崩溃了,大哭起来,“四哥,怎么办?我们完了!”

    他们的所有人,分两批,都派出去了,回来一个,还是报了个口信就死了的,他们以后无人可用了啊。

    五皇子哭的破了声,四皇子也紧接着崩溃地哭了,“是啊,怎么办?我们以后该怎么办?”

    没人了,争不了那个位置了不说,楚砚回来后,一定饶不了他们。

    二人越想越觉得以后前途无望,哭的愈发地崩溃和伤心。他们从来没想到,也没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如今,似乎一下子就到了山穷水尽了。

    二人哭了足足有一个时辰,哭的累了,齐齐肿着两双眼睛。

    五皇子有气无力地说,“四哥,想想办法吧?难道我们就这么等着楚砚回来找我们算账?他会不会杀了我们?”

    四皇子也不知道,楚砚自小只与大皇子亲近,自从大皇子被圈禁起来后,他脸上更是没了笑模样,与所有兄弟们都不亲近,关系并不好,顶多见面你对我拱拱手,我对你说一句话称呼一声四哥五哥七弟,也就完了。

    如今,他们下了这么大的狠手去对付楚砚,失败了,楚砚回京后,能放过他们吗?

    搁在他们身上,这无异于深仇大恨,也是不会放过他的。

    “还能有什么办法?”四皇子一脸灰白。

    “要不我们去找找小八?”五皇子早先瞧不上敬王对皇帝的卖乖谄媚样,如今又想起他来了。

    “他?你指望他?”四皇子摇头,“没戏,他也不见得有什么好法子,他还自身难保呢。”

    五皇子泄了气,“那我们就等死吗?”

    四皇子沉默,不等死还能怎么办?

    五皇子坐了一会儿,又哭了起来,一把抱住四皇子胳膊,“四哥,我不想死啊。”

    四皇子默然,谁想死?他也不想死?

    五皇子忽然说,“四哥,要不然等七弟回来,我们去求求他吧?让他大人大量,放过我们。”

    四皇子一怔,“求他?”

    五皇子哭道,“你说我们若是求七弟,七弟会不会放过我们?”

    四皇子摇摇头。

    五皇子又大哭起来,“也不会放过我们吗?”

    四皇子默,“我也不知道。”

    四皇子、五皇子二次派出所有人手倾巢而出时,想的是不成功便成仁,却没想到,失败了,他们却背叛了自己的内心,首先想的的不是壮烈成仁,而是不想死。

    怎么才能不死,怎么才能让楚砚放过他们,这成了他们目前唯一想的。

    什么大位?什么天下?什么唯一的一把金椅,在这一刻,都成了浮云。他们想起了以前的好日子,虽然是不受宠的皇子,但也不是过的不好,一旦命没了,才是什么都没有了。

    五皇子求饶的念头一起,便刹不住车了,四皇子似乎也跟着找到了一条出路。最终,二人抹干净眼泪,决定等楚砚回京,他们就跑去七皇子府向他告罪求饶,求他放过他们。

    楚澜命人找了大半日,几乎搜遍了整座京城,也没找到苏含的影子。

    楚澜一怒之下,命人将京中苏家老宅给围了起来。

    苏含在顾家得到消息,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怒道,“敬王疯了吗?他敢动苏家老宅试试?别忘了她娘已经去漠北了?拿一帮奴才出气他算什么本事?王八蛋!窝囊废!就会走歪门邪道。”

    暗卫提醒,“世子息怒,不如您亲笔手书一封,属下暗中放去敬王的书案上。敬王既然拿安家老宅的人来威胁您露面,那么,您也可以拿良贵妃来威胁敬王。奴才们的命,总不及贵妃娘娘的命值钱。”

    “他若是失了心疯觉得我父王一定不敢对贵妃娘娘动手呢?”苏含问。

    “那就让他瞧瞧。”暗卫道,“苏家老宅的有些老人,都是曾经跟着王爷王妃的人,王爷对他们是有着旧情分的,若是他们出了事情,王爷一定大怒。”

    “行,我亲笔手书一封,你暗中送去敬王的桌案上,我倒要看看,他狠到什么地步,不管他亲娘了吗?”苏含气急了。

    暗卫颔首。

    不多时,苏含刷刷刷写了一封亲笔手书,递给暗卫。暗卫接过,拿着他去了敬王府。

    镇北王派给苏含来京照应的这名暗卫十分厉害,出入如今没剩多少府位的敬王府,轻而易举,如履平地。

    敬王正在自己的书房里,听人禀告四皇子府传来的消息,他也震惊了,败了?四皇子、五皇子派去五峰山杀楚砚的人竟然全军覆没了?只回来一个?还是奄奄一息很快就没了命?这怎么可能?

    楚砚呢?楚砚可受伤了?还是毫发无伤?

    敬王的心一下子跌落到了谷底,苏含跑了,没找到,如今又得了这么一个消息,无异于雪上加霜。

    楚砚一旦从五峰山毫发无伤地回来,那么,他们哪个还有好日子过?

    最先没有的人,便是他。

    就在这时,窗子忽然被一阵风刮开,一枚飞镖扔了进来,禀告的人大吃一惊,连忙上前去拦,但是毕竟功力不高,敬王身边如今已再无好手,是以慢了一步,飞镖擦着楚澜的耳边而过,将他的耳朵尖儿划出了一道血痕,转眼“啪”地一声钉在了墙上,入墙三分。

    楚澜脸色刷地白了,伸手捂住耳朵,好在,耳朵还在,但他惊魂未定,大喊,“来人,快来人,抓刺客!”

    府中仅剩的人被惊动,翻遍了全府,也没找到刺客。

    那飞镖上插着一封信。

    有人检查没毒后,打开信笺,递给了楚澜。

    楚澜看了一眼,几乎气炸了肺,碾碎了信笺,恶狠狠地,“苏含!好你个苏含!”

    苏含的信十分简单,是这样说的,“楚澜,你敢动苏家老宅的人,就等着给良贵妃收尸吧!”

    本来以为被自己一手攥住是煮熟的鸭子不翼而飞,如今反过来威胁他,楚澜岂能受得了?他本想一怒之下带人平了苏家老宅,他如今手里虽然没什么人了,但是平一个苏家老宅还是容易的。

    但是……

    他想到了后果,他的母亲良贵妃,为了他封王,宁可忍辱负重不要位分多年,他无缘无故平了苏家老宅,镇北王府一定不干,拿他母妃开刀不说,京中的朝臣们的吐沫星子怕是都会淹没他,他到时候树的可不止是楚砚这一面敌,四面树敌,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他硬生生地忍住了这口气。

第五十六章 召见(二更)

    皇帝虽然沉迷于婉美人的肚皮,但到底还是皇帝,没彻底封闭耳目。所以,他自然很快就得到了四皇子府和五皇子府传来的消息。

    皇帝半倚着龙枕,半眯着眼睛说,“楚砚,果然不愧是流着一半南阳王府的血脉。”

    张公公垂手立在一旁,没接话。

    皇帝用手指捏起身上一根长长的头发丝,盯着看了一会儿,对张公公说,“张德,这是婉美人的头发?”

    张公公:“……”

    他不能再当哑巴下去,抬起头看了一眼,“回陛下,是吧?近几日,您翻的都是婉美人的牌子。”

    皇帝伸手对着自己头顶,扯了一根头发下来,搁在手中,与那根发丝对比,他毕竟上了年纪,头发丝是带着些银白色,而那根发丝,纯黑色,他恼怒地伸手扯断,仍在了地上,“张德,你去,去七皇子府,请老南阳王入宫来面见朕。”

    张德看了一眼天色,小声建议,“陛下,您看,天都黑了,要不明日?”

    皇帝摇头,“不,就今日晚上,朕要见他。你亲自去请。”

    张德点头,“是,”

    张公公出了皇宫,前往七皇子府,半路上给顾轻衍传了个消息。

    四皇子、五皇子、敬王三人合谋要杀楚砚,倾巢出动人手,全部折了,虽然不知楚砚如何了,但既然三人的人都折了,那么楚砚,当是无碍的。

    这样的楚砚,让皇帝也不安了吧?

    张公公在皇帝身边伺候半辈子,看的甚是分明,如今天都黑了,皇帝要召见老南阳王,不是什么好事儿。

    顾轻衍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他琢磨片刻,对安易宁说,“自己好好看书,我去爷爷的院子里一趟。”

    安易宁乖巧地点点头,小姑姑还没有信笺传来,小姑父脸上都没笑容了。

    顾轻衍出了自己的院子,来到了顾老爷子的院子。

    顾老爷子已吃过了晚膳,正在院子里散步消食,见顾轻衍来了,对他问,“宁儿怎么没跟着来?”

    顾老爷子真是十分喜欢安易宁,乖巧又聪明,他所有重孙子里,就没一个这样的,让他想起了顾轻衍小时候,唉,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等到顾轻衍这小子大婚生子。

    “他在看书,我有事情找爷爷,便自己过来了。”顾轻衍来到顾老爷子面前,压低声音说,“爷爷,陛下召见老王爷入宫,您也去皇宫里走一趟吧!”

    顾老爷子一愣,“这时候?”

    老南阳王来京有些日子了,楚砚上折子请命迎接,被皇帝驳回了,命敬王去迎接老南阳王,给了个下马威,之后,老南阳王罕见地不出七皇子府,不进宫面见陛下,而陛下更是绷着,将楚砚不给一兵一卒派去了五峰山。

    如今,已过了半个月,这天色都黑透了,陛下要见老南阳王?

    “为何?”顾老爷子问,“出了什么事情?”

    自从顾轻衍回来,让他少操心,他索性不理会外面的事儿了,都交给了他。

    “敬王、四皇子、五皇子联手派人去五峰山杀七殿下,所有人都折了。”顾轻衍言辞简略,“陛下大约是有些慌了。”

    顾老爷子懂了,他点点头,“好,我这就立马进宫。”

    有顾老爷子去皇宫走一趟,陛下若是为难老南阳王,哪怕不顾忌南阳军,但总要掂量掂量顾家在京中盘踞的势力,也是表明了顾家的一个态度。

    顾老爷子快速地收拾一番,匆匆去了皇宫。

    与此同时,老南阳王也见到了张公公,听闻皇帝召见他,老南阳王看了一眼天色,果断地站起身。

    他早就想见陛下了,得好好与陛下分辨分辨,到底谁对谁错。

    南阳王府这么多年,从没对不起大楚,对不起皇室,对不起君主,不曾不忠过,他就这么一个小孙女,眼珠子似的,厉害了点儿而已,陛下就这么不容她?非要掌控在手?掌控不住,便要杀了?他也就一个外孙子,就算流着南阳王府的一半血脉又是什么罪过?当初可是陛下软硬兼施死皮赖脸求娶的他女儿,他委曲求全为了大楚百姓安平答应了,他如今竟然帮着另一个儿子杀自己的亲儿子?也太过分了。

    老南阳王憋了一肚子话,总要找皇帝理论理论,若非因为他是君,若是搁在他以前的脾气,早在进京之日就冲进皇宫了。因为知道皇帝召他进京不会轻易放他走,他也就按耐住了脾气,慢慢磨。

    如今,陛下突然召他进宫,他用脚指头想都明白,陛下怕是因为楚澜派人去杀楚砚失败了,这才绷不住了。

    管家在一旁劝说,“老王爷,这天都黑透了,陛下召您进宫,一定没好事儿,要不,您装病吧?”

    就跟顾老爷子一样,病了,就不用进宫了。

    老南阳王摆手,“一条老命而已,我敢给,也得看陛下敢不敢要。”

    管家实在担心,“咱们殿下很快就会回来了,您不愿意装病,那就稍微拖一拖,明日进宫,总归是白日里。”

    老南阳王摇头,“没事儿。”

    他不相信,陛下敢杀他,会杀他。

    管家见劝不住,心下焦急,但也没法子,只能看着老南阳王出了七皇子府,去了皇宫。

    老南阳王从入京,就没打听皇后的事儿,如今见了张公公,虽然这是陛下跟前的老公公,但是对他很是恭敬,老南阳王不知道这恭敬从哪里来,但必有理由,他一路与他闲聊,才问了皇后,“皇后近来可好?”

    张公公立即说,“自从宫宴后没两日,皇后娘娘一直在凤栖宫闭宫不出,老奴也有许久没见着皇后娘娘了,不过据说很好的。”

    老南阳王点点头,很好就好,他这一辈子,最对不住的,就是他这个女儿,唯一的女儿。当年答应了她嫁入皇宫,毁了她的一生。若是嫁个寻常人家,以她的聪明才智,一定会过的很舒心。

    “三公主可还好?”老南阳王又问。

    张公公点头,“三公主也很好,很是懂事儿了,不曾去叨扰陛下,每日读书作画。陛下不曾禁三公主的足。”

    老南阳王又点点头,三公主没有因为皇后和楚砚去找陛下求情,大概也是听从了皇后的嘱咐,安静乖巧不生事儿,这才是最好的免除了她母后和兄长的麻烦。

    老南阳王进宫的动作不慢,但顾老爷子进宫的动作更快,反而先老南阳王一步进了宫。

    皇帝本来等着老南阳王来,没想到先等到了顾老爷子,听闻顾老爷子求见,他脸色登时难看,他前脚刚派人去七皇子府请老南阳王,转眼顾老爷子就进宫了。

    他有多久没见着顾老爷子了?

    自从宫宴之后,顾老爷子就病倒了,一病俩月,好了之后,他不召见,他也没进宫,如今听闻他宣老南阳王,他倒是急哄哄跑来了。

    皇帝气的胸腹冒烟,哼了又哼,却只能压住,沉沉地吐出一个字,“宣!”

    有人将顾老爷子请到了南书房。

    顾老爷子对皇帝见礼,皇帝心中虽然气不打一处来,但面对顾老爷子,也仅仅是绷着脸,不和气,但没将怒气表现在表面,“老爱卿入夜进宫见朕,可是有急事儿?”

    顾老爷子自然不会说是为了老南阳王而来,虽然他与皇帝心里彼此都是明镜的,他拱手道,“陛下,臣是为了敬王而来。”

    “哦?敬王怎么了?”皇帝意外了一下。

    顾老爷子叹了口气,“陛下可知道,敬王殿下监国这些日子,实在是将朝堂上弄的乌烟瘴气,谁反驳敬王一句,敬王便免除谁的官职,大力提拔自己亲信之人,如今朝堂上,人人都充当起了哑巴,这两日,敬王连朝也不上了,反而满京城内外的翻找苏世子,还派人围了苏家老宅,这……实在太不像话了,老臣在府中,已不管外事儿许久,却都有所耳闻,实在是被人闹不过,只能入宫来见陛下秉承此事,望陛下为朝局着想,不要再纵容敬王如此非为下去。”

    皇帝不语。

    顾老爷子叹了口气,“陛下,您依旧春秋鼎盛,何必急于立太子呢。”

    这句话皇帝爱听,面色霎时好转了。

第五十七章 出人意料(一更)

    顾老爷子执掌顾家一生,历经三代帝王,更是亲眼看着当今陛下到了这般年纪的,他清楚地知道他的性子,更是知道怎么说话他最爱听。

    没有哪个帝王乐意老,当今陛下更不乐意。他一直迟迟未立太子,也是有这方面的原因,不全是因为楚砚这个嫡子让他不喜。

    他推楚澜上来,楚澜卖乖讨巧得他喜欢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是迫于无奈。因为除了这个儿子,没有哪个儿子冲上前向着他帮着他对付安华锦。

    可惜,楚澜扶不起来。

    这也跟他背后没有强大外戚支持有关。漠北镇北王府不是他的亲外家,对他不表露支持的态度,就连苏含在京多日,都与他不亲近,他有多大的野心,没有与之匹配的强大支持,都无用。更何况,他本身只会讨好他,不会笼络朝臣,更是不行。

    皇帝缓和了面色后,看着顾老爷子,对他冲进宫来的怒气忽然小了些,叹道,“朕老了。”

    顾老爷子顿时笑了,“陛下您在老臣面前说老,真是折煞老臣了,老臣年长您二十岁。”

    皇帝看着顾老爷子满头白发,一时无言,这么一说,似乎他还真不老,他摸摸自己的头发,“朕也已有白头了。”

    顾老爷子笑呵呵地,“几根华发而已,算不得什么,老臣在陛下您这个年纪时,二十年前吧,比陛下您的白头发多。”

    皇帝闻言忽然想起来了,二十年前,他登基之前,顾家出了一次大震荡,幸亏顾老爷子力挽狂澜,否则顾家就完了。那时,他还是皇子,还听先皇感慨地说,顾家不愧是顾家,每一代都独具慧眼选出了最出众的顾家继承人。

    彼时,顾轻衍还没出生。

    如今,一晃二十年过去了。他已在位二十年,而顾家依旧安安稳稳二十年,这一代,又出了个顾轻衍。

    不过对比顾老爷子一生对顾家倾力支撑,顾轻衍反而比顾老爷子多了任性,若是当年的顾老爷子,一定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在宫宴里对禁卫军动手,对他来说,顾家永远比女人更重要。

    这样一看,顾轻衍也算不得什么合格的顾家继承人。

    皇帝问,“顾轻衍呢?可回京了?”

    顾老爷子装模作样地摇头叹气,“陛下,提起他,老臣便得向您请罪,我这个孙子啊,被我看错了眼,他不是个听话的,任性妄为,他昨日回了家,老臣罚他跪在祖祠里思过呢。”

    “哦?昨日才回来?”皇帝不信。

    顾老爷子一脸赤城,“正是昨日才回来,老臣臭骂了他一顿,又对他动了家法,将他敢去祖祠了。先关他些日子,让他好好反省反省,待他反省好了,改过自新了,老臣再押着他来向您请罪。”

    皇帝摆手,“不必,你明日就让他来见朕。”

    顾老爷子一本正经,“陛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老臣教孙五方,让他惹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若是不教导好他,不敢放他出来惹陛下您生气。”

    皇帝:“……”

    顾家的家规,的确跟国法差不多算是等同的。谁让顾家是世家大族呢?

    皇帝一时无言,他虽然很想惩治顾轻衍,但是先不说以顾轻衍的身份顾家的势力他拿什么惩治,就说他也得见得着他吧?如今真是连他的人影都摸不着。人回来了,还不来见,怕是对他不满到了极点。而顾老爷子,他才不信他将顾轻衍真关去了祖祠。

    不过顾老爷子这样说,他也只能这样听,他心中骂了句老狐狸,话语上却让了步,“他是朕的吏部尚书,他的位置,朕一直给他留着,吏部总不能一直空悬,少关他几日,便让他来见朕吧。”

    皇帝到底是退了一步。

    就拿今日顾老爷子匆匆进宫来看,虽然说的不是老南阳王的事儿,一个字没提老南阳王和南阳王府,但是他心中清楚,这是摆明了顾家帮着南阳王府的态度。

    玉雪岭之战后,他一直希望安顾联姻,一文一武,守护大楚,可是八年过去,他发现安华锦这个小丫头不如他所想,便改变了主意,想掌控住他,却没想到弄巧成拙。

    如今虽然他取消了两家的婚约,但显然没什么用,阻止不了两家来往。

    他杀不了安华锦,也奈何不了顾家,如今所能掌控的已不多,若再不后退一步,那么,他是不是就等着自己的儿子楚砚回来,等着他联合安家、顾家逼迫他退位让贤了?

    他是一定不准许的。

    本来他一腔怒火,却是在见到顾老爷子这一刻,猛地清醒了过来。

    所以,当老南阳王怀揣着满腹话语打算若是皇帝发作他,他就好好地与他理论一番的心思入宫,在见到皇帝后,看到了对他和颜悦色的皇帝,以为看花了老眼。

    皇帝对他是这么待见的吗?

    皇帝与他不是应该指着他鼻子骂他教导孙女五方,让他教出安华锦问罪的吗?最差也该是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大发雷霆一顿才是。

    这是怎么回事儿?

    老南阳王迷惑了,直到皇帝给他赐座,他瞧见了坐在一旁的顾老爷子时,终于恍然大悟。哦,原来怀安那小子将他爷爷给请来帮他撑场子了,怪不得呢。

    他就说嘛,陛下怎么会不给他个下马威了,反而一反常态对他礼遇有加了。

    老南阳王霎时心情不错了,与顾老爷子打招呼,“老顾,你可还好啊?”

    “我很好,老安,你近来身体怎么样?我听说你进了七皇子府后,就病倒了?”顾老爷子也心情不错,关心地问。

    老南阳王心想我才没病倒呢,不过还是顺着他的话接道,“年纪大了,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成了个老药罐子了。”

    “你年轻时太拼命了,到老了可不是一身病痛?”顾老爷子叹了口气,“少操些心,仔细养着吧!你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可是我们大楚的损失啊,有你的赫赫威名震着,南齐和南梁就不敢兴兵来犯。”

    “老喽,总有两腿一蹬的那一日。”老南阳王忧国忧民地道,“如今只能指望小辈们了。”

    “如今你来京,南阳王谁在管?”顾老爷子故意问。

    “我那不争气的孙女,她自小跟在我身边教导,虽然脾气不好,但是秉性还是纯正的,南阳军也信服她,有她在,南阳就不会乱。”老南阳王说着,转向皇帝,“我临走时,她让我好好地跟陛下替她告个罪,她是犯了错,但到底是事出有因,望陛下大人大量,不要怪罪她了,她这条命,虽然不值什么钱,但南阳军值钱,南阳的百姓们值钱,还望陛下留着她这条小命,为大楚尽忠职守,护卫大楚百姓,也算是戴罪立功了。”

    老南阳王这番话说的高明,一是说事出有因,什么因,陛下自然明白。二是点名安华锦对南阳军南阳百姓的重要性,他离开,南阳也不乱,说明南阳尽在她手里。

    对陛下请罪,反而成了最其次顺带的。

    皇帝深吸一口气,他至今仍记着安华锦杀了花似玉那一日他的怒火,怒冲心肺,但如今,他就算说要杀,不答应老南阳王这般轻描淡写的请罪法,能管用吗?

    若说早先他还有一定要杀死安华锦的心思,如今也算是看出来了,他杀不死她,而老南阳王从入京后一直不见他,态度摆在这里,明摆着护着孙女外孙,顾家又是明着向着南阳王府的态度,而楚砚又争气,楚澜三人联手也奈何不了他,他还能做什么?

    他是个利益至上的皇帝,早先,花似玉是他喜欢极了的女人,如今,花似玉是个过眼云烟,婉美人才是他的心头好,早先他一定要掌控安华锦,掌控不住,就不惜杀了她,如今形势比人强,他这个帝王也不例外。

    所以——

    皇帝不用多加思索地接过话道,“早先朕是气坏了,也无非是吓唬吓唬她,如今嘛,老爱卿既然进京来替他请罪,此事就到此为止,作罢吧!”

    老南阳王拱手,“多谢陛下宽宏大量,老臣有生之年,一定多加管教她,拘束她的性子,再不惹祸。”

    至于死后,那他就不管了,也管不了。

    谁也没想到,就连顾老爷子都没想到,轰轰烈烈的三四个月的安华锦谋害花似玉谋害皇嗣案,就在这一日夜晚,轻描淡写地被老南阳王和皇帝来回两句话给揭过去了。

    当然搭桥的人是他。

    但也实在是出人意料。

第五十八章 低声下气(二更)

    于是,这个夜晚,没有雷霆震怒,没有腥风血雨,过往的一切隔阂以为结死了的结,似乎一下子解开了,天色虽黑着,但仿佛风和日丽,只有君臣和睦。

    一个帝王,两个白发苍苍的老臣,一起坐在南书房,其乐融融地闲话起加长来。

    足足闲话了一个多时辰。

    张公公守在一旁,看着三人,心里是无限的欷歔感慨。

    想想几个月前的宫宴之后,再想想今日,实在是不敢置信。

    陛下不愧是陛下,原来也是个能收放自如的人,怪不得当年从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最终是他坐了皇位。

    怕是所有人,连他都觉得,陛下闹这么大,不好收场了,不是与南阳王府你死就是我活,谁知道,今日,听闻不止四皇子、五皇子、敬王联手派出的人前往五峰山败了,四皇子、五皇子随后倾巢而出的人也败了后,陛下召老南阳王入宫,不管是存着什么心思,但在顾老爷子一进宫,陛下见到了顾老爷子的那一刻,都平息了。

    顾家,也是个令人敬佩的存在,顾老爷子也不愧是二十年前力挽顾家狂澜的当家家主,几句话,就调和了这一桩解不开的死结。

    要说,还是七公子厉害,在他传了信后,请了顾老爷子进宫,怕也是算准了。

    若说算无遗策,也非顾七公子莫属了。

    他想着,过几日,七公子该进宫见陛下,该回朝堂了吧?

    一个时辰后,皇帝道,“天色太晚了,两位爱卿别回府了,就在宫里住下吧!”

    顾老爷子摇头,“陛下,老臣择席,就不留了。”

    老南阳王也摇头,“楚砚还在五峰山,老臣实在是担心的睡不着觉,免得在宫里乱走扰了陛下,也还是回去吧!”

    皇帝到底是内心强大,见老南阳王提起楚砚,面上也不见尴尬,道,“朕也是历练他,相信他的本事,他走了几日了,至今不见他有不好的消息传来,若是老爱卿实在不放心,不然,朕明日吩咐楚宸带着兵去一趟五峰山?”

    老南阳王虽然知道五峰山是个什么情形,但也顺势应了下来,“也好,他不像是小安儿,自小没行过军打过仗,老臣实在担心。”

    “明日一早,朕便派楚宸去。”皇帝也想知道五峰山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收了话,顾老爷子和老南阳王一起告辞,出了南书房。

    皇帝吩咐人提着宫灯送二人出宫。

    走出南书房,好一段路,老南阳王与顾老爷子都没有说话,两个老人并排走着,心中都是感慨。

    陛下收了手,退了一步,不再咄咄逼人,总归是好事儿,朝局容不得乱。

    入宫一趟,老南阳王没对陛下提皇后,皇帝也没提。

    不过,老南阳王和顾老爷子离开后,皇帝独自一人沉默地坐了好一会儿,才对张公公说,“去向凤栖宫传话,解了皇后的禁,后宫不能一直无皇后统辖,让她从明日起,担起皇后的责任。”

    张公公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应是。

    他正要吩咐人去,皇帝忽然改了口,站起身,“罢了,以她的脾气,若是没有朕去给她下气,她怕是听了这话连理都不理,还是朕亲自去与她说吧!”

    张公公顿时笑了,“陛下您说的对,老奴正犯愁怎么去向皇后娘娘说呢。”

    皇帝哼了一声,“她的儿子厉害,她的娘家厉害,她看着绵软,实则骨子里硬气的很。这么多年,虽然时常与朕说些软话,但一旦遇到事情,强硬的很,三年前大皇子私造兵器案,她就十分强硬地护着,如今更是护着安华锦,朕以后怕是还要看她脸色过日子。”

    张公公立即说,“陛下严重了。”

    张公公嘴里虽然说着严重,但心里却觉得一点儿也不严重,陛下以后可不是得压着脾气看皇后娘娘的脸色了吗?皇后娘娘明显是忍了这么多年忍够了,陛下为了个花似玉这么个闹法,自然是伤了皇后娘娘的心了,本就夫妻没多少真情,如今已半丝不剩了,以后啊,陛下就算想让皇后娘娘对他如以前,怕是也不能了。

    哎,人啊,就是不能作,哪怕是帝王,也不行。

    张公公提着宫灯,一路陪着皇帝来到凤栖宫。

    凤栖宫的宫门紧闭,十分安静,像是整座宫殿都在沉睡中。

    皇帝摆手吩咐,“都撤了吧!从明日起,皇后的禁令解除了。”

    守在凤栖宫外的人立即应是,齐齐撤走了。

    张公公带着人去敲宫门。

    有守夜的小太监露头瞧了一眼,顿时愣住,连忙打开了殿门,跪地见礼,“皇上万岁!”

    他这一声,声音很大,顿时惊动了整个凤栖宫。

    皇帝有多久没来凤栖宫了?凤栖宫的宫女太监们几乎都记不起来了,总之好久好久了,他们也曾胆战心惊过,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皇后闭宫越久,没人来打扰不说,御膳房也从来没敢克扣凤栖宫的膳食,六局一应供用,俱都如以前,便也都渐渐地放下了心。

    毕竟,皇后的背后是安家,安家有百万兵马,实在是让人安心的存在。只要是安家不倒,皇后就不会倒。

    哪怕,陛下与安家闹到了很是僵硬的地步,但只要但分有顾忌,就不会奈何皇后。所以,陛下虽然曾经嚷嚷过要废后,但依旧没有,连凤印都没收回,哪怕支持敬王,提了良妃的贵妃位分,皇后依旧是皇后。

    各宫殿的门齐齐打开,宫女太监们都齐齐出来迎接皇帝。

    唯独一处殿门紧闭,正是皇后所住的凤栖宫的正殿,静静地关闭着,没有丝毫的动静。

    皇帝本来十分满意凤栖宫阖宫上下跪拜迎接他的态度,如今见正殿门紧闭,皇后丝毫没出来的打算不说,连门都不开,脸色一下子不好看。

    不过他也清楚皇后的脾气,夫妻几个月未见,在最近的一次见面时,闹的如此之僵,如今他来了,她不给开门,不出来接,也符合她硬起来冷起来的性子。

    皇帝咳嗽一声,来到殿门前,对里面道,“皇后,给朕开门。”

    皇后倒没有不答话,而是十分冷清地隔着殿门说,“陛下今日怎么想起来凤栖宫了?是来对臣妾废后的?”

    皇帝一噎,僵硬地道,“不是。真是来看看你。”

    “那可多谢陛下想着臣妾了,臣妾很好,不用陛下深夜来看,陛下请回吧。”皇后冷冷地拒绝。

    皇帝从没给谁低声下气过,如今放软了语气,“你打开门,朕许久未与你说话了,有些话,想与你说。”

    “臣妾白日看了一日书,乏的很,如今夜深了,想安静地睡眠,陛下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皇后又给推了。

    皇帝一时不知道是该再说些什么,还是顺着这个台阶说明日再说,他琢磨了一会儿,还是抹不下面子来继续低声下气,于是顺应道,“也好,那就明日再说。”

    皇后“嗯”了一声,“陛下慢走。”

    连门也不出,见也不见,送也不送了,这是从来没有过之事。

    可是,皇帝如今也发作不得她。

    于是,皇帝只能又出了凤栖宫。

    随着皇帝走出,凤栖宫的人恭送了一番后,又紧紧地关上了宫门,各自很是安心地回去睡了。平静的久了,这般夜里起来折腾一趟,伺候的人不但不高兴皇帝来,反而都升起一种也很心烦被打扰睡眠的感觉。

    寝殿内,皇后听着皇帝走了,冷笑了一声。

    贺嬷嬷小声道,“如此深夜,不知道陛下怎么想起来见娘娘您了?”

    “还能有什么?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儿,让咱们这位好陛下不得不对我笑脸相迎委曲求全了。”皇后冷笑连连,“我倚仗的是什么?无非是身后的娘家,膝下的儿子。”

    贺嬷嬷道,“那一定是好事儿。”

    “对咱们来说是好事儿,对陛下却不尽然了。”皇后打了个哈欠,摆手,“睡吧,甭理他,这么多年,本宫受够他了,若是能出家做姑子,本宫倒是希望自己出家做姑子去。”

    贺嬷嬷被逗笑了,“娘娘说什么孩子气的话,您还有七殿下呢,怎么能出嫁?”

    自古以来,就没听说有皇后娘娘出家做姑子的。

    凤栖宫重新恢复了安静,皇帝来一回,没起什么波澜,继续陷入了沉睡。

第五十九章 掏心掏肺(一更)

    顾老爷子和老南阳王走出皇宫时,已深夜。

    在宫门口,二人停住脚步,老南阳王对顾老爷子拱手道谢,“老顾,谢谢你了,若没有你,陛下不见得这么轻松地揭过这一桩事儿。今日我也许就会跟陛下争个脸红脖子粗,再往严重些说,也许这条老命,就搁在皇宫了。”

    顾老爷子摇头,“你我老哥俩,不必言谢,说起来,咱们也是儿女亲家,虽然陛下取消了他们的婚约,但我家那孙子,你也知道,把你家那孙女是放在了心尖上,这一辈子,怕是都分不开了,咱们是自己人,也就别说见外的话了。”

    老南阳王哈哈大笑,“要说怀安啊,我甚是满意啊,只是可惜,他们俩,这姻缘不太顺畅。”

    一个在南阳,执掌南阳王府,坐镇南阳军,轻易不可能再来京,一个在京中,陛下揭过这一茬后,还是身居高位,居于庙堂,同时困于家族累世基业。

    顾老爷子叹了口气,可不是不太顺畅吗?如今隔着七八千里地,他的孙子每日一封信地发往南阳,人虽在京城,心大约早就飞去南阳了。

    “哎,我们老了,能管的不多了,儿孙自有自己的缘分,就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吧。”老南阳王见顾老爷子连连叹气,彼此十分感同深受,转了话题,“陛下今日如此轻松揭过,实在有点儿让人出乎意料啊。”

    顾老爷子点头,“是啊,陛下毕竟是陛下。”

    能大伸张,也能大屈尊。到底还是帝王之心,能坐在龙椅上的人,不能小瞧。

    顾老爷子又道,“陛下不揪着不放,也是好事儿,否则这般僵持下去,南齐和南梁趁虚而入,可是大不利。”

    老南阳王颔首,“我怕的就是这个,本来臣子该向帝王服软,但是安家已委曲求全太久了,我委屈我的女儿,又委屈了我的儿子孙子,都是为大楚尽忠,如今到了我的孙女外孙身上,两个孩子都不服软,一个个硬气的很,如今毕竟是他们当家做主的时候了,我这把老骨头,也不能再继续弯脊梁骨给他们拖后腿了。况且,这事情还拉了你顾家下水,怀安那孩子,也被拖累了,我就更不能再软了。”

    “这算什么拖累?臭小子自愿,还害怕别人抢他的功呢。”顾老爷子无奈地笑,“说句不怕你老哥笑话的话,我是真怕臭小子扔下家里这一摊子,与崔家那小子一样,跑去南阳再也不回来啊。顾家虽然看着稳固,但是若是真稳固,二十年前我又何必拼死救那一场?我如今活着还好说,我若是眼睛一闭,顾家没有个真正的镇得住家业的掌事人,说不好就会成了一盘散沙,一下子就散了,顷刻没落也不是不可能,所以,顾家离不了他啊。”

    老南阳王十分理解,拍拍顾老爷子肩膀,“你老哥既然这样说,我也与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与你顾家结亲,我是一百个愿意的,不说你顾家门风清正,只说怀安,是天下打着灯笼都没处找的好孩子,我家那丫头能让他上心,是她的福气。男儿守家卫国,扛着肩上的责任,担着身下的基业,理所当然,女儿家相夫教子,享受夫婿宠爱,子女绕膝,今日办个聚会喝喝茶,明日邀闺中密友逛个街,赏个花,也是理所当然。

    可是悔不该,我自小带着那小丫头住在军中吃在军中养在军中教导在膝下,不知不觉,就将她教导出了如今这副性情。若她父兄还活着,这副性情也没什么,安家不缺她一个为大楚尽忠,不缺她一个背负护着大楚百姓的责任,她自可过自己的日子,偏偏他父兄皆战死。

    若依我的意思,安家已背负了一百五十年的包袱,我眼睛一闭时,从我这里卸下,未尝不可,我虽不放心,但奈何天命有限,也就罢了,何必误了她的人生?使得她不能恣意而活?

    但她那孩子啊……

    心怀信仰,肩担责任,骨子里随了安家人,有些东西,已自小刻进了她的骨子里,就算是我想让她放下,她也放不下。如今,别说放下了,这京城,都不能再来了。陛下今日虽然轻轻松松揭过,但是未必心里的疙瘩真解开了,一旦有机会,陛下也能一口咬死她,帝王毕竟是帝王。

    因我教导,累了她,也累了你家那小子,如今陷入两难之境,我反而倒后悔,若知今日,八年前,就不该顺从陛下,给他们订下婚事儿,如今唉……”

    顾老爷子闻言也万分感慨叹气,反手拍拍老南阳王肩膀,“你家的小丫头,是个好孩子,天下少有,若说相夫教子,天下女子皆如是,但若说能掌管南阳军,守一方边境,保大楚千万百姓安稳,除了她,再无一个女儿家能做到。这是让人敬佩之事,连我一把年纪的老头子,也是心怀敬意。我家那小子,天性凉薄,性情冷,我曾以为,他一辈子大概都会如此了,万物如尘,心空无一物,却没想到,他心里倒是装下了你家小丫头,如今像是变了一个人。

    我以前瞧着,时常心慌,如今瞧多了,便觉得也没什么不好,这也是缘分。既是缘分,多说无益。咱们两个都老了,孩子们都长大了,他们自有自己的主意,我们一把老骨头,管不了了,如今眼睛睁着时,能拘束着些,就拘束些,能帮上的忙,就帮些,帮不上的忙,也尽量不拖他们后退,待他日,眼睛一旦闭上,还哪管什么生前身后事儿?随着他们怎么折腾,都瞧不见了。”

    老南阳王点头,“正是此理。”

    老哥俩彼此感同身受,一个为孙女,一个为孙子,一个为南阳,一个为顾家,一番话说开,心中都畅快了些,约定改日一起喝酒,这才各自上了车,回了府。

    七皇子府的管家自从老南阳王进宫后,一直等在府门口,见老南阳王回府,连忙迎上前,上上下下打量老南阳王是否毫发无伤地去毫发无伤地回来。

    老南阳王被逗笑了,“我没事儿,一根头发丝都没少,放心吧。”

    管家闻言大松了一口气,悬了一个多时辰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跟着老南阳王往里面走,“陛下没为难您吗?”

    “没有,陛下很好说话,就连我家那混账孙女的事儿也一笔揭过了。”

    管家睁大眼睛,陛下这么好说话的吗?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幻听了。

    老南阳王偏头瞅了他一眼,叹气,“大约多亏了四皇子、五皇子、敬王三人联手派人去五峰山的人马都折了,再加上顾老得到陛下召见我的消息先一步去了皇宫陪着陛下说了一会话,陛下见到我后,才想通了,轻拿轻放了。”

    管家恍然,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呢,他就说陛下不是个好性子的人嘛。宫宴那日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儿,陛下恨了几个月,如今突然就好说话了,没发生什么大事儿的话,根本就不可能让陛下改变想法。

    他心底彻底松快了,“陛下既然轻拿轻放了,皇后娘娘的禁令想必也会解开了,您改日再进宫去,就能见着皇后娘娘了,老奴也几个月没见着娘娘了。”

    老南阳王点头,“过几日再进宫去瞧她。”

    “若是待您进宫之日,殿下还没回来,届时老奴陪您去。”管家立即说。他今日本来就要陪着,是老南阳王不让陪,担心了一个多时辰,还不如陪着去。

    老南阳王颔首,“行。”

    顾老爷子回到顾家时,顾轻衍等在他的屋子里,见他回来,连忙递给他一盏热茶,微笑,“辛苦爷爷了。”

    顾老爷子哼了一声,接过热茶,先骂了一句“臭小子”,将茶喝了一口,对他问,“陛下轻轻松松揭过了宫宴之事,你何时进宫去见陛下?”

    “我不是被爷爷您罚跪祠堂吗?过几日再去。”

    顾老爷子差点儿巴掌掀过去,“差不多得了,你都清闲多久了?还想懒散几日?头顶上吏部尚书的帽子一日没摘,你一日就是朝廷命官,做官当为民做主。我教导你的,你都忘了不成?”

    顾轻衍摇头,“没忘,我不当值,吏部不也丝毫没乱?井然有序?我只是这两日没心情,等她的书信来了,我就去。”

    顾老爷子:“……”

第六十章 夜饮(二更)

    顾轻衍本来是个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性子,可是自从遇上了安华锦,事关她的事儿,他便再也不能淡然处之。

    一连七八日不见她的书信,他心里愈发地不踏实,做什么事情都没精神,心情就更没有了。

    顾老爷子近来看顾轻衍觉得他面色不见笑容,哪怕笑一下,也是转瞬即逝,便清楚是有了事情,如今见他这样说,他默了一会儿,问,“几日没有那小丫头的书信了?”

    “八日了。”

    顾老爷子道,“八日也不算多。”

    “算多,以我每日给他书信一封送走的频率,她回信从没超过四日,最晚的一封三日半就收到了,多数时候都是三日,很有规律,这一回不同,超了太多天了。”

    顾老爷子:“……”

    算得这么清楚呦!这可真是他的亲孙子,若不是从小看着他长大,他以为他的孙子被人调换了呢。

    他叹了口气,“那你觉得,南阳能有什么事情?南齐和南梁有动静了?”

    顾轻衍皱眉,“兴许。”

    他也实在想不出,除了南齐和南梁有动静,还能出了什么事儿。这个时候,他倒不会多想是安华锦变心,比如身边有崔灼虎视眈眈什么的,对于安华锦,他还是有些把握的,她性情真实,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喜欢就是喜欢,与他两情相悦,自然不会与别人纠缠不休,她性子干脆果断,不会拖泥带水,就算有朝一日不喜欢他了,也会与他……不,才不会有那一日。

    “别多想了,再耐心等等,南阳距离京城,毕竟路途太远,若是再等几日不见来信,你派人去南阳城看看就是了。”顾老爷子道。

    “我方才已经派人去南阳了。”

    顾老爷子:“……”

    他也真是对这个孙子无话可说了。

    他忽然有些担心,若是安华锦以后一直待在南阳,再不来京,镇守南阳军,他这个孙子,不会真受不了,扔下顾家不管吧?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对他道,“你料准了我进宫去,陛下将宫宴之事,轻松揭过?”

    “陛下这半年来,一直不十分清醒,四皇子、五皇子、敬王事败,爷爷再进宫去陛下面前露露脸,七殿下争气,三管齐下,陛下想不清醒也不行了。”顾轻衍道,“陛下明日应该就会撤销敬王监国之权,开始上早朝。”

    顾老爷子颔首,“你帮助七殿下了?”

    顾轻衍淡笑,“七殿下不用我帮,老王爷自然会帮自己的外孙,安家的暗卫,不说独步天下,却也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暗卫。若是宫宴之日,小郡主带着安家暗卫入宫的话,也不至于被欺负。”

    顾老爷子叹气,“宫宴之事算是揭过去了,但愿陛下别再……”

    顾老爷子想说什么,忽然又想到了陛下最新宠幸的婉美人,也是爱的不行,青天白日在帝寝殿里关起门来荒唐,朝臣几次求见,都被挡在门外,实在是不像话。

    顾轻衍不置可否,站起身,“爷爷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顾老爷子摆摆手,“你也早些睡,这才几日,就清瘦了,宁儿那孩子乖的很,你与安家小丫头的事儿,是你们自己的事儿,别总拿你们俩的事儿折磨孩子。”

    顾轻衍:“……”

    他轻咳一声,总算真实地笑了笑,“若不是有他在,我早忍不住又折去南阳了。”

    “你敢!”顾老爷子瞪眼,怒,“你赶紧滚滚滚,别在我面前碍眼了。”

    哎呦,他总算明白了善亲王那老头子提起自己的孙子时为什么总捂心口了,他如今也心绞痛。

    顾轻衍出了顾老爷子的院子。

    顾家深宅大院,平日就安静,如今更是落针可闻,顾轻衍提着罩灯,走在路上,罩灯拉出长长的影子。

    他想起,在南阳王府时,安华锦与他每逢很晚从老南阳王的院子里回到她的院子,都要走一段这样的路,只不过彼时他们俩说着话,不觉得路漫长难走,如今,他一个人,颇有些形单影只。

    他这一辈子真是离不开她了,他比谁都清楚地知道,在更早以前,就知道了。

    远处的亭子里,传来咕咚咕咚声,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听的十分清楚。

    顾轻衍脚步顿住,向远处的亭子看了一眼,只见亭子里坐着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影以他的眼目隐约能辨出清晰的轮廓,手里似乎拎了个酒坛子,也是孤身一人,在亭子里对着冷风月色在独饮。

    正是苏含。

    顾轻衍转身,向远处那处亭子走去。

    苏含住来顾家两日,深切地感受到了顾家的安静,顾家人的安静,你说它是死水一潭吧,倒也不是,白天还是很热闹的,因为人多,但人多却不打闹不喧哗,井然有序,但也默默无声地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顾家的子弟年长的在外有一官半职的早起当值,年幼的早起上族学,年老的也不见每日闲晃,手边也有各自的事情,整个顾家,就他一个闲人。

    自他住进来后,无论是住的院子,还是一应吃穿用度,都十分妥帖细心精致,发现,顾家人待人接物,是真真正正的世家大族风范,是别人学个百年,也难学的底蕴。

    因为这样,他这两日受益良多,但也因为这样,他也感慨颇多。

    哎,这样的顾家,是养育成顾轻衍这样的人的顾家,是安华锦喜欢的顾轻衍的顾家。

    苏含觉得,顾家好是好,若是让他住个几日还行,住个一年半载十年八年甚至一辈子,他大约会疯。

    安华锦长在南阳,与他长在漠北,都是长在将门之家,本也没多少不同,他就不信安华锦真有朝一日嫁进来,能忍受一辈子处处规矩?

    装一时不难,守一时规矩也不难,但一辈子,还是敬谢不敏。

    他才住了两日,就忍不住一个人跑出院子里喝酒了呢。安华锦若是真住进来,会不会与他一样?

    他想着想着,忽然好笑起来。

    他乱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安华锦人家拍拍屁股回南阳多久了?

    “苏兄一个人独饮,看起来很是心情愉快?我是不是打扰你了?”顾轻衍来到近前,正好见苏含一个人笑。

    苏含吓了一跳,手里的酒坛差点儿没拎住,他睁大眼睛看着顾轻衍,“顾兄?你怎么来了这里?你走路怎么都没声的?”

    在顾家大半夜不睡觉的人,不是只他一个人吗?顾家人的作息不是十分规律的吗?

    “是你在想什么太入神,才没听到我来,我刚从爷爷的院子里出来,本要回去,见到你一个人在这里喝酒,便过来瞧瞧。”顾轻衍无意吓苏含,笑问,“苏兄住的不习惯吗?否则怎么深夜未睡?”

    “是有点儿不习惯,太安静了。无论是白日,还是夜晚。”苏含挠挠头,他只拿了一个酒坛,没带杯盏,也不好让顾轻衍与他一起喝酒,索性,将酒坛放在了桌案上,“顾兄这么晚没睡,是有要事儿?”

    “也没什么,陛下召见南阳王府老王爷入宫,我请爷爷进宫去了一趟。”顾轻衍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轻描淡写与苏含说了,“陛下与老王爷相谈甚欢,我问问爷爷经过。”

    苏含点了两下头,又顿住,“嗯?”了一声,后反劲地问,“陛下和老王爷相谈甚欢?”

    他没听错吧?

    顾轻衍微笑,“是相谈甚欢,老王爷待小郡主请了罪,陛下欣然笑纳了,此事就此揭过了。”

    苏含:“……”

    他啧啧两声,本就聪明,很快就明白了七弯八绕的弯弯绕,也懒得多问,只笑道,“这样一来,你是不是就可以进宫再去请陛下把取消婚约的口谕收回了?”

    顾轻衍失笑,“不去,陛下取不取消婚约,都没什么大碍。”

    “倒也是。”

    反正,他们又没真把取消婚约当回事儿。

    顾轻衍看了一眼苏含放下的酒坛,道,“我也无睡意,不如陪苏兄喝两杯?”

    苏含眨眨眼睛。

    顾轻衍对身后吩咐,“来人,去取一坛上等的醉春风来,再拿琉璃盏。””

    “是!”

    苏含:“……”

    醉春风啊!

    十里春风千里醉,万里相思一盏酒。

    啧啧,男人呐!

第六十一章 赴约(一更)

    京城风云变幻时,南阳城、南阳军在安华锦的安排调度下,进行日夜大清查。

    安华锦黑白颠倒地一连忙了十日,直到出发前往风骨坡的前一日,才停下手,她停下手后,恍然发觉已有十日没有往京城写信了。

    她喊来暗焰,伸手,“京城的信呢?都给我吧!”

    暗焰搬出一个木匣子,递给安华锦。

    安华锦伸手接过,掂了掂,打开木匣子,看着里面满满的一匣子厚厚的足足有二十多封的信笺,沉默了好一会儿、

    暗焰无奈地说,“前七日,每一日小公子与顾七公子都会同时来一封信,这三日没再见小公子的信,一日有顾七公子两封信。”

    安华锦:“……”

    她将木匣子放在桌子上,揉了揉眉心,无奈地笑,“我这十日没抽出时间来,他大约是等急了。”

    暗焰也甚是无语,“您赶紧看吧,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半个时辰后,您就要启程了。”

    安华锦点点头,从木匣子里挑挑拣拣,捡出了最早的一封信与中间日期的一封信以及最近的一封信,一目十行地过目了一遍。

    然后她提笔,快速递给顾轻衍写了一封信,用蜡封好后,交给暗焰,“用最快的飞鹰,送去京城。”

    暗焰点点头,转身去了。

    安华锦收好剩下的信笺,拿起放在衣架上的披风,披在身上,转身出了书房,向府门口走去。

    她来到府门口,正巧赶上安平和崔灼匆匆回府,见到她出府,二人齐齐问,“要出发了吗?”

    安华锦点头,“今日晚上出发,明日晌午到风骨坡,也不至于让张承泽等太久。”

    崔灼不放心地说,“多带些人。”

    安平道,“要不然还是让我跟你去吧。”

    安华锦对崔灼道,“我带三百暗卫上风骨坡,带五万人马侯在山下,足够了。”话落,对安平摆手,“我离开后,你们不得放松警惕,看好南阳城才是重要。”

    崔灼想想五万人马尚可,点点头。

    安平只能作罢,“万一有差错,立即让人来报,我们会立即发兵风骨坡。”

    “知道了。”安华锦颔首。

    青墨带着三百暗卫已整装待发,有人牵来马,安华锦翻身上马,与崔灼安平告辞,出了南阳城。

    崔灼目送安华锦离开,轻轻叹了口气,“但愿此去平安。”

    “小郡主聪明,一定会的。”安平道。

    沈远之回来得晚了一步,安华锦已出了城,他抹了一把脸上的灰,见崔灼和安平一脸担心,大手一挥,“你们不用担心她,就算要吃亏,也该是张承泽,她可不是个肯吃亏的人。再说,我们这十日累了个人仰马翻,揪出了南齐和南梁所有的暗桩,可不是白费的,她什么时候出城,张承泽都得不到半丝消息。”

    崔灼和安平想想也是。

    这十日,他们所有人联合在一起,不管日夜,不放过蛛丝马迹,真是将南阳城查了个底朝天,还别说,用安华锦效仿王岸知的法子,还真管用,何止清除了南齐、南梁的暗桩?就是陛下埋在南阳城的暗桩,也都被安华锦给清除了。

    至于京中其他势力的暗桩,看着不顺眼的,也拔了。

    天下各大世家,真是在南阳城如开大杂烩,偏偏天下第一世家的顾家,在南阳城真是没有一个暗桩。

    这事儿连沈远之都啧啧称奇不敢置信。

    以顾家的势力,盘踞京城,该是遍布天下,毕竟顾家占天下官员的三分之一,各州郡县,都有顾家的人,不稀奇,但在南阳城,就是没有。

    沈远之猜测,“顾家这是怎么回事儿?”

    安平也猜测,“会不会是顾七公子离开时,将人都撤走了?”

    崔灼也看向安华锦。

    安华锦想了想,倒是明白了几分,道,“也许,这就是顾家的聪明之处,既掌控了天下文官,就不涉兵权。才是长久之计。”

    “顾九不是破例了吗?”沈远之道。

    “他能出顾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历时两三年,才征得顾爷爷松口。”安华锦笑了一下,“对比之下,王家的人,八年前埋下的,这就很值得深究了。”

    三人点点头。

    的确,王家埋在南阳城的暗桩,追溯起来,倒也没有太久远,而是八年前,不是玉雪岭之前,偏偏是玉雪岭之战后埋下的,而王家的暗桩不愧是王家的暗桩,在察觉到安华锦有动作时,便系数撤出了南阳城,动作之迅速果决,也是令人敬佩,若非安易宁来信说在京中见着王岸知了,安华锦还以为王岸知本人就在南阳城的暗中下的命令了。

    可见,王家在南阳城的掌事人十分聪明明智。

    南阳城的冬天来的十分的早且快,深秋刚过没几日,便迎来了初冬。

    初冬的天气本已凉寒,尤其是夜晚骑马赶路,冷风如刀子一般吹透衣衫往骨头缝里钻,到天明十分,天空竟然飘起了雪花,这是今年南阳的第一场雪。

    安华锦走的匆忙,穿的有些许薄,赶了大半夜路后,到飘雪时,颇有些受不了,勒住了马缰绳,转身对暗焰问,“可带了衣物?”

    暗焰默默地解下马鞍前的一个马袋,递给安华锦。

    安华锦打开,里面掉出了一件白狐裘的披风,她顿时笑了,对暗焰说,“准备的挺早啊,你怎么知道下雪?”

    暗焰木声说,“顾七公子在南阳城时,有一日夜观天象说,今年的南阳城恐怕有大雪,您每逢入冬,身体偏寒,如今已入冬,出门在外,提前备着,有备无患。”

    安华锦点点头,将薄的披风解下,塞进了马鞍袋里,递回给暗焰,将白狐裘的披风披上,霎时觉得暖和多了,她系好披风望了一眼天色,“今年的雪比往年都来的早一些,今年的冬天,也来的早几日,冷的很。如此大雪,山路怕是难行。后面的路不要太快了,小心些。”

    暗焰点头。

    天明十分,来到风骨坡下,五万兵马在山脚下安营扎寨,安华锦带着三百暗卫,上了风骨坡。

    即便行程放慢,但前往风骨坡的山路,依旧风雪难攀。

    风骨坡是三国边境的天险之地,以风骨坡为境,一面是南梁、南齐,一面是大楚,风骨坡的乾坤亭坐落在风骨坡的山巅,西望南梁、南齐,东望大楚。

    晌午十分,安华锦带着人来到了风骨坡的山巅处。

    乾坤亭里坐着一个人影,是个俊秀挺拔的青年,二十上下的模样,他带了五百暗卫,因今日大雪,乾坤亭立于山巅,风雪更是猛烈严寒,他却将乾坤亭提前布置了一番,四周围了帷幔,遮挡了风雪,里面铺设了软毛地毯,摆设了香炉案台,炭火茶具,一应俱全。

    若这里不是风骨坡的山巅,不是山巅上本来一处简陋的凉亭,安华锦曾经来过,恍惚地还以为进了京城某个大户人家的厅堂。

    张承泽原来也是这般讲究的一个人。

    是了,他是张宰辅嫡孙,张宰辅权倾朝野二十年,他这个嫡孙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论讲究,张家可以说不输于顾家,而张承泽的讲究,此时看来,比顾轻衍那般处处要去精致的人还要过三分。

    至少,顾轻衍被她拐带的住在书屋里,也没嫌弃只一床锦被几颗夜明珠而已。

    “安小郡主大驾光临,可真是让在下好等啊,在下以为天已过晌,安小郡主未至,不来了。”张承泽听到动静,偏头,隔着重重帷幔,对门口看来,微微一笑。

    说实话,张承泽长的不错,但安华锦看惯了顾轻衍,又见识了王岸知,天下如二的两张容颜后,她对美这个字,已难以再称赞谁一句。

    她在门口停住脚步,对着张承泽这张脸,淡淡扬眉,“张公子立于风雪之颠,都这般奢华雅致,就算等了我半日,想必也不是多难捱之事。”

    张承泽莞尔一笑,“当然,等的人是安小郡主,一日也不难捱。安小郡主请!”

    安华锦抬步进了乾坤亭,沾了山路风雪泥泞的靴子踩在了干净软毛的地毯上,落下了一排脚印。

第六十二章 约谈(二更)

    张承泽对于安华锦在干净的上等的软毛地毯上落下的一排泥泞的脏污的脚印仿若未见,拿起酒壶拎了拎,对安华锦笑问,“风雪严寒,小郡主一路前来辛苦了,可敢喝两杯我带来的酒暖暖胃?”

    安华锦落座,扫了一眼桌子上的一坛美酒,上好的醉春风,这也是顾轻衍喜欢喝的酒。

    他曾经笑着对她说,“这酒名叫醉春风,与南阳的烈酒不同,入口绵柔,唇齿留香,有好酒之人为它作诗一首,说,十里春风千里醉,万里相思一盏酒。我彼时无感此诗,觉得文人酸腐对风月空谈,无聊的很,今日方知,是我狭隘了。此诗对此酒,明明就切题的很。”

    彼时,他唇角带笑,眉眼含笑,温温柔柔,一双眼睛里如落了日月星辰。

    安华锦回忆了一瞬,唇角眉眼也不由得带了一丝笑,似乎一下子破碎了风雪严寒,声音清透地说,“张公子既然有好酒招待,我自然敢喝。”

    她闻酒能知有无毒,自然不怕张承泽在酒中下毒,有什么不敢喝的?

    张承泽似乎一下子被安华锦唇角眉眼的笑惊艳了,他自小长在大楚最繁华的京都,自诩见惯了无数美人,张家案发他离开大楚去了南梁,本是南梁宗室子孙,自然恢复了南梁国姓,因他有才,很受南梁皇帝维护欢迎,南梁京中贵女一时间对他趋之若笃,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他却从来没见过一个女孩子如安华锦一般。

    不是温室里的娇花,而正如这风骨坡山巅的风雪一般,清冽明丽,尤其是这唇角眉眼一笑,让他形容不出来的那一瞬的温柔与风情。

    张承泽自诩不是个被女子迷惑的人,却也在这一瞬间里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他回过神后,却见安华锦已自己拿了酒杯,不知何时从他手里接过了酒壶,为自己满了满满的一杯酒,径自地喝了起来。

    张承泽后知后觉地笑意一收,若是在他怔愣的那一瞬间,安华锦要杀他的话,他此时已尸骨无存了。

    果然,越美丽的人,越危险。

    安华锦此时在他看来,就是个危险的人。

    安华锦注意了他的怔愣,却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也没理会他,她自然能趁他怔愣之机出手杀了张承泽,但那没什么意义,她想要知道的是他知道的秘密,以及他今日约她在此的目的。

    此时见他忽然沉下脸,安华锦扬眉,“怎么?张公子后悔给我这么珍贵的酒喝了?”

    张承泽微微绷紧了一下脸,须臾,又松缓了面部表情,笑意淡的不达眼底,“若是安小郡主酒量好的话,这一坛醉春风都给你喝了也无妨。”

    “我还真酒量好,那就不客气了。”安华锦将酒坛往自己的面前一挪,漫不经心地喝了一杯又一杯。

    张承泽一时不说话,眉眼淡淡地看着她。

    对比来时的热情,安华锦能清晰地感觉出有哪里不对劲,这个人的情绪,就如七八月份的天气,善变的很。

    她仔细地想了想,以前听到的关于张宰辅嫡孙的传言,仿佛没有善变这一说法,虽不如顾轻衍那般人人称颂才华品性,却也是个温和知礼的人。

    若非是因为张家案发,家里发生大变让他性情大变,那就是这人百闻不如一见。

    “安小郡主的动作很快啊?短短十日,将南梁和南齐埋在南阳城的暗桩,都给清缴了?”张承泽过了一会儿,语气有些沉地问。

    安华锦弯唇一笑,“张公子猜对了,你让小乞丐给我送信,我查无此人,这不是明着告诉我,南阳城埋着很深的南梁和南齐的奸细吗?我若是不查个清楚,怎能安心?”

    “小郡主好厉害。”张承泽不得不佩服,“南齐和南梁在南阳城埋的细作最长者长达几代人百年,你都能给挖出来,让一人都不能与我传你出城的消息,不知是怎么做到的?”

    安华锦品着酒,反问,“张公子这是向我讨教吗?抱歉,咱们俩好像不熟。”

    张承泽淡笑,“喝了一顿酒,以后就熟了,我想从今日之后,我与小郡主可能会成为盟友也说不定。”

    “哦?张公子这语气是很肯定喽?”安华锦漫不经心,“怎么个盟友,张公子说说看,我洗耳恭听。”

    郑承泽道,“安小郡主与我合作,我们二人将这天下,一分为二如何?”

    安华锦讶异,“怎么个一分为二法?”

    张承泽笑,“南齐、南梁、大楚,三分天下已一百五十年,如今你我联手,我夺南梁,你夺大楚,我们再一起联合,将南齐瓜分,两足鼎立如何?”

    “不太懂。”安华锦摇头。

    张承泽眯起眼睛,“人人传小郡主聪慧绝顶,岂能不懂我说的话?既然小郡主不明白,那我就说的明白些,我本姓梁,争夺南梁皇位,理所当然,我做南梁的九五之尊,小郡主来做大楚的女皇,你我联手,两分南齐,也就是两分天下,如何?”

    安华锦心里惊叹了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做女皇有什么好?”

    张承泽哈哈大笑,“小郡主,别告诉我,你只想守着大楚寸土之地,守着南阳军一辈子如你父辈一般尺寸无进,依我看你,敢与皇帝老儿作对,不该是这样的人啊?做女皇自然好,做女皇这天下由你做主,不会内防皇帝老儿疑心算计忠臣良将,也不会防细作间隙别有用心者作乱整垮南阳军,你身居九五之尊,占据天下至尊之位,想要什么,能没有?何必看皇帝老儿的心情而委曲求全?你安家执掌百万南阳军,该有这个能力和底气来做这件事儿,如今嘛,皇帝老儿要杀你,昏聩无能,你也有理由灭了他,不是吗?”

    “我安家有百万南阳军,不是直指自家天阙的理由,我与陛下作对,他一时糊涂,也不是我灭了他的理由。我是什么样的人,张公子不了解,只从传言判断我,未免太片面。”安华锦神色淡淡,“做女皇我没兴趣,张公子怕是找错人了。”

    “哦?做女皇安小郡主没兴趣,那你对什么有兴趣?”张承泽也意外了一下,他从安华锦这一年在大楚京城期间做的无数轰天动地的大事儿里推测,安华锦脾性烈,但却有胆有识,敢作敢为。再从暗桩给出的消息,三年前,老南阳王就已是不管南阳城所有事务,都已被他的孙女接管,小小年纪,使得南阳城运转有序,挑起了整个南阳军的大梁,她该是个有本事有能力有野心且重权的人才是。

    “我有兴趣的事儿,是独自一个人吞并南齐和南梁不好吗?为什么要和你联手?”安华锦反问。

    “呃。”张承泽一愣,须臾失笑,“安小郡主别说笑话了,你一个人,怎么吞并南齐和南梁?靠南阳军百万兵马吗?据我所知,南阳军的兵器还是一如既往的陈旧,多年来,从无改进吧?你可知道南齐和南梁的兵器已先进到什么地步了吗?如今若是南齐和南梁联手兴兵,你南阳军的百万兵马怕是挡不住了。”

    安华锦也笑,“张公子为什么会觉得南阳军的兵器一如既往地陈旧的无可救药呢?八年前的玉雪岭一战,还不够给南阳军一个教训?三年的大皇子私造兵器案,张公子彼时在京城该是亲身经历清楚了解吧?南阳军的兵器,我可以告诉张公子,并不陈旧。至于你所知道的陈旧,那不是给南齐和南梁看的吗?”

    张承泽哈哈大笑,“安小郡主唬人是一套又一套,我却不信这个,南阳军兵器陈旧,人尽皆知,你安家忠心耿耿多年,陛下不下令,军器监弓弩坊不运作都落了三尺厚的灰,老王爷干叹息也无奈,而大皇子的私造兵器库,早已被陛下封了,封条也都落灰了。”

    安华锦嗤笑,“你也说了是安家忠心,我爷爷忠心,但你没说我。张公子觉得,我三年前能接手南阳城一应事务做的滴水不漏,十日时间能清缴干净南齐和南梁所有暗桩,今日能前来这风骨坡乾坤亭与你在寒风烈雪中坐一坐,凭的是什么?”

    她又给自己倒了一盏酒,淡而清冽地总结,“就凭,我南阳,有兵器库。数以百万计,若是一旦开战,南阳军人人能换下陈旧兵器全副武装上阵,否则,你以为,我这么多年,为什么这么缺钱?”

第六十三章 隐情(一更)

    说实话,张承泽不相信安华锦的话。

    但他见安华锦眉眼淡淡,神色淡淡,眼神里没藏着一丝虚假,有些不确定了。

    难道南阳真的有兵器库?

    他看着安华锦,扬眉,“即便我相信安小郡主所说,那又如何?有全副武装的好兵器,安小郡主便保证你南阳百万兵马能够踏平多年为富国强兵而做准备的南齐和南梁?”

    “即便不能踏平,我为什么要与张公子你合作?我最起码有百万南阳军,张公子你呢?你除了有个南梁宗室子孙的身份,还有什么?你回了南梁,认祖归宗,也只是认回了个身份而已,你有兵权吗?”安华锦反问。

    “兵权自然会有的,只要一旦开战,我就有把握,拿到南梁的兵权,这个小郡主放心。”张承泽言语很是自信的很。

    安华锦点头,又反问,“可是,我也说了我不想做什么女皇,张公子没有让我与你合作的理由。”

    张承泽看着她,“所以,能够让小郡主跟我合作的理由是什么?小郡主不妨说说,让我听听,能不能做到。”

    安华锦懒散地说,“目前在我看来,张公子不能让我有合作的理由。”

    “哦?”张承泽眯起眼睛,“小郡主这副不想合作的样子,为何还要辛苦奔波来这一趟?”

    安华锦端起酒盏,晃了晃,漫不经心地说,“清除了南齐和南梁的暗桩,不应该亲自来告诉你一声吗?”

    张承泽一噎。

    安华锦漫不经心地喝着酒,继续说,“张公子的志向太大的了,我恐怕与你不是一路人。”

    “安小郡主未免太武断了,你安家效忠大楚一百五十年,受了多少难为和委屈?安小郡主就不恼恨吗?还有半年前玉雪岭之战,你可知你的父兄是如何战死埋骨沙场的?安小郡主就不想报仇吗?”

    安华锦放下酒盏,“张公子不妨说说,玉雪岭之战,我父兄战死,还有内情不成?我还真不知道。你若是真拿出个让我对谁仇恨的理由,我兴许还可以考虑一二。”

    张承泽看着安华锦面色,忽然不着急了,眉眼一松,似笑非笑地说,“安小郡主,这才是你今日来赴我之约的目的吧?若非我在信中所言打动了你,你也不会来这里,我说的对不对?”

    安华锦颔首,痛快地承认,“自然!”

    她不得不承认,张承泽是聪明的,不愧是张宰辅培养的嫡孙,她绕了一圈,还是被他聪明地察觉点破了,既然如此,那就开门见山地说吧。

    “八年前,玉雪岭之战,陛下找到我爷爷,问我爷爷有没有办法,让你父亲和你长兄死在战场上。”张承泽见安华锦痛快承认,讶异了一下,本来打算磨着,如今索性也痛快地说了,“你知道的,玉雪岭之战前,南齐、南梁和大楚已进行了两场战役,偏偏,两场战役大楚都小胜一筹,陛下得到南阳军胜利的消息并不十分高兴,因为,南阳军越是大胜,南阳军的军伟越响,南阳王的威名越赫赫。对陛下来说,可想而知,更该睡不着觉了。尤其是安家虽然子孙不丰,但你父兄三人,皆文武双全,若是有朝一日反了,挥兵直指天阙,一呼百应,陛下还拿什么坐稳大楚江山?所以,他找到我爷爷,希望有法子,让你父兄死两个,而我爷爷呢,你是知道的,他的身份本就是南梁皇子,陛下找上他,自然正合他意,就算陛下不找,他还想要想法子弄死你父兄呢,更何况陛下亲自找上他了,他自然一口答应了下来。”

    安华锦面无表情地听着。

    “怎么?你不信?”张承泽耸耸肩,“你若是不信,我也没法子,反正,陛下也没有什么暗旨把柄留下,就是他与我爷爷密谈了那么一回,说了那么一两句话的事儿,二人便一拍即合了,若非我爷爷不对我说,我也不知道。”

    “你说陛下想要我父兄死两人,为何最后三人都死了?你爷爷的手笔?他想了什么法子?”安华锦问。

    “自然啊,陛下是说弄死你父亲和你长兄,但是我爷爷呢,他的身份使然,自然是不想你父兄三人都活着,最好是将你祖父一起弄死,安家一下子人都死绝了最好,南阳军不就乱了吗?南梁和南齐不就能趁机兴兵长驱直入占领大楚了吗?”张承泽道,“至于法子嘛,那就简单了,你父兄身边最亲信的老将,收买一二,再与南齐、南梁互通书信,将重兵都埋在玉雪岭,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了你父兄三人,过程虽艰难些,但所有猛药都用在一起,也就办到了。”

    安华锦抿唇,“我父兄身边的亲信之人,都是忠心耿耿的。”

    张承泽哈哈大笑,“安小郡主,你未免太天真了,没有绝对的忠心耿耿,只有相对的忠心耿耿,一旦他们的家眷子孙受到胁迫,危及生命,他们权衡之下,就会做出不忠心的选择的,自己心甘情愿也罢,被逼无奈也好,只要目的达成,也就行了。”

    “空口无凭。”安华锦沉静地道。

    张承泽想了想,说,“当初玉雪岭之战,我爷爷也没想到,做了万全的准备,却没能让大楚大败,反而惨胜,虽然你父兄三人最终埋骨沙场,但是南齐和南梁也受了极大的重创,尤其是,你爷爷还活着。跟随你父兄的一众老将,不知是临阵改了主意还是如何,总之,倒是忠心耿耿起来了,拼力厮杀,最终,同归于尽在玉雪岭,都死了,如今死无对证,不过也不是没有活着的人证实这件事儿的真伪。”

    “谁?”

    “与你哥哥定亲的那户人家,姓许吧?许靖那个人,你应该知道,若是不信我说的是否属实,你可以问问他,他与你父亲,可是八拜结交,所以,定了儿女亲家。他还活着吧?”

    安华锦瞳孔缩了缩,“我自然知道他,他是我大哥当年的准岳丈。你爷爷找了他?他答应了?”

    张承泽笑,“自然,你可能不知道一桩隐情,他喜欢你娘,这个人,可以说是个伪君子,与你爹明面交好,暗地里对他是又恨又妒,我爷爷不知道从哪里得到这个隐情,派人找上了他,他据说挣扎了许久,但最终耐不过诱惑,你爷爷若是死了,他也许能把你娘弄到手呢?所以,他就动了手,有你爹这个准亲家相助,我爷爷如虎添翼,做起这件事情来就容易多了。安小郡主,想不到吧?听说你每年还去看望他?”

    安华锦不语。

    张承泽道,“只是可惜,你娘对你爹情深似海,玉雪岭之战后,她的丈夫两个儿子皆埋骨沙场,你娘深受打击,一病不起,不到半年,撒手人寰了,他竹篮打水一场空,差点儿疯了,人人传言许靖悲恸兄弟之死大病一场差点儿没挺过来,却只有我爷爷知道,他真正到底为什么。”

    张承泽嗤笑一声,“出卖兄弟,倒头来,反而害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和自己的女儿两条命,这八年来,他长期缠绵病榻,也是罪有应得。”

    安华锦一直不说话。

    许靖,许清灵的父亲,他父亲的八拜结交,他大哥的准岳丈,他隐约知晓他喜欢她娘,却不知晓玉雪岭之战,这里面还有他的手笔。

    若张宰辅收买的人是他,那么,他父兄三人皆埋骨沙场,便不那么奇怪了。

    她相信张承泽说的话,正因为相信,一时间也有点儿接受不了这个真相。

    “若小郡主不相信我说的,大可以去问问他。”张承泽道,“他若是死不承认,想必安小郡主自有法子让他承认,不过我猜,背负了八年的秘密和良心谴责,他大约也该受够了,你若是去问,他兴许就透露实情了,肯定比我知道的详细,我从我爷爷那里,也不过是知晓个大概罢了。”

    安华锦颔首,这才开口,语气平静,“我自然会去问他。”

    张承泽刮目相看,“不愧是安小郡主,听了这样的大事儿,还能如此镇静,那我们如今能谈谈合作了吧?”

第六十四章 秘密 (二更)

    谈合作?

    她知道了他最想知道的事情,还谈什么合作?

    安华锦干脆果断地站起身,眉眼冷清地对张承泽道,“张公子,抱歉了,咱们的合作谈不成,我不会与你合作的,我已说过,南阳军不会直指自家天阙,我也不会堕了安家父辈用血骨铸就的名声。”

    张承泽霎时变了脸,也跟着站起身,冷眼看着安华锦,“安小郡主就不恨吗?若不是陛下,你父兄三人皆不会死,就算有我爷爷从中作梗,但没有陛下的支持,兴许也难成事儿,正是因为陛下,我爷爷动起手来才畅行无阻。你们安家忠于的大楚国君,是个什么东西?你们安家将他当做君,他可把你们安家当做臣了?”

    “恨如何?我就要挥兵天阙,杀了他?”安华锦嗤笑一声,“杀了他,我父兄三人也活不过来了。”

    “那你就不准备报仇了?”张承泽不赞同地看着安华锦,“安小郡主,家仇如此之大,仇深似海,你却不准备报了,你的心也未免太宽厚了。昏君在位,有什么好?你不杀她,他发布通缉令杀你,被他一直惦记你,你就能忍受得了?”

    “忍受不忍受得了,是我的事儿。”安华锦面无表情,“若是照你这样说,有仇报仇,快意恩仇,那我岂不是现在就得要了你的命?陛下与我有仇,你爷爷更有,你是他的孙子,我杀了你,也是一样在报仇,不是吗?”

    张承泽背手在身后,“你自从来后,有机会杀了我,却没动手,大约是想从我嘴里知道这一桩玉雪岭之战背后的秘密,如今你虽知道了秘密,但却杀不了我了。”

    安华锦点头,“的确,我如今也没想杀你。”

    他带了五百暗卫,她带了三百暗卫,虽然真正在这风骨坡打起来,不见得南阳王府的暗卫奈何不了他的暗卫,但她可不想折自己的人手,没什么必要。

    张承泽缓和了面色,“小郡主何必急着走,就算你不想做女皇,不想报仇,我们也还是有的谈的。”

    “别的我没什么想谈的。”安华锦摇头。

    “你就不想听听顾轻衍的事儿?”张承泽见她拢披风真要走,立即开口说,“我听闻安小郡主与顾轻衍虽然被皇帝老儿毁了婚,但你们感情甚笃,他为了你在宫宴对禁卫军动手,又一路护送给你回到南阳城,在南阳城住了一月之久。关于他背地里的故事,小郡主就不想听听?醉春风还没喝完呢,安小郡主说喝一坛,也不过喝了两三盏而已。”

    “我若是想知道他的什么事情,自会问他,就不劳张公子告知了。”安华锦干脆地走出帷幔遮挡的乾坤亭。

    乍一出乾坤亭,没了张承泽带的暖炉,没了地毯,风雪扑鼻,一下子冷的很。

    山巅的风很大,却也落了一尺厚的雪了。

    张承泽随后跟着追了出来,“安小郡主不觉得就这么走了,实在有失公允吗?安小郡主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却干干脆脆就要离开,也未免太轻松了吧?”

    “怎么?张公子有本事留住我?”安华锦停住脚步,偏头,侧身,斜睨着眼睛看着他。

    她脸颊被风雪拂过,清清透透,拂散了两三盏酒下肚染上的霞晕。

    暗焰带着三百暗卫与张承泽带的五百暗卫泾渭分明而站,人人手握宝剑,似乎主子一声令下,就立马两厢厮杀起来。

    安华锦身边的这一批暗卫,手下的刀剑,可是染过张承泽留在京城豢养的那一批死士的血的,也染过陛下派去的大内侍卫的血,还染过敬王楚澜派去追杀她的大批暗卫的血,也染过江湖上不少门派因为悬赏令而拦截她的血。

    张承泽这五百暗卫,虽然人数上众,但也是不惧的。

    安华锦有这个底气,所以,面上丝毫不见妥协。

    张承泽盯着安华锦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她身边的暗卫,过了一会儿,忽然一笑,“安小郡主巾帼不让须眉,我今日虽然带的人多,但小郡主执意要走,我还真怕是留不住。既然我白来一趟,什么也没得到,反而卖了小郡主一个消息,吃亏了,索性就吃亏到底,不如我再卖安小郡主一个人情,告诉你一个顾轻衍的秘密好了。”

    安华锦转身就走。

    张承泽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在她身后说,“顾轻衍支持的人是大皇子楚贤,三年前,大皇子私造兵器案事发后,除了明面上被查出来些不顶用的人外,大皇子的所有人,所有势力,都被顾轻衍暗中撤走隐藏或者保护起来了。大皇子一旦被皇帝放出来,有顾轻衍给他保护起来的势力,还有顾家的财力和势力,大位不见得就轮到七皇子。安小郡主支持的人是七皇子吧?亏你还如此信任顾轻衍,他怎么会帮七皇子呢?因为,他与大皇子是有盟约的,他对于你安家,也未必希望安家一直存在于大楚。”

    声音顺着风雪飘进安华锦的耳朵里,她脚步连停顿也未曾。

    张承泽又说,“还有王岸知,顾轻衍和王岸知也是有意思,虽然从小一起长大,却性情脾气秉性皆不相投,互相看不顺眼,但即便如此,他们两个,却也共同有一桩秘密,王岸知四年前离京,的确是与顾轻衍有些关系,据说他的祖父将京中的家业势力都给了外孙顾轻衍,王岸知一气之下,离京出走,一走就是四年,但是据我所知,王老爷子京外的势力,可是都是给了王岸知的,给王岸知的势力,与给顾轻衍的势力,虽然京城内外有别,但是不输于给顾轻衍的势力,而这四年里,王岸知要做的事儿,可不是与顾轻衍争斗这么简单,他要毁的,是整个安家。”

    安华锦走出了十几步远,张承泽的声音穿透力也不输于她脚步的速度。

    张承泽继续说,“王岸知屡次对你动手,未必没有顾轻衍的纵容在内,所以,顾轻衍到底是想做什么,安小郡主不妨仔细地想想,他到底是不是值得你信任的良人。顾家培养的支撑家族的顾七公子,可不是真如传言一般,高山白雪般的干净无尘,他的手下,也是累累白骨,脚下也是片片献血。”

    “噢,还忘了与安小郡主说最重要的一件事儿,八年前玉雪岭之战,陛下与我爷爷联手对付安家,顾家老爷子未必不清楚内情,顾家是谁?就算在南阳城没有埋伏暗桩,但是在京城,但有蛛丝马迹,也瞒不住顾家的耳目,但是顾家并没有出手拦。”

    安华锦脚步猛地一顿。

    顾轻衍的秘密,她不想知道,王岸知如何,她也不感兴趣。但这句话,却一下子击中了她。

    但是她并没有回转身,而是顿了那么一下,转身干脆利落地下了风骨坡。

    暗焰与三百暗卫齐齐跟在安华锦身后,一行人很快就在风雪中走没了影子。

    张承泽站在风骨坡的山顶上,任由风雪打在他的身上,他眉目沉暗如夜色。他没想到他说了这么多,安华锦却依旧不为所动。

    他忽然觉得十分看不懂安华锦这个女人。

    她沉静,冷静,这么大的血海深仇摆在她面前鲜血淋漓地摊开,她却依旧能保持面不改色不恼不怒不恨,还有关于顾轻衍,不是都说女儿家感性的很,一旦喜欢上一个男人,便会因为被隐瞒被欺骗被诱惑被哄骗而伤心欲绝为情所困痛苦挣扎自我折磨吗?可是他从安华锦的身上,丝毫没看出来。

    还有王岸知,他以为对于王岸知,王岸知屡次谋害他,她是恨不得杀了王岸知的,可是全然也不如他想象的一般,她似乎没什么兴趣。

    只有在他说到顾家时,她脚步顿了那么一下,但也没有回头。

    这个女人,他忽然意识到,如此其心不动,南阳城南阳军一日有她在,南梁和南齐怕是无论如何也踏不平大楚边境。

    但……

    他还是要让南梁和南齐兴兵的,两国不兴兵,他如何能有趁机夺权的机会?

第六十五章 等候(一更)

    下了风骨坡,安华锦来到马前,抓住马缰绳,却久久没上马。

    张承泽的话伴着风雪言犹在耳,一下一下地击打着她的心肺。

    她不得不承认,她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镇定,她也很有一股冲动,想冲去京城,杀了高高在上惯会疑心使用阴谋铲除忠臣良将的皇帝,还有顾家,她想问问顾老爷子,八年前,他是否当真知道皇帝和张宰辅算计他父兄却没出手阻拦。还有顾轻衍,他支持的人是大皇子?与大皇子有什么盟约?他也不希望安家一直存在于大楚?

    心里想问的人太多,想问的事情太多,可是脚下,却拔不动。

    雪一层一层落下来,落在她的头上肩上,披风的白狐毛上也挂了簇簇一层。

    暗焰和三百暗卫立在他身后,静静地站着,他们从小陪安华锦一起长大,对她的所有情绪似乎同样感同身受。

    暗焰一直未言声,也不出声提醒安华锦,任时间一点点溜过。

    过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安华锦才抖了抖缰绳,雪花簇簇而落,她又拂了拂头顶,雪花四下散开,她又揭开披风,抬手扬了扬,披风卷起一阵风雪,她一系列动作做完,重新系回披风,翻身上马,端坐在马上,声音冷静清澈,“走吧,回南阳城。”

    “是!”

    暗焰带着三百暗卫,齐齐跟上她。

    南阳的第一场雪,下了一夜又半日,依旧有未停的迹象,安华锦冒着风雪赶路,回去时,虽然雪越下越大,但是她丝毫感受不到一丝严寒,马蹄踩在雪地上,踏出一连串的蹄印,待他们过去后,风雪又很快将马蹄印填平。

    回到南阳城时,已深夜子时。

    南阳城一切正常,走时什么样,回来时依旧什么样。

    安华锦打马进了南阳城,一路回到南阳王府,南阳王府大门开着,府门口披着披风撑着伞站着一个人,那人一身素雅衣衫,在寂静的夜色里,风雪中,身姿秀如青竹。

    安华锦恍惚了一瞬,以为看到了顾轻衍,再细看,发现是崔灼。

    崔灼与顾轻衍某些方面是有些隐约的相像的,毕竟,都是出身在世家大族,都是家里自小培养的继承人,顾家与崔家,受的规矩礼教大体相差不大。

    但她认识的顾轻衍,也不过是三年前八大街红粉巷仅有的一面,她认识的顾轻衍,也不过是今年四月份大长公主举办的赏花宴之后,如今十月份,满打满算,去除两地分离的日子,不过三四个月的了解而已。

    她认识的崔灼,要从玉雪岭之战后算起了,那是八年前,爷爷进京一趟,为她订下了婚约,回来不敢说,瞒着她,说她自小长在京中,他瞧着实在太没女儿家的规矩,她已八岁了,也该学女儿家的规矩了,不顾她意愿,强行将她送去了崔家。

    她每年要在崔家老夫人处住一个月,今年并没有去,算起来与崔灼相识,已是八年。

    八年的相识,也够久了,所以,她对于崔灼的了解,当比顾轻衍多许多。

    可惜——

    安华锦回过神,喊了一声,“崔世兄,你怎么在门口站着?”

    崔灼见她平安回来,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上前两步,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温声说,“我估摸着你大约会今夜回来,反正也睡不着,便在门口等你。”

    安华锦心下一叹,跳下马,将马缰绳递给门童,看了一眼他撑着的散落了厚厚的一层雪,忍不住说了一句,“天这么冷,崔世兄若是冻感冒了,不是诚心让我愧疚吗?”说完,他瞪了一眼守门的一众人等,“安平呢?你们怎么都不劝着点儿?”

    一众守门人齐齐告罪,“属下知罪!”

    他担心执意要等,谁能劝得动崔公子啊!哎!

    崔灼失笑,“我没那么傻,带着手炉了,并不冷,安妹妹别发作他们。安平去巡城了,想必你进城的急,并没有瞧见他。”

    安华锦也瞪了他一眼,“崔世兄,不是我说你,你多大的人了,就算要等,也该在书房等着我,我一旦回来,会有人立马报给你,何必受这份风雪之罪?若是染了风寒,喝苦药汤子,有你好受的。”

    崔灼微笑,“不会的,我练功也是寒暑不怠,顶着风雪蹲马步一蹲便两三个时辰,如今等了没多长的功夫,不至于的。”

    安华锦只能作罢,“你等都等了,我又不能罚你,不准有下次了。否则我就将你送去军中坐镇,让沈远之回来,沈远之可不会如你一般等我,这个时辰,他定然蒙着头呼呼大睡了。”

    崔灼笑出声,“他最怕文书之类的东西了,若是被你这样安排,我倒是无碍,他怕是该叫苦连天睡不着觉了。”

    安华锦也被逗笑了。

    沈远之那货,还真是。

    崔灼将手炉递给安华锦,“一路上冷的很吧?你最怕冷了,这手炉是下人给我新换的,你赶紧暖暖手。”

    安华锦伸手接过,捧在手里,手里的温热的确驱散了些风寒。

    崔灼陪着她往回走,“此行可顺利?见到张承泽了?怎么说?”

    安华锦反正也不累不困,对他道,“我们去书房说吧。”

    崔灼看了一眼天色,“我随口一问而已,若是一两句话说不完,你还是去歇着吧,明日与我说也一样。”

    安华锦摇头,“不累,去书房吧!”

    崔灼见她真不累的样子,点点头,“也好。”

    书房里一直生着炭火,火炉上熬着红枣姜汤,二人进了书房后,室内的温暖很快就驱散了安华锦身上的寒气,崔灼倒了一杯红枣姜汤递给她,安华锦伸手接过,坐在了火炉旁。

    二人还没说话,沈远之和安平一起回来了。

    沈远之推开门,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安华锦,扬了扬眉,“行嘛,没少一块肉嘛。我就说不用担心,他们两个担心的不行,就跟你要去打仗似的。”

    “我去时是准备将张承泽拿住扣下的,否则也不会带了五万兵马了,后来与他见了一面,倒是改了主意,没将他如何。当然,他是想将我扣起来,也做不到。”

    沈远之啧啧一声,“听你这口气,张承泽这家伙不好惹啊。”

    安华锦喝了一口红枣姜汤,“倒也没有多不好惹,只不过,我觉得让他活着更有用。”

    “哦?洗耳恭听喽。”沈远之也坐下沈。

    安平跟着围炉而坐。

    安华锦也不隐瞒地讲述与张承泽在风骨坡乾坤亭见面的详细经过,不过,略过了张承泽说的关于顾轻衍的部分。

    沈远之还没听完,脸色就青了,不敢置信,“他说是许靖?大嫂的父亲?”

    虽然安启辰与许清灵并没有来得及大婚,安启辰便战死沙场,许清灵自缢没成被救下因为腹中的安易宁死遁,但是,无论是安华锦,还是沈远之,这些自小长大的人,都管许清灵叫大嫂,是他们承认的大嫂,而许家,虽然当年由老南阳王为了不耽误许清灵登门主动取消了婚约,但这些年,安家与许家,还是多有来往,虽然没了姻亲的牵连,但也是世交之家一样相交甚密。

    沈远之每年与安华锦一起,都会去许家拜访,看望久病常年病恹恹的许靖。

    他怎么也想不到,许靖竟然是这种人,出卖兄弟,出卖安家,只是因为私情和嫉妒恼恨便被张宰辅收买大下杀手。

    沈远之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会不会是张承泽不安好心胡诌的?”

    安华锦摇头,“我记得玉雪岭之战前,许伯伯有一段时间,来府中来的勤,与父亲相谈,时常到深夜,父亲对他从不设防,也不曾隐瞒他,南阳军的布军图,他若是想拿,也是能拿到的,玉雪岭一战后,半年里,他时常来看望我娘,后来我娘撒手人寰追随我父兄而去,他几乎疯魔,一病不起,兴许的确是这个原因。张承泽说的话是真是假,明日我去许家问问就知道了。八年已过,他若是真做了,也该说实话了。”

    沈远之抿唇,“明日我与你一起去!”

    安华锦点头,“好。”

第六十六章 围炉(二更)

    张承泽的话,安华锦虽然觉得十有八九属实,但是她还是想亲自去确认一下。

    说完了许靖,沈远之很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顾家当年当真知道陛下和张宰辅暗中的龌龊算计?顾老爷子知而不拦?是这样吗?”

    安华锦沉默。

    以顾家盘踞京城的势力,宫里埋了那么多暗桩暗线,但有风吹草动,会不知道吗?大体是不会的,但是知而不拦……

    顾家稳居京城数百年,一直以来信奉明哲保身的立身之道,顾老爷子知而不拦,也是符合顾家的立身之道的。

    但即便顾家有正当理由知而不拦,她怪不上顾家,但还是心里落了疙瘩。

    她忍不住会想,若是当时顾家知道,顾老爷子拦上一拦呢?结果会怎样?他的父兄三人会不会就不会死?她娘也不会死?如今的安家不至于是这般人丁稀少?

    玉雪岭一战,血流成河,他的父兄三人,埋骨沙场,她恼恨皇帝,恼恨张宰辅,虽没有理由恼恨顾家,但到底她做不到知道了这件事情了无痕迹轻松忘掉,还如以前一样看待顾家对待顾家。

    沈远之见安华锦沉默,心中一时也十分不好受,但还是说,“你别怪在顾轻衍身上,当年做主的人是顾老爷子,与他无关。”

    安华锦依旧沉默。

    沈远之狠狠地揉了一把脑袋,心烦又恼怒地说,“算了,顾家的事儿,先放着,明日我陪你去找许靖,他若是承认,咱们问问详细经过再说。陛下高高在上二十年,谋害了忠臣良将还心安理得地坐在皇位上享受安家用血骨换来的大楚太平八年,陛下是怎么好意思的?”

    “他才不会不好意思,如今不还在对小郡主喊打喊杀吗?”安平嗤了一声。

    崔灼眼神担忧地看着安华锦,“陛下谋害忠臣良将之事,是不是不能就这么算了?总该让世人知道,安家因为陛下这样的君主,受到了怎样的委屈和不公平。若是玉雪岭之战,忠臣良将死在敌国之手也就罢了,偏偏死在自己效忠的君主手中,何等讽刺?”

    沈远之立即说,“自然要让天下人都知道。”

    安平也颔首,“没错,就该让天下人认清陛下。这样谋害算计臣子的帝王,何谈让臣子效忠?”

    安华锦不语。

    沈远之看向安华锦,“小安儿,你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了?”

    安华锦平静地说,“我在想爷爷,他若是知道这个事实,怕是会承受不住,他本就身子骨不好,若是知道八年前玉雪岭之战是陛下、张宰辅、许靖三人联手所为,导致我父亲我兄长都死在玉雪岭,我爷爷怕是会气吐血,一病不起。”

    沈远之顿时闭了嘴。

    没错,若是老南阳王知道,怕真会气吐血一病不起。哪怕如今陛下不像话,哪怕如今陛下因为一个宠妃之死要杀安华锦,但对于老南阳王来说,虽然失望这样的陛下,但到底君是君,臣是臣。毕竟安华锦的性子受了欺负又硬扛地欺负了回去。

    可是一旦老南阳王知道了当年之事,那就颠覆了他骨子里的忠君之心,他会觉得,他出生入死,效忠这样一位君主,他的儿子,他两个的孙子,还有他的儿媳妇,四条性命啊,无异于天崩地裂,他怎么能承受得住?

    崔灼叹了口气,“先瞒着安爷爷吧!我建议从京中的刑部大牢里,弄出张宰辅。留着他性命。待有朝一日,对付公堂,让玉雪岭之案,大白天下。总不能让千秋史册歌颂陛下仁德之君,他哪里有半丝仁德?”

    安华锦赞同,“此事需从长计议,刑部天牢把守一直非常严密,想弄出他并不容易。”

    沈远之立即接话,“有顾轻衍啊,让他……”

    他话音说了一半,猛地又打住,一时间,不上不下地哽在这里。若是不知道顾家当年知而不拦,沈远之说让顾轻衍弄出张宰辅,不是什么难事儿,让他帮忙,他动动手指头,想必也不是多难,或者说,虽然难了点儿,但以他的能力,以他在京中的势力,也不是做不到。

    但是,如今到底是不同了。

    他与安华锦自小一起长大,对安华锦的性子比旁人都了解,她很多时候,眼睛里是揉不下沙子的,但是偏偏,对于顾轻衍,他不能太武断她的心思,她对顾轻衍有多纵容包容宽容,他是耳听眼见都经历了多次。

    “就他吧!我明日便给他书信一封,让他将张宰辅从刑部天牢弄出来,然后派人送来南阳。”安华锦站起身,重新披上披风,语气平淡,面上也没多少情绪,“数日前,他来信,说了陪我七表兄前往五峰山之事,五峰山的半数金银归南阳王府养兵,我安置五峰山的一众道士。算算日子,再用不了多久,人就该到了。”

    沈远之讶异,“竟然还有这事儿?五峰山我好像听过,在江湖上挺出名的。怎么前些日子没听你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十日前吧。”安华锦道,“当时忙着清除南阳的暗桩暗线,我觉得此事不着急,便搁置了。”

    安华锦伸手指指放在匣子里的信笺,“那一堆信里写了,十分详细,你翻着看看,就明白了,我困乏了,先去睡了。”

    沈远之看向桌案上的那个很大的黑匣子,匣子打开着,里面满满的一匣子信笺,有许多没开封没被看过的,他默了默,点了点头,“行,你去睡吧。”

    崔灼站起身,将罩灯递给安华锦,“路上滑,小心些。”

    安华锦颔首,接过罩灯,提着出了书房。

    她离开后,沈远之、崔灼、安平三人对看一眼,都十分地沉默。

    顾家的事情,若没有安华锦与顾轻衍两情相悦的关系在,本不算什么,顾家明哲保身立身之道也没错,但是偏偏,安华锦与顾轻衍两情相悦,与顾家又订婚八年,有这么一个关系在,知道了这样的事情,到底不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搁在他们身上,都觉得是个疙瘩,更遑论安华锦。

    可是,她什么也没说,十分平静地阐述了从张承泽那里知道的所有消息,甚至,语气都没有半丝波动。

    沈远之来到桌前,掂了掂匣子,又伸手拿起其中的一封信笺,掂了掂,啧啧了一声,带着情绪地轻叹,“顾轻衍啊……”

    他放下落有顾轻衍名字的信笺,即便安华锦将所有的信都放在一起,让人自己看,他却也没有打开顾轻衍的信笺,而是从中挑选出了所有关于安易宁的来信,逐一地打开看了起来。

    安易宁的信与顾轻衍的信其实没多大的区别,安易宁写的也是京中发生的事儿,尤其是老南阳王入京后,敬王如何如何,陛下如何如何,他见了王岸知一面,如何如何,表叔很好如何如何,着重笔墨写了五峰山的前因后果。

    虽然身在七八千里外的南阳,对于京中发生的大事儿,还是有所耳闻,但是听到的与安易宁信中详细所说,自然不能等同,安易宁说的清楚,条理分明,很是详细地说了陛下怎么派楚砚去五峰山,不给一兵一卒,顾轻衍带着他怎么去了五峰山,没想到峰回路转,五峰山的那位老道士竟然曾经被他父兄小叔和小姑救过,很是欣然地同意了,如今正在表叔和小姑父联手的安排下,将他们与五峰山的金银系数运送来南阳云云。

    安易宁的信没什么不可看的,沈远之读完一封信,递给崔灼和安平,三人用了大半个时辰,一起读完了所有的信。

    读完后,沈远之琢磨道,“将五峰山的道士们安排去栖霞岭吧!那里安静,不受打扰,山清水秀,距离灵泉山和秀灵山近,是个安身立命的好地方,他们想必也会满意。”

    崔灼对南阳的地理地形早已十分熟悉,也觉得栖霞岭不错,点头,“可行。”

    安平问,“算计行程,这些人应该快到南阳了,用不用我们派人去迎一迎?”

    沈远之道,“派吧!我明日一早便派人去沿途接应。”

    安平点点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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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凤华庭介绍:
老南阳王病逝前,为安华锦选了一个未婚夫,名门世家顾家的七公子。
传言顾七公子温雅玉华,风骨清流,是顾家新一代最拔尖的人才。
安华锦一听,脸都黑了,摇头再摇头,死活不要。
十三岁那年,她第一次进京,仰慕帝京城八大街的红粉巷,想去见识见识,没想到没摸到美人的手,却险些死在温柔乡。
因为她遇到了一个人——
八大街背后的公子爷。
那是真正的爷。
毓秀风流,弹指间让人化成灰。
她死里逃生后,命人查了两年,才知道那个人叫顾轻衍,是顾家的七公子。
她有多想不开,才会嫁给他?
于是,老南阳王直到咽气,也没等到安华锦点头。
后来——
谁也没想到,她带了三十万兵马,兵临城下,只为逼婚。
顾轻衍敢不娶她,她就马蹋顾家!金凤华庭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金凤华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金凤华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