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严令(一更)
七皇子府,楚砚已闭门思过了整整一个月。
他这么多年有自己的势力,自然不同于皇后,皇后待在皇宫里,只要皇帝下了口谕命禁卫军封锁了她的宫门,她便得不到外面的消息,但楚砚不同,哪怕皇帝派人盯着七皇子府,但他一样能得到外面的消息。
比如,敬王十分受宠,接手了朝中大半事务,这一个月来,势头很盛。
比如四皇子、五皇子不甘落后,没敢明着与楚澜杠,却暗中也在发展自己的势力。
比如顾老爷子已经病倒了一个月了。
比如南阳半丝消息都没传来,外面根本就没有安华锦回南阳城后都干了什么的消息,也没有顾轻衍去了南阳城后的消息。
比如,皇帝这一个月上了好几次火。
比如王岸知十分受皇子器重,皇帝有什么事情,都会找上王岸知,王岸知成了朝中新贵不说,还成了皇帝面前的红人,更官职连升三级,兵部尚书告老,他一跃成了兵部尚书。
……
消息太多,楚砚常常听过后摆摆手,不置一词。
楚砚这么些年在皇帝面前练出了,能沉得住气,单七皇子府的许多幕僚都沉不住气了,这么多年,他们陪着楚砚,在二皇子和三皇子受宠时,十分艰难地避开二皇子和三皇子受宠皇子的锋芒一步一步走来。
二皇子被赐死、三皇子势力受牵连打击一下子式微后,楚砚前景在望,似乎一下子好了起来,但随之也伴随着巨大的压力。这半年里,他被无数人的目光盯着,处理了无数棘手的事儿,早先大旱,后来大涝,旱灾水灾,他都管统筹调度,尤其是陛下与花似玉颠鸾倒凤那些日子,朝务都推给了他,他每日辛苦的不行,连个好觉也睡不好,身边亲近的支持他的人都看在眼里,可是明明一切看着都好,谁知道,转眼间,就一落千丈,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如今他已被陛下勒令闭门思过一个月,一个月对寻常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争权中的皇子来说,那影响可实在太大了。有支持他的人可能会看着形势动摇,有他辛苦培植的势力可能被其他的皇子蚕食,根基被人深挖趁机铲除,再更久一些,最严重的后果,就是多年经营毁于一旦。
幕僚们有的嘴角都起了泡,“殿下,您吱个声啊,该怎么做?我们总不能这么一日又一日地干等着。”
楚砚看着面前最心腹的幕僚,“等南阳的消息。”
幕僚们对看一眼,“南阳至今还没有消息,这么一直等下去,万一南阳反了,那陛下您可就危险了。”
楚砚淡淡一笑,“南阳不会反。”
就算要反,无论是南阳王,还是安华锦,都不可能不管他和他母后。
一名幕僚捋着胡须道,“殿下,您这般镇定,可是安小郡主走时,与您说了什么?”
“她是说了些话。”楚砚不打算与幕僚们说,“所以,耐心等着就是了。”
幕僚们只能作罢。
不过没等两日,南阳传来消息,老南阳王接了陛下的传召,已经启程离开了南阳前往京城而来。
幕僚们都心惊了,对报信的人问,“消息确实吗?老王爷已经启程了?那安小郡主呢?”
“消息确实,老王爷的确已经启程了,没有安小郡主的消息,大概是没来。”
幕僚们又问,“老王爷来京,带了多少人?”
“老王爷据说是轻装简行,只带了几百护卫。”
幕僚们更心惊了,齐齐看向楚砚。
楚砚倒是笑了,“外祖父一生戎马,战场上经历无数生死,怎么会惧父皇区区传召?父皇传召的是外祖父,表妹自然不必来,就算传召,表面也定然不来,父皇又何必再自打脸面?”
“可是老王爷入京后,陛下那里……万一对老王爷……”
“动手吗?父皇不敢。”楚砚摇头,“他想必也没有料到外祖父会这么快就应召,既然应了召,他的打算想必也是扣着外祖父,威胁表妹来京治罪。”
“这样一来,老王爷岂不是十分被动?小郡主为了孝道怕是也会被陛下胁迫。”幕僚开始担心起来。
楚砚笑笑,语气浅淡,透着淡淡情绪,几乎不被人察觉,“若她是那么听话的人,就不会离京回南阳,就会乖乖现身让父皇治罪了。她既然敢杀花似玉,敢在父皇的通缉下明目张胆地回南阳,就是不怕,她也不是会为了孝道而让自己被动的人。”
“那老王爷来京后呢?”幕僚对老南阳王毕竟不太了解,只知道多年来,楚砚性子淡漠,老南阳王似乎也不管这个外孙,一年到头,没有一封书信来往。
“来京后,陛下不放人,正好趁机养老了。”楚砚云淡风轻。
幕僚们:“……”
幕僚们一时你看我,我看你,都十分无言,一时间不知该再说什么。因为这么被楚砚轻描淡写地一说,仿佛老王爷来京,来赴陛下的鸿门宴,似乎也不是多大的事儿了。
枉他们老的已六七十,不如七殿下淡定。
一名幕僚道,“王岸知这个人,十分深不可测,行事手段十分邪性,此人如今深受陛下器重,一个月连生三级,已官拜兵部尚书,若是他在兵部动动手,那么,南阳军的供给,可就又难处了。”
“南阳军这么多年,也没用朝廷养什么。”楚砚冷笑,“王岸知就算想断了南阳军的供给,也饿不死南阳军,否则这么多年,南阳军谁都能养谁都能夺走了?”
安家之所以立世一百五十年,无非是呕心沥血,在朝廷指不上的时候,一己之力,蓄养着百万兵马,南齐和南梁虎视眈眈,隔三差五就联合起来打一仗,京城远,天子见不到血腥的战场厮杀,便以为盛世太平了,殊不知,没有南阳军,大楚早就被南齐和南梁联手灭了。
若是他以前不了解南阳军时,王岸知若是在兵部阻拦耽搁拖延不给南阳军供给,他也许会有这个担心,但自从安华锦入京后,他也对南阳深入地了解了些事情,自然不会担心了。
“据宫里传来的消息,王岸知十分推举敬王,怕是早已投靠了敬王。这个人实在有些厉害,背后又有王家,若是他投靠敬王,那么,有他帮着靖王,殿下这边更会艰难,毕竟,如今看敬王这势头,有陛下支持,十分迅猛。”
楚砚笑,“你们是不是忘了他的人被表妹收拾掉了十之七八?”
幕僚们齐齐一拍脑袋,这阵子敬王实在是风头太猛,让他们还真就忘了早在一个月前陛下开始通缉安小郡主时,敬王几乎可以算得上派出了倾巢人手出动,结果,全被安小郡主的人给绞杀了,只回来了一个,报了个信,倒地而亡。
如今,敬王还能有多少人?
风头迅猛锋芒毕露联络朝臣门庭若市又如何?自身势力,也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
除非……
一人道,“镇北王府苏世子近来与宸小王爷、江小侯爷十分叹得来,交情看起来十分要好,还未曾探得镇北王府彻底帮助敬王。”
一人接过话,“镇北王府大约是在观望,镇北王派苏世子进京,应该是为了探查京中形势。如今这般形式,镇北王怕是更会慎重。”
“王岸知那样的人,恃才傲物,心性邪肆,任意妄为,怕是看不上我八弟,如今为何会有他支持八弟的消息,此事还有待后观。至于苏含,他聪明的很,怕是也看不上我八弟,镇北王府若是想表态,早就会表了,不至于一直拖着,把宫里的良妃那么能忍的性子都拖急了,打着主意想借着回漠北省亲之机劝说镇北王扶持我八弟,只不过,父皇不知道基于什么考量,还没答应。”
楚砚负手而立,对众人摆手,“等外祖父入京再看吧!外祖父入京后,鬼魅魍魉,想动的,都会坐不住出手了。这段时间,吩咐下面的人,都听我命令,不准轻举妄动,违者重处。”
众人齐齐应声,“是!”
第八章 民情(二更)
楚宸、苏含、江云致三人这一日聚在一起,也在谈论老南阳王奉召入京之事。
楚宸叹气,“自从小安儿一走,这京城感觉都不热闹了。小安儿也忒没良心了,好歹相识一场,离开京城的时候,连吱一声也不曾,离京都一个月了,她愣是没让南阳放出一点儿消息。”
“当日安小郡主不辞而别,定然是迫不得已。”江云致道,“如今老南阳王入京,消息不是已经传遍天下了?待老王爷入京,这京城怕是又要热闹了。”
“老王爷的消息是有了,可是小安儿那个家伙,还没有消息啊。”楚宸百无聊赖,“还有顾轻衍,只知道他去了南阳,却是也没消息无从得知他在南阳做什么。”
“陛下比我们更想知道南阳的消息。小郡主这一个月来封锁了南阳的消息,我们不知道,别人同样不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若是南阳还能如以往一样任人随意探查消息,那么,南阳离倒下也不远了。如今正说明,南阳城比我们想象的要固若金汤。”苏含道,“我们镇北王府,做不到这一点。”
最起码,镇北王府拦不住皇帝的大内侍卫,也从来没挑战过将陛下派出的大内侍卫都绞杀了是什么后果。
不止镇北王府,普天之下,除了顾轻衍倾巢出动安家暗桩在皇宫内与禁卫军动了手外,也就只有安华锦,才敢杀了皇帝的心肝儿花似玉,绞杀了皇帝派去的大内侍卫,当皇帝发布的海捕文书通缉令视若无睹,堂而皇之地回了南阳一切照旧地过日子,且下令封锁了南阳所有对外消息。
除了顾轻衍和安华锦,换个人,这些都做不到。
楚宸懂苏含的意思,哈哈一笑,“南阳百万兵马,多年来,朝廷才给南阳拨多少款养兵?全靠安家自己养兵守护大楚边境,这就是底气。她的脾气就是翻脸了,也不怕没底气对上陛下。而我们善亲王府不行,善亲王府依附于陛下,广诚侯府也是,镇北王府比我们两府要好些,有兵有马,固守一地,你家老子镇北王狐狸似的,比安家人的一根筋要精明许多,所以,这么多年,朝廷的供给可没断过,陛下又不对你如何安排束缚,你惹不着陛下,镇北王府自然也犯不上得罪陛下。”
苏含叹了口气,“正是因为有南阳王府这个高个子在前面顶着,镇北王府才一直以来不被陛下忌惮。若是没了南阳王府,首当其冲,便是镇北王府。”
“所以说你爹是狐狸呢!当年南阳王世子妃挺着大肚子前往镇北王府借兵,就算不是看在你娘的面子上,你爹也会借兵。南阳王府倒下,镇北王府又有什么好处?”楚宸啧啧一声,“这么多年,南阳一桩接一桩的事儿,反观你们镇北王府,倒是太平安静。”
苏含一笑,摇摇头,“安家人耿直,先皇们时期也就罢了,但当今陛下做皇子时,我祖父那时还在,便提醒我父王,当今陛下若是坐了大位,镇北王府若是一直想安平,那就要改改生存之道了,当要对陛下献功。何为功?陛下好女色啊。我父王虽然狐狸,但谁又不是迫不得已?正是因此,这么多年,朝中清流们没少在背后给父皇上眼药,言谈话语背后看低父王,至今镇北王府的口碑不如南阳王府,所谓有得必有失。”
“这么说来,镇北王府也不容易了。”江云致笑起来,问苏含,“你何时回漠北?”
“等南阳王入京,我瞧瞧老王爷,便打算回去了。”苏含道,“我对老王爷好奇已久。”
“比当初对小安儿还好奇?”楚宸转过头。
苏含哈哈一笑,“差不多吧!我对安小郡主好奇,是因为他三年前揍的你三个月下不了床,真是把我好奇死了。后来我娘又跟我说曾经儿时有过口头婚约,我便更好奇了,想瞧瞧她的样子,看看是怎么样一个女子?我娘说南阳王世子妃当年可是个天下有名的大美人。”
“那你见了人后呢?”楚宸问。
苏含欷歔地摇头,“一点儿想法也没了,她太厉害了,顾轻衍也太厉害,那两个人厉害到了一起,不就是天生一对吗?”
楚宸哥俩好地靠在苏含肩膀上,似乎找到了知心人,大为诉苦,“哎,兄弟啊,我告诉你,你及时悬崖勒马,将好奇收了回去,没变质,那就对了。不像兄弟我,一头栽了进去,如今,心都死成死水一潭了,不但如此,我在宫宴那日,还咬着牙帮顾轻衍,如今好盼着他们好。”
苏含闻言奇怪地问,“我早就想问你了,安小郡主将你揍的三个月下不了床,你不是该恨死她了吗?怎么还……”
爱的要死?
楚宸听到他问,差点儿哭了,“我跟你说啊,她当时服用了百杀散,神志不清,若是寻常人,服用百杀散,早就跟一把杀器一样受百杀散支配了,而她却不是,她将我打的没有还手之力后,便自己左手拿着剑与自己的右手打,直到也把自己打的筋疲力尽只剩一口气,才作罢,生生忍着没结果了我。那时啊,我躺在地上,看着那个小丫头,觉得她漂亮极了,尤其是一手双手剑,可真是绝了。”
苏含:“……”
难怪!
江云致在一旁听的感叹,“安小郡主的确是个不寻常的女子,这样的女子,天下少有。”
“可不是少有吗?天下有几个安家?有几个安华锦从记事起就被带去了军中一呆十几年?也只有南阳军里长大的她,才养成了这么个人儿。”楚宸嫉妒又羡慕地说,“顾轻衍那张脸,可真是得上天眷顾,若非他那张脸,我也有机会。”
苏含:“……”
江云致:“……”
顾轻衍那张脸,天下还真是无人能及。不,有一个人也许能及,王家的六郎王岸知,可是王岸知的性子实在太邪性,一般人消受不来。
京城人都掰着手指头等着南阳王入京,南阳距离京城骑快马七八日的路程,正常行路半个月,南阳王本来吩咐让人正常行路,天明启程,天黑落宿,半个月自然会到了。
但是顾轻衍建议,“安爷爷,您多年没出南阳了,不想沿途好好地赏赏风景,看看你守卫了一生的大楚百姓如今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和生活吗?赶路不必那么急的,反正陛下召见您,也没别的事情,就是小郡主治罪一事,何必太赶?”
老南阳王一下子被说的心动了,“行,就按照你说的行路,我还真想好好看看安家守护的大楚百姓,如今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所以,这一走,就多走了半个月。
老南阳王从南阳启程时,九月中旬,到了京城,已将近十月中旬。
京城的人都等的头顶上都快长草了,才等到了老南阳王车队进京的消息。皇上更是等的没处发脾气,对王岸知问,“你说,南阳王这是什么意思?还沿途赏起风景来了?”
“老王爷是体察民情,沿途看看百姓们过的好不好,据说这一路,大多时候,都是住在了农家,吃农家饭,睡农家炕,百姓们可欢迎了,一路相送,老王爷的声望很高啊。”王岸知道。
皇帝脸色难看,多少年了,天下百姓有多少人知道当朝天子是谁?又有多少人知道南阳王是谁?知道当朝天子是谁的人,怕也就是十之一二,可是知道南阳王是谁的人,怕是三岁孩童老弱妇孺都知。
皇帝一时气哽住,半响没说话。
“陛下也不必着急,老王爷再慢,总是在往京城走,早晚会到的。”王岸知劝说。
皇帝沉默地点点头。
他已经在想,就算老南阳王入京,他能奈何得了他吗?他扣下南阳王,安华锦会受他威胁来京被他治罪吗?若是不行,该怎么办?
这样想着,他问王岸知,“若是安华锦依旧不来京治罪,朕不能杀了南阳王,又该如何?”
王岸知心想原来您知道啊,既然如此,何必揪着不放?一个花似玉而已,死了就死了,不就是杀个安华锦吗?多的是机会,何必闹的天下皆知。
他不动声色地回答,“陛下,走一步看一步,总有法子。”
皇帝只能作罢。
第九章 驳回(一更)
南阳王这么多年的确没有好好看过大楚百姓们的生活境况。
有安家镇守大楚边境,为大楚百姓们竖起一道太平的屏障,这是安家人为大楚百姓们做的最有力的支撑。安家人只管镇守边疆,不涉足大楚内地民生,但他以为,大楚边疆安稳,百姓们自然该是安平富足的。
当今陛下不是一个多么勤政爱民的皇帝,疑心大,但也只是针对安家,他还是宽和爱民的,虽没有什么大作为,但也没苛责百姓们怨声载道。
老南阳王一直是这样想的,直到,顾轻衍让他沿途多看看风景,顺便也看看他守护了一生的大楚百姓们的民生,他亲眼见了,才知道,原来,百姓们真实状况,没有他以为的过那么好,有的人的确安乐富足,但也只是少数人,多数的百姓们,都过的很苦,食不饱腹,衣不蔽体。
老南阳王震惊了,不敢置信,问顾轻衍,“怀安,你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顾轻衍温声说,“若是我没有出京前往南阳沿途十八千里走这一趟,我也不知道百姓们真实状况竟然是这般,直到月前与小郡主离京前往南阳这一路所见所看所闻,才了解了七七八八。”
老南阳王看着他。
顾轻衍叹了口气,“咱们这位陛下继位二十年来,处理政务,若是让我评一句,那就是无功无过,但是,奈何每一年大大小小,都有天灾人祸,陛下本人尚求无功无过,那么下面的朝中官员呢?效仿陛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样一来,天灾人祸虽然治理了,但也没妥善到最好的治理,所以,百姓们长年累月下来,疲于应对,日子便越来越艰难了。”
老南阳王闻言沉默下来。
“陛下住金屋华殿,琼楼玉宇,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玉液琼浆,不曾出京到民间体察过民情,官员们惯于阿谀奉承粉饰太平,陛下自得自乐,觉得只要南齐南梁不侵犯,大楚边境安稳,臣子们乖顺没反心,百姓们安居乐业,天下就是太平盛世好极了。他也会被后世人称赞一句仁德之君。”
老南阳王哼了一声。
顾轻衍笑笑,“京中太繁华了,皇宫更是集天下繁华之最。陛下空有对江山对臣子的掌控欲,却没有更大的强国野心,这么多年,只防着南齐和南梁侵犯大楚,却从没想过要主动去打南齐和南梁。”
顾轻衍话落,又补充了一句,“我去南阳时,路上也很是奇怪讶异百姓们竟然如此现状,便问了小郡主,这一句话是小郡主对我说的原话。”
老南阳王又哼了一声,“臭丫头,乳臭未干,便想着主动攻打南齐和南梁了,哪是那么容易的?那两国素来穿一条裤子。岂是我们大楚能打的了的?”
“我当时也说了与老王爷您差不多一个意思的话,但小郡主却说,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而陛下,阴谋诡计多,却从来不用在想这个上,只想着对付臣子。大楚幅员辽阔,周边除了南边盘踞的南齐和南梁强大外,东边很多小国,依附大楚,岁岁纳贡,年年称臣,南齐和南梁能联合,为何大楚就不能联合其余小国?虽然小国国力小,但也不是无兵无马,这么多年,享受大楚庇护,一直休养生息径自繁衍,到了如今,大楚的确依旧高高在上,但附属小国就差成脚底泥了吗?不见得。”
老南阳王这回倒是点头,“这话说的倒也没错。”
“若是大楚的下一代再没有一个励精图治的君主,那么,大楚江山还能支撑多久?百年怕是难。”顾轻衍轻叹,“安爷爷,您不必难受,安家对大楚百姓来说,已做的极好了,如今百姓们这般状况,不是安家的错。”
老南阳王心中的确很是难受,安家一直支撑着镇守边境,不让南齐和南梁侵犯大楚一尺一寸土地,以为把百姓守护的很好就够了,可是谁知道,事情远没有如此简单。
“治国之道啊。”老南阳王也叹息一声,“我老了,就算有豪情壮志,也都无用了。怀安,你正值好年华,大有可为,这天下啊,还是要靠你们这一代来图强,让百姓们过上好日子为己任。”
顾轻衍点点头。
他忽然想起,他曾经年少时,也是有过志向的,那个志向在这一刻忽然清晰起来。彼时,他面前还有一个人,身怀忧国忧民之心。
他静站了片刻,回过神来,温声说,“安爷爷,快到京城了。”
老南阳王点点头。
老南阳王走了一个月,在十月二十这一日到了大楚京城。此时,距离安华锦杀了花似玉惹得陛下大怒要对她问罪那日,已过去了七十天。
若不是陛下闹的动静这么大,七十天足够百姓们把这件事情忘的一干二净。但因为陛下不依不饶,这件事情虽然过去了七十天,反而更让人瞩目了,尤其是南阳王入京分辩,更是将此事推向了一个新的方向。
很多人都揣测不知老南阳进京是好还是坏,好奇这件事情该怎么收场。
老南阳王的车马距离京城还有半日路程时,楚砚在七皇子府内派人向宫里递了两个月以来的第一封折子,请旨出城去接老南阳王。
皇帝看到了楚砚的折子,不想批准,这个儿子他如今一点儿都不想看见,若是他但分像他些,也不至于让安华锦这个他送到他嘴边的肥肉跑了,且还牵累花似玉和她腹中的皇嗣被杀,他身为皇子,一点儿也不为君父分忧,简直大不孝。
可是老南阳王毕竟劳苦功高,为大楚立下赫赫战功,身份摆在那里,理当有人去迎,的确是楚砚去更合适。
可是,他实在不想放楚砚出府。
正在他不想批准又为难时,敬王来到了南书房。
敬王是闻风来的,见皇帝脸色不好,心里便有了谱,试探地问,“父皇,您可是为了七哥上的折子而为难?您既不想放他出来,又不想南阳王的身份不派人接应落下话柄?不如儿臣替您分忧可好?”
楚澜这一阵子的确是为皇帝分了不少忧,让皇帝很是有时间缅怀花似玉。
皇帝对楚澜很是满意,最起码,这是个最听话的孩子,他指东,他打东,他指西,他打西,他沉声文,“你能如何为我分忧?”
“父皇下旨,派我出城去迎接南阳王,儿臣是您的儿子,身份上也是够了。礼数上也挑不出错来,不是吗?正好也告诉南阳王,您虽然派人去接应他了,但安小郡主未缉拿归案之事您是十分不满的,对七哥,也是不满的。这也算是个下马威?”楚澜看着皇帝,“父皇,您说呢?”
皇帝深觉有理,烦心一下子解除了,扔了楚砚的折子,对楚澜吩咐,“好,朕命你去接应南阳王,今日朕先不想见他。他能在路上走了一个月,朕也不能急哄哄的见他。”
“父皇说的极是。”楚澜附和。
皇帝对他摆手,“好了,你去准备吧。”
敬王如愿地得了这个差事儿,出了南书房。
楚砚没等到宫里批阅的折子,便知道皇帝驳回了他的请旨,不会放他去接应南阳王,这倒是在他意料之中的事儿,倒也没有什么失望的。
府外的消息传出,敬王得了圣旨,奉旨出城迎接南阳王,七皇子府的幕僚们对看一眼,都叹了口气。敬王实在是太会见缝插针了。只能盼着老王爷来京后,别太忍让了吧,否则,他们殿下不知要思过到什么时候。
一个月时,他们心焦慌乱,如今已两个月又十天,反而也被磨了性子,遇到事情都不那么激动了。
半日后,随着老南阳王的车马来到城门,沉寂了许久的京城,似乎霎时也热闹了起来。
第十章 迎接(二更)
南阳王的车马来到城门,迎接他的敬王一刻不多一刻不少地正好来到城门迎接,半丝都没提前等候,拿捏准了这个时辰。
可是敬王没想到,在他来到城门后,看到了楚宸、苏含、江云致三人,三人看起来已等了许多时候,一边闲坐着聊天,一边向远处看,见老南阳王的车马来到,楚宸先从车上跳了下来,径直奔着老南阳王的马车走去。
在楚宸之后,苏含也激动地跟了上去,江云致也尾随二人一起,快步了过去。
三人很快就到了那辆马车前,一起围住了马车。
敬王:“……”
到底谁才是来接应人的?他们这是把他的活儿给抢了?
楚宸最先来到马车前,南阳王府的护卫有上次跟着安华锦来京的人,识得楚宸,于是,并没有拦着楚宸上前。
楚宸看着马车问,“里面的人可是安爷爷?”
老南阳王听闻来到城门下了,恰巧挑开帘幕,入眼便看到了楚宸那张年轻的俊脸,他一怔,呵呵笑了,“你是善亲王府那小子吧?”
楚宸嘿嘿一笑,连忙拱手见礼,“老王爷,您认识我啊?”
“认识认识,你与你爷爷年轻时长的有几分相似,不过,你爷爷不及你俊秀,你长的比你爷爷俊秀多了,大约是你娘长的好看,才改了善亲王府的门风,生出了你这么俊的小子。”
楚宸:“……”
他知道安华锦喜欢看脸随谁了,这妥妥的不用怀疑,随了安家祖上。
楚宸挠挠头,狡捷地问,“那您说,是我俊,还是顾轻衍俊?”
老南阳王:“……”
他愣了一下,哈哈大笑,心情很好地说,“小子,你让我老头子说实话吗?我平生最不会的,可就是说谎话。”
楚宸咳嗽一声,摇头,“您还是别说了。”
他已经知道了!
苏含这时推开楚宸,凑上前,露出他的一张脸,给老南阳王见礼,“老王爷好,您认得我是谁吗?”
他这一张俊脸,很是讨喜,脸上的表情十分激动,似乎看到老南阳王很高兴。
老南阳王细细地端详了苏含半晌,笑着说,“镇北王府的小子。”
苏含“哎呀”一声,“老王爷,您也认识我啊?”他高兴的几乎手舞足蹈,碎碎念,“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老南阳王被他逗的哈哈大笑。
江云致这时也来到近前,给老南阳王见礼,“老王爷好,晚辈广诚侯府江云致,给老王爷见礼了。”
他没有问老南阳王自己是谁,京城有两个江姓,礼国公府和分出去自立门户的广诚侯府,很久很久很久之前是一家,子孙太多,不像善亲王府和漠北镇北王府,善亲王府只楚宸一个,漠北镇北王府目前在京城的只苏含一个世子,都好认,他就不好认了。
要说江云致不止聪明,且还心思玲珑细致,这时便能体现一个人了。
老南阳王赞赏地看着江云致,表扬,“好小子,心思细致,人也聪明剔透,广诚侯府有你,前途不可限量啊。”
江云致微微不好意思地一笑,“多谢老王爷夸奖。”
三人围着老王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半晌话,楚宸问,“老王爷,顾轻衍呢?他可与您一起回京了?”
“他啊。”老南阳王笑,“他比我早走一步,如今早已入城了。”
楚宸:“……”
顾轻衍神不知鬼不觉地入城了?
他看着老南阳王,“比您早多久?”
“半个时辰吧。”
楚宸:“……”
他看向一旁的苏含和江云致。
苏含和江云致:“……”
他们知道老南阳王要入城,特意早早就来了城门口等候,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没发现顾轻衍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入的城。
顾轻衍果然是顾轻衍。
楚宸彻底地认识到,自己真是自愧弗如了。
楚澜等了半晌,楚宸等三人一直围着老南阳王说话也不散去,他心中气闷极了,不能等老南阳王马车上前,他只能驱马上前,端坐在马上,对这老南阳王拱手,“老王爷,本王奉父皇之命,前来迎接您入城。”
他口里称呼着您,姿态上却是高高在上,骑在马上,连马都没下,只敷衍地在马上对老南阳王行了个礼。他知道南阳王府是不可能放弃楚砚支持他的,所以,他也懒得在老南阳王面前买好,今日他来,就是给老南阳王一个下马威的。
所以,姿态上,他做的十足。
楚宸、苏含、江云致三人回头,便看到了楚澜。
自从楚砚被卸了一切职务闭门思过后,楚澜这些日子可谓是风头无两锋芒毕露,以前的隐忍全不见了,如今行事张扬的很,对储君之位显然是志在必得。以前暗中秘密地拉拢朝臣,如今,已明目张胆了。
陛下大体是真有立楚澜为储君的心思,所以,近来很是器重楚澜,很多朝务都交给他来做,他做的无功无过,是过得去的,朝臣们也没什么挑刺的声音。
支持楚砚一党的人,不知道是私下得了楚砚什么命令还是如何,总之,这两个多月以来,没有人在朝堂上为楚砚发声,没人提议让陛下将楚砚放出来。楚澜开始觉得不大好,朝臣们不跳着闹着为楚砚出头,那么他怎么找楚砚一党的错处?可是他与陛下提了,陛下却不以为意。
陛下反而对他说,“只要你手中抓住了权利,攥住了朝臣们的命脉,他们是谁的人又怎么样?一样得为你出力,再者,楚砚那个寡淡的性子,能有多少支持他的人?如今楚砚被朕关起来了,一个个便做了缩头乌龟,那么支持他的人,也不堪大用,花架子罢了,你在意作甚?他若不是皇后嫡子,朝中都没他的位置。”
楚澜觉得皇帝的话也有道理,所以,这两个月以来,能找到错的,就拔除了,找不到错的,就等着机会,他觉得,只要给他时间,有皇帝支持他提携他,他总能将楚砚的势力都拔掉。
对于楚宸、苏含、江云致这三个人,近来时常凑在一起,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三人搅在一起的,如今他看见这三人,就觉得头疼。
善亲王没什么不好,就是护犊子,楚宸呢,这个人有能力,但不太受掌控,与人交友,随着性子来,论起来,他是宗室,与皇室亲缘不太远,他还得称呼他一声堂兄,楚宸是个有本事的,但是不好拉拢,他也不买他的账,而苏含呢,他这些日子有点儿回过闷来,他怕是被苏含耍了一通,这是个滑不溜秋聪明会给人下套会玩人的,他看走眼了,但是奈何,他人手因为安华锦折了七八成,如今没心思对付他,况且,他还要争取镇北王府呢。
至于江云致,广诚侯府背靠陛下,被陛下列为自己亲臣,看广诚侯自然是亲臣,但看江云致,怕是不见得。不过,他目前也动不了,但拉拢,怕是也难。
这三人,被他遇到,最是不好处置。
“原来是敬王殿下。”楚宸一笑,只看了一眼,没怎么搭理敬王,便转回头,对老南阳王说,“安爷爷,安家老宅好久没人打扫了,空空荡荡的,您不如别去住了,随我去我家善亲王府小住得了,正好您也能跟我爷爷做个伴聊聊天什么的,我出门时,我爷爷嘱咐了,也是这个意思。”
苏含、江云致不妨楚宸还能有这个操作,对看一眼,想着昔日老南阳王和善亲王斗的不可开交,斗了三年多,看那三年过往,谁能想到今日握手言和都到了相请入家门的地步了?
也是奇了。
老南阳王看了楚澜一眼,恍然,原来这就是敬王,乳臭未干的一个小子而已。他连敬王的话都没回,对楚宸摇头,“不了,多谢你和你爷爷的好意,我啊,不住安家老宅,住去我外孙的府邸。”
楚宸“啊”了一声,“楚砚啊,您住亲外孙府,那是应该的,我们这就送您过去。”
“行,走吧,正好我找不到,你们给我带路。”老南阳王话落,放下了帘幕。
楚宸、苏含、江云致三人动作利落地一挥手,带着南阳王府的队伍绕过了楚澜入了城。
楚澜:“???”
第十一章 喝退(一更)
楚澜眼看着南阳王理都没理他,一句话都没说,由楚宸、苏含、江云致三人带着入了城,一时间一口气憋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
老南阳王这是什么意思?
看不上他?
他脸色憋的铁青,想纵马追上去,但又按捺住了,这是在城门口,老南阳进京第一日,若是闹僵起来,动静闹大了,对他没什么好处,如今他正是在朝中攒声望的时候,朝中向着老南阳王的人不少,他不能因小失大。
不过,他得进宫去父皇面前先告一状,就说南阳王目无父皇,否则不会见到他这个父皇亲派的迎接人理都不理。
敬王打定主意,立即进了宫。
楚宸走远后,回头瞅了一眼,便看到了敬王前往皇宫而去的身影,小声嘟囔一句,“小人得志。”
苏含深以为然,压低声音说,“敬王不堪大用,大位若是落在他手上……”
江云致叹了口气,“就算他如今得势,也不该这般给老王爷下马威,老王爷立下赫赫战功时,他还没出生,敬王连敬重二字都不知道怎么写,将来也不会让人有什么期望。”
“就他?还大位呢,比得楚砚一根手指头吗?你看看楚砚,人家闭门思过七十天,一声令下,自己的人听话的说不动就不动,敬王自诩铲除了楚砚不少人,可是他又怎知楚砚正好在借他之手除去浮毛之才?能够被洗礼剩下的,才是真金,亏他还沾沾得意,愈发地锋芒毕露,以为楚砚被打压的在府内要吐血了,其实不知,没准楚砚正在府内笑呢。”
“呃,七殿下那人,天生就不会笑吧?”苏含琢磨着说。
楚宸:“……”
江云致:“……”
楚宸瞪眼,无语地看着苏含,“我说的是这个意思吗?你这歪的方向也太清奇了。”
苏含嘿嘿一笑,“我来京这么久,就是没见过七殿下笑。”
楚宸想了想,“他惯常的确是喜欢板着一张脸,但也不是不会笑,就是不常见到罢了。”
“心里笑也是笑吧。”江云致接过话。
楚宸哈哈大笑,“自然算!”
三人的话题歪到了天边,一时再没人议论楚澜。
老南阳王坐在马车内,没听到三人嘀嘀咕咕的说话声,一手挑着车帘子,注意力都放在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上。
对比八年前他来京那次,京城似乎没什么变化,但这没什么变化,反而才是最可怕的,八年前的京城与如今的京城一般无二,没什么变化,也就说明没怎么兴盛和发展,还是老样子,便是没什么进步。
老南阳王看了一会儿,放下帘幕,心情算不上好。
他能猜得出,今日皇帝没派楚砚来,可见楚砚的处境,如今已十分不得皇帝喜欢,连他进京,也不派楚砚出来接,反而是派了敬王出来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他对皇帝早先的隐隐失望,如今不可避免地又加深了。
陛下喜欢乖巧的人,偏偏楚砚不是,安华锦也不是,所以,如今陛下连带着对他对安家,怕是已十分恼恨了。
此次进京,哪怕已做好了准备,单他还是高估了陛下,陛下如此,免不了让他为大楚的将来而忧心。
在楚宸、苏含、江云致三人的带领下,南阳王府的车队很快就来到了七皇子府。守在七皇子府外围的禁卫军看着前来的带有南阳王府标志的马车,一时都有些发愣。
南阳王府的车队怎么来了七皇子府?不是该去安家老宅吗?
车队停下,楚宸对车内道,“安爷爷,七皇子府到了。”
老南阳王挑开车帘,入眼处是守在七皇子府的禁卫军,他脸色微拧,“这是怎么回事儿?”
楚宸叹了口气,“因小安儿之事,七殿下惹怒了陛下,陛下让他闭门思过,如今已关了七十日了。”
老南阳王沉下脸,他早先已得到消息,楚砚被皇帝革除了一切职务,吩咐闭门思过,可是哪个皇子闭门思过是要禁卫军在府外围困守着的?这不是思过,这是圈禁。
再说,哪怕安华锦杀花似玉是做的不妥,但他也不觉得与楚砚何干?楚砚哪里有什么错。他错的无非是不听陛下的话没对安华锦如何吧?
老南阳王心里憋了口气,下了马车,绷着一张脸道,“吩咐七皇子开门。”
一名禁卫军千夫长走上前,对老南阳王拱手见礼,“可是南阳王府老王爷?陛下有令让七殿下闭门思过。”
老南阳王瞅了这人一眼,“陛下可有说过不准我住进七皇子府?”
“这……”那人犹豫。
“这什么这?陛下说过没有?”老南阳王老脸一板。
老南阳王统领百万兵马,一身肃杀之气,不绷起脸露出气势时,可以是和笑呵呵的慈祥和蔼的老头,一旦绷起脸来时,寻常人在他面前能吓尿裤子,不是一般人能接下他绷着脸质问的。也就安华锦、沈远之这俩在他面前从小皮惯了的,不管他怒不怒抡不抡军棍,都没皮没脸该跑就跑。
这名千夫长骇了一跳,脸都白了,几乎站不稳,“没、没有,陛下没有说过。”
“那就是了,陛下没说过,你一个小小的千夫长吧?又资格连本王?”老南阳王背着手,“能耐了你。”
那名千夫长自然不敢再拦了,自己倒退了三步,让开了路。
“楚宸小子,你去喊门,让楚砚出来迎我。”老南阳王吩咐。
“好嘞。”楚宸欢快地答应了一声,立即上前,砰砰砰敲门。
七皇子府的门童早就偷偷地从门洞往外瞅了,机灵的人已赶紧跑去禀告楚砚了,如今见老南阳王喝腿了看守的禁卫军,说要住进七皇子府,顿时高兴了,在楚宸喊门时,连忙手脚麻利地打开了大门。
七皇子府关闭了七十天的大门打开,门口霎时一片敞亮。
老南阳王没立即进府,而是对楚宸、苏含、江云致三人道,“老夫刚进京,有些舟车劳顿,就不喊你们叙话吃酒了,你们三个小子不错,改日老夫请你们一起吃酒。”
南阳王虽然一把年纪了,但绝对是个能陪小辈们吃酒玩在一起的老头,刀枪剑戟斧钺钩刺,没有他不会的兵器,小辈们也爱向他请教,他不板着脸训人时,那真是谁都爱和他过两招,总是想往他跟前凑,他也爱和小子们过招,人虽老,常常嘴边说着老了老了不中用了,但不被烦心事儿困扰时,心态还是极为年轻的,他常常气笑着说,他若是整日里爱生气,早就被安华锦那混账丫头和沈远之那混蛋小子给气死了,如今能活着没被气死,也是自己功夫到家。
楚宸、苏含、江云致三人仰慕老南阳王,一生戎马的老人,到老了,更是处处透着人有一老,犹如一宝的光芒,他们三个打着就是与老王爷讨教一二的打算,如今听了老南阳王的话,自然高兴的很,无不应承。
“老王爷,说定了啊,您歇够了,便喊了我们三个过来,可别忘了。”楚宸嘱咐老南阳王,顺杆子爬,嘿嘿笑着说,“我想跟您过招。”
“臭小子,连我孙女都打不过,还想打我?”老南阳王笑骂了一句,“你等着,忘不了你。”
楚宸:“……”
安华锦那是服用了百杀散!给他十个,当年他也打不过啊!哎,这成了别人笑话他一辈子的事儿了,郁闷!尤其是,别人笑话他也就罢了,老王爷能不清楚吗?也故意笑话他。
怪不得能教导出安华锦那坏蛋,可见老王爷一大把年纪了,也恶劣。
他心中腹诽,但是不敢说。
这时,楚砚从府内匆匆走了出来,没看出特别的惊喜,也没有太惊讶,甚至是还是他那张淡漠寡淡的脸,没多少表情,只步履匆匆,能看出很欢迎的态度来。
他来到近前,收了疾步,稳了稳步子,看了楚宸、苏含、江云致三人一眼,目光定在老南阳王面上,稳重地对老南阳王见礼,“外祖父!”
第十二章 入府(二更)
老南阳王瞧着楚砚,这是他的外孙,八年前来京,他见过,他长了近二十年,算上八年前那次,和今日这次,他也就见过他两面。
八年前,这孩子就是个俊秀的孩子,彼时模样已初长成,脸庞还带着微微的稚色,仰着脸对他问南阳什么样?一脸的好奇,那时的他,还嫩的很,面相也比如今看着可爱些,如今八年一晃而过,他真是长大了,脸上的神色果然如传言一般,淡漠没多少表情,都说人的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他的眼睛也是一片淡漠之色,让人看不出情绪。行礼不卑不亢,不疾不徐,稳重的很。
这孩子,让他很难与八年前仰着脸对他稚嫩询问南阳城是何模样的孩子联系起来。
帝王家,果然是最为磨砺人。
他的女儿,昔日在闺阁时,是娇娇女,也是娇俏巧笑倩兮的,生下来的孩子,自然也不该是这般冷漠冷漠,可见陛下这么多年来,对他真是一点儿都不好,却又碍于嫡子身份将他放在身边,才养成了他如今的性子吧?
老南阳王心下叹息一声,伸手拍了拍楚砚肩膀,“安家老宅久无人住,空旷的很,我是个不敢孤寂的性子,没人的地方懒得待,想着你这七皇子府,人气旺,在京期间,便住在你这里了,如何?”
“欢迎之至,外祖父请。”楚砚终于笑了一下,很浅,回身对身后管家吩咐,“赶紧去收拾一处最好的院落,供外祖父住。”
“不要距离你的院子太远,近一些的。”老南阳王吩咐。
楚砚点头,问管家,“可听到了?”
管家连忙回话,“是老王爷,是七殿下,老奴听到了,这就去收拾,殿下先请老王爷入府吧。”
管家说完,匆匆去安排了。
因老南阳王没提前传信说要住七皇子府,所以,管家带着人好一通应急忙活。好在七皇子府素来规矩严,上下有序,管家吩咐起人手来,也不那么手忙脚乱,而是荆条有序又迅速。
楚砚道,“管家带着人收拾还需要些时候,外祖父若是累,先去我的院子里休息。”
“不累,去你的书房休息一会儿吧。”老南阳王摇头。
楚砚点点头,请老南阳王入府,同时看向没走的楚宸、苏含、江云致,“多谢你们送外祖父过来,可入府小坐?”
“不了,先让老王爷歇着,我们改日再来找老王爷喝酒请教。”楚宸三人齐齐摆手,又与老南阳王说了两句话别的话,一起离开了七皇子府。
楚砚带着老南阳王入了府。
楚宸走了几步路后说,“你们俩瞧见了没有?老王爷那气势,不愧是上过战场的人,可真是声如洪钟,气势如虹。禁卫军的千夫长屁都不敢放一个。”
苏含哈哈大笑,“毕竟是老王爷嘛,这气势自然该有的。”
江云致接过话道,“七殿下被关了七十日,真是半点儿没憔悴。”
楚宸:“……”
苏含:“……”
他们二人一起看着江云致,异口同声,“你盯着楚砚看的那么细致?”
江云致一噎,气笑了,“哪里是细致?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七殿下没受影响,还是一如既往,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没注意到他,我一颗心都在想着哪日与老王爷过招了。”楚宸道。
“我也是。”苏含道。
江云致:“……”
这二人是个武迷,他自愧不如。
楚砚带着老南阳王往府里走,一边走一边说,“外祖父,我听闻您月前就启程了?为何今日才到?”
“怀安让我沿途多看看风景,也看看安家守护了多年的大楚百姓过的可还好?便走得慢了些。”
“那外祖父可看到了?外面的大楚百姓们过的可还好?”楚砚问。
老南阳王叹了口气,“过的不太好。十之一富余安乐,十之三四衣食不愁,十之五六忙碌一年仍没有存粮,甚至吃不饱,一年比一年不如,日子越来越艰难,食不饱腹,衣衫褴褛。总之,大部分人过的都是不好的,有许多老弱妇孺,住在草棚里,不知那日就饿死了冻死了,人生百态,真是看尽。”
楚砚震惊了,“外祖父,怎会如此?”
老南阳王摇头,“一言难尽呐。”
楚砚看着老南阳王。
老南阳王道,“回头与你细说吧。”
楚砚点点头,问别的,“表妹可还好?沿途回南阳时,可受伤了?”
他知道王岸知在江湖下了悬赏令,虽然知道安华锦平安回了南阳,但却不清楚她是否因王岸知的江湖悬赏令而受伤,毕竟她回了南阳后,再无消息透出来,谁知道是不是受伤在养伤了。
老南阳王道,“那个臭丫头,怎么可能受伤?江湖上那些为才而对她动手的人,都被她给收拾掉了。她回南阳时,不止有自己带着的暗卫,还有怀安带着人的,半途上,崔灼那小子不放心她,又派出了人接应她,她一根毛都没少地回了南阳。”
“那就好。”楚砚笑了一下。
老南阳王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是个好孩子,臭丫头性子坏,脾气坏,不招人喜欢,难得你还关心她。”
楚砚收了笑,“外祖父说的表妹,与我认识的表妹,倒不像是一个人,她性子不坏,脾气也还好,很有包容心,极不错的。”
老南阳王看着他,“哦?你这么评价他?可是她可没在你面前说你什么好话。他说你性子不好,寡淡无趣,脾气也不好,爱板着脸教训人,不招人待见,闷死个人。”
楚砚愕然,随即失笑,这一次,不是浅淡无味的笑,而是透着几分乐趣。
“你笑什么?她背后说你坏话,你还笑?”老南阳王瞪着自己的外孙,觉得这孩子莫不是缺心眼吧?
楚砚笑着摇摇头,“外祖父,他本来也没说错,说的是实话。”
“那你笑什么?”
“我笑她背后说话时的神态,定然很是嫌弃。”
老南阳王:“……”
他想了想,安华锦三年前回到南阳说起楚砚时,气的要死,说什么嘛,他一定不是她姑姑的儿子,不是她的亲表兄,若是他的亲表兄,怎么能够连她问路理都不理,简直混蛋,没有半点儿亲表兄妹的友善。
他又想到今年安华锦第一次来京回南阳后,提起楚砚,一脸嫌弃的不行,说他太规矩太死板那张脸对着人时没什么表情,整个人寡淡无趣,哎呀呀,提起他想到他给她安排教养嬷嬷让她学规矩时,想到他那张脸说出这话时,她就连吃饭都不香了。
彼时,她真是嫌弃的一点儿不留情,没什么好话。
可是第二回来京再回南阳,提到楚砚,她别的倒是没说,只很肯定地说,一众皇子们都不如他,南阳王府不帮他争大位帮谁?若是分毫不帮,陛下是不会立他为储君,不会把大位传给他的,言谈话语,倒是对他的品行和能力德行操守十分推崇信任。
老南阳王也被逗笑了,不再逗楚砚了,“她对你,也还是有很多好话的,我倒是也听了不少。”
楚砚:“……”
原来也是有许多好话的吗?
他目光现出温色,笑问,“顾轻衍,可跟随外祖父您一起回京了?”
“回来了。”老南阳王道,“他早我一步入城,如今应该已经回顾家了吧?”
楚砚点点头,“父皇取消了表妹与顾轻衍的婚约,外祖父您是什么看法?”
“怀安那小子不错。”老南阳王只道,“婚约八年前是陛下订的,如今取消了,倒也没什么,本来安家人就是婚约自主,若非陛下,这一桩婚约八年前也定不下。”
楚砚懂了。
陛下订的婚约,陛下又给取消了,安华锦的婚事儿以后就自由了。就算重新再与顾轻衍订下,又能如何?毕竟,恢复了身份的二人,还是婚约自由的。
陛下既然杀不了安华锦,也阻挡不了她和顾轻衍的婚约,除非陛下再有后手干涉。
而顾轻衍和安华锦也不是任人控制摆布的人。
第十三章 治罪(一更)
楚澜从城门匆匆进宫后,与皇帝好好地告了老南阳王一状。
“父皇,儿臣说是您派儿臣去接老王爷的,他连理都没理儿臣,如此看不上儿臣,不是不给父皇您面子吗?儿臣看老王爷这一回进京,气势汹汹的,不理儿臣不说,还直接去了七哥府,说不住安家老宅,住去七哥府邸,这不是明摆着要与父皇作对到底了吗?”
皇帝听完脸色不好看,“他当真一句话都没与你说?”
“没有!一句话都没有。”楚澜委屈,“父皇,安华锦杀了您喜欢的人,还有腹中皇嗣,本是大罪,伦理,该诛九族的,您宽宏大量不计较,只想治罪安华锦一人,念着老南阳王劳苦功高,给他面子,派了儿臣去迎接他,可是他倒好,分明是分毫没将父皇您看在眼里。”
皇帝恼怒,“老南阳王是什么意思!”
楚澜见皇帝成功怒了,继续上眼药道,“能是什么意思?就是不想交出安华锦,对父皇您也十分不满的意思吧?否则也不至于平白无故牵累儿臣。”
皇帝憋不住火地道,“他去了楚砚府邸?”
“去了,说要住进七哥府邸。”楚澜生气地说,“楚宸、苏含、江云致三人给他带的路。那三人看来与南阳王府走的十分近啊,也许安华锦回南阳,其中就有他们的帮忙呢。”
皇帝脸色一沉,“楚宸?苏含?江云致?”
“不错,正是他们,儿臣去时,他们在城门口已等了许久了,就是为了等老王爷。”楚澜觉得这三人他收买不了,不如趁着现在收拾了,否则以后,怕也是难办。
皇帝转头对张德吩咐,“你去传话,让他们三人来见朕。”
张公公一愣,看了敬王一眼,垂手应声,“是,老奴这就派人去请。”
皇帝对敬王摆摆手,“你下去吧!朕自会问他们。”
楚澜本来还想说点儿什么,见皇帝的怒火已经不小了,估计叫来三人,也就是训斥一顿的事儿,暂时还不能操之过急因为这等小事儿而收拾了三人,来日方长,多几次,就不信父皇不治罪他们。
楚澜点点头,很贴心地说,“父皇,您也不必太动怒,反正南阳王如今已进京了,他进京了,就已经是在您的手心里攥着了,还不是您说了算?”
皇帝爱听这话,面色稍霁,“嗯,你说的是。”
楚澜告退。
他刚走到门口,皇帝又想起顾轻衍,问,“可看见顾轻衍了?他可回京了?”
楚澜停住脚步摇头,“没见着。”
皇帝皱眉,“难道他没与南阳王一起回京?”
楚澜依旧摇头,“儿臣派人去打探打探?”
“嗯。”皇帝摆手。
楚澜出了南书房,想着顾轻衍到底回没回京?他是不是应该去顾家一趟?若是顾轻衍回来了,离京这么久了,应该先回顾家吧?
他打定了主意,立即去了顾家。
楚宸、苏含、江云致三人离开七皇子府门后,约一起去吃酒,刚到酒楼,各自的家里便派人传了信,说陛下宣他们一起进宫。
楚宸皱眉,“陛下让咱们三个一起进宫,莫不是敬王跑去向陛下告咱们三个的状了?”
“兴许是。”江云致道。
苏含翻白眼,“他当他是三岁小孩子吗?还搞告状这样的事儿?”
“耐不住如今他受宠啊,他告状陛下听啊!走吧。”楚宸倒是不怕敬王告状,反正这等小事儿,陛下也没法治罪,顶多就是训他们一顿的事儿,他们就说仰慕南阳王,跑去等着看老南阳王的风采,反正天下谁不仰慕南阳王?
三人酒吃不上了,一起进了皇宫。
皇帝正在南书房等着三人,见三人来了,脸上微带愠色,“你们怎么回事儿?朕听说,你们三人奉着正事儿不做,跑去了城门口溜达?”
楚宸:“……”
苏含:“……”
江云致:“……”
他们是去接南阳王,怎么到了陛下嘴里,就成了不做正事儿跑去城门口溜达了?
楚宸立即说,“我们三个今日都休沐,是去瞧老王爷的风采。”
“瞧见了?老王爷风采如何?”皇帝脸色发阴。
楚宸:“老王爷看起来身子骨不好,脸色很是憔悴,想必路上受了很多苦。”
苏含:“老王爷看起来老态龙钟,很不精神,不知道还能不能抡起大刀。”
江云致:“老王爷说话都没多大声音,京城的天气如今日渐起风了,不知道老王爷舟车劳顿这一番,会不会病倒。”
皇帝:“……”
怎么他们三个人说的与楚澜说的不一样?
皇帝皱眉,“你们口中的南阳王,竟是这般?”
“是啊。”三人异口同声。
皇帝没亲眼见南阳王,三人又说的一本正经,皇帝一时间也难分辨出三人是不是说假话,他瞪着三人,“朕听说南阳王住去了七皇子府?”
楚宸立即说,“大约是老王爷想七殿下了。”
苏含点头,“毕竟都八年没见了。”
江云致道,“老南阳王八年前来京时,七殿下好像还没立府,我们三人怕老王爷找不到七皇子府,便将老王爷带领了去。如今人已经进了七皇子府了。”
皇帝最生气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个,他根本就没想让老南阳王见楚砚,所以,才不准许楚砚去接老南阳王,没想到,派了楚澜去,根本没管用。
他沉声道,“朕已派了敬王去,你们可见到敬王了?”
楚宸立即说,“见着了,敬王殿下连马都没下,远远地在马上给老王爷行了个礼,老王爷好像不认识敬王殿下,再加之,似乎有点儿耳背,好像没听见敬王说什么。”
皇帝:“……”
他瞪着楚宸,“楚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楚宸无辜,“陛下,臣没什么意思,就是事实啊,您问,臣就如实说了。我们三个都在,看的清楚。原来敬王是您派去的啊,看着真不像。陛下最是礼贤下士,敬重老臣,您既然亲自派了敬王去,敬王怎么能没有礼数呢?想必还是太年少了。”
皇帝:“……”
话都让他说了,他说什么?想训斥,似乎也找不到话茬子和漏洞。
皇帝干脆就不拐外抹角了,板起脸,“楚宸,近来敬王递到刑部的差事儿,是不是你从中作梗拖拖拉拉?朝事儿岂能耽搁?还有苏含,你别以为你在京中小住无官无职便什么事儿都没有了,从明日起,你到朕面前来当值,还有江云致,朕看你真该娶个妻子管管你了,朕的四公主不错,朕今日便……”
“陛下!”江云致脸一下子白了,出声打断,“臣心仪三公主!”
皇帝一愣。
楚宸和苏含齐齐一懵,看向江云致。
江云致单膝跪在地上,垂着头诚恳地道,“禀陛下,臣对三公主心仪已久,近来正在寻合适的机会请陛下赐婚,若是陛下厚爱臣,请陛下为臣和三公主赐婚。”
皇帝:“……”
楚宸:“……”
江云致:“……”
他们怎么一直以来就没看出来江云致喜欢楚希芸?如今这是怎么回事儿?
皇帝脸色沉下,“江云致,你在说什么?你说你肖想朕的三公主?”
“臣有罪!”江云致头也不抬,但依旧没改口,“臣确实心意三公主,请陛下成全。”
皇帝看着江云致,怒火升起,“你好大的胆!”
江云致垂首,依旧是那句,“臣有罪。”
楚宸眼看皇帝要发火,立即说,“陛下,三公主和四公主不是都一样嘛,您既然有心给他赐婚,那就三公主呗。”
他说的倒是轻巧!
可是,三公主和四公主能一样吗?三公主是皇后嫡女,是楚砚亲妹,四公主则不是,是贤妃所生。贤妃是三皇子母妃,三皇子受二皇子和张宰辅案牵连,至今虽然还有着皇子的身份没被赐死没被贬为庶民没被从皇室除名,但势力早就被打击的只剩下身边几个老人,日子过的跟个隐形人一般,早已成了皇子中的一颗废子。
若是把江云致赐给楚希芸,那岂不是将广诚侯府拨到楚砚的阵营?
皇帝此时是一点儿也不想立楚砚为太子了,怎么能把楚希芸赐婚给江云致,他震怒,“江云致,你给朕滚出去,革除一切职务,闭门思过半年,不准出府!”
江云致默默垂首,“是,臣遵旨。”
第十四章 厉害(二更)
江云致告退着出了南书房后,冷风一吹,他才发现他的后背出了一身冷汗,若非他急中生智搬出三公主,那么,今日他就要被赐婚给四公主了。
若是他直接拒婚,那是抗旨,是打皇帝的脸面,皇帝今日本来就心情不好,他再上赶着打他脸面,就算广诚侯府是他的亲近臣子,也不管用,正是因为广诚侯府一直依附陛下,他才没有底气拒婚,他能做的,只能是移花接木,转移陛下的视线。
果然,他不抗旨,只说想将四公主换成三公主,陛下虽然同样大为震怒,但是不至于对他起杀心,毕竟,他没抗旨,只是占取主动请旨赐婚。
没请成赐婚,被罢免官职,思过半年,总好过抗旨拒婚牵累整个广诚侯府。
江云致离开后,皇帝气的不行,伸手指着楚宸,“楚宸,你姓什么?”
楚宸感觉不太妙,立即能屈能伸,“皇叔,侄儿自然姓楚。”
他不称呼陛下了,改称呼皇叔了。
皇帝有多久没听到楚宸喊皇叔了?他气瞪着他,“朕问你,三公主与四公主一样吗?”
楚宸谨慎地说,“一样啊,都是皇叔您的女儿,都是侄儿的堂妹,没什么不同啊,哦,不,有点儿不同,三公主性子活泼,四公主文静些。”
皇帝冷眼看着他,“谁要问你这个!朕问你的是,你是不是也向着楚砚?”
楚宸立即说,“皇叔,侄儿向着您,楚砚那张脸,谁爱看啊!我反正不爱看,您知道的啊,从小到大,我都不跟他一起玩。”
皇帝:“……”
苏含:“……”
他真是对楚宸刮目相看。
楚宸嘻嘻一笑,“皇叔,您可别冤枉我,我今日就是跑去看看老王爷长啥样?您知道的,我好武,这不是想着哪日跟老王爷过几招吗?”
皇帝闻言气消了些,冷哼一声,“你不向着楚砚最好,朕告诉你,善亲王府,是宗室,要想安稳地在京城待着,就别掺和别的。”
“是。”楚宸乖觉地点头,“皇叔放心,善亲王府永远向着皇叔,若没有皇叔提携,哪里有善亲王府如今的安稳日子啊,我爷爷长教导我听皇叔的。”
皇帝颔首,“你知道就好。”
皇帝又看向苏含,“明日起,来朕身边当差,听到没有?你都多大了?还整日里吊儿郎当的没什么正事儿?”
苏含不敢硬碰硬,立即点头,“是,臣听陛下的,一定好好在陛下身边聆听教诲,等回漠北后,我爹都得夸我。”
皇帝满意,挥手,“行了,你们俩都滚吧!”
楚宸:“……”
苏含:“……”
二人默默地出了南书房,冷风一吹,也出了些许冷汗。
陛下到底是陛下,别看陛下奈何不了安华锦顾轻衍,但收拾他们,可是轻而易举的。毕竟他们没有顾家那样的势力,也没有安家百万兵马的底气,善亲王府能待在京城,依靠的还真是皇帝的厚爱,善亲王是留在京城唯一一个没去封地的旁系王爷,苏含如今一个人待在京城,来京时,带的暗卫又被杀了个七七八八,都不敢与陛下硬碰硬。
二人一路出了宫门,对看一眼,楚宸才叹了口气,“陛下对南阳王府,如今真是杀心很大啊,否则仅凭楚澜告一状,也不至于对我们如此重罚,我们进宫前,还是小看了陛下的怒气和杀气,以为也就是训斥几句罢了,没想到……”
“哎,我明日就要去陛下面前当值了啊。”苏含头疼,“陛下不好伺候啊。我怕我回不去漠北了,留在陛下身边被做人质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在陛下面前当差,也是有好处的,你可以就近瞧着陛下的一举一动,得到的消息就会多点儿,还能及时地揣摩出陛下的心思,别与陛下硬杠,陛下让你干啥你就干啥,听话点儿,机灵点儿,遇到事情,稍稍阳奉阴违那么一两回,陛下也没有那么不好糊弄,就能蒙混过关了。”
楚宸拍拍苏含肩膀,“你看江云致,多聪明机灵,搬出三公主来拒了四公主的婚,虽然落了个革除一切职务,闭门思过半年的下场,但总比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交出了自己的婚姻大事儿娶了四公主的强,如今朝局又这么乱,暂避退朝,也不是什么坏事儿,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苏含敬佩,“江云致能那么快反应过来,拉出三公主,也的确是厉害。这小子头脑太聪明了。若是搁我身上,我怕是当时就懵了。”
“你也不差,你遇到这事儿,灵机一动,也能应付过去。”楚宸哈哈大笑,“知道陛下为什么单选江云致赐婚吗?那是因为,你我的婚约,都是要仔细琢磨推敲的,容易牵扯朝局,广诚候府一直依附陛下,所以,赐婚之事找上他最好。而且这事儿啊,陛下想必在我们三人进宫来时就已经想好了,能短短时间,想到把你拴在身边不乱与楚砚和南阳王扯上紧密关系,给江云致赐婚成为驸马攥在手里,再狠狠敲打我一顿,不得不说,陛下的深沉心思啊,真是厉害极了。”
苏含欷歔,“陛下原来这么厉害啊,我今日算是领教了。”
近来,因为安华锦和顾轻衍与陛下作对,陛下奈何不了他们,他也觉得陛下真是好像有点儿没用哎……
如今方才懂了,他真是有点儿小看了陛下,那么喜欢花似玉,如今都没倒下一病不起,怪不得是当年能从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把别人打败,坐上大位的人。
能坐稳江山二十年,不管功过如何,都是厉害的。
三人离开后,皇帝坐在椅子上,想了一会儿,问张德,“你说,江云致当真是真想娶三公主吗?”
张公公为难了,“这……老奴也不知。”
皇帝瞪着他,“你当初可看他神情了?是个什么神情?”
张公公更为难了,“陛下恕罪,老奴当时太震惊了,没想到江小侯爷心仪三公主,没注意江小侯爷是什么神情。”
“朕当时只顾着震怒了,似乎也没注意。”皇帝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当时江云致到底是一脸赤诚非卿不娶还是如何,索性作罢,“罢了,就让他好好思过吧。”
若是几个月前,江云致请旨赐婚楚希芸,他也许会答应了,毕竟那时真是想立楚砚为太子,既然要立楚砚为太子,那么,江云致娶楚希芸,完全没什么问题。
可是如今,他不想立楚砚为太子了,那么,江云致请旨赐婚楚希芸,就是大问题了。他怎么能把广诚侯府推去楚砚那边?然后帮着楚砚跟他作对?
要说楚希芸那丫头,他虽然不喜皇后,不喜楚砚,倒是挺喜欢那丫头的,那丫头在外人面前骄纵,在他面前,是个会哄人的,否则这么多年,哪怕她是皇后嫡女,他也不至于纵容着让她整日里骄纵嚣张,只不过,如今长大了,在安家老宅与安华锦住了那么久,与他这个父皇不亲了,心里怕是向着她母后向着他兄长向着安华锦向着南阳王府,那么,他如何能给她赐婚?自然不能。
张公公偷偷抬眼,看着皇帝,心里想着,陛下啊,心思深是深,可是有些事情钻牛角尖了看不透,安小郡主在京城,他都没能杀了安小郡主,以后也不见得能杀得了了。
如今老王爷既然敢进京,就是不怕的,老王爷为大楚戎马一生,赫赫战功,他若是在京城因陛下逼迫出了什么事情,别说南阳军不干,就是天下百姓怕是也不干。
这样一来,陛下能做什么呢?
做不了什么,不如不做,否则啊,众叛亲离,也不远了。
张公公正想着,皇帝忽然抬眼,盯着张公公问,“张德,你是谁的人?”
张德吓了一跳,愣了愣,才不解地看着皇帝,“陛下?老奴是您的人啊,老奴可是陪着您一起长大的,算起来,老奴只比陛下您大几岁而已,老奴当年到您身边时,就这么高……”
张公公用手比划了一下,面上看不出半丝心虚。
皇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点点头,“嗯,你是朕的人最好,否则,被朕发现,你就等着被喂狗吧!”
第十五章 回家(一更)
敬王出了皇宫后,立即去了顾家,以看望顾老爷子的名义。
顾家的人将敬王引到厅堂,顾老爷子不多时便来了厅堂,笑着对敬王说,“多谢敬王殿下隔三差五就过来看望我这个老头子,真是辛苦你了,老夫如今已好了些,请敬王殿下转告陛下,不日我就能进宫去给陛下请安。”
敬王心说都病了两个多月了,你总算好了,南阳王都进京了,你好的也真是时候,他心里腹诽,面上不表现出来,笑着点头,“老爷子您好了父皇就放心了,我也放心了。”
顾老爷子感恩地说,“真是多谢陛下和敬王殿下对老夫的厚爱,老夫身子骨不争气,让陛下和敬王殿下操神了。”
敬王心里骂了一声老狐狸,面上却问,“南阳王进京了,顾大人也回来了吧?”
提起顾轻衍,顾老爷子面上显而易见地露出怒容,“谁知道那混账东西回没回来?两个多月了,没给家里来一封信,音讯全无,真是想活活气死我。”
敬王:“……”
他仔细辨认着顾老爷子的表情,怀疑地问,“南阳王都进京了,就在一个时辰前,顾大人竟然……是没回京?还是没回府?”
“那个混账东西,眼里还有家吗?他就算回来,我也要将他打出去。”顾老爷子气哼哼地,“我这个爷爷老喽,不中用了,他是不看在眼里了,老夫不知他回没回京,总之老夫现在是人影还没摸着他的。”
敬王:“……”
他看着顾老爷子不像说假,一时间心里也疑惑,顾轻衍到底是没回来?还是回京后做什么去了没回府?
既然顾轻衍没回来,他还待在顾家干什么,站起身来告辞,“老爷子也别生气,顾大人是朝廷命官,他离京这段时间,吏部大大小小的事物堆叠如山,可都等着他回来处理呢,父皇看重他,才一直给他留着位置,相信顾大人不是不知事儿的人。总会回来的。”
顾老爷子到底在敬王面前说不出将顾轻衍逐出家门的话,他这个孙子,他当眼珠子似的看着,什么时候也不能说出将他逐出家门的事儿,哪怕被他气死。
他也跟着站起身,只能道,“敬王慢走,他若是回来,老夫一定揪着他去陛下面前请罪。”
敬王含笑,“父皇对顾大人与旁人不同,十分看重,只要他回来,定会从宽处理的。”
这个旁人,自然指的是安华锦。
顾老爷子也不与他一个小辈争执这口舌言语,点头附和,“陛下宽宏。”
送敬王离开后,顾老爷子回过身,气哼哼地问,“那个臭小子呢?人都回京了,跑去了哪里?怎么还没回来?”
管家小声说,“刚刚在您和敬王说话的时候,七公子已回来了,如今人回了自己的院子。”
顾老爷子一听,大步往顾轻衍的院子里走去,口中怒道,“他还知道回来!”
管家跟着疾走了两步,连忙嘱咐,“老爷子,您慢些,七公子人都回来了,自然不会再走了,您别急?”
“谁急了?我才不急。”顾老爷子脚步慢了下来。
管家心想您就口是心非吧!短短功夫,数数您走了多少步?还不急呢,他四下看了一眼,见没人,压低声音小声说,“七公子带回来了一个孩子。”
“什么?”顾老爷子猛地停住脚步,盯着管家,“什么孩子?谁家的孩子?”
他第一反应是,顾轻衍那小子和安华锦那丫头从今年三四月份算起到如今十月下旬,就算早早就……也没那么快生了孩子吧?
管家打了个激灵,哭笑不得,“老爷子,您想到哪里去了?那孩子看着挺大了。”
顾老爷子咳嗽一声,立即打住乱七八糟的想法,老脸绷紧,“谁家的孩子?多大的孩子?长的什么模样?他从哪里带回来的?南阳?”
管家摇头,“老奴也不清楚,人刚回来,得您去问。”
顾老爷子想想也是,脚步又快了起来,他想知道顾轻衍一走七十天,跑去了南阳,都去干嘛了,如今又带了个孩子回来,什么孩子竟然让他带回了顾家。
顾轻衍在距离京城近了时,让老王爷压后,他带着安易宁先一步从密道入了城。因他走的是密道,所以,楚宸、苏含、江云致三人自然没发现他的踪迹,别人也没人发现。
他带着安易宁入了城后,先去了八大街红粉巷那处宅子里,带着安易宁沐浴收拾了一番,清洗风尘后,才慢悠悠地带着安易宁坐车回了顾家。
安易宁随着顾轻衍从后门进了府,看着偌大的安静的高门府宅,对比南阳王府,处处比空空荡荡的南阳王府精致雅致太多,古柏苍翠,屋舍房脊,雕梁画栋,小桥流水,都已深秋,庭院处处是鲜花锦绣,如进了画中一般。
安易宁跟在顾轻衍身边,倒是不胆怯,左看看又看看,好奇地问顾轻衍,“小姑父,这是你家吗?”
“是啊。”
“你家真是太漂亮了。”安易宁惊赞。
顾轻衍低笑,“那你觉得,是我家好,还是南阳王府好。”
安易宁有点儿不好意思,“你家是很好看,但我还是觉得南阳王府好。”
“因为是自己家?”顾轻衍好笑。
“不是,你家好安静啊。”安易宁小声说,“我们一路走进来,都没听见人的说话声。哪像在南阳王府时,虽然没多少人,但是练武场整日里都是热闹的。”
顾轻衍轻叹,感慨,“是啊,你小小年纪,就如此敏锐了,顾家的确是太安静了,所以我寻常也不爱在家里待着。你以后就跟我一起,我到哪里,你到哪里,也不必整日待在这里的。”
安易宁长舒了一口气,“听小姑父的。”
顾轻衍压低声音嘱咐,“无人时,可以喊我小姑父,若是在人前,就喊我师傅。”
“小姑姑已经告诉过我了。”安易宁拍拍胸脯,“小姑父你放心吧!我不会说漏嘴的。”说着,他皱起小眉头,“我以前那两个夫子师傅都好老的,你这么年轻,叫你师傅不是把你叫老了吗?”
顾轻衍低笑,“那你想叫我什么?”
安易宁嘻嘻一笑,顽皮地说,“我听小姑姑有时喊你顾七公子,我也喊你七公子。”
顾轻衍:“……”
他失笑,提起安华锦,他目光既想念又柔和,“没大没小。”
他对安易宁,也是忍不住如安华锦对安易宁一般,宠惯居多。
顾轻衍带着安易宁进了他的院子,伸手指指他隔壁的侧间,“我会让人收拾一番,你就住在这间屋子。”
安易宁探头往侧间的屋子里瞅了一眼,回头说,“小姑父,我住这间屋子距离你好近啊,我半夜睡觉不老实掉地上,你是不是都能听见?”
顾轻衍:“……”
他失笑,伸手摸摸安易宁的头,“是,所以,你睡觉老实些,别吵醒我。”
安易宁点点头。
哪怕顾轻衍七十日不在府中,院子里的小仆从依旧很有规矩,一切井然有序,没什么变化,顾轻衍吩咐下去后,便有人手脚利落地收拾了侧屋,转眼间将侧屋焕然一新。
安易宁瞧着小声说,“小姑父,你家的规矩,好大的吧?”
“你随意些就是,该如何就如何。”顾轻衍听到院门口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微笑,“我爷爷过来了。”
安易宁眨眨眼睛,立即乖巧地站在顾轻衍身边,等着顾老爷子进来。
不多时,顾老爷子来到了门口,人未到,声先问,“混账东西,你还知道回来?”
安易宁:“……”
这顾老爷子与他曾祖父一样,都爱骂人混账东西的吗?曾祖父常骂小姑姑混账东西,他以为顾老爷子不一样,原来也是一样的啊!原来小姑父在家里,跟小姑姑一样,也是被骂的?
顾轻衍失笑,温和含笑的声音传了出去,“爷爷,我这里有个孩子,您别吓坏了孩子。”
顾老爷子脚步一顿,挥手挑开帘幕走了进来,一眼便看到了顾轻衍和乖巧地站在顾轻衍身边好奇地瞪着纯澈的大眼睛瞅着他的孩子。
第十六章 哄骗(二更)
这孩子白白净净,五官精致,俊俏极了。
顾家虽然不缺子孙,有许多孩子,但是年纪小的孩子,尤其是长的好看的看着乖巧的孩子,还是很得老人家喜欢的。
顾老爷子本来打算好好找顾轻衍算算账,臭骂他一顿,收拾他一顿,教训他一顿,但如今在这么乖巧地眨着纯澈的大眼睛眼珠乌溜溜地瞅着他的俊俏的小孩子面前,他瞬间化身成了一个和蔼的老人。
顾老爷子收起脸上的怒容,和蔼地对安易宁笑了一下,“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安易宁没立即回话,而是偏过头扬起脸,看向顾轻衍。
顾轻衍微笑,“这是我爷爷,你叫曾爷爷就是,直接告诉他,没关系的。”
安易宁点头,转过脸,对顾老爷子行了一礼,童稚的声音清脆地回话,“回曾爷爷,我叫安易宁。”
“安易宁啊。安……”顾老爷子觉得这孩子真懂事儿真乖巧看着真可人,他听到这个名字,第一反应,嗯,这名字好,随即猛地觉得不对劲,立即盯紧了这孩子,“你姓安?”
“是的。”安易宁乖巧点头。
顾老爷子仔细打量安易宁眉眼,这一看,有些心惊,“你……这孩子怎么……”他怀疑地抬头看向顾轻衍。
顾轻衍笑着道,“爷爷看他是不是很眼熟?”
顾老爷子一时沉默。
何止眼熟?这孩子分明就像……
他虽然老了,但还没糊涂,那一年,京城从南阳来了一个少年,眉眼俊俏,神采飞扬,文武双全,才华出众,一时间惹得京城无数闺中少女心动,他曾经还夸奖过,安家后继有人了。
那少年叫安启辰。
他与大皇子年岁相当,来京见见世面,没别的事情,索性由皇后安排,做了大皇子半年的伴读。
若安易宁不说他姓安,他一时也只是觉得这孩子眉眼有些熟悉而已,这安姓一出,他再细看,可不就心惊了?
他看着顾轻衍,眼神询问。
“就是爷爷想的那人。”顾轻衍上前一步,扶着顾老爷子入座,也招手让安易宁坐在他身边,温声说,“他父亲是安启辰,母亲是许清灵。”
顾老爷子虽然猜测是,但被顾轻衍亲口证实,他还是骇了一跳,险些坐不住从椅子上掉下去,他看着安易宁,一时间面皮有些绷不住的惊异。
天下谁人不知安家父子三人战死沙场,彼时,安启辰和安启言都未曾大婚,没有妻子儿女,没留下子嗣,所以,天下人才说,安家只剩下了一个小丫头。
如今这孩子,是从哪里来?
顾轻衍温声解释,“当年,大舅兄的确未曾大婚,但是与嫂子私定终身海誓山盟,本打算大婚,南齐和南梁突然兴兵犯境,大舅兄一去不回,嫂子本要自缢,被小郡主及时赶到救下,因请了大夫救治嫂子,才发现她已怀有一月身孕,小郡主彼时年幼,安家面临无数危险,小郡主便连安爷爷也没告诉,自作主张将嫂子和宁儿一起藏在了一处地方,一藏就是八年。此次我去南阳,恰好宁儿聪明,他的两个夫子已没什么东西可教给宁儿的了,小郡主信任我,便将宁儿交给了我带在身边教导。”
顾老爷子毕竟一把年纪了,虽然一时心惊,但听顾轻衍说了前因后果,点点头,看着安易宁目光温和慈善,“好孩子,不容易。”
可不是不容易吗?若没有安华锦及时赶到,救下他娘,那便是母子二人一尸两命,也就没有安家的根了。
玉雪岭一战后,也就是说那是八年前,这孩子如今八岁了,不被人知,可见真是费心藏了妥当的地方,而安华锦,当年也才八岁吧!
都不容易。
顾轻衍颔首,“的确不容易,所以,以后宁儿跟着我,他身份特殊,以后跟在我身边,我在哪里,他就在哪里,至于身份上的事儿,还需爷爷关照掩饰一二。”
顾老爷子点头,“安家英魂埋骨沙场,安家的子嗣,不看在安家小丫头的面子上,也理应照拂,责无旁贷。你打算对外给宁儿什么身份?”
“本来打算说是我路途中捡的穷人家的孩子,看着聪明,带在身边,但怕是不妥,不如爷爷给他安排个旁支的身份?”顾轻衍询问。
顾老爷子寻思片刻,“嗯,你说的对,这不妥当,咱们顾家子孙多,一个个小子姑娘也都长的好看,这孩子好看漂亮,若是单独放出去,是显眼些,但若是放在咱们家的孩子堆里,便不会那么显眼了,还别说,这好看的人啊,都是有些相像的,这孩子多看看,也还真有点儿像咱们顾家人,我稍后就给他安排个旁支的身份。”
顾轻衍微笑,“爷爷说的是,此事交给爷爷,最为妥当。”
顾老爷子哼了一声,“混账东西,你少与我说好听的话哄我,我问你,你自从离京后,怎么一封信没有,就算你知道有陛下派着人盯着,你传个口信回来总行的吧?连个口信都没有,你是想反了天吗?”
顾轻衍老实地认错,“是孙儿不对。”
顾老爷子没好气,“你只知道不对就完了?”
顾轻衍眨眨眼睛,“我从南阳给爷爷带回来了许多好吃的好玩的东西,闲来无事时,爷爷拿来解解闷?您没去过南阳,不知南阳原来有许多新奇的东西,十分有意思的。”
顾老爷子:“……”
他一辈子大风大浪什么没见过,能是被好吃的好玩的收买的人吗?
他瞪着顾轻衍,“你说的东西在哪?”
“已经让人送去了您的院子里,有足足一马车。”
顾老爷子点头,哼了一声,“安老王爷身子骨可还好?此次进京,有何打算?”
“陛下有召,老王爷自然二话不说是要来京的。”顾轻衍笑道,“小郡主说,让老王爷来京后好好与陛下分辩分辩,若是陛下不放他,就让他安心地在京城待着,反正以他的年纪,在南阳,如今也是要养老,京城的冬天不比南阳寒冷风硬刺骨,要暖和许多,正适宜过冬。就算陛下威胁,她也不会来京接他回去的。”
顾老爷子:“……”
他一时被气笑,“这个混账丫头,倒是会想。陛下岂能是轻易罢休让安老王爷安心在京城养老的人?”
“所以,这不是我跟着回京了吗?有我照拂老王爷,小郡主很是放心。”
顾老爷子:“……”
得,他的孙子,彻底被安家小丫头收笼住了,连人家的爷爷侄子都成了他的爷爷侄子。这追媳妇儿也是用尽全力了。
顾老爷子被气笑,“所以说,若不是为了回京照拂老安,你还不打算回来了?”
“哪能呢。”顾轻衍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是才不会承认,“我就是出去南阳走一趟,送小郡主回南阳,顺便趁机私心地想出京透透风看看南阳的风土人情而已,在南阳待了许多时日,也该到回来的时候了。”
安易宁歪头看着顾轻衍,小姑父撒谎哦,他路上可不止一次与他说真想折回去找你小姑姑啊,哎,你说她怎么就这么让人惦记呢云云。
他一个小孩子,都受不了他了。
如今他竟然眼睛都不眨地在撒谎,果然小姑姑说的对,长的好看的男人都会骗人。小姑姑说,她当初第一次见小姑父时,就被他这张脸给骗了,以为多好惹呢,谁知道极不好惹,差点儿被他杀了。
那时,他惊讶极了,还问小姑姑,“若是真杀了怎么办啊?”
小姑姑无奈地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呗!”
他:“……”
他也对小姑姑极其无语的,仗着长的好看,逗小孩很好玩吗?
顾老爷子听了顾轻衍的话,面色肉眼可见地缓和了,心情也美好了,到底是自己最疼爱最喜欢的亲孙子,所以啊,这哄骗就当真是管用极了,只见他捋着胡须道,“你知道就好,陛下那里,你打算怎么去见陛下?”
这件事儿就这么轻轻松松揭过了!
安易宁:“……”
了不得了了不得了!原来这个曾爷爷这么好哄骗啊。
顾轻衍笑着弹了安易宁脑门一下,安易宁滴溜溜转的眼珠顿时老实了,乖乖坐好。
顾轻衍笑着对顾老爷子道,“再过几日就是大朝会,陛下总要晾安爷爷几日不见的,安爷爷也猜出了陛下的心思,打算在下个月初一的大朝会直接上朝去见陛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分辩中秋宫宴之事,我也那一日去大朝会上朝。”
顾老爷子:“……”
这样说来,那一日的大朝会可就热闹了。
第十七章 考校(一更)
顾轻衍消无声息地回了京城,除了顾家人,没有几个人知道。
他带回一个孩子的事儿,除了顾家少数几个人,也没有人知道。顾老爷子看着安易宁乖巧的模样,越看越喜欢,比顾家自己那些亲的曾孙子还喜欢,看着也跟心花一样,很快就给安易宁安排了一个顾家旁支子孙的身份,暂且将他的名字由安易宁改成了顾易宁。
顾家家大业大,根基大,累世底蕴,子孙本就多,如今将一个模样俊秀极了的小孩子插在顾家一众长的都很好看的子弟之间,诚如顾轻衍和顾老爷子所想,丝毫不违和。
顾老爷子又亲自给安易宁选了两个顾家小一辈的与他年岁相差不大的孩子做玩伴。小孩子的友谊比成年人的友谊来的还要快,很快就与安易宁玩在了一起。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除了少数几人,顾老爷子都没告诉安易宁真正的身份,顾家旁支族亲本就多,数都数不过来,每年被顾家老宅看中的顾家旁支子孙也会有几个被接到顾家老宅与嫡出子孙们一起教导,所以,安易宁的身份就这样很容易地落下了,成了顾家旁支养在顾家老宅的孩子。
一个孩子,在顾老爷子和顾轻衍悄无声息的操作下,自然不被人查知,也没引起人的注意。如今京城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老南阳王的身上,或者说,老南阳王进京后连安家老宅都没去便直接住去了七皇子府,也引得所有人的视线都聚去了七皇子府。
沉寂了七十天似乎被人遗忘了的七皇子楚砚,就在老南阳王进京入住七皇子府后,一下子似乎又被人记起了,成了所有人的焦点。
因为老南阳王入京,似乎所有人才一下子想起了楚砚背靠南阳王府,哪怕得罪了陛下,被陛下以闭门思过的圣谕实则行圈禁之实,但他也是皇后嫡子,也是南阳王的外孙。
陛下和南阳王府,因老南阳王入京,胶了七十天的状况,似乎进入了一个新的形式。到底谁胜谁负,让人既紧张又期待起来。
锋芒毕露了七十多天的敬王,本是京中无数人的焦点,一日之间,似乎都前功尽弃了。因为,这时,没有人再关心敬王如何,没有人再关心陛下是否要立敬王为太子,没有人再纠结要不要站敬王的队,都在等着皇帝和南阳王的动作。
楚澜从顾家老宅回府后,脸色十分难看,对身边人问,“查到顾轻衍的踪迹了吗?”
身边人摇头,“没有,丝毫踪迹都查不出来。”
“到底是顾家,怪不得顾家就盘踞在京城,顾轻衍带着人在皇宫与禁卫军动了手,顾老爷子病了这么久,父皇都不敢动顾家。真是深不可测。”敬王攥紧拳头,“顾轻衍一定回京了,只不过行踪严密而已。如今顾轻衍和安华锦一起对抗父皇,等同于安家和顾家联手,老南阳王在朝中威望高,在民间得百姓爱护敬重,我怕就算父皇想立我为太子,也抵不住安家和顾家联手施压。”
近身人闻言立即说,“王爷,还是得赶紧想办法,早作打算。”
“我也知道得赶紧想办法,早作打算,但是你说,如今又什么办法?本王如今用了两三个月将大半的朝局都攥到了自己手中,又能如何?老南阳王一来,那些人又都觉得楚砚活了,起死回生,本想支持本王的,又开始观望了。”敬王沉怒,“本王错了,本王就不该为了杀安华锦,派出了七八成人,如今,本王身边,只有自己人方知,就是个空架子,连四哥和五哥都不如的空架子,若没有父皇支持,这空架子早散了。”
近身人出主意,“王爷,苏世子既然不配合王爷,王爷何不绕过苏世子,与镇北王好好谈谈?”
“苏含这个王八蛋,耍了我,可是他是镇北王府世子,我总不能杀了他,若是杀了他,镇北王可就更拉拢不来了,怕不是要恨死本王,更不会支持本王了。”敬王憋着一口气,松开攥着的手,双手叉腰,用双手来支撑不至于把自己的肺气炸。
“收买不了镇北王世子,那么,不如就把他攥在手里,然后威胁镇北王。”近身人压低声音,“镇北王总不能不在乎苏含的命吧?就算镇北王不在乎,那镇北王妃呢?苏含可是镇北王妃的命根子,据说,疼宠的很。”
敬王眯起眼睛,“若是惹急了镇北王怎么办?镇北王可是一只老狐狸。”
近身人发狠地道,“王爷,若是镇北王不支持您,那么,您不惹急他,也没什么好处,不如就狠下心。”
敬王琢磨这个事情的可行性,还是谨慎地说,“苏含也是一只小狐狸,怕是没那么容易拿捏住。”
“只要苏含人在京城,他又不是安华锦,没有顾家相助,好拿捏的很。”近身人小声说,“殿下,您还不知道吧?您从皇宫出来,就直接去了顾家,宸小王爷、苏世子、江小侯爷三人被陛下叫进宫后,狠狠收拾了一顿,陛下狠狠敲打的宸小王爷,将苏世子趁机拴在了身边,不准许苏世子再在外面蹦跶了,让苏世子明日进宫到陛下身边当值,而江小侯爷更严重,直接革除了一切职务,让他闭门思过半年。要知道,对于他的仕途,这半年可是影响极大的,江小侯爷刚入朝不久,正是大有可为时。”
“哦?”敬王来了兴趣,“父皇不是只训了他们一顿这么轻巧?”
“不是,陛下这算是重罚了。”
敬王顿时乐了,“还是父皇厉害!”
他顿时拿定了主意,“立即召集幕僚,所有人赶紧到我书房议事。”
近身人懂了,敬王殿下这是听了他的建议,准备付诸行动了。立即应是。
敬王得到了消息,顾轻衍自然也得到了楚宸、苏含、江云致三人被罚的消息。陛下本就是没打算隐瞒,所以,消息放出来的很快,用意不言而喻,自然是在敲打所有人,告诉所有人,亲近南阳王者,就如楚宸、苏含、江云致三人的下场。
陛下这一招杀一儆百,杀鸡儆猴,用的也是妙,帝王的深沉心思,一览无余。
顾轻衍得到消息后,笑了笑,对面前的安易宁问,“宁儿,来京这一路,我已与你讲了许多京中的人和事儿,包括陛下和宫里的事儿,如今我就拿这一则消息来考你,你说说陛下的心思,再说说宸小王爷、苏世子、江小侯爷,各有何心思和打算。”
安易宁站直了身子,想了一会儿,仰着脸说,“陛下是做给曾祖父看呢,告诉曾祖父,这京城,是陛下的地盘,陛下是君,曾祖父是臣,告诉曾祖父,他不高兴,要杀小姑姑,同时,也是给曾祖父一个下马威,彰显帝王气势。”
顾轻衍笑着点头,“说的没错。”
安易宁得到了鼓励,又继续说,“我虽然没见过宸小王爷,但是听小姑姑评价过他,说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不可为而不为的人,懂得悬崖勒马,及时止损的人,是非一般人,他对形势看的分明,一直在给善亲王府找未来新君做靠山,如今,他出城迎接曾祖父,应该是趁曾祖父进京,小小试探陛下。同时,也隐晦地表示出,他想投靠七殿下,然后,进一步地看看他该怎么站队,到底是站陛下,还是站七殿下。”
顾轻衍含笑,斜睨着他,“你小姑姑跟你说了不少啊。”
安易宁眨眨眼睛,立即福至心灵地挽救,“小姑父教的更多,小姑姑就与我只说了一次宸小王爷,是宁儿聪明,自己记住了而已。”
言外之意,你可别吃醋哦,小姑姑没说别的男人太多的。
顾轻衍失笑,伸手弹他脑门,笑骂,“机灵鬼!你这么聪明,将来可怎么了得?”
安易宁吐吐舌头,见顾轻衍没生气,悄悄松了一口气。
第十八章 早作准备(二更)
安华锦曾对安易宁说过楚宸,说过苏含,因与江云致没甚熟,没提江云致。
顾轻衍一路走来,也没怎么提起江云致,只说礼国公府与广诚侯府很久之前是一家,如今分门别户,是两个不同的府邸,礼国公府这一代有个江云弈,投靠的人是七殿下,广诚侯府这一代有个江云致,比江云弈更聪明细致有趣些,暂且还没择主。所以,安易宁将皇帝、楚宸、苏含三人都说的头头是道,到了江云致这里,便卡主了。
顾轻衍笑着与他分析江云致这个人一番,然后,又着重地说了当时陛下赐婚江云致四公主,江云致灵机应变,请旨娶三公主,虽惹得陛下动怒,将他革除职务罚闭门思过半年,但却躲过了陛下赐婚,又能在如今混乱的朝局中暂避,不可谓不聪明。
安易宁听的睁大眼睛,一脸敬佩,“小姑父,江小侯爷好聪明啊。”
“嗯,宁儿学的东西多,多看多思多学多想,将来比江小侯爷更聪明。”顾轻衍夸奖他。
安易宁小脸有点儿红,小声说,“小姑父最聪明了,我将来若是像你就最好了。”
顾轻衍低笑,低头问他,“你想不想你小姑姑?”
“想。”安易宁点头。
都离开南阳一个月了,他自然想小姑姑的,还想他娘,但他是大孩子了,不能做离不开娘离不开小姑姑的孩子,所以,不能总是闹着说想的。
“你既然想你小姑姑了,给你小姑姑写信好不好?”顾轻衍问他。
安易宁眨眨眼睛,看着他,“小姑父,你不是昨日才给小姑姑写过信吗?”
这么勤快一日一封信,不太好吧?
顾轻衍看着他,“我是写过了,可是你没有写啊,你来给她写信。顺便提提我,再说说今日发生这些有趣的事儿。”
安易宁:“……”
他憋着一张小脸无语地看着顾轻衍,真是觉得小姑父越来越幼稚了,他才是孩子好不好?真不明白他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一会会儿的冒傻气呢!让他来写信,还顺便提提他,明摆着就是他想小姑姑了,不好意思昨日写了信今日再写,怕小姑姑来信取笑他,偏偏指使起他来写信,小姑姑那么聪明,若是看到了前后连着的两封信,能看不出来吗?
安易宁憋了一会儿,很实在地劝他,“小姑父,你就不能忍着点儿?”
顾轻衍扶额,“忍不住。”
安易宁无奈了,小大人一样很包容地叹气,“那好吧,我写吧。”
顾轻衍笑着摸摸他的头,“宁儿真乖,今日让厨房给你做所有你喜欢吃的鱼的菜。”
安易宁:“……”
小姑父这么会收买人心,也是没谁了,他这一封信,怕是要写的厚些才能让他满意。
于是,顾老爷子来的时候,便看到了一大一小两个人头挨着头坐在桌前,小的那个人儿提着笔,在一笔一划地写着,大的那个嘴角含笑压低声音说着什么,看起来分外静谧和谐。
顾老爷子站在屋门口看了一会儿,那二人很是投入,谁都没发现他,他隐隐约约能听见安易宁说小姑姑,心下了然,原来是在给安家那小丫头写信。
他气笑,都说女大不中留,到了他这里,是孙大不中留。
他抬步进了屋,咳嗽一声,那二人才齐齐抬起头,安易宁放下笔,给顾老爷子见礼,“曾爷爷。”
顾老爷子笑呵呵地,“宁儿,在这里住的可还习惯?昨夜睡的可好?”
“很好,小姑父这里非常安静舒服,我睡的很香。”安易宁乖巧地回话。
顾老爷子点头,坐下身,“有什么需要和不妥之处,只管跟曾爷爷说,那两个玩伴,你可还满意?若是不满意,也可以换了。”
“谢谢曾爷爷,那两个玩伴很好,不用换。”安易宁摇头。
顾老爷子颔首,看向顾轻衍,“在给安家小丫头写信?”
顾轻衍笑,“爷爷再晚来一会儿,信就写完了。”
顾老爷子笑骂,“你这是在说我来的不巧,打扰你了?”
“有一点儿。”顾轻衍十分诚实。
顾老爷子:“……”
他气的骂,“混账东西,嫌弃起你爷爷来了?你不是还等着我见了老安帮你提婚约之事?我看你这般气我,是不想我帮你娶安家小丫头了。”
顾轻衍轻叹,“就算爷爷帮我,我怕是短时间内也娶不到。”
顾老爷子:“……”
这还真是没说错,如今陛下借着一怒之机,取消了一力促成的婚约,如今陛下和安家胶着,此事不解决,婚姻就没法谈,况且,陛下大有抓着安华锦不放不罢休的打算,顾家偏偏在京城,根基离不得,这婚事儿不知道要拖多久。
顾老爷子想到此,叹了口气,转移话题,说起来找顾轻衍的目的,“楚宸、苏含、江云致三人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知道了。”顾轻衍点头。
顾老爷子道,“我想着让小九早些出嫁,嫁去义勇伯府,你觉得怎样?”
顾轻衍抬眼,看着顾老爷子,“妹妹还能留二年,不必这么急的,爷爷为何觉得应该让小九早些出嫁?”
“今日陛下重罚了楚宸、苏含、江云致三人,让我觉得,陛下对咱们顾家,怕是也不会这么轻易算了,你在宫宴那日,也把陛下得罪狠了,其实,算起来,你的罪也等同安家小丫头了,毕竟,是在你的帮助下,安家小丫头才杀了花似玉。陛下没对你定罪,那是因为我们顾家在京城,一旦陛下动顾家,就是动了京城的安稳和根基,陛下不敢一边对安家小丫头动手,一边也对你动手,等同于同时对上安家和顾家,所以,陛下先找安家小丫头算账。”
顾轻衍颔首。
顾老爷子继续道,“但如今南阳王入京,陛下扣下他后,威胁安家小丫头,安家小丫头若不受威胁,陛下又该如何?是不是要想法子对南阳王动手?怎么动手,才能不落把柄?陛下肯定要好好地想想,一旦陛下想好了动手,而却因为你照拂南阳王,不让陛下得逞,而使得陛下动作失败的话,陛下是不是会彻底被激怒?以陛下如今积压在心底的所有怒气爆发出来的话,怕是也会不管不顾对我们顾家动手了。我们顾家手里虽然有暗桩暗卫,却没有兵马。我担心,到时候,陛下派兵围困,我们顾家也不能全身而退没有损失。”
“爷爷担心的不无道理。”顾轻衍点头。
“陛下手里有禁卫军,御林军,五城兵马司,还有京麓兵马大营的兵马。除了南阳军和漠北的镇北王府,京城这些兵马,陛下在位二十年,早已牢牢地把在了手中。”顾老爷子道,“我们顾家以文立世,朝中官员遍布朝野天下,暗卫人数是不少,可是奈何手里无兵无卒,这也是顾家不得帝王猜忌,世代安稳待在京城的原因。但同时,也是弊端,如今陛下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生病躲避之事,定然都十分不满,认为顾家也不忠心了,不如除去。一旦陛下豁得出去,伤敌一千也要自损八百,非要铲除顾家,那么,我们挣个鱼死网破,也是大损失,尤其是,王岸知素来与你不和,非要争个长短,他帮着陛下推动下,我怕我们顾家不保啊。”
顾轻衍慢慢点头,“爷爷说的是,不过,我既然敢在宫宴动手,自然早已想好了应对之法。哪怕安小郡主没有反心反意,陛下认准了非要逼迫不依不饶,奈何不了安家,反过来针对顾家,我也能让陛下不敢轻易动手,就算六表兄帮着陛下对我对顾家动手,我也能保顾家无恙,我们顾家在京城,这么多年,不是摆着好看的,爷爷放心,不必将九妹急急嫁出去,再留二年吧!在家做姑娘,总比去人家做儿媳妇儿要清闲些,留二年是二年。”
到底是自己的亲妹妹,哪怕他明白爷爷的意思,将顾墨兰嫁去义勇伯府,那么,掌管京麓二十万兵马大营的督军指挥使魏振,是顾老爷子给顾墨兰选中的未婚夫魏书的三叔,顾墨兰成了魏家的媳妇儿后,魏振总要看在自己的亲侄子侄媳妇面子上,在陛下要派兵对付顾家时,照拂一二,这也是一条后路。
可是顾轻衍不想拿自己妹妹的婚姻去做这个后路。
顾老爷子见顾轻衍不同意,他也舍不得,点点头,“也罢!”
第十九章 约见(一更)
顾老爷子离开后,顾轻衍与安易宁继续给安华锦写信。
安易宁见已写了不少了,对顾轻衍说,“小姑父,这信已经够厚了,可以了吧?”
“再写点儿。”
安易宁:“……”
他无语地看着顾轻衍,诚心建议,“小姑父,再继续写下去,我怕送信的人拿着太沉扛不走了。”
顾轻衍:“……”
他气笑,伸手弹安易宁脑门,“臭小子,你是手腕写的酸了吧?”
安易宁摇摇头,“现在还不酸,再写下去,就酸了。”
顾轻衍拿起一摞信纸掂了掂,有些不舍地放过他,“好吧,今日就写这么多吧!明日若是有时间,我们再继续写。”
安易宁:“……”
小姑父是魔鬼吧?
他无奈地放下笔,眼珠转了转,想起早先顾老爷子的话,小声说,“小姑父,皇帝这么坏,为什么他还坐着皇帝?不将他赶下台呢?”
顾轻衍折好信纸,摸摸他的脑袋,“你的这个问题,我可回答不了你。”
安易宁眨眨眼睛,“小姑父这般聪明,小姑姑说天下就没有难住你的事儿,也没有你不知道的事儿,这个问题又不难,为什么回答不了我?”
已安家百万兵马和顾家盘踞京城的势力,想赶坏皇帝下台,不是轻而易举吗?
顾轻衍笑,“你小姑姑背地里也是这般夸我的吗?”
安易宁看着他,难道小姑姑当面也夸?哦,是也夸的,小姑姑最喜欢夸人了。他见顾轻衍笑的跟花儿一样,忽然不想让他太高兴,“小姑姑也夸我很多的。”
顾轻衍:“……”
这小家伙若不是喊他一声小姑父,他现在就将他关去小黑屋。
他伸手捏捏安易宁的小脸蛋,本不想与他说这么复杂的问题,见他求知欲太盛,想着这孩子因天赋聪明而心性早开,便斟酌着回答他的问题,“坐皇帝不是那么容易的,陛下虽坏,但至少还没引起天下百姓流离失所暴乱。无论是你小姑姑,还是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赶陛下下台,大楚内政不能乱,一旦动乱,那么,这大楚的天就会崩塌,一旦崩塌,南齐和南梁就会趁机而入,马踏山河,国土残破,百姓们便会流离失所。为百姓负责,也不该轻易乱政。”
安易宁疑惑不解,仰着脸看着顾轻衍,“可是历史上的那些坏皇帝,不都被赶下台了吗?若是都如小姑姑您这么说,坏皇帝岂不是一直都坐着皇位?”
“那是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自然要除弊换新。”顾轻衍温和地道,“当今还没到让人迫不得已的时候,所以,为大楚百姓,也不该轻易生乱。”
“什么时候是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
顾轻衍看向窗外,“对天下百姓来说,怨声载道,四处揭竿而起。”
“那对小姑父你来说呢?”
顾轻衍沉默片刻,轻轻地笑了笑,“对我来说啊,不过是你小姑姑一句话的事儿。”
安易宁一愣。
顾轻衍不想教给孩子他天性的凉薄,也不想教给孩子他其实没有那么看重良善仁慈和天下大义,他也不想教给孩子那些他冷情冷性的阴暗面。
良善、仁慈、天下大义、为守护大楚千万百姓而立下的志向,不言反的人,不是他,而是安华锦。
不过,他愿意为了安华锦的志向,而良善仁慈有天下大义。
他转回头,对上安易宁似懂非懂的小眼神,温和地笑,“你还小,急着长大做什么?你才八岁而已,在我身边,最起码你要长到十三岁,才去思愁这些。还有五年呢,你慢慢长,夜深了,明日准时早起练武,去睡吧。”
安易宁点点头,乖巧地去睡了。
屋中安静下来,顾轻衍负手而立站在窗前,想着,这天怕是早晚都要变,只不过,怎么个变法,谁也说不准。
过了片刻,青墨悄悄走进屋,立在顾轻衍背后,小声说,“公子,王六公子派人传信,玉春楼见。您可见他?”
“见!”顾轻衍转过身,吩咐,“我这就去见他,你带着人亲自守好院子,宁儿的消息瞒得住别人,瞒不住他,别让他趁机对宁儿动手。”
青墨应是。
顾轻衍转身走出房门。
青墨立即拿过披风,递给顾轻衍,“公子,夜晚寒凉,您披上披风。”
顾轻衍颔首,接过披风,披在身上,顶着夜色,出了顾家,去了玉春楼。
顾轻衍到时,王岸知已经在了,他歪歪斜斜地倚靠着靠枕半躺在软榻上,见顾轻衍来到,他扬眉,晃着手里的酒盏,笑的好不风流,“七表弟在南阳待的很是乐不思蜀吧?”
顾轻衍立在门口,看了他一眼,伸手解了披风,搁在衣架上,随手关上了房门,淡淡道,“不及六表兄在京城风生水起。”
王岸知嗤笑一声,“别告诉我你在南阳安华锦的温柔乡里待着,还觉得冷冷寂寂的顾家好。”
顾轻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顾家再如何冷冷寂寂,也是顾家。”
王岸知哈哈大笑,“是啊,就跟王家一样,我离开京城四年,还不是回来了?”
顾轻衍坐下身,看着他,“六表兄离京四年,南齐、南梁遍地你的足迹。两国虽好,到底不是家里,自然该回来还是要回来的。不是吗?”
王岸知眯起眼睛,“原来七表弟知道我这些年的足迹。”
“自然知道。”顾轻衍淡淡道,“只是我没想到,六表兄回京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杀我的安小郡主。”
“您的安小郡主?”王岸知轻嗤了一声,“七表弟,你未免太理所当然了吧?如今你们可是已经取消了婚约了。”
“陛下取消的婚约,我没承认。”
“那也是取消了。”
“那又如何?”顾轻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王岸知与顾轻衍目光对上,顾轻衍眼底是清清冽冽的冷,他看了片刻,勾唇邪肆地笑了,“也是,不如何,陛下虽然是陛下,但到底是奈何不了你。”
顾轻衍不置可否。
王岸知对他举了举杯,示意,“去南阳一趟,可喝过南阳的烈酒热打滚?别喝的多了,这京城绵柔口感的春风醉喝不惯了吧?”
顾轻衍坐着不动,挑眉看着他,“六表兄还以为,我还是能与你坐着太平喝酒的表兄弟?”
王岸知手一顿,反挑眉,“怎么?这表兄弟,还能不是就不是的?我倒也不想是,可是,你我不就是表兄弟?生而注定,要不,你回娘胎里回回炉?”
“我看回炉的该是你才对。”顾轻衍反唇相讥,将酒壶酒盏往一旁推开,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淡而凉地说,“宫宴之日的那笔账,不止小郡主给你记着了,我也给你记着呢。”
王岸知哈哈大笑,“记着好,那你们准备怎么算账?要杀我,怕是难。”
“小郡主杀不杀你,我不管,但我这里,总有机会让你笑不出来。”顾轻衍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对他冷声道,“你离京四年,在外如何,回京后又想做什么,我本不会拦着,但你不该做的太过,拿小郡主作伐,想拿南阳军开刀。安家数代忠魂埋骨,守护大楚百姓,岂能因你一人,而背负不臣之乱?”
王岸知放下茶盏,似笑非笑,“怎么?七表弟这是想教训我?祖父在时,曾说你秉性凉薄,祖父没了这才区区四年,你何时转了性子热血大义起来了?因安华锦?一个女人竟能改变你至此?”
顾轻衍语气漫不经心,“有何不好?”
王岸知沉下脸,眼底露出阴沉,“这就是我要杀了安华锦的原因。”
顾轻衍也沉下脸,“可惜,你杀不了。”
王岸知冷笑,“在宫宴那日,若不是看她听话,我可不就将她杀了?如今想想,当时就不该为了把她送到楚砚床上而放过她。”
顾轻衍也冷笑,“杀安家忠骨之后,你心何安?哪怕有一日你……”
“你住口!”王岸知忽然打断他。
顾轻衍看着王岸知,慢慢地住了口,放下茶盏,站起身,冷冽地说,“六堂兄少时的志向,可不是残害老弱妇孺,否则王家子孙无数,哪怕你聪明,外祖父也不可能独独选了你带在身边亲自教导。我若非仍记着你少时志向,也不会任由你在京城作乱,如今你既然官居高位,得了陛下信任,以后就好自为之吧!否则,你将王家拖入泥潭万劫不复,我倒想看看,你将来有何面目到九泉之下见外祖父?”
第二十章 合作(二更)
走出了玉春楼,顾轻衍听到身后传来杯盏碎裂的声音,他脸色黯了黯。
哪怕少年时再惊才艳艳,王家六郎的才名与他一起同样动京城,但离京四年,消失的无影无踪,音讯全无,也会被四年里的一千多天的时间给渐渐埋没,若是他不回京,天下所有人几乎都忘了他的名字。
尤其是陛下。
所以,他回京后,利用杀安华锦,利用陛下对安华锦想掌控的心思,洞彻人心,准确地抓住陛下的心思,以谋自己快速地进入陛下视线,被陛下拉到信臣阵营,以最快的速度进入朝局,融入朝局,成为陛下器重的朝中新贵,再成为朝中举足轻重的重臣。
从回京到官拜兵部尚书,他只用了短短两三个月而已。
这就是王岸知。
他将洞彻人心以谋制谋运用的炉火纯青。
而这两三个月的时间,也有顾轻衍的相助,宫宴之日后,他没对王岸知出手,陪着安华锦回了南阳,离京一走七十日,撂下了吏部的官职和一堆事情,也让王岸知彻底地在朝中站稳了朝局。
七十日后,王岸知已经是兵部尚书。
顾轻衍出了玉春楼后,冷风一吹,他才想起,出来的急,将披风忘了,他也懒得回去取,便直接走了。
玉春楼内,王岸知摔了酒盏后,脸色十分难看,负手立在窗前,窗子开着,他正好能看到顾轻衍离去的身影。
他的七表弟似乎还如少年时一般,没怎么变化,背影在夜色下,清清冷冷的。但他知道,他因为安华锦,已改变了太多。
最起码,心性变了,少年时的志向,也变了。
他今日约他出来,本想趁机试探他从南阳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却不想被他先发制人,惹他生了怒,喝止了他,倒是问不下去了。
也罢,一个孩子而已。
王岸知恹恹地伸手关上了窗子,对外喊,“凤冥。”
“公子。”凤冥悄悄出现在门口。
王岸知吩咐,“给四堂妹传信,告诉她,她让我打探的消息确实了,七表弟回京了。另外,再给她传句话,我是她堂兄,不是她亲哥哥,一而再再而三,她想从我这里得到帮助,助她得到七表弟,也得拿什么有用的东西来换。这一回就罢了,若是再有,让她备好等价的礼。”
“是。”凤冥转身去了。
王岸知揉揉眉心,又喊人,“来人,将这里清扫了,再上一壶上好的春风醉来。”
“是。”有人连忙进来,快速地打扫干净,又给他上了一壶春风醉。
顾轻衍回到顾家,夜色已深,他迈进门槛向里屋走去时,隔壁房间悄悄打开一道门缝,探出安易宁的小脑袋,“小姑父,你大半夜的跑出去了?”
顾轻衍脚步顿住,面色和缓,“怎么还没睡?”
安易宁打开门,来到顾轻衍面前,围着他转了一圈,小鼻子嗅了嗅,才直起腰板,机灵地说,“你可是我小姑父,你大半夜的跑出去,谁知道你干什么去了?我不得替我小姑姑看着你别做坏事儿吗?”
顾轻衍:“……”
这人小鬼大,随了谁?
他气笑,“我能做什么坏事儿?”
“对不起我小姑姑的坏事儿啊,比如,你身上是不是有女人的脂粉香,就是坏事儿。”安易宁一本正经地说。
顾轻衍:“……”
他伸手用力地弹了安易宁一个脑蹦,“臭小孩,你这是不信任我了?你围着我闻了半天,可闻到我是否做了坏事儿?”
安易宁“咝”地一声,小手捂住脑门,用力地揉了揉,嘎着嘴说,“没有闻到。”顿了顿,他解释,“本来你说你去哪里我去哪里,可是大半夜的,你跑出去却没带我,我能放心吗?”
顾轻衍:“……”
他被逗笑,“合着还是我食言而肥了?”
安易宁点点头。
顾轻衍气笑,伸手给他揉了揉脑门,笑着道,“行了,快回去睡吧,我不会做什么坏事情,在我眼里,天下只你小姑姑这么一个能让我入眼上心的人,我哪里还看得上别的女人?我就是出去见我六表兄而已,只坐了一盏茶。”
安易宁睁大眼睛,“王家六郎?那个要杀小姑姑害小姑姑的坏蛋?”
“嗯,就是他。”顾轻衍笑着点头,“我去收拾他了。”
安易宁眨着大眼睛,“那你揍他了没有?”
“把他快气炸了肺,比揍他一顿还解气。”
安易宁高兴了,也不追问了,“小姑父你也早些睡,我去睡了哦。”说完,转身跑回了屋。
顾轻衍哑然失笑,到底是小孩子,他也转身回了屋。
沐浴后躺在床上,顾轻衍全无睡意,想着现在已经夜深了,不知安华锦是否已经入睡了,还是依旧待在书房没回房间。
想着想着,他的思绪便渐渐飘远,在南阳那些日子,可以说真是他长这么大最安静舒心的日子,回了京城,诸事纷杂,幸好有个安易宁在身边,才让他不至于不管不顾再折返回南阳恨不得整日与她待在一起。
在距离京城七八千里外的南阳王府,已经深夜,安华锦依旧待在书房里,本来每日的这个时辰,她已回房了,顾轻衍离开南阳后,她又恢复了以前在南阳时生活的习惯,每日若没有别的事情拖累住,她都会按时睡觉早早起床。
本来以为在京城短短时候给荒废了,如今看来,从小养到大的习惯,是没那么容易被荒废的。
这一日,情况特殊,所以,不止她没离开书房,崔灼、安平也同样没离开书房。
自从老南阳王离开南阳入京,顾轻衍、安易宁都跟着离开后,沈远之也不三不五时总是回府了,每日里住在南阳军营内,教导携带顾轻期等人,同时坐镇军营中,没什么特殊事情的话,半个月回南阳王府一次。
崔灼、安平成了安华锦的左膀右臂,协助她全面接手南阳王府诸事。
有崔灼和安平在,安华锦自然比三年前接手南阳王府时轻松许多,老南阳入京这一个多月里,她一时不太适应顾轻衍离开身边,毕竟,从宫宴之日后,顾轻衍每日待在她身边,晚上睡觉前,缠着她,早上睁开眼睛,便能瞧见他,习惯是个好东西,她适应了好些日子,才适应了冷冷清清的屋子和床。
这一日傍晚,她因为收到了一封特殊的信,这才与崔灼、安平坐在书房商议。
这封信自然不是顾轻衍的来信,顾轻衍每日都要来一封信,已是寻常平常,这一封信,是来自南齐,来自张宰辅的嫡孙张承泽。
张承泽的信,是由一个孩童送到了南阳王府门口,被看守的门童呈递到了安华锦面前。
安华锦看到信后,命人将那孩童找到,带到了面前,七八岁的一个小孩子,很是机灵,问什么说什么,了解之下,得知,是一个小乞丐给了他一两银子,让他跑个腿,送这一趟信的。
安华锦问完,命人送小孩子回去,吩咐人去找那个小乞丐,那个小乞丐自然没找到。也许,根本就不是乞丐。
南阳城内有敌国的暗桩,这是肯定的,但安华锦没想到她有朝一日会收到张承泽的来信。
张承泽的这一封信,是寻求合作的信,信中言,他十分有诚意与安小郡主谈一桩买卖。
他可以告诉她一桩她不知道的王岸知的秘密,可以助她杀了王岸知,若是这个她不动心的话,他还可以告诉她一桩关于三年前大皇子私造兵器案背后的秘密,若是她还不动心的话,他还可以再告诉她一桩关于她的未婚夫顾七公子这个人最隐秘的一桩秘密,若是她还不动心,他还有,关于八年前玉雪岭之战,他父兄三人到底是怎么死的秘密?武器落后,的确导致安家那一仗打的惨烈,但父子兄弟三人战死,这背后,安小郡主难道就不曾探究过吗?是兵器陈旧,还是人为?安小郡主难道就不想知道吗?
若是安小郡主觉得可以一谈,那么,十日后,风骨坡乾坤亭,他等着安小郡主大驾。
这一封信,内容实在是不得不让安华锦动容。
若说王岸知,若说大皇子,若说顾轻衍,她都不想知道,谁没有秘密?但是事关她父兄八年前玉雪岭之战之死,她就不能不当回事儿等闲视之了。
第二十一章 细查(一更)
安华锦捏着信纸,反复地看了又看,她虽然不识得张承泽的笔迹,但这一封信八九不离十是他本人所书。
张承泽是张宰辅嫡孙,得张宰辅器重培养,若说他对八年前玉雪岭一战知之甚详,倒也合情合理,毕竟张宰辅这颗两国埋在大楚京城官居高位的暗钉一直在做的事情就是怎么覆灭南阳军怎么让大楚灭亡。
“风骨坡的乾坤亭是两国边境的天险之地,他选这个位置,不是个能埋伏兵马的位置,倒是诚意十足。”崔灼看着安华锦,“那一日我陪你去吧。”
他知道,涉及八年前玉雪岭一战他父兄三人埋骨沙场的内情,她是一定要去的。让她自己一个人去他自然不放心。
安平也立即说,“我也陪着小郡主一起。”
安华锦琢磨了半响,做了决定,摇头,“你们谁都不必跟着我去,你们要留在城中,看好南阳城,张承泽一定与张宰辅一样,狡诈多端,诡计多谋,我怕他除了约我洽谈外,还另有目的对付南阳城,你们在城中,我去见他也安心。我也想看看,他的口中能说出什么。”
崔灼叹气,知道安华锦一旦下了决定,便劝不通,南阳城在她心理也的确重若万钧,他点头,“好吧,那你多带些人,最好提前让人去风骨坡打探一番,别让张承泽在风骨坡做什么暗中布置。”
“有十日的时间,不止可以派人去风骨坡查探,也足够清洗彻查一番南阳城的暗桩奸细了。”安华锦见天色已晚,站起身,“给沈远之传个信,让他明日回府一趟,从城内到军中,再好好地清查一遍。”
崔灼和安平齐齐点头,“好。”
出了书房,安华锦与崔灼顺路,二人一同顶着夜色走在路上。
崔灼嗓音温和,“别多想了,玉雪岭一战已过去八年了,事实早已如此,张承泽的目的怕不是为了救出京城刑部大牢里的张宰辅,就是想劝说你谋反,与他里应外合,覆灭大楚江山。”
安华锦点头,“如今没见着张承泽,多想无用,一切都等见了他再说不迟。”
崔灼见安华锦心地通透,心下微松,“京中传回消息,安爷爷已到了京城,住进了七皇子府,没想到安爷爷在路上走了这么久。”
安华锦笑,“爷爷这一辈子,一直待在南阳,一生入京几次,也是来去匆匆,这一次有怀安跟着,与他说让他好好看看安家守护了多年的大楚百姓,日子过的可好,爷爷这才动了心,放慢了行程。”
“原来如此。”崔灼也笑了,须臾,收了笑,叹气,“安爷爷一定很伤心,大楚的百姓们并没有因为安家而过的更好,多数人还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安华叹气,“那又有什么办法?先皇时期还好,当今陛下一言难尽。”
崔灼沉默片刻,“只盼新旧更替,能让大楚改天换地。”
这话本不该说,大逆不道,但这里是南阳王府,远离京城,说说也无妨。
安华锦肯定地说,“若是七表兄,一定能让大楚改天换地,他才学能力品行操守都是一等一。”
“听闻七殿下是个为民做实事的皇子,能得你如此夸赞,若是有朝一日登上大位,自然不负所期。”崔灼在岔路口停住脚步,温声道,“前面路黑,安妹妹慢些走,早些休息。”
“我晓得的,崔世兄也早些休息。”安华锦摆手,与崔灼告别,向自己住的院子走去。
崔灼目送安华锦背影走远,她清瘦的肩膀,肩上担着的何止是南阳王府与南阳军?还是这南阳城背后的千万百姓安平,他静站了片刻,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深夜里,整个南阳王府十分安静,安华锦的脚步踩在地面的青石砖上,只自己一个人,脚步听起来都清清寂寂的。
她想着顾轻衍这个时辰,大约早睡了吧?爷爷应该也更早睡了,自从他半退下来将事务都交给她后,他就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
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安华锦很久才睡着。
沈远之昨夜得了传话,第二日清早,早早地便回到了南阳王府。
安华锦虽然睡的晚,但准时起来,去了练武场练剑。
沈远之来到后,先撸胳膊挽袖子拿出自己腰间的佩剑与她打了一场,大汗淋漓后,才收了剑,瞪着安华锦,“你什么时候比以前更厉害了?这奇诡的招式,我好几招都接不住。”
安华锦一身清爽,收剑入鞘,“跟怀安学的。”
沈远之:“……”
自从有了顾轻衍,什么什么什么都是怀安怀安怀安,欺负他没媳妇儿吗?人都走了一个多月回京了,还这么心心念念地想着。真是受不了。
他翻了个白眼,对她问,“喊我回来做什么?发生了什么大事儿了?”
他知道有崔灼、安平在,若不是发生什么大事儿,安华锦不会轻易将他从军中喊回来。
“去书房说。”安华锦转身走去书房。
沈远之立即跟上。
二人来到书房后,安华锦将张承泽那封信递给沈远之,“你自己看。”
沈远之身后接过,一目十行看完,睁大眼睛,又重新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看完后,脸色难看地皱眉,“这个张承泽,是那个张宰辅的嫡孙?”
“就是他。”
沈远之还是十分了解安华锦的,“所以,你是打算去赴约?”
“嗯。”
沈远之点头,问,“谁陪你去?”
“我自己。”安华锦对他说已做的决定和安排,“你镇守军中,崔世兄和安平镇守南阳王府,我一个人去,他本来约的就是我。”
“能耐了你。”沈远之将信纸扔在桌子上,“所以,你叫我回来,不是商量的,是已经有了安排?”
“嗯,让你彻查安阳军,再大清查一次,这十日里,我会安排让人彻查南阳城,深挖埋在城中的暗桩。”安华锦道,“一个小乞丐便能利用小孩子将信送到南阳王府,可见南齐和南梁的暗桩在南阳城埋的很深。”
“一年里大清查多少次,这暗桩探子查也查不清。”沈远之快咬牙切齿了,“这一回,再查出来的人,都五马分尸后挂到城墙上晒狗肉。让所有人都瞧瞧,还有谁敢再来做暗桩。”
安华锦气笑,“行了吧你,别吓坏了百姓和小孩子。这回换个法子查。”
“怎么换法子?”沈远之挑眉。
“安家暗桩埋在京城多少年,都被王岸知给深挖了出来,他用的是什么法子,咱们就用什么法子。”安华锦眯了眯眼睛,“无非是祖宗八代的户籍归档卷宗,被他调了出来,从中找出蛛丝马迹。”
沈远之眨眨眼睛,“这可就细了,是个功夫活,那王岸知怕是盯了咱们南阳王府不是一日两日了吧?否则不可能短短几日,就能摸清我们南阳王府埋在京城的暗桩。”
“我们也不怕细,仔细地查,不管用多少时日,总之,都要拔除干净,让整个南阳城,整个南阳军,再无一个暗桩。”安华锦道,“你将小九提上来帮你,其余的京城各大世家参加武试会新来的人,暂且不提,也把他们都仔细地查一遍,才能放心地用。”
“行,听你的,从今天开始,我就着手查,反正近来除了练兵,也没别的事儿。”沈远之点头,问他最关心的人,“宁儿去了京城后,可还适应?顾轻衍来信与你说了吧?”
“他上一封信前日到的,那时还没入京,下一封信这两日也该到了,应该入京了。”安华锦道,“宁儿那孩子适应能力强,跟着怀安,怀安本就是个精致讲究毛病多的性子,他跟着他,就算随他入了顾家,也是住在他的院子里,不会委屈不适的。”
沈远之点头,“哎,京城距离南阳还是太远了,七八千里地,一封信最快送来,也要七八日。有宁儿写的信来,你拿给我收着。”话落,补充,“顾轻衍的信我不要。”
安华锦瞪了他一眼,“你想要呢,怀安的信当我会给你?”
沈远之一噎:“若是宁儿没信,顾轻衍再来信,你与他提提,让宁儿给我写信。”
安华锦摆手,“行了,我知道了,你滚吧。”
沈远之:“……”
他只会走,不会滚,臭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