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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子情     金凤华庭txt下载     金凤华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二章 大位(二更)

    老南阳王住进七皇子府的当夜,睡了个踏实的好觉。

    七皇子府很安静,下人们十分有规矩有体统,听不见大声喧哗,也瞧不见三五一群三两一伙地聚在一起闲闲散散唠嗑,均默默地做着事情。

    老南阳王早上破天荒地起晚了,睁开眼睛,见太阳已洒进了屋子,他看了一眼更漏,坐起身。

    有伺候的人在外间听到动静,小声问,“老王爷,您醒了吗?”

    “嗯。”老南阳王应了一声。

    立即有伺候的人推开门走进来,伺候老南阳王梳洗换衣。

    老南阳王摆手,“我用不着伺候,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不用围着我转。”

    伺候的人躬身而立,应了一声“是”,小声说,“殿下一早就来了,等着老王爷一起用早膳。”

    老南阳王点点头,伺候的人走了下去。

    老南阳王梳洗穿戴妥当后,走出房门,见楚砚已在外间画堂等着他了,看样子已等了许久了,他笑道,“你这皇子府,实在太安静了,规矩比皇宫还重,皇宫里也不见得有你这里规矩大,我总算知道臭丫头为何在京中待久了便懒散了,老头子我一年四季不懒床,今日没想到破天荒地睡过了头。”

    楚砚站起身来给老南阳王见礼,笑着说,“表妹不曾在我府中住过,她变得懒散,可不能怪我。外祖父您是因为舟车劳顿,劳累太过,才睡过了,倒也不是我这里太安静惹的。”

    老南阳王哈哈大笑,“你也是个不肯理屈的,两句话便推脱个一干二净。我说你这里规矩大,也没说错,你听听,偌大的皇子府,无数人,这院子里落针可闻,一点儿动静都无,下人们走路蹑手蹑脚,我喘口气,声音都仿佛大如雷。”

    楚砚失笑,“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外祖父若是嫌弃太静,我给您请个戏班子来?戏班子一进府,便会热闹了。或者外祖父不爱听戏,可爱听说书人说书?若不然请说书人进府?”

    “算了算了,我不爱听戏,咿咿呀呀,痴男怨女,有什么好听的。说书人多是道听途说又瞎编,不一定有我说的好。”老南阳王摆手,“你这府里有规矩是好事儿,你是皇子,身份贵重,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若是没有规矩,哪能行?哪能因我破坏了你的规矩?我也就说说而已,你不用在意,南阳王府没规矩,每日大清早被一帮小子练武热闹惯了。清净有清净的好,我习惯些日子就适应了。”

    楚砚笑,“我如今左右无事,每日陪着外祖父,聆听外祖父教诲,时日一长,您兴许也不会觉得住的太无趣?”

    老南阳王哈哈大笑,“我教了臭丫头十六年,也没把她教好,什么聆听教诲?还是罢了。不过习武骑马射箭十八班武艺上,我倒是可以指点你一二。”

    楚砚笑道,“能得外祖父指点一二,也是好的。”

    老南阳王瞧着他,忽然说,“天下传言七皇子寡淡无趣不爱言笑,如今我看是说错了,我的外孙,这不是挺爱说笑的吗?”

    楚砚:“……”

    他无言一下,“外祖父来京住进我的府中,我心中高兴。”

    老南阳哈哈大笑。

    楚砚看着老南阳王,心中生起温情,他因为身份原因,自小被一众兄弟们区别对待,皇帝不喜皇后,防备疑心南阳王府,对他自然没有多少父子之情,偏偏他因为嫡子,被皇帝越不过去带在身边教导,除了严苛外,没有多余的关心,日久天长,他也只能在凤栖宫对皇后请安时,得到些许温暖。

    如今老南阳王进京,连安家老宅都不住,直接住进了他这七皇子府,他心中自然是极其欢喜的。

    南阳王府这个外祖家,让他从出生起就因之尊贵因之骄傲,如今也没有因受安华锦一事牵累而心生怨怼,尤其是安华锦临走前一番话,让他大受触动。

    伺候的人端来早饭,楚砚陪着老南阳王用早膳。

    老南阳王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一边吃着饭,一边与楚砚闲聊,多是老南阳王问,楚砚答。

    饭后,楚砚询问,“外祖父,我带您逛逛我的府中?”

    “成。”

    老南阳王是个十分健谈的老人,身子骨虽然不甚健朗,但一生睿智尽在言谈中,他随着楚砚逛了大半个时辰后,来到一处观景亭歇息,他坐下身,用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感慨说,“楚砚啊,外祖父老了,再也没力气骑马上阵杀敌了。”

    这话透着无尽的沧桑。

    楚砚一时沉默。

    “外祖父这一生,大大小小的战役,打了几十场。”老南阳王道,“真不知我还能活多久,是否能在活着的时候,看到大楚真正的太平盛世,百姓和乐安康,再不见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能的。”楚砚这时又问,“外祖父,外面的百姓们,当真过的如此之苦?”

    “的确是过的如此之苦,若非怀安让我瞧瞧百姓们过的如何,若非我亲眼所见,也还不相信。”老南阳王见身边无人,声音沉重地说,“我只是从南阳到京城一路走来,所见百姓十之七八日子都苦,试想,天下诸多地方,大概都一样。”

    “大体是父皇在位二十年,无功无过之由。”楚砚昨日自老南阳王与他提了一句,在老南阳王住进院子里歇下后,他叫来两个亲近的幕僚,询问之后,一夜之间,也想明白了。

    陛下无功无过,天灾人祸,不作为,已足够百姓们水深火热。

    “正是!”老南阳王讶异了一下,瞧着楚砚,“没想到你这么快便想明白了,我一把年纪,却还不及你,还是怀安与我说分明,我才晓得。若是早知道……”

    老南阳王想说什么,转了话音,“早知道又能如何?怕也不过是空忧心,俗话说,在其位,谋其政,楚砚,你告诉我,你是否真想要这个大位?”

    楚砚垂下头,沉默。

    他从小就长在皇帝身边,对朝政事务,对人心把控,对朝臣百面,看的多了,见的多了,对大位,也不过是身份所固而已,因从小很多他身边的人都对他说,七殿下是嫡子,将来如何如何,他也一直被推动着做着这个身份应该做的事儿。

    他从小到大,必须优异于一众皇子,否则,别人就会诟病他母后诟病安家。他的兄弟们想把他除去,铲除拦着他们路的挡路石,他不能软弱,否则,他的母后和安家也因此受牵累,于是,他要做好这个身份该做的事儿。

    从来没有一个人问他,他心底深处到底想不想要大位。

    如今,老南阳王问他了,可是他该如何回答?

    说不想?

    那他想做什么呢?有什么事情是他能做的?若是他不登上大位,安家和他的母后,以后该怎么办?有哪个人,能够容得下他容得下安家?

    宫宴那一日,他面对安华锦时,心底生起的渴望似乎又在这一刻涌了上来,本以为已被他压在了心底了,却原来,轻轻一挑动,就会蹦出。

    不过他没沉默太久,事实容不得他说不,他抬起头,笑了一下,“外祖父,有哪个皇子,不想要大位的呢?”

    老南阳王毕竟是个睿智的老人,虽然人粗,但心不粗,他在楚砚短暂的沉默中,已揣测了一番他的心思,但终究没点破他。这是个聪透又让人心疼的讨人喜欢的孩子。

    如今的安家,退无可退,如今的楚砚,也避无可避。

    身为皇子,他终将面对他的身份带来的的残酷。

    老南阳王伸手拍拍他肩膀,“你既要大位,那安家就不遗余力地支持你,但你要向我保证,将来在其位,谋其政,为天下百姓造福祉,天下大安,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啊。”

    楚砚颔首,“我向外祖父保证,在其位,谋其政,我尽我所能,为天下百姓造福祉。”

    “嗯,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老南阳王叹气,“可惜,我老了,帮不了你太多,不过臭丫头是个有本事的,她虽生于安家,丹骨子里有逆鳞,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儿,只要有她在,你只管坐稳这个位置,当可无后顾之忧。”

第二十三章 王牌(一更)

    楚砚微笑。

    他也相信,安家只要有安华锦在,他就能无后顾之忧。

    她的信仰传承于安家人,但又不同于安家人,她的志向是大楚千万百姓安居乐业,但不是一味愚忠于君主,她的性情,不会轻易被人把控,否则,也不会在宫宴之日一怒之下杀了花似玉了。

    她的反抗,堂堂正正,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过几日,让怀安过府一趟,给你见个人。”虽然相处日短,但是老南阳王还是十分相信自己这个外孙的品性的,毕竟,流着一半安家的血脉。

    楚砚好奇了,“外祖父让我见谁?”

    老南阳王眉眼笑开,“暂且先不告诉你,总之你会乐意见的。”

    楚砚失笑。

    他觉得老南阳王这个老头,真是一个宝藏老头,让人与他相处舒适合宜,怪不得能教养出安华锦那样子的性情。

    “既然外祖父不说,那我就等着好了。”楚砚猜想着什么人会是他乐意见的,尤其是让顾轻衍带来,一时也想不出。

    祖孙二人相处的愉快,一日两日三日匆匆而过。

    三日里,老南阳王第一日上午熟悉了七皇子府,中午睡了一觉,下午与楚砚一起待在书房,对着大楚的山河图议论了一下午,第二日,老南阳王准时准点起来,楚砚已早早来等他了,二人一起去了后院的练武场,楚砚的功夫不错,但也仅限于轻巧剑法武功,不是老南阳王在军中戎马一生所学的真正的战场功夫,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班武艺,老南阳王拿起哪个,都炉火纯青,让楚砚受益匪浅。

    三日里,皇帝一声没吭地说让老南阳王入京觐见,似乎把他给忘了。

    而老南阳王似乎也忘了自己来京是干什么的了,安然地待在七皇子府,享受与外孙培养感情带指点骑射战场功夫,还能与他谈山河土地,国之大事,兴致起时,楚砚问他这些年的打小战役,他也滔滔不绝地讲给他听,如何如何退兵,如何如何大败敌人,如何如何排兵布阵,如何如何让敌方损兵折将等等。

    楚砚脸上的笑容显而易见地多了。

    感受最深的是七皇子府的一众人等,以前自家殿下什么模样?孤寂冷清,寡淡无趣,性子默然,言简意赅,多余的话一句不说,如今的殿下什么模样?时常见他与老王爷笑谈,也时常见他面带笑容,整个人比以前,像是褪去了身上笼着的一层冷郁淡漠,带着一层薄薄虽然不太明显但身边侍候的人还是很容易发现的暖色。

    就连幕僚们都觉得,老南阳王来京真是一件好事儿,就连他们的心都稳实了。

    这三日,对比老南阳王,皇帝心情却不太美好,他一直等着老南阳王上折子求见,在他的记忆中,对老南阳王的了解来说,老南阳王是个急性子,他既然来京了,不该是个能坐得住的人,没想到,一连三日,他岿然不动,待在七皇子府,连面都没露。

    更让他生气的是,他发现,他竟然探听不到七皇子府内的任何消息。

    他虽然让禁卫军围了七皇子府,不许进出,但是探听不到七皇子府内部的动静,他埋在七皇子府的人,不知何时,传不回任何消息。

    这时,他才恍然地觉得,他这个儿子,是真真正正地不受他掌控了。哪怕,他让他闭门思过等同于圈禁了他,却也没能真正掌控住。

    他气的摔了一个茶盏。

    楚澜正巧撞上皇帝发脾气,要说他赶的也巧,什么事儿,都能让他恰巧地碰到,他瞧见皇帝恼怒,猜出了原因,心里一下子乐开了,面上却一副孝子之心,“父皇,您这是……谁惹您动怒了?”

    皇帝脸色难看,“还能有谁?”

    楚澜也跟着怒道,“原来父皇是因为老南阳王,他果然如儿臣所说,不将父皇看在眼里。”

    皇帝震怒,“还有楚砚。”

    楚澜看着皇帝,“原来是七哥。”

    皇帝气的脸色铁青,“他的眼里,已没朕这个父皇了,你还喊什么七哥?”

    楚澜心里一喜,想着七哥啊七哥,原来在父皇的心里,你已经不是他的儿子了吗?他压下心中的高兴,对皇帝建议,“父皇,这里是京城,您是皇帝,论老南阳王,您是君,他是臣,论七哥,您是父,他是子,您这般生气,也只是气坏了自己龙体,何不拿人作伐?”

    皇帝看着他,“朕拿谁作伐?”

    “皇后啊。”楚砚诡计使出,“父皇,您想想,您若是处置了皇后,老南阳王和七哥还坐得住吗?那是一定坐不住的。”

    皇帝一听觉得十分有道理,“皇后也有七十多日闭宫不出了,她老实的很,朕如何发作她?”

    “您是皇帝,皇后不出凤栖宫,您就不能进去了?只要您进了凤栖宫,何愁找不到由头发作皇后?只要您发作了皇后,老南阳王和七哥若是还能坐得住,那才不是人。”

    皇帝点头,心下怒气散了些,“嗯,你说的对。”

    楚澜自然也是看不惯老南阳王入京后就猫去了七皇子府,皇帝都打探不到消息,他自然也打探不到,哪怕买通了看守七皇子府门的禁卫军中人,一样得不到七皇子府内的内情。他心中也是郁闷,觉得怕是小看了这些年楚砚培植的势力,不过如今他也没别的法子,只能从皇后入手了,趁着安华锦杀花似玉自找皇帝杀意,趁着老南阳王胆大来京,他怎么也要抓住这个机会,扳倒楚砚和皇后。

    楚澜想起镇北王和苏含,又道,“父皇,怎么不见苏世子?”

    “苏含啊,他被朕打发去刑部大牢了。”皇帝道。

    楚澜一怔,“父皇为何将他打发去刑部大牢?”

    “朕听闻张宰辅病了,这个老东西,可不能轻易让他死了,朕打发苏含带着太医去看看他,能让他活着受罪,也不能让他这么死了。”皇帝着实是恨张宰辅的,他做皇子时,就十分信任亲近他,没想到他亲近了二三十年的人,竟然是敌国安插在大楚的奸臣,他焉能不恨?

    他堂堂帝王被愚弄,每逢想到这些年被张宰辅愚弄的事儿,就恨不得将张宰辅碎尸万段,只不过碎尸万段太便宜他了,他才让他活着受折磨。

    同时,他还有一个想法,只要让张宰辅活着活活受罪,那么,在家逃到南齐和南梁的人,没准就会回来救张宰辅,然后,他等着将张家人一网打尽。他就不信,张家人能忍的了几个月,忍得了一年甚至而三年。他等的起。

    楚澜点点头,趁着苏含不在,正好对皇帝建议,“父皇,您能不能将苏含放在儿臣身边?”

    “嗯?你要苏含做什么?”皇帝看向他。

    楚澜立即压低声音说,“也不瞒父皇,我想要他控制镇北王府,镇北王府不将儿臣看在眼里,明明母妃出身镇北王府,可是,镇北王府瞧不上儿臣,他瞧不上儿臣,儿臣偏偏还就让镇北王府服气儿臣了。”

    皇帝了然,看着楚澜没说话。

    楚澜见皇帝不表态,露出委屈的表情,“父皇,您可要帮儿臣,您答应过儿臣的,儿臣这么多兄弟,也只儿臣对父皇赴汤蹈火了。父皇您可不能说话不算数,那儿臣可就伤心死了。”

    要说楚澜这个人,优点还是很多的,会哄人,会撒娇,会利用自己的优势为自己谋算,也还装弱小可怜委屈,运用城府心计,炉火纯青。

    可惜,他唯一差的,就是从小到大,没有人教给他怎样行得正坐得端。

    良妃毕竟不是真正出身镇北王府,从小没受过镇北王府的正统教育,不过是被镇北王选中送给皇帝的讨好工具而已,虽有心机,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自己成功让儿子早早封王,得了高于一众皇子的王爵,自己隐忍多年忍耐多年,如今也得到了良妃的位置。

    皇后闭门不出后,她协理六宫之权,儿子得皇子器重,她如今成了后宫的独一无二风头无两的嫔妃。

    但正是因为出身,因为多年小心谨慎,使得她教导楚澜上,很受局限,交给了楚澜如何讨好皇帝,但是没教给楚澜怎样堂堂正正,这也致使,镇北王派进京的镇北王府世子未来继承人苏含看不上楚澜,间接地,镇北王自然也看不上楚澜。

    但他不怕,他有皇帝这张王牌,一定要将镇北王府抓在手中。

第二十四章 给了(二更)

    皇帝虽然诸多儿子,目前为止,最贴心最喜欢的儿子自然是楚澜。

    楚澜最听话,最孝顺,他自然愿意给他更多。

    见楚澜露出委屈的神色,皇帝没多做考虑,便点了头,“行,苏含给你了,朕让他到你身边当差。不过,你也不要太过苛责,对于镇北王府,还是要多加宠络,否则,失了一个南阳王府,再失去一个镇北王府,朕这天下,该换人坐了。”

    楚澜大喜,“多谢父皇,儿臣一定听父皇的。”

    楚澜心中也知道,如今与南阳王府关系如此僵持,对于大楚江山来说不是好事儿,但是没办法,谁叫南阳王府不是他的外祖家呢?谁让楚砚比他命好早生两年投了皇后的胎呢,南阳王府再好,也不支持他,他只能想方设法将之除去,否则,皇帝即便将皇位传给他,他也坐不稳。

    天生就是敌对,南阳王府他宠络不来。

    但是镇北王府不同,无论如何,他娘出身镇北王府,就算是镇北王府养女的身份,那也是个裙带关系的身份,镇北王府别想摆脱掉他。

    他必须要牢牢地将苏含抓在手中。

    皇帝答应后,楚澜便不走了,等在南书房,等苏含从刑部天牢回来。

    苏含这趟差事儿办的快,没多少时间,便带着太医从刑部天牢回了皇宫向皇帝复旨,见楚澜也在,对楚澜拱了拱手。

    楚澜对苏含呲牙一笑。

    苏含顿感不妙,心里立即警惕地想着不知楚澜在打什么坏主意。

    皇帝没怎么理会二人的眉眼官司,问,“那老东西病情如何?”

    苏含挠挠头,看向太医。

    太医立即回话,“回陛下,罪犯内有灼症,外感邪风,腹伤脾肾,病情十分复杂,再加之地牢阴湿,深秋凉冷,此病症若不将养,恐防有性命之忧。”

    皇帝沉下脸,“如何将养?”

    太医呐呐半响,一时间也不好说出怎么将养来,毕竟张宰辅身份特殊,囚于地牢,总不能将之挪出地牢,让他住进金屋华帐里用上好的珍贵的名贵的药材来仔细调理养好他的身子吧?

    对于一个本该诛九族杀头的罪犯来说,这不合适。

    苏含在一旁说,“陛下,依臣看,让他病死得了,也是他罪有应得,何必浪费好药给他治?”

    皇帝沉默不语。

    他私心里,就是想狠狠地折磨张宰辅,折磨他时间越长,他心里越解气,尤其是还想利用他来套张家跑出去的那些人落网,如何肯让他死?

    楚澜自然是最了解皇帝的心思,立即说,“父皇,这个简单,给他换一间干松干净的牢房,再给他配个太医,给他治,库里最不缺的就是药材,给他用,治好了他,再继续折磨他,岂能让他轻易就这么死了?那可不行。”

    苏含:“……”

    是他想简单这对父子了!

    皇帝点头,“嗯,你说的对,你去安排此事。”

    楚澜应是,“父皇放心,儿臣一定尽快医治好他,让他再重新回那间牢房继续为自己所作所为赎罪。”

    皇帝点点头。

    楚澜转向苏含,“苏世子,你跟着我走吧?”

    苏含看着楚澜,心中不妙加大,“敬王殿下,我为何要跟着你走?我如今在陛下身边当差。”

    楚澜咧开嘴角笑,“我手里的朝务实在太多,父皇心疼我近来累瘦了,说你文武双全,十分得用,将你拨到我身边了。”

    苏含:“……”

    他转头看向皇帝。

    皇帝和蔼地对苏含笑,伸手拍拍他肩膀,“苏含啊,跟在朕身边,只能给朕做个跑腿的,屈才了,从今日起,你跟着敬王吧,历练历练。”

    苏含:“……”

    不要啊,他不想啊,不、不、不啊,谁乐意跟着敬王这个心机精?

    可是他说不管用吗?

    苏含看看皇帝,又看看楚澜,显然这对父子商量好的,他心里喊着不要,但却不是认不清形势的人,立即机灵地当机立断地表态,“行啊,陛下器重我,敬王殿下只管吩咐。”

    楚澜讶异,没想到苏含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他早先不还耍着他玩呢吗?如今这是……怎么回事儿?

    难道是看他如今得父皇重视,有立为储君的想法,太明显,他又投靠过来了?那前几日去城门口跟着楚宸、江云致一起接应老南阳王又是怎么回事儿?

    楚澜忽然很是弄不懂苏含了,不过他决定,把他放在身边,盯死了他,弄懂他,让他再不能跟南阳王府有什么联系,镇北王府必须得支持他扶持他。

    苏含却在想着,在皇帝身边与在敬王身边,也没什么二样,他都得同样小心。皇帝将他放在身边,是为了盯紧了他,隔离他与老南阳王的联系,让南阳王府与镇北王府没什么往来,那么敬王呢,他琢磨片刻,也隐隐猜出了几分,怕是敬王是为着他身后的镇北王府。

    镇北王府迟迟不表态支持,敬王有点儿慌了,如今想要死死地抓住镇北王府。

    他得尽快给父亲去一封信,让父亲想个法子,将他弄回漠北,可别他孤身一人在京城,被敬王这头小狼崽子给吃了。

    毕竟,敬王如今的势头的确繁花似锦如日中天,稍微被老南阳王进京压下去那么一点儿风头,也是有限,朝政一大半,还是被他攥在了手中,楚砚一日不被放出来,他一日就会上钻下跳,有陛下支持,没人敢惹他,他也还是少惹为妙。

    二人各怀心思,一起高高兴兴地离开了南书房。

    皇帝在二人离开后,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对张公公道,“张德啊,你说,小八是那块料吗?”

    张公公哪里敢公然地评价敬王是不是那块料,连忙摇头,“这,老奴不知,陛下圣明,自由明断。”

    皇帝哼笑一声,“朕不圣明,朕若是圣明,早就该在安华锦进京时,早早动手,不让她活蹦乱跳地闹腾的京城天翻地覆后,拍拍屁股回了南阳,还拉上了朕的好臣子顾轻衍,让素来温和知礼的顾轻衍这般为了她反抗朕,如今倒是朕奈何不了她了,顾轻衍至今不知回没回京,朕连他的人影都见不着。”

    张公公垂下头,也不好说,只能劝道,“陛下,为了大楚江山着想,您是不是不该……”

    “不该什么?”皇帝看着他,竖起眉头,“不该杀安华锦?”

    张公公闭了嘴。

    皇帝冷笑,“安华锦这个祸害,朕岂能容她乱了礼法规矩?你知道她一个女儿家,想要做什么吗?想要掌管南阳军,想要做南阳王府的世袭王,就连老南阳王也动了这个心思,上折子试探朕要将爵位传给安华锦。她一个女子,封王封爵,岂不是乱了朝纲?将来所有女子都有样学样,那这大楚江山,岂不是要一群女子说了算了?”

    张公公心惊,看着皇帝,“陛下,这……天下也没几个女子如安小郡主一般特殊。”

    “那也不行,这个先例不能开。”皇帝断然道,“尤其是安华锦这个小丫头性子反骨,不好掌控,脾气不受摆布,她今日敢做女王爷,明日兴许就敢称女帝。我焉能让她一个女子祸乱我大楚之姓。”

    张公公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不能吧?”

    “不管能不能,总之,这个女人,不能留。若是早知道老南阳王教导出了这么个东西,朕早就该下手除去她。”皇帝心如铁,“她必须死。否则,朕不能安心。”

    张公公不说话了。

    皇帝心累地道,“你们都劝朕做明君圣君,为人宽和慈善要大度能容人,哪怕安华锦杀了朕最心爱的女人,还有朕期盼着降生的皇嗣,也要念在她是安家有功之臣之后的身份上,从轻处置,不应喊打喊杀,可是你们一个个的,谁理解朕的苦心?”

    张公公抬头看向皇帝。

    皇帝又道,“若非为了大楚江山,朕又岂能容不得她?可是安华锦,是朕料错了她,她与皇后同是安家的女儿,却不如皇后乖巧听话,太反骨,决不能留。朕最后悔的就是当年给她订下了顾轻衍的婚约,亲手将安家和顾家拧在一起,如今才如此被动。”

第二十五章 少时(一更)

    楚澜给皇帝出的主意,皇帝还真是上了心,在楚澜带着苏含离开后,他便打算晚上去皇后的宫里坐坐,用这半日的时间琢磨一番,该怎么发作皇后,进而利用皇后拿捏老南阳王和楚砚。

    他这里打着算盘,张公公背地里赶紧地将消息递给了顾轻衍。

    顾轻衍收到消息后,嘲讽地笑了笑,负手而立看着窗外道,“咱们这位陛下啊,如今还看不清形势吗?还是他觉得,如今能动得了南阳王?”

    “有公子在,陛下自然动不了老王爷。”青墨道。

    顾轻衍收了笑,“敬王蹦跶的够久了。”

    青墨点头,“可是王六公子似乎支持敬王。”

    顾轻衍扯了扯嘴角,“他是恨不得将这浑水搅动的越浑越好,敬王不过是他的梯子而已。”

    青墨看着顾轻衍,“公子,属下不明白,您为何任由王六公子为所欲为?本来,若是在他回京时,您便动手,他根本就没有机会对小郡主如何,也没有机会这么快官拜兵部尚书。就算在宫宴之日后,您动手,也来得及,只要您出手,他得不了这个位置,反而是您随小郡主去南阳,好像是……好像是特意给王六公子腾地方让他快速地得陛下的信任器重快速地施展占有一席之地一样。”

    顾轻衍神色顿了顿,一时沉默。

    青墨立即垂下头请罪,“属下失言,公子恕罪。”

    寻常时候,顾轻衍容许手下的人与他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但是一旦遇到事情,是不准许手下的人在他面前胡言乱语的。今日这番话,在青墨的心里已压了许久了。

    他毕竟自小跟着顾轻衍,时日长,对他很是了解,对他在京城的势力,更是了解的深透,王岸知离京四年,更何况,他走时,王老爷子京中的所有势力,都给了顾轻衍,再加上顾家的人,若是顾轻衍真出手对付他,不是说多容易,但最起码,不至于太被动,他是根本就没对王岸知真正地出过手。

    屋中静静,青墨话落,落针可闻。

    顾轻衍负手立在窗前,整个人忽然静静的,似乎青山变成了雪山,他也化成了一株万年青竹。

    青墨单膝跪在地上,再次请罪,“公子恕罪。”

    顾轻衍不语。

    青墨颇有些后悔,自甘领罚。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顾轻衍才动了,随意地对身后摆摆手,语气浅淡,“起来吧,恕罪什么?你能看出来,想必她也看出来了,她是那般聪明,难得从来没有开口问我,只对我说,让我好好地收拾王岸知一顿,却没说让我杀了他。到底太聪透。”

    青墨松了一口气,默默地站起身,试探地小声问,“小郡主她……不见得比属下更了解公子吧?也许没看出来呢。”

    毕竟,他是自小跟在顾轻衍身边,而安华锦,才与顾轻衍相识多久。

    顾轻衍淡笑,“有一种人,她天生聪明剔透,凡事给人留三分余地,看破不轻易说破,她就是那种人,陛下自从登基,对南阳王府素来不好,玉雪岭一战后,她既然能藏起了宁儿,小小年纪,便是不止防的想要对南阳王府夺权的人,最主要的,怕是防的是陛下,怕陛下对南阳王府那颗真正的唯一的独苗动手,毕竟,陛下想铲除南阳王府之心,虽一直以来隐晦,但也不是不被人知。她虽与我相识日浅,但自从三年前撞破了我事关大皇子私造兵器案的密事儿,在得知我的身份后,怕是不知在心里已将我翻来覆去揣测琢磨多少回,她那样的人,若是认真琢磨一个人,焉能不了解个透彻?虽与我相处日短,但粗粗算起来,也半年有余了。有的人了解一个人要一生,而她,半年已足够了。”

    青墨唏嘘,“若是小郡主知道公子刻意而为,却从来不问公子您为何,她心里是怎么想公子的呢?”

    顾轻衍捻了捻手里的玉扳指,这枚玉扳指,是安华锦离别时与他换的新的,他笑了笑,“她啊,聪明的紧,虽没言语问我为何,但是却告诉了我一桩南阳王府最隐秘的秘辛,将我带去了灵泉山,带去了安家祖陵,又把宁儿交给了我,等同于把南阳王府的命脉交给了我,你说,比问我是不是要打紧的多?”

    青墨点点头,的确是打紧的多,可是……

    他看着顾轻衍,“这样的话,不是代表小郡主信任公子吗?但若是公子但有不利南阳王府之事,那岂不是……”

    他说着,立即改口,“是属下错了,公子对小郡主之心,天下有目共睹,就连属下都为之欷歔,从来没想过公子为谁能做到如此地步,在皇宫里动用了禁卫军,公子自然不会对小郡主对南阳王府不利的。”

    顾轻衍弯了一下嘴角,“这天下,还有什么比用人心拴牢一个人,更安全的呢!”

    青墨:“……”

    公子的意思是,他是被小郡主用人心拴牢了?

    青墨看着顾轻衍,忽然发现哪怕自己在公子身边自小长大,也没学到公子三分聪明,与公子说了这么久,他愈发地觉得自己很笨很糊涂了。

    顾轻衍转身坐回桌前,收了笑说,“青墨,你可还记着,有一年,大雪纷飞,我与六表兄比试,谁也不服输,最终彼此都浑身乏力,恰逢遇到大雪,一起被困在了京郊的一处山洞里。”

    青墨对这件事情记忆最深,那时,两位公子都十一二岁的年纪,公子似乎还没与小郡主订下亲事儿,两个人甩开了他和凤冥,身边没带一个人,三天不见人影,惊动了王家和顾家两位老爷子,最终发动人手去找,才将人找回来。

    顾轻衍轻声说,“那时,我们栖身的山洞里,有饿死冻死的几个小乞丐,最小的,不过八九岁,最大的,也就十三四。六表兄见了,心生怜悯,对我说,他长大后,要让这天下,再没有一个乞丐,没有一个冻死骨。”

    青墨愣住。

    这是王六公子的志向?

    他那么冷血邪肆心狠手辣的人?少时还有这样的志向?让天下再没有一个乞丐,没有一个冻死骨?真不敢相信,这是他说的话。

    “我天性凉薄,倒没有多少感触,对他说,怕是很难。他却说,难自然是难的,但因为难,便不做?难的事儿,总要有人做,若是没有人去做,那么,这天下,该有多少苍凉白骨堆成山。”顾轻衍提起过往,目光悠远,“少时,对比他,我冷情冷性又凉薄无心,却不曾想,遇到了安小郡主。”

    青墨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来。

    小郡主那个人,周身像是洒满了阳光,清清透透,而公子,他再清楚不过,就是那长在夜色里的冷月,从小到大,多少年,一直如是,他曾以为,公子一辈子,都会一个模样了,却也不曾想,因为小郡主,公子改变如此之多。

    原来他不是性子冷清冷心无心无情,原来他不是温和知礼淡漠疏离远在云端站于青山白雪之巅,原来他不是冷月高悬视万里尘埃心无一物,原来他会闹脾气会使性子会吃味吃醋会七情六欲统统汇聚于一身,原来也可如日色般灼热。

    他想,这一刻,他忽然似乎有点儿明白了王六公子为何要杀小郡主了。

    一个人被一个人改变的天翻地覆如此之大,对他自小了解甚深一直想试图改变他的王六公子,没能做到的事儿,却被小郡主短短时间轻易做到了,他如何会喜欢小郡主?

    再加上,小郡主的身份,大约也碍了王六公子想做的事情。

    青墨忽然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一时间他似乎了悟了什么事情,他看着顾轻衍,见顾轻衍不再说话,他也不再说话,默默而立,不再打扰顾轻衍。

    片刻后,顾轻衍对青墨摆摆手,语气淡漠,“去给陛下找点儿事情做,让陛下没法去找皇后的麻烦。”

    青墨点头,“是!”

第二十六章 找事(二更)

    顾轻衍只交代了这一句,给陛下找点儿事情做,青墨知道顾轻衍大约心情不太好,也不多问如何给陛下找麻烦,带着他的命令出了书房。

    出了书房后,青墨去找了一个人。

    这人叫祝老,是王老爷子留给顾轻衍的老人,算是顾轻衍智囊团里的首脑人物,顾轻衍离京,京中的一应诸事而,都是他在辖管,京中的大事小情,就没有他不知道的,虽然南阳远在七八千里外,但顾轻衍在南阳期间,他仍旧是让人以三日一封信的速度,让顾轻衍收到关于京城的所有最新消息。

    实在是厉害的很。

    不过,他从不露面。

    青墨推开一处小院子的门,悄无声息地走进了被无数朱苍松翠柏封闭的严实的小院。来到屋前,伸手叩了叩门。

    “青墨?”屋中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

    “是我。”

    “进吧。”

    青墨推开门,走进了屋。

    昏黄的灯光下,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坐在桌前,桌案上摆着一副纸牌,三个铜钱,老人看起来已七十古来稀的年岁,但不见老态龙钟,反而目光炯炯,很是精神饱满。

    青墨瞅了一眼桌前,对祝老拱了拱手。

    祝老随手一推纸牌和三枚铜钱,转过身看青墨,“怎么脸色这么白?这天还没冷,你就开始惧冷了?”

    青墨自然不会说他是因为悟到了什么,浑身打了个激灵后,便没缓过劲儿来,只直接了当地说,“公子心情不好,交代给陛下找点儿麻烦。”

    祝老看着他扬眉,“所以,你没敢再打扰公子问明如何找麻烦,便来找我了?”

    青墨点点头。

    祝老好奇了,“公子怎么心情不好了?是因为想安小郡主了?”

    青墨:“……”

    他默了一下,摇头,“不是,是因为王六公子。”

    青墨这么一说,祝老神色一顿,也沉默了,片刻后,他叹了口气,“咱们公子啊,当年老主子没料错,视万物如尘者,终有一日,自染红尘。咱们公子,遇到安小郡主,那是天生的克星。”

    青墨不语。

    祝老摆手,“行了,你也别这副难为的面孔了,多大点儿事儿,公子聪明,会自己想开,算算明日安小郡主的信也该到了吧!只要见了小郡主的信,公子的心情定能好起来,至于陛下那里,给花似玉生前住的地方闹闹鬼,陛下便没空去皇后那里找麻烦了,简单的很。”

    青墨无语自己这么简单的法子都想不出来,转身气的走了。

    祝老:“……”

    他看着青墨干脆地离开,招呼也不打,习惯地骂了一句,“臭小子!这么笨,不知是怎么一直被公子放在身边的,也许所有聪明劲儿,都用在了习武的天分上?”

    青墨出了祝老的院子后,便吩咐了下去。

    很快,皇宫里便有宫女太监青天白日地瞧见了花似玉在她生前住的地方与爱待的地方转悠的身影。

    宫女太监们吓的魂儿都快没了,有人赶紧禀报到了良妃宫里,良妃本不相信,直到她派出的人哆哆嗦嗦地回来惨白着脸对她说真有此事时,她也才坐不住了。

    这么多人亲眼所见,难道真是花似玉的鬼魂没被送走?死的不甘心?一直待在宫里?

    良妃的胆子其实也没多大,思来想去,也有点儿害怕,决定去见了皇帝。

    于是,良妃很快就来到了南书房,彼时,皇帝已想好了去了皇后宫里如何发作皇后的法子,如何能发作的最狠,逼老南阳王出七皇子府。

    他正准备付之行动时,良妃来了。

    良妃脸色发白,见着了皇帝,白着脸连行礼都顾不得了,将此事对皇帝说了。

    皇帝一听,愣住了,问良妃,“你说什么?青天白日,竟然瞧见……瞧见谁?”

    他虽然日夜思念花似玉,但是也不至于会觉得她有鬼魂没走依旧留在皇宫陪着他。

    良妃又清清楚楚地将宫里好多人瞧见,她本不相信,派了两个人去,都说瞧见了,真真切切是,她才不得不来找陛下了。

    皇帝听闻后,哪里还顾得上去找皇后的麻烦,立即说,“她在哪里出现的?走,我们去看看。”

    他想见花似玉,哪怕鬼魂也行。他觉得他从来没有这么喜欢一个女人,喜欢到发疯,可是就那么被安华锦杀了。虽然他一直以来想控制安华锦,控制不了,动了杀心,但是安华锦杀花似玉,才是让他下的最彻底的决心的原因。

    良妃心下胆怯,她又不想见什么花似玉的鬼魂,才不想去呢,但是眼看着皇帝丢下一句话后匆匆走了,她也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皇帝等一行人来到宫女太监们瞧见花似玉的地方,左瞧瞧,又看看,青天白日,什么也没有,就在皇帝恼怒要发作宫女太监时,冷宫那边又传来人禀告,一个个吓破胆地说,瞧见了花似玉。

    皇帝又匆匆去了冷宫,自然也是没瞧见,他气的不行,刚要动怒,恍惚间似乎瞧见了一个人影,飘飘忽忽地从远处飘过,那人影,正像是花似玉,他猛地睁大了眼睛,一时间,呼吸都屏住了。

    良妃没瞧见,见皇帝瞪直了眼睛,立即问,“陛、陛下,您瞧见了什么吗?”

    皇帝愣愣地点头。

    良妃一下子吓破了胆,“真、真有吗?”

    她一把抓住了皇帝的袖子,“臣妾、臣妾怎么没瞧见?”

    皇帝甩开她,大踏步地向刚刚那道影子出现的地方冲了过去。

    良妃被甩了一个趔趄,幸好有宫女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才免于摔倒,良妃站稳身子,心中虽然怕,但也生起了浓浓的怒气,忽然咬牙,“一个死了个女人,陛下真是一点儿也不怕。”

    近身宫女大惊失色,立马捂住了良妃的嘴,脱口喊,“娘娘。”

    良妃瞬间惊醒了过来,四下看了一眼,见人人都面色惨白惊惧,慌乱不已,她刚刚声音不大,没人注意到她刚刚说了什么,松了一口气。对宫女说,“走,我们回宫,不,去凤栖宫。”

    这时候,她又想起皇后来了。

    宫女小声提醒,“凤栖宫闭宫,不得进出。”

    “那是别人,不是本宫。”良妃忽然迫不及待地想见到皇后,虽然如今她是代理皇后掌管六宫之权,这么长时间,也因为儿子长脸,自己有脸面,水涨船高,后宫人人敬畏,不敢触她逆鳞,得意了许久,但是遇到这般事情,她还是首先想到皇后。

    毕竟,花似玉是安华锦杀的。

    如今花似玉的鬼魂青天白日出现,预示着什么?她得赶紧让皇后知道知道。

    于是,良妃很快就到了凤栖宫。

    凤栖宫内,无论外面风雨如何,凤栖宫内安静悠闲,她是皇后,哪怕如今闭宫不出,哪怕皇帝派了人盯着她看着她,哪怕暂且卸了掌管六宫之权,但是凤印没交出去,她还是皇后一日,就没有人敢苛刻她的一应所用,包括良妃。

    更何况,她在皇宫二十年,也不是吃素的,虽然良善,但也不是没手段,否则,这二十年里,一个个皇子呱呱坠地,从没出现一例妃嫔们滑胎保不住的情况,后宫妃嫔岂能没有争斗?但是没人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动手,因为,端庄善良的皇后,曾经因有人迫害怀孕妃嫔,被她查了出来,叫了后宫所有从妃嫔到美人秀女,亲眼目睹了杖毙那人的归程,自此,后宫无论怎么争斗,都没人再敢牵扯子嗣。

    二十年,她搏的,倒不是帝王的喜欢,而是在朝臣心中母仪天下的位置,朝臣们的支持,稳坐中宫,从无诟病。多少人想拉她这个皇后下马,多少人想迫害了楚砚,都没能得手。

    如今,她知道做不了什么,索性什么都不做,安稳地待在凤栖宫里。

    不想,这一日,倒是来了良妃。

    良妃还带来了一个消息。

    皇后看着良妃惨白的脸,却笑了,“陛下思人心切,大约是感动了她,阴魂难离?这也是好事儿,省的陛下日夜思之难安,想之断魂,如今哪怕是阴魂,也能一解相思。”

    良妃:“……”

    这说的是什么话?皇帝是好事儿了,这全后宫的人,还要不要安眠了?

第二十七章 不甘心(一更)

    良妃无语地看着皇后。

    皇后语重心长地对良妃道,“妹妹陪伴陛下多年,应该是极其了解陛下才是,陛下喜欢花似玉,我们都有目共睹,小安儿神志不清之下做错了事情,杀了花似玉,导致陛下因由不查,内情不明,非要给花似玉报仇,揪着小安儿不放,父亲一把年纪,为大楚江山立下赫赫战功,还被陛下为此事召进京,受奔波之苦,若是花似玉鬼魂舍不得陛下真没走,陛下如今总算是可以一解相思了,不必日夜思苦,相思成疾,这怎么就不是好事儿了?”

    良妃都快哭了,“姐姐,这鬼魂毕竟不能与人相提并论,阴魂不散,缠着陛下,姐妹们怕还是小事儿,若是吸取陛下元阳,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吧?”

    皇后爱莫能助地道,“妹妹怕什么?哪怕是阴魂,也难得陛下喜欢啊。若是如你所说,陛下瞧见了那阴魂,不管不顾地追去,他是陛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又能拦得住?本宫已得罪了陛下,两三个月未出凤栖宫了,如今妹妹代本宫管辖后宫,妹妹若是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儿,只能自己想法子了,左右本宫有陛下的命令,出不去这凤栖宫,也做不了什么,总不能将小安儿再叫回来,再杀她一次?”

    良妃:“……”

    这么多年,她是早已领教了皇后的厉害,可也不如今日,这般重新认识了皇后。

    天下都传言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端庄和善堪为国母女子典范,可是谁能告诉她,如今的皇后可还是当初的皇后?她已经对陛下不在意到如此地步了吗?

    是了,她就不该来这一趟。

    陛下要杀她的亲侄女安华锦,陛下又革除了七皇子的一切朝中职务将之变相囚禁在府中,陛下又嚷嚷出要废后,将皇后关在凤栖宫同样闭门不出变相软禁,如今又叫了老南阳王入京分辩给安华锦论罪……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儿,若她是皇后,她也得寒了心。

    得了,她白来这一趟了。

    良妃站起身,也没了好脸色,“既然皇后姐姐这样说,那妹妹就告辞了。”

    皇后点头,“妹妹慢走。”

    良妃走了两步,临到门口,不甘心地又回转头,憋着一口气说,“姐姐这是破罐子破摔了吗?姐姐在后宫威风多年,稳居中宫之位,可曾想到,有朝一日,失了陛下的心,与囚徒没什么分别?”

    皇后盯着良妃认真地看了一会儿,笑了,“本宫从没得到陛下的心,何谈失去?就算是囚徒,本宫如今也是皇后,妹妹见了本宫,也是要见礼的,今日妹妹冒冒失失闯进凤栖宫,见了本宫慌里慌张不曾行礼,已有失体统,本宫没治罪妹妹,是本宫大度,就算本宫下令让人罚你,在我这凤栖宫内,妹妹也得受着。”

    皇后慢悠悠地又道,“良妃妹妹,你觉得,你有朝一日,能坐上本宫这个位置吗?你若是想在本宫面前张狂,还是等着你坐上本宫这个位置再来吧!昔年的淑贵妃,张宰辅的女儿,陛下宠爱,后宫人人避之,何等张狂?但在本宫面前,也从没越过礼法去。妹妹才封了良妃多久?就没了忍功了,那本宫是不是可以猜测,敬王也不过尔尔。”

    良妃脸色徒地很是难看,“皇后姐姐好生厉害,那妹妹就等着看,姐姐这个皇后的位置能坐到几时?陛下已厌恶七殿下甚深,姐姐这个位置,怕是坐不了多久了。”

    “那你等着吧!”

    良妃恼怒地转身,步履极快地出了凤栖宫,来时她惊惊惶惶,走时一腔怒气,倒是忽然不怕花似玉的什么鬼魂了。

    良妃离开后,皇后嘲讽地笑了,对贺嬷嬷问,“嬷嬷,你信吗?”

    贺嬷嬷明白皇后问的是什么,小声说,“老奴不信。”

    若是人死了能青天白日现出鬼魂,那么,这皇宫里岂不是到处都飘着鬼魂?皇宫里每一年死多少人?数都数不清。

    “没错,本宫也不信。”皇后笑,“可是看良妃的话,不想做假,陛下是真信了。如今大约是阖宫上下到处在找了。”

    “大约是有人作妖。”贺嬷嬷猜测,“不过什么人作妖能做到皇宫?敢做到皇宫?”

    皇后若有所思,“总不能是砚儿。”

    “七殿下不信鬼神。”贺嬷嬷道。

    皇后点头,又想了一会儿,摆手,“定然也不会是敬王,否则良妃不会如此慌乱。罢了,不猜了,爱如何如何。”

    贺嬷嬷叹了口气,“外面如今到底是何情形,咱们是半点儿消息也收不到,陛下的人实在是看的太严实了,咱们凤栖宫的人,都找不到机会接触外面的人,咱们安插在各宫的人,也递不进消息来,今日老奴费了些力气,也才撬开了一只闷嘴葫芦,只打听出了一句话,据说是老王爷已经奉召在几日前进京了,如今住进了咱们七殿下府中。”

    皇后不喜反而忧心,“父亲进宫,陛下怕是会对他不利。”

    “陛下怕不会如此糊涂吧?咱们南阳军百万兵马呢,若是老王爷在京中出事儿,南阳军岂能善罢甘休?”贺嬷嬷劝慰,“娘娘别忧心,不会有事儿的。”

    “也是。”皇后冷笑,“小安儿已回了南阳,若是陛下将父亲如何了,本宫敢保证,小安儿敢挥军来京,陛下屁股下面的椅子,可就该坐不稳了。小安儿可不同于安家所有人,她敢的很。”

    贺嬷嬷点头。

    可不是吗?安小郡主那个脾气和那个性子,岂是善罢甘休的人?若她是个逆来顺受的,也不会杀了花似玉,在陛下的喊打喊杀下,堂而皇之地离京回南阳了。

    诚如皇后所料,皇帝追着花似玉鬼魂的影子,追了一圈又一圈,就差把皇宫翻过来了,也没追到花似玉的一片衣角。

    那个鬼影时有时无,若即若离,飘飘忽忽,一会儿这里,一会儿那里。在皇帝要靠近时,一下子飘忽远去了,在皇帝累的大口喘气茫然四顾寻找时,她又静静地出现了。

    皇帝不甘心一直追逐,却怎么也抓不到。

    张公公一直寸步不离地跟在皇帝身边,也给累了个够呛。

    一直大半日后,皇帝累的走不动了,一屁股坐在冷宫的台阶上,一脸疲惫地对张公公问,“张德,你说,她是不是在生朕的气?故意逗着朕追着她玩?”

    张公公:“……”

    他心下很是无语。

    青天白日之下,哪里有什么鬼魂的影子?无非是陛下您想去找皇后的麻烦。大概公子才让人出此下策罢了。他心中这样想着,自然不会这样说。

    他看着皇帝,只见皇帝一脸菜色,眼神却很是兴奋,透着一抹神采,真是入了花似玉那个女人的魔杖了,人都死了,还这般念念不忘。他就不明白了,后宫三千粉黛,同是女人,花似玉那个蛇蝎心肠的,有什么不同?大约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也没法子。

    他只能一边抹着汗,一边脸色惨白地说,“这……莫不是有人在作怪?青天白日之下,怎么会真有……”

    “你闭嘴!”皇帝动怒。

    张公公立即闭了嘴,不言声了。没有谁再比他更了解皇帝的了,免得他回过神来觉得被人耍了先怀疑他,他干脆先将事实自己抖搂抖搂。

    皇帝怒瞪着张公公,“张德,你这个老东西,是不是不想朕好过?朕日思夜想,总算见着她了,你偏偏如此说,安的是什么心?你说!有什么人敢在这皇宫里糊弄朕?”

    张德立马跪在地上请罪,“是老奴该死,是老奴胡说,陛下息怒,陛下恕罪。”

    皇帝冷哼一声,抬脚踹了张公公一脚,怒骂,“狗东西!”

    张公公只能受着,心里却想着,陛下您大约忘了,公子在皇宫里,与禁卫军动了手,堂而皇之带着安小郡主出了皇宫,之后,暴露的人都被公子从皇后撤走了,没暴露的人,依旧深埋在这皇宫里,您后来大肆彻查皇宫,也没查出来哪个是顾家的人。

    公子若是想做这件事儿,轻而易举。

    皇帝又坐回台阶上,心中烦乱的很,心中想着,到底真是花似玉的鬼魂?还是谁在耍他?

第二十八章 杀了(二更)

    皇帝实在是太思念花似玉了,这么多年,他从没有如此喜欢一个女人,喜欢到夜里做梦都是她的身影,他宁愿相信是她的鬼魂,也不愿意相信是有人在耍他。

    皇帝静静坐了一会儿,发完了脾气后,又不确定地问张公公,“张德,你说,到底是她的鬼魂真没走?舍不得朕逗留在人间。还是……”

    张公公苦下脸,快哭了,“老奴不敢再说了啊。”

    皇帝板着脸,“朕让你说,恕你无罪,你说吧!”

    张公公这回倒是踌躇了,小心翼翼地看着皇帝,试探地建议,“陛下,要不然,请个大师进宫来瞧瞧?”

    皇帝皱眉,“你的意思是,让大师进宫来收了她吗?”

    张公公立即摇头,“就是请大师进宫来看看,若真是,陛下不让收,大师自然要听陛下的,不敢收的。”

    皇帝觉得有点儿道理,点点头,“你说的也对。”

    过了一会儿,皇帝又道,“你看清楚没有?是不是朕的眼睛花了?”

    张公公立即说,“老奴看着也是一个影子,这满宫的宫女太监们都瞧见了。总不能所有人都眼睛花了。”

    皇帝颔首,“没错,总不能所有人都眼花了。”

    此时的皇帝,再没心思去找皇后的麻烦,对张公公吩咐,“这京城,可有会招魂魄的大师?大昭寺的主持如何?”

    张公公摇头,琢磨着说,“大昭寺的主持,修的是神佛之道,鬼魂怕遇神佛吧?不如请五峰山的天师下山来瞧瞧,五峰山的天师,据说修的是阴阳道。五峰山距离京城也不是太远,二三百里地而已,派个人前去请,一两日就能进京了。”

    “那就让人去请五峰山的天师。”皇帝点头,立即喊来大内侍卫,吩咐了下去。

    大内侍卫离开后,皇帝一直坐在台阶上,对张公公说,“再传朕的命令,宫里所有人,无论是谁,一旦瞧见花美人,若是能拦住,给朕拦住她,若是拦不住,也不得对她做任何事情,总之,不得惊吓走她,都对她客气些。”

    张公公:“……”

    陛下还真以为有鬼魂吗?愈发地荒唐了!鬼魂能被人吓着?到底谁吓谁?陛下是真没瞧见宫里如今人心惶惶,宫女太监们一个个脸白的跟纸没二样了。

    不过,他自然不会反驳,恭敬地垂首,“是,老奴这就吩咐下去。”

    皇帝一声令下,宫里的所有人几乎都炸开了锅,除了皇后的凤栖宫风平浪静外,所有宫里,包括御膳房,包括浣衣局,包括掖庭司,真是没一处不惊惶。

    皇后闭宫不出,良妃成了宫里唯一话语权的妃嫔,一众妃嫔们都心慌地聚到了良妃宫里。

    良妃脸色十分难看,但也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数陛下的不是,她本就在凤栖宫闹了一肚子的气,如今见到了这一众妃嫔人人白着脸的模样,仿佛瞧见了早先六神无主地跑去皇后凤栖宫里的自己,后知后觉地觉得皇后私下指不定怎么笑话她呢,真是丢人。

    妃嫔们自然不清楚良妃如今是气怒大于害怕,以为她脸色难看与她们都一样,被花似玉的鬼魂给吓着了。

    一名妃嫔道,“娘娘,这可怎么办?那花似玉生前就厉害,如今变成了厉鬼,化了形,会不会害人啊?”

    良妃怒道,“怕什么?就算她化成了厉鬼害人,也害不到你头上,要是害,也该害杀了她的人,比如,咱们的皇后娘娘,比如南阳的安华锦,再比如如今刚进宫的老南阳王和咱们的七殿下,这些,才是她的仇人。”

    一众妃嫔:“……”

    好像十分有道理哦!

    这话自然是十分管用的,众人的惊慌顿时小了些。

    “行了,你们都回去吧!你们都来本宫这里也没用,据说陛下派人去五峰山请天师了,若是快的话,明后日就能到。待天师来了,鬼魂该如何处置,就有个定论了。”良妃此时没耐心应付这些女人们,她已派人去请敬王了,等着他儿子来了,问个章程。

    一名妃嫔不想走,问,“良妃姐姐,那今晚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良妃问。

    “我们怎么睡得着嘛!”

    良妃无言了一会儿,“睡不着就不睡,实在害怕,紧闭宫门,让多些人人守夜。”

    一众妃嫔也知道良妃没什么法子,只能一个个白着脸走了。

    皇帝在宫里带着一众人大肆追逐花似玉鬼魂之事,自然瞒不住,很快就传出了宫外,朝臣们听闻了,觉得既荒谬又新奇,宫里竟然出现了花似玉的鬼魂?这么青天白日的,真有鬼魂?

    朝臣们将信将疑,但是谁也没进宫去瞧。

    聪明的不信青天白日见鬼魂的人都揣测这是怎么回事儿?若说一人看错,两人看错,总不能人人看错,但若是说没看错,陛下带着大批人,禁卫军,大内侍卫都下了场围追堵截,偏偏抓不着那鬼魂?这可真是纳闷了。

    敬王自然也听说了,他刚给苏含安排完事情,本来打算给镇北王书信一封,但是后来想想觉得不妥,书信去怕是镇北王不当回事儿,不如就派个近身人动身前往漠北镇北王府做说客,他摆出十足的诚意,再加上苏含在他手里攥着,就不信镇北王不答应。

    于是,他安排了一人,特意仔细地叮嘱了一番,将之派出了京城,派去了漠北。

    他刚派走了人,宫里便传出了青天白日闹鬼的消息。

    敬王也疑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时,他母妃良妃便派人来传了口信,让他立刻进宫。

    于是,敬王立即进了宫。

    敬王一走,苏含长舒了一口气,挥手招来一人,一团黑色的影子落下,他对那黑色的人影问,“敬王刚刚做了什么?可是送出了书信前往漠北给父王?”

    那黑色的人影摇头,“回公子,敬王派出了一个人前往漠北做说客,刚刚出城。”

    “呦呵。”苏含呵地一笑,“他倒是个有心机的,拿捏了我,再派人去漠北做父王的说客,打的好如意算盘。”

    那黑色人影不语。

    苏含琢磨了一会儿,压低声音吩咐,“你悄悄出城去,追上敬王刚刚派出的人,杀了,尸骨无存那种,别留下痕迹让敬王查到。就算他查,也让他查不到我身上来,必要的时候,利用利用七殿下,听明白没有。”

    “是,公子放心,属下这就去。”那黑色的人影说完,转眼便悄无声息不见了。

    苏含吹了个口哨,慢悠悠地想着,宫里青天白日闹鬼这事儿如此荒谬,陛下竟然相信真有鬼魂,也真是……一言难尽。

    而敬王,他倒是想瞧瞧,他能拿捏他几时不被楚砚踢下来踩在脚底下。就凭他手里如今所剩不足的两三成人,能成什么气候,如今也不过是表面的繁花似锦罢了。

    皇帝带着人将宫里闹了个鸡飞狗跳,消息自然也很快就传进了七皇子府。

    楚砚嘲讽地勾起嘴角,淡漠地冷然地说,“一个花似玉而已,父皇何至于此?真是体统都不顾了。”

    老南阳王坐在一旁喝着茶,闻言抬头看了楚砚一眼,问,“出了什么事情?”

    素来自不言父之过。可是陛下与楚砚这对父子丝毫不像父子。

    楚燕对南阳王道,“因外祖父您进京后直接住进了我的府里,未曾露面。父皇恼怒。我的好八弟建议父皇去找母后的麻烦,借此逼出外祖父您,大概是顾轻衍得到了消息,命人在皇宫不知用什么法子扮作花似玉的鬼魂。父皇如今满宫在追逐花似玉的鬼魂,干扰了心神,才没去找母后的麻烦。”

    老南阳王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若是如此,不做第二人想,大概就是怀安让人做了的了,他是答应小安儿,要护我安然无恙。”

    “也只有他,才能视皇宫如无人之地。”楚砚笑笑,“哪怕父皇在宫宴之后大肆彻查清除暗桩,也没清除掉顾家埋的深的人。顾家暴露的人,早就在宫宴当日撤走了。”

第二十九章 打算(一更)

    皇帝在宫宴之后,没清查出顾家埋在皇宫中的暗桩,才愈发地忌惮起顾家来。也愈发地后悔八年前根本就不该促成安顾联姻,以至于如今反而是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安家成了他心病上的那一块心绞痛,顾家则成了他的顾忌和忌惮不敢妄动。

    “陛下已不是当年的陛下了啊。”老南阳王这时不知该不该后悔当年答应陛下的几次请求,将女儿嫁入皇宫,为的是个委曲求全,到头来,却也没能求个全,反而赔进去了女儿的一生,困居于皇宫这个囚笼。

    陛下若是待她好也就罢了,反而是薄情寡性,她哪怕是母仪天下,又如何?

    幸好,生了一个好儿子。

    过了半响,老南王杨王忽然问,“三公主的婚事儿,可订下了?“”

    楚砚摇头,“不曾,本来在宫宴之日,母后请表妹带着妹妹观看了不少世家公子,让妹妹暗中挑选中意的人选,妹妹相中了几个人选,禀告给了母后,请母后定夺做主。可是还没等母后安排挑选合适之人,宫宴那日便出了事情,妹妹的婚事儿便耽搁了下来。”

    老南阳王点头。

    楚砚又道,“不过,前几日,外祖父您进京之日,楚宸、苏含、江云致三人出京迎接你,得罪了父皇,八弟入宫告状,父皇当日十分恼火,狠狠地教训了楚宸,又将苏含拴在了身边盯着,给江云致赐婚四公主。江云致拒绝了,说心仪三公主,也就是妹妹,父皇震怒,革除了他所有职务,罚闭门思过半年。”

    “哦?就是广诚侯府那个小子?他说他心仪三公主?”老南阳王来了兴趣。

    楚砚点头,见老王爷听到此事兴致颇浓,无奈地笑了,“广诚候府的江云致,的确是个出息有才的,他是广诚侯府的希望,也是广诚侯府的嫡子嫡孙继承人,未来支撑广诚侯府的门楣,自古有大才者,都不愿屈身尚公主做驸马,尚公主者,大多没什么大出息。驸马素来官任闲职,江云致心怀抱负,未必是真心仪妹妹,只不过是不想被父皇拿住,搬出妹妹自救罢了,因为,他聪明地知道,父皇一定不会准许他娶妹妹的,毕竟,父皇若是让他娶了妹妹,等于将广诚侯府给了我,他如今已不想立我为太子,自然不舍得广诚侯府与我有任何牵连的。恼怒之下没杀了江云致,也是因为广诚侯府一直是天子近臣,不能失去这一助力罢了。”

    老南阳王闻言兴致散了一半,“这样啊,那就罢了,广诚侯府那小子,确实是个讨人喜欢的聪明细致人,不过三公主那个性子,据说是个骄纵的?他既然前途无量,那倒不必害他了。”

    楚砚失笑,“也只有外祖父会说这般话了,妹妹的确是骄纵的不行,那些年,母后要管教,父皇到是偏喜欢她的性子娇宠她,连我说他一句,也说不得,直到今年表妹进宫,她与表妹起初处不来,后来不知怎的倒是想开了,已懂事了许多。”

    老南阳王捋着胡子笑,“你父皇不同意江云致,不如将她嫁去南阳,沈家那小子,还没个亲事儿,南阳距离京城远,不必在京城生活,对他的前程,也没什么影响。”

    楚砚眸光动了动,“沈远之小将军?”

    “嗯,就是他,他与小丫头一起长大,青梅竹马,若非八年前陛下一力促成安顾联姻,我本打算将小丫头嫁给他,他们二人自小相处到大,虽然整日里不是你打我斗就是上房揭瓦,但相互了解,成了夫妻,也能齐心协力守着南阳军,不失为一件好事儿。可惜,他们俩只有兄妹缘分,没有夫妻缘分,谁知八年前我进京一趟,迫于无奈,给小丫头订下了顾家的婚约呢。”

    楚砚沉默了那么一会儿,“顾轻衍天下少有,他心仪表妹,为她所作所为,实在难得。”

    老南阳王点点头,“嗯,怀安是不错,虽然阴差阳错,到底他们俩目前看来,是有缘分。”

    楚砚道,“沈小将军我虽未曾见过,但也听说了他不少事儿,少年英才,不可多得,但是脾性,是不是性子不怎么好?若是妹妹嫁给他,不知是否能相处的来?”

    “沈远之那小子啊,我了解,他就是嘴硬心软,小丫头三年前被抬回南阳,三个月下不了床,他成日里弄好玩的好吃的陪着她打发时间,是个看着粗但实则心细会疼人的。”

    楚砚思考片刻,道,“待我问问江云致,再问问母后与妹妹,若是江云致当真无心,母后与妹妹也同意,外祖父便再问问沈远之那边,两相都同意,外祖父便保这个媒也可,”

    “远离京城,有远离京城的好,南阳是个好地方,你不曾去过,你若是去过,便知道了。”老南阳王道,“当年,陛下求娶你母后,我未曾执着地坚持不让你母后嫁,才赔进了她的一生,外祖父平生最愧对的人,就是你母后了,她为安家,牺牲了一生。如今你妹妹若是同意,不想嫁在京城,那么,不如就嫁去南阳,一生远离繁华便也是远离是非,沈远之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哪怕他是公主娇气,他也会让着她,只要他娶,就不会亏待她。”

    楚砚点点头。

    老南阳王又想起什么,忽然又说,“凡事不可强求,南阳如今虽好,但一旦南齐和南梁兴兵,沈远之也是要上战场的,南阳也不会平静。”

    说到这,他忽然又沉默了,“这天下哪里有什么净土?战场上,刀剑无眼,罢了罢了,再说吧!”

    楚砚忽然十分理解老南阳王的心情,亲手给他倒了一盏茶,平缓着语气说,“外祖父不必对母后愧疚,母后当初嫁入天家,虽不甘愿,但也未必后悔悔恨过。”

    老南阳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叹息道,“安家的人啊,无论男儿,还是女儿,落子无悔。你母后生下来便体弱,她不如小安儿体质好,小安儿那孩子,当初她娘怀着她时,冰天雪地多折腾?落了寒症,她生下来脸都是青的,浑身冰凉,谁知道,随着长大,却是个活蹦乱跳禁折腾的,你母后在闺阁时,三天两头病倒喝苦药汤子,我让她蹲个马步,她都能晕倒,也只有皇家,才养得起她娇贵的富贵命,哎,都是命,生来是什么命,便是什么命,半点儿不由人。”

    楚砚微笑,“所以,母后嫁入天家,也是不亏的,至少,如今身体早已被太医调理的一年到头不生一次病了。”

    老南阳王哈哈大笑,“你这小子,倒是会宽慰哄人。你的皇子妃,也该张罗起来了,可有中意人选?”

    楚砚垂眸,又抬起,淡淡地笑,“不成大业,何以为家?岂不是害了人家?”

    “也对!那就等等吧。”老南阳王点头。

    大约是人老了,年岁大了,风烛残年了,就喜欢操心小辈们的婚事儿,安华锦和顾轻衍两个孩子虽然相处的好好的,但是奈何好事儿多磨,如今陛下从中作梗,取消了婚约,他们二人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大婚了,怕是他闭上眼睛那一天都不见得能等得到。

    他也就只能另辟蹊径地想想沈远之,想想外孙子楚砚,想想外孙女楚希芸,或者再远一点儿,想想安平。至于崔灼那孩子,痴心人一个,他也操不起他的心,也就算了,只能等着有朝一日他自己想开了放下了,否则,这一辈子,还真是被那个混账丫头给害了。

    楚砚与老南阳王说话的同时,顾轻衍自然也得到了宫里的消息,他回头问青墨,“你是去祝老那里请教的闹鬼法子?”

    青墨点点头。

    顾轻衍笑,“倒的确是一个好法子。陛下对花似玉之心,倒是真诚的很。你去七皇子府传个消息。就说九月三十日晚,我会去七皇子府拜会。顺便给老王爷问个好。”

    青墨点头,立即去了七皇子府。

第三十章 天师(二更)

    楚澜进了皇宫后,直奔良妃之处。

    良妃见楚澜来了,白着脸说,“你总算是来了,宫里发生了大事儿,你可知道了?”

    敬王看着良妃白着脸的模样,一路走来宫人们人人惊慌惊乱心惊胆战的模样,他皱眉,“母妃,当真是花似玉的鬼魂现身了?青天白日之下,您也瞧见了?”

    良妃点头,“我也瞧见了,就是她。”

    “会不会是有人弄鬼作妖?”敬王本是不信。

    良妃摇头,“那鬼影飘飘悠悠的,看着没有实体,半透明状,长发披散着,不是鬼魂是什么?就与那话本子上描写的一样。宫里的许多人都瞧见了,禁卫军围追堵截,都拦不住她,竟然能从人的身上穿过去,一会儿在这儿,一会儿在那儿,不是鬼魂是什么?”

    “鬼魂有影子吗?”敬王还是不太信。

    良妃摇头,“正是因为没影子,才可怕。”

    敬王惊奇了,“这世上真有这等奇事儿?青天白日能瞧见鬼魂?”

    还一下子被这么多人瞧见!

    良妃点头,“除了鬼魂,还能是什么?她被安华锦杀死了,一定十分不甘心,所以,老南阳王来了京城,她立马就出现了,大约是想报仇。”

    敬王道,“母妃在哪里看见的?带儿臣也去看看。”

    良妃一把拉住她,“你可别去,万一她冲着你来害了你怎么办?人死能化成厉鬼,尤其她是被人杀了的横死之人。”

    敬王立即说,“对了,那鬼魂有没有头?”

    “有的吧!”良妃不确定了。

    敬王看着良妃,“她是被安华锦砍了头死的,母妃再想想,到底有没有头?”

    良妃想了想,“有的。”

    “那就不是了,一定是有人在作妖。”敬王道。

    良妃身边伺候的一位嬷嬷小声说,“殿下忘了,陛下命人将花似玉的头缝上了的。”

    敬王:“……”

    他还真忘了!

    这也行?

    良妃道,“对对对,那鬼魂的脑袋好像的是歪着的。”

    敬王寻思片刻,“青天白日,也不符合鬼魂出没常理。”

    良妃才不管什么常理不常理,“总之,你不许去看,万一她有什么阴邪之气,被你沾染上,可怎生是好?”

    敬王立即说,“儿子是皇子,将来也是真龙之命,不会的。”

    良妃想想也是,陛下如今十分器重支持楚澜,她的儿子有了陛下支持,可不就是未来的真龙天子吗?她担心地说,“那你小心些,可别被近了身。”

    楚澜点点头,出了良妃宫。

    他本是将信将疑,却没想到刚出了良妃宫不久,还真瞧见了一个影子,那影子果然如良妃所说,飘飘忽忽,看着像是一团雾,雾中隐隐约约一个人影,那人影任谁瞧了,都认得出来,可不就是花似玉吗?

    楚澜身子晃了晃,险些晕过去,身边人也吓的站不稳,楚澜到底不是皇帝,不敢追着那飘飘忽忽的影子去,赶紧吩咐身边人,“快,赶紧出宫。”

    这皇宫,这几日他是不要再来了。

    五峰山与大昭寺不同,以修道开山立派。

    五峰山最有名的一位天师姓陆,已九十高龄,据说天生阴阳眼,能见鬼神。

    皇帝派大内侍卫去请,这位九十高龄的陆天师便晃晃悠悠地下了五峰山,跟着大内侍卫,前往京城。

    两日后,大内侍卫带着陆天师进了京。

    陆天师毕竟年岁大了,受不得奔波之苦,刚踏入京城,还没喘口气进皇宫,便累的病倒了,大内侍卫只能将人直接送去了太医院。

    陈太医接了陆天师的诊,把过脉后,心里咯噔了一下子,觉得这位陆天师身体似乎已油尽灯枯,没两日活头了,可是他要如实说吗?他一时犯起了难。

    大内侍卫素来张扬惯了,见陈太医久久不说话,语气很冲,“陈太医,陆天师身体可有大碍?若是没大碍,陛下还等着呢。”

    陈太医看了一眼大内侍卫,摇摇头。

    大内侍卫以为这摇头代表没什么大碍,交代陛下完成的任务打紧,便将人扛起,立马送去了皇宫。

    大内侍卫带着陆天师离开后,陈太医叹息了两声,叫过身边一名小童压低声音吩咐,“去传个信,就说陆天师入京了,我观其脉象,已油尽灯枯之象,将不久于人世,多不过三五日,少则一日半日而已。”

    小童应是,立即匆匆去传信了。

    陆天师进京,虽然由大内侍卫带着没大张旗鼓,但是无数人还是都得到了消息。

    自从那日追逐了半日花似玉鬼魂的影子,天黑后,那鬼魂的影子彻底没了踪迹,一连两日,再没一点儿影子,皇帝十分焦躁。

    这两日,陛下连早朝都不上了,一直等着陆天师进京。

    这一日,终于等到陆天师进京了,皇帝早就坐不住了,堂堂帝王,等在了南书房门外,特意等着陆天师进宫。

    大内侍卫扛着陆天师进了皇宫,来到南书房门口,见着了皇帝,当即将人放下,“陛下,这就是五峰山的陆天师。”

    皇帝看着须发皆白脸色苍白站都站不稳的陆天师,惊了一惊,怀疑地问,“这就是陆天师?”

    没有人告诉他,陆天师这么大一把年纪了啊!

    张公公在一旁也惊了,“这是传言中的陆天师吗?怎么这般年岁了?”

    大内侍卫立即说,“此人正是陆天师,已九十高龄,不过听闻陛下召见,很是兴奋,立即便启程跟随卑职来了。此人据说有阴阳眼,可通天地神魂。”

    皇帝点点头,对陆天师问,“陆天师,朕问你,你可能招魂聚魂?”

    他觉得,花似玉之所以对他避而不见,大约是阴魂太散,聚不到实处,所以,一直飘飘幽幽,无处立身,自然也无法与他相见。绝对不是什么人作乱,毕竟,是他亲眼所见,他还是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东西。

    陆天师勉强站稳身子,得见皇帝天颜的他,似乎十分激动兴奋,对皇帝拱了拱手,手中的拂尘挥扫了一下,眼睛泛光地说,“陛下,您真是英主,您算是找对人了,老夫毕生本事,便是能招魂聚魂。”

    皇帝顿时也兴奋了,“朕听说你有阴阳眼?”

    陆天师点头,得意地说,“没错,老夫生下来就有阴阳眼,可以看见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说着,他忽然“啊”地一声,猛地睁大眼睛,大叫,“陛下,您身上有阴邪之物。”

    皇帝一惊,顿时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整个人顿时僵直了身子。

    陆天师又大叫一声,手执拂尘对皇帝劈头盖脸打来,口中同时大叫,“妖孽,受死!”

    皇帝冷不防被陆天师一柄拂尘打中额头,陆天师虽然一把年纪,看着没什么力气,但是耐不住下手狠,这一下子,将皇帝顿时打的头一懵,眼冒金星,向后倒去。

    张公公眼疾手快地扶住皇帝,扯着嗓子大嚷,“大胆!竟然敢冒犯天颜!”

    大内侍卫也吓了一跳,立即上前押住陆天师。

    陆天师虽被押住,但依然哇哇大叫,“快放开我!妖孽没被打死,害了陛下。”

    大内侍卫看他的架势,哪里敢放开他,一时间看向皇帝。

    皇帝只觉得额头一片湿,他伸手一抹,抹了一手血,顿时惨白了脸,震怒,伸着血手指着陆天师,“你……你好大的胆!”

    “就是,陛下的身上,哪里来的阴邪之物?陛下是真龙天子,身上只能有龙气。”张公公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间觉得肝都颤了,这老道士,可真敢下手打。

    张天师瞪大眼睛,神情十分激动,“阴邪之物……这么厉害的阴邪之物……若是不除……惑君魅主……江山气数尽也……”

    皇帝一下子变了脸。

    张公公眼睛瞪成了铜铃,“陛下是真龙天子!”

    “昏君……昏君……这是昏君……”陆天师伸手指着皇帝,忽然发疯一般地挣开大内侍卫的压制,挥着拂尘冲向皇帝,“昏君主江山,百姓何其哀?杀了昏君……杀……杀杀杀!”

    张公公:“……”

    大内侍卫:“……”

    南书房外伺候的一众人等:“……”

    闻讯赶来的敬王楚澜:“……”

第三十一章 死了(一更)

    皇帝看着对着他发了疯一般地喊打喊杀的陆天师,气的浑身都哆嗦了。

    他请这个老东西进宫是来招花似玉魂魄的,可没让他对着他大喊大叫打打杀杀,口中还嚷嚷什么昏君该杀?

    皇帝气的肝疼,怒喝,“拿下他!”

    大内侍卫没想到这九十岁高龄的陆天师发起疯来这般厉害,早先押着都没能押住,如今让他挣脱了手,惊醒过来,立即上前,再次押住了陆天师。

    陆天师看着像是半疯癫的癫狂状,整个人看起来都神志不清了,对着皇帝目疵欲裂地大喊大叫,“昏君该杀,杀昏君啊,快杀了昏君……”

    他口口声声昏君,让皇帝气的脸色恼怒,当即下令,“来人,将他拖出去,给朕砍了他的脑袋。”

    有人立即应是。

    张公公觉得不太好,小声劝说,“陛下,这怕是不太好吧?他毕竟是五峰山上的天师,是五峰山的一代宗师,在江湖上的威望和地位据说很高的。”

    皇帝怒喝,“老道蠢物,欺君罔上,朕还杀不得了?朕看这五峰山上都是反贼,都该绞杀。”

    张公公立即闭了嘴。

    敬王走上前,对皇帝道,“父皇,这老道见到了您后,就大喊大叫,会不会您身上真是有什么不干净的阴邪之物?若是杀了这老道,没有人能驱除阴邪之物,可如何是好?”

    皇帝气的额头直跳,“老道妖言惑众,朕是真龙天子,如何会有阴邪之物上身?”

    敬王到底比旁人胆子大些,小声说,“那花似玉……”

    皇帝一噎。

    他似乎这才想起来,他招这老道入京进宫是来干什么的了,花似玉鬼魂青天白日现身,他才招了这老道来聚花似玉的魂魄,难道他身上真有阴邪之物?之所以她堵不着花似玉的魂体,难道是因为她就覆在他的身上?

    皇帝脸色变幻,一下子很白很难看,眼里的瞳仁缩了缩,顿时只觉浑身发冷,愈发地觉得像是花似玉覆在了他的身上。

    他是喜爱极了花似玉没错,但若是让花似玉的鬼魂覆在他的身上吸附他的阳气龙气才能存活,那这喜欢和爱极了便要打个折扣了。

    皇帝当即吩咐,“来人,将那老道押回来。”

    不能杀了他,他还得靠他驱魂呢!这一刻,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内心,什么聚魂与花似玉团聚,什么日夜相思想她,什么都比不上他自己的命,还有大楚江山。

    皇帝一声令下后,立即有人去传旨带回陆天师。

    陆天师已被押去了午门外,楚澜一句话,让皇帝改了主意,按理说,不算晚,可是,当传旨的人跑出去追到半路后,陆天师已经气绝了。

    不止押着陆天师的人懵的不行,就是传旨的人也惊了个够呛。

    于是,押着陆天师的人和传旨的人一起,带着陆天师的刚气绝的还温热的尸体重新回到了南书房外。

    早先还大喊大叫打打杀杀的陆天师,如今已气绝而死,让亲眼瞧见早先那一幕的人,都睁大了眼睛。

    皇帝本是一腔怒火,本打算等他驱除了他身上沾染的阴邪之气再杀了他,谁承想他竟然这么快就死了?

    死了?

    皇帝愣了愣,问,“这是怎么回事儿?”

    难道没推到午门外,便直接行刑了?

    押解陆天师的人回禀,“禀陛下,走到半途中,此人就突然气绝了,不知是何原因。”

    皇帝脸色难看,“没有原因?”

    押解的人齐齐点头。

    传旨的小太监作证,“禀陛下,奴才追上去时,正巧赶上陆天师气绝,的确是自己突然就没了气了。”

    皇帝看着已死去了的陆天师,面目狰狞,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还保持着早先想要杀他的表情,他嫌恶地撇开眼睛,摆摆手,“既然死了,朕也用不着杀他了,扔去乱葬岗喂狗。”

    “是。”押解的人将陆天师拖了下去。

    楚澜小声说,“父皇,这陆天师死了,那……”

    皇帝面沉如水,额头依旧在滴血,他用帕子捂住额头,吩咐,“再去五峰山一趟,何人有本事,让其进宫来。”

    楚澜点点头。

    大内侍卫应是。

    皇帝转身回了南书房,头痛欲裂,“传太医!”

    张公公立马应了一声是,打发小太监,“快,快去请太医。”

    小太监一溜烟地去了。

    楚澜跟着皇帝进了南书房,看着皇帝捂着脑袋,脸色也没多少血色,他紧张又小心地问,“父皇,您没事儿吧?”

    “朕还死不了。”皇帝心里满是愤怒,“狗东西!”

    楚澜比较冷静,建议,“父皇,今日的事情,一定不能传出去。”

    皇帝抬眼看他。

    楚澜立即道,“他大骂父皇,又要杀父皇,传出去对父皇的圣名不利。”

    皇帝也觉得自己的一世英名都被这个老东西给毁了,当即吩咐张公公,“张德,传朕命令,今日之事,所有人都给朕闭紧嘴巴,谁敢传出去,朕就将谁杖毙。”

    “是!”

    张公公心想,怕是如今已经传出去了。这么多人亲眼目睹,没个不透风的。

    果然如张公公所想,陆天师死在皇宫的消息,很快就传出了宫外。

    朝臣们都震惊了。

    五峰山在江湖中的地位挺高,这陆天师更是一代宗师,据说是真有些本事,很受人尊敬。天生长有天眼,能通阴阳鬼神者,总是带着一层神秘的面纱,让人怀有敬畏之心。

    这陆天师一生有好几笔传说,据说,从鬼门关救过不少人,更是能为人看阴阳宅,很是通灵玄乎,江湖上各大门派多多少少都承过他的情,就连京城不少人也用他看过风水。

    他刚进宫,便死了的消息一传出,朝野上下都震动了,纷纷打探他的死因。

    最终,打探出的消息是陆天师被皇帝杀了。

    被皇帝杀了?

    九十岁高龄,受皇帝所召,不辞辛苦,从五峰山来京,脚跟还没站稳,便被皇帝杀了?这是什么情况?他是怎么得罪陛下了?

    顾老爷子最先吃了一惊,对身边人问,“那陆天师当真被陛下杀了?”

    身边人点头,“如今都这么传,具体内情如何,尚不可知,陛下封锁了消息,咱们的人还没从宫里传回具体消息。”

    顾老爷子皱眉,“如今陆天师的尸体呢?”

    身边人道,“被陛下命人扔去了乱葬岗。”

    顾老爷子脸色一变。

    身边人看着顾老爷子,“老爷子?您……”

    顾老爷子摇头叹气,万分失望,“陛下真是……陆天师是犯了多大的罪?陛下将他杀了也就罢了,尸身竟然还命人扔去乱葬岗?要知道,他在江湖中的地位,可是多少人不识天子是谁,却知陆阴阳是谁,寻常人的九十岁也许是白活的,但这个陆天师,他这一生的九十岁,可不是白活的。”

    身边人看着顾老爷子,“老爷子,那陆天师当真天生阴阳眼?能通阴阳?”

    顾老爷子摇头,“天生阴阳眼这个,倒也许有人能天生异能,能通阴阳,玄乎其神的东西,谁又知道?但大部分人都相信就够了。”

    身边人点点头。

    “咱们陆家,不曾与这个陆天师有过接触,但陛下啊,以前不信这些,如今为了个花似玉,真是……”顾老爷子已不想说,问,“怀安呢?”

    “公子正在自己的院子里教导宁少爷吧!未曾见公子出去。”

    顾老爷子颔首,“我去找他,事情都是他惹出来的。”

    身边人默了默,让开了门口。

    顾老爷子去了顾轻衍的院子,顾轻衍并没有在教导安易宁,而是与安易宁在玩从南阳带回来的那些奇巧玩物,一大一小两个人,看起来玩的不亦乐乎。

    顾老爷子瞧着,很想骂一句“玩物丧志”,但是想想顾轻衍小时候似乎都不曾有这般活泼纯真喜爱奇巧物事儿的童年,如今安易宁在他身边,反而让他找回了小时候的乐趣,他又将话憋了回去,见二人玩的入神,没发现他来,故意使声咳嗽了两声。

    安易宁转回头,喊了一声,“顾爷爷。”

    顾轻衍头也不抬地说,“爷爷,您一把年纪了,少操些心,年纪愈大,愈不见稳重了,有点儿风吹草动,便坐不住了,您这样不好。”

    顾老爷子:“……”

    臭小子!教训起他来了?

第三十二章 不简单(二更)

    顾老爷子心想,他也想不操心,但是奈何如今这形势,实在不容许他不操心。

    他看着顾轻衍问,“你还有闲心玩,可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儿吗?你惹出来的好事儿。”

    这话自然指的是顾轻衍让人在皇宫里装神弄鬼,导致皇帝派人去请了五峰山的陆天师,致使九十岁高龄的陆天师被皇帝杀了不说,尸体竟然还扔去了乱葬岗喂狗,这可是遭民怨的事儿。

    毕竟,陆天师这个人,在民间很受人推崇敬畏。皇帝这样做,无疑会让人心生不满。

    顾轻衍站起身,用绢帕擦了擦自己的手,对安易宁说,“自己玩,我与爷爷说会儿话。”

    安易宁乖巧极了,点点头,专心地玩起来。

    顾轻衍向茶室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陛下如今其心不正,若是心正,装神弄鬼岂能糊弄得了他?区区把戏,竟然让陛下对着一个鬼魂的影子追逐了大半日不说,还派人去五峰山请人来招魂,他招了花似玉的鬼魂想做什么?打算让一个鬼魂长伴?还是想起死回生?传出去岂不可笑?爷爷怪我何来?”

    顾老爷子叹气,“的确是可笑了些,但他毕竟是君,惹出民怨,不是好事儿。”

    顾轻衍偏头瞥了顾老爷子一眼,笑的淡极了,“爷爷觉得,陛下这个君,还能做多久?“

    顾老爷子一惊,随即沉默了下来。

    是啊,陛下这个君,还能做多久?陛下这些年,一直爱女色,自从有了花似玉,更是沉迷女色,花似玉被安华锦杀了之后,皇帝怒极攻心吐血昏迷,之后醒来又再三折腾自己身体时常动怒,如今身体已大不如前。朝事儿大半都推给敬王,不理朝事儿不说,还时常跑去花似玉生前住的冷宫,夜不安寝,睹物思人。

    如今因为花似玉的魂魄现身,他又已两日没早朝了。

    顾老爷子觉得他这两三个月叹的气加起来都快赶上一辈子所叹的气了,索性转了话题,“你是怎么让人假扮花似玉的鬼魂,青天白日在皇宫现身,使得人人都信以为真了的?”

    “小把戏而已。”顾轻衍笑了笑,“是青墨向祝老请教的主意,找了擅长装神弄鬼的,在宫里出没,再掺杂以以光影烟雾等东西辅助,虚虚实实,隐隐约约,让人以为是鬼魂。”

    顾老爷子骂,“旁门左道!”

    顾轻衍亲手给顾老爷子倒了一盏茶,推到他面前,淡声说,“本是阻止陛下去找皇后的麻烦,借此逼迫安爷爷,谁能想到,陛下那么多疑的人,却深信不疑地信了青天白日能有鬼魂现身?说到底,爷爷该夸陛下太长情痴情?对花似玉念念不忘?”

    顾老爷子又没话了,“哎,一个花似玉,害了陛下。”

    “陛下有杀小郡主之心,不是一日两日了,花似玉不过是陛下的一个借口而已。”顾轻衍也给自己倒了一盏茶,端起来抿了一口,嘲讽地道,“安家世代忠君,为大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无数安家人埋骨沙场,可是陛下竟然还容不下一个女儿家?”

    “安华锦那小丫头,可不是普通的寻常女儿家。”顾老爷子这些日子也看明白了,看着顾轻衍道,“老安入京,整个南阳城,上到南阳军,下到南阳城几十万百姓,都归那小丫头一人管吧?她如此有本事,陛下本就多疑,对安家早有忌惮,如何能容忍小丫头一个女儿家掌控南阳乱了纲常律例规矩?”

    “安爷爷不入京,这三年来,整个南阳,也都是她在管,上到军中,下到一应事务琐事。”顾轻衍笑,“只不过京城没人知道而已。若非因为与我的婚事儿,她不来京城,安爷爷不试探陛下,我不知,您不知,京城里的人都不知,陛下也不会知道。”

    顾老爷子沉默了,“三年前,那小丫头才十三岁吧?”

    “是啊。”顾轻衍点头。

    八年前,她才八岁而已,便护了安易宁,三年前,她才十三岁,便接手了南阳城百分之八十的事务。

    不说她放不下南阳,南阳如何能离得了她?南阳与南阳军与南阳百姓,自小就融入了她的骨血里,十六年的信仰,到死怕是都不会崩塌。除非,有人碾碎。

    “怀安,你确定有朝一日,小丫头能嫁给你?”顾老爷子忽然盯向顾轻衍。

    顾轻衍浅笑,“爷爷,我确定。”

    顾老爷子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没有从中看到一丝一毫的不确定,很是坚定,他点点头,“那就好。”

    他的孙子做什么都行,只要别如崔灼一般,出离家族。

    “公子,张公公传消息来了。”青墨走进屋,对顾老爷子拱了拱手后,立在了顾轻衍身旁。

    “什么消息?”顾轻衍偏头问。

    青墨看了顾老爷子一眼,低声禀告,“张公公说,那陆天师见到陛下后,起初因为得见天颜很是兴奋,后来在陛下问他可有阴阳眼时,他得意地说自己生下来就有阴阳眼,可以看见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忽然大叫了一声,说陛下身上有阴邪之物。之后手执拂尘对陛下猛打,口中同时大叫“妖孽,受死!”,一时间状若癫狂,被侍卫押住,依旧不依不饶,口口声声阴邪之物厉害……后来演变成骂陛下昏君……妖孽惑国……”

    顾轻衍:“……”

    顾老爷子:“……”

    若不是顾轻衍让人给陛下找点儿麻烦,青墨请教了祝老,弄了这一桩把戏,若非早先陈太医命人给他传消息,说陆天师身体已油尽灯枯,命不久矣,活不过几日了,就连顾轻衍听闻这样的事儿,都差点儿怀疑陛下身上真被花似玉附体了。

    如今他只能感慨,真是……

    顾老爷子惊奇地说,“难道你弄假成真了?陛下身上真有阴邪之物?”

    顾轻衍默了默,“爷爷也信?”

    顾老爷子不相信,但谁让这陆天师名声大呢,谁让他面对陛下说出阴邪之物时,突然就发疯了?且被陛下命人拿下后,转眼就气绝了呢。

    顾轻衍道,“若我告诉爷爷一件事儿,爷爷就不这样想了。”

    顾老爷子看着他。

    顾轻衍道,“那陆天师已九十高龄,受不得奔波之苦,进京后,就被大内侍卫送去了太医院,陈太医接的诊,给我传了话,彼时,脉象已是油尽灯枯之象。多则活三五日,少则不过一日半日。他今日气绝,也不奇怪。”

    顾老爷子:“……”

    他看着顾轻衍,“那他临终前那般,是真如传言一般有门道?”

    “有些门道,兴许是的,但至于到底有多少门道,孙子未与他接触,倒是不得而知了,不过曾听祝老评价过一句,所言不过四个字‘装神弄鬼’,但能装神弄鬼扬名一生而未被人揭穿辱骂,此人着实不简单。这个人,可以说,这一生,时时刻刻都在为自己造势造名声,五峰山每年入账比昔日没被小郡主打劫的大昭寺来说,只多不少,如此可见一斑。所以,他是真见了陛下身上的阴邪之物,还是觉得自己命不久矣,借此机会私心靠陛下的身份和自己的死而造势,得个生前死后名,想要名垂千古载入史册,就不好说了。”

    顾老爷子:“……”

    枉他活了一辈子,听顾轻衍这一番话,顿时觉得长了见识了。

    他长叹一声,“老了老了!若你不说,我这一把年纪,也险些因此误了。没想到江湖上能人比比皆是。”

    “能在江湖上立得上号的人,都不是简单人,天下多少世家大族一叶障目,却不知外面天有多高地有多厚。”顾轻衍放下茶盏,“陛下身居天下至尊之地,自诩擅谋算心计,怕是如今也未曾想通,被一个九十岁行将朽木的人临死前摆了一道。不过,也是该着这个陆天师临死前赶上了这么个机会,一个生而造势了一生的人,死也不会放过利用这一死,倒也可敬。”

    顾老爷子点点头,这样的人,这一死,可还真比生前更扬名了。

第三十三章 夷平(一更)

    诚如顾老爷子所料,五峰山陆天师被皇帝杀了尸身扔去了乱葬岗喂了野狗没得一个全尸的消息传出后,朝野上下既震惊又轰动,尤其是得了消息的五峰山,一下子炸开了锅。

    陆天师九十高龄,在五峰山开宗立派七十余年,手底下徒子徒孙众多,有数千众。

    自家的祖师爷好好地奉诏进京,不过一日便被皇帝杀了,扔去了乱葬岗,转眼就被乱葬岗的野狗将尸身给吃了,连想收敛个完整的尸骨都不能,这让他们如何不悲痛?

    所以,当皇帝派了大内侍卫又前往五峰山,召有本领者进宫为陛下驱邪时,五峰山的一众教众不止不接旨,反而合起伙来将皇帝派去的大内侍卫给绑起来下了油锅祭慰陆天师的在天之灵了。

    消息传出京城传进皇宫后,皇帝暴怒,“贼子当诛满门!”

    张公公叹了口气,他就知道陆天师死了,五峰山一定恨死陛下了,偏偏陛下为了名声封锁了张天师生前大骂陛下的话也封锁了陆天师真正的死因,不过话说回来,就算陛下不封锁,人死了就是死了,陆天师下五峰山时好好的,进宫就死了,这一笔账也得算在陛下头上。

    皇帝额头上因陆天师用拂尘砸破的伤口被太医抹了上等的疗伤膏已结疤,但裹了绷带实在有损威仪,他自然不想在朝臣们面前丢脸,索性传旨让敬王监国,继续不早朝。

    素来只有皇帝外出,才让皇子王爷监国,如今陛下待在宫中,却让敬王监国,这则是实属罕见之事。

    皇帝在南书房来回走了两圈,对张公公吩咐,“传楚宸来。”

    张公公应是,立即派人去了。

    楚宸自从那日被皇帝重重地训了一顿威胁了一顿后,人规矩的很,不止不忘七皇子府跑了,也不出去与狐朋狗友一起喝酒了,每日去御史台丁卯后,按时回府。

    这一日,楚宸正在与善亲王说话,祖孙二人说的自然是陆天师之死,五峰山教众绑了大内侍卫下了油锅祭慰陆天师在天之灵的事儿。

    善亲王叹气,“哎,今年怎么这么多的事儿。”

    楚宸不置可否。

    善亲王看着楚宸道,“这一回,陛下定然怒极了,五峰山怕是要被陛下派兵夷平。”

    楚宸忽然惊恐地猜测说,“爷爷,陛下大怒之下,要夷平五峰山,会派谁去?不会是我吧?”

    善亲王:“……”

    以他对陛下的了解,还真没准。

    祖孙二人对看一眼,一时都无言。

    片刻后,楚宸站起身,来回踱步,“爷爷,五峰山顾名思义,五峰连山,五座山峰之间,设了铁索吊桥,互通走动,成为一体。据说五峰山的道士上山,都需要登天街云梯,那云梯十分难行,直上直下九十九米,寻常人若是上五峰山,十分之难。五峰山自从被陆天师开宗立派占居后,七十余年,修缮的不亚于天险。若是派少了兵马,不够给五峰山的道士做下酒菜的,若是派多了兵马,那得死多少人弄出多大的阵仗?五峰山简直就是易守难攻,若是陛下派我前去,我还真有点儿发怵。”

    善亲王也面色凝重,“可是若是陛下有命,你不去如何能行?陛下正在气头上,你已得罪了陛下几次,若是这一次你再推脱推诿,我们善亲王府从今以后可就在京城更难混了。

    楚宸停住脚步,第一次与善亲王说这个问题,“爷爷,您有没有想过,咱们善亲王府也去封地,不留在京城了?”

    “我怎么没想过?”善亲王摇头,“你当去了封地的王爷有多好混?不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更难混,日子过的更艰难,一旦朝中有小人作祟,一杯毒酒赐去,怎么死的都稀里糊涂。”

    楚宸:“……”

    他怎么命就这么不好,托生成姓楚了呢?小丫头嫌弃他姓楚他伤心的不行,如今他自己也嫌弃起来了。

    “哎,没法子,陛下若是召见你,你只能将五峰山的情形与陛下分析个明白,多带些兵马了。”善亲王自然舍不得孙子,“总之,你带兵而已,不要亲自上五峰山,你是统帅,指挥人攻打,无论如何,不能推脱。”

    “要说五峰山的道士们也真敢,陛下派去的大内侍卫,就这么被他们给下油锅炸了。可真是杠的很,比小丫头的刚性差不了多少。”楚宸有点儿敬佩。

    善亲王叹气,“五峰山上下,将那陆天师奉为神邸,如今被陛下杀了,五峰山教众如何肯干?陆天师可谓是五峰山的信仰,那一众信徒,眼里没陛下,只有陆天师。更何况,何止五峰山教众如此?江湖上受那陆天师恩惠者,比比皆是。也都对陛下十分不满。”

    楚宸立即说,“我派人打探消息,据说不是陛下杀了陆天师,而是陆天师死在陛下推出午门外的途中,还没行刑,人便气绝了。”

    “人进京好好的,死在了皇宫,死在被推出午门外的途中,与被陛下杀了也没有多少不同。毕竟,人死了之后,陛下将尸身送去乱葬岗喂了野狗,这才是激怒五峰山一众教徒的根本。”

    楚宸点点头,“也是,陛下真是……”

    一言难尽!

    坐拥高处,对江湖中的事儿真是丝毫不了解,楚澜那个王八蛋就在身边,竟然也想不到劝阻一句,人都死了,将尸体送回五峰山就是了?喂什么狗?屁事儿不懂的敬王,何德何能坐得将来的大位?若是天下让他坐了,与如今的陛下有何区别,兴许还不如当今陛下。

    祖孙二人这里话音没落,传旨的公公就进了善亲王府。

    善亲王和楚宸对看一眼,问明传旨的公公陛下所召何事儿?传旨的小公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陛下发了很大的火,吩咐立即召宸小王爷进宫。

    楚宸明白了,他的猜测可真是猜准了,陛下这就是要让他去夷平五峰山。

    他跟着传旨的公公进了宫,来到了南书房,见到了陛下,吓了一跳,对皇帝见礼后,立即关心地问,“皇叔,您这是……额头怎么了?”

    皇帝自以为封锁消息管用了,云淡风轻地说,“不小心摔倒了。”

    楚宸立即说,“您可得仔细龙体。”话落,他对准张公公,“公公,这就是您照顾不周了。”

    张公公从善如流地配合楚宸,“是是是,老奴该死,都是老奴照顾不周,改日提上来两个机灵点儿的贴身伺候陛下,总比老奴这老胳膊老腿的动作利落。”

    楚宸点点头,“是这个理。”

    皇帝心情虽然依旧不好,但有人关心他,总算是面色舒缓了些,对楚宸直接地道,“朕传你来,是想让你带兵去给朕夷平五峰山,将一众教众,都格杀勿论。你可做得到?”

    楚宸眨眨眼睛,“那就要看皇叔给我多少人了,您也许不知道,那五峰山可不同于寻常的山匪窝,开宗立派时,选的地方真是好极了,五峰连山,自成一体……”

    他一口气地将五峰山的易守难攻分析了个遍,然后又说,“五峰山据侄儿所知,有将近五千教众,侄儿怕派的兵少了,根本不五峰山做下酒菜。”

    皇帝一听脸色难看,“给你点兵五万如何?朕给你虎符,你去京麓兵马大营调兵,朕限你十天内,夷平五峰山。”

    五万啊!真不少了!

    楚宸没想到皇帝的怒气这么大,真不是做做样子的,是真的要夷平五峰山。

    他试探地说,“皇叔,五峰山上的教众,应该也不全都是反贼,普通教众不过是听高等道士的吩咐而已,五千教众,不能全杀了吧?侄儿就将那些反皇叔的头目抓了处置了如何?”

    “不行,都杀掉,一个不留。”皇帝想起陆天师临终前骂他的一番话,态度很强硬,杀气很大,“如此邪教,妖言惑众,但凡入了教的,大体没一个好的,放过一个,都是祸害,一个都不能留。都给朕杀了。”

    楚宸:“……”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若是他真按照旨意去的话,五峰山血流成河堆多少白骨不说,怕是不止陛下得罪整个江湖,他这个执行者怕是也得罪整个江湖以后人人恨不得得儿诛之了。

第三十四章 举荐(二更)

    正在楚宸想着要不要再劝劝皇帝时,及时雨敬王来了。

    敬王是得到楚宸被皇帝传召进宫的消息来的,他也猜出了皇帝召见楚宸进宫是为了什么,觉得不能让楚宸带兵去五峰山,应该换个人前去。

    楚澜从小到大,无论是讨好皇帝,还是做学业课业,都比旁的皇子歪那么一点儿,耍小聪明动心思那么一点儿,比起楚砚一板一眼来说,他的歪就歪的很讨皇帝喜了。

    如今他来了,自然是没憋好屁。

    楚澜来到后,给皇帝见礼,“父皇。”

    皇帝点点头,直接问,“何事儿?”

    楚澜立即说,“儿子听闻五峰山那一干教众贼子竟然敢杀了父皇派去的大内侍卫,着实可恨,故而进宫来问问父皇,怎么处置这些乱臣贼子?”

    楚澜说话很有技巧,不说自己是闻到楚宸进宫的风声跟着来的,免得皇帝觉得他越线了连他身边也安插也眼线了插手的越来越多惹皇帝反感,而是说特意为皇帝分忧解难而来,这话就讨喜了。

    皇帝果然面色和善了些,“朕正打算派楚宸带兵去夷平五峰山。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楚澜看了楚宸一眼,立即说,“原来父皇打算派堂兄前去,儿臣本来打算向父皇建议派七哥去呢!父皇知道的,七哥文武双全,这等事情,轻而易举就能为父皇分忧。”

    在一旁听着的楚宸:“……”

    他顿时对楚澜刮目相看,真是小看敬王小瞧敬王了,这算计,真是狠毒!

    五峰山是个什么形势?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可谓天险,教徒众多,江湖人都会写功夫,而且皇帝的命令还是杀了所有五峰山的教众,这可是遭恨的。就这么一个烫手山芋,本来落在他的头上,他都头疼的不行,正想着怎么办才好时,敬王就及时地来解救他了。

    他若是被解救了,那自然不用烦心了,可是楚砚可就被推进火坑了。

    这就是一个火坑,没错的。

    皇帝闻言也一愣,“让楚砚前去?”

    那岂不是放他出来了?

    楚澜拱手,“父皇,七哥闭门思过实在太久了,不若就让他去扫平五峰山将功折罪。况且,南阳王府老王爷不是就住在七哥府邸吗?老王爷擅长行军打仗,据说这些日子在府中一直教导指点七哥,也正好趁此机会,看看七哥学了老王爷多少。”

    提起老南阳王和楚砚,皇帝的想法随着楚澜的话,自然而然地也多了。

    皇帝琢磨着说,“那该让他带多少兵马前去?”

    楚澜立即说,“据说昔日老王爷单枪匹马横扫敌营,有老王爷指点,七哥大可不费一兵一卒夷平五峰山。”

    楚宸:“……”

    皇帝给他五万兵马,楚澜这就建议皇帝不给楚砚兵马?不给一兵一卒不是打着算盘让楚砚去送死吗?

    虽然,楚砚送死不可能,但朝廷不给一兵一卒,那只能依靠楚砚自己的势力,若是弄不好,怕是都要折在五峰山。

    楚宸忽然明白了,这楚澜打的就是将楚砚的势力都斩断铲除的心思。一旦楚砚自身没依傍了,那么,他的地位才会越来越稳。

    楚澜这么一说,意思虽然隐晦,但是同会算计人的皇帝自然很快就领会了。他琢磨片刻,也觉得楚澜的建议好,楚砚这个儿子不听他的话,老南阳王来了,住进了他的七皇子府,相处几日,外面得不到半丝七皇子府内的消息,楚砚定然心里愈发地向着南阳王府了。一个不向着他的儿子,要之何用?

    若是能将他这些年培植的势力除去……

    一是好掌控,二来,也许他还可以用楚砚牵制控制南阳王府。

    皇帝想了一通,很快就同意了,对楚宸道,“行了,你回去吧!朕命楚砚前去。”

    楚宸亲眼目睹了这么一场反转大戏,心底唏嘘不已,立即说,“皇叔,还是我去吧!我好久不曾出宫去历练了。”

    “以后有机会的,这件事儿不必多说了,就交给楚砚。”皇帝主意已定,打发楚宸。

    楚宸见多说无用,只能出了南书房。

    迈出南书房的门口,楚宸深深地叹了口气,也难怪敬王愈发地张扬张狂的锋芒毕露了,说什么都能说到皇帝的心坎里,建议什么皇帝都听,这简直是明晃晃地告诉人皇帝十分中意楚澜,就是要推他上太子之位,他岂能不得意?

    楚宸走出宫门,刚解开了马缰绳要翻身上马,敬王在他身后喊了一声,“堂兄且慢!”

    谁是你堂兄?叫的这么亲热!

    楚宸以前还没太瞧不上楚澜,如今愈发地瞧不上了,心里虽鄙夷,但他也是个不会给自己找麻烦能屈能伸的,回转身看着敬王,“敬王殿下是有话说?”

    楚澜脚步顿住,脸上的笑容很真诚,“堂兄,我喊你堂兄,你却称呼我敬王殿下,未免太生疏了。”

    楚宸看着他,“没准过些日子,我就要称呼你为太子殿下了,提前适应也好,免得到时候没了礼数受你怪罪。”

    敬王猛地睁大眼睛,“父皇虽有立我为储的心思,但还要看我表现,堂兄大可不必如此。”

    楚宸牙疼,装模作样地说,“我本来十分乐意去五峰山平叛,你却从中横插一杠,让陛下改了主意,让我不能立功,我心里不高兴着呢,自然喊不出你堂弟。”

    敬王立即大呼冤枉,凑近楚宸,悄声说,“堂兄,我也是为了你好,善亲王府就你一颗独苗,五峰山危险,你还是好生在京城待着吧,免得老王爷担心。”

    楚宸哼了一声,“我也不能总做爷爷跟前长不大的孩子,处处需要大人看着吧?”

    敬王心想你可不就是长不大的孩子吗?善亲王看着你跟看着眼珠子有什么分别?若不是为了先扳倒七哥,对付他的势力,谁乐意拦着你去送死?还有谁乐意跟你靠近乎拉拢你?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是敬王还是道,“堂兄,如今父皇让我监国,朝事儿上我还生疏,正需要人手,你怎么能去五峰山?那岂不就是少了一个人为我分担朝务?索性七哥闲着也是闲着,他去正好。”

    楚宸:“……”

    这是在拉拢他?

    楚宸虽不是个直肠子,不是一根筋,但也有喜恶,他是真打心眼里看不上楚澜,虽然也不咋喜欢楚砚板着那一张寡淡的脸,但拿楚砚和楚澜对比的话,楚砚无论是脸还是性子还是心底可都比楚澜强太多了。

    索性他此时还不怕他,干脆地不想与他虚与委蛇了,直截了当地说,“敬王殿下错爱了,你干的可是大事儿,我可帮不了什么忙,分担不动。”

    楚宸说完,干脆地上了马,一溜烟地走了。

    敬王气的磨了磨牙,狠狠地跺脚,“楚宸,给你脸你不要脸,您给我等着。”

    收拾完楚砚,他就收拾那些让他看着不顺眼的人,就像楚宸这样不买他账的。

    楚宸回到善亲王府,虽然不用去五峰山平乱了,心情却也不怎么好,善亲王瞧着他沉着一张脸,顿时问,“是不是被猜准了?陛下怎么说?让你带多少兵马前去五峰山?”

    楚宸没好气地说,“是被猜准了,陛下的确要派我去夷平五峰山,给我五万兵马,让我去京麓兵马大营调兵借用,可是半路杀出个敬王,说楚砚近来得安老王爷指点,对于运兵一道,怕是所学颇多,举荐他去,说安老王爷昔年曾单枪匹马闯敌营,不给楚砚一兵一卒,让他去扫平五峰山,这不是扯淡吗?昔年老王爷是何情形?深受重伤奄奄一息九死一生救了过来,猜名扬天下,拿不是迫不得已吗?如今有兵有将不派,偏偏让个皇子没有一兵一卒去平乱?五峰山那个天险位置,去五万兵马都不多,别说啥也不给他了。”

    善亲王没想到还有这个反转,自己孙子不用去,他自然还是十分高兴的,可是敬王举荐楚砚去,且不给一兵一卒,他也无言了,“哎,自古以来,皇子争位,都是如此,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第三十五章 接旨(一更)

    皇帝派的传旨公公很快就去了七皇子府。

    这一日,正是九月三十日,是顾轻衍早先派人来传话,这一日要来七皇子府的日子,也是老南阳王进京的第七日,下个月也就是明日,便是初一的大朝会,老南阳王打算这一日前往早朝在朝堂上觐见皇帝与皇帝分辩的日子。

    可是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

    因为皇帝要找皇后的麻烦,顾轻衍当日因为说起王岸知,心情不太好,没直接吩咐青墨法子,导致青墨去找了祝老,祝老简简单单的一个法子,引出了花似玉鬼魂白日现身,本是打着扰乱皇帝心思,没心情去找皇后,谁承想,皇帝会糊涂到如此地步,为了个鬼魂,竟大闹动静惊动整座皇宫自己追逐了大半日不说,还请了五峰山的人来招魂,惹出了陆天师这个九十岁高龄在江湖上德高望重的人物,进而惹出了这么一桩生死大案,以至于如今五峰山公然油炸了皇帝派去的大内侍卫,等同于造反了,陛下震怒,要夷平五峰山。

    林林总总的事情加在一起,导致皇帝破了相,暂且不上朝了,敬王监国把持朝局,初一十五的大朝会陛下怕是都不见得现身,毕竟,如此要面子的人,额头上的伤没好利索,怕是不会去上朝让朝臣们多加猜测看笑话的。

    传旨的公公来到七皇子府,见了楚砚后,颁布了皇帝的圣旨。

    楚砚听完宣旨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动作缓慢地接了旨意,语气一如既往地淡漠,“儿臣遵旨。”

    传旨的公公对这位七殿下还是观感很好的,忍不住与他多说了一句,压低声音道,“陛下本来是打算让宸小王爷去五峰山平乱的,给了宸小王爷五万京麓兵马,被敬王殿下给拦住了,举荐七殿下您,说您得老王爷教导些日子了,兴许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夷平五峰山,毕竟,老王爷威名远播。”

    楚砚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多谢公公。”

    传旨的公公能与楚砚说这一句已实属不易,摇摇头,“七殿下保重。”

    楚砚摆摆手,管家立即走上前,打赏了厚厚的一锭银子,亲自送这位传旨的公公出府。

    楚砚拿着圣旨回了书房,老南阳王瞧着他手中的圣旨,问,“陛下有召?何事?”

    楚砚将圣旨递给老南阳王。

    老南阳王一瞧,气的吹胡子瞪眼,“扯淡!”

    当年他那是两军打仗迫于无奈才单枪匹马闯敌营,险些把命搁在敌营,后来还是被他的副将带兵杀了个回马枪,将他救出,但即便救出,他当年也受了很重的伤,鬼门关走了一圈,九死一生。

    五峰山是个什么地方?他以前不太清楚,如今来京了这七日,也算了解了,那根本就是个易守难攻的天险之地,不费一兵一卒?扯淡!

    若是真不带一兵一卒前去,不等于送死吗?

    老南阳王腾地站起身,“我去见陛下。”

    楚砚伸手拦住他,“外祖父息怒,父皇既然派人来传旨,就是铁了心要我去,他给楚宸五万兵马,便是知道此地易守难攻,不给我一兵一卒,就是没想我能攻下。我若是攻不下,他便有理由越过我立八弟为太子了。您即便去了,也五用。”

    老南阳王坐下身,“陛下啊陛下,对待亲儿子,岂能这般?”

    何止是有失父子情?在他心里,怕是根本就没有父子之情这一说了。也是,他儿子多,不在乎这一个皇后嫡子安家外孙。

    他看着楚砚,一时间悲凉又心疼,“陛下圣旨说,让你明日动身,还算给你一晚上的准备时间,你手里有多少人?”

    楚砚淡淡道,“按照皇子规制,有一前府兵。其余的,倒是有些人手,但也不能都拿出来折在五峰山。”

    老南阳王问,“五峰山几千人吧?”

    “嗯,四千八百人众。”

    老南阳王一阵无言,“这圣旨上说,全部斩杀?五峰山可有老弱妇孺?”

    “道士不同于僧人,可成婚,有的。”楚砚道。

    老南阳王失望地说,“一人获罪,何至于诛杀几千人?道士也有高阶低阶,将普通的留下,带头的抓了问罪就是了。陛下何至于这么大的杀意?”

    “大体是陆天师让父皇记恨极了吧!毕竟,陆天师大骂父皇昏君,好一番喊打喊杀,父皇封锁消息,为着就是这个。如今听闻五峰山教众下油锅炸了大内侍卫,自然被惹怒了。”

    老南阳王道,“这五峰山的道士,也的确有些极端……竟然下油锅炸了大内侍卫,也难怪陛下震怒了。”

    这样的事情,怎么听起来像是自家那个混账孙女才会干的事儿?

    杠极了。

    楚砚也想到了安华锦,不再言语。

    老南阳王道,“今日晚上怀安会来,你先安排一番,然后再问问怀安,看看他有什么好主意?”

    楚砚点点头。

    当日,七皇子府的幕僚齐聚一堂,商议如何攻打五峰山。

    皇帝的圣旨不能不遵,但是五峰山也是真不好打。赢了,五峰山血流成河,尸骨成山,一定会被江湖人记恨仇视,同气连枝记恨殿下,败了,那么皇帝便有理由骂楚砚窝囊,有理由迈过楚砚立楚澜为储君了,朝臣们哪怕支持楚砚,也没有可辩论的支持立场了。

    一个无能的皇子的帽子盖下来,实在是太有影响了。

    不得不说,楚宸这一手,实在是太毒了。

    幕僚们各有建议,但是无论怎样,议论到最后,怎样攻打,都是伤筋动骨。

    夜渐渐地深了,楚砚看了一眼天色,摆手止住众人的话,淡声说,“父皇的圣旨说不费一兵一卒去平乱,明日,我自去五峰山就是。”

    幕僚们一听吓死了,人人白了脸,“殿下万万不可啊。”

    “五峰山那一帮子道士,死了祖师爷,就跟疯了一样,如今对陛下对朝廷仇视的很。您一旦独自进去,肯定也会与那名传旨的大内侍卫一个下场啊。”

    “是啊,殿下,三思啊!”

    “殿下,您不顾自己,也要顾着宫里的皇后娘娘,如今在咱们府里住着的老王爷啊,还有属下们,可都是誓死追随殿下的。”

    幕僚们都激动了,一个个白着脸劝阻,看那架势,快要把楚砚捆起来乖乖地让他哪里都别去了。

    楚砚一时被幕僚们吵的无奈,“你们都先别激动,我既然敢去,自有应对……”

    他话未说完,外面传来管家的声音,极小极小声,“殿下,顾大人已来了。”

    楚砚顿时打住话,对众人摆手,“都先下去吧!待我见过顾大人再说。”

    顾大人?

    顾轻衍?

    这京城里,虽然姓顾的人多,但还有哪个人在京城被人称为顾大人?

    幕僚们对看一眼,顿时安静了。

    楚砚出了书房,管家迎上他,用极小极激动的声音小声说,“殿下,顾大人带来了一个小孩子,那小孩子……那小孩子管老王爷叫曾祖父……“

    楚砚脚步猛地一顿,看向管家。

    管家快哭了,“的确是管老王爷叫曾祖父,管顾大人叫小姑父,那孩子……那孩子长的很像当年安家的长公子……“

    楚砚呆住。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快步往前走,“他们在哪里?”

    “在您的院子。”

    楚砚点点头,一阵风一般地卷去了自己的院子。

    路上,他脑中闪现出一个人影,那一年,安家的长公子安启辰来京住了半年,皇后让其做大皇子的伴读,他还记得,他每逢看到他,都不太喜欢他小小年纪总是板着一张脸,所以总爱捏着他的脸逗他说“小表弟,你都不会笑吗?”,那半年,如今回忆起来,却是他活了这么多年最有乐趣的日子。

    他不敢想象,竟然会有一个像那个人的小孩子,且喊老王爷曾祖父,喊顾轻衍小姑父,那这个孩子是谁?是外祖父前些天跟他说的让他见的人?

    楚砚从来都是一板一眼规规矩矩从小到大从没见他为了什么事情在自己的府邸里不顾形象地奔跑的人,可是这一次,他破了例。

    安启辰这个名字,在喜爱他的人的心里,如同魔咒,让人忘不掉。

    他的孩子,那该是多么的无价瑰宝?

    夜凉如水,楚砚生生地跑出了一身汗,用最快的速度短短时间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第三十六章 表叔(二更)

    九月三十日这一晚,与寻常的日子相比,颇有些不同寻常。

    至少对于七皇子府来说,十分的不同寻常。

    这一夜,夜色凉如水。

    顾轻衍带着安易宁来到七皇子府,看守七皇子府的禁卫军这一夜换了当值的人,悄悄在某个特定的时间避开了七皇子府后门口,顾轻衍的马车在这一特定的时间悄悄地从七皇子府的后门口无声无息地进入了七皇子府。

    七皇子府与顾家老宅有几分相似,虽然没有数百年沧桑的世家大族底蕴,但却一样的安静,静的连府内巡逻护卫的脚步声也听不见。

    安易宁坐在马车里,在马车进了七皇子府后,好奇地掀开车帘,向外看去,看了一会儿,拽了拽顾轻衍的衣角,小声问,“小姑父,这里就是七皇子府吗?”

    顾轻衍点头,“嗯。“

    安易宁又问,“那我一会儿就要见到七皇子了吗?”

    顾轻衍又点头,“嗯。”

    安易宁有点儿小兴奋,“听小姑姑说七殿下人很好,品性端正,德行极好,而且文武双全,规矩虽重,但是礼数教养皆……”

    顾轻衍:“……”

    他忍不住打断安易宁的话,“你小姑姑夸了他这么多话?”

    安易宁:“……”

    是啊,小姑姑夸了七殿下好多好话。

    他看着顾轻衍,车内小颗的夜明珠虽不明亮,但也能看出他脸上不悦的神情,相处这些时日它算是明白了,他这个小姑父就是爱吃醋,只要小姑姑夸了谁,他就吃味谁。

    哎,他一个小孩子也很是为难,一不小心就说漏嘴。

    他扁扁小嘴,立即改口说,“小姑姑也就只是夸了七殿下这么两句而已,夸小姑父您的最最最多呢。说您是他心心尖尖上的人呢。”

    顾轻衍弯起嘴角笑。

    安易宁无语地没眼看地撇开头,他大概也许可能懂了,小姑父如今就喜欢抓住他的漏嘴故意引诱他说一些小姑姑夸他更夸他说喜欢他的话。

    这么欺负一个小孩子,也就他干得出来。

    安易宁小小年纪叹了口气,老父亲一般地憋了半响,才又被好奇心拉了回来,对顾轻衍问,“小姑父,一会儿见了七殿下,我该叫什么呀?”

    顾轻衍温声说,“论辈分算起来的话,好像是你应该叫他表叔。”

    “好像?”

    “嗯,大约就是这个。”

    安易宁:“……”

    小姑父这么聪明,也不会论辈分的吗?这好像大约听起来怎么觉得不靠谱?

    马车从后门进了七皇子府后,走了一段路,越过二门,直接进了楚砚的院子。

    老南阳王有些日子没见到自家的小曾孙了,想的很,早就等在了院门口,见马车来到,立即走上前。

    安易宁挑开车帘,高兴地喊了一声,“曾祖父。”

    “哎哎哎。”老南阳王老脸乐成了花,“曾祖父的小乖乖,曾祖父都想你了。”

    安易宁:“……”

    曾祖父这个老头是在七皇子府憋闷的狠了吗?要不然第一次见面都没这般热情的喊他小乖乖,如今竟然这般激动的喊他小乖乖?

    安易宁自觉自从跟在小姑父身边,已经被他的各种奇葩拧巴弯弯绕绕的心思给锻炼的成长成为大人了,还被称作小乖乖,他实在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顾轻衍低笑一声,“深秋的夜晚天气凉寒,安爷爷在屋子里等着就是了。”

    “无碍无碍,我这把老骨头,整日里用好药养着,已经硬朗了些。”老南阳王把安易宁抱在怀里,举了个高高,然后才将他放下,问,“你们来时没弄出大动静吧?”“

    “没有。”顾轻衍摇头,“安爷爷放心。”

    老南阳王点点头,招呼二人,“小七在书房和幕僚议事,我让人去喊一声,你们先跟我进屋。”

    顾轻衍点点头。

    老南阳王牵了安易宁的小手,问安易宁这些日子在顾家都做了什么?

    安易宁红着小脸蛋一一作答。

    老南阳王放心地点头,“嗯,挺好,不错,果然你小姑姑做的对,跟着怀安你能学许东西。“

    安易宁心想着可不是能学许多东西吗?这般跟在小姑父身边几年,待他长大了,好的坏的怕是都会跟着小姑父学个全,尤其是小姑父动心思耍手段别扭拧巴奇葩的各种绑住喜欢的女孩子的手段,都能每每让他瞋目结舌。

    哎,小姑姑就是被他这一张脸和各种手段给绑住的。

    楚砚来的很快,比老南阳王、顾轻衍、安易宁三人想象的快。

    三人几乎刚坐下茶水还没喝一口,便见一个人影带着暗夜里的凉气一阵风一般地吹进了院子吹进了屋。

    房门推开,楚砚微微带着些喘的站在屋门口,发丝被风吹的有些许凌乱,略过老南阳王,略过顾轻衍,目不转睛地定在了安易宁的小脸上,一时间目光定住,久久没动。

    老南阳王瞧着叹了口气。

    每一个熟悉极了安启辰的人,与安启辰交好的人,见到安易宁的第一眼都是这般。

    他住进七皇子府七八日,也是第一次瞧见楚砚这个失了镇定淡定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楚砚才动了动,向前走了两步,来到安易宁面前,对他用极轻的声音问,“你叫什么名字?”

    安易宁看着楚砚,心里想着,这个人就是七殿下吗?他怎么没有小姑姑说的一板一眼一丝不苟常年板着脸面无表情啊?他明明脸上的表情很是丰富,尤其是一双眼睛里,各种情绪。

    他还不太会观察揣摩各种情绪,但这种情绪,他自从被小姑姑带回安家,见了曾祖父,见了崔叔叔,见了沈叔叔,看到过许多。

    激动、克制、压制情绪、不敢置信。

    他乖乖地给楚砚见了个礼,脆声说,“我以前叫安易宁,如今叫顾易宁。”

    楚砚抿了一下嘴角,“姓安?你的父亲是谁?”

    哪怕心中已经猜个八九不离十,但他还是想确定一遍。

    安易宁脆生生地说,“安启辰。”

    楚砚眼眶一红,难得地蹲下身,一把将安易宁抱在了怀里,哑着声音轻声微哽地说,“你父亲叫安启辰,你爷爷是我外祖父,你小姑姑是我表妹,你祖母是我母亲,你该叫我什么?”

    安易宁憋了憋,“小姑父说叫您表叔?”

    楚砚点点头,“嗯,叫表叔就对了,我是你亲表叔。”

    安易宁:“……”

    哎,这个亲表叔看起来有点儿傻啊,自然是亲表叔了,他也没有几个亲表叔。

    楚砚抱着安易宁的小身子,抱了好一会儿,才放开他,与他平视,“你今年多大了?”

    “八岁。”

    “一直在哪里?”

    安易宁歪着头,颇有些骄傲地说,“我和我娘被小姑姑藏在了一个地方,以前连曾祖父都不知道我的存在呢。”

    楚砚微笑,夸赞道,“你小姑姑真聪明。”

    老南阳王:“……”

    顾轻衍:“……”

    安易宁默默地瞥了顾轻衍一眼,见顾轻衍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喝着茶,又默默地转回头,看着楚砚。

    楚砚摸摸他的脑袋,这才站起身,对顾轻衍道,“外祖父初来时,便与我说,你会带一个人让我见见,没想到真是一个意外之喜。”

    顾轻衍微笑,“宁儿以后便随我待在京城了,以后要劳烦殿下照看的时候会很多。”

    楚砚拉着安易宁坐下身,“大表兄的血脉,我自然不遗余力。”

    老南阳王接过话,“当年啊,启辰埋骨沙场后,他的未婚妻清灵要殉情而死,幸好小丫头察觉不妙,及时赶去了许家,救下了清灵,大夫诊脉时,发现已怀有身孕……”

    老王爷将安华锦隐瞒安易宁的经过如实地告知了楚砚。

    京城有顾家,有楚砚在,安易宁哪怕有一日露面在人前被人探究彻查身份,有顾轻衍和楚砚联手相互,也是不怕的。

    楚砚听完还是那句话,“表妹真是聪明。”

    顾轻衍大体能察觉到楚砚每逢提起安华锦时语气略微的不同,到底那日宫宴之日还是在他心里落了痕迹,不过人已经是他了,他还是得感谢楚砚心地纯正没有在那等情形下趁人之危。

    他淡笑地问,“七殿下对于平叛五峰山,可有好的法子了?”

    楚砚摇头,“还不曾。”

    顾轻衍温声道,“五峰山若是与朝廷硬杠,也得不到什么好结果,硬攻不是什么好法子,不如智取。我这里有一个法子,七殿下听听看?”

    楚砚坐正身子,“洗耳恭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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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凤华庭介绍:
老南阳王病逝前,为安华锦选了一个未婚夫,名门世家顾家的七公子。
传言顾七公子温雅玉华,风骨清流,是顾家新一代最拔尖的人才。
安华锦一听,脸都黑了,摇头再摇头,死活不要。
十三岁那年,她第一次进京,仰慕帝京城八大街的红粉巷,想去见识见识,没想到没摸到美人的手,却险些死在温柔乡。
因为她遇到了一个人——
八大街背后的公子爷。
那是真正的爷。
毓秀风流,弹指间让人化成灰。
她死里逃生后,命人查了两年,才知道那个人叫顾轻衍,是顾家的七公子。
她有多想不开,才会嫁给他?
于是,老南阳王直到咽气,也没等到安华锦点头。
后来——
谁也没想到,她带了三十万兵马,兵临城下,只为逼婚。
顾轻衍敢不娶她,她就马蹋顾家!金凤华庭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金凤华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金凤华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