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结果真相
兰茝几人回到刑部后堂,身上还带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怎么样了?”刑部尚书见三人出现,急急问道。
小赵先是对兰茝和楼式微二人鞠了一躬,而后回答道:“多亏了两位侍郎大人,死因总算找到了。”
“哦?快快说来。”御史大夫激动的从座位上起身。
小赵将三人在停尸房得到的结果事无巨细的向诸位汇报,几人听完不知是该欣喜还是忧愁。
“贵妃娘娘这事倒是难办了。”大理寺卿沉声说道。
其余两人点头,宫廷夜宴,居然有人能在盛华宫将贵妃勒死,且不惊动宫中侍女守卫。此人不是对盛华宫了若指掌,就是贵妃亲近之人,就怕这人得罪不得啊。
兰茝见三人愁眉不展,出声询问,“尚书大人,可否让我看一下秋水琴谱?”
“给你看倒是没问题,只是琴谱及其余现场物证都存放大理寺了。小赵等会会把银针上交大理寺,你们和他一起去吧。”
“欸,这可不行。”大理寺卿听到刑部尚书这么说,赶忙打断道:“这三人浑身腐气,会破坏我大理寺风水的,如今我这的晦气还不够多吗?还是回去洗干净再来吧。”
刑部尚书一听气乐了,“我刑部大牢隔三岔五就会死人,停尸房内更是数十具尸首,感情你是说我这晦气了。”
“可不是。”大理寺卿撇着嘴说道,嘴角的两撇八字胡还一颤一颤的。
见两位开始斗嘴,兰茝和楼式微无奈的对看了一眼,只得先行告辞,回去梳洗一番,下午再前往大理市。
回到官舍时,午时将至,见诸位同僚都前往膳厅,兰茝这才想起自己从昨晚宫宴开始到现在都没进食,顿时感觉饥肠辘辘,随着大伙一同往。
官舍膳厅的伙食还算尚可,各地菜肴,精致糕点一应俱全。
一位厨娘见她过来,热心的推荐道:“这位大人,可要来点牛肉,今天厨房刚宰杀的,还有这鱼,杀之前活蹦乱跳的,绝对新鲜。”
兰茝在北燕的时候是最喜欢吃牛羊肉的,这时闻见牛肉的膻味,又见肉上还带着血丝,听厨娘满口又是宰又是杀的,突然想起停尸房内被开膛剖腹的尸体,不由抬手嗅了嗅自己的衣袖,顿时胃内一阵翻涌,没了食欲,略带歉意的对厨娘道了一句‘抱歉’就匆匆离开了。
兰茝回到房间的时候,隔壁的云杉听到开门的声响,打开房门,叫住了她。
“今日有什么收获?可需要我帮忙。”
兰茝不愿让他牵涉其中,便摇了摇头。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燕云可回来了?”
“早朝过后,就一直在房中未出来。”他又看了她一眼道:“看你脸色不佳,怕是还未进食吧,我正要去膳厅,回来时给你带点清粥小菜。”说完也不等她同意与否就转身离开了。
兰茝无奈,只得让官舍侍女打了水,快速梳洗一番。
梳洗完毕时,见云杉还未回来,便往燕云的卧房走去。
正如云杉所说,燕云的房门紧闭,兰茝上前轻叩了几下,无人应答。
“燕云。”她加重了力道。
这时,房内有物件掉落的声响传来,脚步声从远到近,看来是在的。
燕云打开了房门,似是早就知道兰茝要来,淡淡的说了句:“进来吧。”
兰茝进屋落座,燕云给她倒了茶,她饮了一口,眉头轻挑,竟是凉的。
“说吧,找我何事?”燕云倒是未觉得有任何不妥,坐下开口道。
许是去了停尸房的缘故,兰茝对气味变得格外敏感,此时她就嗅到房内有一股微弱的血腥之气。
她按耐住心中的疑问,单刀直入道:“礼部尚书可是你杀的?”
“是。”燕云倒是直言不讳。
“他究竟想做什么?”
这个他是谁燕云自然知晓,“不过是顺别人铺好的局走罢了,只是礼部尚书一案打乱了他们的布局,若是我所料未错,不出三日之内,楼渊定会邀你过府一叙。”
“让你卷入这秋水之局,不是为了查明真相,你只需在恰当的时候说该说的话即可。这皇城里的案件,要的不是真相,是结果。”梁荃冰冷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让兰茝脊背发凉。
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房内的血腥之气越来越明显了。
“你受伤了?”兰茝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
梁荃面上一窒,想不到她如此敏锐。又冷声开口道:“这不是你该关心的。”
“是。”如今两人身份悬殊,她是他的下属,问出这话,倒是她僭越了。
她起身为梁荃让座,自己站到一旁。待梁荃就坐后,才开口问道:“殿下可否将案件的来龙去脉告知楚酒?”
“我并不知整个案件的晓来龙去脉。另外,我虽不指望你查明真相,但这秋水曲谱的来源,你可要好好查了。”
“是。”
梁荃足足和她说了半个时辰,等她出了燕云房门之时,面色凝重。
她如今才清楚的意识到,她已涉入这皇权之争,夹杂在两派相争之间,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身首异处。
她是否能查明真相没人关心,两方都是只想要他们愿意看到的结果,甚至整个三司都选择明哲保身,推出了她与楼式微。
她抬头仰望苍穹,见天空刚被大雨淅沥过,蓝的干净,倒让她压抑已久的心情也跟着畅快了不少。
她长呼出一口气,走回房间。见桌上放着一壶沏好的茶,一碟茯苓糕,一碗白粥和几样小菜。
兰茝用手轻触碗盏边缘,还尚有余温。
“没想到云杉这人平日一副面瘫模样,倒还挺细心的。”她笑着给自己夹了块茯苓糕,开始圂囵吞枣的往嘴里塞。
大约是真的饿了,兰茝吃的很快,不多时,就把桌上的食物糕点全部吃了精光。
她放下碗筷,刚想叫侍女进来收拾的时候,人就出现在她房门口,“大人,楼侍郎找您。”
“请他进来吧。”兰茝掏出帕子,胡乱的在嘴上抹了两下,又随手丢到一边。
兰茝没想到,楼式微就在门后。
“楚兄,你这是?”
他一进门就看到兰茝杯盘狼藉的桌面,以及她胡乱扔帕子的举动,面上闪过狭促的笑意,“楼兄不愧是军营里出来的,行事豪爽,不拘小节,式微佩服。”
兰茝握拳放在唇边虚咳了下,对一旁的侍女说道:“你把这里收拾下。”
在军营,言行粗鲁无状是常有的事,她和那些大老爷们相处久了,也随意惯了,一时倒不适应世家勋贵的这些讲究与规矩了。
“楚兄若是现在手头无事,便一同前往大理寺吧,小赵已在官舍门口等了。”
“走吧,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这杀人琴谱到底长什么样了。”
第四十六章 琅琊之琴
兰茝与楼式微出了官舍,小赵驾着马车带二人前往大理寺。
大理寺卿此时还未回来。好在小赵是大理寺的常客,这里的官差们都知道这个黑衣仵作。
大理寺少卿姬狐晏得了守卫的通传亲自出来迎接。
“楼侍郎,楚侍郎,里面请。”狐晏和两人客套一番后,又对小赵道:“可是来送物证的?我们大人和我交代了,你就按老规矩登记吧。”
“知道了。”小赵显然与他颇为熟稔,也不客气的自己去登记了。
狐晏对二人道:“椒瑛夫人的琴谱和琴都锁在库房了,两位随我来。”
兰茝捕捉到琴字,疑惑的问道:“椒瑛夫人的琴?”
狐晏点头,“嗯,椒瑛夫人曾被打入冷宫,因一曲秋水再得君王盛宠,库房的琴就是她当时弹奏用的,但是不知道为何却被留在了冷宫之中。”
“椒瑛夫人和薛昭仪可有什么恩怨?”楼式微出声询问。
“这我倒是不知,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会我还尚在襁褓之中,哪会知道这些陈年旧事。”狐晏无奈的耸肩。
三人边说边走,很快来到这存放物证的库房。
库房很大,里面摆放着上百个木架子,架子上陈列着各类物证,上面还有各种标签。
兰茝扫了一眼,发现了几年前,甚至十几年的物证都有,她眸中有微光,询问道:“各年案件的物证都在这库房之中嘛。”
“你问这个要干嘛?”狐晏转头狐疑的看了她一眼,面带警惕之色。
兰茝镇定自若的答道:“这案情既牵涉到椒瑛夫人,我就是想看看当时可有留下什么的线索。”
“过来吧,秋水一案的物证都在这里。”见狐晏避而不答,兰茝面色如常的随楼式微一同上前查探。
她从狐晏手中接过琴谱,对比之后发现两份琴谱的字迹果然一样。
“这第一份琴谱是我二姐楼澜拿来的,据说当时是四皇子给她的琴谱,他俩定然关系匪浅。”
兰茝对比着两份字迹一样的琴谱,想起梁荃当日要楼氏满门倾覆的话,不由在心中感叹美人痴心错付。
“这是椒瑛夫人的琴,以及贵妃娘娘死亡时攥在手上的纸条。”狐晏将其他两样物证取出递给二人。
兰茝看到琴不由惊呼,“这琴,是琅琊琴,琅琊先生在他的诗集中有描绘过。”
狐晏看着这琴,不解道:“既是如此名贵的琴,为何椒瑛夫人要将它留在冷宫呢?况且这琴还帮她夺回了盛宠。”
“若不是心灰意冷,又怎会如此。”兰茝幽幽的说了这么一句耐人寻味的话,让在场其余两位男子面带迷惘之色。
当然,她也不会和他们过多的解释,女子的心思天下大抵没几个男子会懂。
兰茝又看了纸条,上面的字迹和琴谱竟的不相同,写着“献曲秋水,以悦君颜”这话,让人摸不着头脑。
兰茝见找不出任何线索,将纸条交还给狐晏,“楼兄可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式微愚钝,未发现任何线索。”进了这库房后,他变得格外沉默。
“既然如此,先出去吧。”狐晏建议道。
楼式微点头,与狐晏走在前头,兰茝尾随二人身后,出了这物证库房。在狐晏上锁时,她向里看了一眼,直觉告诉她这里定然隐藏着当年椒瑛夫人的秘密。
“这物证也看了,两位侍郎接下来有何打算?”狐晏问道。
楼式微欲言又止。
兰茝用余光看了他一眼,故意说道:“如今毫无线索,倒不知要去何处了。”
楼式微闻言,当即说道:“楚兄不如和我一同前往楼府,你我还可以一起探讨下案情。家父一直称赞你文武双全,叫我与你多学习,若是看到我与你交好,定然欣喜。”
兰茝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那便却之不恭了。”
两人出了大理寺,兰茝就见到楼府的马车停在门口,想来是早有准备。
二人上了马车。
楼式微不知道在想什么,一路上沉默不语,两人未有过多的交流,兰茝也沉浸在对案件的思考当中。
约一柱香的功夫,外面的车夫出声提醒道:“公子,到了。”
楼式微回过神来,看了兰茝一眼,眼中有她看不懂的神色,他低声道:“父亲在书房等你。”
“好。”见兰茝丝毫不意外,欲言又止,最终没说什么,下了马车。
进了楼府以后,管事如上次一般,将他带到书房,果然不出她所料,梁墨也在房内。
梁墨见她进来,含笑问道:“查了一天,可有收获?”
她垂头掩住了面上的表情,恭敬道:“楚酒有何收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殿下要我有何收获。”
“不错,是个明白人,比起上回倒是长进了不少。”梁墨笑得眸光潋滟,“坐吧。”
兰茝作受宠若惊状,坐在楼渊旁边,楼渊给他倒了杯茶,她小心接过,“谢相爷。”
“正愁找不到梁荃的把柄,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按耐不住,居然动了我的人。”梁墨嘴角含笑,看着平易近人,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脊背发凉。
楼渊更是笑得意味不明,将放在茶几上的《琅琊诗集》拿到楚酒面前道:“楚侍郎好好看看这本诗集,可觉得眼熟。”
这是一本手抄诗集,上面的字迹沉稳有力,竟和纸条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这诗集从何而来?”
梁墨嘴角微挑道:“这要多亏了我那好妹妹楼澜,梁荃那人平日里冷心冷面,到底还是英雄难过没人关,写诗集正是他赠于楼澜的。”
“如此说来,四皇子就是本案最大的嫌疑人了。”
“他可有与你提及什么线索。”楼渊到底是老狐狸。
兰茝眸光一转,开口道:“有。”
她的话成功让两人坐直了身子,目光紧盯着他。
“四皇子和我透漏过,这礼部侍郎是他派人所杀,他与殿下的储君之争迫在眉睫,礼部尚书又一职掌天下礼仪、祭享、贡举之政令,其重要程度不言而喻,若是因秋水之曲而亡,定能杀殿下一个措手不及,削弱殿下在朝中的倚仗。”
梁墨的目光闪过狠色,“老四,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皇家祭典和宫宴一向是部署计划的最佳时机,平日有礼部尚书在暗中帮衬着,想做什么都事半功倍,如今礼部尚书一死,他想在宫宴上动什么手脚就难了。
“如何证明,这礼部尚书就是四皇子派人所杀呢?”楼渊开口询问。
兰茝笑得眸光潋滟,看向楼渊,“大人莫不是忘了,那弹琴的女姬是在我身旁伺候的。”
第四十七章 三司会审
楼渊意会,抚掌大笑,“如此甚好。”
梁墨亦是满意的看着她道:“一切就看楚侍郎的了,你可不要让我们失望啊。”
兰茝起身,俯身抱拳,“楚酒定当不负殿下知遇之恩。”
梁墨点头,“退下吧。”
“是。”
兰茝拿起《琅琊诗集》退出书房,合上门后,闭眼轻呼了口气。
她朝大门方向走去,迎面走来一个身穿黛色裙裾,妆容清新淡雅的女子,正是楼澜,身后还跟着银笙。
她与这楼二小姐倒是有缘,几次三番的巧遇。
“楼小姐。”兰茝面带笑意的问候来人。
楼澜看了一眼兰茝身上的官服,浅笑见礼道:“楼澜见过楚侍郎。”
见她准确无误的称呼自己,兰茝颇有兴味的问道:“楼小姐知道我?”
一旁的银笙见兰茝这么问话,撇嘴道:“我们家小姐当然知道啦,近日常有人提到楚侍郎之名,相爷提过你,七少爷也提过,就连四皇子也说楚酒此人,心性坚韧,必成大器。”
“银笙,越来越没规矩了。”楼澜薄怒,训斥银笙。又对兰茝道:“银笙是楼澜的贴身侍女,被我惯坏了,说话口无遮拦,侍郎大人莫怪。”
兰茝笑道:“怎会,楼小姐的侍女心直口快,实属难得,楚酒还有公务在身就先行告退了。”
末了,双手抱拳行礼,一手还握着《琅琊诗集》。
楼澜见诗集脸色微变,勉强笑道:“大人慢走。”
兰茝出了楼府,想起方才那小丫鬟的话,心中顿觉怪异。梁荃曾在楼澜面前夸她,他为什么这么做呢?这两人独处时,应当是郎情妾意,会提及她,倒是让兰茝始料未及。
看来这楼澜小姐,也不是寻常的闺阁女子。
回到官舍时,已是天色昏暗,兰茝在房中翻看着这本从相府带来的《琅琊诗集》,字迹确实和纸条上的一模一样,倒不是梁荃的,但必然是他相熟之人。
第二日,楼式微一早就上门来了,他神色如常,好像丝毫不受昨日之事影响。
楼式微温和的问道:“楚兄今日欲往何处?”
‘‘大理寺。’’
“楚兄这是有线索了?”
“不错,楼兄可否帮我召齐三司众人。‘’
“行。“楼式微明白过来,知道他定是在父亲那得了什么线索,要召集三司会审,但他未多问就走了。
不过,楼式微的效率倒是快,兰茝到大理寺时,众人已在那里了。
“听楼侍郎说你找到线索了?”
兰茝拿出《琅琊诗集》将情况与众人说明,但未明说是楼相给的。
大理寺卿听完沉吟道:“如此说来,不得不再请四皇子一趟了。”
御史大夫接话道:“我上次就觉得他颇有嫌疑,只是苦无证据,不敢枉下定论,如今楚酒都这么说,倒不得不让人怀疑了。”
“来人啊,请四皇子来大理寺一趟。”大理寺卿吩咐道。
众人等了半个时辰左右,才见梁荃来了这大理寺。
梁荃见三司重要人物俱在,大理寺卿高坐堂上,看来是要对他进行公开审理了。
‘‘诸位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梁荃的语气毫无波澜。
奈何他身居高位,又久经沙场,不怒自威,光是往那一站,就让堂上的大理寺卿如坐针毡。
“来人,给四皇子看坐。”大理寺卿不自然的开口说道。
衙役得到指示,很快就拿来了椅子。
梁荃撂袍坐下,自带威仪,虽是坐于堂下接受三司会审,却无惊慌之色。他看了大理寺卿一眼,就让他冷汗直流,倒像被审的人是他。
“楚酒,楚酒。”大理寺卿小声的叫着兰茝。
兰茝上前低声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既然是你召集三司的,等会你来问好了,大人我坐在堂上给你撑腰。”
兰茝见他坐立不安,这才明白过来这大理寺卿不过是纸老虎,于是点了点头。
见兰茝同意,大理寺卿顿时安下心来,对梁荃赔笑道:“殿下,今日召您前来,乃新任兵部侍郎楚酒之意,他在昨日的调查之中,发现了一些物证,都指证殿下与此案相关……”
“好了,就楚侍郎来问吧。”梁荃不耐的打断了她。
兰茝暗中笑道,这大理寺卿不亏是官场老手,颇擅推诿卸责。
此时,她站在堂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梁荃,开口问道:“一个月前,殿下曾在宫宴之日,于盛华宫内向陛下亲口承认这秋水琴谱是你赠于楼二小姐的,可有此事?”
“是。”
“半个月前,前昭仪薛氏在冷宫被杀,在案发现场再次发现这秋水琴谱,上面的字迹与殿下赠予楼小姐的琴谱一模一样,不知殿下作何解释?”
堂上的大理寺卿没想到,兰茝会问得这般犀利直接,不由暗中吞了口唾沫。
“自我母妃弹奏秋水之后,这琴谱就在民间广为流传,我也是偶然得之赠于楼小姐。况琴谱上的字迹并非我的,我能得到此谱,别人自然也可。”
“字迹?”兰茝一笑,走到堂下,将手上的《琅琊诗集》递到梁荃面前,“既提到了字迹,那这本诗集,殿下看着可还眼熟?”
梁荃扫了一眼,并未接过,目光如鹰的看着兰茝,“一月前,我不慎撞落楼小姐的诗集,被雨打湿,便差人赔了他一本。”
“那殿下吩咐何人抄了这本诗集呢?”
梁荃避而不答。
兰茝再次出声道:“还望殿下如实告知,当日贵妃娘娘在盛华宫死于非命,手中握着纸条,上面的字迹与这《琅琊诗集》的一模一样。”
说到这,她转头看了楼式微与姬狐晏道:“昨日楼侍郎与姬少卿与我一同看过这物证,可以证实我所言非虚。”
二人被兰茝点到名字,齐齐点头,楼式微道:“字迹确是一样的。”
此时,梁荃的面色阴沉,堂上的大理寺卿不由的擦了把汗,没想到楚酒这小子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审起案来这般咄咄逼人。
下面这位爷可是指挥千军万马的人物,杀伐果断之人,那么大的北燕都敢动,他们这些文官,谁敢触他的眉头。
御史大夫和刑部尚书齐齐饮了口茶,平复内心紧张的情绪。
梁荃沉声开口道:“不知楚侍郎在书法上的造诣如何,京都内任意一个书法大家要模仿一个人的字迹并不困难。”
“那琼林之宴上那名弹奏秋水的女姬殿下作何解释呢?她临死之前向殿下磕了三个响头,口口声声‘以死谢罪’不得不让人深思,这罪是弹奏了此曲,还是败露了计划?此姬在我身旁伺候之时,眼神便一直往殿下那看,我当时还当此姬见殿下生得龙章凤姿,心生爱慕。”
三司众人闻言,心中震惊,没想到楚酒会亲自指证四皇子。
但是众人更没想到的是,这位新任侍郎接下来的话更是胆大包天。
“礼部尚书乃是楼相门生,在朝中位置举足轻重,四皇子又与二皇子在朝中分庭抗礼,试问除了殿下谁有动机杀了他呢?况四皇子门下武艺高强之能人众多,想不被园中侍卫发现,杀死一个朝廷命官怕是轻而易举,虽然殿下矢口否认,但这一桩桩,一件件加起来,矛头直指殿下,让我等不得不怀疑。”
第四十八章 梁荃入狱
梁荃看着兰茝,嘴角浮现出冰冷的笑意,“我倒是小瞧你了。”
“此谱乃椒瑛夫人旧曲,却因这个案件再次将她推到世人眼前,不知殿下是借此曲为夫人鸣不平呢,还是以此勾起陛下的旧情。”
兰茝这一字一句如开刃的刀,直指梁荃,倒让在场的人怀疑她与梁荃之间是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见梁荃未接兰茝的话,大理寺卿轻咳了一声,说道:“若是殿下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只得麻烦殿下留在这大理寺内了。”
梁荃冷哼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在场众人无一敢接他的话,众人眼里对兰茝有不赞同的神色,到底是新人,锋芒太露。
次日早朝,三司将审讯结果呈报殿前,梁王看到那本手抄《琅琊诗集》,脸色突变,下令将梁荃关押刑部大牢,听候发落。
一切似是又回到了十年前,椒瑛夫人殒命后的那几个月,梁王的心冰冷的像当年的初雪,不问缘由的将还是稚子之龄的梁荃送往北燕。
此刻,大理市内,梁荃面无表情的听完内侍宣召。
众人俱保持沉默,只有铁链和铁锁相撞发出的“哐当”声。兰茝神情冷漠的看着衙役将梁荃的双手套上枷锁。
许是感觉到了她看过来的目光,梁荃自嘲一笑道:“侍郎大人,这样你可满意了。”
兰茝笑得客套:“楚酒,不过是做了本分之事。”
“四皇子,走吧。”衙役在一旁催促道。
梁荃冷眼看了他一眼,吓得他立马噤声。
“本殿还轮不到你来催。”说罢,越过衙役,双脚拖着镣铐当先迈出了这大理寺的门口。
众人见他出门,赶紧尾随其后,很快大理寺堂内只剩下兰茝一人。
她背靠着墙,闭着双眼,任由自己顺着墙面逐渐滑落,蹲坐在地。心中无比希望这一切是真的,梁荃入狱了,这个手握军权的人若是被判刑,南梁朝廷将会陷入怎样的倾颓之象……
突然,她的嘴角溢出一丝血迹,疼痛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体内的毒开始发作了。疼痛让她瞬间清醒过来,这一切不过是她的妄想而已,若是想让梁荃殒命,新婚之夜上她下的就不是迷药了。
口腔的腥味,让她想起了两日前,在燕云的房中,梁荃的身上也透着血腥之气,那时候他究竟因何受伤的呢。并且要她详查秋水琴谱,这个案子,果然与椒瑛夫人有关。
“你可知,楼府小姐的秋水之谱是出自谁之手?”那天,梁荃突然这样问她,让她心中诧异。
“不是殿下赠予楼澜小姐的吗?”
“不,此谱是出自梁墨之手,他想利用楼澜在宫宴上弹奏秋水,引起我的注意,只是我至今还未查明他的琴谱从何而来?”
梁荃向来独来独往,甚少让人近身,身边连个随侍都没有。却在某一天突然送了楼澜一本《琅琊诗集》,怪不得楼渊与梁墨会想出这么一出美人计了。
“那殿下为何会在陛下面前承认这秋水琴谱是殿下赠予楼小姐的呢?”兰茝不解道。
梁荃想起当日梁王探究的神色,开口道:“当日我借思母之意,倾慕楼小姐之情,就是要让父皇看出我这争权之心,楼府权势滔天,顾贵妃一事以后更是助长了其气焰,父皇那时正需要一个人来牵制楼府的势力,而我又刚好要在这朝中站稳脚,自是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况且,既然他们精心为我设了这美人计,要不顺了他们意,这场游戏岂非结束的太无趣。”
这是兰茝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梁荃,充满了野心,欲望和算计,谈起男女情事若人间游戏,权势筹码,“殿下要我如何做?”
“既然他们有意将这秋水罪名强加在我身上,你照做便是。”
兰茝瞳孔微缩道:“这不是让殿下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吗?一旦入了这刑部大牢,殿下再要如何出来?”
“这就要看,这位楼小姐对我的情意有多深了。”
……
此刻,梁荃身戴镣铐,毫无顾忌的走在这西桑街上,任人围观,在京都内引起了轩然大波。
道上的百姓拦住了衙役们的去路。虽然他们不知道梁荃犯了什么事,但是,他的一些忠实拥护者们一致认为他是被冤枉的,要求公开审理。
“去将刑部守卫全部调来。”狐晏拿出令牌吩咐一旁的侍卫首领道。
“不必了。”梁荃开口打断了他,又对上前来的百姓道:“感谢诸位的信任,公道自在人心,我只是暂时被拘留在刑部大牢而已,我相信三司官员会还本殿一个清白的,是吗?”
负责随行押送的姬狐晏和楼式微二人见他问话,只得硬着头皮说是。
梁荃一番话后,百姓们倒是给衙役们让出了道来,但并未让众人减轻压力,他们一路相送,那目光倒像是要将他们三司官员生吞活剥了似的,直到到了刑部大门,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几天以后,四皇子梁荃入狱一事被闹得满城风雨,各级官员像是的了指令一般,弹劾的奏章如雪花片一样送到了梁王面前。
可京都的百姓却纷纷为梁荃鸣不平,甚至负责审讯问话的兰茝,近日只要出门就会被扔烂菜叶子。云杉得知了消息以后,做起了她的贴身侍卫。
而这件事情,终于还是传到了楼澜的耳中,自从上次偶遇兰茝,看到她手中的手抄《琅琊诗集》后,楼澜这几日便终日茶饭不思。
此时,她黛眉轻蹙,眉目含愁,看着案上的黑色锦帕道:“银笙,四皇子会入狱皆是因我而起。”
“这怎么能怪小姐呢,错就错在你是楼府的小姐,他是四皇子。”见楼澜好几天都愁眉不展,银笙开口劝道。
“当日,就不改为了一己私欲弹奏这秋水琴曲。自从爹要拿走我的诗集,我就知道这一天终是回来的。”
“小姐,这楼府的满门荣耀和心中的儿女情长你要选哪个呢?”银笙虽然平日里心直口快,却也是个明白事理的,不然楼澜也不会将她就在身边这么久。
楼澜看着镜中姣好的面容,不由感叹到,是不是女子,终是要为家族做出牺牲呢,就如姑母那般。
“银笙,陪我去刑部大牢一趟吧。”楼澜突然开口道。
第四十九章 楼澜之意
刑部牢房内,光线昏暗,一身黑衣的梁荃隐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许是旧伤未愈得缘故,他的脸透着不自然的苍白。
虽说是在牢中,但是他尚未被定罪,还是一国皇子,所以牢中并未有人怠慢他,都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甚至每日会有专人来打扫牢房。
大牢外,楼澜提着食盒正向这边走来。
“刑部大牢,闲杂人等不得擅入。”两位狱卒面容冷漠,双刀交叉,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银笙见楼澜被拦住,立马上前说到:“睁开你们的眼睛看清楚,这是右相府的小姐。”
狱卒面带迟疑之色,“这……”
此时,楼式微正好路过牢房,见楼澜被拦在门外,开口询问道:”怎么回事?“
“侍郎大人。”狱卒见他问话,上面说明情况,“楼小姐想入刑部大牢。可尚书大人早有吩咐,四皇子一案兹事体大,不得随意探监。”
楼式微见楼澜今日衣裙素净,云鬓斜簪,粉黛未施,鼻尖上还有细密的汗珠,想来是因为心中急切而匆匆打扮了一番。银笙手中的食盒还冒着热气。
楼澜见楼式微问话,急切得说道:“七弟,你赶紧与他们说说。”
楼澜是楼府嫡女,楼式微是庶子,楼府关系复杂,楼式微平日里与他们的关系客套而生疏,此时见楼澜面带恳求之色,心中诧异。
楼式微笑道:“放他们进去吧,若是尚书大人问起,就说是我的意思吧。”
“是。”狱卒退到一旁。
楼式微此人温文尔雅,待人有礼,刑部上下的人都对他颇有好感,就连这些狱卒也乐得卖他一个面子。
“进去吧,再耽误下去,饭菜该凉了。”楼式微善意提醒到。
“多谢七弟了。”楼澜面露感激之色,又对银笙道:“银笙,把食盒给我,你先在外面等我。”
“嗯。”银笙知道她有话要和梁荃单独说,便把手中的食盒递给她。
楼式微见楼澜拿过食盒后,再次看向他,意会过来,对一个衙役说道:“你带楼小姐去四皇子的牢房吧。”
“是。”衙役面带怪异之色。
梁荃因赠予楼澜琴谱和《琅琊诗集》一事入狱,如今是闹得满城风雨,如今听说这楼澜要来看梁荃怎么能不叫狱卒们心中多想。
楼澜随着这名狱卒向大牢内走去。牢内的视线昏暗,弥漫着霉味和血腥之气,两边的囚牢内,犯人神情冷漠。里间石室有被用刑的犯人,惨叫声凄厉,透过石室传到楼澜的耳中,让她不由的握紧手中的食盒。
“到了,楼小姐长话短说。”狱卒一边开锁,一边提醒到。
“多谢这位大哥。”
坐在牢房角落的梁荃,听到开锁声,抬起头来,恰好撞到了楼澜的目光。
“殿下。”楼澜缓步向他走去。
此刻,她眼中的梁荃蹲坐在角落,身穿白色囚衣,发髻凌乱,面色苍白,已不复往日的尊贵。
“你来了。”梁荃在牢中几日极少饮水,喉间干涩,一开口就是沙哑低沉的嗓音。
楼澜放下食盒,看着这样的他眼中有疼惜之意,“楼澜不该弹奏秋水,连累殿下了。”
“呵。”梁荃从喉间溢出笑声,看着她道:“你不愧是京都有名内的才女,自我母妃后,我还从未听过有人能将秋水弹奏的这般好。”
楼澜闻言,心中欣喜,小心的开口问道:“那四皇妃呢,她是六国第一贵女,这琴艺定让楼澜望尘莫及。”
四皇妃。
这个陌生而遥远的称呼让梁荃的面上的笑意僵了一下,“我倒是从未听过她弹琴。”言语中,带着无限苦涩之意。
这话听在楼澜耳中,却是让她误以为她的一番话勾起了梁荃对故人的思念,一时但不知如何接话。
“可是带了食物来。”梁荃转移话题,拿起被她放在地上的食盒道:“这牢中的狱卒虽不敢怠慢我,但这里的饭菜却是不合我口味。”
他打开了食盒,待看到里面的食物时面上一愣。
“怎么了,可是不合殿下的口味。楼澜上次与殿下出行,见你吃的都是北国菜肴,还以为你偏爱这类吃食。”
梁荃夹起一块炙羊肉,蘸了一下蜜汁酱料,羊肉被烤得酥脆,酱料里还有淡淡的甜香。羊肉旁还有一碟糕点,有羊奶的香味。
他是不喜欢吃这些北地的食物的,他看着眼眸中满含期待的楼澜道,开口道:“我很喜欢。”
楼澜的声音带着欣喜之意:“既如此,殿下多用些。”
梁荃深深望着眼前的女子,她今日不施粉黛,却宛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比起京都内追求华贵精致的贵女们少了几分脂粉气。
她的气质温婉,眸若秋水,只是这样静静的看着他,却能让他觉得自己在对方心中珍贵非常的。
“楼澜。”梁荃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上前去抱住了她,“谢谢你。这十年来从未有人为我洗手做羹汤,从未有人对我嘘寒问暖,也从未有人如你一般关心我的喜好。”
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楼澜埋在他的胸前,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整颗心陷落得一塌糊涂,“楼澜只愿君心似我心。”
梁荃闻言,圈住她的双臂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楼小姐,时间到了。”外面的狱卒开口道。
只是牢中的这两个人都是有身份人物,他也只在远处提醒了一下,并未上前催促。
楼澜从他的怀抱出来,笑靥如花道:“楼澜得走了,多谢殿下帮我明确了自己的心意。”
说完,起身走出牢房。
梁荃看着楼澜的背景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内,心中生出了恍惚之意。
为什么你不是她呢。
他看着留在地上的食盒,羊奶制成的糕点模样精巧,这是北燕没有的,那里甚少有人会做糕点。
“倒是个心思奇巧的女子,只是,我利用了你的感情,你可恨我。”
他抬手捂住了隐隐作痛的胸口,那里的伤口早已经结痂。
楼澜随狱卒出了牢房,因为心境改变的缘故,阴郁的刑部大牢看着敞亮不少。
“小姐,你可算出来了。”见到楼澜的身影,银笙赶忙迎上来。
“银笙,我今日方知,感情会让人变得如此盲目。”
“小姐,你说什么?”银笙瞪着一双杏眼,不解的看着她。
楼澜看着她迷惘的样子,“噗嗤”一笑,捏着她的脸道:“好了,为了感谢你陪我来这一趟,我请你吃桂花糕。”
“小姐惯用这些吃食来搪塞我。”小丫头的眼珠子轱辘一转道:“桂花糕在哪儿呢?”
“自是在北栅街了。”
北栅烟雨马蹄疾,桂花香气,一纸琅琊集,书不尽相思意。
第五十章 双殊对峙
北栅街上,楼澜看着银笙嘴里叼着桂花糕,连粉末掉落在衣裙的刺绣上都不知,不由心生羡慕。
“小姐,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啊。”她含糊不清的说道。
“官舍。”
“咦?”小丫头不解的问道:“官舍在东榆街那边,小姐为何要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来北栅街,而且你是闺阁女子,怎么能去官舍呢?”
今日天气甚好,北栅街很是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让这里充满了烟火气。
银笙在喋喋不休的说着,楼澜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突然停住了脚步,站在街市的中央,往来的人流从她身边穿行而过,长风将她的裙摆吹得起起落落,身侧的桂花香气依旧,却独独少了记忆里的“嗒嗒”马蹄声。
“银笙,我有时候很羡慕你。”
“小姐是誉满京都的贵女,羡慕我做什么?”
“羡慕你不用誉满京都。”
……
主仆二人一路从北栅街来到东榆街官舍。
官舍的官员见楼府的小姐来此,心中诧异。一个月前她在宫宴上弹奏了一曲秋水,从此拉开了杀人案的序幕,让人不得不对她记忆深刻。
楼澜面色自若的任让人打量。
兰茝此时恰好用完午饭,正准备回房,见这边议论纷纷,过来一趟究竟。
“楚侍郎。”楼澜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的她。
见是楼澜,兰茝的眸中闪过深意。
七天过去了,终于还是选择来了吗。
兰茝走上前去,对她微微一笑,“楼小姐,你怎会出现在官舍之中?”
“我是专程来找大人的。”
她这话一出,围观的人群开始暗中议论。这官舍之中多是朝中新贵,且个个是饱读诗书的寒门文人,此时见到楼澜来找,免不了在心中联想门阀贵女与皇室贵胄这等无边风月之事。
兰茝听见了其中一些只言片语,见楼澜面色如常,不由心中钦佩,“楼小姐,此处人多口杂,不便商谈要事,这边请。”
“嗯。”楼澜点头,随兰茝来到了待客偏厅。
“云杉,麻烦你帮我们在门外守着。”
云杉点头,面无表情的帮她们合上门。
见楼澜欲言又止,兰茝当先开口道:“楼小姐此番前来,找我何事?”
楼澜深深看了一眼这个被街头巷尾热议的朝中新贵,警惕的开口问道:“你是父亲这边的人,还是四皇子身边的人?”
这个问题倒是有意思了,看来这相府的小姐是个明白人。
兰茝挑唇一笑道:“楼小姐既来到了这官舍,想必心中该有答案才是。”
楼澜面色一黯,开口道:“父亲曾让我接近四皇子,探探他的口风,他对你评价很高。楼澜知道,在权位相争面前,儿女情长终究不值一提,可这次他是被我连累的,我只求他能免了这牢狱之灾。”
连累?
兰茝拿起桌上的茶盏,饮了一口清茶,才不疾不徐的开口道:“现如今矛头直指四皇子,你要如何替他洗清罪名,你要知道你的父亲对四皇子,可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楼澜双眸一黯,开口道:“秋水琴谱不是四皇子给我的。”
“砰”的一声,杯盖击中茶碗,兰茝假意问道:“既不是四皇子给的,那楼小姐是从何处得的琴谱?”
“是二皇子梁墨给我的。”楼澜顿了一下继续开口道:“他看出我倾心于四皇子,便给了我这琴谱,说只要在宫宴上弹奏此曲定会引起四皇子的注意。”
“楼小姐倒是用情至深。但这不足以说明四皇子与本案无关,这《琅琊诗集》是四皇子赠于你的,这上面的字迹可是和贵妃死时手中攥的纸条一模一样。”兰茝的声音像是有蛊惑之力一般,一步步的引诱眼前的人。
楼澜自嘲一笑,开口道:“大人那天的《琅琊诗集》是父亲给的吧,其实这本诗集不是四皇子给我的那本,而是出自楼澜之手。”
“你说什么?”这一出倒让兰茝始料未及。
楼澜垂下了眼睑,缓缓说道:“一月前,二皇子给我秋水曲谱后,突然向楼澜讨要这本诗集。我知道二皇子与四皇子在朝堂之争上互不相让,我若给了他这诗集,定会陷四皇子于不义。所以借着不舍之名,求他宽限我一日,连夜模仿了上面的笔迹。”
“若是两本诗集的笔迹这般相像,连二皇子都分辨不出,我如何相信你说的话是真的呢?”
“我当日料到可能会发生意外,所以这《琅琊诗集》中的秋水词我并未抄录。”
秋水词,经过楼澜这么一提示,兰茝这才想起《琅琊诗集》中有一首词名为秋水,在大理寺库房见到的琅琊琴也开始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当年,椒瑛夫人和琅琊先生究竟是什么关系……
兰茝站起身来,对楼澜道:“可能要劳烦楼小姐随我去大理寺一趟了。对了,四皇子赠予你的那本《琅琊诗集》可带来了?”
“银笙,将诗集给侍郎大人。”楼澜唤道。
银笙上前,递给兰茝一个布包。兰茝打开来,随意翻了几页,由衷赞道:“这字迹确实是一模一样,让人不辨真假,楼小姐不愧是誉满京都的才女。”
难怪梁荃当日在堂下问她书法造诣如何,还直言京都内任何一书法大家要模仿一个人的字迹并非难事。
“大人谬赞了。”
……
三人来到大理寺时,姬狐晏见兰茝将楼澜带到大理寺,将她拉到一旁道:“这不是楼府的二小姐吗?你将她带到这大理寺,不会是发现什么新线索了吧?”
兰茝笑道:“有没有发现新线索,可能要劳烦姬兄再打开物证库房了。”
“什么鸡胸不鸡胸的,叫我狐晏哥。”姬狐宴无奈的说道。
身后的银笙闻言,忍不住噗嗤一笑。
姬狐宴被一个小丫头调笑,面子上过不去,开口道:“你随我来吧,不过这两个人不能进。”他指着楼澜二人道。
“嗯,我就是去看看《琅琊诗集》的。”
兰茝踏入大理寺的物证库房,当时的那股强烈的直觉再次涌现,这个库房里一定藏着当年椒瑛夫人一事的线索。
“呐,你要的诗集。”
兰茝接过,从头翻到尾,果然未见秋水词。
见兰茝沉默不语,姬狐晏出声问道:“怎么了,可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楼澜将两本诗集递给他,姬狐晏翻开对比了下,惊讶道:“怎么会有两本诗集,这字迹还是一模一样的。”
“看来,四皇子很快就可以从刑部大牢里出来了。”兰茝笑道。
第五十一章 进宫面圣
“什么意思。”狐晏不明就里的问道。
“先出去吧,楼澜小姐会和大家说明一切的。”
两人出了库房,兰茝再次召集相关人等,楼式微从刑部赶来,见到楼澜,面色微变。
兰茝见众人到齐,开口道:“今日楼小姐已向我说明,这秋水之曲和《琅琊诗集》俱不是出自四皇子之手。”
她一席话出,众人皆惊。
“不可能,四皇子在陛下面前亲口承认,琴谱乃是他赠予楼小姐的。”
“是啊,若不是他,他为何要这么说?”
兰茝一笑,“这就要问楼小姐了。”
楼澜神情悠远,忆起当日在盛华宫的情景开口道:“当日贵妃娘娘于盛华宫内身亡,陛下震怒,而楼澜因被牵涉进这秋水之案不知所措,是四皇子替楼澜担下了这罪责。”
众人见楼澜面有绯色,心中意会。
“那这琴谱,楼小姐是从何处所得?”大理寺卿开口问道。
楼澜看了一眼楼式微,略有迟疑,不知道他听了她接下来的一番话会做何感想。
楼式微见她看过来,顿时明白她心中所想,便不给她压力,“式微就当不知道这事好了。”说罢,就走出了门外。
兰茝见他姐弟二人之间的沟通恭敬而疏离,不由心中微讶。尤其是这楼式微,虽然平日里待人温和,却似乎都保持在一定的距离,从不见他与谁多亲厚半分。
楼澜见楼式微走出门外,方才开口将事情的原委与众人说明。
众人得知是二皇子给的琴谱以及讨要的《琅琊诗集》后心中震惊的无以复加,更没有想到楼澜会出面揭发二皇子,楼家可是站在二皇子一边的。
见案件已经牵扯到了两位皇子,大理寺卿顿时有种想辞官回家的冲动。若不是眼前的人是楼府的小姐,他早就将她扫地出门了,他为官多年,一直奉行明哲保身。
“狐晏,楼小姐的口供可记下了?”大理寺卿不得不开口道。
“都记下了。”姬狐晏将证词递到楼澜面前道:“楼小姐看看,若是没有任何意见,就在上面签字画押。”
楼澜接过,对着证词看了良久,方才按下了手印。
大理寺卿收了证词,对兰茝道:“楚酒,此次事关重大,下午你和我一起去面圣。”
“是。”
京都的午后,大风骤起,皇城的苍穹之上,流云瞬息万变。
兰茝穿着官服,随着大理寺卿穿过这朱红色的宫墙,来到尚书房外。
“陛下,大理寺卿周书徳,兵部侍郎楚酒觐见。”内侍为他们到。
“让他们进来。”书房内传来梁王的声音,听起来无喜无怒。
内侍为他们打开了门,二人进入书房,下跪叩拜。
“平身吧,周爱卿与楚侍郎一同来找朕,可是因这秋水一案?”
梁王的书案上堆着厚厚的奏折,他一边批阅着奏折,一边头也不抬,状似不经意的说道:“最近弹劾老四的折子是越来越多了。”
大理寺卿起身,惶恐的说道:“是楼二小姐今日前来大理寺提供了新的证词。”
梁王放下笔,抬起头道:“楼二小姐,就是那个楼澜,朕记得她,一个月前在宫宴上弹奏秋水。倒是与老四关系匪浅。”
“正是她。”大理寺卿递上了折子,楼澜的证词以及两本手抄的《琅琊诗集》。
梁王打开了折子,粗略的看了一下后,放到一边,又看起了楼澜的证词,面色越发的沉,好似要将这纸看出一个洞来。
兰茝站在大理寺卿的后面,低着头,始终一言不发。一刻钟过去了,大理寺卿见梁王还在看楼澜的证词,不由的抹了把虚汗。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兰茝的耳边传来书页翻动的声音,看来梁王是在翻阅两本诗集了。
这轻微的“沙沙”声,像是挠在理寺卿心口上的猫爪。
“来人,叫老二来书房一趟。”梁王突然开口道。
“是。”
书房外传来内侍渐远的脚步声。
“楚酒。”梁王叫住了兰茝的名。
“臣在。”兰茝低头应答。
“你是老四的人还是老二的人?”梁王的话中暗含威慑之意。
兰茝再次听到这话,心中一震,看来这梁王倒是昏而不庸,一下子就看出了她在梁荃与梁墨之间的厉害关系。
兰茝再次俯身下跪,不卑不亢的说道:“启禀陛下,楚酒乃陛下亲封的兵部侍郎,自是陛下的臣子。”
“倒是个聪明人。”梁王说完这句话后,又批阅起了奏折,也没有叫兰茝起身。
兰茝跪了一个时辰后,梁墨才珊珊来迟,进门见到俯身跪地的兰茝和站在一旁得大理寺卿,目光微凝。
“儿臣见过父皇,父皇今日找儿臣来所谓何事?”梁墨倒是不慌张,颇为随意的开口道。
“你自己看看。”梁王把折子和证词丢给他道。
梁墨嘴角含笑,不以为意的捡起证词,待看到楼澜二字时,笑意有一瞬间凝在嘴边,而后又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梁王不怒自威道。
梁墨将折子与证词慢条斯理的摆好放在书案上道:“儿臣是笑楼澜这丫头倒是个性情中人。如今整个汴京城的人都知道她与四弟两情相悦,这女子为救情郎,说出什么不实的口供也在所难免。”
“那这《琅琊诗集》少了一篇秋水词,你作何解释?”
梁墨撇了一眼兰茝道:“父皇问问楚侍郎,这诗集可是从我手中所得?”
梁王仿佛这时候才看到俯身跪地的楚酒,开口道:“楚卿,平身吧,你说说你是从何处得的这两本琅琊诗集?”
兰茝强撑着发麻的双腿起身,此时书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梁王的探究,大理寺卿的置身事外以及梁墨眼中意味不明而危险的笑意。
“启禀陛下,这有秋水词的《琅琊诗集》乃是楼澜小姐交与微臣的,这没有秋水词的是……”兰茝看了一眼梁墨继续说道:“是楼相交与微臣的。”
梁墨闻言,眼中笑意更甚。
“按你这么说,这楼渊父女两倒是有意思了。”梁王盯着她,好像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来。
“微臣只是尽了本分之责。”
“罢了,大理寺卿,你传令刑部把老四放出来吧。至于楼相父女一事还需再查。”
“是。”
第五十二章 楼氏式微
三人退出书房。
大理寺卿看出梁墨与兰茝之间的氛围不对,对梁墨开口道:“殿下,老臣还有要事,先行一步。”
梁墨看了他一眼,面上还挂着和颜悦色的笑,“去吧。”
大理寺卿征得他的同意后,匆匆告辞,脚步加快。
这时,只剩下梁墨与兰茝二人一同行走,梁墨在前,兰茝与他始终保持着三步的距离。
待走到一个无人的宫墙旁时,梁墨突然转过来,对兰茝笑道:“楚侍郎可有什么话要与本殿说的?”他的眼中银芒暗涌。
“此乃楼小姐之意,楚酒也是尊小姐之意办事。”兰茝正色的回答道。
“是这样吗?”
“呲。”
兰茝突然感觉喉间一阵刺痛。
梁墨将她逼退到墙边,手掌掐住她的咽喉道:“别让我知道,你在背地里搞了什么阴谋。”
兰茝的心跳的极快,她强制自己冷静下来,喘着气开口道:“殿下以为,是我主导的这一切?楚酒乃朝中新人,何德何能。”
梁墨加重了手中的力道,不屑的冷哼道:“若是有老四和你撑腰,自是不一样了。”
“若我真是四皇子的人,又怎会出面指证,让他入了这刑部大牢?若我今日真的有意揭发殿下,又怎会对陛下说诗集是楼相交给我的,直接说是殿下给的不是更好。”她直视着梁墨的眼睛,任由他的视线打量,继续开口道:“况我还有把柄在殿下手中,自是不会做出有悖殿下之事。”
“最好是这样。”梁墨松开了掐着她的脖颈处的手,面色阴冷的转身离开。
兰茝揉着疼痛的脖颈,冷眼看着梁墨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凭她的武功,想要躲开梁墨的突袭轻而易举,可是她不能。她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出了宫门。
云杉见她出来,走到她身边,见兰茝的脖颈处有一道道的红痕,关切的问道:“怎么回事?宫中有人向你发难了?凭你的武功不该被伤到才是。”
“武功?”兰茝云淡风轻的对云杉笑道:“你也是跟在烨王云荟蔚身边的人了,不会不知道在皇城内不是谁的拳头硬说了算,权势才是一切吧。”
云杉沉默不语。
强权是如何摧毁一个人的,这他太懂了。
兰茝见他未接话,笑着说道:“陪我去一趟刑部吧,在这个案子结束以前,都要麻烦你跟在我身边了。我一个人可应付不了疯狂的京都百姓。”
“嗯。”
兰茝当先朝前走去,并未发现身后的云杉,神情有一瞬间的低迷。
她如今已间接变为秋水一案的主审官员,甚至在上任第二日就让一国皇子入了这刑部大牢,狱卒见了他都是毕恭毕敬,不敢多加阻拦。
“四皇子被关在何处?”兰茝问门口的狱卒道。
“楚侍郎请随我来。”
狱卒将她带到了梁荃的牢房外。
如今是夏季,南方气候闷热,牢房内的异味让兰茝一阵不适,她倒是佩服梁荃能在这样的环境中岿然不动了。
狱卒打开了牢门后,兰茝走近一看,发现里间还算干净。梁荃靠在石壁上,闭着双目,在她走进来后也未曾动一下,想来是因为牢内太过枯燥乏味,所以只能选择沉沉睡去。
她转头用眼神示意云杉先行离开,自己留在这边等他醒来。
梁荃的牢房是整个刑部大牢内唯一有石桌石凳的。她坐在石凳上,一手撑着脑袋静静的看着这个与他有诸多牵扯的男子。
此时的梁荃面色苍白如纸,唇角毫无血色,眉头紧皱着,似是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
兰茝这才想起好似这十余年来,她从未见过梁荃开怀大笑的样子。
“啊!”
这时候,不远处的石室传来凄厉的惨叫声,在这密闭的牢房内造成阵阵回声。
靠在石壁上的梁荃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的手指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看见前方有一人正支着脑袋看着她,一时间反应不及。
待眼前的视线清明之时,才发现是兰茝,面上有些错愕和怔忡。
兰茝见他醒来,从石凳上起身道,“殿下醒了?”
一句轻飘飘的问候,飘落在梁荃的心间,让他语气也跟着柔和了不少,“来了多久了?”
“不久,就一会。”
梁荃的目光落在她脖颈的红痕处,开口道:“刚从宫里出来?”
兰茝点头,将尚书房内发生的事与他说明后,不解的问道:“殿下为何要拐弯抹角,倾覆楼氏满门?这次大可以将祸水往二皇子身上引,这样不是来得更直接有效吗。”
“梁墨还动不得。”
“为何?”
梁荃的声音又恢复冷意:“你当学会揣测圣意。我那父皇为了平衡朝局,放任我与梁墨二人相争,但若做出手足相残之事,定会适得其反。他更不容许我伤了梁墨分毫,因为南梁的江山不会交到一个质子手中。他不过是借我的手削楼氏的权,外戚势力不能一家独大。”
梁荃一番话,心思百转千回,让兰茝突然有一瞬间开始心疼起他来,这几人本是至亲父兄,却在上演着兵不血刃的战争。
“楼式的权一旦被削弱,二皇子便失其倚仗,到时候若殿下逐渐掌握了军政大全,何愁大业难成。”
兰茝这话看似恭维,实则宽慰,不似她平日里说话的口吻,让梁荃多看了她两眼。
“楼渊位极人臣,门生众多,想要削他的权,并不是易事。”
兰茝看着他道:“如今楼二小姐与楼相意见相左,我今日更是将这祸水往楼府身上引,必会让父女二人相争,引起楼府内乱。”
梁荃闻言,打断她道:“你错了,是父子三人。”
父子三人!
兰茝的脑海中电光火石一般闪过楼式微各种不符合常理的举动。
在琼林宴上的反常的紧张,入库房时的一言不发,对她的无故接近以及与整个楼府众人貌合神离的相处模式。
“楼式微!”
“倒是聪慧。”梁荃毫不吝啬的赞道。
他今日的心情似乎比往日好上许多,不再是冷言冷语。
“楼式微也是殿下的人?”兰茝开始在心中佩服起梁荃的布局来。
“我与他,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第五十三章 贵妃之死
在兰茝入狱探视后不久,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就亲自来到大牢内,传达梁荃被无罪释放的旨意。
第二日,京都内再一次掀起了轩然大波。
早朝后群臣尽散,右相楼渊被梁王单独留下来问话。据宫中守卫透漏,楼相出宫时,面色铁青。
不知是谁暗中传播消息,在同一日,楼相府嫡次女楼澜指证右相楼渊的暗害四皇子梁荃的消息开始不胫而走。一时间楼渊,楼澜及梁荃成了汴京百姓茶余饭后的热议。
“砰!”的一声巨响。
此时楼府的书房内传来瓷器破碎的声响,砸得房门外的人心头一跳。
府内的下人人人自危,绕道而行,唯恐一不小心就被丞相大人的怒火波及。
楼式微沿着府中小道行走,正要往书房去。
迎面走来一个侍女,正是他院中贴身伺候的芜子。
芜子见他欲往书房方向去,开口劝诫道:“奴刚从书房那边过来,此时丞相大人正气头上,公子还是先避避风头,待相爷怒火熄了再去书房也不迟。”
楼式微冲她温柔一笑道:“多谢芜子了,不妨事的,我过去看看情况,也好劝诫父亲。”
楼式微的声音和煦如风,笑意温和,在这炎热的夏季好似清凉的微风吹进芜子的心,让她感到一阵心旷神怡。
“既如此,奴先行告退了。”芜子对他盈盈一拜,向前离去。
楼式微来到书房外,正好听见楼渊训斥楼澜的声音。
“我楼渊纵横官场几十载一直顺风顺水,平步青云,没想到会有一日在自己的亲身女儿身上栽了跟头。你让我的那些政敌们都怎么看我。”
“我视你如掌上明珠,吃穿用度样样不输皇室公主,不求你光耀门楣,不求你为家族牺牲,你如今却因男女情爱一事陷为父于不义,你就是这样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的?”
“如今整个汴京都传遍了,说我楼渊暗害皇子。”
……
书房内只能听到楼渊一人的声音,大的不用站在门边就可以听得到,想来他此时已盛怒到了极点。
楼式微听到“整个汴京都传遍了”这话,嘴角浮起几不可察的笑意,若是他的好父亲知道,这暗中扩散消息的人是他,不知道会做如何感想。
“父亲。”楼式微叩着书房的门。
楼渊听到敲门声,停下了训斥,本想让楼式微走,但转念一想他也参与到了秋水一案的调查,便沉声开口道:“进来吧。”
楼式微推门而入,见室内满地狼藉。楼澜此刻低着头,一言不发,楼渊的面色因为发怒的缘故涨的通红。
“何事?”他的语气不善。
对于楼式微他也是生气的,他放任楼澜探视梁荃就算了,昨日提供证词的时候他也在场,居然放任楼澜去说。
楼式微觉察出楼渊对他的不满之意,恭敬的说道:“汴京城内流言四起,父亲处在这风口浪尖已避无可避,不如制造一场更大的扰乱来掩盖现在的局面。”
“你的意思是……”
“盛华宫顾贵妃之死。”楼式微的声音此时听上去格外冰冷。
当日,宫中夜宴,是他将纸条于琴谱放入顾贵妃的房中,这些都是梁墨交给他的,目的就是借着秋水之曲,贵妃之亡让大皇子梁砚与四皇子梁荃斗得两败俱伤,从而无心朝局,这样梁墨就可以渔翁得利。
“当日,你入盛华宫时贵妃已自缢宫中一个时辰,凶手至今下落不明,你要如何利用此案?”楼渊面上是怀疑和不赞同的神色。
自大皇子梁砚火烧罪奴之城一事后,他的生母顾贵妃为了维护他,被陛下迁怒,从而禁足盛华宫,所以那晚的宫宴她并未出席。
一个月前,宫宴还未开始之时,梁墨就得了暗卫的消息,顾贵妃自缢盛华宫。
于是他心生一计,让楼式微临摹梁荃赠予楼澜的《琅琊诗集》,写了那张纸条,将它塞入顾贵妃的手中,并在房门放置了秋水琴谱。
恰好楼澜早就得了梁墨的指示要在宫宴当晚弹奏秋水。造成椒瑛夫人还魂,琴声杀人的假象。
楼式微至今还记得梁墨当日志得意满的神情和他说得话:在这个汴京城内,最不缺的就是自诩聪明之人,当事情不符合常理之时,他们往往更愿意相信自己联想。秋水之曲,楼澜弹奏,椒瑛夫人的纸条,你说他们会最先联想到谁?
楼式微回过神来,对楼渊开口道:“我知道凶手是谁。”
“谁!”楼相的双眼瞪的极大。
“大皇子梁砚。”
“不可能。”楼渊立马反驳道:“梁砚乃顾贵妃之子,他有什么理由杀她。”
母子?楼式微在心中微嘲,这楼相府内亲情血缘关系都如此淡薄,何况是皇室。
楼式微面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最是无情帝王家。皇城内的斗争从不止于朝堂,还在后宫,贵妃与皇后一向明争暗斗,当日大皇子失德于君前,再无问鼎九五之位的可能。若父亲是贵妃娘娘,您会怎么做?”
“顾贵妃不止大皇子一个儿子,还有七皇子梁书,大可以……”楼渊眸光的精光一闪而过,看着楼式微道:“你是说……”
“正是父亲想得那样。”楼式微面上始终保持着笑意,不温不火的陈述着这惊天秘密,“大皇子失势心灰意冷,再加上听闻贵妃及顾家要放弃他,改扶持七皇子梁书,这怎么能不叫他心存怨恨。”
楼渊这时才开始正眼看待这个一直被他冷落的第七子,他一直觉得他性子温和,不够杀伐果断,未曾想如此擅于分析判断人之本性。
顿时,他的语气和缓了不少,开口问道:“你虽分析的合情合理,但是可有证据证明贵妃就是大皇子所杀?”
“这最大的证据还是大皇子本人,自盛华宫一事后,大皇子就被陛下圈禁于皇子府中,消失在了众人眼前,想必大家都忽略他了。他勒死顾贵妃以后,又造成了自缢的假象,本以为天衣无缝,但没想到贵妃手中会握着纸条,上面还是椒瑛夫人二十多年前说的话,这让他受了不少刺激呢。”楼式微将一切娓娓道来,想起了今日刚被放出的刑部大牢的梁荃,眼中再次浮现出和入书房时那几不可察的笑意。
这一切,还都是这位四皇子殿下告诉他的。
第五十四章 再会梁砚
正当楼式微向楼渊揭露顾贵妃之死这个惊天秘密之时,兰茝正在赶往大皇子府的路上。
昨日在狱中梁荃已向她说明了楼式微在此案中的所作所为,以及大皇子杀害贵妃一事。
直到现在,她的思绪还不能平复。
这一路上,汴京城的大街小巷看上去是如此的繁华,商铺物件精美,百姓安居乐业。可是平静的背后是门阀相争,皇室暗害。
马车停在了大皇子府门前,兰茝曾经也路过这里,那时候客似云来的府邸如今已门庭冷落,门口竟连守卫也没有一个。
她走上前去,拉起门环叩门,叩了数次后无人应答。
“干脆,别从正门进去了。”云杉面无表情的建议道。
兰茝挑眉的看着他道:“这样真的好吗?”
“一个直接踹门,拿剑直指皇子的人,会在乎这个?”
想起罪奴之城的举动,兰茝无奈认同,反正她早已将大皇子得罪透了,也不差这一次。
两人绕到府邸边上的院墙处,纵身一跃,翻入大皇子府的内院。
好在这是个偏院,院内寂寥无人,杂草丛生,经久失修,所以并无人发现他俩翻墙而入。
兰茝和云杉出了这偏院,一路向主院走去,未见侍女,只有守卫,被他们顺路解决了。
“听说大皇子将这府中的姬妾侍女都发卖了,看来传言不虚。”兰茝感叹道。
“正常,英雄无用武之地,要女眷何用。”
兰茝扶额,这样的话被云杉一本正经的讲出来,倒是颇为怪异。
他们在主院一间间排查,路过一间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酒瓶滚落的声音,推门不进,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说是对视倒不如是云杉盯着兰茝,眼神示意她将门踹开。
兰茝再次扶额,到底是奴大欺主啊,虽然这个奴不是自己的。
她深吸了口气,抬脚向前一踹,门被踹开了。
房内光线昏暗,酒气熏天,地面散落着酒壶,皇子梁砚瘫在榻旁,醉如烂泥。
房门被踹开后,室内骤亮,他正对的房门,光线让他一阵不适应,本能的以手遮挡,微眯着眼,看清了逆在光中的人。
“是你啊。”他拿起酒壶,自顾自的饮了一口。如今他已堕落如斯也无心管兰茝是不是踹门而入。
“是我。”兰茝向他走进,逐渐看清了他脸上的红斑。如今倒是毫不掩饰了。
梁砚拍了拍他前方的地板道:“来,坐下说。”
兰茝自然的坐在地板上,看着他笑道:“难道殿下不想知道,楚酒今日是为何而来吗?”
“殿下?这里哪来的殿下,只有一个醉鬼罢了。”说完,拿起手上的酒壶欲饮。
兰茝快速出手一击,“砰”一声,酒壶掉落在地,向前方滚去,酒液倾泻而出。
“你。”
室内的氛围突然紧张,梁砚紧握着双拳,有一种想掐死眼前的人冲动。
“嗯?心有不甘?”兰茝笑着看他,拖长了尾音道:“既然不是殿下了,就该这样任人践踏。”
“魔鬼。”梁砚低狠的说道。
“不错,这会到有烈火焚城的大皇子殿下的样子了。”兰茝看着他的目光同样带着狠意,面上却笑道:“你就不想知道贵妃娘娘死时手中握着的纸条是怎么回事吗?”
梁砚面色一变,提高声音道:“你说什么?”
“你以为你一人躲在这里喝酒,他们就会放过你了?等着看吧,不出三天,这大皇子殿下谋害贵妃娘娘的消息就在传遍京都。”
梁砚怒道:“你说什么!我怎会谋害我母妃!”
兰茝不接话,从地上拿起一壶未开封的酒,撕开了封口,举起酒壶,仰头酒喝,喝完后用袖口随意一擦,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梁砚目光闪躲,不敢看她。
“你当真以为你勒死四皇子之事就无人知晓吗?”
梁砚的眼中开始带有慌乱之意,急切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全京都都知晓了,唔……”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感觉喉间突然一紧,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口中滑进去了。
很快他看到兰茝“弹指”的手势,捂着喉咙惊恐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兰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自是毒药。你的话太多了……”她停顿了一下,拍着他的肩道:“嗯,给你喂颗毒药才能乖乖听话。”
此时的兰茝在梁砚的眼中宛若恶鬼在世,让他心生恐惧,梁砚垂头丧气的说道:“你说吧,要我做什么?”
见他妥协,兰茝这才将事情的原委道出,“这贵妃娘娘手中的纸条,乃是楼府中人放的,目的就是为了陷害四皇子,如今他们已被发现,为了掩盖真相,不得不把你供出来,只要你是杀害顾贵妃的凶手,这一切的罪责就将由你来当了……”
梁砚握拳,“楼渊,老二,你们打的好算盘。”他看着兰茝道:“若我矢口否认我谋害母妃,他们又能耐我何。”
“这一切本就是你所为,为何不承认,若你不承认他们自有办法让你承认。”
梁砚高声冲她喊道:“不,我为什么要承认,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兰茝再次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头轻笑道:“呵呵,殿下莫不是忘了,你现在还身中剧毒。这好处就是,你不承认就会死,但是你若承认了,可以拉着敌人一起死。”
她的一席话,再次让梁砚放弃了抵抗,自嘲道:“我现在无权无势,要如何拖他们下水。”
“若我猜想的没错,楼府中人不久就会找上门来,你可以……”她俯身在他耳边说道。
梁砚听完,深深看了她一眼,感叹道:“老四得你相助,何愁大业不成。”
兰茝闻言一笑,未置可否。
梁荃,似乎总是被人低估呢。他的心计谋略,就连兰茝也自叹弗如。
她起身,拍了拍衣上的灰尘道:“楚酒就此别过了,一切就看殿下的了。”她刻意加重了殿下这个称呼。
梁砚冷哼一声。
兰茝不以为意,对门口的云杉道:“我们走吧。”
二人出了主院,向来时的偏院走去。
“你给他服了什么毒药。”云杉好奇的问道。
兰茝摆手道:“骗他的,不是毒药。”
“不是毒药!那是什么?”
“官舍某官员房中偷得壮阳药。”兰茝不以为意的说道。
……
云杉默默的与他拉开了距离……
二人来到偏院后,再次翻墙而出。
此时,前方刚好传来“嗒嗒”马蹄声,一辆马车从他们的不远处经过,停在了大皇子府门前,马车上下来一人,正是楼式微。
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兰茝挑唇笑道。
第五十五章 谁主沉浮
第二日,一封折子从楼府上呈到御前,内容直指大皇子梁砚如何谋害顾贵妃。
还有一封证词,上面有梁砚的签字画押。
上呈这封折子的正是楼渊,话里话外将自己从这个案件中摘得干干净净。
梁王看到折子时,心中震怒,“没想到梁砚这个老匹夫将所有脏水都泼到老大身上了,他真以为朕不敢动他了。”
“来人,让大皇子来御书房一趟。”
……
此时,官舍内的人尚未知晓案件最新的动向,他们讨论的话题依旧是楼澜揭发楼式微一事。
有人说,楼府权势滔天,连谋害皇子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也有人说,楼渊是被冤枉的,是楼澜心悦四皇子,为了救他而指证丞相。
兰茝每次听到他们讨论的内容时,都不以为意的一笑,也从未参与他们的讨论。和在军营时不同,她在这官舍内除了燕云,云杉二人外从未与这里的官员有过多的交流。
她如今是本案的调查官员之一,身份颇为敏感,每逢到膳厅用饭之时,都有人坐在她旁敲侧击案件的真相,她每次都是搪塞几句将他们打发了。
久而久之,问得人多了,兰茝不胜其扰,也就不去膳厅用饭了,都是让云杉将饭菜送到她房里。
今日,她如往常一般用完午饭,在房内看起了《琅琊诗集》,准确的来说是看诗集中的《秋水词》。
琅琊先生和椒瑛夫人之间究竟有什么故事呢?
自从上次听楼澜提及秋水词后,这个问题就一直让她魂牵梦绕了好久。
正当她陷入沉思之时,门外传来官舍侍女的声音,“大人,刑部侍郎楼大人来访。”
听闻是楼式微来访,兰茝的眼中闪过精光,合上了案上的《琅琊诗集》。
“请他进来。”她开口道。
过了一会,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楼式微进来就看到正在泡茶的兰茝,房内有茶香四溢。
楼式微笑道:“楚兄倒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啊,你可知这京都内外已被你搅得风云变色?”
兰茝一笑,递给他一杯清茶道:“这满城风雨未尝没有楼兄的一份功劳。”
楼式微接过她递过来的茶,轻抿一口,顿觉如兰在舌,芬芳甘冽,由衷赞道:“好茶,想不到楚兄泡茶的手艺倒是一绝。”
见楼式微有意岔开话题,兰茝自是不能让他如愿,便顺着他的话道:“这局势如茶早已沸腾,只是不知道这其间谁主沉浮?”
楼式微修长的手,转动着手中的杯盏,看着兰茝道:“这搅动风云的手如何能只有一只。”
“可你是楼氏中人,当与楼家一荣俱荣。”
“楼氏中人?”楼式微的唇角染上了一股不屑之意,“门阀倾轧,血脉淡薄,楼府满门荣辱与我何干。只是说起来,我还不知楚兄是何来历呢?”
“山野小民不值楼兄惦记。”
山野小民。
这话楼式微是万万不信的,若眼前之人是山野小民,那这全汴京的世家子弟又是什么。
“楚兄过谦了,能得四皇子信赖之人,必有其不凡之处。”楼式微话锋一转,突然道:“楚兄可知,今日家父一早递了折子上御前,指证大皇子谋害其母顾贵妃一事?”
兰茝往他杯中添了茶水,继续说道:“想要用大皇子一事掩盖京中舆论,令父可能要失望了。”
……
梁国皇宫内。
大皇子梁砚被内侍带到了尚书房,今日的他穿戴整齐,就连面上的红斑也特意掩盖了。
“儿臣叩见父皇。”
梁王将案上的折子扔给他道:“你自己看看。”
梁砚跪着上前,拿起折子,快速浏览了一遍,急忙俯身道:“父皇,儿臣冤枉啊,我怎会谋害自己的母妃,若是母妃死了儿臣还如何在这宫中立足。”
梁王听他如此之说,面色稍齐,他心中是万万不相信他的皇子会作出谋害其母这种不忠不孝之事,即使有,这种皇室丑闻也不能对外宣扬。
他开口道:“那证词上还有你的签字画押,这如何解释?”
“父皇也知道,自从我被圈禁府中后,终日饮酒,烂醉如泥,再加上府中守卫松懈,要进入大皇子府拿到我的指印太容易了。父皇只要派人去儿臣府中查证一番就知道了,昨日还有数名侍卫被打伤。”
“这签名字迹规整,不像被逼之人所写。”
“问题就出在工整上,若是认罪之人所签之字,定然字迹潦草。儿臣虽被圈禁府中,但这楼相之女模仿笔记一事臣亦有耳闻,楼相几个子女才名誉满京都,何况还有一位今年的文举状元楼式微,想要模仿儿臣的笔记并非难事。”
梁王略一沉吟道:“下去吧,日后少饮些酒。”
梁砚低头应是,退出书房。
“你都听到了。”梁王对画屏后的人开口道。
画屏内走出一个黑衣人,正是梁王的暗卫,“大皇子的话并非全然可信。”
“朕要的不是真相,是契机。你去查查看昨日可有楼府中人去了老大府中。”
“是。”黑衣人退下。
梁王看了一眼楼澜奏折,将之合上,放到一边。
在君王眼中,臣子权势过大就是一种罪。
……
官舍内,兰茝房内的茶香还未散去。
一身白衣的楼式微在这茶香四溢中,显得更加温润如玉。
“只怪父亲平日里太宠二姐楼澜,以至于他这嫡亲闺女一指证,就让他措手不及,慌了手脚。四皇子这颗棋可真是高啊。”
他这话,这语气,倒是让兰茝突然想起了远在北魏的楚瞻,俊雅出尘似嫡仙人,却对局势了如指掌,运筹帷幄。
兰茝认同道:“楼相之错有三。这其一,一个人在身处高位久了,就易生性多疑,楼相的这份证词递的太草率,大皇子这罪认得太轻易,怎能不让皇上起疑。其二,咱们这位皇上最是护短又看重皇家颜面,怎能容臣子将所有的罪名都安在一个皇子身上。其三,他本就想削了楼府的权,如今楼相正好送上门去,如何能不利用一下呢。如今,整个楼府在皇上眼中已然个错误,楼兄要如何全身而退?”
“从入此局开始,我从未想过全身而退。”
第五十六章 殿前对峙(一)
入夜,暗卫上报确有人看见楼府的马车停在大皇子的门口处,而入府邸的正是如今的刑部侍郎楼式微。
据查证,昨日还有多名府中守卫被打伤昏厥。
梁王听到这些汇报时,面上没有太大波澜,只是吩咐了句明日召集所有本案相关官员一同上朝。
同一天,兰茝在送走楼式微后,迎来了许久未见的钟秀。
知道他定是带着消息前来,也顾不得寒暄了,直接问道:“怎样,可有查到礼部尚书的线索?”
钟秀也不和她客气,坐下连灌了三杯茶才道:“自是有线索了,这礼部尚书死得真是妙啊。”
兰茝不解道:“妙在何处?”
钟秀拿出一个木盒子,打开来,里面装有一沓书信和一本账册,“在调查的过程中,好似有人故意引导我一般,让我轻而易举找到了礼部尚书这些年来与朝中各官员往来的书信。”
听到他这么说,兰茝不由的在心中想起了梁荃。
“这礼部侍郎倒是个肥差,南梁人最重这些宫宴祭祀之礼,各家女儿免不了有献艺的时候,这时候若是想动什么手脚,自然少不了礼部尚书的一手安排。这些全部都是他与各府的书信往来,尤其是这楼府。”
兰茝翻看盒中书信发现却是如此,这帐册便是收受贿赂的记录。
“只是这与秋水一案有何关联?”
钟秀拿起桌上的信件,递给她道:“你再仔细看看上面的日期。”
兰茝仔细一瞧,这日期果然大有玄妙……
次日,天还未亮,兰茝就起身了,她昨日得了消息,梁王今日将所有参与调查次案的官员同传召上殿。这还是她恩科及第以来第一次上早朝。
出门时,她瞥见案上的书信,眼中透着深意,将它们一同放入衣袖中。
今日,汴京城中起了雾,周边的房屋树木都笼罩在浓雾中,看不清样子。
她到了这宫门之时,隐约见到一辆的马车停在宫门外,待走近一看,便见马车上下来两人,正是楼渊和楼式微。
楼渊面色憔悴,眼下有青黑之色,不复平日的倨傲之态。看来京内的舆论和梁王捉摸不透的态度让他彻夜难眠了。
楼式微对他倒是一如既往的恭敬,体贴周到,让人挑不出丝毫的错处。
兰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上前打招呼道:“楼相,楼兄,你们今日来得倒是早。”
楼渊见是她,朝她淡淡的点了点头,虽不欲与她说话,但是看在她对二皇子还有些用处的份上,还算客气。显然,他还不知道兰茝暗中的所作所为。
楼式微倒是温和有礼,“楚兄来得也不晚。”
兰茝见他神色如常,同样面带笑意,不经意的问道:“这还是楚酒第一次上朝,唯恐被寻了错处,自是不敢怠慢早早的来了。只是不知,这陛下传召我等所谓何事?”
她这最后一句话,成功戳到楼渊的痛处。
一整天过去了,宫中并未有风声传来。在他听说大皇子梁砚被召尚书,又安然无恙的回府后,便开始坐立不安。
昨晚,内侍来府中宣召让楼式微及调查此案的相关官员上朝,更是让他寝食难安。
如今,兰茝这般问话,让他忍不住出声打断道:“不可妄加揣测圣意!时辰不早了,楚侍郎还是早些入宫的好,免得误了时辰。”
兰茝躬身恭敬回话,“是下官思虑不周了,多谢丞相提点。”
楼渊见他态度尚可,也不多加为难,当先走在前头,很快没入浓雾之中。
从背影看他依旧是那个位及人臣,不可一世的楼相。
兰茝和楼式微跟在他后头,彼此对视了一眼,俱发现了对方眼中的深意。
几人进殿后不久,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人。
兰茝一看,这来得早得都是三司中人,连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御史大夫这样的朝中元老都早早的来了。看来,众人都被梁王昨日的一道旨意弄得寝食难安。
但是,这几个老狐狸皆是不动声色,相互寒暄着。
倒是有几个朝中新贵,见他们几人今日来上朝了,个个还在状况外,低声讨论起来。
当梁砚和梁荃先后入殿时,众人脸色各异,停止了寒暄和讨论。尤其是楼渊,看到与他俱有牵扯的二位皇子出现,心中的不安逐渐加剧。
梁墨倒是面色如常,面上永远挂着笑意,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陛下驾到。”
内侍的声音传到群臣耳中,所有人齐齐下跪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兰茝跪地,看着一抹明黄逐渐从自己的眼前经过,心中五味杂成。自从为官以来,她下跪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了。
“平身吧。”梁王的声音不辨喜怒。
众人起身。
梁王的视线扫过殿上的人,最终落在楼渊的身上,他开口道:“楼爱卿。”
楼渊被他这么一叫,强装镇定的出列道:“臣在。”
“昨日你上呈了一封奏折,指明大皇子谋害顾贵妃,今日朕将大皇子叫来一同上朝,与你当面对峙,是非对错,就由群臣决断吧。”
梁王此话一出,群臣皆惊,大皇子谋害贵妃,这怎么可能。贵妃乃大皇子生母,怎会死于大皇子之手。
众人只觉得这个消息比楼府二小姐指证楼相一事更让人难以置信。
而朝中的几位元老,却不约而同的想到了更深层面的东西。
梁王这话虽听上去公正,实则不然。让楼渊当着国君和群臣的面与皇子对峙,讨论他是否杀害了生母,这相当于对他公开处刑了。
看来,陛下已经容不下楼氏满门了。
而这其中的深意,楼渊这个为官数十载的老狐狸自然是比谁都懂。
明知这是一个局,他却不得不跳,若是今日他在殿上一言不发,他这诬陷皇子的罪名就算坐实了。先是谋害四皇子,再是诬陷大皇子,他就是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于是,他稳了心神后,开口道:“微臣奏折上所言句句属实,大皇子因罪奴之城一案不仅失了君心,也不得贵妃之心。他无意之中听闻贵妃娘娘要放弃他改扶持七皇子时,便恼羞成怒,将其杀害。”
楼渊此话一出,群臣哗然,就连七皇子都难以置信,他那大哥竟会因为他将母妃杀死。
“以上皆是楼相一面之词,相爷可有证据?”御史大夫问道。
他与三司一向不合,如今被揪出了错处,这几人自是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他。
楼相虽心中不忿,但还是继续说道:“自是有的,臣在上呈折子之时还一并呈了大皇子的证词,上面有他的签字画押。”
“大皇子怎会承认这么大的罪名,楼相是亲眼见到他签字画押的?”大理寺卿追问到。
楼渊心中一跳,总觉得哪里不妥,但还是开口道:“我并未亲眼看着大皇子签字画押,但这一切是我七子楼式微亲眼所见。”
第五十七章 殿前对峙(二)
“楼侍郎,楼相所言可是事实?”梁王的目光越过群臣,看向了楼式微。
楼式微接触到了梁王的目光,微微一笑,走道殿前道:“确有其事。”
“你入大皇子府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楼式微看了梁砚一眼,想起当日的情形。
他的马车到府邸后不久,就有人来开门,好似有人专程等着他一般。进入这府邸之后,见府中侍卫俱被打昏在地,而大皇子梁砚瘫在地上,烂醉如泥。
不过,他只是来取手印的,所以只要见到人就可以了。
“大皇子喝醉了酒,瘫倒在地。”
楼式微的话让楼渊头脑发懵,心中警铃大作,对楼式微道:“式微,你在说什么,你不是让大皇子认罪了吗?”
梁砚出声打断道:“楼相,本殿当时喝的烂醉,确实一无所知。”
他的余光瞟了一眼,站在后方的兰茝,看到她唇角的笑意,心中一阵后怕,他已经两次折在了她手上。
……
“我现在无权无势,要如何拖他们下水。”
“若我猜想的没错,楼府中人不久就会找上门来,你可以假意装作喝的烂醉不省人事,只要人在这房中即可。”兰茝环视了一下房内,酒壶散落在地,酒气熏天,笑道:“反正你现在的样子也差不多了,让你的手印认罪要比真人认罪要容易的多吧。”
……
大理寺卿听到梁砚的话,揶揄道:“这倒是奇了,大皇子既然毫不知情,楼相,这签字画押又从何说起啊?”
与他默契十足的刑部尚书接话道:“那还不简单,既然昏迷不信,这手印想怎么盖还不是楼侍郎说了算。”虽然,楼式微归在他门下,但谁叫他是楼渊之子呢?
“那这签名又是从何而来?”御史大夫不甘示后的问道。
“签名?”左相哈哈大笑道:“自楼二小姐一事后,何人不知楼相府中几位子女个个才名誉满京都,临摹大皇子的笔迹又有何难。”
“楼侍郎,可有此事?”梁王发话道。
此时,楼渊百口莫辩,死死盯着楼式微,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利于他的话出来。
楼式微面色平静,依旧是如沐春风的样子,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楼渊如坠寒冬。
他双膝跪地,摘下官帽道:“臣特向陛下请罪,事关大皇子谋害贵妃证词乃式微亲笔所书,大皇子毫不知情。贵妃死时手中攥着的纸条,亦是微臣所书。”
梁王听到纸条二字,面色铁青道:“你说纸条的内容出自你之手。”
“是,当日父亲将二姐楼澜的《琅琊诗集》交于我,让我临摹上面的笔记写下了纸条。借秋水之局谋害四皇子,借贵妃之死构陷大皇子,这样我楼府在朝中的势力便会更加稳固。”
“你个逆子,一派胡言。”楼渊一口气憋在胸前上不来,跪地道:“陛下,臣从未想过陷害二位皇子,还望陛下明鉴。”
可他的死对头左相却不给他机会,落井下石道:“楼相的一双好儿女倒叫老夫佩服呢,既然纸条出自楼侍郎之手,当时楼相之女在宫宴弹奏秋水之曲,看来这秋水之局,贵妃之死必然与楼相有关了。”
“陛下,老臣冤枉啊,当日宫宴臣也在场,怎会入盛华宫去谋害贵妃娘娘。”
楼渊为官多年,在朝中独揽大权,一向是他掌他人生死,却不想有一天,落得个女儿指证,儿子构陷,众叛亲离的下场。
而二皇子梁墨此时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来他是看清了梁王的用意,要弃车保帅了。
而梁荃这个掌控全局之人,此时正冰冷的看着殿内的一切,仿佛是在欣赏一出戏剧一般。
梁荃,这最后一击,就让我来替你完成吧。
“陛下,臣有本启奏。”
兰茝的声音不大,却让殿内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她的声音,满朝文武百官转过头来,看着这个近日来在京都内风头正盛的朝中新贵,不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她要说出什么话来。
显然,梁王也对她这一出变故感到意外,出声问道,“楚侍郎有何事要奏?”
“臣所奏之事,关乎琼林宴礼部尚书一案。”
她话音刚落,群臣开始议论纷纷,既然贵妃娘娘之事与楼相有关,李大人亦是因秋水而亡,那李大人之死是否也是楼相一手所为?
兰茝在众人的目光下走到殿前,从袖中拿出书信帐册,高举于前道:“这些乃是礼部尚书与楼府往来信件,其内容都是与宫宴节目安目安排,陪侍女姬输送等相关,账册是在宫宴节目收受贿赂,供奉楼相的记录,还望陛下过目。”
兰茝这一出,让众人始料未及,涉嫌在宫宴动手脚的几位官员纷纷变了脸色,就连梁墨也敛了笑意,看着兰茝。
不过,他倒是不担心,以往的布局安排他都是借着楼渊的手进行的。
内侍从兰茝手中接过信封账册,上呈御前。
梁王翻看着信件,面色越来越沉,“这些信与礼部尚书遇害一事有何关联?”
“礼部尚书曾是楼相门生,经由他一手提拔坐上了尚书高位,凭借的就是礼部可以在每次宫中祭典时动手脚的特权。陛下可以看书信上的日期,一月前楼相曾让礼部尚书通过楼小姐的秋水之曲,并安排数女姬以表演歌舞为名入宫。臣听闻自椒瑛夫人后,陛下就不允许各宫中人弹奏此曲了。琼林宴之日的陪侍女姬,俱是由礼部尚书一手安排,这女姬的来历信上也有说明,正是出于楼府。”
楼渊听到这,冷哼道:“信口雌黄,楚侍郎接下来是不是要说老夫为了这几封书信,杀人灭口。”
兰茝不以为意的笑道:“楼相耐心听我说完。往宫宴上送女姬并非罕见,但楼相莫不是忘记了,琼林宴上女姬弹奏秋水一事,恰巧这名女姬也出自楼相府中,而当晚礼部尚书又因次曲意外身亡。故微臣斗胆猜测,这礼部尚书正是死于楼相之手。缘由有二,其一,三司官员预备让文武状元协理调查秋水一案,楼侍郎亦在其中,相爷怕他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所以想毁尸灭迹,毕竟您父子二人的关系并不好,是吗楼侍郎?”
楼式微闻言,只是一笑,未置可否。但这说词,满朝文武都认同,毕竟他刚刚指证了楼相,所以他二人关系定然不好。
兰茝继续说道:“这其二,正因李大人是楼相提携之人,没有人怀疑他是死于楼相之手,所以他一死,楼相不仅能从此局中洗清嫌疑,更能将三司官员的怀疑转到正与二皇子分庭抗礼的四皇子身上。”
“一派胡言。”楼渊心中恼羞成怒却无法反驳,这宫宴女姬却是他一手安排,他想拉拢朝中新贵,由女姬代他探听口风,最合适不过,可礼部侍郎却并非他所杀。
兰茝听他这么说,心中认同道,她确实是一派胡言,可是眼前这位要的不是真相,而是动楼府的一个契机。如今谋害贵妃,构陷皇子,勾结官员,那一条罪名都将让楼氏再不得翻身。
果不其然,梁王开口道:“来人,将右相楼渊革职查办,收押刑部大牢。楼府判决,另行再议。”
楼渊听到梁王的旨意,他就是再愚钝也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很快,就有宫中侍卫上前来,欲将他押往刑部大牢。
这次,楼渊再没有喊冤,而是对着跪在殿前的楼式微道:“微儿,你当真如此恨为父呢,不惜赔上这楼府满门。”
楼式微看着他,依旧笑得温和:“父亲大人,在我高中状元之前,你可还记得你有一子名楼式微。”
楼渊闻言,心中五味杂成,对着他道:“真是我楼渊的好儿子啊,我楼渊有一对好儿女啊。”
说完,任由宫中侍卫将他带下去。
第五十八章 使君有妇
当日午时,宫中对楼府的处置就出来了,整个楼府被抄,府中财物尽数上缴国库,楼渊被判秋后处斩,楼式微被革职,永不录用,楼府其余男丁,女眷被贬为奴籍,发配罪奴之城。
兰茝坐在楼府附近的茶楼上,看着被重兵把守的楼府,对坐在她对看似悠哉喝茶的人道:“楼兄如今已被革职,不知接下来有何打算?”
楼式微如今在楼府已成了众矢之的,自早朝过后便再也未回。
他虽指证楼渊有功,但是毕竟间接参与了此案,楼渊虽罪无可恕,却为他父。南梁乃诗书礼仪之邦,最重孝道,断不能容这种子证父的存在。即使留在了朝廷,梁王也不会重用他。
楼式微显然早料到了这天,看着茶楼之下的往来人流,目光渐深,“大约这天底下会不介意子证父的罪而重用我的,只有四皇子了吧。”
兰茝听到他如此说,深以为然,梁荃在北国生长,于父子亲情一事向来看淡,况他在用人一事上向来大胆独到,燕云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兰茝见他一直望着楼府门前进出的官兵,目光空洞,便开口问道:“楼式满门倾覆,于你有何益处?”
楼式微淡淡一笑,眉宇间似有怅然若失之意,“这不过是式微生母生前之夙愿,她一片痴心错付了楼渊。”
兰茝见他状似情绪低迷,不由问道:“那楼兄今日得偿所愿,可开心?”
“还未。”楼式微开口道。
“还未?你不是意在让楼府满门倾覆吗?”
“只要楼皇后还在位,这楼府就倾覆不了。”
听闻这话,兰茝不知为何想起了死在冷宫之中的薛昭仪,随着楼渊入狱,楼府被抄,满朝文武及京都百姓俱以为秋水之案已水落石出,没人注意到这位死于冷宫内的废妃真正的死因是什么。
也许是她的身份太过无足轻重,在众人眼中只是个不重要的存在。
可是真是这样吗?
兰茝突然觉得有一个更大的局在等着她……
此时,楼府陷入了混乱。
府中的女眷们听闻楼渊入狱,而她们将被送往罪奴之城,吓得失了分寸,悲恸而哭。更有人大声责骂楼澜和楼式微二人是白眼狼,害了整个楼府。
此刻,楼澜将自己关在房中,她面色苍白,神情呆滞。
她至今都无法相信在京都内盛极一时的楼府会被抄家,父亲将被秋后处斩,七弟会当着满朝文的面指证父亲,就如她一样……
“银笙,你说我是否该去一趟四皇子府?”楼澜不确定的开口道。
“小姐,如今整个楼府被重兵把守,你出不去的。”银笙面带愁容的说道。
“可我有非见他不可得理由。”
“小姐还对四皇子旧情难忘?”银笙看着倚靠在床沿处的楼澜,见她形容憔悴,心中虽不忍,却也不得不劝道:“莫说小姐见不到四皇子,便是小姐见到了,又要以何颜面见他,如今汴京城里人人都说相爷陷害四皇子,而这还是小姐亲口指证。”
楼澜意乱,想起当日父亲口口声声劝诫自己乃是楼府小姐,与四皇子断无可能。
“银笙,人的感情真的很奇怪,明知有错却偏爱一意孤行。时至今日,我对当日救四皇子出狱一事依旧无半点诲意。”
正当银笙不知如何劝慰之时,房门外传来叩门声,而此时,园内对她的谩骂指责也戛然而止。
二人心中疑惑,银笙开口问道:“是谁啊?”
“是我,梁荃。”
楼澜闻言,心中突然有一时慌张,她胡乱的整了整发髻,本想问银笙她看上去可还好。可转念一想,她此时定然发髻凌乱,面容憔悴,便又作罢。
心中虽不愿以这样的面貌去见他,却也怕错过了这次机会,便是天各一方,再难相见。
“银笙,你去开门吧。”
银笙打开了房门,对梁荃见礼后,退出了房门。
梁荃走进房内,楼澜从床榻上起身,对他盈盈拜倒,“楼澜见过四皇子。”
梁荃见眼前的女子身穿白色衣裙,比平日更显纤弱,她的发髻松垮的挽着,眉宇间有淡淡忧愁。
不知怎么的,听到楼府女眷将要被送往罪奴之城,梁荃心中就不由的想起楼澜以及在牢中时她所送的那北国吃食。
顿觉于心不忍,前来探视。
“你放心,我会找机会救你,你不会被送往罪奴之城。”他承诺到。
楼澜闻言心中又是欣喜,又是失落,“被救之后呢?殿下欲送楼澜去何处?是一辈子关在别院,不得与他人相见,还是殿下明媒正娶,让我成为新的四皇妃?”
楼澜的话让梁荃沉默不语,他从未考虑过救了她将如何安置这个问题,成为四皇妃亦是不可能。
楼澜见他沉默,心中明白过来,是她痴心妄想了。
如今她是楼氏罪人,便还是楼二小姐时,也断无成为四皇妃的可能。
“殿下当日为何要赠予楼澜《琅琊诗集》?”
梁荃目光微凝,想起了那天的满城烟雨以及掉落在地的诗集,上面的字迹虽被雨水晕开,却不难看出抄录之人书法造诣的深厚。
“早听闻楼小姐才名誉满京都,这一手字更是堪比书法大家,当日诗集被我撞落雨中,可惜了这一手字,便差人重新滕写了一本,了表歉意。”
只是,当日他吩咐的是送去楼府,却并未言明是送给楼二小姐,此诗集在辗转询问时便会传入楼渊耳中。
才名誉满京都……又是这样的形容么,楼澜心中苦涩,也许是门庭败落给了她勇气,她对梁荃道:“当日殿下打马疾驰而过时,那哒哒马蹄声已踏进了楼澜心里,那满城烟雨让我从此盲目,我对殿下一见倾心,不知殿下心中可还有方寸之地能容得下一个楼澜?”
她这话问得卑微而小心翼翼,像极了梁荃在北燕倾慕兰茝的那十年。可是他从不敢问出,你心中可曾有一个梁荃这样的话。
他太了解她了,以至于连一丝询问的理由也没有。
“我已有妻。”沉默良久,他答道。
“楼澜从未奢求名分。”
梁荃目光幽远,轻叹一声道:“我已追逐她太久,久到竟连放下都不知从何处着手了。”
第五十九章 曲终人散
梁荃的话让楼澜摇摇欲坠,眼圈酸涩,心中悲痛交加。
她为了这一厢情愿的一见倾心,负了这楼府满门,到头来却始终得不到走不进他心中。
提起兰茝,梁荃开始思绪翻涌,更恨自己过了这许久,听到有人提起四皇妃这个称呼,说起她的事依旧难以冷静。
“楼小姐,本殿还有事,先告辞了。”
他的面色开始变得冰冷,语气疏离,让楼澜更是心痛如绞。
她面带笑意,作温婉从容样,朱唇轻启道:“殿下慢走。”
而后,她看着梁荃毫不留恋出了房门。
随着房门逐渐被他合上,楼澜觉得这房内的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殆尽了。
“众人皆传,秋水之曲一出,就会有人死去,这一次将会轮到谁呢?”楼澜抬起自己的皓腕,轻声喃喃道。
她走到书案前,纤细修长的手拂过琴弦,一曲秋水从她的指间倾泻而出。
刚走没多远的梁荃,听到房内传来琴声,面上一怔,停住了脚步。
而楼府中人听到楼澜房里传来琴声,纷纷过来,想要冲进房门责令她停下,却都被梁荃冰冷的眼神制止了。
这一次的秋水不似宫廷夜宴上的绮丽大气与荡气回肠,而是声声婉转低吟,好似叙说着心中无限事……
“父亲,为什么澜儿每日都要学习琴棋书画啊。”那年,楼澜时方八九岁。
“因为你是楼府的小姐。”楼渊理所当然的答道。
“那其他府的小姐便不用学吗?”楼澜扑闪着清澈的大眼不解的问道。
楼渊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道:“各府的小姐自然都要学,只是你是我楼渊的女儿,自当琴棋书画样样远胜她人才是。澜儿长大了是想做个只会女红,只识《女戒》的深闺淑女,还是想做个德才兼备,誉满京都的才女?”
楼澜歪头想了一会道:“楼澜想做个才女。”
那时候的楼澜还不知道,楼府的女儿究竟是怎样一个概念,也不知道往后某一天,她将要为才女之名背负什么……
楼澜的手拂过琴弦,动人的琴音从她的手中穿行而过,为她编织了一个又一个闺中女儿家的梦,却又在徒然急促的琴声中破碎。
她那些千丝万缕之情,终是抵不住四皇子心中对故人的一分愁绪。
“椒瑛夫人当初最后一次弹奏秋水,又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呢……”
“铮”的一声,琴弦突然断裂,这首还未弹完的曲子也因为弦断的缘故,戛然而止。
门外的梁荃听到房内传来刺耳的琴音,像是重物压在琴弦上的声音,心中顿时感觉一阵不妙,快步上前敲门道:“楼小姐!楼小姐!楼澜。”
房内无人应答,梁荃眉头微皱,一脚踹开了房门,又吩咐身后赶来的侍卫道:“去叫太医!”
他入门便见楼澜趴在琴上,血顺着她的腕处,流过琴面,滴落在地,地上还有一根断落的琴弦。
梁荃快速抓起她的手臂查看,她的手腕已被琴弦割开,血正止不住的留。
他扶起她的身子,正要从怀中掏出锦帕为她暂时包扎止血。
这时楼澜的衣袖中掉落一块黑色的锦帕,正是他当日在北栅街为她包扎伤口的那条,没想到她还留着。
他拾起帕子,突然瞥见从无花纹的锦帕被人用深色的线绣了暗纹,仔细看是一人骑马的模样。
这让他再一次看向了这个现在气若游丝的女子,从那天漫天烟雨中初初遇,得知她是楼府的小姐时,他便从未想过他们之间有任何的儿女情长。”
“殿下,楼澜去意已决,不必再徒劳相救。”楼澜张了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唇,吐出了这句话。腕处锥心的痛感让她几欲昏厥。
“为什么?”梁荃紧握着拳,手背青筋暴起。
他虽无意于她,但却无法否认,他心中是在意这个女子的,并不想让她离开人世。
想起这段时日以来的种种,楼澜忍了许久的泪终于还是在梁荃面前滑落:“我一直在殿下与楼府之间犹豫不决,到头来却发现一切都错了,不是我原了什么,结局便会如我所愿。如今,楼府已物是人非,殿下亦心有所属,这一切从秋水开始,便从秋水结束吧,得个曲终人散的结局也好。”
“也许活着,你会见到不一样的结果。”第一次有女子在自己面前流泪,梁荃开始手足无措胡乱的为她止血,连劝诫的话语都变得声音。
楼澜难得见到他这副神色,笑道:“能在殿下怀中了却余生,楼澜也死而无憾了。可是殿下的心太冷,你在北国待了十年,你的心当真也如那里终年不化的雪一般,层层冰封,无法消融吗?”
“是我辜负了你。”梁荃的声音变得低哑和晦涩。
“我早就知道殿下与我楼府水火不容,也早就知道殿下无意与我,我也知道即使那日不出面指证,殿下也有办法从刑部大牢里出来,可是我忍不住……”
见他眉头紧锁,楼澜抬起手想要为她抚平,可是她已毫无力气,最终还是垂下了双手。
梁荃抱着她,不发一言……
三日后,整个楼府被查封,而楼府上下的女眷本应被送往罪奴之城,是楼皇后为整个楼府求请,才让梁王收回旨意,免了楼府其余人的罪责。
但楼府二小姐楼澜却不知所踪,楼府中无人知道她去了何处,没人知道楼澜在房中用琴弦割腕一事。
那些当日在楼澜房门外的人听到她弹奏秋水之曲之人,被四皇子制止后,便退出了她的院落。而四皇子离开时是一个人,那几日人心惶惶,没人注意到楼澜的动向。
在听闻楼府众人除了楼渊与楼式微外,全被免除了罪责时,兰茝扬唇一笑。
果真如楼式微所言,只要楼皇后还在,只要二皇子不失势,这楼府上下便无性命之忧,若是二皇子再立了什么功,楼府中人朝可再次在官场上活跃起来。
她翻看着《琅琊诗集》里的秋水词,始终参不透里面的玄机,只觉得这词与其它的不同,有点为赋新词强说愁了,便不由的念出声来。
“倏忽层林尽染,赋得闲愁几缕。何人淑览千重绪?西风而已。
尔来将琴代语,和得秋声几许。最愁煮酒煎茶,敬了落英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