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亏欠
“公主,就这样扔出去,要是碰到巡逻的禁卫军,恐怕会直接被杀了。”若水在一旁看着小狐狸,有些于心不忍。
“是呀,公主,它那么可爱,不如把它收养了吧。”三七也劝说到,她看起来很是喜欢那只小狐狸。
那只小狐狸似乎能听懂三七的话,它将两只小前爪立起来,期盼地看着月清歌。
“胡闹,狐狸是不详的象征,哪能说收养就收养。”清妤低声喝道。
三七扁了扁嘴,不再说话。
“太胖了,养不起。”月清歌认真地看着小狐狸。
小狐狸悲愤地从自己满是毛的屁股上忍痛揪下来一小撮毛,然后将屁股撅给月清歌看,证明它只是毛多,不是胖。
虽然依旧是毛茸茸圆滚滚的屁股。
它这一举动,倒是把三七和若水逗笑了。
确实很有灵气。
“一会把它送出去放生吧。”月清歌说道。
放生,即是要将它送出去了,确保它不会被禁卫军当做误入营地的野兽而被猎杀。
“是,公主。”
“皇上呢?”苏后刚刚离去了一小会,回来便发现宗政霖不见了,不由得脸色阴沉了下来。
莫非被哪个草原上的小妖精勾引了去?
“回娘娘,刚才琳贵妃派人来请皇上去她帐中,说是偶感风寒,身子不舒服。”一旁的宫女低着头回答道。
“身子不舒服不应该找大夫吗?”苏后语气冷了几分,现在居然敢明目张胆地请皇上过去了,为了太子之位这么坐不住?
不过苏后一想到太子之位,唇边浮出一丝讥笑,就让这些人去争得头破血流吧,还不知道谁才会是最后的赢家呢。
“本宫乏了,让怀柔过来陪本宫回营帐。”苏后看了一眼不远处一脸期盼的少女。
她自然知道怀柔在盼着谁,只不过这种念头也是时候让她打消了。
“娘娘,皇上来了。”
琳贵妃身边的大宫女淼儿进来禀报道,她的声音掩藏不住欣喜。
“娘娘一会与皇上好好说话,莫再硬气着了。”淼儿轻声劝道,“皇上还是在意娘娘的。”
琳贵妃把玩着手中一只玉壶,神情淡漠。
淼儿叹了口气,便下去了。
“怎么了?”宗政霖一进来便看到女子清瘦的背影,美则美矣,却是太瘦了些。
琳贵妃依旧坐着,她没有起身相迎,没有行礼,甚至没有转过来看宗政霖。
宗政霖似是早已习惯了,在琳贵妃身边默默坐下,“出什么事了。”
他的语气是少有的温和。
“之前与皇上的约定,我想反悔了。”琳贵妃转过头来直视宗政霖,她的眼底是少有的决绝。
宗政霖一怔,“是承修出了什么事吗?”
琳贵妃点点头,“今天有人想杀修儿,而且差点...差点就成功了。”
她的声音有些抖,承修本来把这件事瞒下来了,不过还是被她知道了。
“你知道的,修儿是我的底线。”琳贵妃此时是少有的软弱。
“我知道,我知道...”宗政霖放缓语气,似是想宽慰她。
“阿瑾,是我不好。”宗政霖此时都没有自称朕,他像一个平凡的人,眼中满是愧疚。
“阿瑾,是我对不住你们母子,可是我坐在这个位子上,身不由己的事太多。”宗政霖长叹一口气,他每次在琳贵妃面前,才可以说出自己的心事。
“若是你现在想解除那个约定,我答应。只是你想想承修现在的处境,已经是退无可退了,他现在的任何举动,在旁人看来都可能是别有用心。”宗政霖眼神真挚,还带有一丝担忧。
琳贵妃不由得将手中的玉壶捏紧了。
“我发誓,我定不会让承修出事。”宗政霖看着琳贵妃,“这是我欠你的。”
琳贵妃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哭出了声,“我宁愿不要你欠我。”
宗政霖想用手轻抚女子的背,可伸到半空中,又无力地垂下。
“早些休息吧。”
他转身出去了。
门口的宫女太监一见宗政霖,立刻跪下行礼。
“去太医那里给娘娘多拿些补身子的药。”宗政霖吩咐道。
“是,皇上。”淼儿赶紧应下,心里一喜,虽然自家娘娘平日里不争不抢的,但还是深得皇上的在意。
“皇上,还回去晚会那里吗?”魏公公小心地问道。
“不了。”宗政霖回头看了看琳贵妃的营帐。
“回去吧。”
“是,皇上。”
篝火晚会的跳舞结束后,还有各种才艺展示,不少人想借此博些名气,所以参加的人很多。
宗政霖和苏后的离去,并没有影响什么,反而让大家更觉得放松了些,热闹一直持续着。
“公主,外面凉。”清妤将一件披风披到了月清歌身上。
月清歌此时出了营帐,怀中抱着那只雪白的小狐狸。
它此时正安静地趴在月清歌的怀中,很是乖巧。
虽然这样的乖巧是在被教训过后的。
月清歌望了一眼远处的热闹,转身向着营地外走去。
“羲和公主。”严洵拦住了她的去路,“夜里不安全,请公主回营帐。”
“我们公主今日猎了只白狐,见它可怜,便想去放生,也不走远,就在前面。”清妤开口解释道。
“那我派两人保护公主。”严洵依旧是面无表情。
“不必,就在前面。”月清歌回绝,便直接向前走去。
严洵皱眉,他自然不敢直接去拦月清歌,只能远远地跟在后面。
“就在这吧。”月清歌望了望四周的树林,将小狐狸放了下去。
放下之后,月清歌便和清妤转身回去了。
小狐狸不甘心地又跟了几步,突然觉得身上凉凉的,它抬头,看到了月清歌清冷如霜的眼神,带有一丝凌冽的杀气。
瞬间腿软,向着旁边的草丛缩去。
“公主,早些回去吧。”
月清歌轻轻颔首,向营地走去。
而在她走后不久,一道修长的身影像是凭空出现在了树林之中。
小狐狸此时正缩在草丛中张望,冷不防一下子被人抓住尾巴拎了起来。
“不是叫你平日不要贪嘴,现在被别人嫌胖赶了出来了吧。”
男子的声音响起,如流水击石,清明婉扬。
第二十九章 套旗
小狐狸向空中不停地挥舞着毛茸茸的爪子,想表达自己的反对。
“今天的点心没有了,之后看你的表现。”
一听到点心没有了,小狐狸的耳朵一下子耷拉了下来,表情很是难过。
男子直接将小狐狸塞入了袖中,目光在月清歌离去的方向停了一瞬,转身离去。
翌日清晨。
月清歌还在帐中用着早膳,清妤就风尘仆仆地进了来。
“公主,打听清楚了,昨夜禁卫军查探到围场内似有大型猛兽出没,所以皇帝下令暂时停止狩猎,等抓住了猛兽再说,现在已有五百禁卫军进去进行抓捕了。”清妤接过若水递过来的暖茶,草原的清晨还是极冷的。
月清歌点点头,将筷子放了下来,“那可有其他安排?”
“应当是有的,不过要等大家都过去才知道。”清妤回答道。
月清歌不再言语,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昨日设计害承德和承修的人依旧没有找到,影卫那边也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不知道那个人今天是否还会出现。
不知为何,她脑海里对于这件事隐约有一种答案。
只是想到那个名字,又觉得荒谬。
他并没有任何理由这样做。
号鸣声响起,月清歌起身,穿上清妤拿过来的披风,向帐外走去。
因为狩猎无法进行,所以在狩猎之后的助兴比赛便提前进行了。
其中人气最高的就是蹴鞠和套旗。
蹴鞠向来在帝都盛行,尤其是在贵族之中,几乎是人人都会,但在草原上则是相反,所以蹴鞠比赛中,帝都的贵族子弟们倒是赢得兴起,虽然草原汉子勇猛,但这种运动光是勇猛而没有战术,是赢不了的。
而套旗则是草原最原始的活动,草原儿女擅长骑马,而骑马进行远距离套旗对他们而言很是轻松,虽然既要保持平衡,又得掌握时机,但是对于马背上的民族而言,这是最基本的。
而且套旗这样的活动,讲究灵巧,女子也是可以参加的。
比如现在正在比赛场上耀武扬威的挽筝。
她刚刚得了套旗的第一,正撒着娇向宗政霖要赏赐。
“你这丫头,说吧,要什么赏赐。”宗政霖也不甚在意,挽筝虽然顽劣,但还是知分寸,一般讨要的赏赐也不过是皇宫里的一些稀奇玩意。
“挽筝想同羲和妹妹比试一下。”挽筝眼里带着挑衅的笑意看向月清歌,“自从第一次见到羲和妹妹,挽筝就觉得她是个了不得的女子,所以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
宗政霖散漫的目光注视着挽筝,眸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凌厉,而后却忽而突然笑了,“年轻人还是争强好胜啊。”
坤雷大君此时坐在宗政霖的身边,他见状心里一惊,立刻呵斥道,“胡闹什么,公主千金之躯,怎可参加这种比赛。”
挽筝听到呵斥,委屈地哼了一声,“不过就比试一场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挽筝就是想见识一下而已。”
挽筝眼圈红红地瞪了坤雷大君,瞪得大君都无奈地叹了口气,“皇帝陛下莫见笑,这丫头平日里真是被娇惯坏了。”
几次三番的设计为难,都可以被一句“娇惯坏了”带过去,就如同小孩子之间的玩笑打闹一般。
月清歌心里一声冷笑。
“皇上,臣愿意代公主比赛。”段凌云站了出来。
是她?
月清歌望着段凌云,与记忆之中一张稍显稚嫩的脸重叠。
那个曾经和她从青楼一同逃出来的小女孩。
没想到居然是她。
“挽筝不要,她可是将军,明摆了欺负人。”挽筝又看向了月清歌,目光真诚,“挽筝在草原都听过公主的声名,很是敬仰,这次比赛只是想圆了挽筝一个心愿。”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父皇,儿臣愿意参加。”月清歌起身行礼。
宗政霖神情淡淡地不看月清歌,算是默认了。
“谢谢公主。”挽筝看起来很是高兴。
承德见状,刚想起身,却被雅妃拉住了,“你要相信羲和。”
承德闻言却并没有减少担忧。
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比赛,羲和算是代表了帝都同挽筝比试,若是输了,丢的是皇家的面子。
而且,要是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可怎么办?
承德担忧的目光自然被月清歌察觉到了,她回头轻轻一笑,如清风霁月般温柔。
承德此时的担忧被慢慢抚平,化作了一丝无奈和心疼。
她总是这样,每次出了任何事都是自己一个人解决,并且还要像安抚小孩子一般安抚他的情绪,不让他担心。
在她眼里,自己一直都是小孩子吗?
承德握紧了手。
“请公主上马。”
一个禁卫军为月清歌牵来了一匹马,无论毛色还是体型,都是难得一见的良驹。
月清歌翻身上马,漂亮的动作引起一片喝彩。
挽筝眼里闪过一丝不屑,也特意做了个极漂亮的上马动作。
月清歌骑着马儿,缓缓走到了比赛的白线之前。
这匹马没有任何问题,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月清歌抓着缰绳,平视前方。
“请两位公主准备。”
裁判官站在一旁,一声令下,比赛便开始了。
没跑多久,她们久来到了第一杆旗面前,挽筝在月清歌前面一些,自然极为轻松地抢先套住了旗子,甚至转过头对月清歌做了一个鬼脸。
而月清歌的马速度也不慢,却与挽筝的距离越来越大。
果然,这匹马有问题。
表面上看去不错,实则这是一匹已经快废了的战马,所谓外强中干,它的身体已经不行了。
不能明目张胆地加害,怕宗政霖看出,所以用这样的法子让自己输掉比赛吗。
月清歌指间银光闪过,银针便立刻进入到了马身上的几处大穴。
这样很冒险,因为接下来的马会处于一个极度兴奋的状态,更难控制。
不过她的骑术,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
眼看着挽筝即将套下第二个旗子,突然旁边一阵疾风出现,等她反应过来,旗子已经被月清歌的马鞭套走了。
“哼。”挽筝又加快了速度,她骑的可是大君的汗血宝马,速度堪比天下第一。
可是无论她怎么加速,月清歌都能跟她持平。
挽筝极为郁闷,不过还好她套旗的技术在草原女子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只要在月清歌前面套住就可以了。
打定主意,挽筝便集中注意力在下一个旗子上。
快到了。
挽筝瞄准机会,快速出手。
可是还没套到旗子,旗杆倒了。
挽筝目瞪口呆。
月清歌居然用鞭子,把旗杆甩倒了。
还...还能这样无赖吗?
第三十章 扶桑
而接下来的情况一模一样,每在挽筝要套住旗子之前,月清歌都可以精准无误地用鞭子缠住旗杆然后甩向一旁。
欺人太甚。
挽筝气极,但又不能在月清歌动手之前套住旗子。
明明有机会在挽筝之前套住,却还要这样做吗。
宗政霖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
在马跑到最后一个旗子面前时,挽筝索性不管了,任由月清歌再次把旗杆甩倒。
“平局。”裁判官看了看月清歌和挽筝,两人手中都各自有一把旗子。
“挽筝姐姐确实技艺不凡,令羲和折服。”月清歌率先开口。
不过现在场外围观的观众中已隐隐爆发了些笑声和议论,傻子都看得出月清歌是故意的,挽筝根本比不过。
挽筝看着眼前倾国倾城一脸无辜的美人,一口气差点没上得来,如此羞辱于她,居然还能冠冕堂皇地说这样的话。
她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哈哈哈,公主才是天纵英才,挽筝哪里比得了。”坤雷大君大笑,“皇帝陛下倒是有个好女儿,风姿不输您当年。”
宗政霖闻言也是满意地点点头。
挽筝实在说不出什么恭维的话了,而她的父君这样说就已经表明了态度,她自然也不能再装作任性,所以她只能谎称身体不适赶紧下去了。
“大君谬赞。”
月清歌行礼归位,一举一动都张显了皇家风范。
月清歌刚一入坐,便感受到一道目光注视着自己,她一抬头,便和楚夜辰双目交汇。
又是那双眸子,即使其中不带有任何感情,也能让人不自觉地沉沦其中。
月清歌淡淡地别开目光,她并非不能直视,而是不喜。
不知为何,她每次看到楚夜辰的双眸,总会有种异样的感觉,而她并不喜欢这种不清不楚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
而她却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另一道火热的目光也在凝视着她。
“大王子,您怎么出来了?”一个侍卫模样的草原汉子恭敬地给眼前的年轻男子行了一礼。
“太闷了,出来看看。”
大王子扶桑回答道,他的身形并不像草原人那般雄壮,却也不瘦弱,一分一毫都恰到好处,五官既有中原人的俊雅也有草原人的深邃,看起来很是英武不凡。
“那个女子是谁?”他笑着问身边的侍卫,一双眼眸亮得像是装下了草原的星空。
“谁?”侍卫摸不着头脑。
“与挽筝比试的那个女子。”
“是羲和公主,听闻很受皇上的宠爱。”侍卫恭敬地回答。
“羲和...她很好。”扶桑眼里隐隐笑意,他的母妃是中原人,所以他也十分喜爱温柔婉约的女子。
而他今日见到的这个女子,不仅外表看上去韶颜倾城,仪容婉柔,骨子里还如此不屈不折,坚毅勇敢,实在令人惊叹。
若是,这样的女子能成为他的妃子,他定会将最好的一切都给她。
“大王子,您该回去了。”侍卫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围,似乎在惧怕什么。
“是,让你为难了。”扶桑拍了拍侍卫的肩膀。
侍卫受宠若惊,又赶紧行礼,都言传大王子平易近人,爱民如子,果然是这样的。
扶桑最后看了一眼月清歌,便转身离去。
他此时满心欢喜,想着回去跟母妃说说,看能不能向皇帝陛下提亲。
不过作为当事人的月清歌却对此一无所知,她此时正在静静地品着清妤给她泡的茶。
她不喜草原的茶点,并且为了防止有人动手脚,她吃的用的皆是从宫中带来的,且只会经过清妤三七若水的手,其他的人绝无接触的机会。
“这是早先新摘的普洱,如今封了些时日,倒不新鲜了,只能委屈公主。”清妤小声说道。
“无妨。”月清歌的目光移向比赛场中,这个时候进行的是男子的套旗比赛,承德也参加了。
几乎没有什么意外,承德拿了第一。
他从小骑马功夫就不错。
此时拿了第一,便兴高采烈地过来找月清歌邀功。
“羲和,我是不是很厉害。”少年人意气风发,神采奕奕。
“是,承德很厉害。”月清歌看着承德,这个从小就算被揍得很惨也执意跟在她后面的小男孩,如今也可以独当一面了。
这是她的弟弟,是她的亲人。
“那你都没有什么奖励我吗?”承德一脸期待。
月清歌想了想,还真没什么好送给承德的,只好让清妤准备好笔墨,提笔为他写了一首诗。
承德见状很是开心,小心翼翼地把诗收了起来,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
“知道你吃不惯草原的东西,便临行前特意让张嬷嬷做了你爱吃的莲子糕。”
月清歌看着那些被保存得很好的糕点神色一滞。
爱吃?
她已经有很多年不吃了。
不过在她的记忆里,承德很是爱吃这个,每次他来景和殿,都会央求云妃给他做莲子糕。
因为云妃做的莲子糕很是美味,连月清歌曾经都觉得,那是世上最美好的味道。
只是那也只是在回忆里了,什么张嬷嬷,怎么可能做得出来她的味道。
“现在还不想吃东西,先收着吧。”月清歌转过头去,清妤闻言立刻上前接过了承德手里糕点。
月清歌自然是不会吃的,只是以前初瓷会吃,所以她也不能直接拒绝承德。
承德倒是没看出月清歌情绪的变化,自己开心地坐回了雅妃身边。
“公主。”清妤有些担忧地看了看月清歌。
“没事。”月清歌依旧神色淡然,只是气质又更加清冷了几分。
等这些比赛都进行得差不多时,暮色便缓缓降临了。
应坤雷大君的提议,昨日众人猎下的很多猎物都将被作为晚宴的食物进行烤制。
宗政霖很少吃这种烤制的食物,对此还是很感兴趣。
所以晚宴便伴随着这种滋滋作响的烧烤声音开始了。
众人一边吃着烤肉,一边饮酒,气氛很是热烈。
宗政霖和坤雷大君都坐在最高位上,喝着酒畅谈,还时不时地发出一阵大笑。
第三十一章 女子
坤雷大君突然在宗政霖耳边说了什么,宗政霖笑看了他一眼,随后点了点头。
坤雷大君见状豪爽地拍了拍手,便有献舞的女子上来。
昨夜便有草原女子出来跳舞,今天又来吗?众人有些提不起兴致。
可是等这些女子都上了来,却将许多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去。
肤色白皙若雪,腰身弱柳扶风,五官秀美婉约,这哪里是草原上能养得出来的女子。
再加上其中有些女子生得格外貌美,让这些来自帝都见惯了美人的贵人们都不由得被吸引了。
美人们皆着青色萝纱裙,舞着流云水袖,秀致的腰身若隐若现。
场上的气氛完全变了,之前的热情奔放早已不见,只剩了如淮南烟雨般轻呢软喃的温柔似水。
而在这些美人中,端坐着一个女子,她手持琵琶,纤纤玉指轻弹浅唱,声音宛如天籁,清灵动人。
虽蒙着面,但仍旧看得出是一个倾城美人。
她现在弹唱的是一首在帝都很是有名的曲子,是名家之作,众人皆很熟悉,可如今在她的弹奏之下,却别有一番洗尽铅华的纯朴之美,如古道飞雪中,归人缓缓而来,携一世风华,回云深人家。
情深不知所往,寥寄于曲。
曲毕,众人仍旧停留在刚才的美好意境之中。
直到宗政霖鼓掌,众人才纷纷醒悟过来,跟着便是一片的喝彩声。
“她弹得很好。”月清歌看了一眼那个女子,总觉得有几分熟悉之感。
“是,这首曲子怕是弹出了她的心事,才如此让人动容。”清妤也赞叹,这个女子一看就不是凡俗。
“奴家云琅,还有一首曲子,想弹于皇上听。”女子缓缓开口,并不恭敬的语气,反而很是淡然随和,像多年未见的老友。
宗政霖目光紧紧地盯着那个女子,半晌后,微微颔首。
坐在他旁边的苏后见状眉间带了一丝冷色,而琳贵妃像是没看见一样品着茶,她下面的雅妃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女子得到宗政霖允许,玉指再次缓缓拨动琵琶,如莺啼婉转的嗓音也娓娓而唱。
“公主!”清妤一声惊呼,吓得三七若水也赶紧看了过来。
“公主,您流血了!”三七一眼就看到了月清歌的手。
而月清歌恍若未闻,目光死死地看着那弹唱的女子。
刚才就在女子开口的瞬间,月清歌手中的茶杯就碎在了手心里,她没有动用内力,只是无意识的动作,那些碎片划破她的皮肤,深入她的手心,鲜血淋漓,她却没有什么感觉。
“公主...”三七的声音带了哭腔,她想将月清歌手心里的碎片取出来,可是月清歌仍旧紧紧地攥着,血不停地滴落下来。
“公主,您...”
“她怎么会...”
清妤刚想开口,就被月清歌打断。
“她怎么会...她想做什么...”月清歌喃喃自语。
“公主您别这样,那首曲子您不是也弹过吗?也许是被人听了去,传了出去,那个女子才会的。”清妤拉着月清歌的手,声音都带了些许急切。
“是吗?”月清歌缓缓松开了手,神情迷茫,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三七若水赶紧给她清理包扎。
“是啊,公主,一定是这样的。”清妤心疼。
月清歌再次看向那个场中的女子。
为什么自己如此难过,是因为那个女子弹了《清歌赋》吗?
还是她太像记忆里的那个身影。
月清歌终于知道,她对那个女子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一曲毕。
全场寂静。
从来没有任何人能把一首曲子弹唱得如此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这并非名家之作,曲调婉转之间也没有任何高明之处,只有那女子一腔深情,如隔了千秋万载,再次见到自己最思慕的人。
那般哀怨,婉转,深情,孤叹。
这是连月清歌,都弹不出的。
因为并没有那样的感情。
寂静之后,全场又响起了零星的掌声,这首曲子很好,却让人从心底难过,很多人此刻都被勾起了往日的回忆,神色似悲痛似落寞似惋惜。
那高坐在龙椅上的帝王,眸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弹琵琶的女子,而那女子,也隔着遥远的距离与他相望。
仿佛久别重逢的恋人。
“你说,你叫什么名字?”宗政霖此时神情微微有些激动。
“奴家云琅。”女子站起身来,将琵琶放于一旁,微微行礼,不卑不亢。
宗政霖闻言却突然站起了身来,这一举动倒是把很多人吓了一跳。
他身边的各位妃子此时也表情各异,不过最多的还是恨恨地看着那场中出尽风头的女子。
“你...把面纱拿下来。”宗政霖声音有些微微颤抖。
女子闻言沉默一瞬,随后跪下行礼,“奴家相貌丑陋,恐污了皇上的眼。”
“皇帝陛下让你拿下来就拿下来,你莫非还要抗旨。”坤雷大君冷哼一声警告,不过是个风尘女子,如此不识抬举。
“无妨,你上前来。”宗政霖放缓了语气。
魏公公倒是心里一惊,他如何看不出来,皇上是将这个女子看做了云妃,可是这个女子若是故意如此,想要谋害皇上怎么办?
这样想着,魏公公不动声色地上前了一步,一会若有任何情况,他都可以第一时间挡在宗政霖身前。
“是。”女子缓缓上前。
在此期间,有女官特意给她搜了身,确定她没有带任何利器。
女子走到离宗政霖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把面纱取下,没关系。”宗政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语气有多么的小心翼翼,像是得到了自己期待已久的礼物,却舍不得打开,怕打开后发现只是一场梦。
女子再次看了宗政霖一眼,随后伸手缓缓地将面纱揭下。
在面纱落下的一瞬间,全场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第三十二章 容颜
而当宗政霖看清那个女子的容貌时,顿时怔愣在当场。
那是怎样一张脸。
左面的脸倾城若仙,娇颜胜雪,而右面...
却如同被人生生割裂了一般,令人惊心怵目的深深的伤痕,让人多看一眼都觉得心颤。
“公主!”
在清妤的惊呼声中,月清歌就已经起身,向着那个女子走去。
月清歌的位子在女子的左面,恰好只看到了女子左面的脸。
在看清的那一瞬,月清歌感觉自己身体里的所有血液都停止了流动,世间万物在她眼里都变得模糊了,只剩眼前那个泠然一身的女子。
这世上,会有两张脸完全相同吗?
从前有人会说她与云妃长得很像,但也只是像而已,月云兮也与云妃很像,但都只是像而已啊。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完全一样呢?
月清歌跌跌撞撞地向着那个女子走去,她从未有如此失态的时候,而现在,她不是大凉的公主,亦不是隐月的少主,只是一个渴望见到娘亲的孩子。
“羲和。”承德上前神色担忧地想扶住月清歌,却被月清歌推开,自己仍旧固执地向前走去。
而月清歌身后,楚夜辰的眸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她,他好看的剑眉轻轻蹙着,似想起了什么。
而当月清歌走到那个女子近前,真正看清了她全部的脸后,也像宗政霖一样愣住了。
“你是谁?”月清歌开口,声音微微颤抖,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女子见月清歌来,神情有些不自然,连着目光都是闪躲的。
“你是谁啊?”月清歌拉住了女子的袖子,一双星眸盛满浓重的悲伤,还有一丝几不可见的期盼。
“奴家云琅。”女子清雅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有心人都听的出她不似刚才那般平静了。
“你是不是...”月清歌紧紧攥着女子的袖子,接下来的话却如鲠在喉。
你是不是我娘亲,你若是,为何不认我,你若不是,我必然不会放过你。
女子默不作声,月清歌还想说什么,却被雅妃上前拉住了。
“公主,皇上还在,莫要失仪。”雅妃低声劝道,现在场面已有些不受控制。
“你到底是何人,有什么目的?”宗政霖眸光复杂。
“皇帝陛下似乎对她的身世很感兴趣啊,其实她是前段时间被卖过来的女奴,不过弹曲弹得好便让她来表演助兴。”坤雷大君在旁边笑道,似乎想缓解一下气氛。
“女奴?”宗政霖看向女子,目光有些凌厉。
“是,奴家之前确实是女奴,不过再之前的记忆...奴家却是因为受了伤而失去了。”云琅回答。
还失忆了?
真是滴水不漏的回答。
“皇上,臣妾看这女子来路不明,并不像什么良善之人。”
玉嫔站出来说道,她出身大家闺秀,十分不喜这种只会攀附的风尘女子。
她这一说,立刻有妃嫔附和,因为看宗政霖对女子的态度不如之前那般好,所以顺水推舟罢了,毕竟她们也不想宗政霖带这个女子回宫。
云琅对于妃嫔的贬低声倒是像听不见罢了,依旧身姿傲然地站在原地,神色清冷。
可她越是这样,越是像那个人,那个大家都心知肚明却不愿提及半分的人。
“你日后可愿为朕弹曲?”宗政霖问道,他此时已回龙椅上坐下,凤眸轻扬,眸光深沉。
这便是要纳她为妃了。
“奴家愿意。”云琅回答,像是在接受一个平常的命令,眉宇间没有丝毫的喜色。
只是在她跪下叩首谢恩的时候,眼底落下了一滴晶莹的泪,瞬间没入了土地,没人看见。
“娘娘。”玉嫔走过去苏后身边,一脸不满,“怎能让那种人入宫,娘娘劝劝皇上吧?”她小声说道。
苏后无奈地笑笑,“没有用的。”
没有用的,她这个皇后所想所说一点也不重要,正如他当初执意带另一个女子回宫,给她盛世宠爱。
她是他的青梅竹马,从他的皇子正妃到他的皇后,她陪在他身侧二十余年,助他登上皇位,为他管理后宫,这么多年尽心尽力。
即使如今只是遇到了与云妃相似的女子,她也还是输。
这便是她的命。
“朕乏了。”宗政霖一示意,魏公公立刻命人摆驾回皇帐,连着那个女子也带走了。
“公主。”清妤此时也过了来,站在月清歌身边,神色担忧忐忑。
“去查。”月清歌留下这两个字,便转身离去,在夜里的凉风中,她的身影越发消瘦。
楚夜辰的眸光落在那个渐渐远去的小小身影上。
“怎么还是这么瘦。”
等月清歌回到帐中,三七和若水赶紧给她塞了几个暖炉,还煮了热茶。
因为月清歌现在整个人冷得像一块冰一样,捂都捂不热。
“公主,您别这样,看着让人心里难受。”三七将热茶递给月清歌,月清歌却没有什么反应。
若水叹了口气,拉着三七下去,“让公主自己静静吧。”
三七和若水是没见过云妃的,不过从周围的议论中也可以听出,那个叫云琅的女子与云妃长得几乎一样,所以公主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吧。
三七和若水现在只能远远地立在旁边看着月清歌。
就在这时,一抹雪白突然不知从哪个角落窜了出来。
小狐狸刚从一个小柜子里钻出来,四处探头,瞄准了月清歌的方向,正打算一鼓作气冲过去,却突然被人抓住尾巴拎了起来。
“你别去打扰公主。”三七小声说道,顺势将小狐狸抱在了怀里。
小狐狸似乎听懂了,便在三七怀里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下。
“话说你是怎么回来的?”三七小声地逗着小狐狸。
而就在这时,外面突然飞进来一支小箭,直接被月清歌徒手接下。
上面绑了一张小纸条。
月清歌将纸条取下,上面只有两个字。
“公主,您去哪!”若水惊道。
月清歌一看完纸条就冲了出去。
若水一跺脚,赶紧追了出去,可是外面哪里还有月清歌的身影。
第三十三章 围杀
月清歌避过巡逻的禁卫军穿行在营帐之间,清凉的夜风吹起她鬓间的发,还带着丝丝缕缕露气。
刚才的纸条上面只写了两个字。
小七。
知道这个称呼的人若不是她的母妃便是与她母妃极为相熟的人。
所以她一定要去,去见见那个女子。
明明知道她不是,她只是在模仿,月清歌心中却始终压不下那一丝期盼。
不过这些,等会应该就会有答案了。
月清歌眼神愈发坚定,像一阵风一样快速地穿行着。
“这样做真的妥当吗?”一个身着华贵,威武雄壮的男子此时正在不停摩挲着手中的玉石,眸光落在远处那个飞快移动的白色身影上。
正是坤雷大君。
而此时他身旁站了一个身姿纤弱婀娜的黑衣女子,连面容都被黑色面纱笼罩着,显得很是神秘。
闻言,女子轻声笑道,“现在可不是后悔的时候。”
“你帮我杀了她,我替你保下扶桑,很公道。”
坤雷大君叹了口气,他并不想动一个被皇帝在意的公主,但是现实却不得不这样做,不过他也不是扭捏之人,既然决定了就会做的彻底。
“我去看着,免得节外生枝。”
“那最好不过。”女子欠身,“恭送大君。”
月清歌最后停在了一个极为偏僻的布帐外。
那张纸条有异香,一直牵引着她来到这里便消散了。
帐里一片黑暗,不知是否有人。
月清歌正打算进去,却被突然蹿出的一个雪球拖住了腿。
小狐狸扒拉着月清歌的裙摆,想把她往后拖,还不停地吱吱叫唤,很是着急的样子。
“你怎么又来了?”月清歌蹙眉,随即裙摆一动,小狐狸便被甩到一旁,摔了个狗吃屎。
等小狐狸再次抬起头来,便看到月清歌已经进入了帐中,它一急,也跟着跑了进去。
在月清歌进入的一瞬间,帐中烛光骤亮。
有一个人背对她站在中间,却不是那个女子。
“欢迎我的公主殿下。”
努尔转过身来,目光火热地看着月清歌,他自从上次见过月清歌后,便再也难以忘却,他从未见过这样美的人儿,只是过了今晚就...真是可惜了。
“那个女子,是坤雷大君故意送到皇帝身边的吧。”月清歌淡淡地将四周扫视了一遍,帐中现在只有她与努尔两人,可是谁知道外面有多少人。
努尔似是有些微微惊讶月清歌的反应,愣了一会,随即又笑着开口道,“公主说什么,我听不懂,今晚难道不是公主特意邀我会面吗?”
“那么,是坤雷大君让你来杀我的?”
语毕,帐中的温度陡然变冷。
月清歌此时与白天温婉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
她像一柄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浑身散发着令人心惊的煞气,双眸亮得如同星子一般,其间杀气如实质一般笼罩着努尔。
月清歌突然伸手将腰带缓缓解开,如雪色一般的繁复的烟锦裙流云般顺着她的肩膀下坠。
看得努尔差点没惊呼出声。
而在烟锦裙缓缓落下之时,一袭贴身的黑色劲装也逐渐显露出来。
如夜一般的颜色,勾勒出少女完美的曲线,如上弦月般通透易折的蝴蝶骨,不盈一握的腰身,纤柔的臂,修长的腿,一分一毫都恰到好处,像是造物主最完美的杰作。
努尔已经愣在了原地,鼻血流出滴落在地上都浑然不觉。
月清歌缓缓拔出了腰间的匕首,眸光清冷如霜,“还不开始吗?”
努尔反应过来,用锦帕擦了擦鼻血,笑容更加猥琐,“看来公主迫不及待了啊,别急,你今晚都是我...。”
努尔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月清歌瞬间消失在原地,随后他便感觉到脖子一凉,死亡的恐惧一下子将他笼罩。
太快了,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柄弯刀快如闪电地飞向月清歌,势如破竹,迫使月清歌不得不转身相迎。
“怎么才来,想害死本王子啊。”努尔赶紧用捂住了脖子上的伤口。
月清歌借用巧劲避开弯刀,顺势向后退了好几步,抬头神色凝重地看向来人。
那是一对男女,身着极为古怪的服饰。
男子虎背熊腰,强壮得像一头蛮熊,手持一柄巨大的狼牙棒,显得很是威武。
而女子恰恰相反,她身形十分纤细,五官虽精致,却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尤其是那双幽绿色的双眸,让人不由得想起蛰伏在暗中的蛇。
她没有带任何武器,只是腰间别了一支五彩斑斓的笛子。
对于努尔的话,两人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月清歌。
“还不快把她抓住。”努尔在一旁不耐烦地说道。
“巴图,你去吧,小心一点。”女子从腰间取下了玉萧。
“迪娜,你不用出手,我一个人足够。”名为巴图的男子毫不在意地说道。
“别轻敌。”迪娜始终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月清歌,“我会在旁边帮你。”
巴图冷哼了一声,提起狼牙棒势如泰山地向月清歌冲去。
打中了?!
巴图心里一喜。
不过在下一个瞬间,狼牙棒重重地落了下去。
残影?
等巴图反应过来,月清歌的匕首已快如闪电地冲他身后刺入。
不过想象中的刀入血肉的声音并没有响起,反而是一阵轻微的撞击声。
月清歌一击不成赶紧退后,她看了看巴图的背,就在刚才被她袭击的地方,只有一条白痕。
怎么会这样?
来不及多加思考,巴图再次提着狼牙棒袭来,每一击均有雷霆万钧之势,每次重重落下都会使地裂开一条缝。
而月清歌只能借着身法的优势不断躲避着,一边躲一边快速地思考,现在那个女子还没有出手,一旦出手她将更加被动,怎么办?
就在这时,帐外传了一声尖利的鸟鸣。
影卫最高级别的预警,让月清歌立刻离开。
只是预警,没有人进来支援,看来影卫也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麻烦。
不过现在这种情况,想要脱身也不易。
月清歌收起了匕首,神色凝重地看着那个把笛子放在唇边的女子。
第三十四章 音律
缥缈的笛声传来,若有似无,让人听不真切曲调。
月清歌只觉得自己的内力像是被什么丝丝缕缕的东西缠住了一般,渐渐的,连意识都有些模糊。
巴图抓住机会,伸手一把将月清歌抓了过来。
“哈哈哈,迪娜你果然厉害。”巴图大笑,却发现迪娜的脸色陡然变了。
“怎么了?”巴图疑惑。
就在这时,一串血花如泼墨一般从他眼前飞过,随后他才感觉到脖子的剧痛,他立刻伸手按住了正在往外喷血的脖子。
月清歌趁机离开他的魔爪,退开几步远,看着巴图脖子上的伤口心里暗叹了一口气。
刚才一击,她尽了全力,若换作别人,此时脑袋恐怕都被削了下来,而巴图只有一道不深的伤口。
“啊,我要杀了她!”巴图震怒。
迪娜的目光一直没离开月清歌,她像一条蛇一样,森冷的目光警惕而充满杀机。
“你封闭了听觉?”迪娜忽的笑了起来,“若是封闭听觉便能破了我的招数,你也太小看我了。”
月清歌在迪娜吹奏之前就用银针封闭了自己的听觉,所以暂时没有被影响,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果然,迪娜再次把笛子放在了唇边,与此同时,月清歌指间的冰魄银针悄无声息地快速地飞向迪娜周身大穴。
尖锐的笛声骤然响起,月清歌只觉得脑袋一阵剧痛,像是受了重击一般,她立刻封闭五识,但是情况依然没有改变。
她以前在隐月禁书上面看到过,没想到这次竟然亲眼见到了。
十二魔宫图。
没想到那个女子居然会这个功夫。
迪娜翻身躲过月清歌的银针,彩衣飞舞,像一只花蝴蝶一般。
她带着得意的笑意看向月清歌,笛声越来越急促尖锐,像是从地狱而来索命的修罗。
月清歌的意识越来越模糊,麻木的四肢渐渐失去知觉,她强撑着半跪在地上。
清妤应该已经得了消息了吧,不知何时会过来。
“哈哈哈,你终于是我的了。”努尔大笑着,神色猥琐地向着月清歌走来。
“母妃,您身体没事吧。”扶桑看着正在被侍女喂药的一个女子,担忧地问道。
那个女子眉目十分清秀,虽已染上了岁月的沧桑,但仍旧看得出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她是扶桑的生母合察妃,却不是草原人,而是淮南女子。
“母妃没事。”合察妃见到扶桑来了,眼底皆是温柔的笑意。
扶桑在床边坐下,“您要多爱惜身体才是。”
“我知道,这几日委屈你了吧。”合察妃看着扶桑,有些自责。
“我...”扶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有侍卫在门口高声禀报。
“大王子,这里有一封交于您的信,不知是谁送来的。”
会有谁这时候送信过来呢?扶桑看了看帐外,“母妃,我去去就来。”
“去吧。”合察妃拍了拍扶桑的手。
“什么信?”扶桑看着帐外跪着的亲卫。
侍卫立刻把信呈了上去。
“混账东西!”信纸在扶桑的手中被震碎,夹杂着他的怒气,散落在一地。
“真是色胆包天!我这次非要废了他不可!”扶桑一挥手,“让所有亲卫军过来。”
“怎么了,扶桑。”合察妃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了出来,便看到一脸怒气的扶桑。
“没什么,母妃,我有事需要解决。”说罢,他大步向前走去,可是没走几步,又折了回来,神色凝重地看向合察妃,“您能不能借我一个侍女。”
就在月清歌神识越来越模糊之际,一阵尖锐的疼痛使她突然恢复了几分清明。
“狐狸?”她微睁着眼看着一口咬在她肩膀上的小狐狸。
随后她再一抬头,便看到了逐渐靠近自己的努尔。
疼痛可以让自己清醒吗?
她缓慢地提起匕首,用尽最后力气狠狠地将其刺入了大腿。
鲜血一下子涌出,而在这一瞬间,月清歌的眼神终于变得清明。
她一个翻身,远离了努尔,又快速地包扎了伤口。
“没用的,疼痛只能让你暂时恢复清醒。”迪娜冷笑,再次将笛子放在了唇边。
而这次的曲子与之前的都不一样,像是情人之间的絮语,缠绵悱恻,令人不由得妄动情丝,深陷其中。
月清歌顿时感到体内一阵火热,像是被灼烧一般,内力都提不起来。
“三王子您还不去吗?”巴图在旁边笑道,这首曲子连他听了都把持不住,只不过努尔不会武功没有内力,听这个倒是没有什么影响。
努尔看着月清歌,刚才差点被杀的阴影还在,只不过最后还是敌不过内心的欲望,他一步步地向着月清歌走去。
而就在这时,一阵清逸的萧声传来,若虚似幻,悠然空远,像苍山暮雪,秋山晚月,给人一种空寂澄明洗涤内心之感,
萧声一出现,几乎完全压制住了笛声,让月清歌压力骤减。
迪娜没想到居然有人能在音律上与她抗衡,使出浑身解数住反压住萧声,可是却没有什么用,反倒是她用功过急,内力不济,一口鲜血如雾花一样喷了出来。
“迪娜!”巴图大惊,赶紧上前扶住她。
努尔此时也被迪娜的变故吸引了目光去,浑然不觉目含杀机锁定着他的月清歌。
此时月清歌已经完全不受制于迪娜,手中的匕首绽开一朵银花,如一道闪电一般飞向努尔的胸口。
“啊。”努尔惨叫倒地,从他上衣里突然落出一个东西。
护心镜!
已经碎了,却保了他一命。
巴图反应过来,立刻站到了努尔面前。
月清歌冷笑,腰间软剑出鞘。
她的身法变了,如一抹盈盈月光,流水般无声地滑过,轻逸缥缈,追云逐月,有种不可追寻的空渺之感。
巴图捏住狼牙棒的手微微汗湿,他紧张地观察着月清歌的身法,这种速度,他根本攻击不到。
月清歌手中剑随着身法而舞,如月下飞雪,盈盈而落,虽是剑法,却无一丝剑气,倒是像仙子于月空下,飞雪中起舞,于轻柔飘逸之中有种不真切的美感。
逐月九式,落雪剑法。
“能死在这两种功法下,你足以自傲。”
语毕,杀机起。
第一章 毒箭
月清歌周身绽放出一朵朵的剑花,她身处其间,如翩翩起舞,一招一式如绵绵飞雪,于轻柔静谧之中暗藏杀机。
转瞬之间,便有成百上千道剑花落于巴图身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更甚者绽出片片火花。
巴图的速度不及此时月清歌的千分之一,只能被动地进行防御,不过他本身就是从小修炼体术,一身皮骨早已锻炼得如铜墙铁壁一般,寻常人根本不可能破开他的防御。
而在月清歌这样密集的攻击下,他仍旧没有怎么受伤,连血都没见,只是皮肤上有一些痕迹。
“哼,你伤不了我。”巴图得意。
月清歌收剑立于一旁,眸光高傲清冷地落在巴图身上,像是看一个蝼蚁一般。
“啊!”
巴图还没得意多久,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大叫出声。
他身上之前所有被月清歌所刺的伤口此时全部开始快速地溃烂,鲜血顺着伤口流淌而出。
全身几百道伤口同时崩裂溃烂,让巴图瞬间变成了一个血人,他痛在地上不停地打滚,可越是这样越是加剧了他的痛苦。
“迪娜,救我...”
一旁的努尔见状吓得腿都软了,连滚带爬地向外跑去。
月清歌提剑追去,眼看即将追到,一阵剧烈的破空声响起,月清歌猛然回头,一支金色的箭矢带着开天辟地雷霆万钧之势向她飞速射来。
太快了。
几乎是霎那之间,那支箭轻易地穿透了月清歌的肩胛骨,巨大的后力将她整个人死死地钉在了地面上。
撕心裂肺的疼痛从肩膀上传来,并向着身体其他地方扩散。
箭上有毒。
“噗。”月清歌喉头一甜,一口暗红色的血喷了出来。
箭上的毒极为霸道,短短几瞬,便开始侵蚀她的五脏六腑,连她从小浸泡药汤,百毒不侵的体质都只能暂时延缓毒性的蔓延。
意识渐渐模糊,月清歌拼命地想保持清醒,可是最后所有的意识逐渐被黑暗淹没。
努尔此时已经吓得跌坐在地上,几次死里逃生让他内心都快崩溃,他看着眼前昏迷的少女,不知是怎样的心情。
纤柔玲珑的少女,此时伏在地上,玉背上的衣衫被箭矢之气震碎了一小片,裸露出来的肌肤在黛色衣衫的衬托下,比苍山之巅的雪色还要亮上几分,冰肌玉骨,莹白通彻,仅是目光所至,便能感受到那仅属于韶华少女的娇柔美好。
而在那娇嫩的肌肤上,点点血迹像是开在大雪之中的梅花,雪白映着鲜红,美得惊心动魄。
努尔像是受了蛊惑一般,痴痴地望着月清歌,竟移不开目光。
“主上,扶桑王子已经过去了。”一个黑衣人看着眼前身姿颀长的墨色衣衫男子。
男子沉默不语,目光凝视着远处一顶极普通的营帐。
月光洒在他的白瓷面具上,泛起点点晶莹的光泽。
他的目光又移向了另外一处,果然,坤雷大君已经不见了。
在他射出那一箭之后,就消失了。
是觉得努尔并不能杀了月清歌,所以亲自动手吗?到底是卑鄙了些。
男子静静地摩挲着手中的玉萧,不知在想些什么。
刚才千钧一发之际,他也只能稍稍打偏了那支箭,那支原本会直取月清歌心脏的箭。
而现在,他不知她如何,不知她是否躲开了那箭,是否受伤,是否被人擒住。
他都不知道。
真是让人不安心啊。
男子衣袂翻飞,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主上!”黑衣人低声惊呼,他暗恼刚才为什么没有阻止,虽然以他之力根本阻止不了。
可是现在下面那样错综复杂的场面,一下去可就会...
整齐有序的行军声响起,在寂寥的凉夜里格外清晰。
男子在离营帐几丈远的地方悄然停下,无声地摇了摇头,转身而返。
“主上。”黑衣人看到男子的身影,心里一松。
“你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清脆如铃的女子声音突然在密林深处响起,“为了杀她,我可是花了大代价的。”
黑纱遮面的女子缓缓显露了身形,一双桃花目不怒自威。
“你这样,还怎么继续合作?”
“我想你误会了。”温润如玉的男子嗓音,如十里春风拂面。
“我做什么与你无关,至于合作,可随时终止。”男子将玉萧收于袖间,转身离去。
“怎么,你别忘了,她可会是你日后最大的阻碍。”女子轻声笑着,“莫非,你想亲手杀了她?”
“她暂时不能死。”男子回首,直直凝视着黑衣女子,他的眼眸比夜色还要深沉。
她暂时还不能死,你若动她,我必杀你。
赤裸裸的警告。
女子原本想说的话此时像如鲠在喉,怎么也说不出了,她不可思议地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身影。
最后所有的情绪都敛于黑暗。
行军声?
迪娜猛地抬头,她刚才正在察看巴图的伤势,巴图躺在地上已经痛得昏死过去。
就在她抬头之际,营帐的帘子被人猛地一掀,一名英姿非凡的男子怒气冲冲地大步走了进来。
大王子?他怎么来了?
迪娜惊异地看着冲进来的扶桑,他身后还跟着几名他的亲卫军。
扶桑一进来,就看到躺在地上的月清歌,她唇边殷红的血迹还没有干,脸色苍白憔悴,像是被人丢弃的瓷娃娃一般楚楚可怜。
而那支金色的箭贯穿了她柔弱的肩膀,还深深地插入了地里。
扶桑的怒气僵硬在脸上,虽然来之前想过各种不好的结果,可是真当他看到她这个样子,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他只感受到了一种罪孽。
为什么没能早点过来,早点过来,也许她就不会受如此严重的伤。
“大...大哥?”努尔勉强爬了起来,疑惑地看着扶桑。
“嘭。”
扶桑转身用尽力气一拳打在了努尔的脸上。
努尔被打得飞了出去,撞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把他们抓起来。”扶桑沉声道。
立刻便有人上前抓走了迪娜和巴图。
扶桑小心地走到月清歌身边,他要救她,必须把箭拔出来,可是箭的位置特殊,离心脏很近,他不敢擅自去拔。
“去请大夫过来。”扶桑转过头去吩咐道。
“是,大王子。”亲卫军领命下去了。
第二章 拔剑
“扶桑王子,先给这位姑娘披件衣服吧。”一个侍女穿着的女子上前来,递来一件锦衣。她是伺候在合察妃身边的,刚才跟着扶桑一起过来。
她心思机敏,一看这情形,心中便猜到几分。
只怕是努尔王子又抓了良家姑娘过来玩弄,而今日他抓的姑娘似乎还是扶桑王子在意的人。
不过以这姑娘的容貌,能被扶桑王子在意算是正常。
扶桑被侍女的话提醒,赶紧接过衣服,轻轻地给月清歌披上,他动作极其轻柔,像是对待一件珍宝一般,生怕触碰到月清歌的伤口。
“大夫怎么还没来。”扶桑有些焦急地看了看外面,现在还没有任何动静。
“派人去催。”
“是,王子。”
扶桑看着月清歌的脸色又惨白了几分,心都跟着沉了几分。
怎么办?那支箭有没有伤到她的心脉?这样下去她会不会死?
扶桑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样慌乱过,他从小就被告诫为人行事要冷静理性,可是现在的情况却让他失去了所有理智。
初见时惊鸿一瞥,那个女子的音容笑貌便刻入了他记忆深处。
可是他们连认识都没来得及,就将诀别了吗?
而就在扶桑望着月清歌心中悲戚之时,帐外传来了一阵阵嘈杂的声音。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可是大夫来了?”扶桑抬头问道。
“王子,奴婢去看看。”侍女微微行礼,便转身向外走去。
可是她刚刚掀开帐帘出去,一个俊美异常,尊贵非凡的男子便出现在她眼前,而那个男子身边,站着坤雷大君。
侍女被吓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赶紧跪下叩首。
而似乎并没有人在意到她,一众人人直接越过她快步向着帐内走去。
“羲和!”承德跟在宗政霖身边,一进帐中,便看到伏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唇边染血的月清歌,不由得心神一滞。
她怎么会伤成这样?她肩膀上的箭是谁射的?
目光上移,承德看到了扶桑,少年漂亮的双眸瞬间染上了怒色。
“滚开!”承德快步上前,近乎暴怒地掀开了扶桑。
扶桑猝不及防,跌坐在一旁。
“不要移动她,否则会伤的更重。”扶桑看着承德想用手碰月清歌,赶紧制止。
“你对她做了什么。”承德回头看向扶桑,眼底的怒火像张开獠牙的兽,一下秒就要吞没扶桑。
“我没...”
“够了!”威严无比的声音瞬间让四周安静了下来。
“陈院正,还不去看看。”宗政霖看着月清歌苍白得毫无血色的一张小脸,内心深处某个地方狠狠一痛。
“臣遵旨。”陈院正赶紧过去察看月清歌伤势。
承德狠狠地睨了扶桑一眼,站在一旁看陈院正诊治。
陈院正察看了贯穿月清歌肩胛骨的剑,又替月清歌把了把脉,他的神色变得愈加凝重。
“回禀皇上,这箭上有毒,至于是什么毒如何解,还需进一步诊治,目前最要紧的是取下这支箭,只是这箭的位置很是靠近公主的心脉,连臣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在取下箭时,不伤及公主的心脉。”陈院正此时额头已被薄汗打湿,这情况如此棘手,若是他一个不小心,就会直接要了月清歌的命。
宗政霖亲自走到了月清歌身边,他的眸光落在她苍白憔悴的脸上,神色复杂。
“能救则救。”
“是。”陈院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个眼神示意,同行而来的两名太医便立刻过了来,一会好帮他。
“还请皇上远离此地。”
陈院正向着宗政霖行了一礼,血污终究是不吉利的。
“不必,朕就在这里。”宗政霖淡淡开口。
这话一出,立即让其他在场的人都心里一惊,因为这足以表明宗政霖的重视了。
“皇上。”
在陈院正正在准备之时,一个青衣女子直接跪在了宗政霖面前。
“能不能让奴婢为公主拔剑。”清妤低着头,语气恳切。
“你?”宗政霖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觉得很是眼熟。
“是,奴婢是碧波苑的掌事姑姑,颇懂医术,所以请让奴婢拔剑吧。”清妤叩首。
她今天即使冒着大不韪,也要亲自为月清歌拔剑。
陈院正的医术她见识过,确实在她之下,而月云兮将月清歌交付给她,她如今无论如何也无法将月清歌的性命交于他人之手。
“这位姑姑,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陈院正出声警告。
“陈院正可还记得我?”清妤突然抬头,看向陈院正。
陈院正被她看得一愣,随即又觉得她确实有些脸熟,思酌了一会才恍然大悟道,“你是易姑娘?”
“是。”清妤颔首,“风无痕弟子,易清妤。”
陈院正听到风无痕三个字,心中巨震。
因为这个名字,在医界几乎无人不知,尤其是在莫医圣驾鹤归西之后,被尊为新一代的医圣。
听闻其医术之高,可生死人肉白骨,妙手回春,扁鹊再世。
“皇上,请这位姑姑给公主拔剑吧。”陈院正再次跪下请求。
他曾在多年前想去拜访风无痕,可是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因为他的医术当初连易清妤都比不过,所以连见风无痕的资格都没有,就这样吃了闭门羹。
所以现在,易清妤的医术也极有可能在他之上。
宗政霖凤眸微眯,打量着清妤。
他想起来了,柳妃因通敌叛国被处以满门抄斩时,长春宫的所有人几乎都受了牵连。
而这个女子,却被月清歌亲自来要了回去,还对她重用,随时让她在身旁伺候。
宗政霖微微沉吟,最后终于开口道,“你去拔剑,陈院正在旁边看着,有什么不对立刻制止。”
“奴婢遵旨。”
“臣遵旨。”
清妤赶紧到了月清歌身边,仔细地观察了她的伤势,万幸的是那支箭离她的心脉还是有一点距离,若是小心一点,应该不会碰到心脉。
可是当清妤给月清歌把脉时,心里猛的一颤。
她的脉象实在是太过虚弱,几乎感觉不到,这说明她的五脏六腑都近乎在衰竭。
怎么会这样?
第四章 雪芜
“扶桑,你记着,情爱才是这世上最毒的毒药,你不要去碰。”合察妃眼神空远,像是透过扶桑看向别处,带着一丝不可名状的哀伤。
“我头疼,想先睡了。”合察妃扶额,垂眸不再看扶桑。
“母妃...那您先休息。”扶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退了出去。
合察妃刚刚躺下不久,就有侍女前来通报,说大君来了。
她微微叹了口气,起身迎接。
“参见大君。”
“身子不舒服就不用行礼了。”大君扶着合察妃起身。
“你们都出去吧。”
“是。”周围的侍女都退了出去。
在侍女都退下后,合察妃不动声色地将手臂从坤雷大君手中抽回。
“今晚在你这里歇息。”坤雷大君径直坐在了软榻之上。
“大君这是何意?”合察妃依旧站着,眸光清冷地看着坤雷大君,“大君这是信不过臣妾吗?”
“我在自己的妃子帐里歇息,有何不妥吗?”坤雷大君笑了一声,伸手给自己斟了杯茶。
“戚雪芜,你此生注定只能侍奉于我。”坤雷大君淡淡地看着合察妃。
合察妃的身子抖了抖,眸里的清冷夹杂着一丝几不可见的悲戚。
“大君说笑了,臣妾自然是要侍奉大君的。”
她唇边浮起一丝笑容,如冬日落于窗沿的一朵雪花,一转眼就消逝了。
语气也不似刚才冷硬,甚至带有淮南女子特有的轻喃软唔。
只是她依旧站在原地。
坤雷大君也不在意,他起身过去将合察妃僵硬的身子揽入了怀中。
“我怎么会不信你呢?”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为了扶桑,可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呢。”
语毕,坤雷大君将合察妃打横抱了起来,向着床榻走去。
时间过去月清歌中毒已经过去了一天,清妤和众太医皆都束手无策。
而这件事也被传得沸沸扬扬。
在严洵还在奉旨调查时,坤雷大君就带着三王子努尔前来认罪。
努尔跪在宗政霖面前痛哭流涕地交代了自己对月清歌的肖想,设计引她过来,结果误伤了她,后来扶桑到来打了他,他就晕了过去。
王帐之中只有宗政霖,魏公公,坤雷大君和努尔。
此事事关月清歌的清白,一开始就被宗政霖封锁了消息,所以大家也只知月清歌受了伤,至于她如何受伤的却是不知。
宗政霖闻言冷冷地笑了声,“你说箭是你射的,那再射一次给朕看。”
努尔愣了一瞬,不敢接话。
射月清歌的那支箭可是把她整个人都钉在了地上,他别说射出这样力道的箭,就是让箭头那样深入地里,都不太可能。
“皇帝陛下,努尔被扶桑打伤,现在还没有恢复,恐怕不能射出当初那样的箭。”坤雷大君恭敬地回答道。
“是我教子无方,请陛下责罚。”坤雷大君再次跪了下去,不停叩首。
努尔见状也不停地磕头。
“他射不出,扶桑射得出吧。”宗政霖居高临下地看着坤雷大君,眸光深沉如海,“朕刚进去的时候,可是看见扶桑在羲和身边。”
坤雷大君磕头的姿势定格在了半空中。
“若是羲和有什么闪失,你的两个儿子,都脱不了干系。”威严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坤雷大君再次低下头去,“是,陛下。”
在坤雷大君从王帐中出来不久,一道急报就被送到了合察妃帐中。
“大君真这样说?”合察妃清秀的柳眉紧紧蹙着,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来报信的侍卫。
侍卫确实是大君身边的金刀卫,绝不会说谎。
合察妃沉默半晌,似在思索什么。
“娘娘,时间不等人。”侍卫再次提醒道。
合察妃猛地抬起头来,她像是突然做了某个决定。
“阿奴,去把我的药箱拿来。”
等合察妃到月清歌营帐外时,远远就看见这周围围了一圈太医。
合察妃的侍女阿奴上前给营帐外的禁卫军说明了情况,又将合察妃特有的印章拿了出来,禁卫军才放行。
阿奴替合察妃掀起了帐帘,合察妃慢慢地向里走去。
先是见到了三个相貌皆不俗的侍女,而后她的目光便落在了那躺着床榻上,脸色苍白的少女。
怎么...怎么会是她?
合察妃惊得一颤,差点摔倒,阿奴在一旁赶紧扶住了她。
“我们娘娘特意奉大君之命来为公主诊治。”阿奴在清妤开口之前就表明了身份,“我们娘娘的医术是草原上最好的。”
阿奴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明显的得意,她们娘娘也是因为医术,得到了不少臣民的爱戴与尊敬。
清妤看了合察妃半晌,这本来是极不尊敬的,但是清妤就是不放心,而合察妃仍处于惊愕之中,并没有注意到。
“你这是做什么,敢对娘娘无礼?”阿奴怒道。
“阿奴,不得无礼。”合察妃像是回过了神,抬眸真诚地看向清妤,“我却是奉大君之命为公主诊治,你放心,没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谋害公主。”
“有劳娘娘。”清妤让到了一旁,仔细地注意着合察妃。
合察妃慢慢地走到了月清歌面前。
她现在都仍有些错愕,她没有想到,自己在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这样的面容。
与她记忆中的容颜悄然重合。
可是眼前这个女孩子如此年轻,绝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人,那么即使这样,她也与那个人有些莫大的关系。
这也许就是天意吧。
合察妃暗叹了一口气,开始为月清歌把脉。
“如何?”清妤忍不住问道。
“能治。”合察妃将月清歌的手轻轻地放回了锦被之中。
清妤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近乎失态地再次问道,“娘娘真的能治?”
“怎么,不信我们娘娘医术?”阿奴不满。
“我能治。”合察妃认真地看着清妤。
她能治,因为这个毒,本就是她制作的。
坤雷大君所用箭上之毒,来自她之手。
不仅仅是医术高明,她的毒术也登峰造极,她医人,也杀人。
第五章 试药
合察妃起身在桌边写下了一张药方,递给清妤,“这就是解药。”
清妤看到药方上面的字,心里一惊,“娘娘,这可都是迅猛的药,公主现在的身子怕是受不起。”
“她受得起。”合察妃杏眸淡淡地凝视月清歌。
她受得起,这样年轻就能有这样的内力,更何况,她连换皮之术都受得下,解毒过程中的那点痛苦,怎么会受不了。
合察妃见过换皮之术,所以在月清歌的手腕处看出了端倪,而寻常人一般是看不出的。
只是她见到的那个接受换皮之术的人,被活生生疼死了。
这个小姑娘,真是不一般啊。
清妤听到合察妃的回答愣了一下,随即她更加警惕了,她怕合察妃在给月清歌诊断的过程中发现了什么,不然她为什么这么笃定呢。
而且先不论这个药方是不是解药,它本身就有剧毒。
“你若不信,可以不用。”合察妃不再停留,被阿奴扶着向外面走去。
“我要是想害她,不会用这么拙劣的手法。”
清妤捏紧了手中的药方。
“若水。”
“姑姑。”
“去把陈院正请来吧。”
“是。”
陈院正来后仔细地专研了药方,最后也是不同意给月清歌用。
“易姑娘,依我看来,这个药方恐怕是以毒攻毒的法子,只是这种法子会在解毒过程中给患者造成极大痛苦,公主身子柔弱,定会受不了的,还是寻其他法子吧。”陈院正劝道。
其他法子?说得容易,只有一天多了,根本不可能再有其他法子。
“那我先来试药吧。”清妤抬头,目光变得坚定。
若是她能受得住,那么月清歌也一定受得住。
“易姑娘,这...”陈院正话还没说完。
清妤就走到了月清歌身前。
“公主,得罪了。”
一根银针出现在清妤手中,她干净利落地在月清歌的指间取了血,让自己服下。
这个过程十分快速,连旁人都没来得及阻止。
“姑姑。”若水想上去扶着她,却被清妤推开了。
“去煎药。”清妤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那个毒太霸道了,瞬间侵蚀她的脏腑,要不是她快速地自封穴道,现在恐怕已是一具尸体。
所谓见血封喉,也不过如此。
“我去煎药。”陈院正一跺脚,拿着药方快步出了去。
陈院正刚出去不久,清妤就支撑不住跪了下去。
“姑姑!”三七惊呼,赶紧过来扶住了她。
清妤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在快速地消散,甚至她有种自己快不行了的错觉。
她的体质不比月清歌,但早些年她也尝过很多毒,身体多少也有些适应,可是这个毒,她却是无可奈何。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清妤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她的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四肢快速地变得冰冷,五脏六腑传来一阵阵剧痛之感。
月清歌当初就是这样的疼痛吧,不对,她还有箭伤,还有差点伤了她心脉的箭伤。
清妤一滴晶莹的泪滑落脸庞。
她很多年没有哭过了,可是她现在觉得很难过,难过躺在床上那个年岁不过十五的小姑娘。
这么多年来,清妤亲眼看着她从不经世事,天真无邪的小公主,到敛去眸中怯懦,褪去青涩稚嫩,手执利刃,穿梭于暗夜与鲜血之间,化身绝顶杀手。
回宫之后,更是步步皆惊心,风云诡谲,处处杀机,只有她独自一人,应付那些阴谋暗害。
她其实也是不喜这样的人生吧。
“姑姑,您没事吧。”
清妤被三七的声音拉回现实,她此时意识已经很模糊了,往日的事情一件件在她脑里重现,她的灵魂仿佛要超脱身体之外。
“姑姑,药来了。”若水端着药急急忙忙地走到了清妤身边,亲手给她喂了下去,又帮她轻抚着背顺气。
痛,无法言说的痛。
清妤的神识仿佛一下子被拉回,一切感觉都变得纤毫毕露,所有疼痛仿佛一瞬间被放大。
“啊!”清妤忍不住喊出了声。
她在地上蜷缩着,不停挣扎,把三七和若水吓坏了,赶紧喊了陈院正进来。
“把她绑起来吧,不然她可能会伤了自己,能不能挺过,还要看一个时辰之后。”陈院正面色沉肃。
若水和三七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清妤绑在了软椅上。
而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除了清妤之外,对于在场的每个人都是煎熬。
三七和若水几乎一直在低声啜泣,因为清妤的状况看起来太揪心了。
她的七窍都流出了污血,面色惨白如纸,全身一直在不停地颤抖,她的双眸紧闭,神情极为痛苦。
一个时辰过去了,清妤反而安静了下来,她的头深深地垂了下去,血一滴滴落在地上。
“易姑娘!”陈院正大惊,不会是没能挺过去吧。
他刚想过去查看。
就听到一个极为虚弱的声音。
“陈院正,给公主用药吧。”
“我知道了。”陈院正从未觉得他这一生有任何时刻有现在这般沉重,他默默地出去煎药了。
“姑姑...”若水赶紧清妤松了绑,和三七一起将她扶到了软榻上。
“你出去看着。”
“是,姑姑,我知道,您别再说话了...”若水赶紧应着,替清妤擦净了血污,便出去看着煎药了。
三七在一旁忍住不哭,用温热的帕子仔细地为清妤擦着脸上的汗。
不一会,若水就端着一碗药进来了。
“姑姑,药好了。”
清妤闻言挣扎着坐了起来,随后又体力不支躺了回去。
“姑姑,我们去给公主喂药,您躺着吧。”三七赶紧说道,不再让她起来。
“小心点。”
若水点点头,将药一点点喂进了月清歌口中。
而就在若水把药喂进去不久,月清歌的身体就开始乱动起来。
“快把她绑起来。”清妤蹙眉。
三七赶紧拿来了软布,将月清歌的手脚牢牢绑住。
可是月清歌却挣扎得越来越剧烈,所有软布几乎在顷刻间被她挣断。
她似乎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竟无意识地将自己的头猛地撞向床缘。
第七章 故人
翌日清晨,月清歌早早就醒了。
三七端来了回补阳气的药汤,若水在准备着早膳。
清妤也醒了,梳洗好后就过来为月清歌把脉。
“公主身体已无大碍,只是胸前的伤,还需静养。”清妤松了口气。
月清歌沉默不语,目光落在了缠满纱布的十指上,那是昨日承受那般痛苦留下的痕迹。
现在依旧疼,只是疼并不算什么,只是握剑会有些困难,而胸前的伤怕也是不能让她剧烈运动的。
“你们的伤怎么样?”月清歌抬头,看向若水和三七。
“都是皮外伤,三七皮糙肉厚的,过两日就好了,公主不要放在心上,养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三七服侍着月清歌将药喝完。
“奴婢也是,没什么大碍。”若水颔首,继续准备早膳。
“不是伤到骨头了吗。”
若水闻言动作一滞,她明明没有说过自己受伤的事,更没说自己伤到了哪里。
月清歌从床头的小匣子里拿出一个白瓷瓶,递给了清妤,“给她敷上。”
清妤一眼就认出,那是隐月最好的续断膏,可生断骨不留痕,是风无痕亲自配的,原料极为珍贵,整个隐月大抵也就月清歌和月云兮可以用了。
“傻站着做什么?”
“是,公主,奴婢这就去。”清妤回过神来应道。
她过去为若水小心地敷上了药,“你放下吧,这些我来,这几日尽量少用右手。”
“是,谢谢姑姑,谢谢公主。”若水低头行礼,眼底隐有泪花。
月清歌起身宽衣,坐下静静地用着早膳。
“你们先下去休息用膳吧,这两日一直守在这里,都没怎么休息。”清妤吩咐道,三七若水便退了出去。
“公主,三王子被腰斩了。”清妤蹙眉,她也不想一大清早就说这样的事。
“咎由自取。”月清歌低头喝粥,有些心不在焉,“你之前说,你进来的时候,看到我身旁,是扶桑?”
“是,公主,影卫来的消息,当夜扶桑王子确是赶来救您的。”清妤回答,“只是,扶桑王子之前因为做错了事被禁足,那夜坤雷大君见到他以后发了很大的火。”
原本只打算让努尔出来当替罪羊,可是却牵连进了扶桑,而扶桑的母妃合察妃又恰巧可以解自己身上的奇毒。
那么可以说是坤雷大君和合察妃勾结害她,但最后为了保住被无辜牵连进来的扶桑,不得不替她解毒?
那么坤雷大君为何想要杀自己?
他没有理由。
“那晚扶桑为何会来救我?”月清歌抬头看向清妤。
“是他突然接到了一个消息,说公主有难,只不过他与公主素昧平生,为何看到消息后会来救公主,奴婢也不知。”清妤也不是很明白,那个扶桑王子为何会去救月清歌。
那个未曾谋面的扶桑王子,那夜替她压制迪娜的萧声。
到底是谁在帮她?
“公主,合察妃娘娘来了。”若水进来说道。
“请她进来。”
一个美貌端庄的妇人进了来,她打扮得并不华贵,甚至有些清素,但也正因这样,给她添了几分出尘的意境,眉目如画,骨子里还透出几分风韵流转。
“羲和见过娘娘。”月清歌微微行礼。
合察妃眼里带着温和的笑意,细细地打量着月清歌,却并不回答。
过了半晌,她才开口道,“公主真是仪容不凡,让人...惊叹不已。”
不知为何,月清歌觉得合察妃说这句话时声音有些哽咽。
“阿奴,你去外面候着。”
“是,娘娘。”
月清歌了然,眼神示意,清妤和若水也退了出去。
“羲和多谢娘娘救命之恩。”明是道谢,语气却没有一丝感激。
而合察妃似乎并不在意,她从一进来,目光就没离开过月清歌。
“公主,你...你今年多大了?”合察妃坐在月清歌对面,她的神情很奇怪,似开心似悲伤似激动似害怕。
“虚岁十六。”月清歌起身给她倒了一杯茶。
“那比扶桑年幼一岁。”合察妃嘴角噙着笑意,眼眶却微微湿润。
这是什么意思?
月清歌有些不解地看着合察妃的反应,她今日来,难道不是想让自己感念她的恩德吗?
而后合察妃又像聊家常一样问了月清歌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就像一个久未见面的长辈同晚辈聊天一般。
“娘娘,您若是没什么事,还请回吧,羲和身体刚恢复,还需多休息。”月清歌神情冷淡。
合察妃愣了一瞬,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太妥当,她有些局促地缩回手,慢慢地站起身来。
“公主莫怪,只是公主与本宫的一位故人太过相似,所以...多了些感怀。”
月清歌沉默不语。
合察妃双手紧握,手心微微出汗,过了半晌,她咬咬牙,像是做出了某个重大的决定。
“不知公主,可否认识一位姓月的女子。”
合察妃的声音有些颤抖。
“不认识。”月清歌抬头看她,眸光如秋月般冷清又明亮。
“那本宫告辞了。”合察妃慢慢转身,她的步履有些蹒跚,像个暮年的老人。
“清妤,送客。”
清妤和阿奴闻言立刻进来了,迎着合察妃出去了。
“刚才她与公主说了什么?”清妤回来不解地问道,她感觉合察妃跟进来的时候不大一样了。
月清歌手中的茶杯应声而碎。
“公主!”清妤惊呼,连忙拉过月清歌的手查看。
还好有纱布包着,没有再添新的伤口。
“你认识她吗?”月清歌看向清妤,眼神有些迷茫。
“奴婢不认识。”清妤有些心疼,“虽然不知道她跟公主又说了什么,但她非良善,多半又是阴谋,公主别乱了心神,否则正中下怀。”
又是阴谋吗?
现在人人都可以利用母妃来对付她了吗?
月清歌的眼神再次恢复了清明,“去查这个合察妃,我要她所有的信息。”
“是,公主。”
利用母妃来对付她的人,绝对不可以原谅。
那个女子是,坤雷大君是,合察妃也是,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第八章 斗兽
月清歌在自己的营帐里静养了几日,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期间除了承德和雅妃过来探望过一次之外,再没有其他人来过,宗政霖也没有派人过来问询。
“还是查不到吗?”
清妤正在为月清歌换手上的纱布,听到月清歌这样问,手中动作一滞。
“是,查不到。”
影卫这几日都在调查合察妃的背景,除了她真名为戚雪芜,是中原人之外其他所有都查不到。
在她来草原之前的一切像是空白的一样。
一个人之前所有的痕迹仿佛都被抹除了一样。
“是有人刻意将她在中原的一切都隐瞒了吗?”月清歌问道。
“奴婢不...”清妤声音戛然而止,她猛的抬起头来,“奴婢似乎见过雪芜二字。”
清妤突然想了起来,她曾在风无痕居住的沧澜居后面的禁地里,见过一块墓碑。
上面写着,雪芜之墓。
可是这天下同名之人甚多,这个墓碑上的雪芜难道就是合察妃戚雪芜?
清妤将自己所见说了出来。
“当初还在跟着师父学艺,误闯禁地,才看到了那块墓碑,师父却因此大发雷霆,罚我跪了一夜。”清妤回忆起当初,“所以那时我猜测这墓的主人定是对师父极为重要的人。”
“我从未听无痕师父提过雪芜这个人。”月清歌想了一下,确实没有听到过雪芜这个名字,可这个合察妃的医术极为高明,若是与风无痕真有什么关系...
“飞书一封回隐月,问清此事。”这件事恐怕只有直接去问风无痕了。
“公主,恕奴婢直言,雪芜二字似乎是师父的逆鳞,不能轻易触碰。”清妤面露难色,她实在不想让风无痕为难。
“信里就说,我见到了名为雪芜的人,并附上合察妃的画像。”月清歌看向清妤,“你不必担心,我有我的考虑,去办吧。”
“是,公主。”清妤领命而去。
“出来吧。”等清妤走后,月清歌向着一个角落望去。
一个雪白的圆滚滚的小身影畏畏缩缩地探出头来,见到四周无人,飞快地向着月清歌奔去,黑葡萄似的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直扑月清歌胸前。
眼看即将到了,又被月清歌一手拍了出去。
“注意举止。”月清歌静静地看着小狐狸。
小狐狸哼哼唧唧地揉了揉被摔疼的屁股,闻言倒是在月清歌面前人模人样地坐了下来。
“你当初算是帮过我,多谢。”
当初她快昏迷的时候,是小狐狸咬了她让她清醒。
“吱吱。”小狐狸得意地扬起胸脯。
“今后你若想留在我这里,便不要惹麻烦。”
“吱吱。”小狐狸一听就崩了起来,还想往月清歌身上扑,被月清歌一眼瞪了下来。
原地开心地转了好几圈才停了下来,随后它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月清歌,拍了拍自己扁扁的小肚子,它这几日其实一直都守在这里,几乎没有怎么吃东西。
“三七。”
“公主,奴婢在呢。”三七快步进了来,看到地上的小狐狸,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这它不是被放生了吗?
“去给它弄些吃的。”
“是,公主。”三七又试探性地问道,“公主...是要把它留下来吗?”
“嗯。”
“知道了,公主。”三七高兴地下去准备吃的了。
不一会,三七就捧了一个大果篮进来,里面各种时令鲜果。
小狐狸似乎并不很是喜欢,挑挑捡捡地将里面最鲜嫩的水果吃掉了,剩下的碰都不碰了。
“倒是挑嘴。”三七拍了怕小狐狸的头,将它吃剩的东西收拾着端下去了。
而就在这时,一阵激烈的击鼓声传了进来。
还隐隐伴着人声的喧哗。
“公主,斗兽场的表演开始了。”清妤走了进来。
斗兽场的表演,无非是兽与兽或者人与兽在场中进行争斗厮杀,决出胜负,只有赢的一方可以存活下来。
“去看看。”月清歌起身。
“公主,您的身子才刚好...”清妤有些担忧。
“无妨。”
她已经有好几天都未出去过了,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狩猎已经快接近尾声,其间表现最好的依旧是承德和承修,而这段时间,为了太子之位的争夺,无论是前朝官员还是后宫妃嫔,皆有所动作,四处皆是暗流汹涌。
上次承德来看望她,神色之间深藏了几分凝重,怕这几日过得也并不轻松。
那么她,也不能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
还没有到斗兽场,便听到了人群热烈的欢呼声。
在帝都也有这种斗兽场供一些达官显贵玩乐之用,所以月清歌也不是第一次见。
等月清歌进场时,依旧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儿臣参见父皇。”行完礼,月清歌便在宗政霖的下首坐下,而宗政霖一句话也没说,似乎在专注场中的表演。
此时的斗兽场里正是一人一兽在相斗。
而让人惊讶的是,那个人竟然是一个看上去颇为稚嫩的小少年,他的皮肤黝黑,穿着破烂,不过一双眼睛却极为明亮。
而他的对手,居然也是一头幼虎。
此时一人一虎正在撕斗,少年身上已经受了不少伤,伤口处鲜血淋漓,而那只幼虎也不好过,一只耳朵活生生地被少年撕扯了下来,看上去有些凄惨。
这大抵又是什么人想出的新玩法,不过看在场人的反应,还挺喜欢这样的比赛。
只是那个少年明显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未免残忍了些。
场中的厮杀依旧还在继续,少年突然抓住了幼虎的一个破绽,一拳打在了幼虎的头骨上,众人仿佛听到了极为清脆的头骨碎裂的声音。
然后那只幼虎就软软的趴了下去,一双虎目淌血,死死睁大,仿佛在瞪着那个少年。
少年突然大吼了一声,冲到幼虎身边将它紧紧抱住,眼泪不停地流下,而那只幼虎却突然挣扎了起来,一口咬在了少年的脖子上,瞬间鲜血喷涌。
少年抽搐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
全场雷鸣般的欢呼声。
“听说那只老虎是被那个男孩养大的,最后连它主人都不认了哈哈哈。”
“就是,只不过这样才好玩嘛。”
周围的人议论着。
月清歌垂首不再看,她刚刚分明看到少年死之前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是在高兴吗?终于可以离开这个穷人只能被践踏的地方。
月清歌看向宗政霖,他依旧在与坤雷大君谈笑。
第九章 狂狮
接下来又进行了几场斗兽赛,尽管花样百出,月清歌都不想再多看几眼。
她只想等到最后,有一场王公贵族子弟间的比赛,皇子公主亦可参与,她有些担心承德,所以也会参加。
“公主,那场中的人...”清妤突然开口,语气有些不对。
“怎么了?”月清歌抬头望去,场中是一个看起来很平凡的中年人,体格不算强壮,但身姿修长,眉目透着一股英气。
此时他正在跟他对面的黄金狮子周旋。
并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那个人的身法很诡异。”清妤皱眉,“我曾去过南疆,在那里看到过一种名为轻烟罗的身法,甚为玄奥,而那个男子用的就是这种身法。”
“哦,是吗?那又怎样?”月清歌仔细看向男子的步法,确实处处有玄机。
“这可是南疆玉佛陀独门秘技,仅他寥寥几位亲传弟子会,清妤当时也是因为跟随在师父身边才得以一见,可是那个男子也会这种身法,其地位在南疆定不小,为何会来到这里成为与兽争斗求生的奴隶?”清妤目光紧紧地盯着那个男子。
既然是这样,那个男子确实可疑了。
月清歌目光淡淡注视着他,不知道这样一位高手又有什么目的。
斗兽场离看台有距离,而其间又有许多禁卫军守卫,他即使有本事从封锁得几位严密的斗兽场中出来,也没有机会行凶。
月清歌望向了宗政霖,他身边的禁卫军很多,且都是统领级别,更不用说暗中还有帝卫保护他的安危,若是这个男子想要弑君,根本不可能。
“公主还是小心为上。”清妤担心这个男子是冲着月清歌来的。
月清歌颔首,她身边只有禁卫军统一派发的弓箭,那是最后那场比试的时候用的,不过她身上保命的东西并不少。
那个男子即使武功极高,短时间也不可能杀得了她。
而这时,场中的厮杀正式开始了,黄金狮子迫不及待地扑向了了他的猎物,之前它的所有攻击都被那个男子躲过了,这让它恼火不已,如今那个男子居然站在那里不动了,它自然要上去将他撕个粉碎。
而就在它巨大的爪子快落在男子身上时,男子的身影突然原地消失,只见他凌空而起,翻身掠过狮子巨大的头颅,手中匕首配合身法快如惊雷,瞬间在狮子头上开了一个血口。
“好!”四周叫好一片。
这头黄金狮子是所有斗兽中最凶猛的,从无败绩,没想到一来就被这个男子伤了。
“他在做什么?”月清歌一惊,她刚才似乎看到那个男子在狮子头上的伤口上撒了什么东西,只是太快了,她根本没看清。
而就在这时,黄金狮子突然不动了,它站在原地喘息粗气,一双硕大的眼瞳渐渐变得血红,如血月一般骇人,它如钢筋铁骨般的前爪不停地抓着地面,让地面都被划出了几道深痕。
它不再去管那个男子,而是将目光移向了斗兽场外。
全场都安静了下来,只剩狮子粗重的喘息声。
严洵是最先意识到不对劲的,他一个手势,离斗兽平台最近的禁卫军瞬间结成了进攻的方阵。
“吼!”
狮子大吼一声,直接撞上了斗兽场上层层铁丝网,那些铁丝网加固了很多层,以防止斗兽暴动,可是本来可以拦住狮子的铁丝网此时被它一层层疯狂地扯碎。
它像是不知道疼痛一样,疯狂地破坏,只想冲出来,它的爪子早已满是血迹,却依旧不停。
这头狮子疯了。
“保护圣上。”严洵一声令下,禁卫军将宗政霖团团护住。
“砰!”
一声巨响过后,最后一层铁丝网倒下,狮子血红着眼,瞬间将离它最近的一个士兵拍成了血泥。
看台上的人看到这一幕都傻了眼,愣了会才纷纷尖叫着逃命。
“公主,我们先离开。”清妤的话音刚落,人群就又爆发了一阵尖叫。
只见那头狮子一下子飞越过进攻他的禁卫军方队,直直朝着宗政霖奔去,所过之处,血肉横飞。
无数禁卫军挡在宗政霖面前,掩护他撤退,可都被狮子拍飞了出去,它实在是太快了,几乎眨眼间就来到了离宗政霖不到一里的地方,它身上早已被各种武器刺得伤痕累累,连后腿都断了一条,可它像不知道疼痛一般,拼了命地向宗政霖飞扑而去。
“陛下小心。”坤雷大君冲上去挡在了宗政霖面前,而此时宗政霖周围已经没有几个禁卫军了。
坤雷大君直接从一个士兵手中夺过长刀,勇猛无比地迎着黄金狮子,用尽全力给它面门狠狠一刀。
与此同时,严洵也飞身赶到,手中长剑狠狠刺进了狮子的背里。
“吼!”狮子剧痛震怒,身子剧烈一摆,瞬间将坤雷大君和严洵甩得飞了出去。
“皇上!”
眼看狮子巨大的爪子即将落在宗政霖身上,所有人都震惊得肝胆俱裂。
“嗖!”
一阵巨大的空气暴鸣声响起。
一柄金色羽箭像流光一样瞬间穿透狮子的头颅。
百会穴。
射中了。
画面像是被定格了一样,狮子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随后轰然倒下。
宗政霖看向箭来的方向。
一身白衣的少女,依旧维持着射箭的姿势,十指鲜血淋漓。
月清歌慢慢地放下弓箭,同宗政霖四目相对。
自己,为什么要救他?
为什么不让他死?当初明明是他,明明是他杀了母妃?是他不信她,是他让她一生忐忑,不得善终,死了都受尽万人唾骂,明明说的会护她一世安稳,最后却亲自终结了她的生命。
今日明明就是大好机会,让这个害死她母妃的凶手得以偿命,她却出手阻止了这一切。
甚至,甚至她清楚地认识到,在箭射出的那一霎那,她心里是不希望他死的。
为什么会这样?
这样以后有何颜面面对九泉之下的母妃?
月清歌心中大恸,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与此同时,她胸前的伤口裂开,像是绽放了一朵妖娆的血花。
第十章 荧守
“公主。”清妤急忙上前接住了月清歌摇摇欲坠的身子,抱着她替她把了脉。
刚才那箭力道太大了,连清妤都觉得不可思议,那根本不像以月清歌的功力可以射出的箭。
那样迅猛巨大的力道,那样精准无误的射击。
换做月云兮来还差不多。
同样的,强行将内力全部运于指间,射出那样的箭,让她的十指都受不住,被外放的内力所伤,像是被无数碎片割裂得鲜血淋漓。
而胸口的伤口还裂开了。
更糟糕的是,月清歌有急火攻心,走火入魔之兆。
“公主,您清醒一点。”清妤焦急地道,她看得出,月清歌仿佛陷入了心魔,内力在体内乱窜。
再这样下去,她不仅会武功尽废,甚至连命都保不住。
“让开。”威严的声音在头上响起,四周逼人的气势让清妤心里一颤。
宗政霖不知何时站到了她面前。
清妤看了月清歌一眼,起身站在旁边。
她不能当众忤逆圣上。
“你来扶着她。”
清妤闻言立刻过去扶住了已经昏迷过去的月清歌。
宗政霖的掌心落在了月清歌消瘦的背上。
纯阳的内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进月清歌体内,温养着她每一条经脉,四处乱窜的真气也被强行压制了下来,最后气归丹田。
“朕用真气护住了羲和心脉,陈院正,还不过来诊治。”
宗政霖凤眸一瞥,陈院正吓得一哆嗦,赶紧拎着药箱跑了过来。
清妤抬头偷偷看向这个天底下至尊至贵的男子,他刚刚那句话明明是说给众人听的。
因为大家都看到月清歌胸前的伤口裂开了,所以这样说不会有人怀疑。
可是他明明看出了月清歌走火入魔,真气逆行,才出手帮她疏通温养,不然月清歌危矣。
他早已知道月清歌有武功了吧。
清妤心里复杂难言。
这对天家父女的关系,实在是...别扭得很。
“皇上,公主只是之前的伤口裂开了,其他的并无大碍。”陈院正仔细地替月清歌把了脉。
而在这个时候,其他人好像才从刚才巨大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皇上,您没事吧。”苏后疾步上前,神色仓惶又担忧。
“父皇...”
“皇上...”
现在所有的人都悄然聚拢过来,刚才一个两个的都跑得飞快。
“皇上。”严洵左肩被摔得脱臼,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满面惭愧地直接跪在了宗政霖面前,“是卑职失误,让皇上陷入险境,卑职万死难辞其咎。”
“坤雷大君呢?”宗政霖凤眸冷冷地环视一周,没发现坤雷身影。
“回皇上,大君受了重伤,昏迷了过去。”
回话的是大君的亲卫。
“是吗?”宗政霖冷笑一声,“那让他好好养伤,醒了来见我。”
“是,皇上。”亲卫赶紧应着,跪着连头都不敢抬。
“严洵,将刚才斗狮之人给我抓回来。”
“臣遵旨。”严洵叩首领旨。
“皇上,让陈院正给您看看吧。”苏后在一旁劝道,不少人都随声附和。
“朕没事,不用看。”宗政霖看了一眼月清歌,转身离去。
“皇上,可要回龙帐?”夏公公跟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道,他是第一次在皇帝跟前侍候,若不是魏公公突发痛风,就算他身为太监副总管,也是没机会在皇帝身边伺候的。
没想到今天一来,就遇到这么个事,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要是皇上嫌他触霉头,那他可就小命不保了。
“嗯。”
“是,皇上。”夏公公心里大松了一口气,赶紧吩咐龙撵过来。
等回到龙帐,宗政霖让所有人都出了去,自己一人待在里面。
不多时,一个如鬼魅一般声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宗政霖面前。
“荧守参见皇上。”来人抬头,如清风霁月撞入人的眼中,少年人俊逸又不张扬的眉目,傲然出尘的风骨让人眼前一亮。
曾在帝陵中连破十二鹤林关,年轻一辈第一人,最年轻的帝卫。
“你之前所说果然不错,南疆确有来人。”宗政霖眸光变得深沉而冷厉。
“南疆那边的人,吕先生已经跟去。”荧守回答道,“恕荧守直言,皇上大可不必以如此冒险的方式,想要那人的命,有很多种方式。”
“坤雷的命是其次,朕只是想看看,这背后快要按捺不住的那个人,会如何要了朕的命。”宗政霖语带讥讽,眸中杀意凛然。
今日以他的武功,那头狮子不一定就能伤了他,更何况,他周围的帝卫还没有出手。
只是没想到那个丫头...
居然会那样做。
“今日羲和公主的那支箭倒是射得极为漂亮。”荧守发自内心地赞叹,在那样的情况下,能如此精准地贯穿狮子的死穴,一击致命,可谓是十分了不得,当时连他身边的吕先生都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是,但是怕她一射出就后悔了吧。”宗政霖自嘲地笑了笑,“她的箭应该对准朕才对。”
荧守默然,皇家关系错综复杂,他也不好轻易说什么。
“罢了,等回去之后,那件事也该办了。”宗政霖神色郑重起来,“要随机应变,那个人并非好糊弄,不过朕也相信你的能力。”
“荧守必会完成任务。”
如他来一般,一阵清风拂过,荧守就不见了身影。
“魏如海。”宗政霖叫道,魏公公立刻进了来。
“皇上。”魏公公一进来就跪了下去,“奴才没能在皇上危难之际在皇上身边保护,奴才有罪。”
“你痛风好了?”宗政霖凤眸微眯。
“谢皇上挂念,老奴好多了。”魏公公恭敬地回答道,他刚才听到皇上遇险的消息,就赶紧从床上爬了起来赶过来,估摸着宗政霖会传唤他。
“好了,就随朕去看看羲和。”
“是,皇上。”魏公公赶紧起身,上去跟在宗政霖旁边。
“对了,你知道十多岁的女孩子都喜欢什么吗?”宗政霖突然止步,看向魏公公。
魏公公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反应过来,“回皇上,这喜欢什么倒是不好说,因人而异,不过这个年龄多少喜欢胭脂水粉,珠宝首饰,锦衣华服吧。”
宗政霖蹙眉,他并不觉得羲和会喜欢那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