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她要去找他
“驾!”
疾驰的烈马在街道上狂奔,飞起的墨发犹如蝴蝶展翅,花醉漓握紧缰绳使劲儿夹着马肚子,逆来的风跟刀子一样划过脸颊,但她觉得还是不够快,拿金剪子往马屁股后面用力一扎。
烈马吃痛,一声长鸣,马蹄子发了疯似的朝前跑。
稀少的人迹渐渐增多,巍峨宫墙在视线里逐渐变得全面,那一排排禁军也更是令她提起心绪。
“停下!少将军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入!”
一句‘不得进入’道出多少不能外言的事,花醉漓根本不听,取出金剪子再狠狠一戳,烈马叫得更剧烈,马蹄子也不要命地往前跑。
禁军脸色大变,纷纷举起长枪,若是花醉漓再不停下或是转道,她坐下烈马就会被枪尖刺穿,而她也会摔下马。
花醉漓眸露狠色,绳索拍打得更快,丝毫没要减速的迹象,眼看那些枪尖越来越近,她突然一夹马肚子,缰绳往上一拉,烈马跳跃,腾空而起,越过了禁军和他们手里的长枪。
哒哒哒——马蹄子跑得更快。
“快!快去禀告少将军,有人单闯皇宫!”
浓郁的血腥味在踏入宫院的一刹那瞬间窜入鼻尖,花醉漓皱眉,打马的速度更快。
‘嗖’——身后猛然传来破空之声,花醉漓朝旁侧一转弯,那支羽箭正好射到马腿上,身子歪斜,她整个人从马背滚落地上,疼痛传到四肢百骸,她眼冒金星,但也很快直起身子。
一柄柄利剑横叉在她眼前。
“此女子行迹古怪,单闯皇宫,必定有重大嫌疑,拿下,把她带到少将军那里去!”
来两个禁军二话不说便把花醉漓从地上压制起来,他们没有带她去什么牢房关押,穿过溪流密树,曾经的优美景色如今却覆盖一层艳丽的红,走到鹅卵石上,一脚踩下去便溅起血坑里的红色。
花醉漓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越看心底越是慌乱不安,直走上金銮宝殿,看见正指挥小太监拖走地上尸体的傅程风,心底才算安稳些。
傅程风瞧她一愣:“小漓?”随后看她被两名禁军压制着,皱起眉一挥手,“放开她,她不是什么可疑之人。”
两名禁军心道他们抓错人了,但见傅程风除了发话,没有什么责备的意思,暗暗松口气,拱手离开。
“到底怎么回事?”花醉漓跑上去猛地抓住他的袖子。
傅程风有些复杂地看着一袭红衣美艳的少女,却也知晓现在不是惊艳的时候,微微叹口气,道:“太子殿下发了疯,重伤长公主,杀了不少宫女太监和一些官员,现在被压制在暗牢里等候发落。”
“怎么会这样……”花醉漓想起他体内的蛊“那圣上呢?圣上怎么说?”
傅程风摇头:“圣上现在正处于昏迷中,不过他先前的意思是,只要太子殿下没有生命危险,若是可以……便一直关押暗牢也不是不可。”
皇帝当然想让太子处于一种既无生命危险,又能掌控手里的状态,如此一来不用担忧同命蛊的发作,继承大同之人又能顺理成章改换他人,这般好的算盘花醉漓想一想也就明白了。
“不行……我要去找他。”
“回来,你要找谁?!”傅程风一把抓住要往外跑的花醉漓,眉头蹙成一个‘川’字“你知不知道,现在朝中大乱,圣上昏迷,长公主病危,太子关押,唯有一个三皇子还算能主持大局。”
“但他在朝中尚无威望,需靠你父亲才能站稳脚跟,至此,朝野上下某些虎视眈眈的外亲王侯都开始动了歪心思,你现在贸然出去若是抓住,后果不必我来多说。”
然而自傅程风心里也藏有一点私心,如今太子犯下大错,皇帝虽是发话保全其性命,但若是三皇子当真掌管朝政,又岂会容得政敌?她会被他牵连的!
“程风哥,你可知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花醉漓缓缓地询问令傅程风一愣,他垂下眸紧紧抿着薄唇,握住她手腕的手也不自觉开始放松。
“今天,是我跟他大喜的日子,无论怎样,我定是要见他的。”
他知晓她犟,认定了什么事必是要完成的,又或者说……已然用情至深……然而不管因由如何他都不能再拒绝她了,默默苦笑两声:
“好,那我跟你一起去。”
……
空旷的长廊幽暗且安静,暗牢与其他牢房不同,此处尽是关押些犯了错误却是无法判罪的‘犯人’,那些人身份非同一般,无法行使鞭打火烙的极刑,但关押一辈子老死其中的却也不占少数。
花醉漓一间间跑过去,直到最后一扇牢房,阴寒的铁链子缠绕他的双手,一袭大红喜服早已褪去了原本的亮色,只剩下暗沉猩红的色泽,他阖着眸子靠坐地上,如墨黑发顺下,苍白的脸庞更是没有血色,他静得仿佛一尊寒冰雕琢的人像,只见其形,不见其魂。
“濯雪……”
她轻轻低唤一声,那一声就好似穿透冰面的碎阳,一点点融化了尘封的寒冰,那静如玉像的人突然指尖动了动,缓缓抬头,一下子就盯住了铁栏杆外红衣美艳的少女。
那视线犹如抓住猎物的猛兽,花醉漓心底一颤下意识地就想倒退,却生生控制住了,然而旁边的傅程风二话不说直接把她拉到自己身后遮挡住梅濯雪的视线。
也就是这一举动,让梅濯雪本来消弭点的阴郁反变得强烈,他依然没有说话,只是左瞳孔上猩红诡谲的荼蘼暗纹越发深邃。
傅程风想拉住花醉漓的手往后倒退,却被少女猛地避开了。
她走到牢门前,“麻烦把门打开。”
“你别去,殿下现在很危险。”
哪怕隔着很远,傅程风都能感受到梅濯雪身上散发出的浓浓戾气与杀意,他不愿她靠近,花醉漓却依然坚持:
“把门打开,他不会伤害我的。”
看着少女异常坚定的神色,傅程风张了张嘴,却是半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好吧……那我在外面守着,你若有事,大喊一声我立马赶到。”
第一百五十二章:何为自暴自弃
铁链子叮当碰撞,花醉漓走进去,直直站在他对面。
同样的大红喜服,同样的狼狈不堪,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看向彼此的目光深沉而又透出难以自持的情愫。
花醉漓淡淡走过去,半跪在他面前,伸手撩开他散乱额前的发,“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你……”
一股力道抓紧她的手腕,猛地抻拉,花醉漓一个猛扑直接倒在梅濯雪身上,鼻尖上传来浓重的血腥味,他的胸膛单薄却是结实,也不知是不是砸到他的伤处,只听耳畔闷哼一声,很是痛苦。
“你没事吧?!”
他的喘息声夹杂痛苦,然而腰间环绕地手臂却越发紧固,她无法抬头看他,只能用手支撑他的胸膛,免得重量全部压到他身上。
“你去哪了?”
低低的语气犹如受了委屈的孩子,花醉漓伸手轻抚他的后背,缓缓道:“我被人抓走了,抱歉,让你担忧了。”
“抓走……”梅濯雪呢喃地重复一遍,他目光涣散,盯着漆黑潮湿的墙壁发了好一会儿呆,许久后才恍惚中回过神,抬手摁住她的后脑,跟猫咪似的蹭了蹭她的发丝。
“别怕醉醉,我知道你受了苦,所以你瞧,我把那些碍事儿的人都给杀了,没有人会再阻碍我们,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说着他捧起她的脸,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睛。
“醉醉,你开心吗?”
猩红的左瞳孔闪烁奇异的光,花醉漓忆起刚才看见的血流诡异的场面,当场有瞬愣神说不出话,可就是一闪神的功夫,梅濯雪脸上的笑容便缓缓淡化下去。
“怎么……你不开心吗?你不希望阻碍我们的人消失吗?”
“没有,我只是……”
要怎么说,一条条人命倒下来是因为自己,花醉漓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愧疚,没有人阻碍他们自然是最好,可开心……完全谈不上。
她不知这些话要怎么跟梅濯雪去说,因为此时此刻,面前人明显受了体内蛊虫影响有些不正常,好比说现在,一听她否认了他的想法,身上的低气压便越发得大,腰也被他勒得生疼。
“只是什么?只是觉得孤太过残忍,仅会伸手取人性命,半分怜悯慈悲之心都没有”梅濯雪声音依然温柔,甚至还伸手为她整理散乱的秀发“所以醉醉,你是开始怕了我了,是吗?”
原本温柔顺发的手倏地抓住她的发丝往下一拽,不疼,但足以令她被迫抬起头露出纤细脆弱的脖子。
他眼神里似有些痴迷地流转在她微微显露的青筋上,低头,摩挲,甚至张开薄唇啃咬几番。
花醉漓不能动,唯有承受他给予的一切。
“没有,我没有怕你。”
“可是醉醉,你在抖。”
梅濯雪突然咬上她的肩膀,牙齿破皮的激烈疼痛让花醉漓忍不住颤抖,但她没有推开他,双手紧抓他的衣襟沉默地承受。
口中溢出了血腥味,梅濯雪沉默地放开她,却又落下一个又一个缠绵悱恻的吻啄干净她肩膀上的血污,“抱歉醉醉,很疼吧,我只是太急了……”
说着话,他突然又一把搂紧她,又将脸隐没她的脖颈,“醉醉,你陪着我吧,进了暗牢,基本上等同于废人了,你陪我在这里好不好,没有人打扰我们,更没有人来拆散我们,就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不好。”
一直被动承受的人忽然悠悠开口,但她的话令梅濯雪刚要沉寂下来的眸光又是一暗,他没有激动再做出格的举动,只是闷闷地问‘为什么’。
“因为你在逃避。”花醉漓推开他的身子,直直望着“依你的性情,根本是不会说出如此自暴自弃的话。”
梅濯雪瞧着眼前小人儿那清澈似水的瞳孔里倒影出自己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狼狈,他侧过脸,避开她的视线,嘲讽道:“何来自暴自弃,不过是有些累罢了。”
他缓缓后靠,脊背抵上冰冷的墙,目光有些幽远地透过铁窗子看向天空,“醉醉,你知道我母妃吗?”
花醉漓一愣,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他的过往,“元贞皇后,贤良淑德,更是维护了北上与天和两国的和平,如此奇女子,怎会不知。”
“维护和平?奇女子?呵……那不过是说给外人听的。”梅濯雪嗤笑两声“她啊,就是一个陷入情爱之中无法自拔的傻子,自然,孤也是,若不然怎会频频败在你手中。”
花醉漓耳根子有些发热,脸上依然严肃,“你到底要说什么。”
“其实你一直在查七年前的宫乱吧。”梅濯雪忽然转头看她“那场荧惑之乱,醉醉你当真不记得什么了么?”
花醉漓听了沉默,她当真不知要记得什么,梅濯雪见此微微一叹,说道:“忘了便罢了,总归你现在是逃不掉的。”
他继续道:“其实那件事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太大事,今儿个的情形你也看见了,那时只是比现在更惨烈罢了。”
要说起当年的事儿,梅濯雪也大概记不清了,那时他初回上京城不久,脚跟才刚刚站稳,便已然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其实他满不在意的,只有软弱无能的人才会暗生嫉恨,他根本从不把那些蝼蚁放在眼底。
“我母妃最初嫁来天和,本着两国友好之意,她看上了那时还是皇子的父皇,父皇亦中意她,两个人成亲后也算琴瑟和鸣,父皇登基后也少有宠信别的妃子,可……”
“他再怎么喜欢母妃也终究比不过心底的猜忌。”
因他母妃的他国之人,又颇受宠爱,以至于他生下来便是太子,这一举措让不少人心怀嫉恨,所以便寻了个这样的名头‘他国妖女,乃荧惑转世,祸国殃民,终如褒姒妲己,残害忠良’。
也不知是不是天意,那些年干旱少雨,饿死不少人,如此饥荒来势汹汹,让更多大臣上奏,是他母妃乃不祥之照,理应处死来祭拜天祖。
其实在皇帝心里根本不信这一套,但是帝位坐得越久,就越敏感,就好比——他母妃异国公主的身份。
第一百五十三章:我们……来成亲吧
呵……
梅濯雪阖上眼,眼前似还能浮现出母后拽住父皇衣袍,苦苦哀求的样子,他那时年幼,什么都不懂,跑过去也拽着父皇,却被桓帝一脚踹翻地上,让服侍他的嬷嬷把他拽走。
散乱着头发,猩红的眼,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母后被人拖走,犹如一只待宰的羔羊,可不久,他便听闻了母后在冷宫自尽的消息,以及……她产下了妹妹……
似乎真的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他那位父皇也是一夜间沧桑许多,让皇姑母照顾若月,又突然送他去治病,治病……
梅濯雪抚摸上自己的左眼,哪怕看不见,他也知晓这只眼睛有多么阴森可怖,异于常人。
“好了。”花醉漓拽下他捂住眼睛的手“都过去了。”
那只手冰凉极了,她握在掌心似乎怎么都捂不暖。
“都过去了……”梅濯雪感受掌心传来的暖意,一点点顺着脉络流淌到心底,眼底的阴鸷消散下去很多,他似有些疲惫地靠到花醉漓的肩膀。
“我也想就那么过去,可某些人却不愿意。”
“终究坐着太子之位,朝堂上又少显威望,至此,有不少人想把我拉下马,可孤又不愿意败在那种愚钝之人手里,一来二去,孤活着,便成了一种罪过。”
七年前的‘荧惑之乱’,便是那群人为他设下的局。
“所谓荧惑,便是寓意死亡,煞帝星,观星台的人便以此为由使得父皇差遣孤前往观星一探究竟,孤独自去了上台,才发现这只不过是个局,周围早已布满强兵。”
那一日的月确实很圆,无数的恨意恶意都在这一刻释放最大,一步踏入,就感觉走进炼狱,大地是红的,枝叶是红的,湖水是红的,人也是红的,强烈的杀戮足以麻痹人的良知,梅濯雪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暗得令人悚然。
能被载入史册的战役历来是惨烈的,花醉漓听他只说寥寥数语,并不深入,但从刚才宫外的尸山血海里踏出来,她又怎么能心平气和地听他所说。
“醉醉,你说我是不是生来有罪?”
“要不然怎么所有人都想着要杀我?”
梅濯雪靠花醉漓肩头,幽暗的眼眸里闪烁不易察觉的迷茫,长袍喜服上还沾染着鲜血,便是看不清可浓郁血气也在提醒着他刚刚经历了什么,所有人都恨他,所有人都想杀之而后快,甚至拿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威胁。
“不是的。”花醉漓抬手顺着他的发“稚子无辜,哪有什么原罪,不过是外人因自己的贪婪强加上去罢了。”
她张了张嘴,只感觉喉咙滚动,她听见自己缓缓唤了一声:“阿濯……”
倚靠她肩头的身形猛地一颤,暗牢里依然潮湿阴冷,可那相互依偎的二人周围,却若隐若现展露出缠绵缱绻。
“你刚才……叫我什么?”
梅濯雪没有动作,声音也是温柔至极,可紧紧依偎他身侧的花醉漓又岂会不知他的无措与僵硬?怀里的人跟个大型猫咪一样蜷缩着,可能有些紧张,那状似无意地缠绕发丝的手实则紧紧攥住不让她躲避。
“阿濯。”
第二次开口远比第一次要顺畅许多,花醉漓感觉怀里人更加无措,眉梢弯起的弧度深了又深,没想到仅一个称呼,就让他如此慌乱无措,那要是让他知晓她接下来要做的事,还不知是怎么样的呢。
这么想着,她心里也隐隐有些期待,伸出手扶正他,让他能够直视自己的眼睛,“阿濯,我们成亲吧。”
少女的眼睛亮亮的,像一汪纯净澄澈的泉水,梅濯雪呆愣许久,喑哑着声音才呢喃出话来,“我们……成亲?”
“对啊。”花醉漓看着他呆萌的样子有些失笑“莫不成忘了,今日可是你我大喜之日,八抬大轿绕了京城三圈,就差对拜天地了,你该不会要耍赖吧?”
“可……”
梅濯雪抬头扫一眼四周,昏暗的光线照射出飞扬的尘土,潮湿阴冷,枯萎干草堆上还有霉菌,他缓缓垂下眸遮住眼底的嘲讽和悲切。
他是很想娶她,做梦都想,但不是在这样的情景下,她应该美艳夺目,应该十里红装,受万人敬仰浩浩荡荡地嫁与他为妻,而不是缩在一个狭小闭塞的地牢里,跟一个或许一辈子都出不去的‘阶下囚’成婚。
“醉醉……等我出去了我们再……”
“你反悔了?”
花醉漓挑眉看他,梅濯雪垂眸不语,双手握拳暴露出青筋,他怎会反悔,可如今情形来拜堂成亲着实太委屈她!蠕动薄唇想着要怎么样才能不让她误会,哪知花醉漓一抬手,直接捧着他的脸,认真道:
“梅濯雪,你听着,我嫁你只因为那个人是你,不是你的身份,不是你的权贵,我不在乎什么的环境,我只知晓,今日是我和我夫君拜堂成亲的日子,一个头磕地上,便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你明白了吗?”
梅濯雪眼底有些酸涩,他伸手揽过她的脖颈,低头埋进她的胸口听着那里缓慢而坚定的跳动,良久,才嗓音沙哑道:“明白了。”
他慢慢直起身,在整个人完全脱离倚靠时忍不住低咳几声,花醉漓担忧地想搀扶他,却被他摆摆手拒绝掉了。
“大婚之时,哪有新郎倚靠新娘的道理,放心,我无碍。”
花醉漓看他苍白的脸色,眉梢上却隐隐显露出青涩的愉悦,她也不再多言,直接双膝弯曲,与他跪齐。
“一拜天地。”
冰冷的铁链子相互碰撞,他们齐齐对着高墙上的铁窗户重重磕地上。
“二拜高堂。”
周围昏暗,潮湿的墙壁还散发着淡淡的霉味,他们对着旭日东方,又重重磕地上。
“夫妻对拜。”
大红喜服早已褶皱不堪,金丝珠宝娟绣点缀的纹样也被血污染得一片模糊,他们跪下看着对方,头上没有带花钗玉冠,身上没有束翡翠宝佩,明明狼狈得惹人发笑,却依然是他们眼中最为艳丽动人的彼此。
三拜。
“礼成。”
第一百五十四章:等我,救你
“阿濯,等我……等我带你出去,无论高堂诡谲,还是闲散江湖,我们都要一起感受,等我,好么?”
“好,我等你……”
……
花醉漓走出暗牢,就见傅程风倚靠墙壁沉默,他侧头看着她渐渐走近,轻声道:“我都听见了,恭喜……”
“谢谢。”花醉漓大大方方地应下了,暗牢不是寝宫,隔音效果远没有那么好,但她并不怕别人听见,更不怕在这节骨眼儿上有什么分支。
“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傅程风低声寻问。
花醉漓看一眼身后的漆黑牢房,他身子骨弱,自是要尽快救他出来,但此刻她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梅濯雪麾下的北司影卫各个都不是吃素的,怎么这次反让他们主子如此轻易地被捉?
她把想法告诉的了傅程风,傅程风抿着薄唇刚要说话,他们二人前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因为那帮人大逆不道,欲要加害父皇,早已被擒拿了。”
身着淡紫青竹华袍的男子背着手,他的旁边跟随一些神色拘谨蔫蔫的大臣,而那些大臣的领头人,正是她父亲。
“三殿下,爹。”花醉漓瞧见这些人浩浩荡荡,明显是来者不善,她目光投到花清泽身上,但见他微微蹙眉摇头,就知晓父亲心底还有着不可明说的手段,于是先闭上了嘴。
“花大小姐怎会在这里?”梅竹筠笑盈盈地看着她,他神色愉悦畅然,仿佛刚才参加了一场盛宴,而不是宫变。
“三殿下说错了。”花醉漓淡淡反驳“本宫现在乃是太子正妃,于情于理,您都不该称呼为花家大小姐。”
梅竹筠原本粲然的脸色一顿,侧头看向花清泽,意味颇深道:“丞相两袖清风,行事清廉,没想到生出来的女儿也是如此的直肠子。”
花清泽拱手抱拳:“小女乃闺阁闺秀,不懂朝堂上的一些规矩,但她说的也不算太错,小女今早被太子殿下的八抬大轿抬着绕了京城三圈,无论怎样,早在百姓眼里她便是太子妃。”
梅竹筠背着手不吱声,良久后,他低低嗤笑两下:“丞相当真是把所有事都看得清楚。”
“微臣惶恐。”
花清泽恭恭敬敬的,挑不出半分错误,言语间也十分在理,梅竹筠眼底晦暗闪烁,他收回视线亦不再这种问题上纠缠,说道:“既然花大小姐找到了,那相爷也应该安心处理朝堂事宜,别再分心了。”
“至于太子妃,呵……”梅竹筠看着她一袭火红色的嫁衣那般艳丽无双,埋藏深处的不甘心开始发酵“皇嫂受了惊吓,定是心神不安的,不如在宫里休养几日,如何?”
那是休养吗……分明是软禁!这一下不仅花醉漓,就连花清泽和傅程风的脸色都不好看,这位三殿下真是懂得如何拿捏人啊……却偏偏现在唯他权力最大,皇室开口,一般人谁能得罪?
梅竹筠挥手,身后的一些小太监上前便要去‘请’花醉漓,那些个伺候人的惯会看人眼色,一瞧如今局势偏向三皇子这边,对这位刚入门的太子妃就没有多大的恭敬,上去就要抓人。
‘嗖’——
“啊!”
马上要近身的几个太监忽然往后一仰,像是被谁打翻一样瞬间四仰八叉地摔地上,众人还未回过味,就见一道黑影闪过连带着红衣少女也消失在原地。
“快!刺客!”
“快来人,抓刺客!”
……
身后是一声声急促的大喊,花醉漓听着反倒长吁口气放松下来,“原来你还在外面,我以为北司均被抓捕了。”
“哼,断不可能。”揽着她腰身的北月几个跨步,瞬间出了皇宫,隐没到一处闭塞的角落里。
大街上熙熙攘攘,商贩子吆喝着小调依然好不热闹,只是若是细看,便会发现街道上出现了一排排巡街的禁军,不过也是,宫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儿,上面人自是担忧有人走漏风声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正如现在躲在犄角旮旯的花醉漓,就很是恐慌。
“跟我说说现在的情况吧。”
她收回视线,落到北月身上。比起傅程风他们,她更愿意相信北月说的话。
北月冷哼一声,说道:“自您消失后,殿下便觉得事有古怪,便将北司人马分为两路,我负责寻您,北星那边负责保护殿下,可属下还未寻得您,便受到殿下那边出事的消息。”
“属下失职,还请您责罚。”
北月抱拳单膝跪地,她能如此表示,那证明已经把花醉漓当主母看待了。
花醉漓眼底闪烁,伸手扶起,“事出有因,这不怪你,北星那边如何?”
北月答:“您放心,虽是被抓了,但那里有我们的暗探,过不了多久,他便会想法子去殿下那里。”
花醉漓点点头:“现在北司还有多少人?”
北月顿时有些语塞,支支吾吾可还是一咬牙说了,“不到一百人。”
北司乃厮杀之地,培养出来的影卫定是死的比活的多,但也是如此,他们一个个身手敏捷,杀敌自是以一当百的料子,所以当她听说北星被抓,连殿下都受到牵连,除了骂一句废物外也着实好奇什么情况会连殿下都搞不定。
对于这样的问题,花醉漓是想过,原因很简单,无外乎他和圣上体内的同命蛊罢了。
“足够了。”花醉漓缓缓道。
“那接下来怎么办?”北月看着她“宫变是由殿下引起的,他现在关暗牢也算是情理之中,那我们现在该如何?截牢狱吗?”
花醉漓笑着看她:“然后呢?让你家殿下东躲西藏一辈子吗?”除非梅濯雪死,否则三皇子是不可能放过他的。
“那该如何?”
“先不着急他的事儿,你同我去个地方。”
北月疑惑却也安稳地没有多问,花醉漓接过她递来的披风,用兜帽遮住脸,又同她低语几句,两个人瞬间消失原处。
……
秋日的风越发寒凉,逐渐要步入严冬。
越是这个时候,家家户户的窗子闭得异常紧绷,唯有一扇,雕花窗开得极大,也不知是主人不在家,还是根本顾及不上。
第一百五十五章:凭什么死的是他!
缥缈的梵香一点点蜿蜒上升,朦胧白雾模糊了供桌上金漆加身的佛陀罗像,那雕琢的慈悲笑容透过白烟不断被扭曲,然而手捻佛珠的女人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继续默念佛经,脸上甚至露出跟佛像一样扭曲的笑容。
芽儿立在旁边有些不寒而栗,竟觉得供奉者和被供奉者如同化一般可怖,她咽了下口水,“坊主,您已经快跪一个时辰了,不要起来休息下。”
温怜香手捻佛珠,眼皮都不抬:“不,我要好生祷告,盼望一切顺利。”说完,她双手合十道一句‘阿弥陀佛’。
芽儿觉得自家坊主简直莫名疯魔了,瞧着害怕没敢吱语,只侧头看一眼窗外,大街上一排排身披铠甲走路带风的禁卫军异常惹眼,她不禁好奇:
“咦,今儿个是什么特殊日子吗?大街上怎来了如此多官兵?”
她本是无心呢喃,没想到一句话竟惹得温怜香‘腾’地站起,疾步走到窗外看外,几乎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芽儿何时见过温婉端庄的坊主做过这般疯婆子一样的举动,吓得她急忙扶住温怜香的身躯,免得从窗口顺出去。
“怎么回事……怎突然出现这么多的官兵,莫不是……成了?”
手下搀扶的身躯似有些颤抖,芽儿讶异,瞧着温怜香眼底,露出似害怕又似兴奋的神色,她抿着嘴,问道:“坊主,什么成了?”
温怜香转身猛地抓她手,“芽儿,你说,若是大婚夜新娘子惨死,那对欲娶她的人来说,是不是一种致命打击?!”
手被捏得生疼,骨头都错了位,芽儿强忍痛楚,张着嘴寻思要怎么开口,忽听耳畔传来清脆声音。
“既然你心里有疑,何必来问别人,直接找我便可。”
温怜香原本明亮的眼睛在听此声音后猛地变得犀利,她转头后看,穿着大红喜服的艳丽少女不知何时端坐紫檀木椅上,修长的白玉手指捧着茶杯,不急不慢地轻抿一口。
“你……你怎么在这里?!”温怜香惊愕地看着她。
花醉漓摇晃手里的茶杯,看着一圈圈荡开的涟漪,低笑道:“温娘似乎有些紧张啊?”
温怜香心里紧,但见花醉漓神色无异,也就定了定心神扬起个温婉的笑:“不……民女只是觉得大小姐嫁与太子殿下,这个时辰应该设礼才是,怎会出现这里?”
花醉漓也笑得温柔:“温娘如此说,还当真关心我的婚事,若不知情的,便要以为你我是同姓姐妹。”
平平淡淡的话听得温怜香莫名觉出讽刺,事发突然她一时竟也猜不出什么深意,只是当初那个黑袍人让她给花醉漓下药,本以为是绝命断魂的猛药,一剂下去人死不能复生,便算查到她身上也拉了个垫背的下去,可现在……
温怜香捏帕子的手用了猛劲儿,现在人好好地坐在这儿,无论何情何事,她心里终究不是个滋味,“瞧大小姐说的哪里话,你我不是姐妹却胜似姐妹,民女关心您理应情理之中……”
“哦?是么?”
花醉漓说着话,伸手点了桌面两下,旁侧北月见了,立马拿出一包油纸展开,里面摆放两三块洒了葡萄干的糕点。温怜香见此,喉咙一哽,垂眸慌乱,却也不动声色。
“来一块么。”花醉漓伸指尖捏起一块,还不忘补充道“你先前为我做的糕点,还托我娘亲转交过来,只可惜,我没来得及吃便上了花轿。”
原来她没有吃!
温怜香心底一颤,悔恨万分为什么没有亲自送她面前看着她吃下去,但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看着她手里送过来的点心,二话不说直接拒绝,“不了,这是民女送给大小姐的,怎好……”
这般推辞花醉漓早已听得不耐烦,她抬手挥了挥,身后的北月拿起块糕点走过去,暗卫身上早已凝练出杀气,即使不显露,也能让人不寒而栗,温怜香不自觉后退,她不认识她,但脚下却想要逃走。
脑子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如此做了,可北月哪会放她离开,单手抓住她的衣襟往外扯,同时伸手指点住她的脖颈一穴,温怜香刹那间不动了,任由糕点塞入口中,囫囵吞下去。
“咳咳、咳咳咳咳……”
等身体能活动自如,她急忙趴地上剧烈咳嗽,伸食指进嗓子深处,想把糕点吐出来。
“温娘怎如此失态,好好的糕点吐出来作甚。”
花醉漓轻磕茶盖子,清脆地碰撞声震得温怜香心底恍惚,或许是一直隐瞒的事儿暴露出来,心里少了些负担干脆破罐破摔,温怜香低低笑几声,随后声音越发加大,眼底带些疯狂地盯着花醉漓。
“既然你都看出来了又何必惺惺作态。”她站起来,缓缓道“没错,我就是在糕点里下了药,我本打算毒杀你好让那些权贵瞧瞧,这世上不是只有他们才能掌握生杀大权,惹急了兔子都能猛扑,更可况是人!”
花醉漓端茶的手顿了顿,问:“怎么,你想利用来来发泄自己遭遇的不公?”
“不公?”温怜香嗤笑“确实不公,就是不公!你们这些王权富贵只不过投胎比我们好些而已,除此外又有何不同!”
“我们也是人,也在拼命活着,为什么仅因你们的一句话,我们就要去拼命,就要去断送自己的前程!你们配吗!”
温怜香嗓音哽咽,明媚的眼睛里含着泪珠可就是倔强地不落下来,“你们自己惜命惜得紧,却把别人当蝼蚁,就因你们的一句话,我的阿虎哥没了,他一直想当个顶天立地的战士,哪怕是死,他也想杀尽最后一个敌人,保家卫国,可结果呢?!”
“他却埋葬在一场阴谋诡计里,自己兄弟的刀下,然而这些,仅仅就是因为你们这些权贵的虚荣心,那些莫须有的揣测和嫉妒!断送了他的命,甚至连个墓地都没有!凭什么!他明明可以好好活着的!凭什么死的是他而不是你们!”
第一百五十六章:去东宫
温怜香不管不顾一顿狂吼,花醉漓静静听着,放下茶杯起身,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极尽疯癫的女人,突然嗤笑一声,“你为你的阿虎哥鸣不平,那你又知晓,你的阿虎哥手上沾了多少条人命,嗯?”
温怜香倏地顿了顿:“那不一样的,阿虎哥杀的都是敌人,都是侵略者,都是那些想要取他性命的人,可你们不一样,不把人当人。”
“不把人当人,呵……”花醉漓低头瞧着视线狠戾的温怜香,突然挑眉轻笑“那温娘又可知晓,在整个上京,谁又把谁当人?”
温怜香被问愣住了,看着少女脑子竟转不过弯儿,花醉漓嘲讽低笑两声,“上京,本就是用尸骨与鲜血堆砌起来的繁华,你可知走在脚下的道路埋葬了多少人,你又怎知,你眼里的这些‘权贵’,没有受过刀尖上染血的生活。”
“在这里想要把人当人,只有站得最高,否则再大的理想,再大的包袱,没有本事只会随波逐流,那只能选择上天安排好的结局!这就是上京,这就是上京的规矩!”
一句一句的话语逼得温怜香哑口无言,她出生南下,与上京隔着八百里远,又是被父母宠着长大,哪里知晓真正受荣华浸染的人谁手里不沾两三条人命,又或是身边人的生命被剥削。
弱肉强食的准则,体现到极致!
花醉漓蹲下身,伸手掐住她的脸颊,逼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所以,现在告诉你,那个给你药的人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又是谁!”
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威压令温怜香一抖,下意识便脱口一个‘是’字,不过转念,她又顿住了,冷眼瞧着禁锢住她的少女,露出个古怪的笑意:
“原来你说这般多,就是为了探听出指使人是谁?这么看来,宫里面是乱了套了,哈哈哈哈……我不会告诉你是谁的,我就是要那些权贵都看看,他们鄙视的蝼蚁是怎样反咬一口的,哈哈哈哈哈!”
温怜香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北月皱眉一脚踹到她身上,火气上头,脚下自然收不住力道,温怜香被踹翻在地,嘴角甚至咳出几滴血沫子,可她依然笑,笑得更愉悦:
“来啊,打死我也不会告诉你们!我就是要让你们痛苦,就是要让你们不好过!”
她转过身徒然往柱子上撞,侍奉的芽儿吓坏了惊叫一声,北月更是手疾眼快抓住她的衣领子一使劲儿朝地上甩。
“真是疯了。”
北月有些嫌恶地转过头,对着花醉漓一拱手:“要不把此人交给属下去办,不出一刻钟,属下定能从她嘴里翘出话来。”
花醉漓静静看着北月,北司的手段她是信得过的,一个彪形大汉在他们手里都能痛哭流涕地求饶,更别说温怜香这个弱不禁风的女子,但她还是摆摆手:
“她已然心存死志,你们用再厉害的手腕也不一定能从她嘴里套出话来。”
北月皱眉,确实,像此种一心求死的人往往忍耐力极强,不过若是殿下在的话……她垂下眼睫,不再多想。
“那现在当如何?”
花醉漓走到温怜香面前单膝跪下,伸手要去擦她唇角边的血污,温怜香扭头避过去,用一种近乎嘲讽地眼神看她,仿佛在说‘你就算讨好也没用’。
“呵。”花醉漓低笑两声,站起身摩挲指尖上的血泽,状似呢喃道“想要死啊,怎么,觉得死后就能见到你的阿虎哥,就能跟他一起过奈何桥,喝孟婆汤,许下前世今生么?”
“你以为现在,你能那么简单的去死么?”
温怜香愣了愣,支起身就要挣扎,可一直关注她们的北月早已听出花醉漓话里的意思,硬生生压住她,不让她做出自尽的行为。
花醉漓慢悠悠踱步,继续道:“虽说你的阿虎哥死了,但他的身后事还在,为此,我完全可以替他证明雄心,帮他造有丰功伟业,甚至,为他纳一位名下的良妻。”
“只是可惜的温娘,活着没有嫁与他,死后甚至都入不了他家族谱。”
“你不能这样做,你不能!”
温怜香彻底慌了,她什么都不怕,就怕自己的阿虎哥被别人抢走,花醉漓看着她明显慌乱的神色,嘴角噙出一抹冷笑,蹲下身重新钳起她的下颚,问道:
“告诉我,究竟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的?”
温怜香有些茫然地摇头:“我、我不知道……”
花醉漓皱眉,手下力道更为加重。
“我、我真的不知道!”温怜香含着泪神情有些崩溃“那个人一身黑袍,说话也听不出是男是女,但牠却告诉我‘荧惑之乱’的内情,又给我一封信,告诉我那些权贵没一个好东西,也要让他们体会失去最爱之人的痛苦。”
“信呢?”
“在左侧厢房的柜子里。”
北月闻言去拿,花醉漓接过只看封面火漆,便不禁皱起眉,等看完信件内容,她才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果真是天禄阁丢窃的那封信,如此一来,事情反倒简单些。
“这信,你是何时得来的?”
“大小姐成婚一月前。”
花醉漓看着信件想了想,扭头朝北月道:“想法子放出消息,就是天禄阁的密函失窃,有人想模仿七年前的宫乱来重新混乱朝纲,而太子殿下为了引出幕后主使,才不得已以身犯险,做一出戏。”
“另。”她把信件交给北月“再将此信放到三皇子府内,记得,越隐蔽越好。”
北月隐约察觉出她要做什么了,拱手应下,又道:“那我们现在是否就是朝堂上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打是要打的,不过此前要先将流言散播出去,而且……”她看了神色有些恍惚的女子“我还有件事需要去查探,把她带上。”
“是。”
北月伸出手拽起温怜香,跟随着花醉漓弯弯绕绕,竟径直走到东宫府邸下,如今的东宫早已不似先前,人走茶凉,现在不是一般的萧瑟。
她愣了愣,不知为何要来这里……
第一百五十七章:你到底是谁?!
或许是梅濯雪已然入狱构不成威胁,花醉漓等人进入东宫竟异常地畅通无阻,秋日落叶,也无人清扫,厚厚地铺到地上一层,是说不尽的荒凉和萧瑟。
转过一栋栋的亭台楼阁,忽听远处似传来悠扬婉转的南腔小调,吴侬软语听得甚是撩拨人心。
花醉漓摆了手,吩咐北月几句让她在这儿等着,自己则提起裙摆,绕过湖上青石碧波,到了偏远的后院,斜靠长石椅桌的女子仰着头,臂膀垂落手里摇晃酒杯,淡薄的纱裙依然是丝绸面料,这秋日寒风,花醉漓瞧着都替她感觉冷。
“要喝一杯么?”
女子没转头,只是对准她的方向轻轻举起酒杯示意。
花醉漓挨她旁边坐下,也不用她伸手请,直接拿起酒壶倒满一杯,仰头饮下去喉咙里竟是火烧火燎地灼热,“没想到你竟爱喝此种烈酒。”
“甜酒黏腻,清酒无味,也唯有烈酒,才能真真正正地回味一二。”她说完又姿态缠绵地倒一杯递过去“不过要少喝哟,此酒后劲儿极大。”
花醉漓这次倒没有直接灌下去,捏着酒盅摇晃,轻笑:“如今太子殿下被关押,东宫也日渐萧瑟,底下奴才该跑跑,该投奔投奔,却唯你还在此饮酒唱曲儿,也不知你是情深义重,还是落井下石。”
“千媚,我越发看不透你了。”
千媚挑一下斜长的眉梢,更显得媚眼如丝,抬右手杵着脸庞,娇声低喃:“这有何看不懂,我一个弱女子无亲无故,离开也不知要去哪里,倒不如在这里守着,万一哪天,太子殿下又重登大宝了呢。”
“然后你就再想法子,让他重新身陷囹圄,对么?”
花醉漓把捏着的酒杯放到桌上,声音并不大,却在这萧瑟的院落中犹如惊雷炸响。
千媚侧目挑她,不解道:“太子妃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小女不太明白。”
“你如此利用成云,真的好么?”花醉漓不理会她的话,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其实我很早就疑惑,天禄阁虽是收揽史册和编撰文策之地,但像宫乱这样有辱皇家名声的事,若没有人指点根本不能完全保证,更别说拿到密函。”
“而此事,最先提起来的是我与温怜香,在相府大宅,不可能藏有探子和暗哨,那么,就是从内部里面传出去的,底下人不敢,上头人不会,思来想去,也就唯有花成云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胡乱吵吵。”
千媚更不解:“那此事跟小女子有什么关系?”
花醉漓继续:“不过花成云虽然脑子不大好使,却也不是个爱胡咧咧的,只有放松警惕时才会有什么答什么,而能让他放松警惕的人不多,你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太子妃殿下认为,引起如此大的骚动是小女子所为?为何……你有什么证据么?”
千媚起身,纤细的腰肢扭动着曼妙如柳,她弯下身伸出食指,淡淡挑起花醉漓圆润的下颚,笑得好不妩媚。
也只一刹那,花醉漓忽然感觉脑袋一片空白,眼前景物逐渐被漆黑取代,只能零星瞧见几束橙黄的光点,这种不受控制地陷入晕眩让花醉漓感觉到某种无力,手掌一松,端着的茶杯倾斜,只听‘哐当’一声,她又瞬间清醒过来。
额头上沾满大颗的汗珠,花醉漓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溺水后被捞起的人,心脏急促,呼吸不稳,她猛地抬头盯着千媚,“你到底是谁?!”
千媚神情复杂,她有几分诧异花醉漓能脱离掌控,却又知晓这是完全是在情理之中,她的沉默让气氛瞬间紧绷起来,眼神彼此对视,都从对方的神情中看出了冷漠和阴戾。
良久,千媚先打破了沉寂。
“呵呵,先前只是猜测,不过现在看来,还真的是他。”
像是解决了心头一大困惑,千媚翘起腿,万分妖娆地坐到冷石桌上,左手端起酒壶,扬起脖,烈酒划过优美的弧度直接流进她的嘴里,一滴不落。
如此大胆妩媚的举动与花醉漓先前认知的可爱女孩大相径庭,又或许说,这才是她最真实的样子,直到那壶酒见底,花醉漓才缓声说道:
“那个他,指的是阿濯,对么?”
“阿濯……不愧成了亲,叫法都如此亲密了。”千媚忽然弯下腰,直直盯住她的眼睛“你忘了我说过什么么……你不了解他,你早晚会后悔……”
她凑近她的耳畔,“嫁给一个疯子。”
花醉漓握酒杯的手一紧,但她依然不动声色,听着千媚继续往下说:
“不过我也好奇,你是怎么直接盯上我的呢?”
话没有说透,但也间接表示所有事她确实参与其中,花醉漓看着酒盅里潺潺摇晃的酒液,道:“其实一开始我也是猜测,毕竟绑架我的人太特殊了,没有杀,没有用刑,只要一个老农看守,很明显此人是连困守都不打算去做。”
“但又设计了那样一场宫变,很明显是想让我看见什么,又或者说……证明什么,而对我能如此手下留情的人无外乎那几个,而你……也是我现在才确定的。”
犀利的目光紧盯上她,千媚一顿:“你在炸我?”
“兵不厌诈,是你太蠢了。”花醉漓抿一口烈酒,灼热的液体顺着喉咙向下引起一阵阵的灼痛,但她的脑子却越发清醒“说吧,你如此利用温怜香,到底想做什么?”
“想确认一件事。”千媚呢喃“想确认一个东西是否在他身上,可我平时进不了他的身,根本无法判断,听成云说你们在查七年前的混乱,便只好出此下策,顺便也是想告诉你一声,这个人不可嫁,谁知道……”
她看着花醉漓的目光意味深长,“你还是嫁了。”
花醉漓低笑两声:“覆水难收,亦心甘情愿,情爱之事并非三两句话就能说得通,你不是也有体会么?”
千媚眼底闪烁一丝茫然,可很快又压下去,扬起冷笑:“少说这些大道理,情爱什么样子我不想体会,也体会不到,不过……”
“你若是想了解一下你的那位夫君,到是可以随时来找我。”
第一百五十八章:翻盘
说着话,她从身上掏出一个精致小巧的骨笛放她手上,随后脚踩树叶,身形偏飞,似一只飞扬起来的火红枫叶,飘扬而去。
花醉漓把玩骨笛,指尖一转便收回袖里,她没有动,摇晃酒盅又轻抿一口,“瞧她身手如何?”
原本寂静无人的天空突然多出两道人影,北月毫不客气地扔下温怜香,让她摔了个大马趴,但温怜香愣愣支撑身子,似受了极大打击未能缓过神。
北月拍拍手,缓声道:“若是打起来,我定不会输。”
花醉漓是知道北月那不服输的架势,倒也没有再寻问下去,走到温怜香面前,半蹲下身看着恍惚的人,轻声道:“如何?可是听见了,那个你一心觉得在帮助你的人只不过是利用罢了,她只是想通过你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我……”温怜香语塞,她脑子现在乱哄哄的,已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我只是想给阿虎哥一个应属于他的公平。”
“他的公平我能给你。”
花醉漓慢悠悠地话令温怜香身形一颤,她抬头看她,麻木得仿佛失去灵魂的木偶,“你也想用他来挟制我么?”
花醉漓静静看着她:“如果我说是,那你会拒绝么?”
“……不会。”
温怜香突然发现,哪怕知晓对方极有可能是在哄骗自己,可她还是想抱有最后一线希望,万一呢……万一是真的呢……万一此事后她的阿虎哥能够得到应有的补偿,没有白白死去呢……
可她又觉得自己好蠢,刚戳破一种谎言又开始傻乎乎地相信下一个人,她紧紧抓着土地上的杂草,慢慢地俯身,整个人趴到草地上无声哽咽。
花醉漓没有管她,直到地上人紧绷的力道稍显放松后,才慢慢说道:“你只需照我说的做,事成后,我会以太子妃的名义慰问宫变中死去的士兵,他们的家人会得到相应的钱财,他们曾在战场上杀敌的英勇事迹会被流传。”
“虽与生命比起来这些显得微不足道,却也聊胜于无。”
他们是普通人,但普通人的英勇无畏,难道不应该更被赞颂?
温怜香抬头看她,原本晦暗的眸子里又逐渐点燃起亮光,她抬袖子擦干泪痕,道:“你想我做什么?”
她想再赌一次,赌一次眼前这个人值得她信任。
……
宫里的变动还没有停歇,三天后的大街小巷里便传来这样的言论,说是朝堂上有人想要模仿七年前的宫乱来祸乱朝纲,而太子殿下暗中得到消息,以身犯险,来吸引幕后主使,却不想被反牵累受了牢狱之灾。
更甚在那皇宫正对门的大街上,更是有一名穿着朴素的女子高喊冤情,她说着三皇子为了获得荣尊皇位,枉顾人命,发动变乱,而这场变乱,足足死了上千余人。
那些宫婢侍卫,哪个不是从普通人家征选上来的孩子,父母犹在,却白发人送走了黑发人,一时间,大街上跪下来的远不止素衣女子一人了,白发苍苍的老者,咿呀学语的幼童,还有那些仅要见自己亲人一眼的普通百姓。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朝堂上百官深知此理,那些原本就维护太子,亦或是看情形不妙的墙头草,开始上奏要追查到底,并释放于太子殿下……
“胡闹!”梅竹筠一拍桌案,怒气恒生“如今父皇昏迷,姑母病重,这些皆是由梅濯雪所致,岂能因为一些流言蜚语,便枉顾礼法,枉顾真相!”
庄严肃穆的御书房更加压抑,花清泽抬头看着正对面墙壁上悬挂着的‘正大光明’,竟异常觉得刺眼,他垂下眸施礼道:“殿下,放太子殿下出来,仅为权宜之计,如今的百姓怨声载道,若是不采取些措施,恐怕会影响殿下的名誉。”
高位者谁不想荣登大殿,可登入大殿者谁又不想名留青史,当个人人赞颂的好皇帝。梅竹筠自然是想的,但他也只是微顿了一下,转过头便冷声道:
“相爷这般说,无非就是惦念着自己宝贝女儿未来的后位吧,如此,相爷也能更上一层。”
皇帝的岳父,那该是多大的官。
花清泽恍若未听出他话里的嘲讽,依然不卑不亢道:“微臣只向殿下提一建议,您若不想,也就罢了,只是此事若不拿出个态度,恐怕不会善了。”
十成十的威胁,梅竹筠捏紧了拳头,但他现在朝中威望不够,正需要花清泽这样的老臣来辅佐,若非如此,他又岂会留下这样的祸患!
“事情还未阐明,岂能……”
敲门声打断了他,傅程风和薛盛随之走进,他们神色复杂地瞅一眼屋子里的人,单膝跪下来施礼,得到恩准后,才起身递上密函。
“此物,是从三殿下的府邸后院挖出来的。”
白纸黑字,写得均是七年前荧惑之乱的琐碎事迹以及一份私下结交官员欲求谋反的往来名单。
花清泽看着神色古怪,
梅竹筠更是脸色铁青,
上面写下的名字无一不是此次宫变时维护梅竹筠上位的王孙大臣,若是真如民间流传所言,那三皇子一党完全可以一锅端了。
“薛大人,我问你,这些东西真的是从本皇子府邸搜寻来的吗!”
梅竹筠不信傅程风,哪怕傅程风再刚正不阿到底也是花家的外甥,可薛盛不一样,薛盛是梅若月的驸马,跟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绝对会向着他说话。
薛盛蠕动一下嘴唇,道:“臣……不知。”
此话一出,别说梅竹筠不敢相信,就连傅程风和花清泽都忍不住多看他几眼,如此推自己的主子入火坑,也不知是脑残,还是有别的用意。
风声并没有刻意阻隔,很快,门外跪求释放太子的大臣们就知道三皇子府邸搜出了有关谋反的罪证。
言官的嘴历来是刀子,听着外面给他扣上杀父弑兄的帽子,梅竹筠藏袖下的拳头握紧,却也不得不开口,
“有人想借本皇子的手来挑拨我与皇兄之间的兄弟情谊,这着实可恶!本皇子必要将此人捉拿,此外,皇兄从暗牢出来,身体必然不适,就先在宫里养着吧!”
第一百五十九章:出狱
……
枫叶摇晃,头顶上的秋日远比往常要暗淡一些,橙黄的光洒在身上,竟觉不出有多少暖意,花醉漓平日里比较怕冷,向来喜欢暖日的,但今儿个却觉得这太阳甚合心意,光线弱些,对从黑暗里走出来的人来说,正舒适。
缓慢却又坚定的步伐从深处逐渐清晰,一袭大红袍缎早已黯淡下来,失了本色,他整个人也清瘦不少,唯独眉宇间的温润玉色依然如诗如画,唇齿含着笑,平静闲适的模样仿佛是游览一趟闲庭静水,锦绣河山,而不是身陷囹圄,于鬼魅魍魉交缠的地府中走了一遭。
她无数次设想如果他重新站在自己面前,那她会如何?是跑过去抱住他?还是拉着他的手诉说思念和不易?可直到此时此刻,花醉漓才知道,哪怕只遥遥相望一眼,便足以安抚躁动的心。
他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站定,瞧她目不转睛地直盯自己,好笑的同时也满是疼惜,伸手拢上她散落耳畔的碎发,浅笑道:“瘦了,不过倒是越发有精气神了。”
花醉漓反手覆盖上他的手背:“哪有瘦,总比你胖些罢。”
或许是有意地配合他,今儿个的花醉漓退去平时长穿的素雅浅色襦裙,换了个鲜红艳丽的褶皱裙,虽与嫁衣不同,但远远一望便知晓此二人乃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小太监被眼前神仙眷侣一般的人物恍一下神,好半晌才摇晃脑袋清醒过来,上前几步施礼:“奴才恭贺太子殿下洗清冤屈,三殿下交代,太子殿下身子孱弱,刚出大牢不方便回东宫,不妨先在宫里住下,也好让太医们瞧瞧。”
“既是三弟安排,那就如此做吧。”
梅濯雪说话的时候全然没看小太监,仿佛那些若隐若现流露出软禁的话也只是过耳的旁风,他一门心思盯着眼前少女,好像要弥补这些天缺少的遗憾一样,花醉漓觉得自己面皮不算薄,但被他这么一直赤裸裸看着,心底也是羞涩难耐。
她道:“好了,先去休息吧,总这么站着你也受不住的。”
梅濯雪挑眉笑道:“好,就听太子妃的。”
花醉漓红了脸,侧头佯装没听见,梅濯雪笑了笑,执起她的手,不紧不慢地跟随在领路小太监后面。
东凝宫算是一个比较偏僻的宫殿,但胜在干净整洁,前院子里还有个小池塘,如今入秋,池子里早已没了荷花莲藕一类的绿色,但好在还有几条小锦鲤跳动。
梅濯雪拽着花醉漓看那几条活泼乱游的小锦鲤,手腕朝上伸到太医面前,太医挽袖伸手搭上脉搏,为他细细诊治,良久,缓缓道:“殿下身子本就孱弱,又于牢中受了寒,定要好生休养,切勿劳累。”
“孤知道了。”梅濯雪毫不在意地收回手,转头朝花醉漓柔声道“这里的锦鲤都太瘦太小,也太过单一,等回头找些金色黑色的养着,观赏起来也能有点趣味。”
“皇兄若想重新养锦鲤,同底下人说一声便是,又何须您亲自操劳。”
梅竹筠被几名太监宫婢簇拥着,一步步迈着白玉石台阶走过,躬身弯腰,一点礼节都不少,若忽视他流露出的挑衅,倒也算得上是毕恭毕敬。
但想来也对,那番战乱后,一直压制他的长公主病倒了,皇帝昏迷,虽说梅濯雪没有如他所愿一直关于暗牢,但现在的朝堂就是独属于他们二人,且势力基本都浮于水面,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
梅竹筠施施然坐到梅濯雪对面,立马有小太监端来热茶放到他面前,伺候好主子后有眼色的便不动声色地退下去,花醉漓转身也想走,却被梅濯雪一把拽住胳膊,摁到身边坐下。
“你如今是太子妃,干什么如此避讳,坐下。”
梅濯雪看似温和,实则强硬地把她摁到旁边,梅竹筠用茶盖儿轻磕杯沿,仿佛没有看见他们亲昵地举动一般,只自顾自说道:
“是啊,现在外面都在传本皇子杀父弑兄,俨然成了个湮灭人性的恶人,皇嫂还是在这里坐着比较好,免得到时候又出什么事,无人给我证明清白。”
说此话时,梅竹筠的视线实打实地落到花醉漓身上,也不避讳,深沉得好似要在她身上穿出一个窟窿。
花醉漓低头躲闪,梅濯雪浅浅一笑,攥住她微微握拳的小手:“如今孤好端端的坐在这里,那些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皇弟何必如此大的气性,吓坏你皇嫂怎么办。”
梅竹筠似嘲讽一笑,“那皇兄可就太不了解她了,吓坏不一定,也许还会想法子暗地里给臣弟叩帽子。”
梅濯雪盯着他眼神幽深:“孤的太子妃再怎么不了解也会比皇弟强上许多,这就不劳烦你费心,皇弟若是单纯来发泄心中不满,那时候不早,你也该走了。”
赤裸裸的逐客令一点都不留情面,梅竹筠有些沉下脸色,盯着皇兄那依然云淡风轻的神色,根本看不出他是经过牢狱一遭的人,压下心底的怒气,开口道:
“刚才有人来报,说是父皇醒了,想要见你我兄弟二人,特此,我是来请皇兄一同前去的。”
梅濯雪摩挲花醉漓肌肤的手一顿,漆黑的眸子里流转着说不清的晦暗和阴寒,花醉漓有些不安地反握紧他的手,大殿之上发生什么她不清楚,但那仅存的父子情谊却是被泯灭了。
她要开口推辞,梅濯雪反倒轻声一笑:“也好,我确实好久没去见过父皇了,也不知他老人家现在如何。”
梅竹筠也跟着笑两声:“有皇兄挂念,父皇他定是欣慰的,那皇兄,请吧。”
……
宏伟的未央宫依然如先前一般平静祥和,浓郁的苦药味飘荡于长廊,桓帝接过小全子漱口的杯子,冲淡嘴里的苦涩后才抬起惺忪的眼皮子看向毛毯上跪着的两个人。
寝殿里一时鸦雀无声,桓帝咳嗽两声似疲惫地靠到软垫上,“你们兄弟二人,一个个平日看着沉默稳住,没想到关键时候都打着各自算盘,好……真好,真的朕的好儿子!!!”
第一百六十章:点一盏暖灯,等你
一巴掌拍案桌上发出清脆一声。
梅濯雪和梅竹筠纷纷额头磕地,眼底却没有惧怕,同样清冷一片,如今的帝王无论于他们还是百官眼中,已然无足轻重了,现在肯依然端端正正跪在这里,无非念着那一点子的血脉亲情以及……头顶上的名声。
桓帝也是明白此理,拍一下桌案他自己也难受得够呛,捂起嘴来‘哐哐哐’咳嗽个不停,小全子吓得脸色惨白,急忙端来茶杯和痰盂,桓帝顺下一口气才好受不少。
他挥手令小全子退下去,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烦躁的同时也深深感觉到了无奈,“传朕旨意,朕,身体不适,朝中一切大小事务均由三皇子来打理,太子病弱,需好生休养,辅佐即可。”
这一道旨意可谓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梅竹筠大喜,急忙高喊一声‘儿臣遵旨’,而梅濯雪眸光闪烁不定,但也微微低下头说了句‘遵旨’。
桓帝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梅竹筠因为兴奋脚步不禁轻快许多,不大一会儿便离开了未央宫,梅濯雪低头咳嗽两声,拖着步伐走得缓慢,他还未到圆柱雕花大门前,身后苍老低缓的声音再度响起:
“濯儿,你能明白为父的意思吗?”
梅濯雪顿了脚步却没有回头,“明白,父皇是想多历练历练三弟。”
桓帝皱起眉喘口浊气,“你做了什么心底最清楚,又何必说如此气话。”
“儿臣没有气。”梅濯雪淡淡打断他“儿臣除了此种意思,再琢磨不出其他了,若有差错,还请父皇明示。”
桓帝喜欢梅濯雪的聪明,可有时候却又太厌恶他的聪明,这种聪明让身为帝王的他时时感受到无力,不得不先一步打破准则,他倚靠软塌上微阖双目,褶皱的面容上一下子沧桑许多,他真的是老了……
“想法子除蛊吧,我知道你有办法。”
他连‘朕’都不说了。
梅濯雪卷曲的睫羽轻微眨动一下,侧头缓缓道:“父皇说的什么法子,儿臣不是很明白。”
“唉……”桓帝叹一声“同命蛊,你娘亲种给你我父子二人的同命蛊,想当年群臣觐见,说你娘亲为祸国妖妃,为堵悠悠众口,又为保你娘亲平安,不得已将她至于冷宫,却不成想,她误会了,临死前于你我二人下了蛊虫。”
“误会?”梅濯雪像是听到什么趣事,低低轻笑两声“若父皇没存了任母后自生自灭的想法,想来母后也不会那么决绝。”
桓帝哽噎了下,一代帝王最忍不得的就是他人在自己面前提起曾经犯下的错误,更可况那人还是自己的儿子!但桓帝现在顾不了那么多,深吸口气,继续说道:
“无论怎样,这同生蛊都要去除,否则你我父子都无法正常生活。”桓帝长叹一声,随后又补充道“为父老了,没几年活头,可你不同,刚娶了新娘子才步入轨迹,哪能同为父一起生死。”
梅濯雪全然不在意道:“若是死去是为了到地下侍奉父皇,我想太子妃一定会谅解的。”
“你!”
桓帝脸色涨紫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他闭上眼睛压抑良久,终是沉声松了口:“为保天和昌盛,每代帝王都会私下磨炼十万精军,这十万人不听虎符调令,不在边疆战场之内,只为维护帝权而存活。”
“你掀开那幅山水青竹飞鹤图,底层有个暗格,将帅令牌就在那里,你拿去,防身用吧。”
梅濯雪照桓帝的指使果真在描绘山水青竹的画卷底层,找到了一块雕刻‘帅’字的金字令牌,那沉甸甸的令牌拿在手中,直到现在,他才恭恭敬敬地朝桓帝深施一礼,算是接下了这项任务。
看着白衣飘然的身影离去,桓帝苦笑连连,他当真是老了……
走出未央宫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满天星子闪闪烁烁,就连引路小太监手里的琉璃莲花灯也不及半分,梅濯雪慢悠悠地走回东凝宫,一抬头,就见偏冷萧瑟的宫殿里掌着暖灯,那橙黄的灯火看上去暖洋洋的,一下子流淌进他的心里。
“不用你了。”
梅濯雪挥退小太监,也没接他手里的莲花灯,推开宫殿雕花门,就见烛火悠悠下,红衣少女撑着额头,百无聊赖地敲打着木桌,桌子上摆放的饭菜都还热乎着,却是一口被动过的痕迹都没有。
听见大门敞开的吱呀声,她立马抬起头用亮亮的眼睛看着他。
“你回来了。”
只那一瞬间,梅濯雪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一只素手轻轻拨动了下,满心的疲惫,父子对峙时的冷漠,都让他在这狭小却又温馨的小屋子里得到放松和解脱。
他眸光越发柔和:“嗯,我回来了。”
花醉漓上前替他接下遮寒的披风,搭到一旁的黄梨木架子上。
“你怎么没回去?”
梅濯雪看着她犹如贤妻良母一样勤快地做事,一时间满是惊奇,花醉漓又提起青瓷小壶为他倒酒,一刹那清香四溢,她坐下道:
“我爹他们没来找我,我就不回去。”
她才不会说她爹都快要揪她耳朵把她提溜走了。
梅濯雪淡淡一笑没有说话,拿起她倒下的酒杯,仰头喝了一口,清冽的酒水顺着喉咙滑下,流淌腹里瞬间暖洋洋的,驱散了一身寒气。
“对了,圣上……可与你说了什么?”花醉漓夹了一筷子的水晶虾仁到他碗里,状似无意地问道。
梅濯雪夹虾仁放嘴里咀嚼,笑道:“醉醉是在安慰我么?”
花醉漓握筷子的手一顿,挑眉道:“那你需要安慰吗?”
梅濯雪认真道:“需要。”
二人对视,忽然相视一笑,原本还有些紧绷的气氛瞬间消散许多,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下来他们不再讨论什么话题,但点点烛火围绕起来的温馨却是久久不散。
落筷,食讫,招呼来宫婢收拾好桌子,寒风簌簌,接下来才是他们二人真正的独处。
柔和的烛火摇摇晃晃,照得对镜梳妆的少女异常纤细娇美,梅濯雪静静看着,想要脱口的话突然卡住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醉醉,别怕……
“怎么了?”
梳拢乌发的木梳子被人拿了去,花醉漓透过铜镜,只见身后那高挑的人影认真仔细地一下一下为她梳妆,如玉的手指穿过黑发,白与黑的反差却恰到好处地相互融合。
指尖的发柔顺而又细腻,如上好的绸缎让人爱不释手,梅濯雪替她梳理好一切,看着铜镜中娇美秀丽的少女,眸光流转几分晦暗,放下木梳子,双手搭上她的肩膀,微微弯腰凑近耳畔低喃:
“嗯,无事,只是突然想到你我的大婚被迫中断,虽是在牢狱里拜了天地,行了大礼,但那花烛夜始终是落下了,醉醉……你打算如何?”
摩挲脖颈上的手指打着璇儿,细细揉捏力道恰到好处,花醉漓觉得舒服,可那冰凉的指尖摩挲上肌肤又带起一阵酥痒,惹得她想要躲闪却又被牢牢压住,只能忍下脖子上的痒意。
又听了他垂下头喃喃低语的话,花醉漓更是耳根子冒火,侧头想避开,身后人哪能允许,扣住她的肩膀子不让动,执拗地等着回复。
花醉漓能多说什么,红着脸,目光闪烁,却偏偏满是无所谓地道:“什么……”
少女的羞涩就好像成熟娇嫩的水蜜桃,梅濯雪眼睛微阖轻啄一下娇嫩的耳垂,如羽毛划过湖面,激起一层层细微的涟漪。
花醉漓不自觉抓紧他垂下的衣袍,手心沁出了汗。
怀里的娇躯越发显得僵硬,梅濯雪眼底闪过笑意,放开她娇嫩的耳垂,板正她的脸庞让她直视着自己。
“别怕,醉醉,相信我……”
他的声音像是驱散阴晦的风,花醉漓闭上眼,就这么放任着,冰凉的触感早已变得火热,被掠夺,被吞噬。
她脑袋晕乎得已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嗯……”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肩膀上早已一片凉意,头顶的幔帐有些颤抖,但幅度不大,花醉漓茫然,忽听耳畔‘叮当’一声,似有什么东西从她半开的衣袖里掉落。
她想侧头瞧瞧,却被人一把捏住下颚,重新调了回去。
“别分心。”
灼热的火再次将她燃烧得晕头转向,可那个始作俑者,眼睛里却清冽得很,他抬起精致的眼皮定定地盯着滚动到地上的一支骨笛,小巧精致,浅白细长,就是瞧不出是用什么料子做的。
但梅濯雪却一眼便瞧出,那是用活人身上的指骨雕刻而成的笛子,消磨掉菱角,看起来跟普通笛子一样。
他悄悄地伸出手,拿起那支骨笛塞入枕头底下,抓住少女的小手十指相握。
窗外秋风瑟瑟,吹动绵软的云忽聚忽散,那小小的晚云不知归处,只能被风牵引着飘荡沉浮,分不清今夕何年,只想无尽地沉沦下去,一起避过了月,躲开了叶,唯剩下那时而显现,时而隐没的繁星。
……
雪白的袍子被风吹得起起落落,梅濯雪眉梢间带着慵懒,施施然站在院落里把玩手里的骨笛,放唇边轻轻呼气,一道古怪且刺耳的声音在深夜里逐渐蔓延开。
他手顿一下,侧头看了看身后的宫殿,一点烛火摇曳映着床上熟睡的人半分辗转的痕迹都没有,他想起什么似的轻轻笑一下,背过手,盯着夜空。
一点枝叶沙沙作响,似有人影于树干间摇晃,那人看见庭院里的一抹雪白先是一愣,随后竟转身似要逃离,但是有一道更为迅速地影子冲她袭来。
千媚落地,捂住胸口喷出点血。
“就这点本事还敢学别人装神弄鬼?”北星抱着肩,一脸不屑地看着她。
千媚也不感觉意外,伸胳膊擦了擦嘴角的殷红,紧盯着梅濯雪,眼神里满是警惕。
“不装了?”
梅濯雪把玩骨笛瞅也不瞅她,千媚抿着唇不知说些什么。
“你应该感到庆幸,若不是你是我母后的国人,当初父皇初让你进府时,孤就不会留你,你要知晓,现在无论文官相府,还是武将傅氏,都在找那个默默潜入的细作。”
“你说,孤如此帮你,你却把心思打到我的人身上,是不是应以死谢罪?”
“你!你知道我是谁!”千媚震惊地直盯着他,好半晌没缓过神
梅濯雪嗤笑地瞧她:“这天底下还没有孤不知道的事儿,更别说你是天圣来的人,本以为你是那家伙派来监视我的,一直老实本分点也就懒得搭理你。”
“不过现在看来,你的本事也真真不小,连孤的人都敢算计!”
无形的威慑压下,千媚只感觉呼吸一窒,脑子里还没有想出用什么话来否定,眼前站立的清雅男子已然转身朝殿内走去,同时说道:
“行了,你潜入孤身边无外乎那只蛊虫么?孤成全你,但是……你若是再拿这些渗人的玩意儿给孤的女人,便死罢。”
他的手掌微微用力,那支精致的骨笛一瞬碎成粉末散落地上,借着灯光,北星看见骨笛缝中钻出来一只只漆黑蠕动的爬虫,密密麻麻一小片,被光照了不到片刻,便一只只死去。
他后脊不禁冒出一层冷汗,再看千媚的目光转瞬就变了。
踏进屋内时看见背靠床沿上的少女,梅濯雪不禁一愣,可随后又扬起笑容,走过去替她掖了掖被子,“不是很累么?怎么不再多睡会儿。”
初次交锋确实很容易让人筋疲力尽,花醉漓脸颊通红,一双眼睛却是亮得惊人,“你不觉得应该跟我说些什么吗?”
梅濯雪身形顿了顿,偏过头靠近她直到彼此距离仅为一指时才停住:“听见多少?”
花醉漓柔声笑了笑:“基本上,都听见了……”
删得……不剩什么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现在,我是你的妻
梅濯雪垂眸看着她侧脖颈上如朵朵艳梅的红痕,眼眸闪烁暗芒,低头又轻轻啄了啄,让那艳梅更加灼灼如火,“如此看来,还是孤不够努力。”
那低哑地声音撩拨她的心弦,花醉漓稳住心神,伸手推开他,正色道:“我在认真跟你说话,刚才我听了,他们是奔着你体内的蛊虫来的,你应下了,为何?”
“是今儿个圣上对你说了什么吗?”
少女红晕未散却一本正经的样子有一种不一样的诱惑,梅濯雪淡淡笑了笑,伸手抚摸她的发:“担心孤么?”
“你正经点,别打岔!”花醉漓拍掉他不安分想要往下滑的手。
“其实也没什么。”手被她抓了,梅濯雪也不挣扎“无外乎此次宫变,让父皇终于感觉到若是命不掌握在自己手中,就始终会有失去的可能。”
“所以他终于正视了孤与他一命相连的蛊,下了令让孤想法子除去,不过孤也早想除去了,总不能连着别人的命跟醉醉过一辈子。”
他说这话时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花醉漓被他看得有些无措,但还是直视他的眼睛,继续问道:“那千媚呢,她是怎么回事?”
梅濯雪遮住眼底情绪:“你知道的,我母后当初为天圣国的郡主,随后和亲才嫁来天和,而千媚,也是天圣国的人,留她,无非念一点他乡故人的情。”
“不止这些。”花醉漓淡淡道“若单单只为一点他乡情谊,你大可以为她安排更好的生活,但一直留在身边,看似维护,实则监视,这可不像什么故人情怀该做的事儿。”
梅濯雪跟她凑得更近,挑眉道:“那就不能是她倾慕于孤,死活不肯走,非要留下来侍奉呢?”
花醉漓笑而不答,伸出手一点点攀爬上他的胸膛,于肌理上或轻或重的画着圈圈,看着面前人逐渐加重呼吸,眼睛里涌现出不一样的情愫,才轻声开口:
“你敢吗?”
眼前人儿近乎挑衅的态度勾起他压抑的火,伸出手迅速压住她的肩膀,可花醉漓更快地用手指抵住他的唇。
“老实交代,否则后果自负。”
“醉醉……”
梅濯雪深吸口气,突然觉得这个人就是来折磨他,微启唇咬住唇前的指尖,等那小手吃痛地收回去,他才低喃道:
“不错,我早知晓千媚身份,也知晓她是那家伙派来的,若是直接拆穿,又不知会有什么名堂,倒不如先放在身边看着,也省得无措。”
花醉漓挑眉笑道:“所以你就把自己看进牢里去了?”
梅濯雪嘴角微抽:“那是意外……”确实是意外,他没想到这个探子能入了花成云的法眼,从里到外把一些事情都套了个干净。
花醉漓也是明白的,就没好意思让他继续尴尬下去,换了个问题:“你口中的‘那家伙’,是谁?”
梅濯雪眼底一瞬间划过狰狞,可等再次看向花醉漓时已然收敛,笑得温和,“醉醉,你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
语毕,他猛地付下身准确无误地捕捉那抹粉嫩的柔软,辗转来回,似发泄,又如惩罚,花醉漓好不容易才喘口气,可紧接着身上密密麻麻的感觉变得又痛又痒,她费了好大心神才拉拢回心绪,断断续续道:
“最……最后一个问题……你……你是不是……是不是不想让我知道……你要走的消息……”
他顿住了。
花醉漓平息下气息,继续道:“别以为我不清醒就发现不了你那些小心思,如此这般,你早已把你的情绪都暴露了。”
她伸手捧住他的脸,“为何?”
那幽寂的瞳孔里满是她看不懂的情绪,他们就那样相互对视着,对视到花醉漓都觉得他不可能再回答她的问题时,梅濯雪似自嘲一般轻轻笑了声:
“醉醉,你有时候太聪明也会让我很苦恼的。”
他不再禁锢着她,而是翻身侧躺到旁边,伸手搂她入怀,却不让她看自己的眼睛。
“我倒是想带着你,可……呵,你已经怕得忘记过一次了,难不成还想再体会第二次吗……”
他说什么?
花醉漓没有听懂,她想转身去瞧瞧他的神情,却被束缚着不能动,忘记……忘记?她忘记过什么么?
一想到这个,她立马回忆起当初温怜香同她提起七年前的‘荧惑之乱’时,那种熟悉却又茫然的感觉,脑子里瞬间浮现出一种猜测。
“七年前的荧惑之乱,也是你发起的,对么?”
“嗯。”
“那个时候,我们……见过?”
“……嗯。”
这一声‘嗯’明显比先前要冷淡很多。
花醉漓抿了薄唇,心里对儿时一些记忆确实淡化不少,但听他的语气很明显那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不过……
“阿濯,我想看看你。”
怀里的小人儿有一种近乎令人沉醉的温柔,梅濯雪知晓她要做什么,也知晓自己现在的神情有多么阴冷,着实不应该让她看见,但……那绵软轻柔的声音就像是滋润心田的溪流,让他不自觉地放松,松开了牢牢禁锢她身形的手。
花醉漓调过来,看着隐没黑暗中的他阴沉得犹如杀人利剑,不躲不闪,反伸出手让彼此的距离更近。
“我虽记不清先前你我二人的过往,但我知晓,现在跟之前不一样了,如今,我是你的妻,你的家人,也是要跟你生死与共,同甘共苦的爱人。”
“不许瞒着我,也不许推开我,若不然,本太子妃就写下一封甩你脸上,然后拿着东宫的家财大摇大摆找下家去。”
她说得异常认真,眼眸里更是闪烁如星辰一般的亮泽,从未有人同他说过‘生死与共,同甘共苦’,梅濯雪抓住她的手,放唇边落下清浅一吻。
“死生栔阔,与子成说,醉醉,我是不会放开你的。”
花醉漓浅声一笑:“好。”
她轻轻抵上他的胸膛,听着那平缓而又坚定的心跳,她只感觉从未有过的心安。
只是……
“孤刚才听你说,你想修了孤,还想找下家,是么?”
“玩笑……玩笑罢了……”
“玩笑?可孤怎么觉得若是不来点教训,醉醉便极有可能当真呢?”
“啊!梅濯雪你混……嗯……”
月亮躲进云层,
夜,还很长。
第一百六十三章:梦中的回忆
……
……
“小姐,大小姐!大小姐您在哪儿!”
“快分头去找!过一会子相夫人就从长公主那里出来了,见不到大小姐可还得了!”
小小的粉嫩团子藏到灌木丛下,扒开枝叶瞧着火急火燎忙得团团转的嬷嬷们,捂着嘴悄咪咪地娇笑,她才不要跟娘亲去见那劳什子的公主呢,又凶又板着脸,还要装出一幅极其喜欢她的虚伪模样,讨厌极了。
可现在去哪呢……
望着似能穿透云层的亭台楼阁,小粉团子陷入茫然,左瞧瞧右望望,正见不远处一栋飞鸿瓦雁装饰的琉璃朱塔被阳光照得熠熠生辉,一瞧就很有意思。
玩儿性大发,她偷摸地弯起腰,避开所有火急上房寻她的嬷嬷们,往那高塔方向而去,离近了,才看清,那两角弯弯像大雁羽翼一样的东西是高悬的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写着‘观天阁’三个大字。
附近瞧不见什么宫婢太监,倒是有一些穿着大袍子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别说面貌,连男女都瞧不出来的人。
而这观天阁她听爹爹说起过,是开元皇帝亲手搭建,那时的皇帝是靠‘武’打下的天下,但也手上沾染鲜血过多,到了暮年就有些偏向迷信,搭设观天阁,以此来洗涤罪孽,千秋万代。
那时的观天阁一时风光,但到了孙子那辈,国泰民安,这些神啊鬼啊的也就不重要了,观天阁也就无人再关心,只是偶尔观个天象哄哄皇帝罢了。
她更好奇,蹑手蹑脚竟成功偷溜进去。
“哎!那小孩,谁让你进来的!”
她正伸手想骑上大门口摆放的天寿祥龟,想到有人怒吼吓得一激灵撒腿便跑,身后那人似是要追,却又被旁的什么人拦住了。
“行了,一个小屁孩儿而已有什么要紧的,赶紧布防,若是耽误了大人的正事儿,你我都好过不了!”
“可……刀剑无眼,要是不小心伤了她,那……”
“那就怪她命不好!”
之后的话,小粉团子听不清了,也听不明白,什么叫命不好,她一相府千金,花家大小姐,怎么可能命不好。
伸手逗弄池子里的小金鱼,没过多久她竟累了,找了个阳光照耀的暖和地儿,打起瞌睡。
但这一觉她睡得极不踏实,总感觉耳畔有什么东西响动,一会儿是脆瓷破碎的声音,一会儿是烈火燃烧的轰鸣,更有甚……是人的惨叫和求饶。
她被吵得不耐烦,一睁眼就瞧见漆黑的夜及……冲天的火光,梦魇显现,她瑟缩无助地只能唤一声:“爹、娘……”
空荡荡的却是没有人搭理她,跟梦里的喧闹完全不同,她壮着胆子,一步步朝火光处走。
可火光照亮得是什么呢……
尸体……
满是尸体,
眼下躺着的是尸体,极目远望的是尸体,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是尸体,就连鼻尖上腥臭到令人作呕的气息都是从尸体上飘散出来的。
往后一退,更是踩着个绵软的东西,她惊叫一声随后看去,竟是先前那个想阻止她踏进观天阁的侍卫,如今,他也变成了尸体。
这是来到地狱了么……
她脸色煞白地朝另一个方向退,后背撞到一堵‘墙’,抬头看去,正对上一双冰冷空洞毫无感情的眸子。
“看够了么。”
少年的声音很轻,脸上更是沾满了血,顺着肌肤滑落隐没到脖子里,可能是如血人一般的模样让她怕得大脑空白,哪怕那个少年伸出手抚上她的脖颈,她也半分反抗的意识都没有。
“既然看够了,那孤就送你上路。”
本是摩挲的手指徒然加重力道,她一下子呼吸不顺,视线模糊,但还是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你后面……”
那少年眉头蹙得更紧,可能觉得这种分散注意力的雕虫小计有点侮辱智商。
但她却越发瞪大眼睛,不管不顾地厉声大吼:
“你后面小心啊!!!”
“小心!!!”
……!
耳畔是被风吹响的银铃声,花醉漓猛地翻身坐起,身后同时有一双手扶住她,她下意识地想挣脱,但那双手紧紧锢着半分没有放开的意思。
“醉醉,可是梦魇了?”
温润的嗓音让她停住挣扎,侧头瞧见梅濯雪那担忧关切的眼神,瞬间伸手抱住他的脖颈。
“不怕,没事的。”梅濯雪只以为她是被噩梦吓住了,揽住她的身子,细细安抚。
花醉漓嗅着他身上的冷梅香,沉默不语,她想起来了,七年前被记忆埋藏的事她想起来了,那时的她才不过十一二岁,想躲避进宫请安结果偷溜进了观天阁,可那时的观天阁早已秘密安排了刺杀太子的禁军。
也就是说,那场震慑朝野上下的‘荧惑之乱’,其实她也被卷进其中,甚至差一点……死在眼前这个人手里……
她闭上眼睛,埋进他的脖颈间平静好一会儿,许久才抬起头,看着精简舒适的车厢,她眼底闪烁一丝茫然:“我们要去哪儿?”
“你是睡糊涂了么?”梅濯雪好笑地揉了揉她有些蓬松的脑袋,说道“说要带你一起的,又怎能食言,我们已经踏上前往天圣的路了。”
天圣……
对,他们要想法子去除他体内的蛊。
可是……
“就这么直接去么?”花醉漓皱眉“会不会意图太明显了些,还不知道那边是个什么情况,贸然前去,总归有点被动。”
梅濯雪找来梳子替她顺着乌发,“我早已向父皇那边请示,此番算是为维护两国和平所进行的友好出使,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为了什么,但有个名头总是好的,再者……”
他顿了顿,目光低垂似带些不易察觉的悲凉,“那也是我娘亲的家乡。”
花醉漓伸手覆上他放于双膝的手,紧紧握着,声音状似轻松愉悦:“是啊,等到了那里,我们一定要替娘亲好好看看,这么多年过去了,家乡有没有什么变化。”
倚靠肩头上的小脑袋撒娇似的蹭了蹭,梅濯雪哪能不知她这是在宽慰自己,冷硬的脸色舒缓下来,抬手轻轻抚了抚她。
第一百六十四章:古怪的国度
天和跟天圣的距离说近不近,但说远,也不算太远。他们走了大约半个月的路程,便看见了两国的分界岭。
这段时间,花醉漓在随行队伍里看见了千媚,却是没瞧到北星北月,身后跟着的队伍总计不到一百人,看上去不像是简装出行的军队,身上也无任何杀气,但有时一个眼神,偏能让人不寒而栗。
天圣可能是听见了风声,他们刚到国度大门前,就有使团来迎接他们,一袭白袍没有任何装饰犹如白绸缠绕身上,他脸上的络腮胡子足足垂到胸前,发白偏灰,精神头却是很足。
他看见他们,右手握拳放于左胸,弯腰施礼:“几位贵客一路远道而来维系两国和平,吾,卡特尔,代表天圣,向诸位表示最真诚的感谢。”
这个卡特尔老者说完,跟随他身后两名蒙有面纱的美艳女子纷纷走上前,她们一手端着清水,一手拿着柳枝条,翠绿的枝叶沾了清水轻轻地朝人们身上洒去。
花醉漓曾听说过,天圣是一个历史很悠久的古国,他们有些崇尚‘神’的文化,认为天地万物,芸芸众生,皆为‘神’的赐予。
而这往来客身上洒水,应该属于某种欢迎仪式。
那两个女子拿着柳枝挨个洒过去,每到一个人面前都会说一句‘吾主保佑你’,而这里面的人出于礼节,都会稍稍点头示意,尤其是原本就来自天圣的千媚等人,更是弯腰鞠躬深深行一大礼。
卡特尔摸着长胡须笑意盈盈,看向被簇拥的,一袭胜雪白衣犹如九天神祇的男子时,眸里更是闪烁精光,“想必,这位便是天和的太子殿下了,请允许对您表示最深的敬意。”
他手指沾一点清水,就要朝梅濯雪的头顶上方弹去。
“不用了。”
梅濯雪淡淡地一侧身,那几滴水一丝不剩地全落到脚踩的泥土里,瞬间没了踪迹。
他不顾卡特尔等人有些古怪的神情,只轻轻地掸了掸袍角,自顾自道:“孤不喜有什么落到衣服上,脏。”
言语可谓是犀利!
“等等等等。”花醉漓站旁侧拽了梅濯雪到身后,瞧着天圣那些脸色逐渐扭曲的人,含笑道“太子殿下在来贵国前,已然焚香沐浴,抱了最崇高的敬意,若是再点缀上清水雨露,岂不破坏了这份儿诚意。”
听了这话使团人脸色好上许多,“原来如此,那是我等鲁莽了,请。”
花醉漓点头,回头去拽梅濯雪的手,只是触碰上他投来的目光时,竟读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和深沉,她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那一份儿解围好像有些令他不喜,可不解围又要如何?刚来邻国,就要发生冲突矛盾吗……
但他始终没有拒绝她的亲昵。
花醉漓撩开车帘,大街上人来人往,天圣的百姓和天和简直大相径庭,每个人基本上都是穿着纯白色的袍子,表情淡化肃穆,毫无一丝多余的情绪。
街道上左右两旁的食品铺子相对不少,却是没有一丝高亢的吆喝声,买卖商人,亲朋故友,无论如何身份,见面先是弯腰一礼,再然后便是有事说事,无事直接漠然离去。
花醉漓见此的第一印象便是有礼,可这种礼,总让人感觉某种古怪。
“孩子!我的孩子!”
街道上的古怪安静突然被一声哭喊声打破,众人寻声看去,就见一个穿深棕色麻布服的女人哭闹地抱住一个白袍人的大腿,那白袍人怀里也有个哭哭啼啼,不足五岁大的小男孩。
“放手。”
白袍人皱眉,抽腿想要甩开女人,可女人死死抱着,一丝都不松开。
白袍人明显不耐烦了,但语气依然轻柔柔的,“吾说过很多次,能为吾主效力,乃尔等莫大的荣幸,不感恩戴德焚香上供也就罢了,还于大街上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女人依然哭泣:“可孩子……那是我的孩子啊……”
花醉漓看得不明所以,但瞧周围人的眼神明显见怪不怪,莫名还有些鄙夷,使团里的卡尔特瞧见她的样子莞尔一笑,上前说道:
“姑娘初来我国可能还有些不太熟识,这并非当街强抢孩童,而是那个妇人不知好歹,违抗圣令不遵。”
“什么圣令?”花醉漓不解。
卡尔特继续道:“我国国师乃天神子弟,为了绵延我天圣的国之昌盛,特从民间选择灵童侍奉左右,那个孩子若将来被选上作为灵童,那可是这户人家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往后日子,真金白银必是少不了的。”
……那跟强抢孩童有什么区别吗?再说了将来的事儿谁敢保证!
花醉漓嘴角一抽:“那若是没被选上呢?”
卡尔特神秘一笑:“此乃不可说,贵客见谅。”
她想抽他!
花醉漓突然就理解刚才梅濯雪递给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了,除了蠢材,谁会给一个脑残打圆场?
“好了。”梅濯雪伸手撂下帘子,打断他们之间的对话“还是先进宫面圣,别在此种无意义的问题上纠缠了。”
卡特尔顿一下,随后道:“是。”
帘子撂下的一瞬间,花醉漓看见那边的纷争也已经结束了,女人依然坐地上哭,白袍人抱着小孩子上了一辆华丽马车,阳光照到他的衣衫时,她瞥见了一簇用金丝缠绕而成的荼蘼花纹。
浩浩荡荡来到皇宫,花醉漓抬眼瞧去,既觉得惊讶又觉得在情理之中,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地砖,甚至连瓦片都是白色的,她实在想不通,这个国度就如此喜爱白色么?
“两位请稍等,容我通报一声。”
卡尔特说完就要朝里走,梅濯雪上前拦他停下,淡淡道:
“不必,孤和你一起去。”
卡尔特顿了顿:“这……有些不符合规矩吧。”
梅濯雪冷眼看他:“留贵客在宫外吹冷风,这就是你们的规矩么?”
卡尔特默了声,梅濯雪不再看他,转身朝花醉漓道:“你可先回驿站等着,或是游玩也无妨,但……”
他靠近她的耳畔,沉声低喃:“别和天圣的人走得太近,无论贫富贵贱,切记!”
第一百六十五章:国师,丘上云
直到那一袭胜雪白衣缓缓消失在视野里,花醉漓才收回神色,他们带来的使团此时正停在驿馆休整,若无传唤召见,是不能随便出来的,她现在身边除了千媚,谁都没有。
而千媚则正侧头听一个身披长缎袍的人说话,显然没时间理她,她也懒得去探听,望眼看去整个大街,极具特色的名贵小吃,亦或是商贾铺子倒是不少,但她却是没有心情,打算回驿馆再补个眠,被千媚拦住了。
“太子妃殿下,我国国师想邀您一叙。”千媚缓声道。
花醉漓瞟一眼那穿长缎子的人,那人彬彬有礼,瞧见她望过来还右手握拳搭左胸上施了一礼,但她的注意力却被他袍角上的金丝荼蘼花纹吸引了。
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她缓缓道:“本宫为何要去?”
千媚踏前一步,重复道:“国师邀您一叙。”她身形悄然遮住那长缎子人投来的目光,微抬手扯住花醉漓衣摆,又不着痕迹地摇摇头。
千媚此种类似提点的举动有些出乎她的意料,花醉漓挑眉,感觉那只握住她手指的力道紧了又紧,气氛有一瞬沉默,更多一层诡谲,终是在千媚掌心要冒出冷汗的时候,她才缓缓开口:
“既是国师邀请,哪有不去的道理。”
眼前女子很明显放松下来,不远处的人也微一抬手:
“太子妃,请。”
车厢左右两旁的白纱绸缎被风吹扬飘飞,花醉漓端坐里面虽有人陪伴,但周遭寂静得仿佛无活人生气。
国师府到了,不过超乎花醉漓想象,这个国师府倒是比较正常,没有清一色的白,青瓦上盖,墨墙清浅,点缀一些杏叶碧湖,虽说大致主体依然为白色,但显然这是能忍受的范围,且,非常有格调。
她被一群人有礼地请到主厅,精致的青瓷圆颈长瓶里卷起一些字画,周围雕琢着繁复的荷花和湖里鱼虾,一个南朝大家的红戳子印盖上面,花醉漓想了想,那是字画大师‘培圣’的印子,听出千金难买一画,竟不成想在一个瓷瓶上见到真迹,而且这真迹还赤裸裸地摆放外面,当个装饰。
回过神的时候,早已有婢女为她上来糕点和清茶,戴着面纱,步履成风,不得不说这里的人忒会装神秘。
“国师大人。”
清婉的请安随之响起,花醉漓侧头看去,唯见一袭白袍圣洁,长摆下绣有繁复艳丽的金丝荼蘼花纹的人徐徐走来,同样一袭白衣,却与梅濯雪带给她的感觉不同。
梅濯雪的白袍显得温雅整洁,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施施然站在那里,便是一派清雅温润犹如九重神祇的出尘之姿,而面前人……怎么说呢,冷酷有了,傲然有了,只是那微起的下颚总让人觉得……他的架子端得贼圆。
“国师大人。”
从这位国师踏进门开始,一旁陪伴她的千媚早已按捺不住地站起,她的眼神里有激动,有欣喜,但更多的是花醉漓理解不了的复杂,不过主人既然来了,那她这个当客的也不好太有失礼数。
施施然站起,她抬手用了天和传统的拱手礼来见礼,“国师。”
“不必如此客气,敢问这位就是天和的太子妃,醉漓娘娘了。”
他的话不是疑问,是肯定。
花醉漓眸光闪动,脸上依然笑意盈盈,不动声色,“正是,只是本宫初来乍到,却还不知晓国师的名讳,实属失礼。”
“无妨,在下姓丘,名上云。”
丘上云抬手示意花醉漓坐下,掠过千媚时径直走过去,千媚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可对上他视若无睹的漠然,也只能显有低落地闭上嘴。
花醉漓将一切尽收眼底,举起茶杯遮掩住有些许讽刺意味的嘴角,丘上云亦接过侍女手里端来的茶杯,但没有喝,手指扣着茶盖子轻轻撇着:
“听闻太子妃嫁与太子殿下不过短短几日,便皇宫内院便发生了宫变,身陷囹圄,天和太子是如此危险的人物,您依然陪伴左右,当真是令我敬佩。”
大致听下去没什么,但若细细品读就会发现这个姓丘的一上来就有意挑拨她跟梅濯雪的关系,花醉漓眼底闪烁暗光,笑道:
“他是我夫君,我们本就一体,何来敬佩不敬佩,危险不危险的。”
丘上云掀茶盖儿的手一顿,目光若有所思地扫她一眼:“你们还真是……恩爱呢。”
“国师!国师!”他们正说着话,忽然一个侍卫疾步进入大厅。
丘上云皱眉沉声:“没有看见本座正在招待贵客么?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国师恕罪!吾主恕罪!”侍卫单膝跪地,十分虔诚地右手握拳放于左胸,垂头低喃。
“吾主会原谅你的。”丘上云伸指尖做个莲花状的手势,轻轻一挥,那侍卫立马感恩戴德,仿佛受到了天大的恩惠一般,慢慢站起身,侧立在旁。
丘上云才道:“何事如此慌张?”
侍卫道:“回国师的话,陛下来了。”
丘上云满不在意地抿一口茶:“来便来了,有何好大惊小怪。”
花醉漓听着忍不住侧目,要知道一个国家最高统治者当属皇帝,皇帝来访不仅不迎接,还毫不避讳他们的不尊重,天圣此国也当真是……奇葩了。
那侍卫又道:“不仅陛下,天和来的那位太子殿下也来了。”
听到这句话,丘上云才象征性地挑眼皮看了看他,“哦?你倒是稀奇了。”
话落,他又转头看向一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花醉漓身上,“太子妃,请吧。”
她能回答‘不’吗……回想起他离去时对自己的千叮咛万嘱咐——不要靠近天圣的人,可如今她不仅靠近了,还大咧咧地坐在人家府邸中喝茶,已经完全能想象出梅濯雪看见她时的木然样子了。
然而事实证明,她想得一点错都没有。
当某位太子殿下看见她时,不仅木然且面无表情,端着茶杯坐在那脸上一丝多余的表情都不给她。
很好……
生气了,还是哄不好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