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梅雨之疫
“我等今夜便一同留在宫中吧。”正当梁荃悬而未决定之时,楚瞻开口了。
“哈哈哈哈,我倒是从未在皇宫内留宿过,如今夜宿梁国宫廷倒是别有一番滋味。”西门鸿朗声大笑,他心中虽有惧意,但自楚瞻让他从一位不受宠的五公子成为西门一族的家主之时,他便对他的决定深信不疑。
周玉衡先是安抚一般的拍了拍兰姜的手背道:“别怕。”
而后又状似随意的开口道:“这时疫并非触之即死,便是真的染上了,玉衡也相信我命不该绝于此。”征战沙场,逐鹿天下是他平生夙愿,又怎会因为一个时疫而让此愿折戟沉沙呢。
几人的气度,让梁国朝臣们折服,好似这一刻心中的惧意似乎也消弭了不少。
“不!”薜荔突然低吼了出来,“你们之中若有谁染上了时疫,本王岂非要在这陪葬!”恐惧让他失去了理智。
“这么说,昭王是想出宫?”梁荃的话中带了冷意。
薜荔站起身来,长袖一甩,对梁荃道:“各国来使远道而来,本是为庆贺你登基,如今这贺也贺了,礼也送了,不离去难道要留在这里送死吗。本王看在皇姐的份上没有追究你梁国后妃罪责,已是格外开恩。”
殿上又有不少官员因薜荔的这话而动摇,假如他们出了这金銮殿或可有一线生机,若殿上有人已染了疫病,那他们岂非坐以待毙。
听到薜荔的责问,兰茝沉默不语,梁荃是一国之君,他自然要为他的子民考虑。但她私心里是希望薜荔离开的。
可汴京城的百姓何辜。
梁荃并未与他争执,而是看向了一旁沉默已久的云蔚道:“不知烨王以为如何?”
云蔚听到梁荃叫他,空洞的目光逐渐汇聚了一丝神采,他面上的潮红之意越发的明显了,连那些脂粉也无法遮盖。
他此刻头晕目眩,喉间的痒意让他想咳嗽出声,他紧握着拳头抵着唇边,才将这声咳嗽止住,可他的喉间却溢出一丝腥甜之意。
身体的沉重带来的混沌之感让他无法听清梁荃究竟说了什么,只依稀听得“烨王”二字。
他以为使臣宴会已经结束了,便在殿中人惊愕的目光之中站起身来。
兰茝很快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之处,今早他便抱病在床,在她的劝说之下,休息了几个时辰才有所好转,现在这样可是风热之症又复发了?
云蔚突然走到殿中央,对梁荃拱手道:“谢梁王款待,小王告退。”说完,转身预备离去。
在梁荃刚要给燕云使眼色让宫中禁军拦住他时,云蔚的身子忽然晃了几下,昏倒在地。
群臣瞬间哗然。
有些官员甚至控制不住的站起身来,不知是谁惊恐的说了一声:“疫病!烨王染上疫病了!”
方才还面露不满之色的薜荔也慌了神。
绝望与恐慌再次在他们之间蔓延,甚至有些陪酒的女姬顾不得场合尖叫出声。
“臣恳请陛下将烨王殿下与我等隔离。”惊叫声中,有一官员突然跪地。
他这话一出口,几乎殿上所有的朝臣都离席跪地,“臣恳请陛下将烨王殿下与我等隔离。”
异口同声,无情而又冷漠。
此时殿上还站着的朝臣只剩下兰茝,燕云及承蒙梁荃器重的几位武将,他们自然不会如这些文臣一般贪生怕死。
若非这些跪地的官员们惧怕被云蔚身上的疫病传染的话,他们怕是早就上前将晕倒的云蔚拖到殿外了。
许多文臣甚至瞬间想好了措辞,若是梁荃不答应他们的请求,他们就以“此乃东齐的计谋”劝诫他,白蒹葭虽是梁国后妃却也是东齐贵女,如今加上一个染了疫病的烨王,这其中大有文章可做。
云蔚身旁的大暑早已吓得花容失色,云杉那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笑,他走上前去,将云蔚从冰冷的地上扶起,靠在他的肩上。
兰茝对云蔚的昏倒自然也无法坐视不理,她走上前去,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将手背覆在云蔚的额头上。
额头传来滚烫的温度与上午如出一辙。
“你不怕感染时疫吗?”云杉皱眉看着她。
“他是我的知己好友!”兰茝理所应当的答道。
云蔚现在除了浑身滚烫,面颊潮红之外并未任何明显的症状,也未同白露一般身起红斑。
兰茝眉头轻皱,站起身来,向嵇荀的方向走去。
在她走近之时,嵇荀身边的文官们避如蛇蝎一般纷纷退出了离她三尺远之外,好似她方才碰了云蔚那一下子,就已经沾染了他身上的疫病一般。
好在嵇子仪之父嵇荀虽跪地请求梁荃将云蔚隔离,但在她走近时,并未如其余官员一般远远避开。
兰茝对他鞠了一躬,恭敬的询问道:“嵇大人既然看过《疫病见闻录》,可还记得上面记载的症状?”
“这……”嵇荀面露为难之色,他是史官,并非太医,并不钻研医理,关于这个时疫的症状他只零星的记得一些,但不能保证无遗漏之处。
兰茝也知道她的问题有些强人所难了,但此事干系着云蔚,她不得不再次对嵇荀鞠了一躬,开口询问道:“大人将记得的症状说出来即可。”
这事事关重大,还牵扯着各国权贵,稍有不慎便会危及九族,便是一向刚正不阿的嵇荀也不敢随意妄言。
他斟酌再三,终是看在兰茝是嵇子仪的至交好友,并在军营对他照拂有加的份上,开口道:“时日已久,老夫也记不太清,只大概记得一些只言片语,这类疫病多发于梅雨之季,又名梅疫,与气候闷热潮湿有关,秋高气爽时疫病会好转,感染此疫者头痛如劈,面色潮红,神志不清,身起红疹,轻者可挨过数月,重者几日便会不治身亡……老夫只记得这么多了。”
兰茝闻之,双眉皱得更紧了,她依旧无法判断云蔚究竟是得了疫病还是风热之症复发。
但嵇荀的这一番话,再一次帮助这些朝臣们确认了云蔚身患疫病的事实,他晕倒了,但面色潮红,且他方才未答梁荃的话,而是从座位上起身预备离开,不正是说明他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吗。
至于红疹,这在他们看来也是迟早的事。
如今,兰茝再和他们说云蔚有可能感染了风热之症他们也是不信的。
在两国局势如此紧张的情况下,东齐烨王在梁国皇宫之内晕倒,对南梁来说绝非是好事。
尤其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还是南梁后妃,尽管她曾是东齐大学士白仓之女。
第一百八十一章 恐慌之夜
殿上的各个角落不断传来窃窃私语之声,兰茝此刻开始痛恨自己因为习武的缘故而耳力甚佳了。
“身为我朝女将却偏帮东齐烨王。”
“怕是要借着这次机会挑起梁齐之争吧。”
“陛下真是引狼入室,好在与此女和离了。”
“若烨王不死,我等今夜都得死,还是将烨王早些火化了吧……”最后一个面上带着阴狠之色。
说这话的,是曾与兰茝同年入仕的朝中新贵,兰茝曾在官舍之时与他有过几面之缘,但二人从未交流过,他却对她心怀嫉妒已久。
“够了。”兰茝冷声呵斥,却连一个余光也未施舍给他。
她快速抬手按下了袖箭,还议论之中的朝臣只觉得一道银芒从眼前闪过,只听“砰”的一声,一支袖箭掉落在地。
而这只袖箭正与这位新贵的脖颈相差而过,他虽无性命之忧,但表皮却被擦破,鲜红而温热的血液正顺着他的脖颈不断流出。
这鲜红之色成功刺痛了旁边的官员的神经,其中一人早已对兰茝的“嚣张跋扈”积怨已久,厉声斥责道:“你身为我朝抚远将军,不仅偏帮东齐烨王,还伤害朝中……”
“官员”二字还未出口,又一道银芒闪过,这名朝臣的脖颈也被袖箭擦破了皮,他面色惊恐的看着兰茝,似是难以置信她说出手就出手了。
其余的官员忌惮兰茝的袖箭,皆被吓得不敢再说一句话。
兰茝冰冷的目光落在这两人身上,唇角挑起笑意:“若是再让本将听到什么不该有的议论之声,便不是擦破皮这般简单了,再染上时疫之前我会亲手了结他的性命的。”
其余官员闻言,只觉得脖颈处一凉。
她本不欲动手,但那句“将烨王早些火化”却成功挑战了她的底线。
兰茝抬起头来,看向高坐在上的梁荃,拱手请示道:“还望陛下圣裁。”
梁荃看了兰茝一眼,她方才的所作所为皆在他的意料之中。
若非顾及她还是梁国抚远大将军这个身份,方才那二人早已当场殒命。
她的雷霆手段,成功帮他震慑住了满朝文武。
至于被袖箭擦伤的那两位,他亦是连眼神也不会给他们一个,这样目光短浅,不识大体的朝臣,来日只会是梁国之危。
只是,烨王是否身染疫病还犹未可知,思及此,他开口道:“偏殿就在隔壁,抚远将军先领着烨王去偏殿吧,此处吵闹,也不便烨王休息。”
吵闹二字敲打在了方才议论的朝臣心上,让他们齐齐变了面色。
“臣遵旨。”兰茝亦觉得这是对云蔚最好的安排。
她与云衫二人将云蔚搀扶起,在众人的各异目光中走出了殿外,进了偏殿。
这偏殿正是兰茝当日参加武举文试的那个大殿。
她吩咐偏殿的侍女取来毯子和热水后,欲走出殿外。
“你要去哪里?”云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去请太医。”兰茝头也不回的说道。
所有人都因“疫病”这个字眼慌了阵脚,无人想到要请太医。许是槐城疫病一事,给了他们先入为主的印象,疫病药石无医,不然槐城也不会变成了一座荒凉之城。
今日的使臣宴会,太医们并不在参与之列。
梁荃的心神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所占据,他最先想到的是如何安抚朝臣以及各国来使,他亦没想到要请太医。
疫病未表现出明显症状之时,太医们是无法通过把脉看出来的。
皇城内,夜漆黑如墨,雨还在下着。
兰茝没有伞,手上也没有宫灯,她纤弱的背影没入大雨之中,开始奔跑了起来,如楼澜来时一般。
金銮殿内,因为兰茝离去前的震慑,殿上群臣再无人敢出声。
殿门被大大的敞开着,雨夜的冷风灌了进来,让靠近殿门口的人不由的轻颤了几下,但无人前去将门关上,他们知道殿门开着才是好的。
楼澜身上的衣服还湿着,冷风让她颤抖了一下,因为来得匆忙的缘故,她并没有换下身上的宫装。
现在情况特殊,梁荃已经下旨所有人都不得离开金銮殿,她也只能受着。
她轻颤着身子,牙关不住打颤着。
这一切落入了坐在她身旁的梁荃的眼中。
“委屈你了。”梁荃轻声安抚道。
楼澜面上露出笑意,无声的摇了摇头。
梁荃拉过她的手,欲用自己的手为她捂热手心,却发现她的手烫得惊人。
他心中突然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快速的拉开了楼澜的衣袖,只见她白皙的臂藕之上已布满了浅浅的红疹,虽不似白露那般密集的瘆人,但是却与她的症状如出一辙。
楼澜看到这些红疹时,眼中有慌乱之色,她终于知道为何白露说将她关在露华殿内是为了她好。
梁荃眉头紧皱。
楼澜来这金銮殿未过半个时辰,也无近距离接触过白露,殿上那么多人都无碍,偏偏是她染上了疫病。
他突然盯着她身上的宫装声音发紧的问道:“你这宫装是她的”
“是。当日闲妃为了借用臣妾的身份将臣妾的宫装穿走了,她的便穿在了臣妾的身上。”楼澜的心突然咯噔的一跳。
“但当日臣妾分明看过她面上的红疹,是用胭脂点上去的,那时她应然未染上这疫病才是。”她的声音带着急切之意,但却是极其小声的与梁荃商量着,深怕殿上的人知道她染上了这疫病。
梁荃面色冷硬的摇头道:“未必。白露方才说她并非身染疫病,而是身带疫毒,只是在每年梅雨之季爆发出来而已。你我都不知这病是否有潜伏期。这两日你在何处?与她可有接触?”
楼澜的心突然沉了下来,“臣妾因中了麻药的缘故,一直处于昏迷之中,并不知晓发什么了何事……”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低。
“朕要再一次对不住你了,楼澜。”梁荃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连他自己也未沉察觉的沉痛之意。
“来人,带容妃去偏殿。”他冰冷的声音突然在殿内回响。
殿上那些沉浸在恐慌与沉默中的朝臣,听到“偏殿”二字,瞬间如惊弓之鸟一般向这边看来。
楼澜垂着头,看不清神情,任由宫中侍卫将她带出殿外。
虽然梁荃并未言明为何要送楼澜去偏殿,但殿上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懂了。
随着她每一步的走动,满朝文武的心就沉了一分。
他们梁国后宫仅二妃,如今她们都染上疫病。
第一百八十二章 隔绝三日
楼澜在侍卫的陪同下,走出了金銮殿外,突然她停住了脚步。
“容妃娘娘这边请。”侍卫指着偏殿的方向,声音里不带一丝情绪。
夜色漆黑,楼澜的目光落在前方向此处赶来的人影身上,幽幽开口道:“等等。”
现在的雨比她方才来时还要大,兰茝拽着一个年老的太医奔跑在雨中,一同跑的还有一些年轻的太医,他们手中提着橘色的宫灯,在夜里发处微弱的暗芒。
在奔跑中,她的长发披散,一身朝服早已湿透,身上还同时背着几个医药箱。这样的场景不由让她想起了自己,因为担忧梁荃,方才也是这般拼命的在雨中奔跑着。
刚被毛毯捂暖的双足,此刻贴着大殿的石板,被雨打过的石板冷得刺骨,让她觉得浑身僵硬的几欲麻木。
“你这般拼命又是为了什么呢?”楼澜看着雨中的向这边跑来的兰茝,轻声说了这么一句,又对身后的侍卫道:“走吧。”
他们一同转身进了偏殿内。
偏殿内的灯火俱已被点燃,殿门口有两位禁军侍卫在把守,想来是为了防着云杉连夜带着云蔚离开。
偏殿内空旷而安静。云蔚的身子附在茶几上,身上盖着毛毯,这里并没有软榻之类的,云杉只能让他趴着。自云蔚昏倒之后,他的眉拧成了川字型,再没舒展开过。
楼澜的脚步声沉稳而有规律的响在偏殿之内。
云衫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目光又落在了云蔚的身上。在他看来,除了与云蔚有关之外,没有什么人和事能够引起他的波澜。
楼澜自然也不会自降身份和一名随侍搭话。她找了离他们稍远一些的茶几坐了下来,便盯着宫灯任由那些满含沉重和不幸的思绪肆意蔓延她的脑海。
“将军。”殿门口的禁军守卫见兰茝冒雨而来,对他行了一礼。
兰茝面带严峻之色,对他们点了点头道:“这些都是御医,我带他们前来是为了帮烨王确诊。”
“将军请。”两位守卫对她伸出了手,做出往里面请的动作。
兰茝快步走进殿内,在地上留下了一趟水迹,她一眼就看到了单手托腮,与她此刻一般狼狈的楼澜,不由得在心中惊了一下。
她又看向了尚在昏迷之中的云蔚,慎重的开口道:“还望诸位太医般烨王诊脉。”说罢,她又将肩上的几个医药箱一一交换给这些太医们。因为她有武功在身,跑起来比较快,为了帮他们减负,能尽量赶上自己的速度,便把所有人的医药箱都背在了自己身上。
“将军放心,这是臣等指责所在。”太医们面红耳赤的接过她手中的医药箱,虽然她是一名武将且武功高强,便是众多身形彪悍的男子亦不是她的对手。
可在这些男子的潜意识里,长成兰茝这般模样的,当是一国宠姬,是祸国殃民的存在。他们身为堂堂七尺男儿却让一个女子觉得是拖累,甚至帮他们背了医药箱,这怎能不叫他们羞愧难当。
兰茝见太医们应承下来,这才放下心来,走向了正在发呆的楼澜。
“容妃娘娘?”她试探性得出声询问,但楼澜并未从她得思绪之中回过神来,直到她走上前去,挡住了她面前的宫灯,楼澜转头看向她。
凑得近了,她才发现兰茝的容貌生得极好,好似从画艺精湛的画师的仕女图中走出来一般。虽然雨中的奔跑让她看起来有些狼狈,但披散的长发为她增添了一份惑人心魄的娇柔。
兰茝见楼澜虽回过头来看她,但目光依旧是呆滞的样子,便再次开口询问道:“容妃娘娘怎会在这。”
楼澜苦笑了一声,身体的沉重与头部的眩晕感让不欲开口说话,默默的掀起了衣袖,那凝雪的皓腕长满了红疹,似红梅绽放。
“娘娘你!”兰茝见到楼澜手臂上的红包正与抬手探向她的额头。
“啪”的一声,她的手突然被人打掉了。
兰茝有些疑惑的转过头去,看向将她的手拍开的人,正是那位被她拽着来的老太医。
老太医看着她这般随意的举动,气的胡子翘的老高,“什么抚远将军,不过是无知的女娃娃,容妃娘娘这症状一看就是患了疫病,你这般随意用手出触碰病患还要不要命了。”
兰茝被他一排,面带无辜之色的嘟囔道:“我这不是一时心急吗,这老头儿一定是被我方才拽得怀恨在心了。”
“欸欸,老夫都听到了。”这老太医将一块棉布裁成得面罩扔给她道:“戴上。”说完,他又从医药箱内拿出一块给自己戴上,而后取出绸布盖在楼澜的手腕上,开始诊脉。
兰茝见他这副颇为娴熟的模样,连忙戴上口罩,开口道:“老太医您知道这梅疫之毒?”
“什么老太医。老夫正当壮年,风华正茂。想当年曾也是一名军医,也随军去了槐城,对这梅疫有一定的了结,只可惜,终是未找到痊愈的救治之法。”他感叹出声。
兰茝看着他发白的鬓发,忽略了他那番正当壮年,风华正茂的言论,请示道:“那这疫病可有传播的规律,比如何人更容易染上这病。”
“体质虚弱者,尤其是容妃娘娘这样淋过雨之后更容易染上这梅疫。”老太医说完,目光似有若无的从兰茝的身上瞟过。
不过,他倒是失算了,兰茝自小未有头疼闹热之病,也从未将自己归类于体质虚弱这一类人之中。老太医一提及这话,她脑海中的第一反应便是云蔚。
云蔚的体质自是不必说了,自来到南梁之后便晕倒了两次,白露又对她积怨已久,方才离他又近,指不定是有备而来。
她的心不由的“咯噔”了一下,有些艰难的转头向云蔚那个方向看去。
那些年轻的太医们也戴上了棉布面罩,此刻已诊断完毕,其中一位请示老太医道:“烨王殿下目前的症状似风热之症,且身上未起红疹。”
老太医头也不回的说道:“梅疫起初的症状却与风热之症相似,去年有些人身上的红疹发得比较迟,将这病当成风热之症对待,疫病才在全城蔓延。先将烨王殿下与众人隔绝三日左右再看情况。”
说罢又从楼澜的腕上收回了手,面色凝重的说道:“容妃娘娘这症状,确诊梅疫无疑。”
第一百八十三章 处理家事
“你们留两人在这里分别照看他们,其余人随我去大殿。将他们离得远些。”
“是。”这名老太医虽不是太医院院令,但德高望重,医术高超,故太医院的太医们都很京中他。
他又看了一眼云杉道:“这位小随侍,你家烨王如今还无法确诊,你还是莫站在他身边得好。”
云杉知道这对他和云蔚都好,面无表情的对老太医鞠了一躬,站到了稍远的地方去了。
说是稍远的地方,其实也只离云蔚仅三步之遥罢了。
老太医见他这样,面上露出了担忧之色,摇了摇头道:“可怜这小随侍,年纪虽轻,却患上了面瘫之症。”
云杉闻之,唇角几不可察的抽动了一下。
他总觉得这老头儿在说戏谑之言,可是他没有证据。
“女娃娃,你虽身强体壮,但在这待得久了,难保会染上梅疫,也随我一同去大殿之上吧。”
兰茝闻言,在心中默默得过滤了“身强体壮”四字,对老太医道:“谨遵太医令。”
几人刚要迈步离开,坐在茶几边上的楼澜突然开口了:“将军今夜这般拼命可是为了烨王。”她分明看见兰茝看向云蔚的目光里盛满了担忧之意,就如她方才看着梁荃一般。
几人因她的话而停住了脚步,就连云杉的目光也向这边看来,他亦想知晓兰茝的答案。
兰茝回过身来,对楼澜郑重的鞠了一躬道:“不是,这梅疫之毒来势汹汹,若不及时做好应对之策,只怕汴京城将不复往日繁华。”
她虽未经历过槐城梅疫之乱,但也知若是汴京染上了疫病,只怕百个槐城也比之不及。
兰茝这样的回答让楼澜一愣,未在说话。
“若娘娘无别的吩咐,那微臣便先行告退了。”
“嗯。”
楼澜转过了脸去,面上的潮红之意在宫灯之下越发的明显,竟未再看他们。
听着众人的脚步声逐渐从偏殿消失,这才缓缓开口道:“倒是个不一般的女子呢。”
她面对的正是站在他不远处的云杉。
云杉听到他的话,倒是颇为认同的点头都:“确实是个不一般的女子。”
金銮殿上,诸位大臣沉浸在梁荃的那句“将容妃送至偏殿之中。”他们开始坐立不安,隔三差五的就掀开自己的衣袖查看自己是否起了红疹。
原本聚在一块的朝臣们不在与他人坐在一块,而是四散着坐开,好似曾经的同僚是致命之毒,只要与他们多说一句话,自己也会马上命丧黄泉。
“陛下,让太医们为诸位大人检查一下罢。”兰茝跨进殿中,再次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应该说殿内的满朝文武皆被她身后的数位带着面罩的太医所吸引,他们眼中的神采瞬间如在夜空爆破的烟火,目露希冀之色看着这群人。
楚瞻的目光却落在了兰茝的身上,她身上的官服被夜雨浸出了深色,长发披散着,虽带了面罩遮去了半张脸,但依旧可以看到她苍白的面色,他的眼中露出了心疼之意。
她与南梁之间本就结怨,虽做了梁国的抚远将军,却只需在有战事发生之时出力即可,对这一切原本可以置之度外,却在满殿文武百官人人自危之时挺身而出,为他们奔波。
“准奏。”梁荃开口道。
他这话一出口,薜荔早已按耐不住从座位之上站起身来,上前对兰茝道:“兰茝,让他们先给我看看。”
老太医一看薜荔这嚣张跋扈的模样,唇周的白胡须再次气得翘了起来:“这位是。”
兰茝恭敬的答道:“北燕昭王燕薜荔。”
老太医闻言斜了兰茝一眼道:“原来是将军的弟弟,难怪都是这般不知轻重。放心吧,看令弟这般气焰嚣张的模样,恐怕还能作威作福个三五十年。”
薜荔的面色瞬间变得阴沉,他今夜已经忍耐的够久了,“老东西,你说什么呢。”
他的话刚说出口,兰茝便一个手刀劈在了他的脖颈处,薜荔瞬间晕倒在地。
“嘶。”诸位太医瞬间觉得颈后一凉,而那些朝臣们早已见识过兰茝的手段,已经麻木了。
兰茝面色如常的对老太医道:“薜荔乃我之家事,时疫之症在国事,这家事我已解决,还望诸位太医们专心处理国事。”
她心中虽对薜荔有私心,但理智却让她不得不将他打昏,若是薜荔再闹下去,这夜宴之乱只怕要再添上一桩。
老太医突然笑出声来,对兰茝目露赞赏之色:“好一个家事国事,将军倒是看得通透。”说罢,他便不再对兰茝多言,带着其余太医们为朝臣们检查了起来,并给他们逐一分发了棉布面罩。
楚瞻趁乱之际,从座位上起身,走向兰茝。
兰茝正将薜荔扶起,靠着殿门。刚做好这一切时,眼前突然一片黑影落下,她伸手去抓,是一件外袍,正盖在她的头顶之上。
兰茝取下外袍,看向将外袍盖在她头上的楚瞻道:“你这是做什么。”
“梁国的国事与我无光,自然是过来处理家事。”这话从楚瞻口中说出,倒是多了一分大义凛然的味道。
兰茝被她的话一噎,斜了他一眼道,看向了手中的外袍疑惑道:“你的外袍还穿在身上,那这是哪里来的?”
她举起来仔细研究了一番,又皱眉道:“看着怎么有些眼熟。”
一向云淡风轻的楚瞻,此时面色微红,好似也中了疫病一般,指着明月开口道:“这是明月的外袍。”
兰茝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此刻明月穿着一件单衣,缩在大殿的角落,面带哀怨之色的看着二人,仿若谁家被欺凌的小娇娘。
兰茝无情的笑出了声来。
楚瞻轻咳了一声,瞬间恢复了他那清贵公子形象,对明月道:“事急从权,你武功高强,少穿一件外袍不碍事。”
说罢便蹲下身来,便从兰茝手中取过那件外袍,神色认真的为她擦拭起淋湿的长发来。
兰茝还在幸灾乐祸之中,对他的反应有些始料未及,挑眉问道:“这便是你说的处理家事?”她虽问得义正言辞,却还是心虚得瞟了一眼殿上的朝臣,见他们都在关心自己的身体,无人注意这边,这悄悄才放下心来。
楚瞻早已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你虽身强体壮,不会感染风寒,但终究是女子,要学会照顾好自己。”
虽是关心之言,此时在兰茝听来却甚是怪异,莫不是她男子扮得久了,才老有人说她身强体壮。
说好得她是艳冠六国的贵女呢?
思及此,她面露不满之色的对楚瞻道:“大人我是有身份之人,哪能自己照顾自己,这事应随侍代劳才是。”
楚瞻擦拭的手一顿,眼中的笑意更甚:“求之不得。”
第一百八十四章 兰姜隐忧
虽然朝臣们没有向这边看来,但二人的举动却落在了梁荃及几位来使的眼中。
梁荃本就关注着兰茝,此刻见她与楚瞻相处时,眼神清亮,眉眼之间皆是娇柔之色。她正歪坐着,长发披散,不知道楚瞻与她说了什么,她露出了羞恼之意。
他追逐了兰茝十一年,以为自己对她足够了解,坚毅的,张扬的,隐忍的。
他何曾见过这样的兰茝,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一男子为自己擦拭湿漉的头发,面上的娇羞之色如三月的春绯。
他与楚瞻亦算旧识。
楚瞻虽看似温文尔雅,却如他一般不会轻信任何人,也极少有人能够走进他得心底,此刻确蹲在殿门口,温柔的为兰茝擦拭头发。
这两人的相遇,如人间至艳之花飘在了高岭之巅的雪松之上,成了独特的绝色之景。
西门鸿原以为楚瞻会担忧楚皇后一事,不曾想却在为这位南梁的抚远将军擦拭头发。
想起来,二人的关系非比寻常。
周玉衡看到这一幕时却想到了更长远的事,他低声问身后的兰姜道:“你这位皇姐可有说,她与西楚太子之间的关系?”
兰姜此刻跪坐在地,浑身的不适之感让她几欲昏厥。
她目光越过满殿群臣落在了楚瞻与兰茝的身上。那眼中,既有她与楚瞻谈笑的震惊,也有艳羡,这两人虽在殿门口,却好似敛尽了满殿风华,让人移不开眼。
如文人的锦绣华章,似画师所绘的长卷丹青,美好的让人想妥帖收藏。
但她更怨怪兰茝对她隐瞒了她与楚瞻之事。
兰姜强撑着笑意对周玉衡道:“姜儿初来南梁之时,便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不简单,曾也问过二姐姐此事,但她矢口否认了,许是女儿家娇羞的心理在作祟。”
她再次对周玉衡撒谎了。他们本就是因利益联姻,周玉衡并不爱她,若是她连利用价值都失去的话,那她便会在北周宫廷孤寂终身吧。
周玉衡对兰姜的话将信将疑,他并不认为此刻在殿上与楚瞻不顾礼节,不顾男女大防调笑之人会有女儿家的娇羞,兰茝的彪悍他在燕京猎场已经见识过了。
无论何种原因,都无法打消他心中的顾虑。
楚瞻之谋略,燕兰茝之将才,以及他们背后的燕、楚两国,都是他的心头大患。
虽西楚还未露出争天下之意,但他二人如果在一起,燕楚之间便有了密不可分的关系,北周与北燕结盟的优势便会降低。
若楚瞻也有意逐鹿天下……
周玉衡看了一眼跪坐在身后的兰姜,陷入了沉思...
到时,燕王会选择帮燕兰茝呢,还是兰姜。是愿意支持楚瞻与西楚结盟,还是选择他。
怎么看,他都是处于劣势的一方。
“周太子殿下,请让老臣为您诊脉。”这时,老太医走到了周玉衡的面前。
周玉衡回过神来,配合的掀开了衣袖,“有劳太医了。”
老太医诊过脉后又对身后的兰姜道:“这位贵女也请伸出手罢。”
兰姜听到老太医的话错愕了一下,伸出了手来,她如今扮作侍女,没想到这名梁国太医竟称呼她为贵女,倒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老太医将锦帕覆在她的腕上,但眉头却皱得越发的紧了,“贵女可觉得头晕目眩?”
兰姜闻言,心中咯噔了一声,连忙摇头道:“奴神志清明,无任何不适之症。”
老太医点头起身,走向下一处。
他虽觉得兰姜的脉跳得极快,但是隔着一方锦帕他感觉不出她手臂的温度,又见她神色如常,目光清明,便离开了。
这期间陆续有几位老臣被发现染上了疫病,被带出了大殿,那些新贵们倒是安然无恙。
此刻,兰姜的心在剧烈的跳动着,从方才她便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但是却不愿让任何人知道她的现状,甚至不敢怀疑自己是否得了梅疫。
她的手心渗出了薄汗,伸出一只手让老太医诊脉之时,另一只手正握着银簪,深深的扎进自己的大腿处,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又过了半个时辰,太医们才对梁荃禀报,殿上的人尚无大碍,不过每个人的体质不同,需要等明日,再看情况,今夜还不能离开。
殿中人早已做好了留宿金銮殿的准备,且梁荃还在殿上坐着,故无人对此提议有任何的异议。
此刻有太医们也一起夜宿殿中,让众人心中多了一分安心。
检查过后,殿上再次恢复了安静,甚至有些人感觉到了倦意,开始伏案浅眠。
殿外的雨停了又下,好似兰姜此刻的心起起伏伏。
周玉衡感觉到了她的呼吸紊乱,头也不回的对她道:“若是觉得倦了,便睡一会吧。”
“谢殿下关心。”周玉衡没看到她面上的挣扎之意,兰姜也不敢告知他自己的现状,只是在心中默默的安慰自己,许是真的困倦了,所以眩晕感才会不断袭来。
她小心的俯在案上,却不敢让自己真的昏睡过去。
殿门口,楚瞻为兰茝擦拭完头发后,又将明月从角落提起,让他用内力为兰茝烘干衣裳。
明月突然觉得自己的随侍生涯开始一片黯淡。
从前,公子还未遇到兰茝之时,他虽做一些暗杀及训练暗卫等见不得光之事,但却惊险刺激。自公子遇到兰茝之后,他不仅沦为了车夫,一身武艺竟用来为她烘干衣服,甚至连外袍都被公子征用了为她擦头发。
可是,清泉却只需在一旁照顾被敲昏的薜荔...
“能者多劳。”楚瞻冠冕堂皇道。
突然,明月觉得他的怨气更重了。
黑夜被殿中人紧张,忧虑,恐慌的心情拉得无限漫长。
次日,黎明的第一道光照进殿内之时,太医们再次为众人检查起身体,确认无碍后才将他们放出宫去。
被敲昏的薜荔早已在午夜之时醒来,明月为了泄愤,又点了他的哑穴,他心中虽愤恨,但也无可奈何,毕竟他打不过明月,只能让自己昏睡过去。
“昨夜之事,还望诸位勿告知族中人。”梁荃的话带着警告之意。
昨夜他一夜未眠。
满朝文武自然知道此事事关重大,齐齐起身道:“臣等遵旨。”
至于其余几位来使,他们都是心比天高之人,并不屑用这种手段去让南梁举国恐慌。
西门鸿与魏王不合,楚瞻置身度外,周玉衡更欲在战场之上与几人一决高下。
周玉衡听了梁荃的话,站起身来,拍了拍伏案的兰姜道:“天已亮了,让太医看过之后,便出宫吧。”
第一百八十五章 梅疫之谜 (一)
兰姜的思绪翻涌了一夜,被他这么一拍,吓了一跳,迅速的站起身来。
周玉衡虽觉得她从昨日起就有些不对劲,但很快就不去深究了。
想来是因为夜宿梁国大殿的缘故,他觉得自己都有些心浮气躁了。
“走吧。”他一心都在他的万里山河上身上。
兰姜垂着头,如一名侍女一般无声的跟在他身后。
今日,为他们检查的是一位年轻的小太医,见二人并无大碍,很快便放他们离去了。虽觉得兰姜面色不对,但在殿中过夜的人,面色都不怎么好。
今日,雨终于停了,兰姜咬着发白的唇,坐上了驶向使臣会馆的马车。
困于金銮殿一夜的朝臣们也如获大赦一般出宫去了。
偏殿的楼澜与梁荃一样,一夜无眠。
偏殿的灯火也亮了一夜,约至夜半十分,昏倒的云蔚才醒过来,他面上的潮红之意还未褪去。他醒来后,只是看了楼澜一眼,二人便相对两无言。
兰茝被梁荃派去审问被关押的白露,离开前她看了一眼早已醒来,却因栽了面而装睡的薜荔,对楚瞻道:“劳烦您将您的小舅子带回使臣会馆好生管教,等您小舅子的姐姐忙完了之后再回去对他严刑拷打。”
正在装睡的薜荔听了兰茝的话,额角的青筋跳了一下。
楚瞻面露纵容之色,轻笑出声:“谨尊将军口谕,不过,小的以为“小舅舅姐姐”这个称呼太过冗长,得改。您觉得呢,夫人?”
“夫人”二字让兰茝的心不可抑制的悸动了一下,羞红了脸,压低了声音对他道:“什么夫人,本将军不要面子的吗?”说罢,逃也似的离开了。
她虽在外猛如虎,但到了楚瞻面前,不过是毫无还击之力的猫儿。
兰茝到了偏殿,唇上的笑意才逐渐的收敛。
在审问白露以前,她预备先去探望云蔚。进殿后便看到殿内除了云蔚、楼澜还有梁荃与内侍总管。
“臣参见陛下,容妃娘娘。”
“不必多礼,朕不是让你去审问娴妃了吗。”梁荃问道。
兰茝看了云蔚一眼,对他道:“臣与娴妃娘娘并无交情,只怕审问不出什么来,故来此想请烨王殿下与我一同前去。”
“不行。”云杉听了兰茝的话立马上前护犊一般的挡在云蔚的面前对她道:“王爷如今身体虚弱,是否感染疫症还未知,若是再去见娴妃,这怕这梅疫不得也会得了。”
梁荃,楼澜与兰茝等三人听到云蔚的话,同时面色发白。
兰茝有些歉意的对云蔚道:“是我考虑不周了。”
云蔚摇了摇头道:“此事本就因我而起,我随你一同去吧。”
“王爷!”
“我意已决,不必再劝。”云蔚的话中带着不容拒绝之意。
与此同时,楼澜已退到了离梁荃的十步之遥的地方,俯身跪拜道:“臣妾已染了梅疫,望陛下勿再来探望臣妾,以龙体为重。”
梁荃的目光落本在兰茝的身上,听了云杉之言,他还忧心自己让兰茝审问白露是否过分了,但此刻见楼澜跪地祈求之言,心中更是动容。
只怕,世间再无一人去楼澜一般,事事以他为重。可他,却也负了她一次又一次。
他走上前去扶起楼澜,“朕差人送你回寝宫吧,那比这要好一些。”
“谢陛下。”
白露此刻被关押在宫中的地牢里,已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这地牢极为隐蔽,外人并不知晓宫内有地牢,这是梁荃登基后私设的。
在他看来,某些让人夜不能寐之人还是关押在自己身边为好,比如前内侍总管。
白露被押进地牢之后,前内侍总管一眼就认出了她。
“老奴竟没想到,自己的得意高徒竟是一名女子还爬上了新皇的床。怎得,现在成了弃妃了?”他这话说得极为不堪入目。
白露不屑的看了他一眼,笑出声来,“师傅,徒儿这是怕您在地宫孤寂,下来陪您了。”
这声师傅让前内侍总管双目赤红,眼神阴狠,恨不得将白露撕成碎片,他有今日的局面,全是他这位好徒弟造成的,“你究竟是谁?”
“你很快就知道了。”白露因为梅疫爆发的缘故,头疼欲裂,不欲与他多言,倚靠着角落,闭目浅眠。
她不说话,内侍总管亦无可奈何,长夜在二人的沉默之中流逝。
地牢内暗无天日,只有几缕烛火闪动着微弱的光,白露被关在这也不知时日几何。
似乎才过了几个时辰,又似乎过了很久。
这时候,地牢的门口突然传来了铁索被打开的声音。
白露迅速的睁开了眼,内侍总管亦闻声向门口看去。
铁门被打开时,发出了尖锐的金属摩擦声,兰茝与云蔚、云杉三人走进地牢内。他们三人面上皆带着棉布面罩,云杉因惧怕云蔚出什么意外,一直站在他的身前。
白露见云蔚进地牢来,眸中闪过异样的神采。
可她说出的话确实满含讥讽之意:“白露倒是三生有幸,烨王与抚远将军竟会一同前来探望我这阶下囚。”
但她看见云蔚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神采却被兰茝捕捉道了。
兰茝假意讥讽的对她道:“探望?您莫不是做了几日梁国的娴妃娘娘便忘记自己是东齐细作了吧。”
“什么!东齐细作!”内侍总管双手抓着牢房的铁栏杆,惊叫出声。
“原来这还有一个人,云杉,交给你了。”兰茝瞟了一眼内侍总管便吩咐身后的云杉,“事关东齐与烨王之事,你也不希望有外人知道吧。”
云杉听了兰茝的话,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她从看守地牢的暗卫手中接过钥匙,进到内侍总管的那间牢房,很快便将他揍服帖了,然后又面无表情的从牢房内出来,将钥匙交回了暗卫手中。
兰茝看着被揍得昏死过去的内侍总管,满意的点头,又看向白露道:“你即便是不念旧情,也不该如此狠心,对烨王下此毒手。”
“什么?”白露对兰茝的话有些不明所以。
兰茝看着她,将云蔚的衣袖掀起,上面布满了红疹,“你如此大费周章,爬上南梁后妃之位,不就是为了在使臣宴会上,设计陷害烨王,让他与你共赴黄泉吗?”
白露那不屑的神情早已被云蔚染上疫病这消息击垮,她难以置信的摇头道:“不可能的,不可能。”她开始厉声反驳兰茝的话,“这疫病只会传染体质虚弱者,烨王武功深不可测,怎会与我说几句话便会感染疫病。”
她又急切的对云蔚解释道:“我之所以成为南梁后妃,都是为了你,你不是欲谋夺天下吗?使臣宴会上四方来贺,梅疫之毒从皇城蔓延京都,到时梁国山河动荡,东齐举兵攻之,江山唾手可得。我并不知你是东齐来使,但即使你出席了这场宴会,以你的体质,也不会轻易染上疫病。”
果然不出兰茝所料,这位白蒹葭还对云荟旧情难忘,兰茝一激,她就托盘而出了,但事情的真相远不止于此。
“体质?”兰茝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故作惊讶的开口道:“白小姐莫不是还不知,东齐有两位烨王。”
她的话,让白露的面上瞬间失去了血色。
第一百八十六章 梅疫之谜 (二)
两位烨王!
白露觉得兰茝似在和她说着什么天大的笑话,“我与烨王自小一起长大,若青梅竹马一般,我怎不知会有两位烨王。”
兰茝转过头来对云蔚道:“这个还是你来解释吧。”
云蔚叹了一口气,他因带着面罩的缘故,看不清楚情绪。
他还是第一次与人解释自己的身份,想到这他看了兰茝一眼。云杉与阿荟都与他提及过兰茝早已知道他的身份的事。听说,兰茝第一次见到阿荟之时,就知道他不是自己了。
他倍感幸运的长呼了一口气,这才问白露道:“蒹葭可听过,日月同辉,双子星诞,风云际会,国之将亡这话。二十一年前,司天监将这话上达天听,云栖王府有双生子诞生,便是我与我的兄长,当时的齐王为了国运,责令父王将我们其中一人杀掉,但父皇不忍,杀掉了一民间孩童以瞒天过海。”
说道这,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沉重:“蒹葭,其实自小与你一同长大的烨王云荟蔚,是两个人,我叫云蔚,还有一位兄长叫云荟。”
“怎么可能,这太荒谬了!”白露失控的惊叫出声,但那十六字话她确实听父亲提起过的,那时候,她只知道阿蔚有一位兄弟不在人世了,没想竟是二子共用一名。
“是真的,正因如此,烨王才不能娶你。”云蔚的话宛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白露跌坐在地。
如果与她一同长大之人是两位的话,那她这些年来的感情又算什么。
此刻的她面色苍白,嘴唇轻颤,抬起头来,目光带着乞求之色看着云蔚道:“你可否告诉我,这些年来,我所爱之人究竟是云荟还是云蔚?”
听到这话,便是兰茝也心中不忍。
“你喜欢的烨王是什么样的?”云蔚反问她道。
云蔚的这话让白露面色一怔,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她与倾慕之人最后一次见面之时,他也曾问过自己,“蒹葭,你喜欢的我是什么样的?”
直到今日,他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可那时她的回答是,“你所有的样子我都喜欢阿。”
“当时,我与烨王最后一次见面时,他也曾问过这个问题,问这话的是你,还是他?”
“是他。喜欢你的一直也是他,喜爱喝你的青梅酒的是他,曾对你念‘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是他,将《蒹葭》这诗挂满整个房内的也是他,他爱习武,爱骑马射箭,却唯独不喜吟诗作赋,你们曾经对的那些词是出自我之手,与你下棋那个人也是我。你是大学士之女,从小喜欢舞文弄墨,他为了讨你欢心,时常让我为你写诗。但我不会武艺,因曾经受过致命之伤,所以这身体也算油尽灯枯了,会得疫病也不奇怪。”
白露闻言,泪流满面,“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我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吗。”
云蔚摇头道:“我们冒不起这个风险,若是这个秘密被人知道了,那我们云栖王府便犯了欺君之罪,再加上那十六字预言,按罪当满门抄斩。”
白露此刻确无论如何也听不进他的话了,她的精神面临着几欲奔溃的状态,“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这几年我究竟经历了什么。”
兰茝听到她这话,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她知道白露接下来的话才是他们今日此行的重点。
她看着云蔚,心跳不自觉的加快。从一位东齐涉世未深的妙龄少女成为南梁后宫嫔妃,曾还是潜伏宫中的一名太监,身带疫毒,让梁国北境边城成了一座荒凉之城。
她觉得她的故事可比自己的精彩多了。
这时,云蔚开口了:“也是因为你,才有了天下人皆知的这个烨王。你嫁人的那年,我与阿荟被封为烨王,他说想过上光辉灿烂的一生,自那以后便流连红楼,与优伶们无边风月,身边的女姬好像二十四节气那么多。我以为他会忘记你,可这么多年来,他身边的女子,竟没有一个叫白露的。你不是早就嫁人了吗,怎会出现在南梁。”
“你可去过东齐的罪奴之城?”
白露突然问了这么一句无光的话,让云蔚与兰茝面上一愣。
他们只去过南梁的罪奴之城,却从未去过东齐的,倒是不知这二者之间有何区别。
云蔚摇了摇头,等着她的答案。
“嫁到夫家之后两年,我因体质虚弱不能生育而备受冷落。那时候,烨王之名在齐京如日中天,有官员来访府中,口中议论的尽是你……”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有些艰难的改口道:“引论的尽是你们的事。有一日无意中得知烨王有覆了东齐政权之意。那时我在府中度日如年,想着不如帮他做些什么,便暗中关注起你的一句一动来,也知道烨王以节气命名身边的女姬之事,但这些女姬离开你们后都消失了。”
她又听了下来,看了云蔚一眼,见他眸光震动,一脸难以置信,又苦涩的开口道:“看来欲谋夺天下的还是他,只是你竟不知这些事。”
云蔚眉头微皱,虽然他欲帮衬云蔚。但他自他有了权势的野心之后便不再什么都与他分享了,自他受伤之后,他才将那些年所作之事告知于他。
“我才发现他之所以频繁的更换女姬,不过是用风流的假象掩人耳目,那些女姬最终都会被送往罪奴之城。”
这倒是让兰茝分外不解,但知道云荟不会这般狠心绝情,抛弃这些女姬之后就要将让她们入了奴籍,她开口询问道:“莫不是你也混入这些女姬之中一同去了罪奴之城?”
白露点了点头,“与其做个深闺怨妇,不如去罪奴之臣一探究竟。”
“这些女姬被送往罪奴之臣有何作用。”兰茝与云蔚异口同声的开口道。
白露的面上露出了一丝恐惧之意,“东齐身为六国第一富庶之国,但国家不用为百姓的温饱担忧,且有大把闲钱之时,便会做一些他国未想到之事,比如研究如何让疫病之毒植入人体,又在一定的潜伏期内爆发出来。”
白露的话让云蔚与兰茝心惊,若真是如此,那身带疫病之人是否不止白露一个,这许多会有几十或者几百人身带疫病之毒,若是让这些人遍布其余五国,东齐何愁大业不成。
第一百八十七章 梅疫之谜 (三)
兰茝想到这,背后渗出了冷汗。
但云蔚更为心惊的事,这般泯灭人性之事可能与云荟有关。
“你可知与你一样身带疫毒的有几人,这幕后的主使之人又是何人?”云蔚问这话时口腔发紧,生怕东白露的口中听到云荟的名字。
但白露却摇摇头道:“我与那些女姬被带到了一个罪奴研究所,里面有大量的罪奴每天都要被迫试药,男女老少皆有。有为国君研究长生不老药的,为贵女研究养容丸的,而我与那些女姬用于研究疫之毒。虽去的人很多,但这并非容易之事,故每天都会有人死去。节气之名似乎成了我们的代号,每日都按照节气的排名去试药。”
其实,她对云蔚撒谎了,白露之名她很早取了,因那些人里缺少了白露,故她就被叫了白露之名。
“在那些试药之人死亡之后,便会有新的罪奴加入顶替他们的节气代号,不止是他身边的人,各处来得都有,所以我也无法判断这幕后主使之人是否是他。”在那段黑暗的时日里,他们这些代号节气之名的试药者,一同编了节气之歌,在被药物折磨的撑不下去之时,便在心中唱这首歌。
后来,她侥幸存活,离开了那个地方。但那些节气之名与节气之歌却给她留下难以遗忘的印象,每当有节气来临,又过去之时,她都会在脑海中像起对应的面孔和他们死去时的样子。
立春、雨水、春风、清明、谷雨……
“但是这个计划与槐城百姓又有何关联,数以万计的人民都因这场梅疫而丧生。”兰茝听到这一切时,心中怒火中烧。
罪奴之城内永远充刺着她无法想象的黑暗,南梁女奴送往北燕为军姬,北燕女奴在燕京猎场内成了燕京权贵们的猎物,北魏的罪奴们成为门阀泄愤与屠杀的工具,如今东齐的这些罪奴为了上位者的野心饱受着试药的折磨。
槐城时疫一事让白露再次崩溃,那是她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光。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白露疯狂的摇头道:“我被那些人流放的南梁北部边境之城,是为了验证他们的成果,我不知道我身上的疫毒爆发出来竟是这样的。在我精神崩溃之际,那些人又让我去南梁宫廷,我本想一死了之,可却听说攻陷梁国,逐鹿天下是烨王的夙愿。”
前梁后楼珏彤强势,不允许容貌太过出众的侍女出现在梁国宫廷,她无奈之下,只能扮作内侍。但入宫之后,每晚都会被梦靥惊醒,便偷偷至冷宫的角落烧纸祭拜,不曾想便遇到了梁荃,
云蔚的心因白露的话陷入谷底,果然一起还是因阿荟的野心而起吗。
这一番话让兰茝心惊,更能理解为何楚瞻要设这么大一个局,重组天下政权,废除罪奴制度。
各国的罪奴之城都是人间炼狱与无尽深渊。
审问完白露之后,兰茝匆匆写了一份证词交给梁荃便失魂落魄的出宫去了。
云蔚因还在观察期的缘故不能出宫,而是住进了太医院的偏房,以便太医们随侍诊断他的病情。
楚瞻从宫中回来之后,便一直在兰茝的房中等她审问完归来,因为他们二人之间有很多信息需要同步。
兰茝回到使臣会馆之后,也是先去的薜荔与楚瞻的那间房,发现房中并无人这才折回了自己的房间。因为情绪不佳的缘故,她粗暴的撞开了房门,出现楚瞻竟在房内等她。
“你怎会在这?方才我去你房间找你,发现没人,便又回来了。”
楚瞻起身走到她面前道:“我来此的目的应当与你找我的一至,都是为了梅疫一事。你审问娴妃结果如何了?”
兰茝将一切全盘托出,在这个过程中,楚瞻的面色越发的苍白了、,尤其是听闻“罪奴”、“试药者”、“二十四节气”与“争权”之间的联系时,他很快就想到了此刻尚在北魏西门一族的楚后魏缨。
“阿酒。”一向运筹帷幄的楚瞻第一次有些无措的叫了兰茝的名字。
他突然紧紧的握住了兰茝的手。
他用得力道极大,兰茝被他握得生疼,他看到他修长得手指骨节发白,因为用力得缘故微微颤抖着,“你怎么了。”第一次见到她这样,便是兰茝也有些担忧了。
“我的母后她如今被安置在北魏西门一族之中,去年我找到她时,她已神志不清了,我无法得知这十多年来她究竟经历什么,又辗转于何处。但西门鸿来南梁之前,曾问她又什么话要带给我时,她背了二十四节气,那时西门鸿以为她不过是说一些疯话……”
楚瞻的话让兰茝心惊,她甚至无法安慰他这一切都是巧合。楚皇后这个身份太过扎眼,她成为试药者比起其余人更有价值,不论她最终去了西楚还是回了北魏,都会在那个国家掀起滔天巨浪。
她甚至怀疑她是因为试药的缘故而精神失常。
此刻她在西门一族,西门乃北魏第一门阀大族,无人知道她是否身带疫毒。若是,有那西门一族将会面临灭族之危,甚至影响整个北魏京都。
更何况西门鸿于楚瞻之间还有一番交情。若本是因仗义之举收留友人之母,最后却落得个搭上全族的下场……
“回北魏吧。只有回去了才能确认真相。”兰茝回握她的手说道。
“若是母后真的身带疫毒呢,我要如何?”他找了她十多年,忍受了常人难以忍受之痛,不曾想,结局竟是这样的。
倒时,他要杀了她以谢天下吗?
室内,二人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而使臣会馆的另一边,兰姜自从皇宫内回来之后,借着沐浴为由一直待在偏房之内。周玉衡的心思全被他的大业所霸占,自然没有注意到她的这些小心思。
兰姜已在浴桶只能泡了许久,她看着身上还很浅的细小红疹,欲将它们搓洗掉,小小的伤口渗出血来,这强烈的的疼痛感让她混沉的思绪一次次恢复清醒。
她不能染上疫病,若是他得了这病,对玉衡来说就再也没有利用价值了吧,她会被遗弃在南梁,被疫病折磨至身亡,燕周的结盟说不定也会瓦解,倒是北周北魏的大军会踏足北燕吗?
她越想越远。
恐惧让她颤抖了一下身子,她拂着眩晕的额头,从浴桶内起身,将身子擦拭干净后,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找个角落,将这些衣服扔了。”她将刚换下的衣裙扔给随行侍女道。
“是。”
侍女无权过问主子的决定,按照她的意思,将这衣裙扔在了会馆后门的垃圾堆中。
不久之后,便有路过的女乞丐如获至宝一般将这套衣裙捡走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全城恐慌(一)
这一日在表面平静无波,却潮流暗涌之中翻篇而过。
当夜,兰姜以身子不适为由,未与周玉衡同寝。
第二天一早,天际才刚露出鱼肚白,楚瞻今日要启程前往北魏,兰茝前往他的房中相送。
“保重。”兰茝在情感之上是个不善言辞之人,尽管心中有诸多不舍,但说出口的话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一句保重。
楚瞻停下了收拾行李的手,一把拉过她,将她圈在了怀中,“阿酒,你想说的,就只有保重吗?”
一时间,他身上如兰似麝的香气萦满了兰茝的鼻尖,她深吸了一口,鼻头有些胃酸给,心中突然涌起让她陌生的失落之感,想了想又咕哝了一声:“我……等你回来。”
声音细弱蚊蝇,往日在朝堂之上侃侃而谈的气势在这一刻竟一分也使不出来。
“呵。”楚瞻突然笑出声来,兰茝伏在他的怀中能感觉到他在胸腔轻微的震动。
“既然你没什么话对我说,那就换我来吧。”
兰茝在他的怀着抬起头来,好似一个懵懂的孩童一般看着他,“你要与我说什么。”
楚瞻捧起她的脸,一下子将唇贴在她的唇上,笑着开口道:“我要开始说了。”他的声音变得低哑而有磁性。
说罢便撬开了她的唇齿,成熟男性的气息瞬间萦满兰茝的口腔,她浑身传来酥麻之感。
过了许久,楚瞻才放开了他。
他好整以暇的看着兰茝面上的红云,还看不够一般捏了捏她莹白中泛着粉泽的双耳,“阿酒,看来我说的话你的耳朵都听到了,它们都红了。”
兰茝虽心跳如雷,但还是睨了他一眼道:“这下我也有话对你说了。”
她一把拉过他的衣领,有些粗暴的吻上他的唇,楚瞻感受着她的青涩,唇角的笑意越来越大了。
好一会,兰茝才气喘吁吁的看着他。
“气势不错。”楚瞻笑着评价道,如墨的瞳仁中似有星辰降落,他摸了摸他的头道:“阿酒此刻就好似张牙舞爪的猫儿,甚是喜人,真想将你一同装在包袱里带走。”
“猫装在包袱里可能会死。”兰茝梗着脖子说了一句颇为煞风景的话。
“将军不好了。”正当楚瞻欲对兰茝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外响起了会馆值守士兵焦急的声音。
兰茝吓得一个激灵,从楚瞻得怀中跳离,好似做错了似的孩童一般,赶紧打开了门,装模做样的露出严肃之色对那名士兵道:“出了什么事,说!”
那名士兵看到她面上的红潮,下了一跳,立马开口道:“将军,你的脸怎么这……这么红,莫不是也染上了时疫。”
士兵说这话的时候,兰茝明显听到了身后传来楚瞻的笑意,一时间他的脸更红了。
她抬起手粗重的敲了一下那士兵的脑袋,口不择言道:“去你的时疫,将军我方才在做春梦被你吵醒了,说正事!”
士兵听到春梦二字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也浮现起绯色。但还是以正是为重,赶忙说道:“今日,汴京城中的各大医馆一大清早就围满了百姓,他们的身上皆起了红疹,有人说那是时疫。”
兰茝听了这士兵的话,面色阴沉,看来昨日出宫的人中有人染了疫病,没有被检查出来,还隐瞒了真相。
“带我去看看。”
“是。”
楚瞻见兰茝快步离开,眼中闪过担忧之意。
此时,明月与清泉二人听闻了消息,赶来房中。
清泉对楚瞻道:“公子,汴京城爆发了疫病,可能要封城,我们暂时走不了了。”
明月不屑的嗤声道:“不过是区区城门,我可以带公子出去。”
“不可。”楚瞻打断了明月道:“我此次西楚来使的身份,需光明正大的离开。若在梁国疫病爆发时离开,只怕有心人回怀疑我身边的人染上了疫病而害了全城百姓。”
“那现在我们该如何做。”清泉请示道。
“清泉,你去外边看一下情况如何了。至于,明月……”楚瞻的双眸闪过幽深之意,“你去暗中查探一番宴会之上南梁各官员中是否有染了疫病而不上报的,不要让他们发现你。”
“是。”二人齐声应道,退出了房外。
楚瞻整了整被兰茝弄乱衣冠,看着桌案上已收拾妥当的包袱,幽幽开口道:“就当留下来陪你多待一会吧,反正也舍不得离开。”
他走出室外,关上了房门,向会馆内周玉衡的房间走去。
除了南梁官员之外,各国来使更有知情不报的动机,且他的心中已有了怀疑的对象。
梁国与西门红并无利益冲突,兰茝在梁国为官,薜荔绝无可能在此时下手,烨王如今尚在宫中。各国来使中,便只剩下周玉衡有下手的可能了,当然也不排除那些南梁官员贪生怕死知情不报。
这时候,正是百官上朝的时间。那些换了疫病被留在太医院的老臣们被梁荃以交托重任为由让内侍前往各府宣旨告知。
官员们今日的朝议也照常进行,但是今日各府的车马来到宫门口之时,被禁军拦在了宫门外。
靠近宫门的地方有大批待命的京都防卫军。
赵墨柯赵将军从宫中匆匆出来,高举圣旨对防卫军们道:“陛下有旨,封锁都城,在汴京城内有发现身患疫病者一律押往京隔离。”
“是。”京都防卫军整齐划一的声音让满朝文武人心惶惶,不知是否该回府之时,内侍总管步履匆匆的出现在宫门口。
“宣陛下口谕,今日朝议取消,我朝各官员府中如有发现身患疫病者,一律交由京都防卫军统一处理,如发现知情不报者,就地正法。”
“臣等遵旨。”
恐慌的氛围再次在百官之间弥漫,白露双手瘆人的红疹还历历在目,楼澜已被确诊身患时疫,他们的同僚此刻还在太医院不得出宫,前夜大雨阴冷,夜宿宫中,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感觉还记忆尤新。
没想到,这梅疫这么快就蔓延整个汴京城了。
“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一位官员面带惶恐之色。
这话有如一阵阴风,刮得人们心中胆寒,槐城的先例在不断的提醒他们,繁华的京都很快会边城一座荒凉之臣,他们随时会有性命之忧。
一想到这,朝臣们瞬间上了马车,各自回了府中,有的是担忧自身安慰,有的是挂心族中子弟性命。
第一百八十九章 全城恐慌(二)
兰茝随那命士兵巡查京都各街道的医馆,门前果真挤满了人。有些百姓得知此病无药可医当街失声痛哭。
还有妇人带着孩童一道来得,有些人尚不清楚疫病会传染都是扎堆聚在一块。
各大医馆大夫们对疫病也束手无策,有些甚至害怕祸及己身,早早的关上了门。
“目前已知发现疫病的有多少人。”兰茝出声问道。
那名士兵斟酌了一下开口道:“尚不清楚,据估计有百余人。”
“陛下可收到消息了。”
“京都防卫军的赵将军一早通知了陛下。”
正说着,便有军队向这边而来,还驾着囚车。
“奉陛下口谕,隔离身染疫病者,运往城郊!”毫不留情的话语响在百姓之间。
在他们还反应未及之时,身患疫病者便被关在了囚车之内。
一时间,惊叫声,哭喊声不绝于耳。尤其是那些妇人见自己的孩子被带走,上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甚至有人拦住了囚车。
有一妇人当即跪在街头,泪如雨下的哀求道:“吾儿今年方才五岁,从未与我分开过,还望军爷莫将他带走。”
带头的那名军人一脚踢开了他道:“妨碍公务者,就地正法。”
“唰”的一声这些城防军们同时亮出了刀,这样的阵仗让一些亲眷顿时吓得噤声,可这名妇人依旧不为所动。
就在为首的城防军拔出了刀时,兰茝上前道:“等等!”
“将军。”这些城防军见到她来,收回了刀,向她行李。
她对这名为首的城防军道:“我去和她说。”说罢,兰茝走上前去,将那名妇人从地上扶起。
“将军……”那名妇人正要哀求。
兰茝出声制止了她,“你的孩子染了梅疫,疫病会传染,去年槐城刚爆发过一次,不知你听说了没有,但如今槐城成了荒城。”她平静无波的陈述着事实。
她的话让周围听到的百姓面露惊恐之色,那名妇人的双唇已毫无血色:“将军是说,我儿将命不久矣。”
兰茝不忍刺激众人,避重就轻的开口道:“只要疫病的救治之法被研究出来,你家的孩童或可有一线生机。但是在此之前,他必须被带走,获可帮助大夫们研究出救治之法,若他继续留在京都,便会危及更多人的性命,不止是你,还有京都之内其他与他一般大的孩童。你已为人母,当能体谅汴京城内其余母亲的心情才是。”兰茝的话让妇人沉默,突然间她再次跪在兰茝面前道:“多谢将军为名妇解释,我断不会让我儿危及其余孩童。也望将军全了我这妇道人家的一片爱子之心,将我与我儿一同关在囚车内吧。”
妇人的话让兰茝心中震动,一向惜命的她无法理解这名妇人的所作所为:“你不怕染上疫病吗?你也许会死。”
妇人笑道:“孩子的父亲去世的早,我孤儿寡母一同生活了数年,若他也去了,民妇苟全性命又有何意思。”
“好。”兰茝再次将她扶起,对那名城防军道:“将她与她的孩子关在一处。”
“是,将军。”
其余人也听到二人的对话,不再干涉城防军办事,都默默的目送亲眷上了囚车。
“走。”带所有身患疫病者被带上囚车之后,那名城防军向兰茝抱了下拳便离开了。
兰茝看着关有妇人及她五岁孩童的囚车从她面前经过,那民妇人看着她,目露感激之色。
她低声开口道:“看来我得进宫一趟了。”
使臣会馆,周玉衡房内。
“周太子。”楚瞻含笑对周玉衡道。
“楚太子一早前来,让玉衡受宠若惊。”周玉衡见楚瞻突然拜访,心中惊讶,不动声色的与他客套着。
“因有要事,将启程回国,特来向太子辞行。”
楚瞻与周玉衡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情,甚至周玉衡因为翾飞的缘故对他心怀芥蒂,他这一早过来辞行倒是让他心中颇为怪异:“本想趁着这次难得的会面,邀请诸位小聚一番,一览南梁风土人情,不曾想你这么快就要走了。”
楚瞻叹了一口气道:“只怕现在的梁国没有什么风景可以欣赏了。”
“怎么回事?”
“今早我接到消息,这梅疫已在汴京城内蔓延,如今这梁国京都只怕人心惶惶,一片大乱。”楚瞻说着,不动声色的观察周玉衡面上的神色。
“什么!”周玉衡此时尚不知晓此事,面露震惊之色,对楚瞻道:“南梁政权突然更迭,朝局本就不稳,外有东齐虎视眈眈,内有疫病暴乱,内忧外患,梁荃这一国之君的位置怕是做得不安稳。”
楚瞻见周玉衡确实不知疫病一事的样子,这才顺着他的话道:“东齐的态度犹未可知,只要烨王还在梁国宫廷,这外患便暂时不用担忧。”云荟与云蔚之间兄弟情深,只要云蔚还在梁国他便不会出兵。
但若云蔚也身染疫病那就令当别论了。
云荟若念着与白蒹葭的旧情,东齐便可以白蒹葭的性命相挟而令他对梁国网开一面,若他只当白蒹葭是南梁娴妃白露,那东齐就可以以此为由对南梁大举出兵。
旧情,手足之情,权势野心。端看云荟一念之间了。
但周玉衡自然不懂其中的联系,对楚瞻道:“楚太子此言何意。”
楚瞻见他的目的已达到,便不欲久留,与周玉衡随意攀扯了几句便与他作别了。
楚瞻走出周玉衡的房间时,他的随侍山栀对他行了一礼,便匆匆与他擦肩而过。
“太子,太子妃有些不对劲,自昨夜从宫中归来之时,她便再没有出过房门了。”
还未离去的楚瞻听到这话时,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可能。
若真如他猜想的一般,汴京城内的疫病是因兰姜而起,到时兰茝将如何自处。
此刻,皇宫内。
兰茝正步履匆匆的赶往梁荃所在的寝殿,突然她遇到了另外一个人,正是她前夜拽着的那名老太医。
后来她才知道,这老太医姓巢。
“巢太医也是为京都疫病一事找陛下的?”
老太医因为焦急的赶路的缘故,气喘吁吁的对兰茝道:“你是从宫外来得?现在情况如何了。”
“已有百余被城防军发现身患疫病,我此番进宫便是提议陛下召集宫中太医商议对策。”
第一百九十章 兰姜昏迷
兰茝想起了尚在太医院的云蔚,开口问道:“烨王这两日如何了?”
“风热之症已有好转,明日便可痊愈。如今看来,烨王并未染上疫病。”
老太医在心中感叹,以烨王那油尽灯枯的体质,二次接触了娴妃,居然未被感染,倒是万幸。
云蔚假装疫病套白露的口供这事他也是知道的,这会起红疹的药便是从他这里拿的。只是没想到,传言中武艺高强的烨王竟这般虚弱。
“那就好。”兰茝放下心来。
二人一路说着,很快就来到了梁荃寝殿,经内侍通传后才得以进殿。
“臣等叩见陛下。”
“两位爱卿请起。”兰茝听出了他话中的疲惫之意。
梁荃抬手虚扶了一下二人。
兰茝抬起头来,面上的神情有些错愕。
这才一日多未见,梁荃的眼底已有青黑之意,唇周还冒着细小的胡渣。
巢太医一见到他那样,吓了一跳。也不顾君臣之仪赶紧上前去抓住他的手把起脉来,“陛下,您两天两夜没睡了?”
内侍总管一听到巢太医的话,立即补充道:“是两天两夜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了。”
“多事。”梁荃听到内侍总管的话,冷眼看了他一眼,吓得内侍总管立马噤声。
巢太医劝诫道:“还望陛下以龙体为重。”
“朕行军打仗那会,几日不眠不休也是有的。如今汴京城内疫病蔓延,还是先商议正事吧。”梁荃的声音中带着不容拒绝之意。
兰茝也算了解他的性子,知道他是一意孤行,不听劝诫之人。便暗中招呼过内侍总管小声道:“总管大人先去让人准备饭食吧,可让陛下边讨论边进食。”
内侍总管闻言,欣喜的告退。
梁荃对兰茝一向没辙,只当作没听到。正色的问她道:“外面情况如何了,可知道疫病的源头是何处?”
“目前已发现身患疫病者约百余人,皆已被城防军带出京郊,源头是何处尚不知晓。但隔离终究不是治本之法,若不研究出救治之方,汴京城将会沦为第二个槐城。”
梁荃点头,这也是他将巢太医召至寝殿的目的。
他看着巢太医道:“朕正有此意,巢太医乃《时疫见闻录》著者巢景后人,又经历过槐城疫病一事,研究救治之法一事便全权交由你负责。”
兰茝听到梁荃的话,有些惊讶的看着巢太医,没想到前夜她一拽就拽到了一个有来路的。
巢太医惶恐道:“老臣惭愧,虽为巢氏后人,但对疫病却不甚精通。陛下所托,臣定当竭尽全力的完成。”
“老太医过谦了。”自从知道他是巢氏后人,兰茝的态度恭敬了不少,“汴京城从未起过梅疫,城中百姓对此疫知之甚少。太医将此疫的介绍,注意事项及防范要点等列个说明给我,我可交给士兵让他们对城中百姓进行宣教,以降低风险。”
巢太医闻言,唇周的胡须激动的一翘一翘的,“此言大善。另外,太医院的太医一向只为贵人诊病,眼界闭塞,或许有民间大夫可想出救治之法。既然疫病已在汴京城蔓延,陛下大可张榜悬赏,邀能人异士一同集思广益。”
“依巢太医之言。”
梁荃说罢又将面前的桌案清出来,对他道:“抚远将军方才所言梅疫的介绍,老太医便在这写吧。”
巢太医惶恐:“万万不可,这于规矩不合,这是陛下的桌案……”
“如今形势危急,这应对之策自然是越快出越好。”梁荃见巢太医一脸惶恐之色,便对兰茝使了个眼色。
兰茝意会,如前夜一般使用武力一把将巢太医拽到梁荃的桌案前道:“如今哪里还管得了规矩,数万京都百姓的姓名皆在你的手中,你要迟了一步,京都内不知又要死多少人了。”
巢太医经过兰茝这一番恐吓,吓得立马拿起纸笔写了起来,龙飞凤舞的字与当日槐城驿馆给云蔚开方的大夫如出一辙。
这时候,内侍总管正好端着饭食进殿,见巢太医正坐在梁荃的书案上,兰茝正专注的看着他写些什么内容,本该坐在主位之上的梁荃,正坐在茶几旁。
他先是惊了一下,很快不动声色的走到梁荃的身边,将饭食端到他面前道:“陛下,用膳了。”
因为梁荃这两日一直未进食,御膳房忧心他的身体,这些饭菜也常备着。
这位内侍总管本是梁荃身边的暗卫,因处事稳重,被提拔为内侍总管。梁荃自白露与前内侍总管一事后一直觉得宫中内侍不可信,便用了自己的暗卫。
这次,梁荃看到饭食并未如前几次一般视而不见,而是拿起筷子吃了起来,令内侍总管甚是欣慰。
“将军,老夫所有的经验之谈全在上面了。”巢太医写完之后,将纸张转交到兰茝手中。
兰茝虽在一旁看得认真,实则是努力辨认他的字迹。
现在看到这满纸龙飞凤舞的字,竟没几个认识的,有些郁闷开口道:“不曾想,巢太医不仅医术精湛,在书法上的造诣也是不凡啊。”
巢太医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有些自得的说道:“这是自然。”
兰茝瞬间对他更是无语,转而对梁荃道:“陛下,救人之事刻不容缓,臣先告退了。另外,回去之后,臣便开始着手调查疫病之源一事。”
梁荃点头道:“有劳将军。”
待兰茝出去之后,他才问巢太医道:“烨王如何了?”
巢太医眉头微皱道:“烨王无奈,只是这身体不似少年之人。”
“这事你不用管,也不可与太医院的人提及烨王的身体情况。你只管保证他安然无恙即可。”梁荃面色冷硬的说道。
前阵子迎接使臣的队伍中有他安插的探子,自烨王昏倒,探子找到给他诊病的太医。结合脉象及兰茝的态度调查,很快发现了烨王的身份。
“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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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臣会馆内,周玉衡得了山栀的汇报后,眉头皱得越发的紧了。
若非山栀提醒,他此刻还想不起来要去关注兰姜,但昨日出宫后她的态度确实奇怪。
“走,去看看。”他起身对山栀道。
二人赶至偏房,见大门紧闭,门口的侍女一脸焦急之色。
周玉衡问道:“太子妃可在里面?”
侍女连忙点头,“自昨日从宫中回来后,太子妃便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间没有出来。午膳和晚膳时,奴来传膳,皆被太子妃喝斥离开,今早再来时,至今没有动静。”
侍女的话让周玉衡心中涌起不详之感,重重叩门道:“兰姜!兰姜!”
而这时,兰姜已在房内昏迷过去。
一百九十一章 性命垂危
周玉衡敲了十几声,见无人应答,一脚踹开了房门。
他一眼便见兰姜昏倒在地,心下一沉,赶紧走上前将她抱起。
“殿下!太子妃她!”侍女见到兰姜的脸突然惊叫出声。
周玉衡这才低头去看兰姜的脸,见那原本明艳的面容已布满了红疹,想来是染了疫病已久。
他瞬间想起方才楚瞻说汴京城内疫病蔓延一事,难不成源头是兰姜!
他面色铁青的问那名侍女道:“昨日,太子妃都做了什么?”
他将兰姜放在床榻之上。
侍女赶忙道:“太子妃回来后只是沐浴了一番,便再没出过房门了。”
“她没有出去?可有接触了什么人?”若一直待在房中的话,便不可能将疫病感染给外人。
“回太子殿下,太子妃昨日一日都未出门,也未见外人。”侍女摇头道。
突然她又想起什么,连忙开口:“昨日,太子妃沐浴后命奴婢扔了她的衣裙。”她隐约记得那衣裙上还有血迹。
周玉衡看着昏迷过去的兰姜,陷入了沉默。
山栀提议道:“殿下,此事万不可声张出去。”
“一直将她关在房内并非上策,若兰姜一直得不到救治,便有性命之危。北燕公主嫁与我不到半年便殒命,这对北周来说,绝非益事。”
“但若让南梁臣民知道汴京疫病蔓延可能因太子妃而起,只怕这帐会算到我东齐的头上来。何况,南梁抚远将军乃太子妃的皇姐,昭王也在,他们若是知道太子妃染了疫病……”
周玉衡本还不知如何处理此事,突然听到山栀的话,对他道:“不,恰恰相反,此事不止不能隐瞒,还得让那二人知道。兰姜到底是北燕公主,山栀,你去通知昭王与抚远将军。”
“是。”山栀退下后,还在心中感叹自家太子竟因情分而不顾大局。
但他不知道的是,周玉衡让山栀去通知兰茝和薜荔前来另有一番计较。
他若隐瞒兰姜的病情,兰姜最终得不到救治,那她身死之时,便是北周承受北燕与南梁怒火之时。
但若此时告诉那二人,就不一样了,兰姜毕竟是北燕公主,这帐不会只算在北周的头上。
他看向床榻之上的兰姜,眼中毫无情意,只有愧疚之色,“对不住了姜儿,我毕竟是北周太子。”
他从出生起就肩负北周臣民之愿。为了大局他连心中所爱都放弃了,何况是一个他不爱之人。
薜荔自出宫后也一直待在房内没有出门,他倒是没有感染时疫,只是在梁国皇宫被兰茝轻易敲昏,栽了面子,不敢出来见人。
兰茝被京都之乱所牵绊,没空搭理他。楚瞻倒是一日三餐替她问候薜荔。
如今汴京已封城,他走不开,只能替兰茝照看她的这两弟妹了。
他忧心兰姜一事,从周玉衡房中出来后,又来了薜荔房中。
兰姜是女眷,又是北周太子妃,他不便前去探望,也不能确认她是否身患疫病。
但薜荔不同,他是兰姜的兄长,可以随时去探望兰姜。
“小舅子不该整日待在房内,也该去看看周太子妃了。如今使臣宴会已过,我等很快便会各自回国,到时便再难相见。”在二人独处之时,楚瞻的这声小舅子叫得越发顺口了。
但薜荔的想法自小已与人不同,听到楚瞻这样说,有些气愤的看着他道:“你的爱慕之人不是兰茝吗,怎会这么关心姜儿,莫不是想一举拿下我北燕的两位公主,可姜儿已经嫁人了,不对,兰茝曾经也嫁过人……”
薜荔感觉他的脑子越发的乱了。
楚瞻听到他的话,笑意瞬间凝在了唇边。
这个运筹帷幄的神仙公子还是在薜荔的榆木脑袋前败了北。
好在这时,山栀已到薜荔的房门外,急切叩门道:“昭王可在?”
楚瞻接不了薜荔的话,立马转移话题道:“先去开门吧。”
他是认得山栀的声音的。周太子妃果然出事了。
“你是哪位?”薜荔上下打量了一番山栀,并未认出他来。他一向目中无人,自然不会去关注一个随侍。
“奴是周太子身边随侍山栀,太子发现太子妃感染了时疫,命小人来找昭王和抚远将军商议对策。”
“什么!姜儿怎会染上时疫?”薜荔顿时面露阴鸷之色。
楚瞻再一次想到兰茝,若她知道兰姜身患疫病……“可找太医确诊过?”
山栀看到从房内走来的楚瞻,有些难以置信。
什么时候,楚太子和昭王之间的关系这么好了。
二人虽都是皇室子弟,但在山栀心中却有云泥之别。
他对楚瞻恭敬的答道:“太子已命人去请会馆内的太医了。”
太子妃的症状看起来甚是严重,若是不及时救治只怕性命垂危。太子说得不错,若是太子妃在其余人不知情的情况下死了,北燕,南梁都不会放过北周。
“快带我去看看!”薜荔怒喝山栀道:“若我燕国的小公主出了什么事,便是燕周尚有盟约,我燕国的铁血之军也会挥兵周地,将你们那弹丸小国撕成碎片。”
即使低下了头颅,那也曾是雄狮。
山栀眼中闪过暗芒,低头对薜荔道:“昭王这边请。”
薜荔冷哼一声,又嘱托楚瞻道:“等兰茝回来后,烦请公子转告她。”
“这是自然。”
薜荔这才快步赶往周玉衡房内。
此刻,使臣会馆内的驻馆大夫已为兰姜诊脉。
薜荔赶到时,见房内人皆带着棉布口罩,兰姜正躺在床上,看情况已经昏迷过去。他正要冲进房内,山栀却拦住了他。
正在气愤中的薜荔正需要发泄,挥拳就打在山栀的面上。
北燕男子多高大健壮,薜荔用的力道也极大,山栀反应不及,踉跄着身子连连向后退去,口中渗出血来。
周玉衡对这一切置若罔闻,他的面上有痛楚之色,双眼落在兰姜的身上未曾离开过。
山栀用衣袖擦了一下血迹,双手捧着口罩,躬身举到对薜荔道:“疫病极易感染,还望昭王戴上口罩再进房内。”
薜荔此刻认定是周玉衡对兰姜照顾不周才让她染上了疫病,连带着对山栀也面色不善了起来。
他一把拿过山栀手上的口罩,戴上后,大步迈进房内。
饶是他在皇宫内见过白露手上的红疹,此刻见到兰姜的样子,不控制不住心中大骇。
在他心中兰姜虽不是兰茝那般艳绝天下的贵女,却也是万里挑一的存在。此刻却形容憔悴,双眼浮肿,红唇干裂,更别提那密密麻麻的红疹。
“周太子,本王需要你给我燕国一个解释。”薜荔的声音此刻宛若地狱恶鬼一般声音阴沉。
第一百九十二章 押往城郊
周玉衡转过身来,看向薜荔道:“还是等抚远将军来了再一同议吧,如今这已不是燕周二国之事,我等毕竟在南梁境内。”
他这话虽客套,但却在心底里认为薜荔不够格同他商议对策。
“那就等兰茝来吧。”薜荔不屑的冷哼一声。他也觉得等兰茝来了稳妥些。
他这榆木脑袋哪里玩得过善算的周玉衡。
正当二人提及兰茝时,她刚将巢太医所提供的梅疫注意要点交给京都防卫军的赵墨轲将军,令他找几名书生仔细辨认上面的字迹,将这纸分批抄录,再去京都四大街道上宣讲。
赵墨轲如获至宝即刻差人去办。
兰茝处理完立即赶往使臣会馆,准备向楚瞻商议讨教如何查出京都疫病的源头。
“梁荃要我查出这京都疫病的源头,你可有方法?”兰茝难得郑重而认真的请教楚瞻。
她虽在梁荃面前应承的爽快,可这疫病来势汹汹,传播极快,比流言蜚语更难以琢磨头绪,她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楚瞻看着她心来回奔波,竟片刻未歇。额前还散落着碎发,面上有细小的汗珠。一瞬间他心中闪过一丝不忍之意。
他倒了一杯茶递到她面前道:“你也许很快就知道这源头是从哪里来得了。”
兰茝惊异的看着他,“你提前去查过了。”
楚瞻摇了摇头。
“那是如何知道的?”兰茝的声音变得有些急不可耐。
她突然觉得喉间干涩,一把拿过楚瞻递过来的茶水,几口便饮尽了。
“是兰姜,她昨天一日未出门,今早被周太子身边的随侍发现晕倒在房中,随侍前来告知身染疫病,薜荔已经过去了。”
在薜荔离开后,明月便来过了,向他汇报昨日上午出宫的官员中无一人感染疫病。
如此看来,前夜在宫廷夜宴上归来的人中感染疫病者只有兰姜一人。
“砰!”的一声,兰茝将手中的杯盏重重的放在茶几之上对楚瞻道:“她人在何处?”
这时候的兰茝冷静的可怕,让楚瞻不由为之一愣。
“会馆周国区,她自己的房中,你去……”
他的话还未说完,只听见有一阵风呼啸而过,兰茝已经消失在了眼前。
“你我都是片刻不能停歇之人。”楚瞻看着瞬间空落落的房间感叹出声。
兰茝很快就来到了兰姜的房外,她闯进房中,恰好见诊脉大夫起身,摇了摇头。
她的心一紧,厉声喝到:“有话便说,摇什么头!”
众人听到声音回过头来。
“兰茝,你终于来了。”薜荔的眼中闪过希冀之色。在他心中只要兰茝来了,便能帮他们解决问题。就好像以前他每次闯祸都是兰茝总能帮他解决一样。
周玉衡的目光依旧在兰姜的身上,没有发声。
那驻馆太医被兰茝一吓,顿时双腿一软,跪地道:“启禀将军,这梅疫虽是疫病,但与其他的不同,除去年槐城的那场疫病外,老夫并未听过梅疫,更不知晓该如何医治。”
他更为恐慌的不是兰茝的厉声呵斥,而是这梅疫来势汹汹,无救治之法,若是不甚染上,便回天乏力,槐城已经赔上了大半个城了。
兰茝看着他面露恐惧之色,眼中阴云密布,身为医者尚且恐惧疾病,何况是那些毫无医理毫无常识的普通百姓。
“退下。”她的面上带有暴戾之色。
这两字在太医听来却更像“杀无赦”,他仓皇逃蹿,好似慢了一步便会命丧黄泉一般。
这位虽是女子,确是南梁无人敢招惹的存在,传言中一向杀伐果决的陛下都得忌惮她三分。
太医离开后,兰茝浑身的怒意才逐渐退去。
她看着面上布满红疹,气若游丝的兰姜,浑身不可抑制的轻颤了一下。
自她远嫁南梁,她远嫁北周后,那个自小跟在她身后,笑意吟吟的叫着她“二姐姐”的兰姜,似乎离她越来越远了。
此刻,一向金尊玉贵甚少踏出皇城的她,虚弱的躺在异国的床榻上,让她觉得她二人的距离一下又拉近了。
她依旧是需要她保护的小女孩。
“周太子,你是何时发现兰姜出事的?”兰茝平静的问道,并不像薜荔那般喊叫出声。
周玉衡这才回过头来看她道:“昨夜,姜儿自梁国宫廷回来以后便说身体不适,一直在房内未出来。她一向锦衣玉食惯了,没受过什么苦,那夜在宫中俯案一宿,想来早已疲惫不堪。我就让她去休息了。今早,山栀来报,昨天她一整日未出门,我们这才发现她已染了时疫,昏倒在房内……”
他又将侍女与兰姜的对话一字不落的说给兰茝听,包括兰姜扔衣服一事。
“她一整日未出门你竟未发现吗?昨夜你二人竟为同寝?”
兰茝突然又在想起兰姜说周玉衡不舍得与她分开太久,便让她一同来南梁的话。
周玉衡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不悦开口道:“如今姜儿已嫁为人妇,将军身为长姐当着其夫婿之面,过问令妹闺房之事只怕不妥。”
“是兰茝失言了。”她虽为兰姜未觅得良人而打抱不平,但在身患疫病一事上,终究还是兰姜隐瞒在先。
自兰茝来了以后,一直在旁听薜荔这才理清了来龙去脉。
但他依旧有一事不解,“以兰姜的聪慧怎会去隐瞒疫病,说出来或可得到救治,隐瞒对她有什么好处呢?”
她一向是懂得权衡利弊的,不然也不会顺从这场政治联姻并选择嫁给周玉衡。
兰茝看了周玉衡一眼,眼中意味不明,只怕这也与他有关吧。北周宫廷虽与北燕宫廷一样,能上姜儿得以维持金尊玉贵的生活。
但在北燕时,他们这些兄弟姐妹关系密切,日子热闹而惬意。到了北周,周玉衡忽冷忽热的态度只会让她觉得满殿辉煌也失了色彩。
周玉衡的目光此刻虽在姜儿身上,不过是因为心中歉疚罢了,他的眼中却无丝毫悲痛之色,
兰茝看着薜荔,眼中的光芒亮得惊人:“这只怕也只有姜儿才知道了。薜荔,姜儿虽已嫁为人妇,却永远是我北燕公主。这一次是她的罪责,我们这些皇兄皇姐自然替她承担罪责。一会你随我进宫面圣。”
说罢,又对门口侍卫道:“来人,唤京都城防军来此将北燕公主姜押往城郊隔离。”
第一百九十三章 楚太子妃
一时间,薜荔与周玉衡皆为兰茝的话所惊。
“城郊,为何要送往城郊!”一直待在房内两耳不闻天下事的薜荔自然不知道梁荃的这个命令。
他还是刚知道梁国因为兰姜的隐瞒而暴发疫病。
“奉南梁陛下口谕,凡身患疫病者一律押往汴京城郊隔离。”兰茝掷地有声的传达着梁荃的命令。
薜荔这次未在说什么反驳之言,他也知道将兰姜隔离才是正确的选择。
周玉衡却震撼于兰茝话中的那声“燕公主姜”而非“周太子妃。”
他原本为了拖北燕下水,共同担责而叫上了兰茝与薜荔二人,但他没想到兰茝竟做得这般决绝。
这帐分毫不算在北周的头上,竟由北燕一力承担。
天下间怎会有这样的女子,干脆,决绝,不留情面。兵不血刃的将他逼至绝境。
这一声“燕公主姜”让他那些见不得光的权衡利弊与满腔算计尽数暴露在那一双清亮迫人的双眼之前。
若一切真由北燕一力承担,那他北周的颜面将置于何地。
想到这,他开始焦躁:“将军莫不是忘了,姜儿已经嫁为人妇,而她的夫君是我,你当称她一声周太子妃。”
兰茝这才正眼看着周玉衡,目光与他对视着,唇角的浮起的笑意艳色逼人,“您若真将她当作你的妻子,就应当像个丈夫一样担下全职。可是,周太子,你敢吗?”
周玉衡在她的逼问之下,无处遁形。
他不敢。
他的话带着尖锐之意:“北燕山河动荡,南梁局势不稳,如今两国实不宜再起波澜。为兰姜之过而背负梁国全城百姓之性命,将军,你有真有这个胆吗?还是将军仗着这一张绝世无双的脸,凭借着你与梁王昔日的三分旧情,便可让他为你掩过这滔天罪责?到底是女子啊。”
说到这,他突然笑出声来,“他毕竟是一国之君。这江山美人的选择,我早已经做过无数遍了,奈何每一次的答案都是一样的,这便是男子。”
“哦?那依周太子之意,我这罪是担不得了?”兰茝双眼微。
周玉衡以为他听懂了他话中的言外之意,态度这才和缓了一些:“这罪责不该全落在周的身上,也不该全落在燕的身上,该由两国共同承担。况且,以将军在南梁的地位,怕是无法替北燕做这个决定?”
“那若是加上西楚太子妃之位呢?”楚瞻突然从门外迈进来,着实吓了几人一跳。
兰茝没想到他将西楚太子妃这个名头都搬出来了。
她瞬间觉得方才室内还剑拔弩张的气氛因他这一声太子妃而变得“艳色非常”。
“楚太子此言何意?”周玉衡的目光紧紧的盯着他,黑色瞳孔中瞬间凝聚的银芒好似夜空之中急剧上升的烟火,下一刻就会突然爆破开来。
他的在意更显得此刻的楚瞻云淡风轻,他轻笑出声来,对周玉衡道:“若兰茝是西楚太子妃之位,可有能力担下这个罪责?我楚京勋贵一向最重家室关系,既然小姨子有这个麻烦,楚瞻愿一同担这个罪责,所以周太子不必担心这个问题。”
楚瞻这轻飘飘看似玩笑的话却让周玉衡满腔反驳之言哽在喉间,咽不下去,说不出来。
而薜荔却对楚瞻不动声色的竖了一个大拇指。
“走吧。”兰茝又对周玉衡鞠了一躬道:“现在,这已成为我北燕家事,不牢太子费心了。”
说罢她招呼门外侍卫取来担架,将兰姜抬至马车之上。好在兰姜这次出行隐瞒了身份,即使染上疫病也只会被当作一位普通侍女。
兰茝与楚瞻坐在后边的一辆马车之上,梁荃给了她自由出入的令牌,即使封城她也可以出城。
“多谢你方才那一句太子妃了,不亏是天下第一公子,这计策真是振聋发聩啊。”兰茝垂着头说道。
楚瞻笑着解释:“他一生看似臣民爱戴,却谨小慎微,不容有丝毫差错。这种人最怕的就是风险,任何不利于周国之事都要思量再三。”
“只是阿酒。”楚瞻突然话锋一转,看着她道“我这声太子妃可是让你害羞了?”
“没有!”兰茝矢口否认。
“我怎么记得振聋发聩这个词不是这样用的?若不是害羞了怎会说出这样的话。还是你燕国的成语是这样用的,有机会去北燕定要向当地的教习请教一番。”
一直垂着头的兰茝立马抬起头来对楚瞻道:“是我害羞了!”
楚瞻笑着转过头去,突然发现她的眼眶早已通红。
原来,她方才与他谈笑的那些话不过是在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罢了。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之意,一把将她的头按在怀中,“我不看你就是了,你哭吧。”
兰茝窝在她的怀中,声音开始带着一丝哽咽:“哪有人强制别人哭的。”
“过不久我便要去北魏了,你现在想哭还来得及。到时我走了,看你找谁哭去。”
逞强久了,哭就会变得很难。
兰茝听了他的话破涕为笑。
但心中的酸涩之意却如海岸线的浪花一般再此拍打而来。
很快,她的泪水便打湿了楚瞻的衣襟。
他将她圈在怀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她的背。
直到马车到了京郊隔离营。
隔离营原本是京郊新兵营,因今年未招收新兵所以一直闲置着。
因为疫病暴发突然,被梁荃用作疫病隔离营。原本离新兵营不远处的精兵营很快转移了位置。
营外有重兵把守,以防里面的人逃脱。
按规定,兰茝这样未患疫病者是不被允许进入营地内的。所以她只能在营地外,掀开马车帘子的一角,目送兰姜被送入隔离营中。
“放心吧,我回去后便派人密切关注她。”楚瞻安慰道。
“有劳了。”
只看了几眼,马车又带着他们原路返回。
回到使臣会馆后,兰茝片刻不得停歇,带着薜荔前往梁国宫廷向梁荃请罪。
至于楚瞻,他自然是没去的。太子妃这话也只能恐吓周玉衡这样的局外人罢了。
梁荃对兰茝是什么感情他自然是知道的,若他真去梁荃面前说什么太子妃之类的话,只怕会适得其反。
“陛下,抚远将军,燕昭王求见。”梁荃此刻正研究白露的供词,内侍的通传让他挑眉。这两人一同来倒是罕见。
“宣。”
第一百九十四章 以城赔城
兰茝与薜荔走进殿内,梁荃看着他们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在心中猜测着他们此行的目的。
“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兰茝停住了脚步,对梁荃行跪拜大礼,她的额头贴在地上。
薜荔站在他的身旁,目光复杂,最终对梁荃低了头躬身道:“见过梁王。”
大殿之内,突然安静无比,连一丝风也无,桌案上的书册被整齐的摆放着,如梁荃的人一样,规律与严谨。
梁荃正襟危坐,他的手上拿着笔,一大滴墨正从笔间滑落,滴在宣纸之上,晕出黑白分明的痕迹。
“不知昭王与我朝抚远将军一同前来,所谓何事?”他的话回响在殿内。
薜荔“倏”的抬起头来,愤恨的目光在空中与梁荃对视,最终在那讳莫如深中败下阵来。如今的梁荃,就像振翅而起的苍鹰,早已飞出了他们那些陈年旧怨。
见薜荔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他便将目光转向还在伏地而跪的兰茝身上,“兰茝,你来说说究竟发生了何事?”这次他倒是没有再提及抚远将军这个称呼。
兰茝抬起头来,依旧跪着,脊背也一如往昔挺得笔直,她一字一顿道:“关于汴京城疫病源头一事,臣已有头绪。”
“兰姜?”梁荃说出了他的猜测,自兰茝与薜荔一同进殿后,他的脑海中就隐有想法。
“是。”
梁荃的面上看不出情绪,“既是她,也该是周太子来才是。”他私心里将兰姜当作周人。
“她是我北燕的公主,臣携昭王前来向陛下请罪,臣等愿担责。”
梁荃起身,从台上走下去,走到兰茝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担责?汴京城有数十万人,如今因一人的隐瞒而命悬一线,你要如何担责?便是你两一死以谢天下也不足以赎罪的。”
“你!”薜荔正要说什么,兰茝死死的拽住他的衣袖。
“我等任凭陛下处置。”兰茝再次俯身叩首。
梁荃看着顺从的匍匐在他脚下的兰茝,眼中怒火更甚,“既乱朕一座城,便用北燕的城池来赔吧。”
他话语冰冷。
兰茝的双拳紧握,没有说话,牙关轻颤的声音却泄露了他的情绪。
“你想要哪座城?”薜荔代她问出了口。
若梁荃以“用都城赔都城”为由,占据燕京,他们可给?答案自然是不的。
“汴京既然是梁国的京都,自然不能用普通的城池的赔罪。”梁荃的话让兰茝与薜荔二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尤其是兰茝,她的呼吸几乎都停滞了。
“就北燕闻涛河流经处的十座城池吧。”他停了一下再次开口道。
兰茝闻言,瞳孔骤缩,再顾不得伏地而跪,直起身子对他道:“这十座城池乃兰姜的嫁妆!”说是她的嫁妆,但她既嫁到北周,这城池也归位北周了。
六国之中若女子嫁到别国,这国之归属要以夫家为主。
梁荃看着他,神情不复往日柔和:“朕只有这一个条件。”他的话中透着不容商量之意。
“臣知道了,谢陛下隆恩。”兰茝跪地叩拜了三次。
“退下吧。”
“臣告退。”兰茝起身与薜荔一同退出殿外。
梁荃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对着他们因逆光而留在地面长长的影子轻哼了句:朕是上辈子欠你们北燕的了。
薜荔和兰茝走远之后,薜荔立马拉着兰茝的衣袖道:“兰茝你怎么就答应了这个请求呢,我们如何拿出这十座城池,它们已尽数划入北周境内。”
“阿荔,你别忘了,这十座城池本就是姜儿的嫁妆,虽划入北周境内,但她对其有支配权。”
此时已至黄昏,天色却早已昏暗,突然一阵冷风吹过,天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冷雨来。
梅雨季并未离他们远去。
薜荔站在雨中,并没有闪躲,他停住了脚步看着兰茝道:“周之所以会与北燕结亲,看重的便是这十座城池,若是没了城池,我怕燕周结盟破裂。”
兰茝亦停下了脚步,对薜荔道:“当日燕周结盟之时,盟约上可提到了这十座城池?”
薜荔一愣,那盟约签订时,他也在场,自然清楚上面都是些什么内容。为了避免燕国臣民认为,燕是在割地赔款,十座城池是以兰姜嫁妆的名义划入北周的,自然不能以国家文书的形式出现。
“没有。”他突然觉得兰茝甚是大胆,虽没提到,但这绝对会触怒北周皇室。
“何况姜儿如今已算是北周人。这帐算不到北燕头上。”兰茝幽幽的说到。
梁荃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这个惩罚最终落在了最该负责的人头上,却又损了北周的利益。至于北燕,这十城原是归属北燕,城中百姓原也是燕人,最终却被梁荃收入囊中,这对北燕来说已是最大的惩罚了。
“雨要大了,走吧。”兰茝闷声道。
等他二人出宫时,集市上不再是华灯初上,原本热闹繁华的街道看起来分外冷清。茶馆酒楼因为疫病的缘故都关了门,没人敢在这时候明目张胆的做生意。
不时可见往来巡逻的城防军以及关在囚车之中预备压往京郊的百姓。
因为天下雨的缘故,兰茝与薜荔雇了两匹马直往使城会馆而去。
街道上空旷无人,他们畅行无阻,很快就到了使臣会馆。
兰茝回来以后,草草沐浴了一番因为太过疲倦的缘故而沉沉睡去,他并不打算太早告诉周玉衡他与梁荃的一番谈话。
第二日汴京城被笼罩在山水空蒙之中,这样的美景在这里的臣民看来却有如林中瘴气一般致命。
这日被发现身患疫病者又比昨日多了不少,城门依旧紧闭,不断有人被京都防卫军运往城郊,但城中百姓却见不到他们,不知道他们被运去了何处,是生是死。
山色空蒙的汴京城里,时常还能嗅到一股浓重的醋味,若不是阴雨连绵的缘故,或许各家各户都开始焚烧艾叶驱散霉气了。
得知兰姜之事后梁荃命城防军们在押走疫病患者以后,将他们的衣物也一同收走,以免感染家中人。
而这些百姓在城防军特招的学子的宣教之下,算是明白这场疫病与梅雨季节有关。六国中有不少人信奉鬼神之说,若是没有这宣教,只怕梁荃这个新君很快会被有心人利用,说出“新皇登基,危害百姓之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