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秋水之词
“楚酒。”
正当兰茝苦思冥想之时,门外传来云杉的敲门声。
“进来。”兰茝目不转睛的看着手中的诗词,开口应道。
云杉推门而入,手中还提着食盒,见兰茝正在愁眉苦思,出声询问:“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先过来用饭吧。”
兰茝把《琅琊诗集》置于书案上,对他道:“是一首词,总觉得有不妥之处,可始终参不透里面的玄机。”
“这词说得什么?”云杉放下食盒,替她取出了里面的小菜,还冒着热气。
“大抵是说作词人感叹知己难求,于寂寥秋日只能将满腔心事诉与西风听,没人与之品诗论句,琴瑟相和,煮酒煎茶。这词较其他的逊色了许多,况词名叫秋水,有点文不对题了,看着倒不像是出自琅琊先生之手。”
“可否让我看看?”
“自然。”兰茝拿起筷子,心不在焉的往嘴里塞食物,含糊不清道:“你也对诗词感兴趣?”
“这倒不是,只是随我们小王爷读了几年书,他从小便爱《琅琊诗集》,每日读得爱不释手之时,便与……便与兄弟分享,但他那兄弟不爱舞文弄墨,只爱刀枪棍棒。”
他停了一会,又继续说道:“你方才说这词意在表达知己难求,一时想起他罢了。”
兰茝见他每次提起云蔚心中都有怅惘之意,想起当日值营之夜,她对他说“江上清风,山间明月,囊中好酒,棋逢对手”这话,嘴角不由浮现笑意:“那他如今有了,我一直引他为知己。”
云杉那面无表情的脸难得的露出了笑意,“小王爷自结识了你之后,确实与往日不同。”
说罢,他拿起案上的诗集,看起了这秋水词。
此时,室内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只听见兰茝碗筷相击的之声。
云杉虽为男子,但是对她倒是细心,每次见她哪道菜少吃了点,下次她便见不到这菜了,这几次三番下来,他送来的吃食都是合她口味的。
“这位琅琊先生,并非是感叹知己难求。”云杉突然开口说道。
这番言论让兰茝诧异不已,“怎会?莫不是我理解错了?”
“你没有理解错,只是理解的太过了。写词人是早有知己,只是感叹知己不在,一时心中感怀罢了。”
他说得兰茝更加疑惑,停下了手中的筷子,“你说他已有知己,可知这知己是何人?”
“椒瑛。”
听他如此之说,兰茝顿时顾不得吃饭,快步走到他身边,凑近去看诗词,词还是那首词,她却怎么也读不出词中有“椒瑛”二字。
“你是如何看出的?”
云杉又恢复了他那面无表情的脸,解释道:“大多数品鉴诗词之人都如你一般,读得是词中境界还有创作手法,你们就是太懂诗词了,便忽略了一些粗浅的东西。”
“你看这里。”他指着第一句道:“倏忽层林尽染中的这个‘林’字,便是木的一半,这何人淑览千重绪,其中的‘淑’字,去了这三点水便是叔,‘木叔’二字合起来便是椒字。这接下来的我不说你也懂了吧。”
兰茝听他如此之说,快速看向这词的后半阙,果不其然,将琴代语的‘琴’有‘王’字,落英满地有‘英’字。
琅琊先生将椒瑛二字拆解,融于全篇,是借知己之意,传达怀念昔日二人赋词作曲,煮酒煎茶,志趣相投的时日么?
兰茝一时有些怔忡,二十七年前这一本《琅琊诗集》名传六国时,椒瑛夫人已入宫为妃,入宫时正是以一曲秋水获得盛宠,后有因琴艺之高,被赠琅琊琴,两年后被打入冷宫,而那一年刚好琅琊先生与世长辞。
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她不得而知,只是这词若是被有心人稍加利用,那椒瑛夫人被打入冷宫也不足为奇。
云杉见兰茝一会恍然大悟,一会又眉头紧锁的样子,不由出声询问:“你怎么了?”
兰茝殷切的看着他道:“若椒瑛夫人是因秋水词被打入冷宫,那她为何在冷宫之夜弹奏的依旧是秋水呢?”
这正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这我就不知了。”云杉心中无奈,看来眼前之人是为了这个案件走火入魔了。
他看了一眼桌上几乎是完好的饭菜,想来她也无心再吃,便过去帮她将碗筷收拾了。
“你与其在这里苦思冥想,不如问那些可能知道的人。”云杉提议道。
“你是说梁荃亦或是当年知道冷宫一事的宫中老人?”
兰茝不由想到那个后宫之主楼皇后,这其中的隐情,她怕是清楚吧。
“除非有特殊情况,不然外臣是入不得后宫的,除非你是女子。”云杉看了她一眼,善意提醒到。
女子。
兰茝的面色一时有些怪异,她讪讪开口道:“那我还是先去一趟四皇子府吧。”
无论是换回女装去宫廷还是去四皇子府都非她心中所愿……
自从楼皇后相保,宫中相安无事之后,京内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今日天高云淡,街市上叫卖之声不绝于耳,人群熙熙攘攘,兰茝走在大街上,随着人流往前缓慢的移动着步伐,她今日未乘坐马车。
距上回在楼府前服毒已过去一个多月,三月之期还剩一个多月,想到这,她顿时感觉喉中有一股腥甜之意。
她闪身到街边的巷子,掏出锦帕擦拭着唇角溢出的血迹,这毒虽在三月后才会让人毙命,可毕竟是毒药,会时不时的发作一下,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越来越频繁。
此时,兰茝的额头渗出冷汗,双唇毫无血色,眼前一片黑暗,体内有一股锥心之痛不断的传来,让她蹲下了身子,抱着双膝靠在墙沿。
待一刻钟过去以后,她方才感觉痛感逐渐消退,长呼了一口气后起身,心中不由庆幸好在今日没带云杉一同出门,不然这服毒一事定然瞒不住。
她站起身来,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向四皇子府走去。
来到府外之时,让守卫通传,自己在门外等候。不一会,便有管事来报,说四皇子在书房等她。
她随着管事进入这府中。
府内花草树木,亭台楼宇都是她熟悉的模样,她还瞧见了往日伺候她的申椒与菌桂,在院中采摘桂花,相互打闹着。
突然,不知为何,那种锥心之痛又再一次袭遍她的四肢百骸,她的步伐开始如灌了铅一般沉重。
管事在前头走着,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
来到书房门口时,房门并没有关,梁荃在房内不知写些什么,兰茝已看不清,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管事说话的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梁荃的脸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似乎面带惊慌之色。
惊慌?这怎么可能。
她摇头失笑,而后,坠入了无尽黑暗之中。
第六十一章 诛心之毒
在兰茝倒地的瞬间,梁荃接住了她,看着她痛哭的面容,一时俊颜如墨,沉声管事道:“怎么回事?”
管事被这突如其来的昏倒弄的措手不及:“这……这小的也不清楚啊,方才还好好的,怎么说昏就昏呢,难怪京都人都说这武状元看着文弱了些,风一吹就……”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梁荃冰冷的眼神吓得噤声。
梁荃将兰茝拦腰抱起,吩咐道:“去请大夫来。”
“是是是。”管事连连应到,看着梁荃抱着兰茝往别院处去。
这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老眼昏花了,忍不住腹诽道:这四皇子什么时候抱过人啊,抱得还是个男子,还有这楚侍郎也是的,好歹是个武状元,说晕就晕,这叫什么事啊。
梁荃将兰茝放置在别院的软榻上,见她唇角还残留着血迹,掏出锦帕将之擦拭干净。
府内原就有大夫,所以很快就来了。
大夫到房门口时,见四皇子正替一男子擦拭唇角,虽然面色说不上温和,但这番举动放他身上实在惊悚,不由轻咳出声。
梁荃听到门外的咳嗽声,知道是大夫来了,未露惊慌之色,自然的收回擦拭的手,起身对他道:“进来。”
大夫进了房门,看到唇色惨白,神情痛苦,手指微微颤抖着,额头有冷汗渗出,顿时变了脸色,也顾不得行礼,快步上前查看。
“怎么样。”梁荃的声音透着焦灼之意。
“是中毒的迹象。”
听闻中毒二字,梁荃的面色一变,“中了何毒?”
“此毒名为诛心,会间歇性发作,发作时中毒者需承受常人难以忍受的锥心之痛,且一次比一次严重,观这位大人的迹象,怕是有一段时日了,若七日内不服解药,怕是命不久矣。”大夫摇头道。
“可有解毒之法?”
“老夫只擅医人,并不擅长解毒,但可以开一剂方子,压制毒性暂时不发作,但终归是治标不治本,七日之内必须服用解药。”
梁荃沉声道:“有劳卫大夫了。”
时光在兰茝昏迷之中逐渐流逝,一天一夜过去了,梁荃在她的床边坐了一天一夜,中途亲自喂了两次药,不让府中侍女插手。
兰茝恢复意识时感觉头痛欲裂,身子沉重,微颤着睁开双眼,入目便见梁荃的身影。
“醒了。”梁荃冰冷的开口,言语如往日一般不近人情,倒看不出是在这坐了一天一夜之人。
“殿下……”兰茝一开口,发现口腔内有腥甜之感,是余血残留,便咽下了原本要说的话,以手掩住双唇,看着梁荃不知该如何是好。
梁荃一言不发起身,吩咐了门口的侍女几句。
不一会儿就有两个侍女进来,一人手拿木盆,一个手拿水壶及杯子。
兰茝面露尴尬之色,低头从侍女手中接过杯子,以清水漱净口腔内的余血。
梁荃瞥见她吐在盆中乌黑的血迹,眼中深意更甚,冷声道:“你可知你中毒了?”
兰茝听见他的问话,心中怪异,扬着苍白的唇笑道:“我体内之毒不正是殿下所赐吗?殿下莫不是忘了楼府门前的那三月之期了。”
经兰茝提醒,梁荃这才想起这么一回事,他从怀中掏出一瓷瓶丢给她道:“这是你那日服下的药丸。”
兰茝被他的举动弄得始料未及,打开了瓷瓶,细闻药味,顿觉气味清香,不似毒药。
又将这药丸掰作两半,取下一小块放入口中细细嚼着,好似有酸枣仁,佛手,沉香等几味药。
“这只是寻常的凝神静气丸,服之有安神功效。当日说是毒药,只是权宜之计,没有比以死相逼更能让人服从的办法。”
梁荃的这番解释更是让她疑云重重。
那日,她从楼府出来,情绪大起大落,梁荃又拿话激她,她倒真没有仔细分辨自己服下的是什么药。
若她当时在楼府门前服下的只是清心凝神丸,那她身上的毒又是怎么回事?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梁荃出声询问道:“你第一次毒发是何时?”
“殿下入狱那日。”
梁荃听她如此之说,目光微凝,自他入狱到如今却有一段时日了,看来卫大夫所言非虚。
“你平日都在官舍用饭,那里的吃食都是一块做出来的,若是被下了毒,那官舍中所有人当一起中毒才是。你仔细想想可有什么疑点?”
兰茝认真思索了一番,摇头道:“入官舍后到殿下入狱这段期间不足三日,期间我去了一趟楼府,谈话中楼相递给我一杯茶,但我并未饮用,除此以外便无特殊之处了。”
“若是入官舍之前呢?”
他这么一问,兰茝脑海中有一个景象如电光火石一般闪过,她难以置信的开口道:“难道是……”
“琼林之宴!”两人异口同声道。
那晚,她在宫宴之上饮了酒,既然礼部尚书可以一手安排陪酒女姬,那给这宫宴的酒水暗中投毒自然也并非难事。
兰茝回想起当日情景,顿时脊背发凉,楼式微当日还说她是这搅乱京都风云之人,枉她还以为自己能在楼府与四皇子之间游刃有余,不曾想敌人在开局就已经想到要置她于死地了。
她张了张口,似有千言万语想问,却在开口的那一刹那尽数咽了回去,换上了不以为意的笑,“殿下,大夫可说这是何毒,楚酒还剩多少时日?”
“此毒名诛心,大夫说若你七日之内不服解药,便会毒发生亡,你已昏迷了一天一夜,还剩六日。”
六日。
饶是兰茝心中已做好了准备,骤闻自己还有六日之期时还是觉得难以承受。
梁荃见她沉默不语,眼中有风云变幻,欲开口劝慰,不曾想兰茝突然抬起了头,目光清亮的看着他道:“既如此,那便一刻也耽误不得了,昨日我找殿下是为《琅琊诗集》一事。”
那清亮的目光让梁荃瞬间有些恍神,他没想到她能这么快从绝境的失意中调整过来。
兰茝见他不知在想些什么,没有接话,目光紧盯着他,直言道:“殿下可知这《琅琊诗集》的《秋水词》中暗含椒瑛二字?”
梁荃听到椒瑛二字,面色突变,深深看了她一眼,冷声道:“你最终还是发现了。”
第六十二章 夜探库房
“殿下可知椒瑛夫人与琅琊先生之间有何羁绊?”兰茝看着他道。
“不知。”
他亦是自从得知楼澜少抄了那一页《秋水词》才注意到这一切。
那一晚,多年往事在他面前翻涌而过,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可是,他的这些年来解释不清的事情,似乎在那一刻变得有迹可循……
父皇好文墨,就连给他的兄弟们取名都带着“砚”、“墨”、“书”等字,独他单名一个“荃”。
而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以为他在父皇心中是特别的,哪怕他看他的目光冰冷得不像父子。
他不知道,一个父亲有多憎恶一个孩子,才会在他生母过世后几个月,就将他送往北燕为质。
他以前也不懂母妃既爱父皇到了骨子里,为何要将琅琊琴留在冷宫中……
以及在冷宫被人遗忘的薛昭仪为何会死在秋水之局中,她究竟在这其中中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但我猜测,这位琅琊先生便是我被送往北燕十年为质的理由。”
窗外的大风吹得室内的书页快速翻动着,梁荃这句话携裹着这骤起的风,在兰茝平静的心湖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开始心跳加速,双眼瞪的滚圆,许多种可能或是不可能的假设从她的脑海中快速闪过,她听见了她的声音在颤抖:“殿下可曾想过自己的身份有另一种可能?”
梁王闻言,眯起了双眼,厉声打断她道:“不要做无谓的猜测,既然我做了这南梁的四皇子,那我便是这四皇子,没有人能改变。”
他走近床榻,上下打量着她道:“本殿倒不知楚侍郎如此关心本殿,在自己生死垂危之迹还有心思关心旁人身世之谜。既如此,你便再替我办一见事吧。”
见他似被自己的话激怒,兰茝暗叹自己再一次僭越了,如今二人身份有别,她怎么这般明目张胆的询问他的身世。
“但凭殿下吩咐。”兰茝下了床榻,低头单膝跪在他面前。
梁荃扫了一眼眼前人,即使下跪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唇角浮现几不可察的笑意:“今晚夜探大理寺库房,找寻当年遗留下来的线索。”
大理寺物证库房一向由重兵把守,且库房的钥匙只有两把,一把在姬狐宴的手中,一把在大理寺卿的手中,要从二人手中取得钥匙,瞒过值夜的士兵,在偌大的库房中找寻更本不知道是什么的物证,简直比登天还难。
兰茝的大脑飞快的转动着,评估着成功可能性以及方法。
梁荃冰冷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不久前,我去过一一趟库房,但是失败了,经过上次那事,大理寺的守卫应该更加森严才是。”
经他这么一说,兰茝突然想起上回官在燕云房中闻到他身上的那股血腥之气,难道当时是因为夜探大理寺受的伤?
“正是你所想的那样。”梁荃似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
“有人潜入大理寺盗取物证,为何大理寺时一点风声都未传出。”
梁荃冷哼道:“这就是大理寺卿聪明之处。当晚我逃脱了,依着三司中人的性子,有人到了他们的地盘还逃了,这便是他们的失职,沉默才是正确做法。所以,你这次行动切不可暴露身份,只要能逃出来,一切便有转寰之机。”
“是。”
“另外,你的毒性已被暂时压制,这一两日应当不会发作,先回去准备着吧。”
“是。”
兰茝退出房门时,发现这个院落正是她初嫁南梁时,边上挨着的那个。
她顺着记忆中路线走了出去。
目之所及是一片废墟,距焚烧那日已过去了数月,这个院落就这么被放置着,没有重新修缮。
梁荃这一把火,将四皇子府内关于她的一切尽数焚烧殆尽,也将世人对燕公主茝的记忆止步于这场大火之中,而她四皇子妃的身份将永远被留了下来。
她眸色瞬间暗淡,对眼前的废墟只是匆匆一瞥,未显露出任何惊讶,失落的神色,也未做过多的停留,毅然转身离开,留给这废墟一个决绝孤傲的背影……
这京都内的风云诡谲再次被无尽的黑夜拉开了序幕。
此时,兰茝纤瘦的身子紧贴着墙面,她身穿黑色的夜行衣,隐在如墨的夜色之中,呼吸弱得几不闻。
墙得另一侧传来姬狐宴的脚步声,沉重而虚浮。
一声。
两声。
三声。
看来这大理寺又添了什么让这位少卿大人焦头烂额的案件。每逢有案件发生只是,他都会留宿在大理寺内。
不过这对兰茝来说却是个好机会。
这时候,姬狐晏的脚步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钥匙相击之声。
兰茝的心一紧!
就是现在!
在他将要打开房门的那一刹那,兰茝快速闪身到他身后,用浸了迷药的娟帕掩住他的口鼻。
姬狐宴还没意识过来之时,就已被迷昏,兰茝将他拖进房内,关上房门,取下他手中的钥匙。
在她欲转身离开之时发现桌上有一壶酒,眉头一挑,将酒倒在他身上,酒壶随手扔在一旁,转身离开。
她跳上屋顶,几个呼吸之间,就来到了大理寺库房附近。
果不其然,库房周围被值夜的士兵围得水泄不通,她不由陷入了沉思。
就在这时,有一个士兵正向她的藏身之处接近。
“谁在哪儿!”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兰茝警铃大作,正当大脑一片空白之时,突然看到了手中袖箭,她心一沉,按下了开关。
“嗖”得一声,那个士兵只见一道银芒从黑暗中闪出,正要惊叫出声,便心中中箭,瞬间倒地。
兰茝长呼了一口气,幸好这边离库房还有段距离,没有人听到这边的声响。
她将此人挪到墙根之下,换了两人的衣服,又取出一直藏身的匕首,快速划破自己的手臂,很快,血顺着她的衣袖不断流出。
她从地上抓了一把土,抹黑了脸,做慌张状向库房门口跑去。
“快!!!有刺客潜入大理寺,少卿大人遇害了!”她哑着声,惊恐的喊着。
门口的守卫见他穿着军服,手上还留着血,不似撒谎,纷纷变了脸色。
“走”值夜士兵向姬狐晏的房中赶去。
见守卫尽数离开,兰茝取出钥匙向库房大门跑去。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第六十三章 四张琴谱
她迅速打开了库房大门,又从里面将门轻合上。
库房内一片昏暗,她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火折子,用嘴用力一吹,便燃起了星星之火。
兰茝借着微弱的光在库房内查找,从二十多年前的物证一直找到十几年前的……
此刻,那些被她转移注意的守卫已来到了姬狐晏的房门外。见大门被敞开着,地面似有一团黑影。
守卫头领手持火把,当先走上去,在火焰的光亮中看清是姬狐晏,以为真有刺客,刚要吩咐下面的人搜查时,他又突然闻到一股酒味,再看姬狐宴领口湿透,浑身散发着酒气,顿时松了一口气。
“没事,是大人又喝醉了酒,昏睡了过去罢了。”说罢,他又提高了声音道:“刚才是哪个龟孙子嚷嚷着有刺客啊!”
他身后的守卫左看看右看看,无人应答,方才事态紧急,大伙听到少卿大人遇袭就慌了神,再说天色昏暗,谁又能看得真切外貌。
守卫首领一阵气郁,低骂道:“别让我遇见那龟孙子。”
“队长……咱要不要帮少卿大人抬到床上去。”一侍卫怯怯的说道。
守卫首领的大掌“啪”的一下拍在他的脑门上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等的职责是值守物证以及抵挡夜袭,至于大人们爱躺床上还是地上,不在我们的职责范围!回去吧!”
“是!”众人齐声应道。
……
时间已过去一刻钟,兰茝还在库房内紧张的排查着,以防错过什么重要的线索。
这些物证的来历,所对应的案件都有详细的记录,所以兰茝才找不出任何线索。
“怎么会没有呢?”当日姬狐宴故意闪躲的目光让她至今记忆深刻,一定是她遗漏了什么东西。
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让她心跳如雷。
那些守卫马上就要接近库房了,她不得不离开,可是一无所获让她心有不甘。下次再想混进来,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算了,留得青山在。
正当她经过一番思想角逐,预备离开之时,库房外传来一士兵的叫喊声:“库房的门怎么开了!”
兰茝紧握着双拳,目光在一瞬间变得锐利,看来,假装姬狐宴醉酒并没有给她节省多少时间。
“啪”的一声,门被一掌拍开。
守卫门举着火把围在门口。
“谁在里面!”这是守卫头领的声音。
兰茝环顾了一眼库房周围的环境,这里空间狭小,又有许多文书证明,侍卫们不敢举着火把直接冲进来。
她熄灭了烛火,库房内顿时陷入了黑暗。
守卫头领一人拿着火折子走近库房查看,他的脚步声在这死寂的库房内显得格外清晰,正一步步的向兰茝这边接近。
最终,她没发现藏在暗中的兰茝,又转身离开。
兰茝见形势稍有缓解,便习惯性的长呼了一口气。
这让守卫头领再次转过了身,明晃晃的剑锋直向她的脖颈处刺来。
该死。
兰茝低咒一声,暗叹自己大意了。从架子上随意抓取了一个东西,打偏了袭来的剑。
“砰”的一声响,她手中的东西瞬间断成两半,正是琅琊琴。
守卫头领见物证被毁,一时有些失神。
兰茝见机踢向了他的腕处,如同当日踢中大皇子一般,从他手中抢过了剑,架在他的脖颈处。
守卫头领本就是贪生怕死之人,见自己一招就被兰茝制服,瞬间双腿打颤道:“侠士饶命。”
“老实点!”兰茝的剑又挨紧了他颈处几分,吓得他不敢说话。
她从他手中拿过火折子,看清了被一剑劈成两段的琅琊琴,心中诧异这琴竟如此轻易就断了。
而在琴断开的内部,掉落出一张纸,她捡起一看,居然又是秋水琴谱,而且和其余几张一模一样。
见库房门外隐有骚动之意,她将这张琴谱和架上其余三张琴谱一齐带走,收于怀中。
她倒要看看这琴谱有何特别之处,居然还被人隐藏在了琅琊琴中。
她再次蒙了面,拿剑挟持着守卫头领走出了库房大门。
守卫将大门团团围住,他们见守卫首领被挟持,面露惊讶之色,皆不敢轻举妄动。
“让他们退下,不然我就杀了你。”兰茝对守卫首领低喝道。
“退……退下……都退下!”侍卫首领吓得双腿打颤。
众人面面相觑,正犹豫不决时,兰茝抬起手,再次按下机关,众人只看到银芒一闪,他们其中一人瞬间倒地,当场毙命。
“如有一人上前,他就是你们的下场。”
她的这一番举动颇有震慑之意,众人俱被吓得退到三尺之外。
兰茝这才提起守卫首领,跳上了屋顶,又将他扔于屋顶之上,独自一人闪身没入黑夜之中。
身后,守卫首领的救命之声不绝于耳……
兰茝在沿途扔掉了抢来的军服,只着一身单衣回到了官舍。
她取出从库房带回的四张琴谱摆在案上,想起被轻易砍断的琅琊琴。
看来,那琴早已断裂,只是不知有人是在琴断以后,在里面放置的琴谱,还是特地将琴弄断了放了这琴谱。
但不管怎样,这些琴谱中一定暗藏玄机。
只是她研究了许久,也未曾发现,只得收好沉沉睡去,近日来,她已越来越容易疲倦。
第二日日上三竿之时,还是云杉在外敲门,给她送饭,才将她唤醒,好在宫中尚未恢复她的早朝。
云杉进门后,狐疑的看着她道:“你前日一夜未归,今日又起的这般晚,看着力倦神疲,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兰茝看着他关切的目光,心中愧疚,可她中毒一事还是越少人知道为好,便顾左右而言他道:“今日大理寺可有何风声传出?”
“早膳时听闻大理寺库房被窃,现在正在盘查是否有丢失物证,听闻是姬少卿酗酒失职的缘故。”云杉正说着,这才想起兰茝睡到现在才起,怎会问他大理寺的事,他这才反应过来道:“昨夜夜探大理寺之人是你!”
“不错。”兰茝取出四张一模一样的琴谱摆在案上道:“我昨日就带回了这四张琴谱,一张是顾贵妃宫中的,一张是冷宫的,一张是楼澜小姐的,而这最后一张,取自琅琊琴中。”
第六十四章 秋水别院
今日天气尚好,日光透过窗棂照到书案上。
兰茝拿起其中一张琴谱在阳光下仔细查看。
“有什么发现?”云杉问道。
“昨日还不觉着,今日在阳光下看这琴谱的墨迹似有些奇怪,深浅不一,好似里面有很多层字迹。”
云杉拿起一张琴谱,摸了摸纸道:“这琴谱用得纸不是普通的纸,而是我们东齐的尺素笺,有三层,需要书斋的老师傅用特殊的刀具才能分开,这里面指不定有你想要的线索。”
听到他的话,兰茝顿时喜笑颜开:“云杉,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啊,正好西桑街有家钟书阁,我们去那碰碰运气。”
“走吧。”
很快,二人一同来到这钟书阁。
“侍郎大人,您有什么需要?”见兰茝进门,书斋的掌柜殷切的问道。
这京都内的人个个精明,识人辨人是汴京人必备的本事,经过楼府一事,兰茝已小有名气,今日她虽未身穿官服,可她这张脸早已被人记住。
“你们这可有人能分开多层纸?”
掌柜听到她的问话,笑得更殷勤了,“自然是有的,我们钟书阁是京城第一书斋,别说文房四宝样样齐全,就说这说书,诗会……”
“……”
“掌柜的,我家大人是问你有没有人能分开多层纸。”
见对方可能将整个书斋的业务如数家珍,云杉面无表情的再次重复了他们的问题。
被人突然打断,掌柜也不生气,依旧是乐呵呵的笑着,“两位请随我来。”想来这样的事,定是经常发生
两人跟着他来到了后院,院中有一老师傅在挥毫泼墨。
兰茝走近一看,是一副骏马疾驰图,笔法苍劲有力,骏马栩栩如生,不由赞道:“先生真是妙手丹青。”
老师傅停了笔,露出慈祥的笑意,看着她道:“你也懂画?”
兰茝谦逊道:“略知一二,谈不上懂。”
掌柜的见二人相谈甚欢,便见缝插针向他们介绍道:“这位是颜老,他可以满足你们的需求。”
兰茝闻言,再次恭敬的向老师傅行了个礼,“晚辈楚酒,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
“何事?”颜老对兰茝印象甚好,和颜悦色道:“大人有事不妨直说。”
兰茝见他这么说,便取出四张琴谱递给他道:“这四张纸还乃是尺素笺,有三层,希望颜老能帮我分开。”
“这倒不难,两位稍等片刻。”颜老接过琴谱进了内室。
见颜老看见秋水琴谱,面上并未有任何变化,兰茝放下心来。
南梁人甚爱用尺素纸作画,尤其是那些笔力入木三分,力透纸背的丹青手,一画可分为三份,一份自己留存,一份赠送友人,一份送去书斋转卖。
时日一久,民间就有了这“尺素分层”的手艺活。
兰茝二人并未等候多久,颜老就出来了,手里拿着十二张纸转交给她,张张薄如蝉翼。
………
兰茝抽出每份中间的那张,将剩下的先放到云杉手中。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尺素笺的中间那层有玄机。
此时,她的思绪有些难以平静,她设想过多种可能,但却没想到是一份院落的地图,而且是四张合并才是一张完整的地图。
“怎么会这样。”
她将这四张地图拼凑在一起之后,感觉十分难以置信,这地方她太熟了。
秋水别院!
怎会是秋水别院。
尽管同为秋水之名,可兰茝从未觉得这两者之间有关联之处。
而这四张琴谱同时落到了她手中,恰好她知道秋水别院,这冥冥之中的巧合吗。
楚瞻他早就算到知道这二十多年前的案件,才会在秋水别院落脚吗?
云杉见兰茝看着琴谱内的地图,一脸失魂落魄,便猜到她定是知晓地图上所示是何处。
“走吧,去秋水别院。”兰茝的目光开始变得幽远。
云杉咋一听闻这四字,心中有些诧异,没想到这京都内还有一处院落是以秋水为名。
自楚瞻前去北魏之后,秋水别苑便人去楼空了。
在京都精致华美的楼宇相衬之下,这里看起来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院落,甚少有人注意到此地。
只有兰茝知道,这个院落内有乾坤。
她在门外敲了一会,见无人应答,便知院中无人。
“不如老规矩吧。”云杉提议道。
“你倒是对这翻人院落一事越发的熟稔了。”兰茝挑眉看着他。
云杉凉凉的回了句,“到底是近墨者黑。”
兰茝扶额,到底不是自己的随侍,奴大欺主啊。
话虽如此,眼下形势逼人,只能不得以而为之了,她可能是京都内翻墙最勤快的京官了。
二人翻墙而进,第一处便来到了前厅,看着眼前空空如也的景象,兰茝心中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她还记得,就是在这里她正式更名为楚酒,被他赐予西楚皇室之姓
也是在这里,楚瞻向她表露心迹,而那白玉她始终随身携带。
正当心中失落时,她见到厅内挂着一幅画,画中梅林落英缤纷,梅树下的男女手持梅枝对招,正是他二人当时的情形,不曾想他竟画了出来,并悬于这显眼的位置。
但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对劲。
若是心中记挂于她,又怎会在离去之时留下这画,莫不是他知道有人来,特意将画悬于此处作提示之用?
兰茝取下了墙上的画,见上面并无留下任何字迹,可心中的直觉却不停的告诉她去梅林。
“去梅林。”
云杉点头,尾随她在这院内行走。
令他想不到的是这个从外面看上去毫不起眼的院落,里面的格局竟是这般精巧,不是南梁特有的精致华丽,而是处处透着落拓大气,九曲回廊上雕刻的图案更是彰显了主人不俗的品味。
院落后方更是有一片梅林。
此时,恰逢夏秋之交,并非梅花开放的季节,林中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样子,与她上回所见大相庭径。
她掏出怀中的令牌和四张琴谱一并递给云杉,:“你拿着我的令牌去四皇子府,请他派兵搜查此处,将这四张琴谱拿给他看便可。”
云杉接过令牌和琴谱,转身离开。
一时间,只剩兰茝一人空望着这世外仙殊般的寂寞林。
距她毒发身亡还剩五日,可线索到了这秋水别院便扑朔迷离了起来,这梅林中又藏着什么秘密呢?
其实,她心中万般不愿有人扰了此处的安宁,更别说搜查了。
但楚瞻清空了这里的一切,只留下了这画,若说毫无目的,不是他的作风。
“楚瞻,我可以相信你吗?”她抬眸遥望着北方苍穹,轻声自语道。
第六十五章 长眠梅林
兰茝大约在林中等了一个多时辰,云杉就带着人来了。
她一眼就望见了人群中的梁荃,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寒冰,一时有些恍惚之感。
他若知晓自己在新婚之夜藏身于此处,不知心中做何感想。
她从石块上起身,缓缓走向梁荃“楚酒见过殿下。”
“起来吧。”梁荃抬手虚扶,“此去大理寺可有受伤?”
兰茝听出他言语间的关切之意,面露感激之色,“臣一切安好,只是在大理寺内并未找到当年的物证,只带回了四张琴谱。”
“无妨,能发现这琴谱也是机缘巧合。只是,你是如何知晓要来这梅林?琴谱上并未说明。”
他这话让兰茝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只是看到了楚瞻留下的画,一时意动,来得这梅林。
早只如此,她应先去问钟秀,他当知晓这画留于此处的用意才是。
“这只是臣的猜想,并未有实证,只能请殿下让人先行搜查了。”兰茝有些底气不足道:“另外,这片梅林景致独特,还望殿下好生嘱咐侍卫们,在搜查时莫要伤了梅树才是。”
见兰茝这番言语不同往日,梁荃意外的看了她一眼。
他未置可否,依旧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色,走到侍卫中间,吩咐了一番,让他们仔细搜查梅林。
不过,兰茝还是隐约听到“不许伤了梅树”这话,放下心来,随着侍卫们一同查探。
但是不到一炷香时间,侍卫们便将此处搜遍了,毫无所获。
一个侍卫悄声对兰茝道:“殿下要我们搜查什么,好歹给个准话,不然我等便是将这梅林翻过来,也不知道所寻何物啊。”
梁荃恰好经过,听到了这话,开口道:“那便翻吧。”
既然琴谱内藏有此处的地图,那这里定有特殊之处。
侍卫们被他的话弄得不明就里。
翻?这要如何翻?
“你带几个人去搜寻这院落的别处,你去集市买十几把铁铲回来,也许,这玄机正藏在梅树之下。”梁荃指着其中两人,不容置疑的命令道。
众人散去,各司其职。
带着铁铲回来的侍卫们开始翻起了梅树旁的土。
梁荃瞥见兰茝神色紧张的望着这些人,便再次命令道:“都小心些,别伤了梅树的根。”
“是。”
最后,就连云杉也加入了他们的搜查之列,只剩兰茝和梁荃二人空闲着,两人相对无言。
午后的日照逐渐偏斜,夕阳从远处的青山掉落,遗留了大片金色的余晖,最终,又被如墨的夜色逐渐吞噬。
此时,已是月华初上,夜晚的风拂过这片梅林,吹干了侍卫们背后的汗,他们已连续翻了数个时辰。
许是四皇子太过威严,又或许是这位年轻的侍郎大人的目光太过坚定,以至于侍卫们谁都不敢松懈半分。
早在黄昏之时,那些搜查院落各处的侍卫就来报,这院子的主人已清空了这里的一切,所以很快就搜查完毕,并无任何发现。
这让兰茝更加坚定了前厅的那幅画是楚瞻留下的提示。
“殿下,这边有具骸骨!”突然,一声惊呼让所有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就连梁荃的手也不由的轻颤了下,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又似乎没想到什么。
“殿下,我们过去看看。”兰茝提议到。
她不能体会他此刻的心情,也不明白他为何听到了消息迟迟没有动静。她与他不同,此刻,她悬了一天的心终于落下,而梁荃那颗心却绷得更紧了。
“走。”好一会,他才从喉间挤出了这个字。
晚风吹得梅树的枝叶沙沙作响,皎洁月光下映照着白骨森森,众人围成一个圈,看着这具被刚挖出来的骨架。
“看身量,是个男子。”
“是男子。”梁荃的声音越发森冷,让兰茝不由的转过身去看他。
“送去刑部。”
他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亦回过头来看她,“时日无多了,等会一同前往刑部。”
“是。”月华之下,兰茝的面容看起来几不见血色……
西桑街,刑部。
此时,刑部内灯火通明。
刑部尚书听闻梁荃突然造访,连夜起身赶往这停尸房。
但梁荃并未让他进去,只吩咐了在门外等候。
停尸房内,只有他,兰茝及小赵三人。
“怎么样?”
“这具骸骨心肺处肋骨发黑,是毒素深入心肺造成死亡,至于是何毒还要等大夫来了,再查证一番。”
自从这具骸骨被挖出后,梁荃一直沉着脸,眼深如墨,让人看不清思绪。
在他来刑部之前,就命人去府中请大夫了,这会差不多该来了。
约莫等了一盏茶的功夫。
门外的侍卫通传道:“殿下,卫大夫来了。”
“请他进来。”
卫大夫正是梁荃府中的大夫,替兰茝看过毒的。
他进来时见兰茝也在,便问道:“大人今日感觉如何?”
兰茝笑道:“尚可,当日还未感谢卫大夫救命之恩。”
“不敢当,不敢当。”卫大夫摆手道:“这毒未解,谈不上救命之恩,倒是你该感谢下四皇子在你床边守了一天一夜。”
“还聊什么,赶紧过来看看。”梁荃突然冷声喝到。
兰茝闻言却是心中一紧,梁荃守了他一天一夜,那他发现她的身份了吗?
很快,她又说服了自己,若是发现了,她怎会站在这里这同他一起查案呢。
但一个皇子不眠不休的守了一个臣子一天一夜,难免让人多想,比如小赵现在的目光就在二人之间来回打转,暗想着这高大英俊的皇子与纤瘦俊俏的侍郎之间有着怎样的风流韵事。
“这……这是!”卫大夫的声音同时打断了三人的思绪。
“大夫看出这是何毒了?”小赵问道。
“这毒老夫当然知道,就在昨日……”他正在开口,接到梁荃的眼神警告,又闭口不言,暗道自己大意,差点说出了兰茝中毒之事。
“昨日什么?”小赵疑惑不解。
兰茝见梁荃神色怪异,卫大夫欲言又止,便猜到了是何毒,看着两人笑道:“这莫不是诛心之毒。”
卫大夫依旧闭着口,但对她点头。
琅琊琴,秋水琴谱,秋水别院,诛心之毒,这些信息在兰茝的脑海中一一闪过,无不提示她死者的身份。
琅琊先生。
一时间,停尸房内四人陷入了寂静,梁荃不知在想着什么,卫大夫还在噤声,而小赵见他们几人都没说话,便知事关重大,也沉默着。
兰茝的思绪则被这个猜测拉的无限远。
看梁荃的样貌,想来当年的椒瑛夫人定也是个风华入骨的美人,而琅琊先生更不用说,二十多年过去了,他依旧是天下人心中高山仰止的风流名仕。
可这样的天作之合,最终的结局却是这般令人唏嘘感叹。
一个在深宫高墙之内,初雪降落之夜,弹奏了一晚的秋水,绝望而亡。
一个隐居在天子脚下,饱受诛心之痛,最终长眠于这寂寂梅林之中。
第六十六章 入长门宫
兰茝不敢看梁荃的神色,她无法承认自己对他动了恻隐之心。
这秋水之案一路调查下来,他年少时的经历也在她面前逐渐铺陈开来,生母早亡,不受父宠,十年为质,兄弟离心,她从未想过,曾在新婚之夜上口不择言的字眼是他沉重而又孤寂的半生。
几人出了停尸房,夜晚的风吹得他们的衣袂翻飞。
刑部尚书此时还在门外候着,他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知道四皇子不知从何处弄了具骸骨来刑部。
见几人出来,他小心的问候道:“殿下可有吩咐?”
“今晚之事,不宜声张。”
梁荃此时的面色比如墨的夜还沉,眸光比天上的月还清冷,他面部的棱角在月华之下,如银芒闪烁的利刃,让刑部尚书也不敢直视他的双眼,只得低头连连应是。
梁荃说完便不再看他,径直朝前走去,留下刑部尚书一脸不明就里的看着兰茝。
“尚书大人放心,今晚之事只要大人守口如瓶,一切相安无事。”兰茝好生安抚了一番刑部尚书,又吩咐云杉先回官舍,便追着梁荃的脚步去了。
好在他并未走远,也未骑马,只是一个人在夜晚的闹市中行走,所以兰茝很快追上了他的步伐。
他向来不与人亲近,所以这许多年来竟连一个随侍也未曾有,即使是燕云,在未有任务汇报的时候,也不会跟在他身旁。
兰茝跟在梁荃的身后,见他在一家摊子前坐了下来,一时停住了脚步,踌躇不前。
“过来一同坐下吧,这里的馄饨还不错。”梁荃发现了跟在他身后的她。
这个理由让她无法拒绝,她已经一天没有进食了,咋听到“馄饨”二字,她的五脏六腑在这一刻都开始叫嚣起来。
“那臣便却之不恭了。”
她坐在他的对侧,见梁荃正和小二说着两碗馄饨,加葱加蒜之类的话,让她一瞬间以为眼前所见是错觉。
方才还面色冰冷的梁荃,此时竟坐在街市之中,充满了烟火之气。
两碗混沌很快就端上来了,还冒着热气,清鲜醇浓的汤汁光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四皇子,请慢用。”小二看着他,眸光中写满了崇拜之意,亮得似夜空中的星辰。
“多谢。”
梁荃正要拿起汤勺,就见对面兰茝不停的往碗里加椒酱。顿时,辛香麻辣之气混合着浓汤的鲜味扑鼻而来,让他忍不住想打喷嚏。
兰茝倒是没发现他的异常,只是觉得这南国的小食太过寡淡无味,不似北方喜辛辣荤腥。
她已饿了一天,正要迫不及待的动筷子时,突然被梁荃抓住了手腕,“等等。”
她抬眸不解的看着他,碗中不断升腾的水汽氤氲着她的双眼,让她看起来分外的迷离。
梁荃放开她的手,一言不发的端走她的碗,又将自己的移到她面前。
“殿下若是喜食辛辣,可以自行添加辣酱的。”她将辣酱移到他面前。
不知道梁荃在北燕十年,是否也习惯了北地的口味。
“你是中毒之人,不宜食用辛辣之物。”说罢,也不管她同意与否,便自顾自的开始吃了起来。
兰茝心中有些莫名,中毒之人也有口味顾忌吗,不能食辛辣之类的。
对于他的言行反常,兰茝只当他是在停尸房内受了打击,她并不能从他手中再将自己的那份混沌抢回来。
好在,如他所说,这家的馄饨真的很不错,皮薄馅厚,里面的鲜肉也很有嚼劲,她很快就将这一大碗全部吃完了,就连汤也喝得一口不剩。
她满足的叹了口气,却见梁荃还是满满的一碗,时不时还从喉间溢出几声咳嗽。
此时的他面色通红,双眼也多了几分湿润之意。看来,在北燕十年,并未教会他如何吃辣。
梁荃这样子,让兰茝一时忘了身份顾忌,不由的“噗嗤”一笑,倒是让饱受辣味折磨的梁荃愣了好一会。
兰茝起身,对小二道:“小二哥,给我来一壶热水吧。”
“好嘞。”小二将一壶热水递给她。
兰茝接过放到桌上,对梁荃道:“先等会再吃。”
她端起他的碗,走到一旁的木桶边,倒去汤汁,又往碗里倒入热水,笑着递到他面前道:“这样或许会好点。”
“嗯。”梁荃接过碗,含糊不清的说了这么一个字,又开始埋头吃了起来。
此时,这碗馄饨在他看来已经不那么辣了,可他依旧吃得很慢,像是品尝着难得的珍馐一般。
两人默契的没有谈话,生怕脱口而出就是阴谋算计,毁了这难得平静的时刻。
可是,这样悠闲的时光,对他们二人来说终究是奢侈的。
梁荃还是吃完了这一碗馄饨。
街上的人已逐渐稀少,梁荃起身结了帐,对她道:“走吧,入宫。”
“是。”
这注定不是一个平静的夜……
此时,宫门虽早已下钥,但禁军首领却乐得卖梁荃一个面子,为他开了偏门。
二人到宫门口时,燕云已经打点好了一切。
“可找到当年伺候我母妃的两位姑姑?”梁荃问道。
燕云摇头道:“还望殿下赎罪,这两位姑姑在您离开梁国后不久,就已被皇后寻了个由头,判了绞刑。”
“她倒是在这宫墙内翻云覆雨了好多年。”梁荃冷哼道。
“不过,在暗中查探的过程中,我们找到了伺候过薛昭仪的一个姑姑,她还尚在宫中,以前是在昭仪跟前贴身伺候的,却在两个月前突然得了惠贵人赏识,这才幸免于难。其余相关人等不是出宫了,就是枉死了,这位姑姑现已在冷宫等候殿下。”
他二人的对话都是当着兰茝的面说得,看来他们对她已经初俱信任,只是这谈话内容却出乎她的意料,原来,梁荃也觉得薛昭仪之死并不简单。
冷宫位于皇城西侧,当并不像兰茝想象中的那般破败不堪,位于偏僻之处,不比别从精致华贵而已。
兰茝虽自小生长在皇宫之中,却从未去过冷宫,此时初见这“长门宫”三字,不由感叹君门一入无由出,唯有宫莺得见人。
梁国百年,进了这长门宫又出去的女子,唯椒瑛一人而已。
第六十七章 但为君尔
“走吧。”
夜凉如水,让梁荃的声音也带了三分寒意。
兰茝手提宫灯跟在她身后,灯内的烛火摇摇晃晃,如她此刻的心情一般。
前殿的宫门虚掩,里面不时传来凄厉的惨叫,又偶尔夹杂着癫那狂的大笑。
椒瑛夫人当年就住在这样的地方吗?
二人来到偏殿,殿内的灯光昏暗。
长门宫内物资匮乏,各宫只能点了一根烛火。
“奴如襄,给殿下请安。”已等候多时的如襄姑姑见他二人到来,连忙叩首行礼。
“姑姑请起,听闻姑姑曾在薛昭仪跟前伺候着?”
如襄点头道:“奴伺候昭仪娘娘已有二十多个年头了,这些年来都是在冷宫相互扶持,直到两个月前才将我送去了惠贵人那。贵人与我家主子素来交好,逢年过节都会送来一些吃食。若不是她,我主仆二人也不会苟活这么久。”
“薛昭仪为何将你送往惠贵人处?”兰茝抓住了问题的关键道。
“这位大人是?”
“这位是新任的兵部侍郎楚大人,是我的人,姑姑但说无妨。”梁荃开口解释道。
如襄看了一眼殿外,语气变得有些凝重,“两个多月以前,楼皇后突然造访长门宫,还取走了三张琴谱,这琴谱是椒瑛夫人留下的,她当时就住在这个偏殿里。皇后走后,主子察觉事情不妙,便连夜让我去了惠贵人处。果不其然,又半月后,主子就出事了。”
她的话,让兰茝陷入了沉思。这琴谱既是椒瑛夫人留下,那琴谱内的地图也是她画的?她是知道琅琊先生殒命才留下的这个地图吗?
殿内的光线太过昏暗,兰茝看不清梁荃的脸色,她见他许久未说话,便替他开口问道:“姑姑可知,昭仪娘娘殒命那晚,是何人弹奏的这秋水之曲?”
“这个奴便不知了,只是这琴谱既被皇后拿走,那弹奏之人自与皇后相关,我家主子并不精通琴艺,这琴绝无可能是她弹奏。”
她说道此处有些哽咽,“还望殿下与大人为她报仇雪恨。”
兰茝虽心中感慨,却没有接话。
纵使薛昭仪真为楼后所杀又如何,梁王怎会因为一个冷宫废妃去动她。楼渊被判刑一事已然让朝野上下人人自危,后宫实不宜再起波澜。
“如襄姑姑,可知当年之事?”就在兰茝以为会沉默许久之时,梁荃再次开口了。
方才,他在心中不断的回想幼时情景,却发现母妃从未与他提过在冷宫的这段经历。
“自然是记得,当年椒瑛夫人是后宫第一宠妃,却有朝一日突然入了这长门宫,在宫里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那一天……”
在殿内摇曳的烛火中,如襄将往事娓娓道来。
二十六年前,冬。
这一年天气冷得出奇。还是个俊俏丫鬟的如襄如往常一般和薛昭仪紧挨在一张床上。她们只有一床薄被,两人相拥而眠还能相互驱散些寒意。
后来,椒瑛夫人入了这冷宫,便是她们三人一同偎在一张床上了。
那时候,她们还很年轻,女儿家们聚在一处总喜欢说些悄悄话。
“椒瑛,听说一旦入了这长门宫,便再也出不去了,这里的女人不是疯了,就是病了。好在如襄也随我一同来了,若非如此我也非疯了不可。”
那一晚,薛昭仪的神情有些落寞,一年前的今天,还是她的新婚之夜,不曾想没过几个月便得罪了顾贵妃,被诬陷入了这冷宫。
“既来之,则安之。若你觉得日子太过生闷无趣,便看看我带来的那些书籍吧。”
椒瑛与这长门宫的人不同,她的神情总是淡淡的,宠辱不惊,就是被宫内的贱奴刻薄,送来了馊掉的饭菜,也能面不改色的吃下去。
她的美也与旁人不同,别人的美是皮相上的,她的美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薛昭仪看着她道:“你面对陛下时,也是这般云淡风轻的模样吗?”
椒瑛只是浅浅一笑,没有接话,入宫并非她所愿。
“这世上可有令你怦然心动之人?”薛昭仪又追问道。
那时候,薛昭仪才十四,还是害怕寂寞的年纪,自椒瑛来了以后,便缠着她说话。
如襄还记得,椒瑛被问道这个问题时,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她说:“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如襄当时不懂这句话是何意,后来才知,这个君子,指的便是琅琊先生。
往后的日子,椒瑛便在殿内弹琴,而薛昭仪就坐在她身旁,看她带来的那些书。
她最喜欢的便是那本《琅琊诗集》,每逢椒瑛不弹琴之时,便缠着她,让她解释这其中的意思。
如襄则在殿外开垦出一小块菜地,每日琢磨着如何改善三人的伙食。她觉得,若在冷宫的日子一直如此,倒也不错。
直到有一天,楼皇后的凤架突然来了这长门宫。
她站在椒瑛面前,那一向端庄持重的姿态里满是骄傲自得,“他马上就要死了,陛下亲赐诛心之毒,你就带着痛苦一辈子在这长门宫内活下去吧。”
“多谢娘娘关怀。”没想到,椒瑛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样子,这让楼皇后恼怒的起驾回宫。
皇后走后,椒瑛才转过身去,如襄看见她已泪流满面。
那一天之后,椒瑛就变得不一样了,开始夜夜在院中弹奏秋水。薛昭仪不放心椒瑛,便让如襄在暗处陪同。
没人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某一天,皇上突然出现在了长门宫中,这让如襄十分惊诧。
椒瑛那晚的琴声与往日不同,曲意缠绵悱恻。
她穿着一袭月白单衣,一双秋水剪瞳里带着无限情意,看向皇上。
“陛下,您来了。”
“你今夜这一曲秋水,是为谁而弹?”
椒瑛不语,抱起琅琊琴,当着他的面,往地上一摔,琴被摔成两段。
她对皇上温柔一笑,恰似一朵风中摇曳的幽兰,“但为君尔。”
他心满意足的笑了,将她拥入怀中道:“椒瑛,自你入长门宫后,朕看整个后宫的女子俱成了庸脂俗粉,只怕世间再难寻到你这般风华入骨的美人。”
皇上在长门宫留宿了一夜,那一夜之后,椒瑛再得盛宠。
她离开时留下了一把断了的琅琊琴和一纸《秋水词》。
又过了一段时间,她又再次回到冷宫,让人修好了那把摔断的琴,又留下了三张琴谱,那时候她已怀有身孕……
如襄收回幽远的目光,看向殿中二人道:“世人皆以为世上只有一首《秋水词》,却不知还有第二首。”
她的这番话,让兰茝震惊不已,她这才发现案上还有一张纸。
如襄轻叹了口气,拿起放在案上的这纸《秋水词》,递给梁荃道:“这正是椒瑛夫人离开冷宫时留下的那张《秋水词》。”
第六十八章 红楼戏曲
梁荃接过纸笺,只见上面写着:
尺素难托悲恨,琴断又惹别情。何觅良人长相忆?唯君而已。
悲欢尽付宫墙,莫为王侯之女。长门思君无邪,尤盼梦里相聚。
和第一首秋水词一样,词中暗含“琅琊”二字,可惜,此二人从此山水不相逢。
听完如襄的讲述,他才确认自己却为南梁的四皇子,可母妃是在满怀恨意之时生得他。
在此之前,他对于自己是琅琊之子还抱过期待,这样,这么多年来的不公就有了理由。
兰茝看到纸上的诗句,一时心中百转千回,可她不会安慰他,也不会同情他。
“殿下,反击吧。”
梁荃听她突然这么说,心中一怔。
这短短五个字,竟让他心中翻涌而起的厌世之感烟消云散。
兰茝在他面前跪了下来,“若殿下还觉着臣这条烂命有些价值的话,便和我一同联手吧,过了今夜,我之性命只余四日,若他们不败,我必身亡,但我还不想死。”
这掷地有声的话,句句让梁荃动容,他开口道:“依你所言。”
此刻,两人的心因为有了共同的目的而被拉近。
殿内的烛火早已被风熄灭,只剩兰茝手中宫灯内的烛火还摇摇晃晃。
正殿内,那些凄厉的哭喊不绝于耳。在坠入无尽深渊之时,有人选择在绝望中沉沦,有人远着不断向上攀爬。
兰茝二人便是属于后者,毕竟,他们的敌人并不会因为你的悲惨遭遇而对你产生同情。
此刻,鸾凤宫内,八盏琉璃灯让殿内亮如白昼。
皇后楼珏彤摇着雀翎扇,看向梁墨的目光有些恨铁不成钢,“墨儿,你还是太心慈手软,梁荃在朝堂上活跃的够久了,还有那个楚酒,你怎会选了这么一颗烂棋。”
楼府被削权后,梁王为了安抚楼后,特准许二皇子梁墨可以自由出入宫中,无需请示。
听到梁荃和楚酒这两个名字,梁墨的眸色瞬间变深,“母后教训的是,这楚酒不过是颗棋子罢了,琼林宴上她已饮下诛心之毒,此刻怕是日夜饱受这噬心之痛,不足为惧。至于老四……”
他看向端坐于凤座上的楼后,低声问道:“这老四真是父皇之子?看着与我兄弟几人并不相像。”
楼后放下了雀翎扇,对梁墨道:“若不是你父皇之子,本宫当初怎会费劲心思的让陛下送他去北燕为质。不过,一旦为质,便与皇位无缘了。”
“还是母后思虑周全,若无母后为儿臣筹划一切,哪有儿臣今日殊容。”
与梁荃的面色冰冷,难以亲近不同。梁墨自小左右逢源,时常面带笑意,一张嘴不仅让梁王对他宠爱有加,让其余兄弟自愿跟随,更是让朝中的公卿大臣对他赞不绝口,称他颇有皇后的贤德之风。
他方才的这一番话说的楼后通体舒畅,“那是自然,本宫入主中宫二十多年,稳坐凤位,靠的就是手段,不然当年风华绝代的椒瑛夫人,还有后来魅惑天成的顾贵妃,以及这些年来一批又一批的莺莺燕燕们,早骑到本宫头上去了。”
说到这,楼后看着自己尚还白净的纤纤素手道:“本宫这双手已经断送了太多条人命了。墨儿,这皇城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这里的荣耀是白骨堆出来的,想要在这里站稳脚跟,谁得手也别想干净。”
梁墨深以为然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个道理儿臣晓得。”
楼后闻言,满意的点头。
琉璃宫灯下,她眼角的纹路清晰可见,两鬓已隐有华霜。
这个女人没有惊艳的容貌,也没有惊世的才华,她从未得过君王宠爱,却坐上了这天下女子人人称羡的高位。
第二日,京都的世家子弟不约而同的收到了满庭芳楼主的新曲邀约,这出戏曲的名字叫《秋水之盟》。
如今,这“秋水”二字已成了街头巷尾热议之词,和“秋水”有关的一阵微风拂过,都能掀起滔天巨浪。
这些门阀权贵们看到戏曲名中有秋水二字,纷纷坐不住了。
当日晚上,满庭芳内座无虚席。
梁荃坐于楼上雅间,一边煮茶一边听着楼下的热议。当初他便是在这里,看着《燕燕于飞》上演。
“这红楼的幽伶们只排练了一天,能达到我们想要的效果吗?”兰茝在一旁问道。
“放心,他们不是第一次如此了。”梁荃为她倒了一杯茶,递到他面前道。
不是第一次。
兰茝蓦的想起几个月回楚瞻带他来这红楼的情形,那时候还是满腔滔天恨意的她,绝对想不到有一天可以和梁荃在这心平气和的喝茶以及等待新戏上演。
原来当日那出《燕燕于飞》真是他一手谋划,为了得民心便要在天下人面前上演他们的恩怨吗?
“殿下,为何要选择通过戏曲将这一切公诸于众?”兰茝不由出声问道。
这话看似问今朝,实则问昨日。
梁荃看着在滚烫的水中起起落落的茶叶,开口道:“人心是个很玄妙的东西,只要你利用好了,他们会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比起枯燥乏味的当庭对质,一出深情并茂戏曲更能煽动人心不是吗?”
他话音刚落,楼下就响起了乐曲之声,好戏正要开场。
兰茝往下看了一眼,对他这番言论倒是颇为赞同,果真不是局中人,便看得更通透吗。
她举起手中的茶盏,如敬酒一般对他笑道:“殿下所言极是,这民心所向是成败关键。刀光剑影固然见血封喉,可这流言蜚语更是暗箭伤人啊。”
梁荃看着她,目光毫不掩饰赞赏之意,“你之谋略,已远胜我府中幕僚。”
当日他有此想法时,还被府中人极力劝诫。
“殿下谬赞了,好戏已经开始了。”
楼上茶香四溢,楼下琴声切切。
大堂内已人满为患,有些未收到请柬的寒门学子也闻声而来,站着观看。
可见“秋水”二字在京都内影响甚广。
戏曲的主角正是椒瑛夫人,但并未出现琅琊先生,梁荃在安排戏曲的时候很巧妙的将这一段隐去了。
这《秋水之盟》说得正是椒瑛夫人与梁王之间的爱恨情仇。椒瑛夫人因一曲秋水选在君王侧,却因被人陷害入了冷宫。
皇后的形象出来时,所有人都按耐不住了。
兰茝看着台上扮演楼后优伶,又看着议论纷纷的看客,对梁荃笑道:“殿下如此坦诚布公上演皇家之事,真的好吗?”
梁荃亦回她一笑:“要的就是这坦诚布公,这样风才够大,才能吹到父皇的耳朵里。”
第六十九章 再次毒发
“况这京都内,最不乏的就是一腔热血的寒门学士,只要给他们一点星星之火,便可燎原。”
“那便拭目以待了,不知道那位一向爱护声名又杀伐果断的楼后,要如何堵住这悠悠之口。”兰茝一口饮尽杯中茶。
台下的戏曲已演至椒瑛重回盛宠前夜,一支旧曲唤回故人心,让看客们再度议论纷纷。
兰茝早已在这群人中安插了暗线,以作推波助澜之用。
“本以为秋水之曲是杀人琴声,不曾想还有这么一段感人肺腑的故事啊。”一人感慨道。
“既两人如此鹣鲽情深,为何最后椒瑛夫人会含恨而终?”
“看下去就知道了,后宫争斗,情深难久啊。”此人说完就噤了声。
可这番话却在人群心中投下了一颗石子,各种怀疑的思绪开始层层荡漾开去。
这些看客中,不乏有支持梁墨的门阀贵族,看到这一幕才幡然醒悟这是有心人设的局,纷纷变了脸色。
今夜过后,京都再起风云。
不出梁荃所料,世家子弟看完后纷纷回府向族中人禀报此事,而寒门学子们则用他们的锦绣华章将这一段旧事大加渲染,广为传颂。
那一夜后,戏曲红楼满庭芳连夜关门,楼中百余位优伶在一夜之内不知所终,京都内的人这才想起,他们从未见过这位送请帖的满庭芳楼主的庐山真面目。
这京都内,更不乏有将女儿送入宫廷的朝廷官员。
南市,韩将军府。
“韩将军,我听闻你家的闺女腹中胎儿就是被……”
西桑街,镇远候府。
“大人,你听说那曲《秋水之盟》了吗,我们的女儿……”
……
这一阵风,最终还是吹到了梁王跟前,随之而来的是朝中大臣连名上书,状告皇后在宫中陷害诸位妃嫔,甚至残害皇室血脉。
梁王翻看着这些折子,额角青筋凸起。
他是一国之君,如今他的陈年旧事被闹得满城风雨,怎能叫他不怒火中烧,那与她向来无感情的皇后楼珏彤更是成了他第一个迁怒对象。
“带上这些折子,摆驾鸾凤宫。”梁王怒拍书案,震落了上面的茶盏,瞬间摔成碎片。
他看也不看一眼,起身甩袖朝门口走去。
“是。”在一般贴身伺候的内侍也顾不得收拾,匆匆抱起折子跟在身后。
此时的鸾凤宫内,亦传来茶盏摔碎的声响,杯中滚烫的茶水溅到跪地之人手上,瞬间葱白的玉手一片通红。
“娘娘息怒。”跪地之人惶恐的说道。她是楼后的暗卫,在汇报消息之前就早已预料她会震怒。
楼后怒极而起道:“息怒,你叫本宫如何息怒,现在全汴京的人都在说本宫陷害后宫妃嫔,残害皇室血脉,如今楼府失势,只怕那些后妃父兄的一封废后折就要上呈天听了。”
鸾凤宫内,人人惶恐,不敢出声。
“皇上驾到。”
这时,宫门外传来内侍通报之声,这四个字好似扣在盛怒的楼珏彤头上的一盆凉水,让她瞬间寒从脚起,跌坐在凤位之上。
但是很快她就将状态调整过来,恢复成那个仪态万千的楼后样子,她缓缓开口道:“扶桑,收拾一下地面的茶盏,其余人随我接驾。”
“是。”
她出了殿门,见跟在梁王身后的内侍怀中抱着折子,唇角的笑意一时凝住,但手上的礼数却分毫不乱,“臣妾恭迎皇上。”
“皇后,你自己看看。”还在气头上的梁王将折子扔到楼后的面前。
楼后面不改色的拾起这些折子,一本本看过去,越看越心惊,她这些年暗中动得手脚竟被一桩桩一件件的揭发出来了。
“珏彤,朕以为你最识大体,却不曾想你这般蛇蝎心肠,竟连尚在腹中的婴孩都不放过。”
“陛下,臣妾侍君多年,最终只得了蛇蝎心肠四字评价吗,就算我这些年在后宫沾了几条人命,陛下便将所有罪行全加于我一人身上吗?”
“但当年长门宫一事,你难辞其咎。”梁王责问道。
“哈哈哈哈。”楼后闻言,眼角瞬间笑出了泪。
梁王见她这般神态,生怕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出来,便屏退左右,“你们先下去吧。”
“是。”
楼后也是有眼力劲的,待左右尽散后,方才开口道:“陛下终是为当年那事怨怪臣妾了,可当年这诛心之毒是陛下交与臣妾的,椒瑛含恨而终也是陛下一手促成的,就连四皇子前往北燕为质也是缘于陛下过不去心中的那道坎,珏彤何罪之有?”
“啪”的一声响,楼后的面颊传来火辣辣的痛,梁王这一巴掌用了极大的劲,让她的嘴角渗出了血。
楼后捂着面颊,神情有些恍惚,回不过神来。
“珏彤,你当真以为你这些年做的事朕一无所知?朕让你稳坐后位,是因为你是个识大体的女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但今天,你让朕很失望。”梁王的声音带了丝狠意。
面上灼热的痛感以及眼前之人毫不留情的话让楼后瞬间明白过来自己方才说错了话。
顿时,她放下了捂住面颊的手,缓缓向眼前这个她仰望了一辈子的天跪下道:“臣妾知错。”
对于这个已日益年老色衰的女人,梁王连一个眼神也没再施舍给她,毫不留情转身离开。
楼后听着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缓缓站起身来,依旧是那副母仪天下的样子,对殿外人唤道:“扶桑,去取冰块来。”
最是无情帝王家。
她年少时曾有的满腔热切爱意,早就在这些年眼看宫中换了一批又一批的后妃时,凉了一次又一次了。
以至于后来,她仅想保住后位而已。只因这天下仅皇后一人,才称得上是他的妻。
皇城外,四皇子府中。
兰茝的一口暗红色的血液直喷在梁荃月白色的锦衣上。
就在半个时辰以前,两人还在茶楼中旁听这街头言论。但兰茝突然打落碗筷,唇色渐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梁荃这才反应过来,她的毒已经压制不住了,若是三日内不拿到解药,她必中毒深亡。
他匆忙将她带回了四皇子府,未曾想刚入府她就吐了血,昏死过去。
梁荃突然想起尚在刑部,尸骨未寒的琅琊先生,抱着兰茝的双手控制不住的轻颤起来。
“母妃,儿臣也要如你一般痛失所爱吗。”
第七十章 书房立誓
卫大夫正要出门,见兰茝被梁荃揽在怀中,梁荃的白衣上是点点血迹,如红梅绽放。
顿时变了脸色,立刻上前道:“殿下,楚大人这是毒发了?”
此时,梁荃面上的神情有些恍惚,并未反应过来有人上前。
“殿下!”卫大夫又提高声音唤了一次。
梁荃这才回过神来,见是卫大夫,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道:“快!快给她看看。”
卫大夫没想到梁荃会突然如发狠的狮子般抓住他。
他毫不怀疑如果这位兵部侍郎楚大人在他手中出了什么意外,这位四皇子会活活将他撕成碎片。
于是,他惶恐道:“殿下先松手,我方能查探。”
梁荃经他提醒才纳纳的放开了手。
卫大夫大气都不敢喘道:“殿下莫要这般揽着他,这诛心之毒有伤心肺,需要将中毒者平放。”
他又看了一眼梁荃,建议道:“殿下房中离此处最近,不如先将楚大人先行安置于殿下房中吧。”
“依你所言。”
梁荃立马抱起兰茝直往自己房中走去,卫大夫匆匆尾随其后。
梁荃的卧房甚少有人进入,卫大夫踏入房门时惊叹于房内简洁的布置,只有简单的床榻书案,再无多余装饰。
南梁人最爱学西楚做派,这皇室子弟,门阀贵胄们那个不往自己房中弄上古玩挂画,金石玉器。
说来这四皇子也是与众不同的,其余皇子个个姬妾成群,夜夜温香软玉在怀,可这四皇子至今独身一人,还如此紧张一个臣子。可惜了曾经那位风华绝世的四皇妃以及才名誉满京都的楼二小姐。
卫大夫虽在心中感叹连连,手底下却一点也不见慢的给兰茝检查了起来。
突然他面色沉重道:“毒已深入,药石无医,这几日楚大人怕是会昏迷不醒,还望殿下早日为他取得解药,不然……”他叹了一口气,未再往下继续说。
梁荃意会,面色瞬间更沉了,对卫大夫道:“你先下去吧。”
卫大夫躬身退出。
梁荃看着此时面色苍白的兰茝,一颗心如溺江海,矛盾与痛苦将他层层包裹,“兰茝,到了此时此刻,我才敢唤你的名字。”
顿了许久,他又落寞的轻笑了下,“若我将你认出,依你之性,定会离我而去。”
莫如装作初相逢,对面相见不相识。
他起身,将床角的锦被铺开,盖在她身上,又为她小心的掖好被角,最后走出门外,合上了房门。
“燕云。”梁荃对前方唤了一声。
一身黑衣的燕云,立马出现在他面前,“主上,有何吩咐?”
在朝堂之上,燕云虽为官员,可私下里却是他的暗卫。
就如兰茝,明面上是兵部侍郎,实则是梁荃的亲兵。
“可探得消息了?”
“是,具我们安插在鸾凤宫的暗线来报,当年这诛心之毒正是陛下交由楼后,这毒的解药不止楼氏母子有,陛下也是有的。”
梁荃目光在听完燕云汇报后,瞬间变得冰冷,“让人准备马车,正好,我也有话要问我那父皇。”
“是。”
这几日,暑热退去,秋风渐起,梁荃的车马刚到这宫门口便天降大雨,好似这天也不愿让他入宫。
梁荃掀开车帘,见骤雨如天幕,竟也分毫不迟疑,跳下马车。
“殿下。”宫门守卫见他站在雨中,刚要上前拦住他的去路。
梁荃掏出怀中的金牌,向后一扔,金牌“砰”的一声砸落在地,吓得守卫们一激灵,慌忙上前去捡,等他们再抬起头来时,梁荃的背影消失在京都内的第一场秋雨中。
书房内,那些上书痛批皇后的折子又被内侍原封不动的带回来。梁王盯着案上堆积如山的折子,眼中怒火中烧,好似下一刻就会将这些折子焚烧殆尽。
书房外,原本被梁王铁青的面色弄得惴惴不安的内侍,见梁荃突然从雨中走过来,顿时吓了一跳。
只见他浑身湿透,面带煞气,白色的锦衣上带着被晕开的血迹,好似从战场上归来的杀神。
内侍巍巍颤颤的开口道:“殿……殿下,陛下吩咐任何不得打扰。”
梁荃看了他一眼,那如刀剑的目光让内侍吓得不敢再有言语。
“父皇,儿臣有事求见。”他的声音透过高门传到梁王耳中。
过了许久,房内没有动静。
他便再次开口道:“事关戏曲《秋水之盟》,还望父皇见儿臣一面。”
“进来。”梁王这才沉声开口。
内侍见梁王同意,赶紧为他开了门,待梁荃进去后,又赶紧合上门,这才觉得方才凝固的空气瞬间又流动了。
梁王见梁荃全身湿透,发稍还滴着水,身上是大片淡色血迹,眼中闪过惊异之色,“荃儿,你这一身血是怎么回事?”
梁荃自进门以后,便跪在梁王面前,“这血乃是兵部侍郎楚酒之血,因人命关天,儿臣特冒雨前来求父皇相救。”
“是他?那个楚酒发生了何事?”
梁荃抬起头,目光一瞬不瞬的看向梁王道:“他中了诛心之毒。”
这诛心之毒四字好似扎在梁王心中的一根刺,让他不顾君王仪态走到梁荃面前道:“谁告诉你这诛心毒的!”
“皇后娘娘。”
“她怎会将此毒告诉你?”梁王话语中带着危险之意。
梁荃面不改色的答道:“想必父皇已听闻今日京都内热议的戏曲《秋水之盟》,皇后娘娘听闻后,认为这出戏曲是儿臣暗中谋划,便找上儿臣与楚侍郎。京都贵族向来不屑儿臣质子身份,又怎会受邀听曲。于是,便与之据理力争,不料楚侍郎突然毒发吐血,娘娘见状以此毒解药相逼,若儿臣不认罪,楚侍郎便毒发身亡。”
“但你此番前来却是为求救,而非认罪。”梁荃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梁王很难从他的表情中看出端倪。
“父皇与皇后的谈话儿臣都听见了。”
梁王面色突变,抓住他的肩膀道:“你说什么?”
梁王用了极大的劲,肩部的通感也未让梁荃改色,:“儿臣今日为寻解药,就隐在鸾凤宫外,儿臣习武多年,以儿臣之耳力自可以听到父皇与皇后的对话。”
梁王听此,颓然的放开抓在梁荃肩上的手。
“荃儿,你在的民间声望,你的隐忍蛰伏,武功谋略及对臣子的推心置腹已让你是个合格的君王。楚酒,朕可以救,但你要答应朕两件事。”
梁王的语气不容置喙
似是猜到他要说什么,梁荃应道:“父皇但说无妨。”
“放弃储君之念,永不与梁墨相争,这梁国的江山不能交到一个质子手中。”
梁国的江山不能交到一个质子手中。
梁王这话,在殿内回响,更在梁荃心中回响。
它比这殿外骤起的秋风,比这突降的大雨,比梁荃这些年来早已凉透了的心还要冰冷。
梁荃指间轻颤,跪地而答:“儿臣谨遵父皇圣谕,永不争夺储君之位。”
第七十一章 出使北燕
梁王闻言,满意的点头,从案上取一份文书,递交到他手上道:“这是北燕送来的,你看看。”
梁荃接过文书,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双眸渐深,对梁王道:“这便是父皇的第二个要求?”
“你在北燕十年,已对北燕了如指掌,由你去再合适不过。”
梁荃的嘴角隐有凉薄的笑意,“既如此,那便由我去吧。”
“解药朕今晚会派人送到你府中。”梁王见他同意,这才提及解药之事。
他见梁荃未应答,还跪在地上,面上渐有不悦之意:“荃儿是觉得不公?”
“既已答应,又怎会觉得不公,只是儿臣尚有一事问题要请教父皇。”
“说说看。”梁王状似随意的说道。
“父皇当年既将母妃从长门宫接回来,为何后来那些年对们我母子二人不闻不问?”
梁王没想到他会提及旧事,面色一窒,心中渐渐浮现椒瑛的脸。
当年,他得知她怀有身孕之时,对她百般恩宠,却不曾想她千方百计出长门宫竟是为了见那人最后一面,他是她心中的琅琊才子,那他呢?他是一国之君,怎能任人这般践踏。
想到这,他的语气也变得不善起来:“不过是陈年旧事,无需再提。”
“那为何其余兄弟之名为砚,书,墨,宣等字,独我为荃?”他似心有不敢一般再次问道。
“这是你母妃为你取得名。”当时,他对这个孩子心有恼恨,又怎会记起要为他取名。
梁荃这才想起很多年前,他也问过母妃,为何父皇从不来看他,他的名字也与兄弟们不一样,是不是父皇不喜欢他。
那时,母妃笑着揽过他道:“这才说明荃儿在父皇心中是特别的,荃蕙蔽匿兮,胡久而不芳你父皇这是愿你如这封藏的香草一般,盼你刻苦上进,做个忠贞贤良之士,在梁国万古流芳呢。”
思及此,他才明白母妃当日对他的爱护之心。
他缓缓抬眸看着这个与他素不亲厚的君父。而后,低头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道:“儿臣谢父皇。”
梁王看着他磕这三个响头,猜不透他谢得究竟是指何事。心中浮起一丝愧疚之意,但很快又烟消云散了,只淡淡说了句:“下去吧。”
又对门外的内侍道:“送四皇子出宫。”
“是。”
梁荃出门后,便有内侍撑着伞迎上来,“四皇子,奴送你出宫。”
“不必了。”梁荃冷声拒绝。
说罢,便走入大雨之中,背影孤傲而决绝。
回府后,管事见到他浑身湿透,吓了一跳,连忙问道:“四皇子,您这是怎么了?”
梁荃没有回答,略过他向前走去。
管事便对身后的侍女道:“看什么,快去准备热水,为四皇子沐浴更衣。”
“是。”
府中人办事一向利索,梁荃刚回房不久,热水和衣物就已为他准备好了。
梁荃屏退左右。
他一向不喜人近身,遑论随身伺候。
此时,房内就剩他与昏迷不醒的兰茝二人。
他除去衣裳,没入热水中,缓缓闭上眼,试图洗去一身的寒凉与疲惫。
很快,他便沉沉睡去。
过了许久,门外传来敲门声。
“谁!”梁荃警觉的睁开眼。
“殿下,宫中给楚侍郎送药来了。”管事在门外说道。
梁荃闻言,立马从浴桶中起身,匆匆擦拭一番,就穿上衣裳。
这时候门外的雨还未停,淅淅沥沥的响着。
梁荃打开了门,匆忙穿的衣裳有些凌乱,发梢还带着湿意,因刚睡醒的缘故,他的声音有些微沙哑,“拿来。”
管事瞧着这样的他,有些愣神,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把药拿来。”
直到梁荃面上逐渐显露出不悦之意,又重复了一遍,他方才递上了手中的瓷瓶。
梁荃接过瓷瓶,“砰”的一声又把门关上了。
这位兵部侍郎究竟是何方神圣,让四皇子这般紧张与失态?
管事摇了摇头,把疑问埋在心里,便去忙活别的事去了。
梁荃走到床边,打开了瓷瓶,倒出里面的小药丸,喂到兰茝唇边,再以温水送服。
此刻,他的心依旧是紧绷的,他不知道服药以后的兰茝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他静静的看着她乔装过后的容貌,虽清秀,比起她殊容绝世的样子却有云泥之别。
顿时苦涩的笑道:“你当真如此恨我吗,不惜将自己乔装成了这个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雨似乎停了,檐上的雨水落到地面,有滴滴答答的声响。
入夜后,房内的视线逐渐昏暗,梁荃起身,小心翼翼的点亮了房内的灯火后,又坐回床边。他既盼着她醒过来,又怕自己声响太大吵醒了她。
黎明时,窗外再次下起了倾盆大雨。即使门窗紧闭,他依旧能感受到一丝凉意。于是,他又取了一床锦被替兰茝盖上。
就这样,他在她的床边,守了一夜。
直到天亮时,兰茝方才醒过来,她想起身,却发现身子分外沉重。
“醒了。”
见他睁开双眼,梁荃悬了一天一夜的心这才放下来。
他将一床锦被折叠好,又扶起她的身子,让她靠在杯子上。
“可有觉得哪里不适?”
梁荃这般耐心温和的语气让刚醒过来的兰茝有些反应不及。
她仔细回想之前的事,这才想起自己当时和梁荃在一起,正听别人议论楼后,突然毒发,想来是被梁荃带来这里。
那么她昏迷了多久,毒可戒了,还有梁荃认出了她的身份了吗!
兰茝突然警觉的看着梁荃。
梁荃见她这副样子,便猜到了她此时在想写什么,暗道自己因她醒来,太过欣喜,差点暴露了他已将她认出的事实。
于是,他用一惯冰冷的语气对她道:“楚侍郎这毒中得倒是好,在本殿的床上一躺就是一天一夜。”
兰茝见他依旧唤她楚侍郎,面色稍齐,想来以梁荃这样不喜亲近人的性子,是不会过来查探她的身份的吧。
“楚酒多谢殿下照拂。”兰茝客气而恭敬的回道。
“为了解你这毒,本殿可是费了好大的代价。”
乍听到前半句话,兰茝心中欣喜,这长在自己身子里的催命符总算是没有了,可再听后半句时,心中却有不详的预感。
“殿下从何处得的解药,付出了什么代价?”
梁荃看着她,双眸中有风云变幻。
“解药是从父皇处所得,而这代价便是出使北燕。”
第七十二章 北国纷争
出使北燕,出使北燕……
这四字恰似惊雷,在兰茝的脑海中轰鸣作响,让她茫然失措。
与她当面交流此事,梁荃也觉不妥,便把从宫中带回的文书递给她道:“具体情形,文书上都已说明。”
兰茝接过文书,指尖微颤着将其打开。
北燕兵败,国势积弱,北魏北周趁势结盟,三十万大军压境,北燕王亲往边境议和,又有西楚太子从中周旋,这才化干戈为玉帛。
燕王归朝后昭告天下将在北燕小公主兰姜及笄之日,为其在六国勋贵内则其佳婿,并以北燕十座城池为嫁妆……
这些内容让她瞬间感觉血液逆流,就连呼吸都像被人遏制住了一般。
如今,就连兰姜也要走上和她相同的命运了吗?
北燕二嫁王女,皆为救国。
此时此刻,她万分想从床榻起身回北燕,但是她只能迫使自己冷静,并设法让梁荃带她走。
兰茝苍白的双唇微张,开口道:“殿下如今已得罪楼氏一族,二皇子等人正伺机而动,欲将殿下除之而后快,陛下此时让殿下出使北燕,这一路必是危机四伏。”
梁荃点头,顺着她的话道:“楚侍郎武功出众,与燕云二人联手,定能护我周全。北燕之行,你便随一同前往吧,权当还了这救命之恩。”
没想到他会如此说,兰茝有些意外。
“臣定当竭尽全力护送殿下。”
梁荃看着她,没再说话。
此番北上虽杀机重重,凶多吉少,但他若离去,留她一人在南梁无异于将她放置虎狼之窝,况她迟早会得到消息,以她性子,定会独自一人前往北燕,不如带她随行。
兰茝见毒已解,觉得不合适再留在四皇子府中,便起身告辞。
梁荃也不强留她,让人备了马车,送她去官舍。
刚到官舍,还未打开房门,云杉就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
“你又一天一夜未归。”他的语气带着担忧。
虽然小王爷让他留下来,但他毕竟不是她的随侍,无法时时跟在她身边。
兰茝此刻还在恍惚之中,突然有人在身后说话,吓了一跳。转身见是云杉,这才对他道:“先进去吧,正好我也有话对你说。”
二人进入房中后,她便将中毒大概和云杉解释了一下。她说得简单明了,可云杉还是能想象到其中的凶险。
不由感叹小王爷好不容易有了至交好友,可这位好友却也处境堪忧。
想到这,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给兰茝道:“这是昨日收到的,小王爷给你的回信。”
兰茝心中欣喜,接过信封时却是一愣,为何她每次收到书信都特别厚,难不成这里面也有书画?
她撕开信封,取出里面的十几页信笺,用无声的眼神看着云杉。
云杉看到这十几页纸,嘴角几不可察的抽动了一下。
不愧是小王爷。
兰茝一张张看过去,这信上的内容是从云蔚离开南梁后的见闻开始介绍的,关于某一天他所遇之心情愉悦之事,某一刻偶得的几句佳句,某一时品尝了的美味珍馐,事无巨细的都在信里与她共享。
最后一张信笺上还画了一局残局,邀她一同破解。
她的嘴角不由的泛起笑意,对云杉道:“你们东齐烨王,实在是个妙人,能与之成为至交好友,是楚酒之幸。”
云杉听她这么说,面色也柔和下来,“小王爷这颗赤诚之心,乱世少有。”
提起乱世二字,兰茝又想起那份文书,便对云杉道:“你可有收到北燕王室嫁女的消息?”
云杉摇头道:“未曾。”想来消息还未传到他这。
“北魏北周大军压境,北燕形势危急,燕王虽暂时求和,但终不是长久之计,便以燕公主兰姜招亲为由,与它国结盟,以护北燕周全。”
兰茝虽面上毫无波澜的将这番话说与云杉听,可心中的悲怆之意早已弥漫她的四肢百骸。
东齐乃富庶之地,南梁乃文人之乡,西楚的勋贵清雅,北周的人间至味,北魏有名仕风骨,北燕有铁血之军。
曾经,北燕有着让六国闻风丧胆的铁血军队,如今却要一次又一次的靠嫁女救国。
云杉闻言,开口问道:“既如此,各国派去之人当是王孙贵胄才是,南梁派谁出使?”
“梁荃。”不知北燕臣民看到梁荃重返,会做何反应。
听到梁荃出使北燕,云杉那一向毫无表情的脸,也不由错愕,“看来,南梁皇室,一样冷血无情。”
“不知云蔚是否也会北上,倒是许久未见他了。”
“烨王……烨王自然是会去的。”只是不知,去得是哪个烨王……
兰茝想起了身在北魏的楚瞻,此刻是否已在北燕了呢?
“北燕王亲往边境议和,又有西楚太子从中周旋,这才化干戈为玉帛。”她突然想起文书上的这句话。
这次多亏了他,北三国才免遭战乱。
“云杉,北燕之行,我也会一同前往,你也一同北上吧。”兰茝抽回思绪,突然开口道。
“嗯。”
北国紧张局势,汴京之人还未知晓,他们谈论的话题依旧是楼皇后。
这人一旦从云端跌落,自是墙倒众人推。也因她确实欠下太多人命,以至于他们那一出戏剧之后,许多因皇后导致的宫中冤案开始在民间流传,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近日,更有百姓前往宫门闹事,要求废后。想来这些人是被人收买了,不然寻常百姓哪有这个胆量要求国君废后。
兰茝在解了诛心之毒当晚,就收到内侍传来的口谕,恢复她每日的早朝。
而梁墨迫于形式所逼,已称病不朝多日。
朝堂之上,局势再次出现逆转,不断有官员暗自前往梁荃府中拜访,想来是料定了梁墨大势已去,梁荃乃天命所归。
直到《秋水之盟》戏曲一事过去九日后,梁王在朝堂之上颁发了两道旨意,再次改变了风向。
第一道旨意是让皇后前往水月观抄经礼佛,为那些无辜妄死之人诵经超度,没有旨意不得出观。
这道旨意并未提到“废后”二字,也未言明修行日期,让满朝文武揣测事情还有转寰之机。
兰茝站在百官之中听到这道旨意时,忍不住看了梁荃一眼,不得不感叹命运对他确实不公。
看来,梁王已意属梁墨为这南梁储君,而未来的一国之君怎能有个罪行滔天的生母,水月观之行明面上是给臣民一个交待,实则是为他搭桥铺路罢了。
而这第二道旨意,才真的将梁荃打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燕王将于燕公主兰姜笄之礼上为其择一佳婿,特遣四皇子为使,前往北燕……”
旨意一出,群臣哗然。
四皇子与北燕之渊源颇深。
他在北燕十年为质,一载将其打败,又关押了北燕二十八位王族。其妻燕公主兰茝更是于数月前殒命。
此时,却在与二皇子争权之时,奉命出使北燕,不得不让人深思梁王之用意……
第七十三章 北方来信
前几日还客似云来的四皇子府再次门庭冷落。
而官舍内,那些曾经因秋水之局想来套近乎的官员们,近日见到兰茝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
私下里人们都说,梁荃此次前往北燕定是有去无回。
而兰茝自是无心理会他们的想法。
梁荃通过燕云传消息来说,他们将于三日后出发,这段时间内她需要好好准备一下。
六国之间已有明文规定,各国间出使随行人员不得超过百人。这几日梁荃在考虑随行人选中,他亦给了兰茝两个名额。
云杉自是要随她一道北上的,而这第二人,便是钟秀。
此刻,她正与云杉正在城郊军营探望军中旧友。此行变故太多,若不再临行前相聚,恐日后再难相见。
二人一回他们在骑兵营的营帐,便被帐内三人围住。
赵羽当先说道:“啊酒,你这两个月过得可是跌宕起伏啊,如今汴京城内,有谁不识楚酒大名啊,都说你翻云覆雨,杀伐决断……”
他还未说完,便被赵鸿抢话:“我等虽在军营只听得只言片语,可光听便知这朝局危机重重。果然这庙堂弄权,杀人不见血的事不适合我们这些武夫,我还是向往战场上的刀光剑影与马革裹尸。”
而一向话最多的嵇子仪此刻看起来却颇有心事的模样。
他目光艳羡的看着云杉道:“我倒是羡慕你,早知这两个月会是这般精彩,我当日也该与你一同离开军营,这样我嵇子仪也能笑看风云了。”
云杉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是你天资愚钝,被王副将折磨得太惨,觉得军营生活艰苦,才对我心生艳羡吧。”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
兰茝亦是无奈的笑着摇头。这嵇子仪倒真是能人,能将一个一向不善言辞之人变得这般牙尖嘴利。
嵇子仪见众人取笑他,也不以为意,对兰茝道:“阿酒,四皇子殿下可告知你此次北上的随行名单了,可否加我一个?”
众人听他这样说,俱是不解的看着他,就连兰茝也一脸不赞同道:“此去北燕,危机重重,一不小心就有丧命的可能,以你的武功若是随行,定会身遭不测。”
但云杉与钟秀二人不同,他们有自保的能力,且一个是东齐人,一个是西楚人,皆因她留在南梁,她若是北上,他们自然是要跟随的。
“阿酒放心,我自有分寸。我只是有预感这次的北燕之行将会见到当世杰出的俊才,这风云际会的场面,若不能亲眼所见,定会抱憾终身。”
说道此处,他又恢复了众人熟知的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若是阿酒觉得为难,我便去求四皇子,死皮赖脸的缠着他,若是他再不同意,那我只能去求我家老头子了,让他卖一下他那张老脸。”
营帐中几人,见他这般“二世祖”嘴脸,不由的在心中为嵇大人默哀。
祖上积了多少阴德,才得此不肖子孙。
只有兰茝,看着他的目光充满了担忧之色,她心中万分不愿嵇子仪牵扯进这国家纷争之中,但他去意已决,怕是非她所能劝阻。
嵇子仪此人虽表面看似玩世不恭,不学无术,实则心中抱负远大,关心时局,北国之乱他又怎能不参与。
此刻,云杉还在和嵇子仪相互打闹着,兰茝独自一人从营帐出来,又一一拜别了陆虎,赵副尉,王副将等人,最后才前往侦查营。
钟秀早已在帐外等候多时,她还未走到他营帐处,他已远远的向她招手并快步向她走来。
“钟秀。”
“你怎么这会才来啊,我已等你好几个时辰了。”他的语气中带着急之意。
兰茝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头,她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是拜别了众人之后,最后才来找得他吧。
她只得推出嵇子仪道:“见着嵇子仪了,他也有意前往北燕,便耽误了会功夫。”
提起往日冤家的名字,钟秀的双眸都染上了别样的神采,语气颇为不屑道:“就他那三脚猫的功夫也想去北燕,别说这一路上的凶险埋伏,只怕是这遥远的路途都令他叫苦不迭,你可有阻止他?”
兰茝看着他那明面嫌弃,实则关心的样子,似笑非笑道:“我哪有那个本事阻止嵇子仪,只怕他这一路要你多加照拂了。”
钟秀闻言瞬间黑了脸,但也未说任何嫌弃的话语。
在军营中便是这样,众人平日里嬉笑怒骂,相互嫌弃,却又在危难时刻甘胆相照,以命相护。
兰茝想起他方才急切的神色,开口问道:“你一直在帐外等候,可是有急事找我?”
钟秀这才正色道:“你两个月前不是写了封信前往北魏吗,我于一个月前便收到回信了。”
“那你为何不将这书信交与我。”兰茝不解的问道。
钟秀看了一眼周围的值营兵,低声道:“太子另附了一份书信交与我,特意交代,需在你知道这北三国局势后,方能将这书信交到你手中。如今你与梁荃要出使北燕一事已是人尽皆知,所以我想着是时候将这信交给你了。”
说罢,他将书信递到兰茝面前。
她接过书信,却并不着急打开,而是问道:“这便是她前往北魏的理由吗?他早已知北燕兵败后,北魏与北周定会趁势而起,北三国之间将有征战。”
钟秀叹了口气道:“他乃天下第一公子,心系天下,他胸中经纬,腹中谋略又岂是我这一小小门客所能揣测。我不过是会打探些小道消息,这太子去北魏究竟是为何,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那只能我到时亲口问他了。”
她现在隐隐觉得,楚瞻出现在南梁,并与他相遇并非她所想的那般简单。
而云蔚的不辞而别,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二人又聊了几句,兰茝向他交代了一番出发的日期及汇合地点后,便出了这军营。
而她手中还紧紧攥着楚瞻的来信,迟迟不肯打开。
从未有一刻,她的心情像此时这般复杂,有对信中内容的期待,对北国局势的隐忧,对他来信的欣喜,以及对两人相隔千里的忧愁。
她从城郊牵了匹马,快马疾驰回京,当街纵马而过。
回到官舍后亦是匆匆行至自己的房中,合上房门,看着手中已被手心薄汗浸湿的书信,长呼了一口气,缓缓将其打开来。
第七十四章 边陲小镇
信的内容很简单,如她寄往北魏的那一封一样,只有一行字:
在你到达北燕之前,定保其免受战乱。
一瞬间,兰茝拿着书信的双手轻颤,眼角有晶莹闪烁。
这时,门外“轰”的一声天雷作响,急雨倾盆而下,房内未关上的窗户因狂风乱作,“嘎吱”作响。
这一刻,兰茝觉得她这段风雨飘摇的岁月,似有了安稳庇护一般。
很快,三日之期一晃而过。
北上随行之人俱在城郊集合。
虽有百位名额,但此次出行之人却不超过二十位,听燕云说,这里大部分都是黑鹰军中人。
梁荃今日面色如常,依旧是看不出喜怒的样子。只是见到兰茝来时,看了一眼跟在他身旁的钟秀与云杉。
兰茝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冲他礼节性一笑。转头便见人群末尾笑得花枝乱颤,冲他挥手的嵇子仪。
“殿下何故要带上他。”她轻叹道。
这几日秋风渐起,梁荃翻身上马,仰望着上方碧色苍穹,幽幽开口道:“嵇大人所托,不敢不从,况嵇子仪胸中抱负让人钦佩。若是此番北上不幸身首异处,能有人见证,并铭记于史,梁荃于愿足矣。”
兰茝看着这样的他,背影孤寂却隐有王者之气。
不禁在心中猜测,十年前他从南梁前往北燕时又是怎样一个景象。
又不禁想到数月前她从北燕远嫁南梁时的心情,是那样的不甘与怨恨。
不曾想,她与他之间的纠葛,从更久以前的一曲秋水就便埋下了伏笔。
“出发。”
梁荃一声令下,众人策马而行,卷起一地烟尘滚滚与萧萧黄叶。
骑行了数个时辰后,已至夜幕沉沉之时,他们才在一广阔的平原处稍做休息。
距他们几百米处,有一条江,微风吹拂着江岸的细草,皎洁的月光随波涌动,江上有立着高高桅杆的小船在夜里孤独地停泊着。
此时,众人正在默默的吃着干粮,兰茝躺在草地上,看着稀稀朗朗的星星垂在天边。
一整日的策马急弛让她没了胃口。
她的身边坐着因疼痛不断吸气的嵇子仪。若不是顾忌着梁荃还在此处,他早已叫出了声来。
突然,她感觉到地面有不同寻常的动静,她立即翻了个身,匍匐在草地上,细闻声响。
她这番动作,吓了嵇子仪一跳,还未出声询问之时,只见“嗖”的一声,一支细小的箭从兰茝的袖中发出,一道银芒闪过,前方有一黑影应声倒地。
“全员戒备,有埋伏。”兰茝低声提醒道。
众人闻言,皆摸向了各自的兵器。
很快,便有十几道黑影从暗处跳出,挥刀向梁荃而去,招招致命。
但他周身的几位黑鹰军将士亦不是无能之辈,在黑衣人还未接近梁荃时,这几位同时出手了,出剑见血封喉,敌人全数倒地。
其中四人快速处理尸体,其余的人收回剑,坐在梁荃四周,将他保护的滴水不漏。
云杉与钟秀的双眸中同时闪过异色,这就是传说中的黑鹰军吗,训练有素,武功更是深不可测。
他们在城郊军营潜伏数月,以为那支打败了北燕的军队不过如此,没想到只是他们没有接触到核心而已。
刚才那一手,已让他们叹为观止。
兰茝深深看了梁荃一眼,他第一次觉得眼前之人深不可测。想起临行前他说燕云与她可保他安危,看来是个幌子。
而嵇子仪则是双眸大亮的对她悄声道:“四皇子身边果然能人辈出,方才我还来不及惊吓,就结束了。”
不曾想这句话被梁荃听见了,他声音冰冷的开口道:“不要大意轻敌,此次只是敌人在试探我们的深浅。”
他又对坐于他身边二人道:“今晚你二人值夜,其余人原地休息,明日卯时出发。”
“是。”二人齐声应到。
兰茝又重新躺在了草地上,试图让自己的身体放松下来。好在她自小习武,并非柔弱女子,不然此刻她可能也如嵇子仪一般叫苦不迭。
突然,她眼前的视线被一道黑影遮住,上方传来梁荃毫无情绪的声音:“多少吃点,明日长途跋涉,你定会支撑不住拖累队伍。”
兰茝闻言慌忙起身,梁荃往她身旁丢了一块烙饼,冷声道:“这是命令。”便转身离开了。
兰茝拿起还尚有余温的烙饼,一句“谢殿下”却如鲠在喉,怎么也说不出口。
钟秀见状,诧异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视,而后笑道:“再怎么样,也不会是阿酒拖累队伍啊,殿下这话让嵇子仪颜面何存。”两颗小虎牙像是在耀武扬威一般。
“同意。”云杉面无表情的附议到。
嵇子仪因为身体的疼痛在龇牙咧嘴,突然听到钟秀这话,不服气的问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钟秀拿指尖搓了一下他的疼痛处道:“就是这个意思。”
嵇子仪疼得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面色更加惨白了,对钟秀泫然欲泣道:“秀秀,你变了,好歹你我曾经也同床共枕过。”
“靠,你叫谁秀秀呢。”钟秀闻言面色铁青,与嵇子仪扭打成一团。
几位黑鹰军中人因为梁荃的莫许,只当他二人不存在。
燃烧的火堆偶尔,发出“趴”的一声响,秋风吹拂着兰茝的鬓发起起落落。她沉默寡言的啃着那块硬如石块一般的烙饼,偶尔喝一口水囊中的水。
吃完了烙饼后,她再次躺在草地上,来回的数着夜空星辰,试图让自己忘记时局,忘记北燕安危,忘记将要六国择婿的兰姜。
时光漫长的让她有些煎熬,她恨不得这夜里的秋风今晚就将她吹到北燕去。
第二日,他们又再次上路,兰茝一夜未眠,红着眼眶随众人上路。往后时日她亦是未睡几个时辰就在路上疾驰了,有好几次,她都是精神恍惚的任由马带着自己跑,所幸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梁荃见她这般模样,几次三番想开口提出让她与他同乘一骑,但是碍于二人此时的身份他总是没说出口。
终于,在过了十一日后,他们来到了南梁边境的两生镇。这座小镇源于百年前遗留问题,一半由东齐管辖,一半由南梁管辖,顾名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