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雪芜莫洵篇(1)
“糖葫芦,又大又甜,来一串哟.....”
“桂花糕,红枣糕,马蹄糕,新鲜出炉咯,各位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正月初十上祀节。
街道上处处张灯结彩,人们结伴而游,热闹非凡。
不多时,天色暗了,有轻盈的小雪花飘落了下来,不过这并不影响人们的兴致,反而多了几分诗情画意。
不过这样的的诗情画意在某些人眼里,反倒是上天的恶意。
衣衫褴褛的小姑娘蜷缩在下雪的街角,被冻得瑟瑟发抖。
街道上传来的各种食物的香味让她咽了咽口水,已经两天没有吃过东西了,她望着不远处店铺外摆放的热腾腾的桂花糕,心里想着那份入口之后的香甜。
不过也是想想罢了。
等柳月初上,街上各种色彩斑斓的花灯也亮了起来,将整天街装饰得煞是好看,美轮美奂的样子,其中不少锦衣华服的公子小姐相携而行,倒是一幅极美的景了。
可是这样美丽的地方,却每天都有人死去。
很多乞丐都熬不过严冬,随便死在街边某一个角落,立刻便有巡逻的官兵过来将其扔向乱葬岗。
活着的时候没有人管,死去后立刻就有人来将其带走,真是讽刺啊。
不过乱葬岗那个地方又脏又臭,就算死了也不能去那种地方啊。
小姑娘神情恍惚地想着,在某个天晴的日子,她曾路过那个地方,那是连阳光都照耀不到的地方。
街上的雪越来越大了,行人也慢慢减少,即使是上祀佳节,这样的大雪也让人没有了兴致。
小姑娘慢慢地扶着墙站起了身来,其实她该蜷缩着不动的,这样不容易感觉到饿,可是她再这样缩在这里,不一会就该被雪埋了去,大抵巡逻的官兵都发现不了她了。
等站起来时,她却越来越感觉到死亡的临近,她实在是太饿了,饿到连走路都有些困难。
没有想到会是饿死的。
小姑娘跌跌撞撞地走在路上,她不想独自待在某一个地方去安静地等待那份死亡之前的恐惧,相比较那样,她宁愿去做点什么。
比如,她还可以一直走着,直到她走不动为止,直到她走到等待她的归宿中去。
就在这时,迎面而来走过来一个男子,其实街上还有其他人,小姑娘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偏偏就注意到了他。
或许是这街上的人见她都躲之不及,而他却没有,也或许是他腰间鼓鼓的钱袋吸引了她的目光。
擦身而过之时,鬼使神差地,她偷了他的钱袋,拼命地向前跑去。
可是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跌跌撞撞地跑了几步,便倒在了雪地里。
其实这样也好,这样那个人就可以捡回他的钱袋了,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会将她送去官府,运气更好一点呢,官府会将她关入大牢。
这样,也许她就不用死了。
小姑娘躺在雪地里这样想着。
不过雪地里真是冷啊。
一双温暖有力的手将她轻轻地扶了起来。
“你...是不是饿了?”
清朗悦耳的男子声音传来。
小姑娘忍不住抬头偷偷看去。
只一眼,就愣住了。
甚至在她之后苦长的余生里,她也从不曾忘记这样一幅画面。
不会忘记,他眉目清澈,笑容温暖,身后是万家灯火。
“是饿了吧。”这一次不是问句了。
男子从衣袖中掏出一个纸包,用修长的手指将其打开。
是热腾腾的桂花糕。
“吃吧。”
小姑娘顿时有点想哭,连老天爷都知道她想吃桂花糕了吗。
她小心翼翼地捻起一块,放入了口中。
无法言说的香甜,比她想象的还要香甜。
虽然她以前也不知道香甜是个什么味道,只是从别人口中听过,没想到,她今天竟然尝到了。
这样美妙的味道,让人都不忍心咽下去了。
“送给你。”男子将一整包桂花糕都放入了她的怀中。
随即起身,继续走他的路。
小姑娘愣了一瞬,便立刻站起了身来,她小心翼翼抱着桂花糕,像是抱着一个宝藏。
沿着男子留下的脚印,一步步执着地跟了上去。
连本来极其虚弱的身子,此时都好像有了一丝力气。
“不要跟着我。”男子连头也不回,轻轻地落下这样一句话。
小姑娘被吓得顿住了脚步,她看向男子的背影,咬了咬牙还是再次跟了上去。
“你给了我吃的,我要报答你。”小姑娘鼓起勇气喊到,也许是许久没有同人说话,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她忍不住微微脸红,同时带着一分忐忑。
“你不用报答我。”男子这才微微转过身来,“还是你觉得,我给了你吃的,你反而要赖上我。”
这样直白的话语让小姑娘一愣,她不敢再看男子的目光,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男子不再言语,回过头去继续赶路。
“我...我可以不吃东西,也不会占地方睡觉,但是我会做很多很多的事,我会洗衣服做饭,也会打扫。”
身后小小的声音传来,带有一丝不明所以的倔强。
“你...你别嫌我脏,我洗洗就不脏了。”
男子顿住了脚步。
一丝悄然无声的叹息淹没在了大雪之中。
“你不脏,你比这街上的人都要干净。”
小姑娘皱了皱眉,她不懂这句话的意思,这街上的人都穿的干干净净的,她又怎么会比他们还要干净呢?
“你叫什么名字。”男子低头问她。
名字?
小姑娘愣了一下,随即在脑海里想起了她仅仅认识的几个字,鼓着腮帮子仿佛下一秒就可以说出来,可是最后还是泄了气。
这个时候,她多么希望自己能有个名字,有名字,至少能被人记住啊。
男子看着泄气的小姑娘忽的笑了。
“既然在这大雪荒芜的时候遇到你,你就叫雪芜吧。”
小姑娘的眸子亮了起来,不是那种乍然如星辰般灿烂,而且一点点的,像是将漫天星光缓缓汇入了一个琉璃瓶里。
“那你以后会不会叫我的名字。”小姑娘期待地问道。
“名字本来就是让人叫的。”男子揉了揉她的头,笑容温暖。
我知道名字是让人叫的,但是只有你唤的时候,我才觉得,我是存在的。
第二十八章 雪芜莫洵篇(2)
“雪芜。”
“师兄。”
“下来吃饭了。”
明媚又柔和的日光倾泻而下,透过斑斑竹叶,星星点点地洒落在男子月白的衣衫上,为他平添了一丝暖色。
清朗俊逸的眉目中带着一丝宠溺,遥遥望着坐在树上的鹅黄衣裙的小姑娘。
“知道了。”小姑娘扬起比这日光还要明媚的笑容,一个翻身,从树上飞落而下。
可却在落地的时候,一个趔趄,差点没摔了去。
“小心点,总是如此冒冒失失。”风无痕淡淡地笑了。
轻功练成这样,真是丢脸呀,雪芜不开心地想,明明是一个师父,师兄的轻功却总是那么厉害,怎么就只能让她一个人丢师父的脸呢。
“回去吧。”风无痕揉了揉她的头发,转身向着小院走去。
雪芜不甘心地向着后面看了看。
那是上山的路,现在空无一人。
师父又不守约了。
“今日又下山去了?”风无痕为雪芜盛着饭,目光轻轻地扫向了竹屋外,她放的规规矩矩的绣花小鞋。
鞋底处的泥巴清晰可见。
“多是清晨就下山去了,动静那般大,都扰了我的鸟儿。”
一阵淡淡的药香传来,风无痕手中刚刚盛好的饭就如同被一阵风卷走了。
墨色衣衫的少年,大大咧咧地端着饭在旁边坐了下来,“今日菜色不错。”
“你怎的抢我的碗?”雪芜眼睁睁看着风无痕给她盛的饭直接被人端走,鼓着腮帮子愤愤不平。
“要叫师兄,没大没小。”江逸影一手轻轻敲了敲雪芜的头,另一手还不忘夹菜,“你若下次再拔我鸟儿的尾羽去装饰你的扇子,我可饶不了你。”
雪芜被人抓住了错处,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你跟她计较什么,她还是个孩子。”风无痕无奈地摇头笑笑,又为雪芜盛了一碗饭。
“就是。”雪芜接过风无痕递过来的碗,偷偷向着江逸影做了一个鬼脸。
“师父还没回来吗?不是说今日到?”江逸影问道。
一听到“师父”二字,雪芜不由得竖起了耳朵听去,小口小口地扒着饭。
“是说的今日到,大抵下午会到吧,不过也不一定。”风无痕夹了雪芜喜欢的菜放到她碗里,“怎么不夹菜。”
“也是,师父这个人总是没个定性,不过倒是希望他早点回来,我昨日遇到的难题还一直没有解决呢。”江逸影说着,又放下碗筷陷入了沉思。
“可是你昨日说的僵毒...”
“嗯,我昨日...”
雪芜偷偷瞄了一眼两个陷入医术探讨的师兄,轻轻地放下碗筷,一片鹅黄色像一阵风吹起的花一般,轻快地飞出了竹屋,连同竹屋边的绣花小鞋也不见了。
雪芜沿着下山的小路一路轻快地小跑着,最后停在了一个转角处。
她就站在这里,若是莫洵进山了,她便可以一眼看见。
可是她望了很多眼,那个期待中的身影依旧没有出现。
天色渐晚,雪芜看了看远处的落日,眼底带着一丝焦急,再过一会,师兄又该到处寻她回去了。
也罢,不等了。
师父这个人总是这样。
雪芜跺了跺脚,转身向回走去。
后就在这时,身后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师父!”雪芜惊喜地回头,却眼前陡然一黑,瞬间失去了知觉。
“怎么?还是没找到雪芜吗?”江逸影站在竹廊下,看着神色有些焦急地风无痕。
“没有,整座山都找遍了,不见她人影,她有回来过吗?”风无痕暗暗懊恼,他该早点去寻雪芜的。
“没有,先等师父回来再说吧,那个丫头说不定自己下山去找师父了。”江逸影倒是不甚在意,雪芜这小丫头以前有一次也是这样,那次把师父都急坏了,结果是她追蝴蝶迷了路,在山中一个隐秘的山洞里睡着了。
“你也别太忧心,说不定她一会就同师父一起回来了。”江逸影说着便转身回了他自己的房里。
风无痕想了想,便去门口等着。
希望那个丫头能平安回来才是。
而此时的山间小道上,一身风尘仆仆的莫洵披着月色而来。
他伸手摸了摸怀中的纸包,嗯,还是温热的。
似是想起了什么,他的眼眸中带起一丝温柔的笑意。
越是靠近清竹小院,眼底的笑意越深,什么时候,他心中也有所期盼了。
小院门口,一人掌灯而立,身姿颀长如一旁的竹。
“怎么在门外等候。”莫洵见到风无痕在门口等候微微有些诧异。
“师父,雪芜没有和您一起回来吗?”风无痕向莫洵身后望去,他身后空无一人。
“没有。”莫洵心里不知怎么突然一疼,他抬眸定定地看向风无痕,“雪芜怎么了?”
“她去等您了,现在都还没有回来。”风无痕蹙眉,果然人又不见了吗?
可是这次他连山里的山洞中都找了,也没有发现她的身影,这小姑娘到底是去哪里了?
“将这个拿去厨房煨着,我去寻她。”莫洵将怀中的纸包取出,交给了风无痕。
风无痕一看纸包,就知道里面定是雪芜喜欢的桂花糕,可是都这个时候了,还要做这种事情吗?
“师父,您...”风无痕看着骤然消失在原地的莫洵,轻叹了口气,再怎么样也该掌一盏灯的。
风无痕转身进了院子,夜深了,他将桂花糕放在厨房里用热水煨好,便执了一盏灯,在正堂里看医书,等着莫洵带雪芜回来。
不一会,江逸影也出来了,着一件宽大的堇色衣袍,拿了一壶酒,倚坐在一旁独饮。
“师父去寻雪芜了?”
“嗯,你听到了?”
江逸影微微颔首,看向这茫茫夜色,“师弟,你不觉得师父偏心了些吗?”
风无痕不语,依旧看着医书。
不一会,门外突然传来了急急的马蹄声。
江逸影和风无痕对视一眼,一起出了去。
“我家主上请莫先生明日到府上一叙。”一个青衣小僮下马而来,将一封邀请函小心翼翼地递了上去。
“冒昧问一句,你家主人是?”风无痕看着光是信封都显得异常矜贵的邀请函问道。
“晋王。”
第二十九章 雪芜莫洵篇(3)
翌日清晨,当莫洵踏着初凝的露水回到清竹小院时,风无痕和江逸影一直在正堂静静等候着。
“师父,雪芜寻到了吗?”风无痕一见莫洵回来,便起身问道。
不过答案显而易见,莫洵是一个人回来的。
莫洵也沉默不语,如蝶翼一般的睫毛轻轻遮住了他深邃的眼眸,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师父,晋王昨夜派人来送邀请函,让您今日去王府一叙。”江逸影将邀请函拿了出来。
“晋王?”莫洵闻言神色一滞,随后接过了江逸影手中的邀请函。
挑这个时候给他送邀请函。
当看完邀请函上的内容,莫洵捏着信纸的手指紧了紧。
“无痕,去备马。”莫洵叹了口气。
“师父,这信上说了什么,要我们陪你一起去吗?”风无痕已经察觉出莫洵的不对劲,而且在雪芜刚刚失踪之后,就有如此显贵之人邀请莫洵,这本身就是一件极不对劲的事情了。
而莫洵竟然还答应了。
不过莫洵接下来的话应证了他的猜想。
“雪芜在晋王手里。”
“卑鄙!”江逸影眼里闪过一丝厌恶,这些自诩高贵只知道玩弄权术人心的人,实在是很让人恶心。
“我一个人去便是了,他们也不过是有求于我,不会为难雪芜。”莫洵将信纸收进了袖中,“去备马吧。”
“是,师父。”风无痕从正堂里出来时,天上正好一道闪电落下,照得四周的景物都白茫茫的一片,随后便是滚滚雷声,豆大般的雨点落了下来。
还得去准备蓑衣啊。
风无痕看着这雷雨,心中始终有一丝挥之不去的烦闷,他果然还是很讨厌这种天气。
“师父,路上小心。”风无痕看着莫洵翻身上马,好看的长眉一直紧蹙着。
“晚膳记得将桂花糕热一热。”莫洵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
他昨夜匆匆归来,又去山中寻了一夜,今晨便又要出发。
他身子不好,又如此劳累,却闭口不提,心中惦念的竟然还是那几块桂花糕。
风无痕在那一瞬之间,似乎有些懂江逸影所说的“偏心”为何意了。
“知道了,师父,早些回来。”
莫洵点点头,骑马向着下山的路而去。
等莫洵到晋王府时,只出来的一个小厮将他带了进去。
“王爷吩咐过安排一辆舒适点的马车去接先生,没想到先生自己来了,先生这边请。”小厮笑得谄媚,在前面为莫洵带路。
客套话而已。
晋王大概就等他自己上门吧,且安排他从最右侧的门进入,本身已经是一种不敬了。
不过这些他也都不在乎。
“先生先在这里等候片刻,王爷一会便过来。”小厮将莫洵引到一个装饰得奢靡华贵的楼阁之上,便退了出去。
连一杯茶水也没有奉上。
莫洵就这样枯坐了两个时辰,晋王才缓缓而来。
“久仰莫先生大名,没想到年纪这样轻,我还以为是个老头子呢哈哈哈哈哈哈。”晋王长得很是肥胖,一笑让人觉得他身上的肉都在抖。
“莫洵见过王爷。”莫洵行礼,一身风骨,不卑不亢。
晋王静静地打量着莫洵,他以前也曾邀请过莫洵,想让他成为王府幕僚,结果被莫洵断然拒绝,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
莫洵这个人年纪轻轻就在江湖上凭一身医术博得了赫赫声名,传闻他是华佗在世,其医术之高绝,可生死人,肉白骨。
因此也成为了许多达官贵人想要结交拉拢的对象。
不过他一身傲骨,只愿隐居山林。
结果如今只是抓了一个小姑娘,他便自愿上门了,看来那个女人的法子,还是有点好使。
晋王暗暗地想。
“不知晋王请在下前来,所为何事?”莫洵毫不避讳地直视晋王。
“莫先生也是个痛快人,那本王就直说了。”晋王大笑道,“昨日本王游山,偶遇一个小姑娘迷路,便将其带回了王府,不过那小姑娘生得,确是沉鱼落雁,让本王不由得心动不已,问其家人,才知道原来是莫先生的弟子。”
晋王看着莫洵微微有些发白的脸色,心里更加觉得舒坦,“而似乎那个姑娘家中也没有其他人了,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如莫先生为她做主,让她嫁进王府可好?”
“王爷,雪芜才十二岁。”莫洵握紧了袖中的手,骨节分明处微微发青。
“十二岁,确实是小了点,不过也没关系,在王府里,她会得到更好的照顾。”晋王眯着眼睛笑嘻嘻地说道。
莫洵闻言,一掀衣摆,跪了下去,“雪芜年少不更事,冲撞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都是草民管教无方,请王爷放过雪芜,草民愿意承担一切罪责。”
“瞧莫先生这话说的,显得本王像是强抢民女的恶霸一般,也罢,雪芜姑娘确实是年岁小了一点,不过本王很是有耐心,等她及笄也未尝不可。”
晋王站起身来,亲自扶着莫洵起来。
“本王所求其实很简单,不过长生二字,先生可懂?”
他在莫洵耳畔轻轻说道。
莫洵身体僵硬在半空中。
长生,这两个字,他有好多年没有听说过了。
“相信先生不会让本王失望的。”晋王笑着拍了拍莫洵的肩膀,“莫先生还是先将雪芜姑娘接回去吧,等三年后她及笄,本王自会亲自登门。”
莫洵不知自己是以何心情走出的那个楼阁。
等他被带着来到关押雪芜的房间时,他才稍稍恢复了一丝清明。
刚才握紧左手时,他的指甲深入肉里,现在掌心处鲜血淋漓。
他将左手尽量往袖子里缩了缩,才推门而进。
“什么人?别过来!”
雪芜惊恐的声音传来,令他心中一痛。
“雪芜。”他轻轻唤她,与平时的清朗不同,他此时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
但在下一秒,一个小小的柔软的身影便立刻出现在他面前。
如同之前他每次唤她一样,不论她在做什么,都会像只小兔子一样欢快地蹦过来。
“师父,你来接我了。”此时的小兔子眼眶红红,好像随时都会落下泪来。
“嗯,给你买了桂花糕,我们回去吃吧。”莫洵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发。
第三十章 莫洵雪芜篇(4)
回来的时候,大雨依旧没有停歇,莫洵带着雪芜策马而行。
雪芜缩在莫洵的蓑衣里,抬起头来偷偷看着他下颌清减的线条以及上面点点青色的胡渣。
师父这几日一定很是奔波劳顿吧,结果一回来还被自己连累了,虽然不知道抓自己的是何人,但如此就把自己放了,定是让师父答应了什么条件吧。
雪芜想着,觉得有点难受,她不想师父为了她答应别人的条件。
“他们没有为难你吧。”头顶传来莫洵温润清悦的声音。
“没有,师父。”雪芜小声答道,最后更小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傻丫头。”莫洵轻轻笑了,“他们本就是冲着我来的。”
雪芜点点头,缩在莫洵怀里不再说话。
她很喜欢很喜欢这种感觉,她离他如此近,近到可以感受到他沉稳的心跳声,让她有种找到了归宿的安宁。
不过,他不就是她的归宿吗?
从她被他在漫天大雪里带回去的那一刻开始,她的眼里就只有他一个人。
“师父。”
风无痕撑着伞等在清竹小院的门口,难得连江逸影都出来等候了。
雪芜听见声音,从蓑衣里露出一张小脸,看着风无痕笑得露出了小虎牙,“师兄。”
风无痕扶着雪芜下马,“你这丫头,以后定不会让你乱跑了。”
“雪芜不敢了。”雪芜吐了吐舌头,又跑去莫洵身边,拉着他向里面走。
“师兄做了什么好吃的。”还在院里,雪芜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她从昨晚到现在都滴水未进,虽然被人关在房间里时,也有人送吃食和水进来,不过她更本就不敢吃。
“做了你爱吃的菜。”风无痕看着雪芜蹦蹦跳跳地拉着莫洵进了正堂,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这个碗里是什么?”雪芜好奇地看着一个青花瓷碗,上面还用白瓷盖子盖着的。
“桂花糕,师父带回来的,还特意吩咐我要把它热着。”风无痕说着揭开了白瓷盖。
还冒着热气的乳白色的桂花糕,逸出的香味仿佛让空气都香甜了几分。
在氤氲出的白色雾气中,小姑娘的眼睛都因欣喜而变得亮晶晶的。
“真不知道某些人怎会喜欢这种甜掉牙的东西。”江逸影有些鄙夷地看着雪芜,这个丫头吃了这么多次桂花糕,都吃不腻的吗?
“我就喜欢,你管得着吗?”雪芜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怎么跟师兄说话呢?”清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雪芜回头。
莫洵刚刚去换了衣服回来,一身月白锦袍,公子如玉,气质高华。
“师父,您来坐下吧。”雪芜站起身来,乖巧地去给莫洵拿碗筷。
“师父,晋王他...没有为难您吧?”江逸影收起了刚才一幅吊儿郎当的样子,正襟危坐,神色有些严肃地看着莫洵,他直觉此次晋王肯定有什么不简单的要求。
“没什么大事,晋王身体不适,宫中太医又瞧不出什么毛病,心里忧虑甚重,才让我去给他诊治,不过也没什么大问题,吃我两副药便可痊愈。”莫洵说的云淡风轻,将一块桂花糕放到了雪芜碗里。
“莫贪食,适量即可。”他温和地嘱咐道。
“是,师父。”雪芜开心了,小口地吃着桂花糕,口中还含糊不清地道,“雪芜以后一定乖乖待在清竹小院,再也不让师父去给那什么什么王看病了。”
“嗯,那师父就省心了。”莫洵拿起碗筷,看向江逸影和风无痕,“都愣着干嘛,饭菜一会就凉了。”
风无痕和江逸影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神中的凝重,这件事肯定不会像莫洵说得这样简单。
吃过饭,雪芜被打发去练字了。
莫洵在雨下竹亭中,摆了一盘棋,同风无痕静静地下了起来。
江逸影在一旁倚栏斜坐着,看着外面纷纷扰扰的雨丝,沉默不语。
“有所长进。”莫洵看着风无痕落下一子,目光里流露出赞叹。
“这段时间没少跟师兄切磋。”风无痕看了眼江逸影。
“是吗?”莫洵浅笑,“他这样的急性子也愿与你下棋了?”
“人总是会变的。”江逸影回头看向莫洵,心里暗叹一口气,“师父,你有什么难处可以跟我们说,我们说不定可以帮上忙。”
莫洵不语,看着棋盘上错综复杂的局势,轻轻落下一子。
“我输了。”风无痕一看,便知结局已定。
“不论什么时候,心境不能乱。”
“是,师父说的是。”
风无痕从刚才下棋开始,就一直没有静下心来,他始终在思量晋王的事。
“阿影。”莫洵轻轻地唤了一声,“你要记得你为何会来这里,也要记得你来第一天我对你说过的话,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别人帮不了。”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江逸影看着莫洵的背影,脑中浮现出这样一句诗。
也罢。
他从来都是真正的君子。
虽然这样活着是极累的。
“师父,我先下去了。”江逸影一抱拳,转身而去。
“无痕,你去看看雪芜字练得如何了,我下去歇一会。”莫洵站起身来,抚了抚有些褶皱的衣袖,向着他的寝屋走去。
“是,师父。”
风无痕没有看到,在莫洵转身的一刻,他唇边溢出了一丝深色的血。
莫洵回到房中,从一处隐秘的柜子中拿出一个檀木匣子。
一打开,里面是各种各样的药瓶。
他从中拿出一个天青色的药瓶,将其中的药丸倒出一颗扶下。
半晌之后,他才开始进行调息。
又过了很久,他的气息才逐渐趋于平稳。
三年,不知道他能不能撑得过去。
莫洵将宽大的衣袖撩开,手臂上一条鲜红的血线清晰可见。
现在已经快走到手腕处了。
没有想到会这样快。
一些事情也该提上日程了,不然恐怕没有时间去做了。
不知道自己走后,那个小丫头会是怎么样?
莫洵有些后悔将她带了回来,毕竟他这样的人,与谁产生了牵绊,都会给那人带来灾祸吧。
第三十一章 雪芜莫洵篇(5)
又是一个雨天。
最近似乎进入了梅雨季节,没完没了的雨丝再无法与什么诗情画意挂钩,总是让人心烦的。
一身青衣的少女坐在窗边安静地看着医书,不时还会在其上用绢花小楷批注上一两句。
风无痕将泡好的花茶轻轻放在了一旁。
“谢谢师兄。”雪芜抬头,依旧笑得露出了虎牙。
她已经长大了许多,眉目都长开了些,不像小时那般古灵精怪,反而多了几分清雅温婉。
毕竟,还有半年就要及笄了,也不能再像个小孩子一样了。
“师兄。”雪芜突然偷偷扯了扯风无痕的衣袖。
“我今早偷偷拿了大师兄几根天蚕,你要不要一点去泡水喝?”雪芜张望了一下四周,小小声地跟风无痕说道,一双盈盈水眸中闪着狡黠的光。
风无痕扶额而叹,自己之前还真是想错了。
“说吧,无事献殷勤,想要什么?”风无痕一脸了然。
“嘿嘿,还是师兄最懂我。”雪芜说着却不好意思的咬了咬嘴唇。
“那个...你能不能教我做饭呀?”
风无痕神色一滞,随后心中泛起一丝细密的心疼。
在最近半年里,莫洵越来越少待在清竹小院,每次回来,也最多不过住上个两三日。
而且他这半年里,似乎连着性子也变了很多。
虽然这变了很多,只仅仅针对雪芜。
“好,师兄教你。”风无痕回答道,轻轻揉了揉雪芜的头发。
只是这一个动作,就让雪芜原本笑意盈盈的水眸顿时黯淡了几分。
“好了好了,那中午厨房见,师兄先出去吧,雪芜还没看完呢,下次师父考核又该只有我不过了。”
雪芜说着将风无痕向外面推去。
“好,那你有什么看不懂的地方随时问我。”风无痕出去,轻轻地为她关上了门。
师父,已经很久没有考核了。
风无痕带着淡淡的惆怅离开了,可是这一点惆怅在中午雪芜来到了厨房后,彻底烟消云散了。
“怎么了,出了何事?”
正在药房里闭关的江逸影都被巨大的烟雾熏了出来。
“无事,雪芜在烧菜呢。”风无痕一脸无奈。
“得亏今天下大雨。”江逸影看了看被烧了一半的厨房感慨道。
“师兄,怎么这么难啊。”雪芜将锅铲扔到一旁,有些气馁。
她现在脸上给烟熏得黑一块,黄一块,像个小花猫一样。
“万事开头难。”风无痕从袖中掏出一块手帕递给雪芜擦脸,“你先回去吧,午饭我来做,你晚上再来试试。”
“知道了。”雪芜有些沮丧地向外走去,连路过江逸影身边都没打招呼。
“她最近怎么回事啊?”江逸影看着雪芜失落的背影问道。
“你不该问她怎么回事,你该问师父怎么回事。”风无痕开始收拾满是狼藉的厨房。
一提到莫洵,江逸影也蹙眉不语了。
“我先回去了。”他说着,向着雪芜不同的方向走去。
风无痕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看着江逸影和雪芜的背影,突然有种极为遥远的感觉。
似乎,命运正推动着他们,前往某个不可逆转的未来。
接下来的几日,厨房的各种器具几乎都受了一遍雪芜的摧残。
不过做了这么多努力,进步还有的。
至少她现在能做出看得出模样的菜了,虽然味道不怎么好。
而她,每天都坚持将自己做的菜吃完,吃惯了风无痕做的饭菜,吃自己做的菜的时候,她却没有一点不适,眉头都不皱地全部咽下去。
以她的话来说,每日这样鞭策自己,迟早有一天可以做出像师兄做的那样美味的饭菜。
可是还没有等到这个时候,莫洵就归来了。
莫洵回来的那天,雪芜起得很早,天不亮就在厨房准备食材。
她想为莫洵做一顿饭。
用晚膳的时候,风无痕早早地将莫洵请了出来。
雪芜有些忐忑地坐在下首,用眼角余光偷偷看着莫洵。
“我没什么胃口,你们吃吧。”莫洵留下这样一句话,就转身向外走去。
“还有,以后别做这种无聊的事了。”莫洵回首,目光淡淡地落在雪芜因做饭而被烫伤的手指。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月光洒落在他清减的背影上,很是孤独寂寥。
雪芜身子僵直着,连风无痕唤她都没答应。
“吃饭吧。”她端起了碗筷,大口地吃着饭,又夹了一大筷子的菜。
“吃饭啊,师兄,虽然我做的不好吃,但还是多少给我点面子呀。”雪芜口中含糊不清地笑着说道。
江逸影看得心里憋屈,转身回自己屋去了。
“嗯,师兄陪你吃。”风无痕也端起了碗筷,学着雪芜的样子,大口吃了起来。
可是当他尝到第一口的时候,就愣住了。
竟然,很好吃。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大口吃饭的少女,心中隐隐有一股极为悲伤的感觉,快要将他淹没。
等吃过饭,雪芜拿着一本医书在莫洵门外游荡了很久,都没有进去。
“怎么,你有问题要问师父?”刚刚走过来的江逸影见状问到。
“嗯。”雪芜点点头,又一脸为难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
“那一起进去吧,我也正好有问题请教。”江逸影走过去拉开了房门。
雪芜愣了一瞬,还是缓步走了进去。
江逸影进去之前向后忘了一眼,风无痕站在竹廊上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目光。
“何事?”莫洵坐在里屋,江逸影和雪芜站在外屋,中间隔了厚厚的屏风,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景。
“师父,弟子有问题请教。”江逸影率先开了口。
“下一次吧,我要休息了。”莫洵不明情绪的淡漠的声音传来。
江逸影接下来要说的话直接被憋了回去。
“那...师父早些休息。”他说着,拉了拉雪芜的衣袖,示意她一起出去。
雪芜目光一刻不移地看着屏风后那道模糊的影子,在快要出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又跑回了屋里。
“师父没有用晚膳,要不要雪芜给师父做碗面。”
“不必。”比刚才还要清冷的声音。
第三十二章 雪芜莫洵篇(6)
深夜,万物俱寂,连虫鸣蛙叫都变得极为低声,似乎怕惊扰了人们的美梦。
一个缥缈的月白身影从黑暗中缓缓而来,雨霁之后的月光洒落在他的身上,泛起一圈圈圣洁的光晕,让人更加看不真切了。
莫洵看了看这寂寥的天地间,连目光都被染上了几分苍凉。
他信步来到厨房,寻觅了一会,才看到他想要找的东西。
几盘残羹。
他从柜中取了小箸,夹起一小块,慢慢地放入口中。
味道不错,那丫头还是有长进。
他细细品味着,连自己的没发觉,他的眼角眉梢都染上了一抹温柔的笑意。
“出来吧。”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师父。”风无痕行礼,他看到莫洵夜半外出,便跟了去,不过他本就不擅这种跟踪之事。
“师父可是饿了,无痕为您做一碗面吧。”风无痕试探性地问到。
“不用了,我要回去了。”莫洵放下小箸,神色又恢复了清冷。
风无痕心里涌上一丝酸涩,他刚刚明明看到莫洵笑了,明明他也想尝雪芜做的菜,却还是当面拒绝了她,等到夜深人静才出来去厨房尝她做的菜。
这是为什么?
“师父,您为什么要这样,无痕觉得...您变了很多。”风无痕倔强地抬起头来看着莫洵,这句话憋在他心中很久了。
“人都是会变的。”莫洵不以为意,转身向外走去。
“为什么啊,以前明明是您最疼爱雪芜,她喜食桂花糕,您便每次出去都会记着为她买,她不喜学轻功,您便不强迫她学,她自幼身子骨弱,您便瞒着她日日为她渡真气。”风无痕看着莫洵的背影,心里空空荡荡,“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您现在却对雪芜这样,像是刻意躲着她,不愿见她,她做什么在您眼里都是错,可是雪芜她最近真的懂事很多,每天都会勤练轻功,学习医术,她做的那些事情也只不过想让你开心一点而已,她又有什么错?”
“她有错。”莫洵的顿住脚步,“她唯一的错,就是认识了我。”
深秋的风吹来,枯叶纷纷落下,莫洵的身影就在这些枯叶中渐行渐远。
翌日清晨。
莫洵难得出了来与他们一同用早膳。
“我过两日要出去一趟。”莫洵慢慢地喝着白粥。
这句话一出,让下首坐的三人都愣了一瞬。
“师父,您不是才刚刚回来吗?怎么又要走?”风无痕问着,瞥了一眼雪芜,那丫头果然又把脸埋了下去,看不清表情。
“有些事要做。”莫洵淡淡地回答道。
“师父,再过两日就是雪芜的及笄礼了,您能不能...等雪芜的及笄礼过了再走?”江逸影咬了咬牙问道。
“好啊。”莫洵答应得极为轻松。
这反而让他们三个人都愣住了。
“吃过饭就去练功吧,莫偷闲,我先回去了。”莫洵说着,起身向着他的寝屋走去。
“是,师父。”雪芜赶紧应着,连语调都变得轻快欢愉。
“师兄,你们听到了吗?刚才师父答应要给我过及笄礼。”莫洵走后,雪芜才笑开了去,像偷到了蜜的小老鼠一般。
“听到了,这下你放心了吧。”风无痕也为她高兴着。
“说的好像师父不在,你的及笄礼就不过一样,我们还不是能一样把及笄礼给你办的好好的。”江逸影鄙夷地看着雪芜这个样子。
“大师兄总是喜欢口是心非,不过还是谢谢大师兄刚才仗义执言,以后我再也不去拔彩鸢的尾羽了。”雪芜笑嘻嘻地道。
“我看你是怕我打你吧。”江逸影对雪芜的感谢嗤之以鼻。
“师兄,你这人真是...”
风无痕笑看着他们两人拌嘴,时光仿佛又回到了以前一样。
要是能一直这样,那该多好啊。
入夜,一道黑影悄悄潜进了莫洵的房里。
“现在进师父房里都不敲门了?”莫洵头也不抬,依旧看着一本泛黄的医书。
一身黑衣的少年跪在他面前。
“师父,晋王为难您了。”江逸影看着莫洵,目光凿凿。
不是疑问句。
“他的探子被你发现了?”莫洵语气依旧淡淡的。
“是,最近他探子的活动越来越频繁了。”江逸影握紧了腰间的佩剑,“若是他敢对您做什么,我定饶不了他。”
“阿影。”莫洵放下医书,抬起头看向江逸影,“你要记得你的身份,不要肆意而行,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师父,从雪芜三年前被晋王掳走的那一次我就觉得不对了,雪芜身上放有您密制的蛊毒,一般人近她身非死即伤,可是晋王却那样轻易地带走了她。”江逸影回想起之前的事,实在是蹊跷。
“而且从晋王府回来时,您的神色就一直不对,晋王...肯定以雪芜为要挟,给您开了什么条件吧。”
一阵风吹来,案牍上的的烛火摇曳了一下。
“是。”莫洵目光平静。
“所以您这大半年来疏远雪芜,是因为您知道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吗,比如,你要离开我们了。”江逸影声音有些低沉。
“是。”莫洵叹了口气,“阿影,这是我的宿命,就算没有晋王,也会是一样的结果。”
“只是苦了雪芜。”
提到雪芜,莫洵的原本平静无波的眸光里才闪过一丝悲伤。
“我不信命。”江逸影目光变得凌冽起来,里面似有一团幽深的火在跳动,“我非要救您不可。”
“你救不了我,阿影,连我自己都救不了我自己。”莫洵将袖子慢慢拂开,露出了一条从手臂一直延伸到掌心的红线。
“在我出生的时候,我娘就在我体内种下了蛊。”莫洵凝视着那道已经到掌心的红线,“红线已经到掌心了,我时日已经不多了。”
“那我就去找您的娘,去让她解蛊。”江逸影倔强地看着莫洵。
“她不会的,她就等着这天呢。”说到这里,莫洵轻轻地笑了。
“我这一生看似短暂,其实很是苦长,就这样结束,也是解脱。”莫洵将袖子放了下来,站起身来,走到了江逸影面前。
第三十三章 雪芜莫洵篇(7)
“像我这样的人,本来就该孑然一身,没有想到,还与他人有了牵绊,虽然也觉得这是罪过,但是也算是我没有白来一次这世间吧。”莫洵看着江逸影,唇边带了一丝欣慰的笑意。
“现在你算是差不多学成了我所有本事,师兄妹里,你性子最是不羁,也最是聪颖,雪芜和无痕都是性子单纯的人,以后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多多照拂他们。”
“你不要说这些话。”江逸影打开了莫洵放在他肩膀上的手,“你不要像交代后事一样,你不能这样做。”
“我说过要救你的,晋王若是不放过你,我就去杀了他。”
一身决绝的少年看着风骨儒雅的青年。
他似乎想用一腔怒火去打破这令人绝望的气氛。
“阿影...”
“你别说了,这些年来,你对我而言亦师亦友,你对我而言...是最重要的人,我怎么能...怎么能看你就这样...”江逸影别过脸去,不再看莫洵。
不过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哽咽已经暴露了他此时情绪的激动。
“不是晋王,也会有其他人,我身上的蛊,本就无解。”莫洵转过身去,看着窗外的茫茫夜色。
“我想让你帮我做最后一件事。”
两日后,雪芜的及笄礼在清竹小院举行了。
小姑娘一大早就起来开始梳妆打扮了。
风无痕之前下山为她买了很多姑娘家喜欢用的胭脂水粉,珠钗首饰。
她以前从来不喜欢戴那些,觉得甚是麻烦,今日却慢慢地为自己梳妆,一件一件试戴着那些首饰。
看着铜镜里清丽无双的容颜,雪芜第一次有了一种陌生的感觉,什么时候,她都已经到了快嫁人的年龄了。
想到嫁人,铜镜前的少女羊脂玉般的肌肤上浮现出一抹动人的红晕。
自己这个样子,莫洵会喜欢吗?
“雪芜,时辰快到了。”清悦温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知道了,师兄。”
雪芜又再一次看了看铜镜里的自己,嗯,妆容没有花,发饰也没有问题。
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房门。
“师兄,我们走吧,师兄...?”雪芜疑惑地看向怔怔看着自己的风无痕。
“师兄,我脸上有东西吗?”雪芜伸手在脸上抹了抹。
“没...没有,我们走吧。”风无痕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将目光移向别处。
没有想到自己看着长大的丫头,稍微打扮一番就已是明眸皓齿,顾盼生姿的模样。
“没什么东西呀?”雪芜拿下收来,上面没有什么脏东西,“师兄,你等我一会呀。”
等雪芜随着风无痕到正堂时,莫洵和江逸影已经等在了那里。
莫洵正坐着品茶,眸光所及,一抹如雪色一般的裙摆映入眼帘,他缓缓抬起头来。
当他看清走进来的少女,端茶的手微微抖了抖。
一袭白色曳地长裙,宽大的裙摆上绣上了了大片层层叠叠的樱花,随着衣袂翻飞之间,花瓣仿佛纷纷飞舞,如展开了一个迤逦的梦境,再往上,纤纤细腰用一条浅粉色的烟罗锦系着,显得更加不盈一握。三千青丝束起,斜斜插着一支镂空金玉钗,飘散的青丝上坠了星星点点的明珠,清灵动人。如羊脂白玉一般莹白的肌肤上,一双秋水剪瞳中似有烟波流转,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红。
一颦一笑之间,让人心神动荡。
“雪芜见过师父。”一进来看到莫洵,雪芜便规规矩矩地行礼。
“既然人来了,就开始吧。”莫洵移开目光,看向风无痕。
“是,师父。”
一切仪式从简,很快便到了尾声。
“请师父为雪芜戴礼钗。”风无痕将装礼钗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支白玉蝴蝶钗,做工极为精致,很是清新雅致。
莫洵伸手,拿起了那支玉钗,轻轻向着雪芜发间戴去。
就在这时,他心口一阵剧痛,手一颤,玉钗跌落了下来。
江逸影几乎瞬间飞身过来,稳稳地接住了玉钗,另一只手扶住了莫洵,将玉钗又放到了他手上。
莫洵缓了缓气息,再次伸手,将玉钗戴在了雪芜头上。
“师父,好看吗?”雪芜开心地摸了摸头上的玉钗,下意识地想也没想就问了,可是等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师父估计又该说自己了。
“好看。”
莫洵声音低沉得有些沧桑。
雪芜闻言惊喜地回头,向着莫洵露出了一个笑容,如同初春暖阳下的芙蓉花,在风中绽放。
“一起用膳吧,师父。”风无痕在一旁准备碗筷,刚才站在雪芜前面,并没有看到莫洵一瞬间的失态。
“你们吃吧,我还有些事,阿影送一份到我房里便是。”莫洵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江逸影,便转身离去。
雪芜看着莫洵清瘦的背影,心里莫名的难受。
“你们先吃,我去给师父送饭。”江逸影极快地将饭菜装进了盒子里,提着就快步向莫洵房里走去。
今天是怎么了?
风无痕蹙眉,他觉得今天的师父和师兄都有一丝奇怪。
不过容不得他想太多,眼前面色忧愁的少女就够他安慰的了。
“师父!”江逸影刚赶到莫洵房中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莫洵。
箭步上前将他扶了起来,“师父,您怎么了?”
“去,我床头边,有一个药瓶。”说话之间,莫洵又忍不住吐出了一口深黑色的血。
江逸影扶着莫洵在椅子上坐下,立刻前往床边,找到了一个褐色的药瓶,一打开,里面就是一股浓重的药味。
他取出一颗,让莫洵服下。
又过了半晌,莫洵的气息才渐渐地稳了下来。
“您怎么样?”江逸影神色担忧。
“没什么大事,老样子了。”莫洵拍了怕他的肩膀,似是安慰。
“我要你准备的事情,怎么样了?”
“我都安排好了,可是...您真的要这么做吗?”江逸影欲言又止。
“嗯,这是目前而言最好的方法了,就算她以后怨我,我也不会后悔。”莫洵看了看掌心的红线,现在已是刺目的血红。
“阿影,去陪她吃饭吧。就算是代替我,去陪陪她生辰。”
第三十四章 雪芜莫洵篇(8)
身后传来了细微的脚踩在落叶上的咔嚓咔嚓的轻响。
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从树林里出了来,她的前面就是崖顶,一片荒芜寂静,只有一道月白身影立在那里,月色洒落,柔和又朦胧的美感。
“师父。”雪芜小声地叫了叫前面的身影,“您找雪芜有什么事吗?”
“雪芜,过来。”莫洵回过头去,脸上带着温柔又宠溺的笑。
他身后是一轮明月和寂寥广阔的夜空,本是极为苍凉的景,只因他站在那里,便是世上最温柔的归乡。
雪芜快步走了过去,她攥紧了衣袖,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已经有太久,有太久,莫洵没有这样唤过她了。
“生辰快乐。”莫洵伸手轻柔地揉了揉雪芜的发,正如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
雪芜静默着不说话,只是痴痴地看着莫洵,她怕这只是一场梦境,一开口就碎了。
“我给你准备了一件礼物。”莫洵笑了,如清风霁月一般,落尽世间温柔。
他话音落时,一声巨响从夜空中传来。
雪芜被突然的声音惊得颤了颤,随后她马上抬头看去。
就在那一瞬,她黑如子夜的眸霎那间亮了起来。
眸中倒影出万千烟火于刹那绽放,无与伦比的极致美丽,就那样盛放在她双眸之中,琉璃一般的瑰丽璀璨。
烟火。
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烟火。
雪芜遥望着夜空中美到极致的绚烂,眸中有一滴晶莹的泪落下。
“喜欢吗?”莫洵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很轻很轻,在烟火绽放声中几不可闻。
“喜欢。”雪芜立刻回答,她回过头,她的眸光里都是他。
她说,喜欢。
原来满心欢喜是这个感觉。
莫洵唇边浮起比烟火还要璀璨的笑。
他回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大雪纷飞的夜,他因被人暗害而不得不改道而行,他受了伤,行动都不是很方便,却在路上被一个小乞丐撞到了伤口,他微微有些愤怒地转身,便看到她一头倒在了雪地里,眼里的绝望与哀伤仿佛可以把人淹没。
他就在那一瞬间心软了,他扶了她起来,见她似是饿极,还送给她桂花糕。
只是没有想到,她会固执地跟了上来。
再后来,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何会将她带回来。
现在都还记得,雪芜第一来清竹小院。
她瑟缩地站在门口不愿进,问她原由,她才低下头小声地说地太干净了,怕弄脏。
那个样子,像个脏兮兮的流浪已久的小猫。
莫洵那个时候就决定,以后会好好照顾她。
可是,到底还是食言了啊。
“回去吧,夜里风大。”莫洵说着,轻咳了两声。
“师父,我陪您回去。”
雪芜下意识地想上前扶住风无痕,可手伸到一半,又无力地收了回去。
她怕他不喜。
雪芜跟在莫洵身边慢慢走着,等就到了清竹小院,莫洵向着自己的寝屋走去。
雪芜正打算行礼退下,却被莫洵突然叫住了。
“进来吧,我有一件事要吩咐你做。”莫洵说着,先进了屋。
“是,师父。”雪芜虽然有些怔愣,但还是满心欢喜,她觉得以前那个熟悉的疼爱她的莫洵似乎又回来了。
“师父,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雪芜。”雪芜眸中笑意盈盈地看着莫洵。
莫洵背对着她面向窗外,久久沉默不语。
“师父?”雪芜有些疑惑。
“我要你...去帮我杀一个人。”
深沉又冷冽的声音传来,雪芜忍不住身子一颤,一种阴寒的感觉从她的心开始,慢慢蔓延向四肢。
她在莫洵的语气中,听出了深冷的杀意。
这句话怎么会是从莫洵口中说出的?
他被封为医圣,他那一双手,曾经挽救过无数人的性命,他曾对他们说过,医者,最重要的是仁心,每一条生命都值得被珍视。
可现在,他让她去杀人。
“师父,您说什么?”雪芜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希望是她听错了。
“我要你去帮我杀一个人。”莫洵转过身来。
他眸光中的温柔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取而代之的是刻骨的冰寒。
“谁?”雪芜攥紧了手,不敢直视莫洵。
“坤雷。”
“他?!”雪芜震惊地抬起头来。
为什么会是他?
雪芜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倔强的少年的脸。
那是她第一次随莫洵出远门,莫洵带着她一路游历,最后来到了阿孜落大草原,为了寻找一种名为密蒙花的药材。
却在一次阴差阳错之间,他们救下了一个身受重伤的少年。
他当时被狼咬伤,看上去很是凄惨。
雪芜跟着莫洵一同照顾了那少年好几日,他才慢慢好转过来,结果他刚好没有多久,就不辞而别。
不过莫洵本就是个不图报恩的人,所以也不甚在意。
只是没想到,最后在他们寻不到密蒙花,即将离开草原的时候,那个少年居然带着一个亲卫队来寻他们了。
也是那时,他们才知道是草原上的大王子,名为坤雷。
坤雷带着亲卫队一直护送他们出了草原,然后他将一个精巧的鹿皮盒子交到了雪芜的手里。
雪芜打开,里面是一朵保存完好的密蒙花。
“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
雪芜噗呲一声笑了,“有缘会再见的,是吧,师父。”
莫洵在一旁微微颔首,“我们该走了。”
“知道了,师父。”雪芜偷偷向着坤雷做了一个鬼脸,转身上了马车。
她没有看到,身后的少年一直都凝视着她,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深秋的风从窗外吹了进来,让雪芜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也让她的思绪回到了现实。
“师父,坤雷并不是坏人啊,您...您为什么要杀了他?”雪芜有些急切地看向莫洵,在她眼里,坤雷算是个重情义且知恩图报之人,师父为什么要她去杀这样的人。
“你不用知道原因。”莫洵似是看不见雪芜焦急的样子,神情依旧是淡淡的,“只不过,若是他不死,那我可能就活不了。”
“至于,去不去,由你自己选择。”
莫洵说罢,转身向里屋走去。
“我要休息了,你下去吧。”
第三十五章 雪芜莫洵篇(9)
夜深人静,万物俱寂。
深秋的风已夹杂了些许凛冬的寒意。
风无痕拢了拢披风,执一盏灯,在竹廊上缓缓而行,他正要过去检查雪芜房外的窗户是否关严,这丫头睡觉总是忘记关窗,晚上风寒露重,又免不了受凉。
可是他刚刚走过转角处,便看到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坐在院中的银杏树下。
“怎么还不去睡?”风无痕蹙眉,将身上的披风解下,轻轻披在了雪芜的背上。
小丫头现在抱坐着不语,眼圈红红,似是哭过了。
“发生什么事了?”风无痕挨着雪芜坐了下来,语气轻柔地询问。
在他看来,雪芜估计又是在师父那里受了委屈吧。
“师兄,你说如果你必须要做一件事不可,但是那件事会违背你的本心,那你该怎么做?”雪芜抬起肿肿的眼睛看向风无痕。
“你这丫头怎么会想这种问题?”风无痕哑然失笑,随即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才回答道,“如果是我的话,要看是什么样的事了,虽然人最重要的是坚持本心,可是有些东西比本心还要重要。”
“真的吗?”雪芜鼻音浓重地再次问道。
“嗯。”风无痕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无奈地笑了,“所以,你该去睡觉了,而不是在这里跟我讨论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身子骨本来就不是很好,再在外面待下去又得受凉了。”说着,风无痕就直接把雪芜拎回了她房里。
“师兄,我明日可能要出远门了。”
风无痕刚想帮她把门关上,一张小小的脸就从门缝里伸了出来,有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去哪?”风无痕疑惑。
“去一个有点远的地方,去做一件事,做完了我就回来。”雪芜小声地说道。
“你要去做什么事?”风无痕更疑惑了,她一个小丫头,要去远的地方做什么事?
“现在还不能说。”雪芜有些不舍地看向风无痕,“不过等我回来了,师父也会变得向以前那样吧。”
“师兄,我不在的时候,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师父,等我完成了师父交代的事,就会回来的,那个时候师父应该会开心的吧。”
一想到这里,雪芜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
“那好吧,你早些睡吧。”风无痕被雪芜一番话说的莫名其妙,不过这个丫头似乎也并不想告诉他,她要去做什么事,罢了,明天直接去问师父好了。
再说,若是雪芜一个人出门,他也不会放心的。
可是等到第二天清晨,他既没有看到莫洵,连雪芜和江逸影都一同没了身影。
怎么会这样,居然一同不辞而别?
可是没过多久,风无痕就发现了江逸影留在桌上的纸条:
我护送雪芜,择日而归。
风无痕将纸条看了好几遍,才将其收于袖中,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雪芜到底去做什么事了?
风无痕看向窗外,一阵寒风吹来,院中银杏树上最后几片叶子打着旋落了下来,看来,冬天真的要来了。
“少主,那位姑娘由我们护送即可,您不必亲自去一趟。”一个黑衣人如一道影子般,出现在江逸影身后。
“受人之托,终人之事。”江逸影声音低沉而凝重,他的目光始终不移前面不远处的山道上一辆普通的马车。
江逸影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这也是他最后能为莫洵做的一件事了。
他会护送雪芜安全到达阿孜落草原,莫洵说过,只要雪芜到了草原,剩下的一切他都安排好了。
“那边的探子怎么说?”江逸从马背上拿下水壶,喝了一口。
“才传来消息,说是莫先生现已进了晋王府了,只是...”黑衣人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江逸影眸光深沉地扫了过去。
“只是王府守卫很是森严,我们的人没办法再跟进去了,若是暴露了我们的身份...则少主也应该知道会有怎样的麻烦。”黑衣人面露难色。
“继续跟着保护他。”江逸影声音里有一丝不可抗拒的意味。
“少主!”黑衣人直接跪了下去,“请您三思,此事实在太冒险,若是出了事,恐怕会...会引起两国争端。”
江逸影握紧水壶的手因太过用力,骨节处都传来了咔咔作响的声音。
“原来我什么也帮不了他。”他突然笑了,神色苍凉无比,“罢了,还以为这些年自己进步良多,现在看来,无非是废人一个。”
“少主,您别这样说,都是属下无能。”黑衣人脸上也露出了惭愧之色。
江逸影摇了摇头,翻身上马,跟上了前面雪芜的马车。
而此时的莫洵,已经在晋王府坐了一上午了。
“先生,王爷吩咐传膳了。”王府管家齐预走了进来,恭敬地说道。
他身后跟了一排侍女,纷纷将手中的精美菜肴端了上来。
“不知王爷,何时能见莫某。”莫洵开口问道。
“王爷才上完早朝,现在已在回来的路上,王爷吩咐了,先生不必等,可以先用膳。”齐预耐心地回答道。
“我再等等也无妨。”莫洵说完,依旧安静地坐着。
齐预微微行了一礼,就带着仆从们下去了。
“哈哈哈,莫先生,倒是很守约啊。”
还没有见到晋王,就听到他的笑声从屋外传了来。
“王爷。”莫洵起身,却没有行礼。
“雪芜姑娘没有一同前来啊?”晋王看了看莫洵,眼里流露出一丝惋惜,“实在是可惜了。”
“不过这样说来,先生应当是想通了吧。”晋王在上首的锦椅上坐了下来,眼中闪着精光。
“是,莫洵答应王爷的条件。”莫洵抬起头来直视晋王,“不过王爷也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先生请说。”晋王不以为意。
“第一,您不得再动雪芜,第二,我想见见为晋王出谋划策的那个人。”
“这...”晋王闻言皱起了眉头,“第一个好说,只是第二个,你确定你要见那个人吗?”
“我确定。”
第三十六章 雪芜莫洵篇(10)
桌上的精美菜肴没有动过半分,晋王说完话就走了,让莫洵在这里等候片刻,他想见的那个人马上会过来。
“先生,这饭菜都凉了,王爷吩咐再另上一桌。”齐预进了来,恭敬地说道。
“把这些都撤了吧。”莫洵的目光似乎透过了门外的珠帘,看向远方。
“这...是,先生。”齐预立刻吩咐人将菜肴都撤了下去,自己也随着退下了。
“奴才见过侧妃娘娘。”
门外突然传来了齐预的声音,还带着轻微的下跪声音。
莫洵心绪微微有些起伏,目光不移地看着门口。
一个袅袅娜娜的身影在婢女的搀扶下进了来。
珠帘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莫洵抬头,与她四目相对。
那是一张,与他有六分相似的脸。
不同的是,相比于莫洵清逸出尘的容颜,女子则多了几分妖媚之感。
她看上去年岁并不大,肤若凝脂,吹弹可破,巴掌大的脸上,一双凤眸摄人心魄,眼波流转之间似含有千言万语。
她的左眼角有一处红色的伤疤,而现在上面描了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便将整张脸衬托得既妖娆惑人又璀璨华贵。
“好久不见,阿洵。”女子笑了,如一朵肆意盛开的牡丹。
莫洵看着她,并不回答。
“你为何非要见我呢?”女子故作哀婉地叹了口气,“你心里不是很讨厌我吗?”
“我来,是因为我欠你一条命,现在来还给你,之后就与你再无瓜葛。”莫洵原本平静无波的眸中出现了一丝厌恶。
“我知道的,若是可以,你大抵是想和我撇得干干净净的,只是...你能剔除你骨肉之中流淌的每一丝血吗?”女子又变幻了脸色,此时神情既温柔又哀怨。
“阿洵,我也是逼不得已,不过,这也本就是你生来的宿命。”
“是啊,我的命。”莫洵轻轻笑了,“所以,这命,不要也罢。”
“我今日见你,只是想当面跟你说清楚,从今日开始,命给你,我与你,再无任何关系。”莫洵目光灼灼。
这一直都是他想完成的事。
女子看着莫洵,半晌不语。
过了很久,她缓步走了过去,轻轻抱住了莫洵。
“阿洵,不要怪我,我做这些只是为了活下去。”她在他耳畔轻声说道。
温柔无比的声音。
莫洵却只觉得有一条阴冷的蛇窜入了他的耳中。
“今晚我就会带你去晋王寝殿里,至于之后怎么做,我会安排,你现在去好好休息吧,之前奔波应当累了。”
女子拍了拍莫洵的肩膀,缓缓地走了出去。
她走了没多久,齐预就进了来,向着莫洵施了一礼。
“先生,客房已经安排好了,现在带先生去休息。”
莫洵微微颔首,现在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等到了客房,只剩他一个人时。
莫洵一直绷紧的身子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他从怀里拿出了一个锦囊,花样布料都很是普通,仔细看时,还会发现上面的绣法还略显稚嫩。
只是雪芜半年前送他的,也是那一次,他第一次狠下心对她发了脾气,将她绣了一个月的锦囊扔到了湖中。
等雪芜走了之后,他才一个人跳入湖中寻了很久才找到。
当时三月的湖水还是带着刺骨的寒。
他回去之后便病了一场。
想到当时他生病时,雪芜每日都会偷偷地躲在窗外看他。
莫洵唇边不自觉地泛起一丝笑意。
那个丫头,现在应该还在路上吧。
莫洵知道晋王虽答应了他,但依照他的性子,可是并不会善罢甘休,所以他才让江逸影去送雪芜到一个连晋王也奈何不了的地方。
现在他只希望她能平安。
莫洵闭上眼睛静坐着,他此时不能再去想雪芜了,只要一想到她,他就会想立刻离开晋王府,去到她的身边。
可是,他不能。
他一个将死之人,怎么能去拖累她呢?
莫洵就这样坐着,直到夜幕降临。
齐预来禀,说晋王有请。
莫洵跟着齐预出去时,才发现今夜竟然没有月亮,夜色如墨,似有乌云层层叠叠地压了下来,让人感觉到一种沉闷。
“先生,您进去吧,王爷在里面等先生。”齐预在晋王寝殿门口止步。
莫洵点点头,继续向里面走去。
还没有进去,就听到了女子娇媚入骨的声音。
而这声音,偏偏又是他熟悉的。
真是让人厌恶啊。
“莫洵见过王爷,见过...侧妃娘娘。”莫洵行礼。
“弥生,你听到了吗,他唤你侧妃娘娘。”晋王也不看莫洵,而且笑看着一旁的女子。
慕容弥生则笑得愈发妩媚,“王爷,这样唤也并无不妥。”
“是,美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吧。”晋王将慕容拉入了怀中,“也是时候进入正题了。”
晋王突然收起了嬉笑的模样,陡然变得冷肃凝重起来。
“你如何让本王相信,眼前这个人,是真的人丹呢?”
提到人丹二字,莫洵的身体忍不住颤了一下。
“这三年时间,王爷难道还没有调查清楚吗?”慕容弥生嗔怪道,“就算您不信弥生,也该信您的眼线吧。”
“这莫洵,从小体内就被种下来一种蛊,名为魂夙。”慕容弥生妩媚的眼波在莫洵身上流转着。
“王爷想必也清楚这种蛊的厉害吧。凡是被种下这种蛊的人,体内的蛊虫会逐渐蚕食寄主体内的一切,最初只是精血,到后来连经络脏腑都可以被蚕食,可是时间越是久,这蛊虫就越是至宝,吸收了一个人所有的精华而成,而这个人,还是从小被喂食各种珍贵药材长大的人。”
慕容弥生注视着晋王的反应,看着他眼里的光越来越盛,她唇边的笑就愈来愈深。
“如此这般,人丹就成了。”
“那...那要怎么做?”晋王目带火热地问道。
“自然是吃下他体内的蛊虫。”慕容弥生走到莫洵身边。
凤眸温柔地看着他。
“自然要在寄主活着的时候,直接挖了他的心,蛊虫就在他的心里,然后将蛊虫杀死,直接服下就可以了。”
“弥生,就算你说的都没错,但你让本王如何相信,这不是你暗害本王的一个安排呢?”晋王突然笑了。
第三十七章 雪芜莫洵篇(11)
“王爷真是...这般不信妾身。”慕容弥生转身向着晋王而去,软软地靠在了他的怀中。
“妾身所图皆是为了王爷。”慕容弥生形容哀怨凄婉,目光楚楚地看向晋王。
“再说了,妾身若是有异心...也不会将自己的亲生孩子献给王爷了。”
慕容弥生此时容颜妖媚异常,如一朵缓缓盛开的罂粟花,不断地诱人深入,却不知其中是万丈深渊。
莫洵的身子开始剧烈颤抖起来,他抬起头来,看向慕容弥生。
眸光里,有痛恨,有厌恶,但更多的是浓重如夜色的绝望,可是绝望之中又有一丝解脱。
“弥生,你真是狠啊。”晋王搂着她笑了,“不过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子。”
“王爷是弥生全部的倚仗,还请王爷相信弥生。”慕容弥生语气恳切。
“那你去吧,去做让我相信你的事。”晋王做了下来,玩味的眼神流转在慕容弥生和莫洵身上。
“王爷请稍等。”
慕容弥生缓缓地来到了莫洵面前。
“讨论了那么久,想好怎么杀我了吗?”莫洵轻笑道。
“想好了。”慕容弥生早已收起了笑容,她的神色此时格外凝重,“对不起,阿洵。”
她认真地说道。
“对不起,阿洵,娘确实不该让你来人世,受这般苦。”
话音落,她十指成爪深入了莫洵胸前,鲜血瞬间流出,她的指间还能感受到他心脏的跳动。
“由你开始,由你终结。”莫洵望着她笑得解脱,“我终于,跟你...再无瓜葛。”
莫洵说完,他的整个心脏也被慕容弥生抓了出来。
他缓缓倒下去,眼前出现的是雪芜的脸,在他苦短的一生中能得以与之相遇,是他唯一的幸事,他满足了。
随后,便是永久的黑暗。
慕容弥生看着手中的莫洵的心微微怔愣,她竟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她明明想过...想过这个场景很多次,很多次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会觉得心痛。
这只是她计划中的一步而已。
没错,就是这样,就连莫洵的出生也是为了她的计划。
当初她知道自己怀上了孩子,便觉得是老天给了她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因为当时她身种剧毒,命不久矣,可是却有了一个孩子,这样她便可以将体内所有的毒都逼到那个孩子的身上。
所以莫洵一生下来就是要死的。
她生下莫洵就把他扔在房中,让他剧毒发作,自生自灭。
结果她第二天去看,这个孩子竟然还顽强地活着,于是她心血来潮,便在他身上种下了魂夙。
她知道魂夙有多么可怕,可是她没有想到,魂夙居然连莫洵身上的剧毒都吃了。
于是,她就将莫洵留了下来,教他医术,还用珍稀药材喂养他,也是为了喂养他体内的魂夙。
魂夙一旦入体,便再无解,所以这个孩子体内的魂夙注定会把他变成一个人丹,而人丹的作用,简直可以用价值连城来形容。
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莫洵的心献给晋王,为了得到晋王的信任,她必须要这样做。
慕容弥生努力克制住了心里那种异样的情感。
接下来,她要杀死这心脏中的蛊虫,然后给晋王服用。
“王爷久等了。”慕容弥生转过身来,她脸上依旧笑意盈盈。
莫洵的心被她扔在了一旁,她手中捧的是一条蛊虫。
晋王眯着眼打量了一下那条一动不动的蛊虫,手轻轻一挥,就有一个驼背老人从黑暗中走了过来。
“你看看这蛊虫。”晋王吩咐到。
老人便从慕容弥生手中接过蛊虫,仔细查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他的眼里露出了一道浑浊的光芒,“王爷,这确实是至宝,凡人服用,可增加十年功力,还可以延年益寿。”
“弥生,你确实有心了。”晋王满意地接过老人递过来的蛊虫,忍着血腥味将其服了下去。
慕容弥生笑容愈加妖媚。
“那你先下去吧,一身的血腥味,想必你也极为不舒服。”晋王挥了挥手。
“妾身告退。”慕容弥生行礼,转身向外走去。
“那个蛊虫真的没事?”见慕容弥生走远了,晋王才疑惑地问道。
此时刚刚明明该被他吃了的蛊虫,现在再次出现在了老者的手中。
“不确定,这个需要我回去检查几日才可下定论。”老者回答道。
“那行吧。”晋王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对了,你刚才给我吃的是什么东西,怎么也是一股子腥味。”
“不过是普通的虫类中药而已。”
“行吧,你退下吧,本王要歇息了。”
“是,王爷。”老者带着蛊虫离去了。
而此时的慕容弥生,也刚刚回到了自己的寝殿。
她现在脸上的血色仿佛都褪尽了一般,苍白得吓人。
“娘,饭菜阿洵都热好了,您过来吃吧。”
“娘,阿洵想您陪阿洵过生辰可以吗,就这一次。”
“娘,您怎么受伤了?阿洵给您包扎,以后阿洵会保护您的。”
“啊啊啊啊...滚开,滚开,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慕容弥生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头,恍若疯魔。
现在她脑子里全是这种声音,逼得她无处可逃。
“弥生,你怎么了?”一个老妪出了来,赶紧扶住了慕容弥生。
“阿嬷,我今天...我今天...我...我杀了阿洵,我杀了那个孩子。”慕容弥生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老妪的手。
“没事的,没事的,你也不想的,你也不想的,可是没办法。”老妪安抚着她。
“现在你也不能这样,你做了那么多,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的。”
老妪的话让慕容弥生冷静了一些,她稍稍平静了下来。
对,她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连阿洵她都失去了,那个短暂出现,唯一温暖过她的人都不在了,她也就更不会放弃了。
“主子,柒老来了。”一个黑衣人出现,禀报完就离开了。
而不多时,那个晋王身边的老人就出现在了慕容弥生面前。
“这是魂夙,你收好。”老人将魂夙放到了慕容弥生的手里。
“我之前给晋王服下的是噬心蛊,现在还有以后,他都会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了。”老人眼里闪过一道浑浊的光。
“还是老头子你靠得住啊。”老妪见状轻笑道。
慕容弥生看了看手中的魂夙,将其小心翼翼地放入了怀中。
第三十八章 雪芜莫洵篇(12)
一座清雅的茶楼上,江逸影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独自品着一杯清茶,眸光隐隐落在不远处的一个紫衣小姑娘身上。
“客官,不知您还要点什么?”一个店小二模样的人端着两盘点心过了来。
“你们这还有什么?”江逸收回目光,淡然问道。
“我们这...主上,莫先生昨夜被人偷偷带出王府,扔在了不远处的一座山上,我们的人跟了过去。”店小二殷勤地把点心摆上,在江逸影耳边小声说道。
江逸影神色一滞,他的心如同落入了万丈深渊,不停地坠了下去。
“他...怎么样了?”江逸影只觉得现在心里很慌乱,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茶杯,素来沉静的声音都微微颤抖。
“先生他...已经去了,是被人挖了心...”店小二依旧是笑嘻嘻的样子,声音却极为沉肃,“主上,请节哀。”
“客官,我们这实在没有梅花弄,您要不点些其他的?”
“不必了。”江逸影垂下头去,将正张脸隐在了窗边的阴暗里。
他人生中第二个重要的人,也以这种方式离开他了。
自己又有什么用,连自己重要的人都保护不好。
废物!江逸影你就是个废物!
面前的桌子应声而碎,巨大的声响使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而他们只看见了一道黑影从窗前闪过,便再不见其他。
而此时,坐在不远处的雪芜却没有心情去看热闹。
刚才就在那声巨响之前,她手不知为何突然一颤,茶杯应声而落,摔得粉碎。
雪芜怔怔地看向一地的碎片,神情有些恍惚。
有店小二立刻过了来,将碎片赶紧收拾了,还关切地问她有没有伤到手。
不过她此时好像什么都听不清,又好像听清了却说不出话。
她突然觉得心上某个地方突然空了一块,呼呼地漏着风,那种无所依着的感觉让她莫名地害怕。
“小姐,您没事吧?可是伤到哪里了?”
感觉衣袖被人扯了扯,雪芜转过头去,看到了与她同行的那个马夫。
“我没事。”雪芜答道,说完又转过头去神色呆滞。
可就在这时,她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物件。
一块白玉佩。
而现在那玉佩的中心,出现了一条细小的裂纹。
怎么会这样,好好的玉佩怎么会突然出现了裂纹。
雪芜的神色变得无比焦急起来,她伸手用力地攥住了马夫秦叔的袖子。
“秦叔,我要回去,我要回去,现在就要回去。”
她说完,也不等秦叔反应,自己就飞快地跑出了茶楼。
“哎,小姐...”秦叔赶紧付了钱,跟着雪芜追了过去。
“小姐,这我不能答应你啊,都说好要将您送到草原的,这我钱都收了,不能食言啊。”秦叔为难地看着马车前的雪芜。
“那对不住了。”雪芜将一张银票塞在了秦叔的手里,随即极快地翻身上马,腰间佩剑出鞘,瞬间斩断了马身上的套绳。
马儿一声长啸,带着雪芜飞奔而去,留下一地烟尘。
快点,再快点。
雪芜策马不停歇地赶着路,她想要见到莫洵,立刻见到他,这样她慌乱的心才可以平静下来。
可是越是靠近清竹小院,她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是强烈。
“师父,雪芜回来了。”雪芜跳下马,飞奔进了清竹小院,大声地喊着,向着莫洵的寝屋快步而去。
“雪芜?你怎么回来了?”风无痕出现在了她面前,神色疑惑。
“师兄,师父呢?”雪芜顾不上踹气,拉着风无痕的袖子急切地问道。
“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清冷的男子声音在身后响起。
雪芜身子猛地一颤,抓住风无痕的手无声地垂落了下来。
她慢慢地转过身去。
当看到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容时,泪水如决堤了一般汹涌而出。
“师父!”雪芜向着莫洵奔去,她身上的披风被风吹起,像巨大的蝴蝶翅膀,带着一丝决绝。
她冲上去抱住了他。
她的泪落在他的胸前。
莫洵轻轻地伸出手,犹豫了一瞬,还是落在了雪芜的头上。
天空中不知何时突然飘起了雪花,他们就这样静静相拥着。
风无痕安静地从一旁离开了。
可是风无痕还没有走远,就又听到了莫洵责备雪芜的声音。
“事情还没做就跑回来,你还是小孩子吗?”
“师父,雪芜错了。”
“我会另外安排人来接你,若是以后再这样任性,就不用再回来了。”
“雪芜知道了。”
“无痕,送雪芜出去。”
风无痕顿住了脚步,无奈地转身,“是,师父。”
可等他走去雪芜身边时,小姑娘仍旧站在原地,看着莫洵的背影痴痴地笑着。
“走吧,师兄。”雪芜回头,她现在的心已经放下了,她可以去做那件莫洵交代她的事了。
风无痕点点头,陪着她向外慢慢走去。
看着雪芜上马,风无痕还是有些担忧,“要不等雪停了再走吧。”
“不用,一会路上有人接我的。”雪芜挥了挥手,向着下山地路奔去。
风无痕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他从未想过,这一别,就会是十几年。
入夜,风无痕正打算给莫洵送去晚膳。
却见他在院中立了一块碑。
“师父,您这是做什么?”风无痕不解,上前问道。
“这是雪芜的碑。”莫洵淡淡地回答道。
“您再说什么?”风无痕愣在了原地,他现在只怀疑自己听错了。
“雪芜已经去了,以后都不要再提起她?”莫洵神色极为平淡,与往常没有任何不同,仿佛再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您这是什么意思。”风无痕手中的食盒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难道您让雪芜去做什么事,只是一个让她离开的借口吗?为什么不能提她,为什么要她离开,师父您到底怎么了?”
“我累了,你下去吧。”莫洵不再看风无痕,自顾自地走进了屋中。
等进了里屋,莫洵才无力地瘫下身子,他靠着墙坐着,突然就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泪水就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他将手缓慢地向着脸伸去,拿下了那张人皮面具。
少年坚毅的脸出现在面具后。
第三十九章 乱世
“不,他不会的,他怎么会死呢?”合察妃跌坐在地上,口中喃喃自语,她的神情仓惶又无助。
“当年,是他骗我,是他要我来草原上杀了坤雷,可事实上是,他用我交换了坤雷手中的隐剑草,为了解他身上的毒,为了保住他自己的命,所以,他怎么可能死呢?”
“师兄,你在骗我对不对,不对,是他要你骗我,是他怕我找他报仇是不是?”合察妃攥紧了风无痕的衣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雪芜,师父真的去了。”风无痕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也是在那天晚上以后,便再也没看到莫洵。
他找遍了山中,最后第三日在山巅找到了江逸影,他面前有一座墓碑,他似乎在那里坐了很久很久,枯叶把他的腿都埋了。
他上前去,就看到那墓碑上写着“恩师莫洵之墓”。
江逸影看了一眼他,便起身离去了,一句话也没说。
等他从巨大的震惊中清醒过来,江逸影已经不见了人影。
再这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江逸影和雪芜。
曾经他们师徒四人在一起的日子就像一场美丽的梦境。
在他的人生轨迹上刻上了不可磨灭的痕迹,然后他们就都消失不见了,就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这也成为了他此生的伤痛,谁人都无法触碰的逆鳞。
所以当月清歌寄来雪芜的小像给他时,天知道他当时有多激动,他恨不得立刻到雪芜的身边。
等他日夜兼程赶到草原时,当看到合察妃的第一眼,他就确信她就是雪芜。
那个笑着对他说要照顾好师父,她很快就回来的雪芜。
然后,她再也没回来。
“这些年我调查了很多,才知道师父的死与晋王有关。”风无痕轻轻扶起了合察妃,“然后我就想到你十二岁时,他曾抓过你去王府,于是我便想当时师父恐怕是为了保全你不被晋王所害,所以将你送到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他...他真的,真的死了吗?”合察妃看向风无痕,她眼角有晶莹的泪珠滑落。
这个时候的她,像是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雪夜,她饥寒交迫,等待着最后的死亡,眼里是无法言说的绝望。
那个时候,有莫洵来拯救她。
而现在,任何人都救不了她了。
“哈哈哈哈哈哈...”合察妃突然大笑起来,她的笑容映衬着泪水,显得分外悲戚。
就在这时,她宽大的衣摆中寒光一闪,一把精致的匕首就向着她的咽喉割去。
“雪芜!”风无痕大惊。
月清歌是最先看到匕首的,她顺手拿起旁边的药碗向合察妃的手腕掷去。
匕首虽被打落在地,但锋利的刀锋仍在合察妃的喉咙划出了一道血痕。
“你又为何拦我,我即使不死,又与死人有什么区别?”合察妃眼底的悲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经历过最深的绝望的空洞。
是,对这尘世的彻底放弃。
“我答应过坤雷大君,会护住你和扶桑,我说到做到。”月清歌轻喘着气,刚才一动伤口又裂开了。
清妤立刻又准备为她包扎。
提到扶桑,合察妃眼里出现了一丝不一样的情绪,只是很快就泯灭在了那空洞荒芜之中。
爱一个人,真当有如此可怕吗?
月清歌心中暗叹了一声。
“我先带她下去休息一下,相信她会想通的,她还有扶桑这个孩子,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命。”风无痕说这些话仿佛像在安慰他自己。
这里的人几乎都看得出来,合察妃是真的彻底想离开这世上。
风无痕扶着她慢慢地向外走去。
“你要记得,你的命是你师父拼命护下的,甚至说不定是他用自己的命换了你的命,他希望你活下去,他希望你有自己的人生,你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他的希望。”
月清歌看着合察妃的背影轻轻说道。
合察妃的身形顿住了。
“是这样吗?”她的声音小小的,带着一丝丝不确定,像个有些茫然的小孩子。
“嗯,你若是死了,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希望也就没了。”
“我知道了。”合察妃背对着月清歌点了点头,抬手擦去了眼角的泪,缓缓向外走去。
“那我也先出去了,羲和姐姐你好好养病啊。”被刚才一幕震惊到的挽筝现在才回过神了,赶紧跟着出去照看合察妃了。
这样一来,帐中就只剩了月清歌,清妤和顾晚书。
“清歌,你为何非要保护扶桑和合察妃呢?”顾晚书看着正在接受清妤包扎的月清歌。
“因为坤雷大君与我交换了等价的条件,而他唯一的条件就是,护住合察妃和扶桑。”月清歌想起当时她与坤雷大君见面的情景。
这个草原上最尊贵的大君放下身段,与她道歉,并仔细地说了之前有人指使他设局去杀她。
那差点夺她性命的箭是坤雷大君射的,箭上的毒则来自合察妃。
“对不起,公主,但我也是被逼无奈,他们用扶桑性命为筹码,我不得不照做,而现在,我同样也以扶桑和合察妃的性命为条件,若是你能答应,我绝对会给你相当有价值的信息。”
坤雷大君当时这样说道。
于是她答应了。
“那么,坤雷大给了你什么信息?”顾晚书环顾了四周,小声地问道。
月清歌眸光缥缈不定,仿佛透过眼前这一切看向了,看向某处的虚无。
“这天下,要乱了。”
此话一出,清妤和顾晚书都神色一变,她们相互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坤雷大君确实给了月清歌两条极为有用的信息。
到底有多有用呢?
在日后,得益于他的提醒,这天下大势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而其中有一条,就是关于天狼军。
乱世出枭雄,就算是私心吧,在即将到来的这个乱世,她也绝对不能失去天狼军这一大助力。
月清歌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她又想到她最后问坤雷大君的话。
“你为什么会选择我合作呢?”
“因为我看得出,皇帝的心是偏向你的,这就是你最大的优势。”
第四十章 召见
扶桑还未走到王帐,就远远地听到了男女欢笑之声。
艳词秽语不堪入耳。
而站在王帐外的士兵依旧神色庄重,似乎听不见一般。
见到扶桑来了,立刻有人进去禀报。
等扶桑进去时,栿别正搂着一个妖艳的女子卿卿我我,那女子衣裳都退到了腰间,胸前仅着一个肚兜,此时正媚眼如丝地喂栿别喝酒,栿别也笑着故意去挑逗她。
对进来的扶桑视而不见。
“大君。”扶桑忍住怒气,向着栿别行了一礼。
“哎呀,原来是王兄来了。”栿别故作恍然,目光在扶桑身上逡巡。
那女子闻言也转过头去,眼里带着万种风情,欲语还休,直勾勾地盯着扶桑。
“不知大君召见,有何要事?”扶桑直视着栿别。
“能有什么事,不过之前冤枉了你母妃,她看上去似乎受了惊吓,就想来问问你,她是否有事?”栿别眼底带着讥诮的笑意。
扶桑不由得握紧了手。
“回大君,臣的母妃现在安好。”
“哦,那就好。”栿别端起桌上的酒樽一饮而尽,“那王兄能否解释下,昨夜王兄带着五千亲卫去了哪里?”
“挽筝和羲和公主外出游玩遇险,臣去救人。”扶桑一脸坦然。
“羲和公主遇险了?”栿别神色多了一丝凝重。
他虽只见过羲和几面,却印象极为深刻,不过她那般容貌,确实是他生平见过的美人之最。
且她之前还救了皇帝,如今地位很是不一般。
如今在草原上出了事,万一皇帝一怒,降罪给他怎么办?
而羲和怎么又和挽筝搅在一起了。
“是,不过公主现在已经没事了。”扶桑回道。
“那就好。”栿别微微松了一口气。
“青奴,你先出去。”
栿别看了一眼怀中的女子。
女子娇哼一声,扯了扯衣服,便向着外面走去。
路过扶桑时,带起一片浓重的胭脂香味。
让扶桑忍不住蹙眉。
“现在没有外人了,我们兄弟两个也可以好好叙叙旧了。”栿别收起了笑意,目光冷冽地看着扶桑。
“你想说什么?”扶桑冷哼。
“我想说什么,难道王兄不清楚吗?”栿别缓缓地从王座上走了下来,站到了扶桑面前,“虽然我从小都被所有人认为什么都不如你,但现在坐上大君位置的人是我,是我栿别。”
“所以王兄也应该明白,卧榻之上岂容他人安睡?”
栿别的脸与扶桑近在咫尺,他就这样看着他小时候崇拜过的王兄。
而现在,是他最大的敌人。
“所以大君是不放心我?”扶桑面不改色。
“放心?哈哈哈...王兄真是说笑了,王兄心里想的什么,难道我不知道吗?”栿别忽的大笑到,“可是扶桑,你日后,要亲手杀死你的亲弟弟,然后坐上那把血淋淋的王座吗?”
“我不会。”扶桑凝视着栿别,“我不会做这样的事,你是大君,便一直都是。”
“王兄,说这些好听的话有什么用啊,这里又没有外人?”栿别笑得更肆意了,“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不如我们来谈点有意思的。”栿别在扶桑耳边轻轻说道,“比如说那个被草原上的人奉为神的天狼军。”
扶桑身躯一震。
“说什么我是大君,天狼军一旦再度出世,谁还会认我是大君。”栿别说着坐在了地上,神情有些颓然。
“王兄,是父君把这个王位给我的,我也不是贪心,可草原上的男人,谁不想坐上这个位子,可是我怕啊,我在这上面日日不得安寝,连自己的骨肉至亲都不能信任。”
栿别似是喃喃自语。
“王兄你也知道,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觊觎着大君的位置,他们都想要我的命。”栿别说着,目光带着恐惧和怯懦。
“不如我把这位子让给王兄吧,王兄是顺应天命之人,定能将草原治理得仅仅有条,至于我,王兄能绕我一条命我就知足了。”
栿别扑了过去,抓住扶桑的衣摆,眼中满是恳切。
“大君,你这是做什么?”扶桑伸手将栿别扶了起来。
“王兄,我不过是想保全一条命。”栿别说着,神情凄惶,让人见之动容。
“你是父君选的大君,没有可以夺去你的位置。”扶桑拍了拍栿别的肩膀,“你既然已是大君了,就应该担当起责任。”
“大君,如果没什么事,臣告退。”扶桑行了一礼,向外走去。
栿别看着他的背影,唇边勾起一丝玩味的笑,他回身,将美酒一饮而尽。
“大君不是说要想法子让扶桑交出天狼军令吗?”
一个妖娆婀娜的身影从一旁的屏风后走了出来。
织羽一双桃花眼轻睨着栿别。
栿别一见织羽,立刻过了去,将她搂了过来,将头埋在她的发间深深吸了一口。
“羽儿着什么急。我既然答应了你,自然会把军令拿到。”栿别说着,手轻轻从织羽腰间滑了进去,“军令和你,都是我的。”
“那大君刚才是在做什么,示弱吗?”织羽将头轻轻地靠在栿别胸前,眼里带了丝鄙夷,只是栿别看不见。
“羽儿有所不知,扶桑这个人是正人君子。我刚才用他母妃激他,他便立刻起了愤怒,我若是对他步步紧逼,才是会帮他下定决心用天狼军来对付我。可我若是假装胆小,只为活命,他又怎么忍心杀了他怯懦无辜的弟弟呢?”
“可是大君已经出手对付他的母妃,这梁子已经结下了,恐怕扶桑不会与你善了。”织羽抬头望向栿别,“羽儿心中实在担忧...”
“他是不会放过我,今天这场戏,只是让他狠不下心来真的夺了我的位置,至于之后的事,就来日方长了。”
“来日方长,羽儿可没有那么多的日子去等,若是拿不到军令,主子是不会放过羽儿的。”织羽美目中又起了蒙蒙水雾。
“你放心,我一定尽快拿到军令,我怎么舍得美人受罪呢?”栿别一笑,便俯身向着织羽吻去。
织羽不动声色地躲过,“那羽儿静等大君的好消息。”
说罢,她身形一动,就如风一般消失了。
栿别之前眼中的情欲完全不见了,他懒懒地回到了王座上坐下。
“还真把我当傻子使唤?”
第四十一章 黄昏
“公主,魏公公来传了话,说是皇上要召见公主。”若水匆匆走了进来,向月清歌禀报。
月清歌此时正半倚在床上,手中拿着一本书。
盈盈水眸缓缓略过书页。
“知道了。”月清歌回答道,连头也不抬半分。
“先下去吧,公主一会就去。”清妤给若水使了个眼色。
“是,姑姑。”若水应着,退了下去。
月清歌依旧安静地翻着书,但心思却不在那上面。
想来,她与挽筝一同出游,半路遇到狼群被堵在山洞,后被扶桑王子带亲卫军所救的事情已经传了出去。
宗政霖宣她过去也是正常的。
只是她现在一点都不想见他,一点都不想。
“公主,皇上之前召见了扶桑王子。”清妤在一旁轻声说道,“扶桑王子出来后派人传来了消息,说请公主安心。”
这样的话,那说明宗政霖暂时并不想要扶桑的命了吧。
明明是个好消息,月清歌心中却莫名生出一丝烦躁。
宗政霖之前是想杀了扶桑的,确切的说,坤雷与扶桑,他都不会留。
因为天狼军是只属于草原的,不可能归属朝廷,所以它日后对凉国只会是威胁,而拥有军令的坤雷,他绝对不会留,而扶桑就像第二个坤雷,他有雄才大略,且心怀抱负,坤雷把军令给了扶桑,把天狼军给了扶桑。
这样的扶桑,宗政霖也绝对不会留。
所以她之前就同扶桑商量过,如何解这个局。
可是现在看来,之前的所有方案都暂时用不上了。
宗政霖放过了扶桑。
那么这是为什么呢?
就算可以看作是为了让扶桑与栿别相争,制约栿别的势力,可是想制约栿别,多的是别的方法,绝对犯不着如此冒险地留下扶桑。
如此一来,那么就是宗政霖想留下扶桑和天狼军了。
为自己留下一个隐患?
月清歌轻轻蹙起了眉头,其实还有一个假设,只是她不愿往那方面想。
宗政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为了她,留下扶桑。
天狼军日后不会成为宗政霖的助力,却有可能成为她月清歌的。
若真是这样,那他到底在想什么,为一个深宫中的公主留下一股势力吗?
还是说,宗政霖察觉了什么,故意留下扶桑是为了试探她?
“公主,您该去面见皇上了。”清妤的声音打破了月清歌的思绪。
“帮我更衣。”
“是,公主。”
等月清歌到的时候,宗政霖正在自己跟自己下棋,神色很是认真。
她行了礼,就静静站在一旁不敢打扰,看着宗政霖下棋。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棋局才结束。
“一个人下,总归是没有意思。”宗政霖摆摆手,魏公公就把棋盘收了下去。
“若是父皇不嫌弃,羲和日后可陪父皇下棋。”月清歌回答道。
“身上的伤好些了?”宗政霖问道。
月清歌一怔,她之前被狼群所伤的事宗政霖应当不知道才是。
过了一瞬,月清歌才觉得他是问之前她心上的箭伤。
“已经无碍,劳父皇记挂。”温和有礼的回答。
“你这孩子,是挺让人不省心的。”宗政霖看了眼魏公公,魏公公立刻吩咐小太监给月清歌端了软椅让她坐下。
“过两日便要回去了,伤还是早些养好,不然受不了舟车劳顿。”宗政霖的目光淡淡地落在月清歌身上,又像透过她,看向了别处。
“是,父皇。”
“下去吧,朕乏了。”宗政霖似有些倦了,魏公公便上前来带着月清歌下去了。
等回到自己的营帐,月清歌还是有些疑惑,宗政霖竟然什么都没有问她。
他似乎,只是想看看她?
月清歌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忘掉一些荒谬的想法。
等刚刚用过晚膳的时候,扶桑却突然前来。
月清歌在帐外见到了他。
“这么晚了还来打扰公主,实在抱歉。”这个俊逸伟岸的男子看向月清歌时,微微红了脸。
“无妨。”月清歌淡淡地看着他。
“不知公主是否方便,有些事想与公主商谈。”扶桑小心翼翼地问道。
“方便。”月清歌看了看四周,不远处都是禁卫军。
“一起散散步吧。”月清歌说着,向着前面走去。
扶桑跟了上去,清妤和他的亲卫则远远跟在后面。
“今日我见了皇上。”
“我知道。”
扶桑看着身旁的少女,不知为何,他从她一身清冷中看出了点点孤寂,甚至还有一丝悲伤。
不知是不是因为黄昏这个时刻是人最容易放下戒备的时候,扶桑觉得这个时候的月清歌与平时不太一样。
更加...像一个有情绪的人了。
“皇上的意思,似乎并不会为难我,日后在草原,我会有自己的封地。”扶桑看着眼前少女的侧颜,在温柔的落日映衬下,少了一丝清灵,多了几分柔和。
“嗯,那很好。”月清歌低着头看着路上的小草,“合察妃娘娘怎么样?”
“母妃她...不知怎么说,身体上没什么,只是我再没见她开心过。”
提到合察妃,扶桑叹了口气。
“那你便多陪陪她出去吧,受了这样的打击,她应当很是不好过。”月清歌眼底也泛起一丝波澜。
“嗯,我会的。”扶桑应道。
“羲和,你信这世上有至死不渝的爱吗?”扶桑突然问道,可等他说出这句话就后悔了,这样问一个姑娘,实在是太冒昧了。
而这个姑娘,还是他喜欢的姑娘。
只是他想到他母妃的事,忍不住就这样问出来了。
“不知。”月清歌看着天边的落日,思绪也一点点放空,“大抵是有的吧。”
“只是,我这样的人不会遇到。”
月清歌浅浅地笑了。
“我这样的人,应该是会不得善终吧。”
她手上的鲜血太多了,她的人生处处是争斗杀戮,她上辈子,大抵是从地狱中来,以后也会回到地狱中去。
扶桑闻言有些怔然。
眼前的少女,被落日的余晖笼罩着,整个人都显得异常的温柔,她轻轻笑着,双眸里皆是柔和的光。
一幅极美好的画面。
而她却浅笑着说自己不得善终。
扶桑心里突然泛起一阵细密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