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节气之歌
薜荔听了她的话心中震动,想起自己即使在国家战败后仍毫无建树,又不明真相的千里赶来指责兰茝,心中羞愧难当。
即便如此,薜荔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若梁荃败了其他四国后呢,即一心想着问鼎天下,又不对北燕出兵,要如何一统六国呢?”
“六国风云瞬息万变,我们只能根据局势变化谋取最大利益,只要他答应不出兵,就为北燕赢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薜荔知道了兰茝的目的之后,再没继续深究,沉默了好一会,又继续问道:“当日你即随梁荃出使北燕,为何不与我等相认,为何要在燕京猎场与我作对,还废除了猎奴活动。”
这回轮到兰茝沉默了,当初那样的情景,她要如何与他们相认呢。
至于为何这废除猎奴活动,薜荔这辈子恐怕也不会懂了吧。
“大抵是对那些女奴生了同情之心吧。”兰茝心口胡诌道:“远嫁南梁后,我仿佛从云端跌落尘埃,以至于看到猎场的那些女奴时,便生了恻隐之心,她们同我一样都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之人。”
兰茝这番说辞让薜荔心中更加愧疚。在他记忆中,兰茝一直是众星捧月一般的存在,身不由己这样的话何曾从他的口中说出。
“其实,你做这女将军挺好的,不正是说明南梁男子无能,竟让一个女流之辈统帅三军吗。倒是扬我国威了。”薜荔开始有些蹩脚的安抚兰茝。
而兰茝见他终于被自己说服,眉眼含笑,长呼了一口气。
不懂也好。
阿荔一辈子就这样毫无负累的做个纨绔子弟,风流公子也没什么不好的。她在心中暗暗的想道。
“既然如此,你便先留下来与我一同前往双生镇接待他国使臣吧。”按照路途,接下来到达南梁的,应该是东齐来使吧。听情报说,这次东齐派遣的使臣是烨王,不知是哪个烨王。
若是云荟,那必然是来者不善。
“我现在是尊贵的使臣,你怎么能让我接待别国使臣呢。”两人说开了之后,薜荔又恢复了他那纨绔子弟的模样,“枉我还离得最远还第一个赶来看你。”
“谁说你是第一个的。”兰茝的面上露出了皎洁的笑意。
“竟有人比我还早吗?”
“有阿,西楚来使楚太子瞻便在驿馆,你可要一会。”
二人笑闹着朝驿馆走去,槐城的大街小巷很是安静,偶尔才能见到有路过的百姓。风将地面的槐花吹得起起落落。
今日,它们迎来了一年中新的节气——夏至。
梁国皇宫内,娴妃白露正在靠在殿中的贵妃榻上,慵懒的摇着团扇。
“陛下驾到。”殿外,传来内侍通传的声音。
殿内的侍女们见梁荃要来,面上露出欣喜之色,但是这寝殿的主人却依旧是一副懒散的模样,不紧不慢的起身,随意整理了一下妆容,对迈进殿内的梁荃福了福身道:“臣妾恭迎陛下。”
梁荃今日恰好得闲,才想起宫中有一位被他忽视依旧的后妃,便前来探望一番。
“起身吧。”
“陛下终于记起我这个娴妃了。”白露依旧是那幅唇红齿白的样子,白净乖巧的脸说着嗔怪之言,让梁荃心中甚为怪异。
但他确实自封她为妃自后从未踏足过这里,他对楼澜的态度虽不热络,但是比起白露来已是天差地别。
他扫视了一眼,宫中陈设简单,并未有任何特别之处。贵妃榻旁有个小茶几,上面放着刚冰镇过的蜂蜜水,显然白露只饮了几口。
“这是槐花蜜?”梁荃随口提了一句。
“嗯。”提及槐花,白露又开口问了一句:“殿下可去过永安槐城,那里全城植满了槐树,此时正是槐花盛开的季节。”
但是梁荃对于槐城的记忆只停留在去年的那场时疫上,“今日夏至,气候炎热,不知槐城今年是否还会再爆发疫病。”他登基不久,四方来贺,若是这段时日内爆发疫病,后果不堪设想。尤其是,他已得知东齐烨王在梁国边境交界双生镇驻扎了十万士兵。
顿时,他那双深邃的眼,更加幽深了。
白露倒是没有怨怪他的不解风情,反而在听到疫病时面上不自然的笑了笑,“今年的梅雨季节倒是比往年来得更晚一些。”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听得一旁伺候的侍女面露绝望之色。
怪不得陛下不愿意来此处,她们娘娘这样的态度,哪里能留住人。还是折桂殿的那位好手段,每晚都奉上茶饮糕点,又在一旁红袖添香。虽然楼府如今落寞了,但是世家出身的贵女就是与这武官家的小姐不同。
白露现在明面上是禁军统领燕云的胞妹,故宫中侍女自然将她当作武将府邸出身,不解风情之人。
梁荃见没得出什么重要的线索,二人之间的话题又实在不在一个点上,便面色冷硬的说了句:“天气炎热,你好生歇息,晚些时候朕让人送些冰镇瓜果过来给你去去暑。”
“谢陛下。”白露白净的面上没有惊喜也没有失落,那一双眼干净的好似涉世未深的少女,只要看上一眼,便让人不忍怨怪她半分。
梁荃离开之后,殿内响起了断断续续的抚琴之声,偶尔还夹杂着几句清唱之词:
“鹿角解,蝉始鸣,半夏生,夏至黄梅,处处闻得声声雨;
温风至,蟋蟀居,鹰始鸷,小暑三伏,潮热之气蒸蒸上;
……
寒蝉鸣,露凝白,凉风降,白露为霜,鸿雁归后夜夜凉;”
侍女闻之,更是无奈摇头,这曲节气之歌她们已听娴妃唱了一月有余。曾有侍女以为她是要以歌喉引起梁荃的注意,便是每日问时日也是为了盼着陛下何时能来,还劝解她当唱一些《长门赋》、《楼东赋》等曲子。
但是白露听了不以为意的一笑,隔日继续唱着她的节气之歌,久而久之也就无人劝诫了,但是听得多了,宫内上下都会唱这首曲子,当白露弹唱之时,也会在一旁和上几句。
梁荃回了自己的寝殿后,便开始盘问安插在白露宫内的侍女。
“可有什么发现?”
这名侍女仔细回忆了一下摇摇头道:“娴妃娘娘终日待在殿内,也未与任何人接触,就是偶尔会问时日及弹唱节气之歌。”
“节气之歌?”
侍女点了点头道:“是二十四节气之歌,如今殿内伺候的侍女人人都会唱。”说完,她便开口清唱了起来。
梁荃仔细听完之后,发现并未有任何特别之处,除了白露这个名字好像是二十四节气里的白露。
很快,他便挥手让侍女退下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款待小舅
槐城驿馆内的小院,饭桌之上冒着蒸蒸热气,一身常服的楚瞻将刚煮好的汤端到桌子上,笑着招呼兰茝与薜荔道:“过来坐吧。”
薜荔觉得他的神志有些恍惚,看着眼前仪态清贵,面如冠玉的楚瞻,此刻穿着一身布衣常服,摆着碗筷,有些不确定的开口道:“你真的是楚太子瞻?”
“如假包换。若我没记错,几个月前我与昭王刚在北燕见过面。”楚瞻倒是一点也不介意让人知道他在做这些琐碎之事。
“这些都是太子亲手做的?”听了他的回答,薜荔顿感如置梦中。
西楚太子楚瞻是何人,当今天下的第一公子,胸有经天纬地之才,便是他们这些眼高于顶的皇族子弟也要恭敬的称一句“公子”,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怎会洗手做羹汤。
“嗯。”楚瞻点了点头,又对兰茝道:“这是我昨日了解到的北燕新菜式,你尝尝看,可还合口味。”
兰茝自然的拿起筷子,将桌上的菜一一试了一遍,评价道:“味道都特别好,正宗的北燕菜的感觉,不过这羊酪糕有一丝膻味,可以再改进一下。”
薜荔看着二人旁若无人的讨论,有些手足无措,感觉自己格格不入。
虽在心中反复斟酌措辞,但最终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惊愕的对兰茝道:“北燕菜式?你竟让太子给你准备午膳!”
兰茝坐了下来,看着他理所当然的问道:“你会做饭?”
一向自诩风流公子的昭王薜荔此时如愣头青一般摇了摇头。
“我也不会,所以只能让他代劳了。”兰茝不会承认,自从他吃了楚瞻所做的菜肴以后,驿馆内厨子做的菜就变得淡而无味起来。
但是,显然薜荔还不知情,他倒是很想说一句驿馆内有厨子,但看着面前两人和谐的样子,他识相的闭上了嘴。
如今的兰茝也与从前有些不同了。
从前的她骄傲自信,尊贵非常。将贵女仪态演绎的分毫不差,一言一行堪称典范。如今的她却自在随性,会一手抓着羊酪糕,一边大口饮着羊奶,那双看向楚瞻眼,明亮而有神采。
他们之间……
正当他揣测着二人的关系时,兰茝突然开口问道:“你今日怎会做这么多菜,还特地尝试了许多北燕新菜式,往日不都三菜一汤吗。”
“今日不同。”他唇角微微上翘,像是说着什么愉悦之事。
“有何不同?”
“今日要款待小舅子。”楚瞻说罢,笑着对薜荔道:“今日专程为君设宴,不过来坐吗?”
这下,神志不清的人又多了兰茝一个。
她的脸瞬间烫得如手中尚带余温的羊酪糕一般,似乎心也塌陷的如这羊酪糕一般细密绵软,还带着一丝香甜之味。
为君设宴?小舅子?
薜荔听到这两句话时,不知怎得突然想起多年以前在皇家书院时,授课先生曾评价他榆木脑袋,此刻回想起来,深以为然的在心中道了一句:先生高见。
过了许久,他才理清了思绪,指着自己道:“这个小舅子指的是我?”
兰茝难得见到这样的薜荔,终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对他道:“没错,是你。别杵着了,过来坐吧。”
这样的笑,看在楚瞻眼中是满室星辉。看在薜荔眼中,却是满心欢喜。
薜荔到底是有过众多姬妾的风流公子,得了兰茝的肯定便知二人早已倾心相许,他之所以反应不及,着实是因为他们的身份缘故,毕竟兰茝曾是梁荃之妻。
他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槐花酿给自己倒了一杯,敬了楚瞻后一口饮尽,方才开口道:“薜荔如今府中有姬妾二十三人,太子有几个?”
“尚无。”他的手臂上有罪奴的烙印,不欲为人所知,故这些年来尚无任何姬妾。
“无妨,太子身边的这一位远胜我府中二十三人。”他笑得神采飞扬。
楚瞻闻言轻笑,亦给自己倒了一杯槐花酿,饮尽后对薜荔道:“深以为然。”
—————————————————
六月十四日,云蔚的车驾绕过了双生镇,直向槐城而来。
他已得知云荟在双生镇集结了十万大军之事,若让梁国使臣在双生镇迎接他与十万大军,那他便不必出使南梁了。
好在提前让云杉去打探,得知梁国使臣是在槐城迎接北燕来使的。
“小王爷。”云杉欲言又止。
云蔚的身体本就不好,又一路车马劳顿,此刻的神情看上去有些疲倦。
他闭着双眼靠在马车内,听到云杉的说话声,也未睁开眼,对他道:“有话直说吧。”
中药之味在马车内萦绕,云杉轻吸了一口,这才开口道:“梁国使臣是她。”
云蔚闻言,瞬间睁开了双眼,对外面的车夫道:“再快一点,争取在落暮之间到达槐城。”
“小王爷!”云杉看着云蔚苍白的面色,一脸不赞同之色。
云蔚却打断了他道:“云杉,我活了二十一年,就这么几个盼头而已。”
这一句话,让云杉的满腔劝阻之言都咽了回去。
槐城城门之外的官道,兰茝再次身骑高马随礼部官员们一同接待东齐来使,只是只一次,他们之中多了一个薜荔。
“你堂堂北燕昭王,怎会随南梁官员一同接待东齐来使。”兰茝看着薜荔一脸期待之色有些莫名。
“若说六国内有哪位公子比我薜荔更当得风流二字的话,也只有这位烨王了。数月前,北燕一见,便知是个妙人。只不过那时操心兰姜之事,无缘与之深入交流。如今梁国再会,自然要举杯痛饮,再唤上三五个美姬才是。”
听了薜荔的话,兰茝想起自己初会云荟时的情形,佳人在侧好不自在。
但他却心知肚明,薜荔是真风流,而云荟不过是借着风流的“盛名”来掩盖勃勃野心罢了,他的追求哪里会与薜荔一致呢。
日渐西斜,二人随意攀谈着,很快便到了黄昏之时。
山风渐起,吹得路边的野草摇摇晃晃,不远处传来了车马之声,正顺着万丈晚霞向他们而来。
云蔚因为心中急切,早早的掀开了马车帘子,冲着兰茝招手。
他一招手,兰茝便知,来人是云蔚,而不是云荟。
云蔚那苍白的面色,被大片余晖渡上了一层暖色。
第一百六十七章 知君夙愿
兰茝面带笑意,跳下了高马,向云蔚走去。
云蔚下了马车,也向她走来。
她道:“许久未见。”
他道:“终于见到你了。”
二人同时开口。
突然,云蔚感觉一阵眩晕,兰茝的样子在他眼中开始变得逐渐模糊,整个世界瞬间暗了下来,他晃了晃身体,正要向后倒去,身后的云杉眼疾手快的将他接住。
那些跟在兰茝身后的礼部官员见烨王突然晕倒,面色大骇。
他们从未觉得接待使臣一事如此艰辛。
薜荔更是不明所以,这个传说中武功深不可测的烨王怎么说晕就晕了。还有此刻尚在驿馆之中的楚瞻,这四大公子倒是与传言中的不太一样阿。
云蔚的昏倒让兰茝有些慌乱,急急问云杉道:“怎么回事。”
云杉忧心的看了云蔚一眼,又别有深意的看了兰茝一眼,开口道:“进城再说吧。”他将云蔚抱上了马车,牵着缰绳往前走。
“先回城吧。”兰茝对身后的礼部官员们道。
回到驿馆,云杉将云蔚放在床上后,兰茝这才发现他的面上毫无血色。
“怎么回事?”她又问了一遍。
“听闻梁国的接待使臣是你,便赶了一路,身子吃不消,自然就这样了。”云杉如实以告。
对兰茝他说不出任何怨怪之言。
兰茝的眼睫微垂,道了句:“我知道了。”她走出门外,对等在门口的薜荔道:“阿荔,去城中请个大夫来吧。”
薜荔自然是不同意的:“我堂堂北燕昭王出使一趟南梁,又是接待别国使臣,又是给人请大夫的……再说,烨王不是有侍卫随侍吗……”
“事态紧急,你武艺高强,行动迅速,由你去再合适不过了。”兰茝违心的夸奖道。
但这招显然对薜荔很有效,他只说了一句:“等着。”便一溜烟的跑开了。他在武学一途上从未胜过兰茝,却越挫越勇,如今从她口中听得武艺高强四字,瞬间有些志得意满。
兰茝无奈的摇了摇头。
虽然云蔚有云杉这个随侍,也带了侍卫前来,但他是毕竟是在梁国境内晕倒的,若撒手不管不符待客之道,更何况云蔚的晕倒是因她而起,她也无法心安理得的差遣南梁这边的人,只能使唤自己的亲弟弟了。
薜荔离去之后,她又对等在院中交头接耳的礼部官员道:“今日辛苦诸位大人了,你们先行回去,此事便交给我解决吧。若是烨王醒来,我再派人通知诸位。”
“那便有劳将军了。”礼部官员们见兰茝将问题揽下,齐齐松了一口气。
东齐如今与南梁关系紧张,若是烨王在梁国境内出了什么意外,这迎接他们的便是东齐的十万兵马了。
将礼部官员们送走以后,兰茝重新回到了房内。
“云杉,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云杉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她的官服,又看着她那倾世之容开口道:“从前,你还是一位新兵之时,便在心中猜想,你定然不是无名之辈,不曾想,你何止无名之辈……”
“他的身子为何这般虚弱?”兰茝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道。
云蔚与云荟的容貌相差无几,只是云蔚的面色更加苍白。这样的他要扮演好云荟会很幸苦吧。
“一旦进入权势中心,便会引来杀身之祸,你也知道传言中烨王的武功深不可测,那些前来刺杀他之人自然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可是他们不知道,这世间有两位烨王,也不知道其中一位并不会武。”
云杉说得言简意赅,兰茝却听出其中的凶险万分与身世之悲。——————————————————
“云蔚,你说这世上真有大同世界吗?”
“我不知道,但我期待它的到来。”
“你这样的人也有这样的想法吗?”
“我这样的人?”
“这样站在权力巅峰的人。”
“无论身处怎样的地位,每个人都有他的求之不得。”
——————————————————
她突然想起了在罪奴之城时与云蔚的一番讨论之言,哑声开口道:“他似乎志不在天下,他可有什么夙愿?”
“你。”云杉看着她,说了这么一个字。
兰茝的心似乎被什么撞击了一下,沉默了许久再次问道:“还有呢?”
“另一个你已帮他做到了。”
“嗯?”她似乎从未为云蔚做过什么。
“他曾希望,烨王府之外的人能够叫他一声云蔚,而非云荟蔚。”云杉淡淡的开口道。
竟是这般简单吗。
“阿酒。”这时候,云蔚细弱的声音从床榻那边传来。
兰茝立马上前道:“你醒了。”
“云杉,扶我起来。”云蔚再次开口道。
云杉上前,将他扶起,又在他身后垫了一个毯子。
云蔚起身之后,仔细打量着坐在她面前的兰茝,看到她眼中映出他的样子以及面上因他而露出的焦急之色,轻笑出声道:“原来,阿酒长这样阿。”这样,美得让人心惊。
“哪样?”兰茝笑着问道。
“这才是我的知己该有的模样,从前那样丑了些,有些堕了烨王的颜面。”云蔚半开玩笑的说道。
经过短暂的休息之后,他的面上逐渐有了一丝血色。
“云蔚。”兰茝突然开口叫道。
“嗯?”
“无事,只是觉得云蔚这个名字甚好,像是燕兰茝的知己该有的名字。”
室内的声音,落入门外的两个人,不,是三个人的耳中。
请大夫回来的薜荔,刚好前来探望云蔚的楚瞻,以及被薜荔请来但是又被他掩住了口鼻的大夫。
“看来,公子还是有对手的。”薜荔意有所指的说到。
楚瞻的面上依旧带着笑意,“我知道,这些对手便是我要对她更好的理由。”
云蔚对兰茝有意,早在去年他们同在新兵营时他便知晓了。
薜荔听了他的话,这才大声的喊道:“兰茝!大夫请回来了。”他顺势放开了捂住大夫口鼻的手,这名被憋得面红耳赤的大夫终于呼吸到一口新鲜空气了。
室外三人一同迈入屋内,室内三人闻声齐齐向门口看来。云杉看着大夫,大夫看着面色苍白的云蔚,兰茝与云蔚看着楚瞻,楚瞻看着兰茝,至于薜荔,他看好戏的目光在所有人之间流连。
兰茝见气氛不对,轻咳了一声,起身对大夫道:“劳烦大夫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处理家事
大夫虽对薜荔心中不悦,但看到云蔚那张苍白的脸也知事有轻重缓急。
他点了点头对兰茝行了一礼,这才上前将手指搭在云蔚的脉上,面色开始越来越沉。
“怎样。”兰茝面有焦色。
大夫虽对薜荔心中不悦,但看到云蔚那张苍白的脸也知事有轻重缓急。
他对兰茝行了一礼,这才上前将手指搭在云蔚的脉上,面色却越来越沉。
“如何?”兰茝面有焦色。
大夫皱眉开口道:“一路舟车劳顿,气血两亏,待我开一副滋补之药,再休息几日便会好转。”
听了大夫的话,兰茝这才长呼了一口气。
“不过……”大夫再次开口让她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这位公子可曾遇到过致命之伤?才二十好几的身子,亏空的不如我这个老人家。”
大夫的话让薜荔当即便反驳道:“气血两亏?亏空?老头儿,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怎会气血……。”他自小习武所以知道这习武之人会比常人身强体壮,所以便是得知兰茝入了南梁军营后也并未怎么担忧她。
只是他的话还未说完,便听见“铮”的一声,云杉的剑便架到了薜荔的脖颈处。
云杉面无表情,可眼中露出危险之意:“昭王!”
他方才因为担忧云蔚的身体,倒是忘了这房内还有一个不知情的人。
室内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阿荔!”兰茝轻喝道!
“云杉,不得无理。”云蔚几乎与兰茝同时开口,但此刻他身体虚弱,没有什么威严可言。
“烨王这是何意。”薜荔在北燕耀武扬威惯了,自然不能容忍一个随侍把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也听不进兰茝的呵斥之声。
云蔚听到薜荔的问话,面色就更白了一分,他此时的身体状况确实与传说中烨王的形象不符。
正当云蔚思考着应对之言时,只听“铮”的一声云杉的剑被薜荔弹开了,就在室内几人以为他们两要打斗一番时,兰茝出手了。
只见她从后面提起薜荔的衣领,速度快得让人几欲看花眼,“轰”得一声将薜荔一个过肩摔甩到了地上。
薜荔被砸得眼冒金星,云杉得唇角又开始举例抽动了,云蔚怔愣得看着这个局面,楚瞻看着兰茝双眼含笑,大夫吓得掰断了正要开药方得笔。
“将……将军。”大夫看着兰茝结结巴巴得请示着。
“没事,你继续写。”兰茝转头对大夫说了一句,又转过头来看着薜荔,似笑非笑的说道:“胆子倒是不小,如今连我的话都成了耳旁风了。”
大夫得了兰茝得指示,拿着半截笔开始笔走龙蛇,写完将纸扔在桌上,“每日两次,草民告退。”就提起医药箱子飞快得离开了。
薜荔还坐在地上,有些憋屈得看着兰茝,却又反抗不得,毕竟他打不过兰茝。
“呵。”楚瞻突然轻笑出声,声音悦耳似玉石相击,瞬间化解了室内紧张的气氛。他上前,蹲下身子像哄着孩童一般对薜荔道:“昭王可听说过一种武功?”在外人面前,他还是会称呼薜荔一声昭王。
“什么武功。”薜荔被他这突入其来的问话给吸引了目光,就连室内的其他几位都被他吸引了目光。
“武林之上曾流传着一本失传已久的绝学叫《归一》,听闻学此功者需要封了原有的功力,摒除杂念,重塑筋骨,过程极其痛苦,若一朝不慎便会形同废人,但若练成此功如同及武学之大成,再难有敌手,故名归一。”
楚瞻的声音似乎带着蛊惑之力,让薜荔听得入神,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不知在用他那“榆木”脑袋再思考着什么。
突然,他站起身来,走到云蔚面前,面色恭敬的对他鞠了一个躬道:“烨王之心性坚韧,薜荔佩服。”
云蔚虽不知道他到底在脑中想到了些什么,但也面有正色的回道:“昭王谬赞。”不曾想,事情竟这般简单就解决了。
薜荔又颇有江湖气的冲他抱拳道:“那小王便不打扰烨王休息了。”说完,便走出了门外。
若是旁人和他说有这武功绝学,他还要思量一番。但是说这话的人是楚瞻,他便毫不犹豫的相信了。
兰茝竟也面色认真的问楚瞻道:“世上真有叫《归一》的武功绝学吗。”
“没有。”楚瞻的眉眼闪过笑意,压低了声音对兰茝道:“没想到你还没过门,我便要处理起家事了。”
这声音虽小,但是云杉是个习武之人所有也听到了,他看起来依旧面无表情,可那双眼睛里却有说不出的情绪。
云蔚虽听不见,但是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兰茝身上,见她面露红霞便也懂了。
楚瞻见薜荔走了,自己也不便再在这久留,便对云蔚道:“即烨王无恙那我便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探望。”
“太子有心了。”云蔚对他点了点头。
他虽心有不甘,但对楚瞻却是心悦诚服。
楚瞻走后,方才还热闹非常的室内瞬间恢复了安静。
“你。”
“你。”
兰茝与云蔚再次同时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兰茝走道桌子旁,拿起大夫方才留下的方子,看到上面的字,瞬间额角青筋暴起:“这字真难看。”
云蔚听了她的话,突然开怀大笑了起来,一瞬间好似回到了他们在城郊军营时的时光。云杉见云蔚笑得开怀,唇角也不自觉的浮起几不可察的笑意。
“倒是分外怀念嵇子仪,陆虎,钟秀及新兵营的人。”他突然开口说道。
“那便等养好了身子后,一起回……”那个“去”字还未说出口,兰茝突然停下了。云蔚此刻乃是东齐烨王,东齐十万大军还在两国交界的双生镇。若是他将云蔚带去城郊军营,怕是要被冠上通敌叛国的罪名。
她虽是北燕公主,但是却嫁往南梁,,在梁人眼中她就是南梁人了,尽管她与梁荃已经和离。
云蔚也听懂了她话中的未尽之言,面上的神采再次黯淡了下来。
“你看看,这位大夫写得啥,我竟是一字不识,还望博学多才的烨王帮着鉴定一下。”兰茝笑着将方子递到他的面前。
云蔚接过方子,仔细辨认了一番,一一对她念道:“炙甘草一两,陈皮一两,黄芪一两,当归一两,人参一两,白芍药三两……”
云蔚的声音轻细而温和,兰茝听得认真。
一旁的云杉看着她两的样子,也看得认真。
第一百六十九章 心上有疾
云蔚将药房念完之后,兰茝又默念了一遍,起身对他道:“你先好好休息。”说完便跑了出去。
云蔚看着她的背影瞬间消失在他的眼前,眸光黯淡,手中攥着药房对一旁的云杉道:“云杉,都说心病还需心药医,你看我这症状可还有救。”
“病入膏肓,药石罔效。”云杉面无表情的说道。
“唔。”云蔚点了点头,“那便病着吧。”
兰茝出门之后抓了药,又往驿馆的伙房跑去。
如今梁国上下都知道她这位女将军,此刻她还穿着官服,伙房里的厨子厨娘一见她便知是何人了。
“将军。”伙房里的厨子厨娘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向她问候道。
兰茝看着伙房内的十几个人,开口道:“你们现在谁有空,帮我熬个药。”
“我有。”一位站在她前面的厨娘开口道:“将军将药交给我即可,等药熬好了,我再给将军送去。”
兰茝轻微摇了摇头道:“不用,我在这等着。”又看向其余人,“你们去忙吧。”
这名厨娘有些怔愣的回答道:“好。”
这药一熬便是一个时辰,兰茝也在伙房之内等了一个时辰,一边盯着厨娘和药壶,她的面前是各式各样的菜肴
只是她的容貌太过出众,这一个时辰里大伙都无心工作,时不时的药往她这偷瞄一眼,有一位年轻的厨子险些切到了手,而年长的做了新的吃食便要让她品尝一下,这才过了一个时辰,她面前的菜肴已有十几道之多。
“将军,药熬好了。”厨娘将熬好的药端到了兰茝的面前。
“有劳了。”兰茝面上露出了感激的笑,端着药便离开了伙房。
这名厨娘被她这么一笑,一时愣在原地,喃喃的开口道:“不知陛下为何要与将军和离。”
那名险些切到手的厨子对她道:“这些大人物的心思哪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能够揣测的。”
厨娘用手覆心口,摇摇头道:“我一半老徐娘竟被她笑得心头老鹿乱撞。”
房内,云杉见云蔚已无大碍,吩咐了随行侍卫守在门口,正要出门抓药,便见兰茝端着药往这边走来。
与兰茝相处日久,他早已知道她是怎样的人,此时见她端着药,便知他方才是为小王爷抓药去了。他将手中的药方收好,又重新回了室内。
“不是去抓药吗?怎么又回来了。”云蔚不解的出声询问。
云杉面无表情道:“你的心药来了。”正说着兰茝刚好迈入了室内。
云蔚看着她手中的药,瞳孔微缩,笑着对兰茝道:“兰茝,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楚酒这个名字听着像是楚瞻的人,他如何也不愿再叫了。
兰茝的脚步一顿,而后笑着对他道:“这是自然。”
云蔚闻言,抬起手轻覆在心口。他这里的病是好不了了。
六月二十五日,小暑。
槐城如今倒是越发的热了,满城槐树蝉鸣始盛。但槐城上方的苍穹却蓝得仿佛大病初愈一般,而在驿馆内的云蔚经过多日的休息,身子大有好转。
今日兰茝与各国使臣将要启程回京。
“抱歉了诸位,因小王的缘故耽误了回京的日程。”云蔚面上带着歉意对众人道。
站在楚瞻身旁的西门鸿客套的笑道:“烨王严重了,我五日前才刚至梁国,一路车马劳顿,在魏城稍作休息甚好。”
与他同一日来的周玉衡也开口道:“槐城风景一绝,令人流连,托了烨王的福我才能欣赏到如斯美景。”
几人你来我往,相互客套,兰茝的目光却落在了跟在周玉衡身边的兰姜身上。
五日前,北周来使周玉衡与北魏来使西门鸿同一天来了魏城。因双生镇有东齐十万的军的缘故,这些使臣们很有默契的绕道而行,直往魏城而来。
这一次的接待很是顺利,同行的礼部官员们在心中大为欣慰终于不出乱子了。各国官员虽如期而至,但由于云蔚尚未痊愈,这回京时日便拖延了。
自云蔚晕倒的那一日,兰茝便让驿馆中人快马加鞭送信回京,简单交代了下缘由。没过几日,梁荃便让人回了口信,可暂缓回京。
楚瞻自然是没什么意见,薜荔屈服于兰茝的拳头之下也不敢有意见。刚来不久的周玉衡与西门鸿二人听说了这事亦是欣然同意。但他们却不知云蔚是因车马劳顿而昏倒,而是从薜荔口中得知烨王在练一种神功。
比起武功高深莫测的烨王因劳累而昏厥,他们更愿意相信他是在练什么奇功。这几日,他们看向云蔚的眼神都有些高深莫测。
更让薜荔和兰茝惊讶的是,这次周玉衡竟带着兰姜一同出使南梁,虽她为了掩饰身份做了侍女装扮,但面上并未像兰茝曾经那般做了修饰,故他们一眼就认出她来了。那些曾在北燕见过她的人,也心照不宣的没有提及,只当她是一名普通的侍女。
他们到达北魏当夜,兰姜被云蔚和薜荔叫到了房中,而西门鸿去了楚瞻的房中。
“姜儿,你怎会随周玉衡一同出使南梁。”兰茝当先开口道。
“是啊,哪有太子妃和太子一同做使臣的道理。”
兰姜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面上却笑意吟吟的对二人道:“你们也是知道的,我与殿下新婚燕尔,他还不习惯与我分开太久,便带我一同来了这南梁。没想到皇兄竟会派阿荔做了北燕的使臣,也没想到南梁的接待官员竟是兰茝。”兰姜自然不能将她在周玉衡面前的那套说词说与二人听,毕竟在北燕时,她早就知道兰茝并未葬身火海,也认出了她来。
即便时撒谎,她说起新婚燕尔这话,面上还带着娇羞之意,成功骗过了薜荔,就连一向心思敏捷的兰茝在当时也未觉察出兰姜话中的谎言,甚至在心中欣慰她找到了好归宿。
“周玉衡倒是不错。”薜荔点头评价道。
评价完了兰姜便感叹起兰茝的遇人不淑来,姐弟三人就着兰茝与梁荃和离这个话题讨论了起来。
另一边,楚瞻与西门鸿的话题显然要比他们严肃的多。
“我离开之前,去小楼探望过他了。”西门鸿对楚瞻说道。
楚瞻瞳孔微缩,如玉的容颜变得有些紧绷:“她可还安好。”
“还是老样子。”西门鸿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临行前,我还问她可有话要带给你,可是她却背了二十四节气。”
“二十四节气……”楚瞻的眉头皱的越发的紧了。
第一百七十章 府邸失火
楚瞻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与母后已十多年未见了,十多年的时光太过漫长,漫长到可以经历很多的事情,他不就是从一个奴隶角斗场的罪奴成为天下第一公子吗。
历经十多年终于得以相会时,她却疯了,他再也无法得知这期间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二十四节气”,这个轻飘飘的字眼像一个沉重的担子压在楚瞻的肩上。
西门鸿与他相处多年,自然明白他此刻的感受,拍了拍他的肩劝慰道:“不过是普通的二十四节气罢了,你别太往心里去了。”
楚瞻面上的笑意依旧清雅,眼中的光明明灭灭,“有劳阿鸿了。”
西门鸿知道楚瞻是个聪明人,心中自有打算,便不在多言。他倒了一杯酒递给他,二人举杯相撞,各有心思。
五天的时间一晃而过,如今弟妹都在身旁,兰茝自要照拂一二。
这五天里她发现周玉衡对兰姜的态度并不似她想得那般热切,恭敬中带着疏离。
她曾旁敲侧击过兰姜,可兰姜却眼神闪躲道:“如今我是伪装成侍女来到南梁。太子殿下若对一个侍女的态度殷勤,那姜儿这太子妃的声名在不知情的外人眼中便也一落千丈了。”
可眼神却骗不了人,周玉衡看向兰姜的目光并不像在看倾心之人。在北燕时,她是见过他看翾飞的眼神的,热烈而深情。
若周玉衡无意于兰姜,那“周玉衡不舍与她分开才带她来南梁”这话便是谎言了。
兰茝的目光落作侍女装扮的兰姜上:姜儿,你来南梁的目的究竟是为何呢。
若是为了她和薜荔而来,又何须撒谎。她突然想起在北燕皇宫,琳琅阁内,她那烧到一半的画像,心中钝痛。
不过,撒谎的又何止兰姜一人。
五天前的那一夜,薜荔本来要告知兰姜她与楚瞻的关系,却被兰茝的眼神制止了,楚瞻也没有像款待薜荔一般专门为兰姜设宴。
她毕竟与薜荔是不同的。
就像兰茝嫁到南梁,便被认作是南梁人一般,兰姜嫁到东齐的那一刻,便是东齐人了。
魏城与汴京相距并不遥远,大约过了七八日后众人的车驾便至京都。
楚瞻如今是西楚使臣的身份,一路上并未与兰茝同乘,到了京都之后也未再回到抚远将军府,而是同各国使臣一起,住进了南梁的使臣会馆。
兰茝因兰姜的事忧心,也需要一个人清净一番。
既然楚瞻住到了使臣会馆,明月清泉自然要与他一同前往,偌大的将军府原本就只有四人居住,如今一下子就走了三人,倒显得空落落的了。
府中的树木也被砍伐的七零八落,倒显得这里像是废弃之所。
人一放空下来,便会觉得饥肠辘辘,“如今楚瞻去了使臣会馆,那谁来给我做饭呢?”兰茝突然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府中一个侍从和侍女都没有。她如今身份特殊,不便独自一人去市集上的酒楼吃饭。
“去伙房看看有什么吃食好了。”
因为饥饿的缘故,她是用了轻功去得伙房。
上下翻找了之后,找到了一些面粉,她的眼中露出了神采,“好在在军营的时候和王副将及军中的兄弟学做了烙饼。”
她将案板洗净,将部分面粉倒在案板之上,又倒了水,揉了一会之后,突然想着是否要生个火,便又跑去生火了。
偌大的将军府内,小小的伙房之中,兰茝的身影忙碌,偶尔传来物件掉落的“劈里啪啦”的声响……
一个时辰之后。
兰茝站在抚远将军府外,满脸是灰的看着府内燃起的熊熊大火,以及她叫来救火进进出出的京都防卫军。
因府内到处是被砍掉的树木,横七竖八的倒在一块,也无人收拾。火势很快就蔓延到这些树上,一发不可收拾。
“将军,府上可还有人,需要派兵救援吗?”一名士兵恭敬的问道。
“哦。”兰茝从呆愣中回过神来对他道:“不,府上就我一人。”
这名尽责的士兵放下心来,又好奇的问道:“既然府内只有将军一人,怎会走水呢。”
兰茝听了他的问题,握拳轻咳了一声,以掩饰尴尬。虽然她也不知具体是怎么回事,但是绝不能让外人知道这场大火是因为她肚子饿了,想吃一个烙饼引起的,那她将来还有何颜面率领军中将士。
于是,她拿出楚瞻哄薜荔的架势,对这名士兵信口胡言道:“如今暑气正盛,天干物燥,星星之火,便可以燎原。”
她这话说得摸棱两可,这名士兵却似有所悟。
此时,北栅街道,楚瞻坐在马车之上,他的边上还放着食盒,马车正往将军府的路上驶去。
他虽住在使臣会馆,但还是记得兰茝府中尚无伺候之人,她又不擅长庖厨一事的,便给她送吃食去了。
但他逐渐发现了不对劲之处。集市上的百姓正往一处聚集而去,不时夹杂着议论之声,更有京都防卫军正往一个方向赶。
“明月先停车,清泉去问问究竟发生了何事。”他开口吩咐道。
清泉下了车,询问了一位路人后,很快沉着脸回来了,眼中还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公子,他们说将军府走水了。”清泉觉得自己在说什么荒诞之言。
楚瞻闻言,双眸微眯,声音低沉的对明月道:“不用驾车了,明月带我过去,清泉随后跟上。”此处虽离将军府不远,但是将军府着火一事却是个大热闹,尤其这位女将军一直是话题的中心,故北栅街的百姓们听说了这事后便向将军府蜂拥而去,一时间街上拥挤非常。
明月亦是个爱凑热闹的,他将楚瞻一把揽过,很快将他带到了将军府。
因为着火的不是普通府邸,所以百姓们虽然前来围观,但还是被京都防卫兵们拦在了外围,包围圈内只有兰茝一人。
但这对明月来说形同虚设,一个旋身就与楚瞻来到了兰茝身边。
“你们是何人?”一位士兵上前问道。
不过楚瞻仪态清贵,如芝兰玉树,一看便不是寻常之人,故这名士兵也不敢贸然指责。
“无妨,此乃西楚太子。”兰茝见到楚瞻与明月,先是惊愕,而后对这位士兵开口解释道。
虽然楚瞻一直都在南梁,但见过他的人不多,知道他身份的就更少了。这名士兵只当是他是因为梁荃登基才来的,恭敬的行了个礼,又退下了。
楚瞻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兰茝,确认她无碍后,面色稍齐,打开了食盒递给她一块茯苓糕温声道:“饿坏了吧,先垫垫肚子。”
第一百七十一章 促进邦交
兰茝有些怔愣,欲接过茯苓糕,但是抬起手却发现自己一手的灰还有面粉,顿时像个做错事的孩童一般看着楚瞻。
看着她这样,楚瞻有些忍俊不禁,又有些无奈,笑着将茯苓糕掰下一小块送到兰茝的唇边道:“只能出此下策了。”
兰茝亦是个心大的,很快将他递来的茯苓糕一口吞了。
但一旁围观的百姓们却不淡定了,不是将军府走水了吗,这两人是怎么回事。
他们的样貌生得极好,一时间让百姓们忘了他们来此得真正目的。
那名知晓楚瞻是西楚太子的士兵更是在风中凌乱不已。但他还没娶上媳妇,亦不知男女情趣为何物,便不怕死般上前问道:“将军,你们这是?”
这名士兵便是问兰茝为何失火的那名士兵,他又一次问出了让兰茝无法回答的问题,众目睽睽之下,便是楚瞻的“胡言”之法,亦不好使了。
但楚太子此刻心情尚好,便好心的对这名士兵解释道:“是为促进两国邦交。”
兰茝闻言,在心中暗骂了一句“腹黑”,此人有着神仙公子一般的皮囊,实则腹黑至极。
那名士兵再次退下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只是一名小卒,没能成为名动一方的大人物,不是没有理由的。
“你怎么不问我为何走水了?”被士兵这么一打岔,兰茝突然想起来楚瞻这反应好像不对。
楚瞻又掰了一块茯苓糕递到她面前,似笑非笑的问道:“阿酒,你真的要我问吗?”
兰茝快速咬住那块茯苓糕,不再多言。
凭楚瞻的聪明才智,又怎会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何况她还一手的面粉。
在兰茝成功吃下五块茯苓糕之后,将军府的大火终于被扑灭了。她与楚瞻二人走进府内,便见一地的树都被烧成了焦炭。北栅街的建筑都是白墙青瓦,颇为淡雅别致,此刻府中的白墙具被浓烟熏黑。
“看来,此处暂时不能住了。”楚瞻扫视了一圈开口道。
“那我要去那住呢?官舍?好像不可。客栈,更不可。军营?本将军是统领千军万马之人,还需要脸面……”
“去使臣会馆吧。”楚瞻开口道。
兰茝一听,立马反驳道:“使臣会馆是各国来使与使臣家眷得住所,我怎么能去。”
“能,我乃来使,你为家眷。”
……
最终,兰茝迫于无奈之下,只能选择去使臣会馆。但是,她虽心比天高,奈何胆比纸薄,自然是不敢住在楚瞻那。只能去薜荔的房间将就一晚。
便是嫡亲皇弟,楚瞻也不会让他们同住一屋,便打着“讨好小舅子”之名将薜荔拉到他那屋了。
第二日,内侍总管便带着梁荃的旨意宣兰茝进宫。
梁荃在书房内召见的兰茝。
“陛下召臣前来可有要事?”虽然她知道是何事。
梁荃见她并无大碍,冷硬的面色才有所缓和,开口问道:“将军府如今怎样了。”
“谢陛下关心,只是伙房被烧毁,以及烧了大部分府中的树。”兰茝据实以报。
“嘶!”站在一般的内侍总管听闻府上大部分的树都被烧了,面上的神情瞬间像被人抢劫了万两黄金一般。
至今还不知道那些树有何价值的兰茝奇怪的看着他。而知情的梁荃自然知道内侍总管是为那般,便冷眼看了他一眼。内侍总管触及他的目光,顿时噤声低头。
“人没事就好,到时再赐你一座府邸吧。”
兰茝连忙摇头道:“臣受之有愧,只需让人将府邸修缮一番,还是能恢复如初的。”
梁荃点头,“那这几日,你便住暂住在使臣会馆吧,替朕好生招待各国来使,促进邦交。”
兰茝的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之色,如今她已无法直视“促进邦交”四字了,“微臣遵旨。”
梁荃又问了她一些使臣相关的问题。
就在半个时辰前,折桂殿的楼澜得到了两条消息,一是关于兰茝进宫一事,二是关于娴妃一事。
今日,她的妆容比往日更为华美精致,她攥着手中的黑色锦帕,开口道:“摆驾尚书房。”
她到了书房之外,询问门口的内侍道:“陛下可在里面?”
“启禀容妃娘娘,陛下此刻正与将军在书房内议事,吩咐任何人不许打扰。”内侍面露为难之色。
“无妨,本宫便稍等片刻吧。”
此时,书房之内,兰茝与梁荃的话题已进行到了尾声。
“如今东齐十万兵马在两国边境,若两国一旦开战,你可有想过应对之策?”提及此事,梁荃的面色更沉了几分。
兰茝沉吟片刻开口道:“东齐目前师出无名,只要烨王还在南梁,两国便不会开战,但若烨王在南梁出了什么意外,梁齐一战便在所难免,所以陛下当派人好生保护好烨王。若两国真要开战,兰茝愿自动请缨。”
梁荃看了她一眼,沉声开口道:“你今日回去之后,好生分析敌我双方优劣,再拟一份详尽的应对之策,明日早朝上呈。”
毕竟,是毫无上阵杀敌经验之人,这期间要经历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
奈何南梁一向重文轻武,无可用之将领,如今朝局不稳,他乃一国之君自是无法御驾亲征,而被誉为军事奇才的燕云更要替他维持这偌大皇城的秩序。
“是。”兰茝早已粗略思考过这方面之事,只是目前东齐的将领尚不明朗。
“下去吧。”
“微臣告退。”
兰茝退出书房后,便一眼看到了等在门口的楼澜,没想到这位楼小姐并没有因为楼府的满门倾覆而淡出众人的视线,反而做了梁荃的宠妃。
“容妃娘娘。”
“抚远将军。”
二人只是相互客套的问候了一句,便擦肩而过了。
可这惊鸿一瞥便让楼澜觉得她面上精致化贵的妆容瞬间黯淡无光。
燕兰茝,原来这便是燕兰茝,传言中,他曾经的天仙一般的妻子。
经过内侍的通传,她迈入了书房。
“何事?”梁荃看了一眼,只觉得她今日与往日有些不同。
楼澜稳了稳心神,开口道:“陛下,臣妾接到下人来报,天气炎热,娴妃妹妹的身上出了好些疹子。”
“太医可去瞧过了。”
“臣妾来尚书房前,刚去了一趟太医院,让几位太医一同去瞧了。”
梁荃起身道:“一同去看看吧。”
第一百七十二章 梅雨之季
七月初暑热正盛,尤其南梁地处大陆之南,更是热气难耐。
梁荃与楼澜一同到白露的寝宫时,她正躺在榻上蒙着面,身上也裹得严严实实的。面纱轻薄依旧可以看见若隐若现的红疹。
一位太医正把着脉,不时发处细微的惊讶之声,而后站起来对身后的两位太医道:“你们来看看。”
三位太医都瞧过了之后,彼此对视了一眼摇摇头,第一名太医只得的对白露道:“娴妃娘娘,不知我等可否看看你身上的皮疹。”
“不!不行!”白露似受了惊吓一般厉声呵斥道:“不能看!”
“陛下。”三名太医齐齐请示梁荃。
“怎么回事,娴妃不是因暑热起的红疹吗。”梁荃别有深意的看了白露一眼。
听了梁荃的问话,三名太医面露难色,娴妃的表现虽是暑热之象,但这症状又似外感风热,他们又看不到红疹实在难以判断,脉象也甚是奇怪。一时间,三人都有些束手无策。
其中一名太医只能硬着头皮道:“医者讲究望闻问切,娴妃娘娘不肯配合,臣等无法对症。”
梁荃对太医的话没有疑虑,看向白露道:“娴妃,若你想早些好,便让太医看一下。”
“陛下。”白露的语气中突然带了落寞之意:“陛下心不在臣妾这,可臣妾的心却是日日跟随在陛下身边的。如今,陛下好不容易来一趟,我却是这般丑颜,若是让陛下瞧见了只怕日后便是好了也不会来这了。”
三位太医闻言,齐齐低头默不作声,开始装聋作哑,君王的家事还是少听少管的好。
梁荃虽知道白露这份“真心”惨了水分,但女子终究在意脸面,便问道:“那依你之见当如何,这病自然是要治的。”
白露看向楼澜,目光带着乞求旨意:“听闻容妃姐姐略通医理,就劳烦你帮我看看了,看完再告知三位大夫可好。”
楼澜面露难色道:“说是会医理,不过是住在城郊时,闲来无聊与学了一些,但才接触了不到一年时间,三位太医都无法确诊的病症,我……”
梁荃还在为东齐十万兵马忧心,不欲在这些事上多费时间,便打断楼澜道:“你先给她看看,若实在无法确诊再让三位太医看。”
说到这,又对那三名正装聋作哑的太医道:“你们先在殿外等候,等容妃看完之后,再行商议。
“臣妾遵旨。”
“微臣遵旨。”
见无人又异议,他面色冷硬的对内侍总管说了一句摆驾回宫,就快步离开了。
这三名太医方才被梁荃冷眼一瞧,冷汗直流,见他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口这才齐齐松了一口气,这位年轻的新君比之太上皇更有君王之威。
“一切有劳娘娘了。”三人将希望寄托在楼澜身上,虽不指望她能瞧出什么来,但有人替他们接下这烫手的山芋自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楼澜亦不是蠢钝之辈,自梁荃走后她面上不复柔色,对三名太医道:“该看的本宫自会看,但三位莫要忘了本分才是。”
“是。”三位太医连连告退,心神不安的等在殿门口。
当年权倾朝野的右相楼渊之女,又怎会是软弱可欺之辈呢。
楼澜又屏退了殿中侍女,嘱咐她们将殿门带上,这才对白露道:“娴妃妹妹,如今就你我二人,你大可将面纱取下。”
白露这才站起身来,抬手一解,面纱飘落在地,她突然轻笑出声,朱唇亲启道:“姐姐可知这是何症状?”
楼澜看到她那张脸时,眸光震动……
殿外巡逻的禁军来来回回换了几批,树上的蝉鸣之声叫得三名御医心烦意乱,盛夏的暑热之气让三人几乎昏厥。
“一个时辰过去了,容妃娘娘怎么还不出来,这个时间整个皇宫的红疹都能看完了。”燥热之气让其中一名年轻的太医发起了牢骚。
“哎”一名年长的太医感叹道:“定是方才我等推诿的态度让容妃娘娘心生不悦,这是要晾着我等呢。”
第三名太医面露忧虑之色:“现在娴妃是何病症还尚不明朗,我们便将容妃给得罪了。若是娴妃的病医好了这事也就揭过去了,若是医不好,那我等的项上人头可就不保了。”
“唉。”三名太医齐齐感叹。
“谁说你们的项上人头不保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突然在三人的背后响起,让他们心惊的转身,便看到摇着团扇的楼澜正看着他们,唇边虽带着笑意,却仿若带着寒芒,下一刻便能将他们凌迟处死。
“臣等不敢,翾飞娘娘恕罪。”三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楼兰澜下一句话便要治她们一个大不敬之罪。
但楼澜的话确出乎他们的意料:“娴妃的红疹我看了,乃是暑热引起的湿疹,又外感风热,故为洪脉。”
见她三言两语下了论断,三位太医虽不认同,暗自感叹果然是才刚接触医理之人。却又不敢反驳,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触这位主子的霉头了,于是齐声道:“娘娘所言颇有道理。”
“那三位太医便回去开方吧。”
三人闻言,心中苦不堪言,他们明知楼澜说得是错的,却又判断不出是何病症,要如何开方。
“怎么,觉得本宫判断有误,还想回去确认一遍?”她唇角的笑意让三人愈发的胆寒,“娴妃妹妹已经睡下了。”
“臣等告退。”
楼澜在三人离去之后,一手摇着手中的团扇,一手虚台,眯眼看了一下天边的日头道:“这天气如此闷热,只怕不久后便要有一场大雨,这迟了许久的梅雨,也该来了。”
到了夜里,果真如她所言,暴雨如注。
驿馆之内院,芭蕉叶被大雨打得“劈里啪啦”响,兰茝在房内提笔沉思,自从宫中回来之后,她便在房内坐了一日,但案上的纸依旧一片空白。
她虽武艺高强,亦看过许多兵书,却只在军中之内呆了不到半年,也无任何上阵杀敌的经验。脑中虽有思绪万千,但细细推敲起来却无一可行。
加上今日暑期正盛,心中烦躁,更想不出任何可行的方案。
“南梁军队虽曾打败北燕的铁血之军,那是早有预谋的记过。若东齐先发制人,梁齐交战,梁必败无疑。”她喃喃自语道。
第一百七十三章 秀色可餐
“可是觉得梁国不堪一击。”楚瞻突然出现在门口,开口说道。
“你怎会在这。”兰茝放下了笔,回过头去,发现正将伞合了放在一旁。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色衣裳,看不出是否被雨打湿,只能从带着湿意的发梢和鞋子的泥泞判断他是冒雨前来。
楚瞻没有立即回她的话,而是走到她身前,看了一眼案上空白的纸,坐到他身旁道:“本不欲打扰,但见你一日不出门,也不进食,便料到这种情况,过来看看。”
“你可是来江湖救急的。”兰茝的双眸发亮,楚瞻在她心中已是一个巨大的锦囊,里面装满了妙计。这应对之策到了他手中应当是信手拈来才是。
楚瞻看着她摇头笑道:“梁齐与我皆有渊源,我不欲插手他们之争。”他不过是前来探视罢了。
兰茝面露沮丧之色,看着他道:“我有时很是羡慕你。”
“嗯?”
“若是你身处我的位置,只怕无需在意什么十万大军,应对之策。谈笑间,樯橹便可灰飞烟灭。”
楚瞻失笑,“阿酒大可不必如此,虽我不欲插手梁齐之争,但我可以告诉你这应对之策该从什么方面去写。”
“也可。”兰茝立即拿起笔,做出一副学子听讲的模样。
“第一、知己知彼。你曾在南梁军队待过一段时日,也算有了解,大可先将你所知的南梁军队的优劣之势列于纸上。再将东齐军队的忧虑之势列于另一纸上,两相对比……”楚瞻虽说得简要,兰茝却逐渐有了思路,两人交谈下来,她受益良多。
“楚瞻,你可还记得我曾说过要与你比肩?如今想来,真是大言不惭。”兰茝想起此事,再次对她感叹道。
楚瞻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道:“记得,如今我也反悔了,对此事不再期盼。”
瞻心有期盼焉。这是楚瞻曾对她说过的话。
“为何?”兰茝不解的看着她。
楚瞻伸手指了指案上的纸笑道:“只有这样你才会念着我的好。”
兰茝轻笑出声道:“不用担心,凭你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厨艺我也会念着你的好的。”说起这事,她这才想起自己一天未进食了,如今解决了一桩心头大患,便揽着他的手臂笑得殷勤:“楚公子许久未履行随侍之职了。”
“大人稍等片刻,我去给做就是了。”楚瞻的喉见溢出笑意。
半个时辰之后,骤雨初歇,兰茝与楚瞻一同呆在使臣会馆的膳房之内,两人面前各摆着一碗阳春面。
兰茝的心中过意不去,便央着楚瞻教她做一些简单的吃食,让他在做的时候在一旁学习。可是,事实并非她所想的那般。
兰茝看着她面前这碗色香味俱全的阳春面,再看着楚瞻面前坨成一团的面,上面还有一个煎焦了的蛋,面露尴尬之色道:“我分明是暗中你的步骤来的,怎么两碗面差距如此之大?”
楚瞻唇角的笑意怎么也收不住:“我还是第一次吃阿酒亲手所作的食物。”说着,便要拿起筷子,正要吃面。
“慢着。”兰茝抬手制止了他。
“放心,我不会嫌弃你的做的不好的。”
兰茝按住他的手,精致的面容浮现起红晕,“我怕楚太子吃了以后身重剧毒,本将军会被判个破坏两过邦交之罪。”
楚瞻听了她的话,从胸腔发出了笑声,对她道:“看来你要准备早些嫁给我,也可减轻些罪名。谋杀亲夫之罪当比破坏两国邦交之罪轻一些。”
兰茝听了他的话,按住他的手似按着烫手山芋一般,立马松开了,暗骂了一句,什么神仙公子,这就是个欺世盗名之人。
兰茝松开了手楚瞻如愿以偿的吃上了面,还不忘提醒她道:“你也快吃吧,你那碗面也快坨了。”
兰茝这才拿起筷子,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又时不时的抬眼偷偷看一眼楚瞻,确认他是否“中毒身亡。”
楚瞻自然感觉道她看过来的眼神,这才评价道:“这面的味道确实难以下咽。”
他的话,让兰茝瞬间羞愧的低头吃面不敢再看他。
“好在阿酒秀色可餐,看上几眼这面也变得可口不少。”他眉眼含笑道。
这下,兰茝不止低头吃面,还发出了“哧溜,哧溜”得巨大声响,那是她无声的抗议。
为何,她有一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第二日,汴京依旧下着雨,梅雨如烟如雾,京都内白墙青瓦的楼宇,远处雾霭重重的青山像是留白的山水画一般,湿意朦胧。
但早已见惯了这番景色的汴京人只觉得身子沉重,越发惫懒困倦,便是一向自律的兰茝也险些迟了早朝。
昨夜她竟因楚瞻的几句话如少女怀春一般辗转难眠,今早又因阴雨连绵的缘故,天色昏暗,身子也不爽利。
她匆匆的叼了一个馒头便迈入大雨之中了,今日朝堂之上,她的神志也一直在恍惚之中,之依稀听得梁荃与礼部官员商议明日举行使臣宴会。如今恰逢梅雨季节,这雨没有十天半月是停不下来了,但各国来使时间宝贵,等不起这么长时间,便早些设宴,将宴会歌舞一事交给容妃来操持。
她曾是大家闺秀,安排起此事来当得心应手才是。
退朝之后,梁荃将兰茝单独留下了。但兰茝因太过困倦,精神恍惚,连退朝了也未曾发觉。
“兰茝。”梁荃叫了几声都没得到她的回应,便走到她面前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道:“兰茝。”
兰茝这才回过身来,见梁荃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悻悻的开口道:“陛下可是因为应对之策一事将我单独留下来。”
“嗯。”东齐十万大军出现在梁国汴京之事已被他压了下来,并未在朝堂之上与群臣讨论。他继承大统之后,随提携了多位武官,但朝中还是以文官为主,那些文官写个策论还行,但提及两军交战,必然会上书建议他此时梁国朝局不稳,不宜大动干戈,建议梁国议和。
但如今东齐出兵意在争夺天下,又怎是议和能了的。
兰茝心中也惊讶自己的犯懒,去年的梅雨季来得早,她尚在军营之中,每日风雨无阻的训练,故也感受不出其间的差别来。
她将应对之策呈到梁荃面前道:“陛下,臣尚无上阵杀敌的经验,只能提些纸上谈兵的言论,若是其中有不妥之处,还望陛下指点一二。”
第一百七十四章 白露为霜
梁荃接过,仔细研读了起来,这份应对之策很长,他亦看了许久。
殿外阴雨绵绵,连带殿内都带着一丝水汽。
在这片刻的等待中,兰茝的心没由来的烦躁,更夹杂着一丝紧张之意。
“写得不错。”梁荃突然的评价道。
兰茝听了他的话,快速的抬起头。两人距离的很近,近得梁荃可以看到她清亮的双眸以及眸中映出的自己,没有别人,只有自己。
他的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之色,冷哼一声道:“但这十万大军暂无统帅,若这统帅之人乃是烨王,你当如何?”
兰茝心惊,她一直刻意回避着这个问题。尽管从云杉的态度中她已猜出这十万大军乃是云荟所派。因云蔚出使南梁,云荟也不得露面,这才造成十万大军无统帅的局面。
若这统帅之人乃是烨王,她当如何?这烨王是云荟,还是云蔚,或是如二子共享烨王之名一样,这统帅也会有两个?
但是,此刻梁荃特地问她这个问题,绝非偶然,“陛下都知道了?”
她没问他究竟知道了什么,是烨王二字共用一名之事,还是云蔚曾混入南梁军营一事。
“你与烨王私交甚好,到时万不可感情用事才好。”梁荃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臣定当以大局为重。”兰茝掷地有声的答到,似在劝服自己。
梁荃看着她,因为两人距离较近的缘故,可以轻易感觉到她此刻气息紊乱。她的鬓角不知何时散落下一缕碎发,让梁荃心中意动,想如迎亲之日那般将那缕碎发别在她的耳后,奈何手指动了动,终究握成了拳。
若无那一纸盟约,她早就弃他而去了。
虽燕梁一战是他与楚瞻合谋为之,但他二人终究是不同的。北三国局势危急,北周北魏大军压境时,楚瞻可以为一己之私化解干戈,赢得她的好感,他却不能。
“退下吧。”他面色冷硬的开口道。
“是,臣告退。”
梁荃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抬手虚抓了一下,幽幽叹道:“一军二将乃是兵家大忌,即使你再无行军打仗的经验也该懂得此理。”
梁荃说这话时,兰茝已至殿外,撑着伞迈入漫天细雨之中。
她迎面撞见了后妃步辇,在细雨朦胧之中她抬眸望去,见来人正是楼澜。
她与这容妃娘娘倒是有缘。
兰茝对她行了一礼。
“停下。”楼澜的纤手虚抬,看向兰茝道:“将军大人近日可好?”
她这问话让兰茝有些莫名,二人分明昨日才见过,这话听着像是许久未了一般。
“回娘娘话,臣一切安好。”兰茝只得客套的答道。
“那便好,还望大人好生保重身体,这宫中很快就要忙碌起来了。”楼澜给她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似告诫,似透露。
但她显然不给兰茝询问的机会,那步辇便从兰茝身旁擦肩而过。
忙碌?是指接待各国使臣吗?但是自打她将各国使臣接至使臣会馆便已尽到了职责,还有什么事会是她学号忙碌的,而且还是在宫中。
兰茝闭上双眼,脑海中闪过楼澜那双眼,澄澈干净,像被这连日的梅雨清洗过一般,倒是不像世家贵女的双眸呢,好似从什么人身上见过一般。
她甩了甩头,撑着伞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使臣会馆之内,云蔚的房中传来声声轻咳,此刻他的面上有一丝潮红之意。
云杉面露忧心之色,将手背轻覆在他的额头上道:“小王爷,你的额头很烫,我让侍卫去请大夫吧。”
“莫要请大夫,如今我乃东齐使臣,多少双眼睛盯着,不可行差踏错一步。不过是近日天气多变才染上的这病,无碍的。但我这破败不堪的身子若是让旁得人知道了,不止堕了阿荟的声名不说,更会惹人怀疑。如今使臣会馆的这几人,可不是昭王那般好糊弄的。”云蔚捂着嘴,尽力掩饰自己的咳嗽之声,脸涨得通红。
云杉面露焦急之色,若是让荟王爷知道,小王爷这一路皆是缠绵病榻,不说是否会举兵攻打南梁,只怕是要将他大卸八块。
“方才南梁宫廷来了旨意,明晚便会宫中设宴接待各国来使,倒是殿下这咳嗽也瞒不过去阿。”
云蔚闻言,面上一愣,不知想到了什么,面露红云,对云杉道:“劳、劳烦你替我寻一貌美女姬来,不,要两位。”
云杉闻言,突然笑出声来,两位王爷虽面容相差无几,但这性情却相差甚远。奈何烨王风流之名在外,每次身旁都有不同的貌美女姬随身伺候着。但小王爷却是个不谙男女之事的呆子,这二十多年来,唯一一次对人动情,还将人当作男子。
但是他为了不暴露烨王风流之名,每次出席宴会之时,只能携女姬作陪,但往往宴会结束之后,回到那四方小院时都会心有余悸的感叹女子如洪水猛兽。
“小王爷你放心吧,这女姬人选,王爷早已为你安排好了。”
云蔚吓得连咳嗽都止住了,败下阵来对云杉悻悻道:“好吧,这次时寒露还是霜降,是谷雨还是清明。”
由于云荟风流成性,每隔十五日便要换一名女姬,云蔚曾调笑他换女子的速度好似二十四节气轮转。但云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那以后便给身边的女姬轮流换了二十三节气之名,这些年下来,云蔚也记不清他有过多少位谷雨,多少位春风。
但是,云蔚知道,无论他身边的二十四节气换了多少人,也抵不过他心中的那位白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句曾经写了满屋子的诗,在白蒹葭出嫁的那日被他撕得粉碎,可刻在心里得诗,却无论如何也撕不掉了。不然,这么多年来,他有许多位谷雨,也有过许多位春风,却独独没有一个女子名叫白露。
没有哪个女子,可以和“蒹葭”二字,出现在同一句诗里。
“按照如今的时节,那两名女子该叫小暑和大暑。”云杉理所当然的说道。
云蔚觉得自己的咳嗽仿佛越来越严重了。
一日的时光弹指而过,女姬小暑和大暑在昨夜被带到了云蔚的房间,云杉通过她们给云蔚带上了止咳糖浆。
昨夜,二位女姬便宿在云蔚的房中。
第一百七十五章 洪水猛兽
今日,汴京城内依旧是梅雨如雾。
一向好玩乐的薜荔,因为天气的缘故已在使臣会馆内“游手好闲”了两天了。
其实他心中早已对梁国的红楼神往已久,哪里尽是让他魂牵梦绕的南梁姑娘。红楼这样的特殊之地只有东齐、南梁、西楚才有,北三国是没有的,所以他一直无缘得见。奈何兰茝怕他出乱子,将他看得紧,他来了南梁之后连使臣会馆的门都没出过。
但是,兰茝的顾虑不无道理,薜荔曾与那些北燕子弟将梁荃打得半死不活,梁荃心中怕是对他尚有芥蒂,他还是待在使臣会馆内为好。
只不过,他昨日听闻烨王房中来了两位绝色佳人,一时心头荡漾,按耐不住,便来到云蔚的房门之外,询问门口的守卫道:“烨王可起了?”
“可是昭王来了,进吧。”房内,云蔚的声音带着慵懒之意。
薜荔推开了门,见到房中景象不由咽了咽口水。
只见云蔚衣襟半敞,面色似带着潮红之意,两位女姬正铺床叠被。女姬身上的衣裙薄如蝉翼,一眼便可窥见曼妙身材。
薜荔目光炯炯仿佛遇见了同好之人,对云蔚道:“烨王可是神功大成了。”
这句“神功大成”差点让云蔚破功,他轻咳一声以示默认。
薜荔的面上带着艳羡之意,他突然分外怀念起他在北燕的二十三位姬妾了。这次因为得知兰茝尚在人世的缘故,一时心急,竟一个也没带来。
云蔚本是故意让薜荔看到这一幕,可他灼灼的眼神却看得他分外的不自在,鬼使神差的开口道:“若昭王看上其中一位,小王可将其赠与昭王。”在六国,权贵之间互赠女姬乃是平常之事。
听到云蔚开口,薜荔自是求之不得。他瞬间对云蔚称兄道弟了起来:“蔚兄,小弟在北燕有姬妾二十三人,若您他日来我府邸,看上了哪位,尽管开口。”
“若是你看上了我的皇姐,尽管开口”。云蔚在心中默默的将薜荔的话改成了这个样子,又对一旁伺候的女姬道:“小暑,你就跟在昭王身侧服侍吧。”
“是。”这名女姬乃是南梁女子,声音温柔似水,走到薜荔身旁唤了一句“昭王”便让他瞬间心头荡漾,忘了自己姓氏名谁。
“活生生的南梁姑娘阿,真真是如水一般的人儿,这才是女子,兰茝美则美矣,却是洪水猛兽阿。”薜荔一把将小暑揽在怀中,还不忘诋毁兰茝一把。
此时,兰茝因为忧心云蔚的身体,恰好前来探望,便听到了这么一句话,阴恻恻的开口道“阿荔,你说谁是洪水猛兽阿。”
薜荔听到这个声音吓得一个激灵,连忙矢口否认道:“不是你,不是你!”
“但我确实听到洪水猛兽四字,还是阿荔觉得我耳力欠佳阿。”
薜荔搂着小暑的手一僵,目光落在云蔚看好戏的面上,“反咬一口”道:“本王方才是说烨王是洪水猛兽,对是烨王!如今他神功大成,一夜双姝,可不是洪水猛兽吗。”
见兰茝狐疑的目光看过来,云蔚几欲憋成内伤,但他此刻要扮演云荟,只能认了薜荔的话,那一双看向兰茝的眼,有无边风月。
他此刻衣襟半敞,那一向欺霜赛雪的面上有带着一丝潮红,倒真像一夜风流的“洪水猛兽”。
但云蔚是什么人兰茝确实再清楚不过了,她斜了薜荔一眼道:“既如此,你便别杵在这打扰烨王坐享齐人之福了。”
这句“齐人之福”让云蔚瞬间破功。
好在薜荔一向听兰茝的话,很快就带着新得的女姬“连滚带爬”的离开了。
薜荔离开之后,云蔚才恢复了云蔚该有的样子,如良家妇女一般,迅速穿好了衣服,支支吾吾的对兰茝认真解释道:“兰茝,我不是洪水猛兽,也,也没有坐享齐人之福。”
一旁的大暑“毫不留情”的笑出声来,更让云蔚面红耳赤,打发她道:“你出去。”
兰茝瞬间想起云蔚在罪奴之臣时,见大皇子梁砚与女姬挑笑云蔚面红耳赤的模样,不由也笑出声来。
“兰茝。”
“我知道。”兰茝这一句话成功让云蔚安下心来。
兰茝走上前去,用手背覆在云蔚的额头上道:“听云杉说,你病了,便来看看。”
因为冒雨前来的缘故,兰茝的手还带着冰凉之意。云蔚被她这么一覆心跳如雷,面上灼热之意更甚。
他面上的灼热却吓了兰茝一跳,一把将他按在床榻之上,用杯子将他盖的严严实实的这才放下心来。兰茝因为自小习武的缘故,从未有过头疼脑热的疾病,也不知如何照顾人,在她的认知里,生病就该多休息。
“兰茝。”云蔚突然从层层叠叠的杯子中探出头来,对她道:“楚瞻,待你可好。”
兰茝一怔,看着他道:“你都知道了。”
“嗯。”
“什么时候知道的?”
“当日在罪奴之城的角斗场内,你在睡梦之中叫了他的名字,那时我就知道了。”
云蔚的话让兰茝眸光震动,不止改如何接话。
云蔚看着她,唇角泛着笑意:“你再叫一声我的名字可好。”
“云蔚。”
“多叫几声吧。”
“云蔚,云蔚,云蔚……”兰茝一连叫了好多声。
云蔚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做了这么多年烨王云荟蔚,终于在她身上得偿平生夙愿,他还有什么可遗憾得呢……
夜幕降临,从使臣会馆之内出发的马车正向皇宫驶去,经过一日的休息,云蔚精神看起来尚好,其中也不乏他在脸上涂脂抹粉的缘故。
皇宫内,折桂殿。
“一切可安排妥当了。”梁荃问楼澜道。
此刻,楼澜面色带着轻微的潮红,因为同样涂了粉,看不真切,“陛下放心,一切已安排妥当。”
梁荃瞧出她的精神状态不对,只当她是因为连日安排宴会歌舞操劳的缘故,柔声道:“这两日幸苦你了,今夜宫中宴会过后便好生休息吧。”如今,中宫之位空悬,白露由因起了红疹的缘故不能出席宴会,这一切只能落在楼澜的身上。
梁荃面上的柔色让楼澜有些怔愣,有些恍惚的道了句:“嗯。”
“走吧,宴会快开始了。”
楼澜跟在他的身后,暗自拉起衣袖,那原本白皙的手臂上布满了细小的红疹。
第一百七十六章 蒹葭苍苍
宴会之上歌舞升平,群臣皆至,兰茝作为朝臣自然要比使臣及梁荃等人来得早一些。
不知是连日未停的阴雨让她心神不宁,还是因为宫廷狭路相逢之时楼澜的那句“保重身体,接下来宫中将会很忙”。
因为心中烦闷的缘故,满殿的丝竹管弦之声此刻听来都像是扰人清梦的夏蝉。
“陛下驾到,容妃娘娘驾到。”正想着,殿外传来内侍的通传之声。
兰茝收了心,随满殿群臣跪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容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卿平身。”梁荃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无限威仪。
兰茝起身,抬眼望去,目光落在楼澜的身上。她们之间虽有几面之缘,但这两日来,眼前的楼澜却给她的感觉甚是不同。
她今日穿着一身玄色宫装,在殿内的灯火之下,反衬着锦缎特有的光泽。眉眼精致大气,肤色却白的不自然,双颊透着绯红之色,不知是上了胭脂的缘故,还是自身的红。
兰茝突然想起了云蔚,今日出门之前他亦学着女姬们涂脂抹粉,以掩盖苍白的病容及因风热而浮现的不自然的绯红。
是宫中宴会筹备的太过幸苦,所以才病了吧。她这样想到。
“西楚楚太子到。”
“北周周太子到。”
“北燕昭王到。”
“东齐烨王到。”
“北魏西门家主到。”
这几人因一同住在使臣会馆的缘故,来的时候也一起来了。
南梁官员们听到礼部官员的通传回过头来,皆被几人的风姿晃花了眼。
为首的楚瞻清贵如玉石松翠,周玉衡精致秀气,男女莫辨,薜荔潇洒不羁,英姿挺拔,云蔚容颜欺霜赛雪,眼中有无边风月,西门鸿五官深邃,身型是北人特有的健硕。
这五人除昭王薜荔之外,无一不是当世俊杰。
梁荃与楼澜起身,亲自相迎,百官见他们的陛下亦是龙章凤姿,非池中之物,比起这几人来分毫不差,纷纷露出与有容焉的神情。
“诸位远道而来,令我梁国蓬荜生辉。”梁荃含笑客套道。
“恭贺梁王登基。”几人亦客气回礼。
惟独薜荔,想起梁荃与北燕之间的纠葛,想起他曾将梁荃打得半死不活,如今眼前之人不止让北燕山河动荡,还摇身一变成了梁国国君,让他曾经的趾高气扬瞬间成了一场笑话。
那一句再简单不过的恭贺之言,在他唇齿之间打转了无数次,终是说不出口。头微一转,银牙一咬,小声哼哼了一句:“恭喜。”却是细弱蚊蝇。
兰茝坐在群臣之列,见薜荔这般上不得台面,不由掩面叹息,北燕国风在这一刻被薜荔堕得一干二净。便是跟在周玉衡身旁做侍女打扮的兰姜亦是一副“这是何人,我不认识他”的神情。
梁荃见薜荔这副别扭至极,如张牙舞爪却没了利齿的小狮子模样,笑着回了一句:“多谢。”如今,他心有天下,再看往日恩怨时,如看孩童打闹一般,一笑置之。
“听闻梁国后宫有二妃,今日怎不见娴妃娘娘。”云蔚将云荟的性格演绎的极好,风流随性,句句不离女子。
一旁的楼澜见到他时,那双干净的眼几不可察的起了波澜,抢在梁荃的话前对云蔚行了一礼道:“娴妃妹妹病了,不便迎接各位来使。”
梁荃看了楼澜一眼,幽深的目光中闪过精光,今晚的楼澜分外浮躁,少了平日里的沉稳持重。
“诸位请。”他打断了她们之间的话题,让各国来使落座。
“礼官。”待众人就座之后,他又唤了礼部官员。
“宴会开始,开场歌舞《蒹葭》。”礼官念出了表演曲目。
殿内再起琴瑟之声,舞姬鱼贯而入,围着一位指弹箜篌的乐姬,歌曲之声婉转空灵。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自乐曲响起之时,楼澜的目光一直落在云蔚的身上。云蔚听到曲名的时顿了一下,又继续揽着身旁的大暑调笑。
楼澜的神情瞬间变得万分落寞,失手打落了案上的杯盏。
“你怎么了。”梁荃从未见过她这般失态,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出声询问。
楼澜胡乱的收拾着打翻的杯盏,对他道:“臣妾无碍,许是连日排练歌舞,太过操劳了。”
“让侍女收拾吧。”他用眼神示意了站在一旁的侍女,那侍女立马上前来将桌案收拾妥当。
楼澜的目光依旧落在云蔚的身上,而这一切都落在了梁荃的眼中。
南梁的官员多迂腐文臣,听到曲中有“白露”二字,不由的皱了眉头,不知是谁小声提了一句:“此曲冒犯了娴妃娘娘的名讳。”
其余的文臣暗自点头,却无人敢提出来。这舞曲编排皆是容妃娘娘一手操持,如今她正值盛宠,自然无人敢挑他的错处,只当这是宫闱内斗。
但各国来使却是一字不落的将南梁朝臣的话听在了耳中。
“白露为霜,这娴妃之名好像就叫白露,听闻你们烨王喜欢以二十四节气给身边的女子取名,那这算不算冒犯了娴妃名讳。”薜荔笑问身边的小暑道。
薜荔一向是个口无遮拦的,一句话似要挑起两国恩怨。
若是目光可以杀人的话,他怕是要被满殿梁臣愤恨的目光凌迟处死。
好在小暑是个有眼力劲的,连忙俯身对薜荔道:“昭王错了,烨王身边的女子之名只有二十三节气,从无白露之名。”
但薜荔哪里会管南梁群臣的想法,立马将话题引到云蔚的身上,“烨王莫不是早知梁国宫廷之内有一后妃名白露,所以身边的女子从无白露之名。”
他这话问得极其大声,几乎盖过了殿上的歌舞之声,就连皇位之上的梁荃与身旁的楼澜都听见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云蔚的身上。
甚至有人因薜荔的这一句话而起了无限遐思:娴妃娘娘是否与烨王之间曾有不可告人的渊源,烨王一来,她就病了。而烨王身边有无数女子以节气为名,却独独不闻有人叫白露,其中关联不得不引人深思。
而那些知道东齐与南梁之间局势紧张的人,甚至怀疑白露是东齐送往南梁宫廷的细作,比如梁荃,兰茝与燕云几人。
毕竟白露曾向梁荃透露过要迈向权力高位的野心,可是她成了娴妃之后,却一直无所作为,甚至在宫内日日唱着二十四节气之歌,与烨王云荟蔚以二十四节气给身边女姬取名不谋而合。
不得不让人深思。
第一百七十七章 借用身份
在一旁的楚瞻与西门鸿听到二十节气之时,相互快速对视了一眼。
凑巧的是,西门鸿来南梁之前曾到族中小楼探望过前西楚皇后魏缨,她那时口中背的正是二十四节气,这中间是巧合?还是阴谋?
楚瞻紧握着手中的酒盏,若真是东齐对南梁的阴谋,那这一切与他远在北魏的母后究竟又有何干系呢?他不敢再往下想。
他甚至不敢安慰自己这一切不过是巧合。
他这一生,眼看六国风云迭起,各国局势发展皆在他翻云覆雨间,旁人都说他乃当世大才,以天下为局。
可这一次,他似乎落在了别人的棋局之中,满腔谋略算计因两位他命中至关重要的女子而折戟沉沙。
殿上,舞姬们还在翩跹起舞,乐姬旁若无人的唱着那曲《蒹葭》。
云蔚放下了手中杯盏,环视着殿上各异的目光,唇角的笑意变得有些苦涩,他自然知道阿荟身边的这些女姬为何没有白露,一切缘由皆因他们二子共用一名而起。
他缓缓开口道:“若小王今日不解释清楚,只怕过几日便走不出这梁国境内了。不用白露之名,不过是小王年少是曾有一名挚爱,名蒹葭,乃我东齐大学士白苍之女,白蒹葭。”
他这话一开口,所有人面上一愣,恰好今日宴会演奏之曲也是《蒹葭》,但舞曲安排皆由楼澜一手操持,无人会在楼澜与云蔚身上做任何联想,他们都知道楼澜乃是前右相楼渊之女,与东齐大学士白仓之女绝无任何联系。
兰茝知道,云蔚说得是云荟的故事,便替众人问道:“这蒹葭与白露之间有何关联?”
“并无关联。只不过,有诗为: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后来,蒹葭嫁作他人妇,小王每每念及此诗,都会想起痛失吾爱,故身旁女姬无人名为白露。不曾想,倒是引起了这么大的误会。”
众人没想到一向流连风月场所,喜赋浓词艳曲的烨王也有这样一段少年往事,一时间嘘唏感概。
殿上本来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因他这一番解释而消弭。此时这曲《蒹葭》在众人听来多了几丝味道。
正当他们开始沉浸在歌舞之中时,楼澜的身子却不可抑制的轻颤了起来。
“唰”的一声,她突然站起身来,双手撑着桌案,垂着头,轻声责问道:“什么痛失吾爱,被抛弃之人,分明是我。”
她身旁的梁荃听到这句话,依旧是不动神色的坐着,那深邃的眼闪过几不可察的暗芒。
殿上的文武百官及各国来使被这一出变故弄得始料未及。
汴京城内的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皇宫各处都泛着潮湿之意。
白露的露华宫内,有一女子从床榻之上惊醒过来,她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裙,分明是白露的宫装。
醒来的女子正是楼澜,那一天,她正要查看白露面上的红疹,当白露摘下面纱之时,她发现那些红疹不过是用胭脂点上去的,她并无任何病症,所以才不愿让那些御医们查看。
“妹妹此举何意?”她惊讶的问出口。
“不过是要借姐姐的身份一用。”白露面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
在楼澜还未反应过来借身份一用是何意之时,她的肩胛骨便中了银针,上面被浸了迷药,让她很快就昏厥过去。
她头痛欲裂,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
殿内安静的可怕,也不知道梁荃是否知道她的处境,他将使臣宴会排演歌舞一事交给她,如今她却身陷囹圄,他怕是要对自己失望透顶了吧。
“你才刚对我有了一丝好感,这下又要荡然无存了吗?”
她强撑着身子起来,打开了房门,门口的侍女见出来是她,露出惊讶之色,“容妃娘娘,你此刻不是应该在宴会上吗?”
自娴妃娘娘中了红疹自后,便将自己关在房内不见任何人,就连她们这些侍女也无缘得见。好在容妃仁心,在百忙之中还过来照顾娴妃的起居饮食,便是娴妃娘娘的药都是她亲自喂的。
宴会。
原来宴会已经开始了。
楼澜问侍女道:“宴会照常进行吗?”
这名侍女虽不知道楼澜为何会在这,但还是如实答道:“照常进行。”
楼澜揉了揉额角。
看来白露真的借用了她的身份替她操持了这宴会的歌舞,但是她究竟是何目的?如今各国来使远来赴宴,这个宴会对陛下而言至关重要。
若是乱了……梁国危矣……
“快,准备步辇,本宫要去金銮殿。”她的声音带着急切之意。
这名侍女却不知她为何这般急切,但是看到她散乱的发髻,赤裸的双足及憔悴的面色,试探的开口问道:“娘娘确定不要梳洗打扮一番吗?”
楼澜这才感觉到脚心透上来的凉意,但她已管不了许多了,冷声呵斥道:“无需,快去!”
这名侍女被她一吓,连声应是。
楼澜抬头望着苍穹,在宫灯之下可见细雨连绵,“希望一切安好。”她轻声低语道。
金銮殿上,所有人的目光被楼澜,应该说是扮作楼澜的白露所吸引。
他们没有听到白露方才的轻声低语。
白露突然抬起头来,怨恨的目光落在云蔚的身上,正一步一步的走向他。
“停下歌舞。”梁荃冷声开口。
被这一变故弄得愣神的内侍总管这才反应过来,用尖细的声音高声对殿上的女姬道:“停下歌舞。”
很快,舞姬停下了步伐,箜篌琴瑟之声戛然而止,殿上安静的只能听到白露的脚步声。
“什么痛失吾爱,被抛弃之人,分明是我。”她再一次重复了这句话,唇周浮起不甘的笑意。
这话让满殿哗然。
我朝右相楼渊之女楼澜曾是东齐大学士白仓之女白蒹葭!
文武百官心中震动,尤其是那些文官们,更是浮想连篇,再联系方才云蔚口中的蒹葭以及今日宴会上的这曲《蒹葭》,梁国老臣们觉得他们半生听到的故事都不如今夜的精彩。
梁国皇室秘闻,梁荃后妃竟是东齐烨王的旧情人!一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薜荔更是热血沸腾的在心中上演了一场大戏。
周玉衡不动声色的保持着观望态度。
楚瞻与西门鸿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一股不安得情绪在兰茝的心中弥漫开来,她的手摸上了腰间的匕首,自如南梁军营后,她腰间的匕首都是随身携带着。
昨日,与楼澜狭路相逢之时的那句话,开始不断的在她脑海中盘旋。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两位楼澜
“还望大人好生保重身体,这宫中很快就要忙碌起来了。”
这忙碌究竟是指什么呢?
她看着眼前之人那双干净的双眸,看着她一步步的走向云蔚。
白露,蒹葭!
她的脑海中电光火石一般闪过一个可能,眼前之人不是楼澜而是白露,亦或叫白蒹葭。
云蔚听到白露的话,笑意凝在唇边,目光死死的落在白露的面上,似要将她看穿。云荟自小喜欢白蒹葭,所以她也算是和他们一同长大的。
“蒹葭。”他试探性的开口,声音很轻,却足以让殿上的人听清。
群臣面露震惊之色,却不敢高声讨论,生怕错过什么。
听到这一句蒹葭,白露面上闪过片刻惊喜之意,很快又被恨意所替代,“即然你当我是心中所爱,这些年来为何流连风月场所,身边的女姬即无人叫白露之名,为何当年不娶我。”
这一句责问终是化为尖锐的利刃,刺破满殿寂静,扎向了云蔚的心口。若不是临行前涂了脂粉的缘故,此刻他的面色恐怕会白得吓人。
为何不娶?他也问过阿荟这个问题。
那时候,阿荟的神清落寞,他说:“这十多年来,蒹葭有一般的时间是和你相处的,她喜欢的是会习武吟诗,骑马下棋的荟蔚,可是阿蔚,习武的是我,下棋的是你,骑马的是我,吟诗的是你,她平生最爱诗文,我却不会吟诗作赋,我送给他的诗词都是从你这偷来的,我竟分辨不出,她爱的是我还是你。”
云蔚良久无言,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文武百官的目光从他身上落在了梁荃身上,他们还以为白露便是楼澜,是得获新君盛宠得后妃。
如今各国来使皆在,楼澜与东齐烨王有一段旧情之事已成定局,只怕今夜过后梁国皇室会沦为其他五国得笑柄。
虽然他们至今还猜不透为何前右相楼渊之女会变成东齐大学士白仓之女。
梁荃依旧是面色冷硬,眸光幽深,如往日一般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可这样的他在旁人看来却是处在震怒之中。
“蒹葭,如今你已成为梁国容妃,又何必执着于陈年往事。”此刻显然不是讨论旧事时候,他亦不愿让阿荟心中的伤痛公之于众,任人猜忌讨论。世人都说,烨王无边潇洒,无愧于“烨”字封号,当真过上了这光辉灿烂的一生。
却没人知道,十五岁那年那个白衣胜雪,粉颊微醺,梨涡浅浅的女子已在阿荟的心上走过无数个来回,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那以后,阿荟左拥右抱,阅尽东齐女子,却怎么也填不上心中的那些旧痕。
“容妃娘娘?”白露突然笑出声来,对他道:“你终究是心中无我?终究未把我认出来。”
就在殿上的人还未来得及思考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之时,殿外突来响起一声焦急的高喊:“陛下!”
楼澜终于冒雨前来了,因为步辇实在太慢,她便从上面跳了下去,赤足奔跑在皇城夜雨之中。
殿上的人闻声望去,在这富丽堂皇之下,发髻披散,浑身湿透,双足赤裸的楼澜好似暗夜里突然闯入的殿中的厉鬼。
可即便如此,梁国的文武百官们还是看清了她的面容。
“容妃娘娘!”
“怎么又出现一个容妃娘娘。”
“莫不是这位才是容妃娘娘,殿上的是东齐的白蒹葭。”这些官员并非愚蠢之人,很快就想清楚其中的关键。
兰茝见楼澜突然出现在门口,有些始料未及。她的目光在白露与楼澜之间来回扫视,只觉得今日只事并非责问旧情这么简单。
一直高坐在皇位之上保持着观望态度的梁荃,见楼澜出现在殿门口,一句话也没说突然起身,走到群臣之列,走向殿门口的楼澜,眉头微皱道:“怎得冒雨就来了。”
说罢又看了一眼她冻得通红的双脚,声音越发的冷了:“竟也没穿鞋子,可还记得你是容妃娘娘,曾是大家闺秀。”
梁荃的话成功让殿上的人确认刚出现的这位才是真正的容妃娘娘,朝臣们不由的在心中长呼一口气。虽然此时的容妃娘娘仪容不整,但比起与他国权贵曾有旧情一事来说,实在是好太多了。
可他的话听在楼澜的耳中却是无限委屈,她冒雨前来不过是为了确认他无碍而已,得到的却是冷声责问。瞬间,她眼中的神采尽数归于黯淡。
“啊!”正当她落寞低头,以为平生只能追逐着他的背影换不来一次回头之时,梁荃却将她拦腰抱起,让她不由的轻呼出声来。
“陛下,满殿朝臣和各国来使都看着……”
“无妨,反正赤脚的后妃已经失了体统,也不在乎这一抱是否合乎礼仪了。”
梁荃将楼澜抱到了凤位之上,又命一旁的侍女从殿后取过褥子垫在楼澜的脚上。
南梁的这些朝臣们已经顾不得什么体统了,梁荃的这一举动无疑是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他们的帝妃感情和睦,与东齐旧事并无瓜葛。
他们看向白露的眼神已经和东齐奸细差不多了,连带着看云蔚的目光都不悦了起来。
白露却不以为意的一笑,那双清澈干净的眼里盛满了厌世之悲,她对楼澜轻笑道:“容妃姐姐,今日你不该来这的,我将你关在露华宫内亦是为你好。”
楼澜此刻虽然狼狈,但那一身气度却显露无疑,出声质问白露道:“娴妃,你办成我的模样究竟是何目的!”
楼澜这话一出口,刚松了一口气的梁国朝臣的心再次剧烈跳动了起来。
与东齐烨王有旧情的,竟是娴妃娘娘!她还易容成为了容妃娘娘的样子!一切问题似乎又绕回了远点,南梁后妃与东齐权贵之间确有旧情。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这一句诗,在此刻终于得到了解释。
娴妃之名正是叫白露,而她方才已经承认自己是白蒹葭。
那么她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又借用容妃之名排演了这么一出蒹葭舞曲究竟是何目的。
“还望大人好生保重身体,这宫中很快就要忙碌起来了。”
这句话再次在兰茝的脑海中盘旋不去。
很快,她见到白露掀开了她的衣袖,那一截白皙的手臂之上布满了细小的红色疹子,她的眼中带着癫狂之色,看向楼澜道:“容妃姐姐可还记得这些红疹。”
第一百七十九章 槐城时疫
华美的宫灯之下,那些密密麻麻的红疹甚是瘆人。
楼澜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对她道:“当日这些红疹分明是假的,乃是胭脂点上去的……难道,你早就知道你会得这红疹。”
白露放下了衣袖对她道:“那日,自然是假的,多亏了那几点胭脂妹妹才借到了姐姐的身份,才有了殿上的这一出戏。”
她双颊的绯红之色,越来越明显。
“砰”的一声巨响,席间有官员突然站起身来,因为太过急切的缘故,撞落了桌案的碗盏。
突然起身的官员正是嵇子仪之父,史官嵇荀。他一向在朝中恪守本分,老成持重,梁国官员们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事态。
“敢问娴妃娘娘手上的这红疹可是在梅雨之时起的。”嵇荀觉得他的声音都颤抖了,生怕眼前的人说出让他入坠深渊的答案。
白露闻言,对他勾唇一笑,算是肯定了他的猜测:“不曾想,梁国这个满是迂腐老臣的朝堂倒是有个出了个真有见识的。您是史官嵇荀吧,可是看过太医巢景的《疫病见闻录》了?”
嵇荀没再接她的话,他的面色瞬间变得苍白,口中喃喃着“完了,全完了。”
愣是身边的同僚怎么叫他也没有回过神来。
《疫病见闻录》。
兰茝觉得这个名字甚是熟悉,她脑中的画面似电光火石一般闪过,一切回到了新兵营时,众人讨论新兵考核点那日,嵇子仪的就曾提到《疫病见闻录》,他对此书并无过多的解释,但会提及此书全然是因为去年这时候槐城爆发了疫病。
殿上这些人多是饱读诗书之辈,即使没看过这本书,在听到白露提及《疫病见闻录》是也多少能猜测到她手上的红疹到底是何病症。
“你染上了时疫!”兰茝问出了殿上群臣心中所不敢问之事。
白露惊异的看着她道:“楚将军现在才反应过来吗?昨日在宫中相逢,本宫还特低给将军提了醒呢。自打初见将军起,白露看将军就甚为亲厚,你我眼中皆有滔天恨意,北燕动荡,将军却远嫁南梁,这一切定让你每日煎熬吧。”
白露的这几句话虽听着无足轻重,可听在旁人眼中又是另外一番意味,挑起了梁齐之间的矛盾后,又要挑起燕梁的矛盾吗。
但兰茝又怎会任由她拿自己当枪使,“我若是得知娘娘染上了时疫,又怎会赴今日之宴。臣前段时日才从槐城归京,也听说了去年槐城时疫一事,这病可是触之即染,久无汤药送服便会身死啊。”
她的话一出口,原本还在猜疑之中的朝臣们瞬间变了面色,恐慌的气氛开始快速在殿上蔓延。
去年,梁国的梅雨季格外的长,来得比任何一年都早,永安槐城突然爆了时疫,却几月不得治愈之法。
永安槐城,如今已成了一座荒凉之城。
白露满意的看着殿上这些曾高高在上,自命不凡之人因她而惊骇、恐慌,她盯着楼澜的脸对兰茝笑道:“将军有一句话说错了,我并非染上了时疫,而是身带疫病之毒。诸位可还记得永安槐城的那场疫病,那便是因本宫而起。从去年开始本宫身上的疫病之毒会在每年梅雨之季爆发出来。”
而后,她的目光又看向了皇位之上面色冰冷的梁荃:“陛下可还记得你我在宫中初见之时,我正在暗中烧纸钱?您当日定然以为我在这宫中遭遇了什么不公之事,才暗中祭拜吧。”她有些自得意满的“咯咯”笑着:“那是臣妾在祭奠槐城因为而离世的万千百姓啊。”
最后,她的目光才落在云蔚的身上。
见他依旧面无波澜,心中闪过一丝不甘,恨恨的开口道:“烨王您定然以为,我取了这白露之名是因对您旧情难忘吧。您可能没有听过,去年槐城疫病结束蔓延之时,正值白露之时,我不过是为了祭奠那日,而取得白露之名罢了。”
云蔚将她的话一字不落的听在耳中,心中更多的是疼痛惋惜,六年过去了,当年的白蒹葭已二次为人妇,早已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模样。
幸好,这次出使南梁的是我,不是阿荟。
若是他见到如今这个白蒹葭,心中怕是会更加悲痛吧。
“带下去。”梁荃面色冰冷的命令殿中侍卫。
“不知今夜过后,殿上群臣,各国来使又有几人能存活于世,各国来使皆是当世俊杰,若他们有了闪失,梁,可能承受其余五国的怒火?”白露很快便被宫中侍卫带出殿外,但她的最后一句话若浓重的阴云笼罩在金銮殿的上方,好似下一刻,便会迎头劈下雷霆万钧,掀起狂风暴雨。
殿上一片死寂,梁荃的双拳紧攥着,南梁的满朝文武皆无措的看着他,他们已经失了方寸,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梁荃的身上,让他来告诉他们究竟该如何做。
兰姜的手在颤抖,她轻拽着周玉衡的一角衣袖,试图得到安慰。
薜荔在低声咒骂着什么,恐惧让他不敢如往日一般随性的高声嚷叫出来。
云蔚眼神空洞,直视着桌案上的酒盏,不知在想些什么,可能是因为白蒹葭对他说得那一句话,抑或是这场人人恐慌的时疫。
便是见惯了北魏人命轻贱,君王杀伐无道的西门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此刻,殿内最为镇定的便是楚瞻了,他先是想兰茝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她的目光也向他看来。兰茝的眼中充满了担忧之色,他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他始终觉得白露的话中有未尽之言,比如为何她体内有疫病之毒,这是从何处来得。这疫病起于梅雨之季,终于白露之时与其它的疫病并不相同。今夜她选在各国来使皆在之时,道出疫病一事,目的是为了挑起六国的纷争吗?
她背后之人又是谁?
这一切与二十四节气是否存在着关联?与他母后之间是否又存在着关联……
殿上百余人,无一人经历过时疫,而那些经历过的,大多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百官今夜宿在金銮殿,不得走出殿门一步。”一直沉默的梁荃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若是他们之中有谁染上了疫病,又走出这座皇城,那汴京城将会成为第二座槐城。
但是,他可以命令他的臣子们,却无法强留各国来使留在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