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 重臣离世
魏国,国都安邑。
大殿之中一阵漫长的寂静之后,魏侯魏罃缓缓抬起了头来,幽幽的声音在这一刻响起。
“老相国……”
不过是刚刚说了三个字,魏罃便就此停了下来,又是一番安静之后只见他神情郑重地看向了下方站着的医官。
“这……”
面对着魏罃脸上此刻的神情,下方的医官心中凛然之下,一时之间言语中充满了慌乱。
恰在此刻,一阵清风不知从何而起,吹过了两人的脸庞,也吹动了大殿之中已然越发幽暗的灯火。
此情此景映入眼帘,医官顿时心中有了话语,他知道该如何应答魏罃了。
“君上请看。”
当魏罃的目光顺着医官手指的方向看去,就听对方带着几分无奈的声音出现在了耳畔。
“君上,如今的老相国就像是那盏幽暗到几乎快要熄灭的灯火,虽然还有些许残油,但是也离灯灭不远了。”
听出了这名医官话语之中的那份无奈,魏罃心中知道公叔痤恐怕是时日无多了,只是他的心中依旧还存留着那么一丝希望。
“或许会有……”
只可惜魏罃的这一丝希望还没有说出,便被下方医官的轻轻摇头给彻底击破。
花费了一些时间接受了这个对于他、对于整個魏国来说都算是噩耗的消息,魏罃再次抬起头来看向了前方。
“辛苦医官了,你先下去吧。”
“臣遵令。”
伴随着一道躬身告退以及一阵由近及远的脚步声,这一座大殿再次恢复了刚刚的寂静。
说实话,如果说当今天下有谁对于死亡最为了解的话,恐怕非魏罃莫属了。
不仅仅是因为前世整整活了八十岁的他,见证了太多生命的逝去,更因为他亲身体验了一个人是如何渐渐逝去的。
按照道理来说,经历过这么多的魏罃应该比平常人对于死亡更多几分豁达,只是重回一世的他却变得更加畏惧死亡。
或者更加准确地来说,他并不是畏惧死亡本身,而是恐惧临死之际不断在脑海之中浮现的一个个遗憾。
前世的魏罃整整活了八十载岁月,这个年纪放在后世的千年里也可以称得上一句长寿。
只可惜这八十年对于魏罃来说,辉煌只是片刻,一个个遗憾却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
太子魏申的战死、大将庞涓与十数万魏军主力的全军覆灭、魏国从霸主之位上跌落成为二流的诸侯……
这一桩桩、一件件曾经经历过的事情,此刻依旧被铭刻在魏罃的心头,也鞭策着魏罃不断地驾驶着魏国这辆战车一路向前。
如今因为公叔痤的命不久矣,这些如同梦魇一般的记忆重新浮现在脑海之中,倒是令魏罃的心中更加生出了几分复杂莫名的滋味。
缓缓地从自己的君位之上站起,一步一步地走到大殿殿门,视线遥望西方的天际,已经大半没入地平线的残日映入了魏罃的双眼之中。
“唉……”
一声悲叹自魏罃的口中缓缓吐出,他站在原地默默看了许久,直到西方的天际再也没有了那轮残日的踪迹。
“备车,去老相国府。”
……
当魏罃自车驾之上走下缓步迈入老相国府邸的时候,他敏锐地发现今天这里的气氛似乎与往日有所不同。
虽然公叔痤在那次大战之后就激流勇退,将相国之位交给了如今的公孙颀,但是魏罃对于自己这位老师可是没有半点的怠慢。
不仅经常赏赐精美宝物、珍馐佳肴,而且还时不时地前来府邸,或是聊些市井趣事或是求教朝堂政务。
因为魏罃经常光顾,老相国公叔痤的府邸即使不是宾朋满座,也称不上是门可罗雀。
只是今日的这座府邸给魏罃的感觉,似乎是充满了一种秋日来临之时的萧索与冷清。
沿着熟悉的道路一路向着后院走去,轻车熟路的魏罃就这么来到了公叔痤房间之外。
正待前方引路的侍者要扣响房门,房间之中传出的一道充满虚弱的声音却是让门外的魏罃立刻拦住了。
“越儿啊,父亲恐怕是命不久矣了。”
听着这句充满遗憾又有几分平静的话语,魏罃用眼神示意那位侍者离开,然后独自已然默默地站在了门外静静聆听。
此刻的房间之内,同样听完了公叔痤话语的公叔越,颤抖的双手一把便抓住了自己父亲的手。
“父亲,您还能够活很久,您还没有看到平儿这个您的孙儿长大成人呢?”
“看到平儿长大成人,为父又如何不想呢?只可惜……”
一道有些遗憾的话语渐渐落下,公叔痤脸上努力地挤出了一丝笑容。
“越儿,莫要作此女儿状,为父的身体为父自己知道。”
“细数为父这一生,曾经有过怀才不遇,也曾经历过意气风发;”
“曾经有过为自己的私利而置家国利益于不顾,也曾经为了魏国竭尽全力……”
伴随着话语不断地被吐出,伴随着一幕幕熟悉的场景不断地在脑海之中重现,公叔痤的精神却是好似正在渐渐好转。
尽管如此,感受着双手之中那越发有力的右手,床榻边的公叔越脸上却是没有半点欣喜之色反倒是越发痛苦了起来。
因为他知道自己父亲的身体并不是在好转,而恐怕是临死之际的回光返照。
将自己这不知该如何评价的一生细数了一遍之后,公叔痤的右手直接抓住了身旁的公叔越。
“越儿,为父还有三件心愿未了。”
公叔越听到自己父亲的这三句话,脸上立刻浮现了几分坚定,双手更是紧紧地握住了他的右手。
“父亲,您请说。”
“这第一件事情便是吴起的后人。”
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公叔痤此刻的双眼之中却是浮现出了一抹痛悔之色。
“当年的那件事情是我对不起吴起,若不是我从中作梗,恐怕他也不会离开魏国,更不会最终落了个身首异处的结局。”
“前次出使楚国我已经将他的后裔接回魏国,越儿你今后可要多多照拂他们。”
公叔越语气郑重地回答道:“父亲,儿子会的。”
说完了这第一件事情,听着儿子郑重地回应,公叔痤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第二件事情便是你还有你鞅师兄。”
“你们都是为父悉心培养出来的,如今也都已经成了我魏国的一方重臣。”
“即使为父不在了,你们师兄弟也要相互扶持,一起恪尽职守、辅助君上。”
“父亲,儿子谨遵父亲教诲。”公叔痤的第二件事情说完,公叔越当即点头应和道。
就在公叔痤正要说自己的第三件事情的时候,房门却是被缓缓推开,魏罃的身影就这么出现在了房内两人的面前。
“(老)臣,拜见君上。”
“老师,越师弟不必多礼。”上前一步将两人拦了下来,魏罃当即说道:“刚刚老师的话语,寡人也是听到了。”
“既然老师要求越师弟、鞅师弟尽心竭力辅佐寡人,那么寡人也在老师面前给出一个承诺。”
“只要寡人在一日,越师弟、鞅师弟自当端坐于我魏国朝堂之上。”
听完了魏罃给予的这一份承诺,公叔痤的脸上浮现出了几分激动,他的双手更是搭上了魏罃的手。
“老臣公叔痤,多谢君上。”
公叔痤知道有了魏罃今日给出的这份承诺,至少在未来数十年里,他的子嗣以及最为看重的学生在魏国的前途必然是一片光明的。
如此有分量的承诺,又怎么能够令他不心生激动的。
轻轻地握住了公叔痤的双手,魏罃的脸上分明是显露出了几分关切,“老师,不知道您的第三件心愿?”
“我的第三个心愿便是,君上能够继文侯遗风、复文王之业,使我魏国强盛于天下诸侯。”
用着自己最为雄浑的声音吐出了这一句话语之后,公叔痤灼灼的目光立刻看向了魏罃。
“君上,若是有朝一日大功告成,君上可别忘了一定要告诉老臣。”
“老臣,会一直祝福着魏国,等待着那一天的。”
两只手同时握住了公叔痤的手,双眼之中的神情越发郑重,之后魏罃短促却充满力量的回答出现在了公叔痤的耳畔。
“一定。”
那一夜,为魏国操劳半生的公叔痤,怀着心中对于魏国的期待离开了这个世间。
对于公叔痤的离世,身为魏国君主的魏罃在朝堂之上表达了心中的悲痛;
对于这位老相国的一生,在魏罃的授意之下,魏国朝堂也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虽然因为一时的私利而做出了一些错事,但是在魏国朝堂上下一致达成的共识中,公叔痤依旧是一位对于魏国厥功甚伟的功臣。
若是没有公叔痤,魏罃恐怕能否坐上魏侯之位也是一个未知数;若是没有公叔痤,魏国或许难以击败并降服韩赵;若是没有公叔痤,魏国代际的权力交接恐怕还会再起波澜。
可以说,没有公叔痤这个堪称魏国朝堂定海神针一般的重要存在,魏国不可能如同今日一般强盛。
基于这个朝堂众人一致达成的评价,魏罃在公叔痤去世之后给予了他以及和他有关的人以丰厚的赏赐。
其中受益最大的有两人,其一是公叔痤长子公叔越,他得以继承公叔痤平阳君的爵位以及其所被赏赐的万顷土地。..
只不过或许是得到了公叔痤去世之前的嘱托,公叔越很快便上奏要求将平阳君和万顷土地归还朝堂,这当然是被身为魏侯的魏罃给驳回了。
经历了一番你来我往的赏赐与推辞之后,最终公叔越接受了亚卿之爵以及两千顷的土地。
除了长子公叔越之外,公叔痤最为爱护的学生公孙鞅自然是此次最为受益的另外一个人。
身在西河郡内、临晋城中的公孙鞅,看完了手中这份晋爵下卿的君命以及和君命一同送来的公叔痤亲笔。
任凭手中的帛书就这么落在了几案之上久久无语之后,公孙鞅一步一步地来到了房间之外。
此时此刻,公孙鞅的脑海之中已然只剩下了在相国府邸之上五年的种种场景以及老师公叔痤对于自己的谆谆教诲。
默默在原地站了许久,脑海之中也想了许多,只见公孙鞅缓缓转向了东方。
那是魏国国都安邑所在的方向,也是他的老师公叔痤所在的方向。
“扑通”一声,公孙鞅直接向着东方跪了下去,泪水直接从他的眼眶之中喷涌了出来。
“老师,老师,老师!”
……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魏国老相国公叔痤离世的消息开始由魏国向着天下各国不断地传扬。
当听到公叔痤的死讯,与其素有仇怨的或许会暗自欣喜,与其交谈甚笃或许会扼腕叹息,与其相交莫逆的或许会痛心不已。
也正是在天下曾与公叔痤有过接触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生出不同的情绪之时,一匹快马却是冲入了秦国此刻的都城雍城。
“君上,君上,好消息,好消息啊……”
一大早,秦国上大夫甘龙的报喜声就出现在了雍城的秦宫之中,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那手拿拐杖却依旧矫健的身影。
很快脸上带着欣喜之色的甘龙,便来到了秦公嬴师隰的面前,将这个好消息迅速说了出来。
可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秦公嬴师隰听到消息之后,脸上却是并没有半点欣喜,反倒是多了几分悲伤。
接下来的寥寥几句话语之后,当甘龙胸中怀着疑惑离开大殿之时,独自一人坐在君位之上的嬴师隰却是拾起了几案之上的那份帛书。
“痤兄,不想你却是先我一步而去了。”
幽幽一句话语落下,因为公叔痤的离世,嬴师隰那深埋在心底的记忆却是缓缓浮现了出来。
数十年前,因为叔祖父秦简公的夺位,所以原本作为秦灵公太子的嬴师隰不得不离开母国,前往东方的魏国以求安全。
正是在魏国的那些时日里,嬴师隰亲眼看到了魏国变法的一些举措,也认识了那时候还是英姿勃发的公叔痤。
嬴师隰依旧记得那年安邑城内,他与公叔痤可是一见如故,很快便成为了无话不说的好友。
只可惜,这些年来他为了秦国而始终坚持,他的这个好友却是先他一步去了。
“痤兄,一路好走。”
……
第二百五十三章 君位抉择
秦国,国都雍城。
大殿之中,秦公嬴师隰端坐在君位之上,他此刻的脑海之中依旧充斥着公叔痤这位老友的死讯。
其实如果历史的进程按照前世那般发展的话,嬴师隰会比公叔痤早一年离世。
嬴师隰在经过了半生的飘零,二十年的积累,终于率领秦国对魏国发起了收复河西的战争。
因为魏国所执行的东进战略,魏军的主力与国都一起向着东方调集,这无疑是给了地处西部的秦国以绝佳的时机。
筹谋许久的嬴师隰果断抓住了时机,调遣秦军对魏国取得了洛阴、石门、少梁三场大战的胜利,河西秦魏两国之间的力量对比也就此开始发生改变。
可以说,前世的嬴师隰让秦国这只玄鸟实现了浴火重生,并将其安稳地交到了自己的儿子嬴渠梁的手中。
他的生平经历波澜曲折,他的丰功伟绩值得称颂,他在秦国这幅画卷之上留下了属于嬴师隰的浓墨重彩的一笔。
只可惜这个时空中,历史的进程因为魏罃这个变数的存在,而转向了另外一個方向。
秦国不仅没有连连击败魏国及其盟友,甚至在河西一战中,秦国可谓是遭遇了惨败。
此时此刻,嬴师隰不敢死。
嬴师隰知道自己如果离世,秦国国内势必会生出一番动荡,魏国也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情势如此危急之下,身为秦公的嬴师隰一刻也不敢有半点松懈,甚至硬生生地又挺过了数年的光景,甚至还送走了公叔痤这个老朋友。
只可惜人力有限,天命却是难违。
尽管嬴师隰如何地咬牙支撑、如何地勉力维持,他仍然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体之中生机正在一点点地消散。
将有些复杂的神情收起,双手拾起了前方几案之上的那一份帛书,嬴师隰默默地看了许久。
当这一份帛书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嬴师隰仿佛感受到了自己的生命已然来到了尽头。
许久之后,轻轻将视线从帛书之上移向前方,恍惚之间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师隰兄,公叔痤要走了……”
缓缓将自己的右手抬起,脸上满是不舍的神情,嬴师隰的呼唤声伴随着动作一齐出现在了大殿之中。
“痤兄,痤兄……”
忽然之间,嬴师隰只觉得自己的胸口沉闷,一股腥苦的液体顺着咽喉就涌了上来。
“扑”的一声,一道血箭从嬴师隰的口中喷吐而出,鲜艳的液体就这么落在了帛书的一个个篆字之上。
“君上,君上,君上……”
不久之后,大殿之中一道道的惊呼声响了起来。
……
此时此刻,雍都城内的一座府邸之中,嬴师隰的两位公子嬴虔和嬴渠梁相对而坐。
默然无语的寂静氛围之中,始终萦绕在两人脸上的却都是那一道充满担忧的神情。
“渠梁……”
伴随着一道欲言又止的声音响起,房间之中这阵长久的沉寂,最终还是被嬴虔给打破了。
嬴渠梁的思绪被兄长嬴虔的这一道呼唤声拉回到了现实,视线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对面那张忧心忡忡的面容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就这么一直看着对面的嬴虔,嬴渠梁始终是一言不发,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位兄长是想问些什么。..
最终,与嬴渠梁对视了片刻之后,只见嬴虔再次鼓了鼓劲说道:“渠梁,你说公父可还……”
“大兄,自五年之前那场河西大战之后,公父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
“之所以能够撑到今日,也全都是因为他的心中还在为秦国的前途而深深地担忧着。”
低沉并且缓慢的声音自嬴渠梁的口中说出,与此同时他的那双眼睛之中更是浮现了几分无奈。
“唉……”
“只可惜上天不佑我秦国,公父支撑到如今,恐怕也早已经是……”
就在这一对兄弟议论着自己的父亲嬴师隰的时候,一道脚步声却是自房门之外传了进来。
“两位公子……”
门外侍者的禀报声打断了两人此刻的交流,随后只听嬴虔冷声问道:“什么事?”
“启禀两位公子,君上急召两位公子入宫觐见。”
侍者的回应令两人心中的那根弦不约而同地绷紧,视线更是下意识地看向了对方。
“大兄,公父急召,或许有变。”
“快走。”
从房间径直走到了府邸之外,跨上了早已准备好的战马,嬴渠梁两人就这么向着秦宫的方向快速而去。
等到双脚重新稳稳地落在地面之上,还未进宫只是站在宫门前这么简简单单地一看,一股别样的感觉涌上了嬴渠梁和嬴虔的心头。
今日的秦宫,似乎和平日里有了些许的不同。
又是一次下意识地互相看了一眼,嬴渠梁和嬴虔在了解了彼此的心意之后,径直便向着前方的秦宫大步而去。
自宫门到寝殿一路之上的所见所闻,更是让两兄弟对于自己心中的那份感觉更加确信了几分。
今日的秦宫比之往日更多了几分森严,原本就很充足的秦宫郎卫,此刻却是比之寻常增加了两倍有余。
从路过的一道道郎卫身上所穿着的墨色甲胄,从竖立着的一杆杆长戟之上所散发出的幽幽寒芒,使得两兄弟的心弦越发紧绷了起来。
今日的秦宫比之往日多了几分压抑,当脚步踏入这座宫殿之时,两人只觉得前方仿佛有一股巨力向他们袭来,直将他们压得是喘不过气来。
用了比平常长得多的时间,嬴渠梁和嬴虔总算是来到了嬴师隰的寝殿,可是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只令他们发自内心地感到痛苦。
“公父,公父……”
“母亲,公父情势如何了?”
在嬴渠梁两人的呼唤与询问声中,此刻正躺在床榻之上的嬴师隰努力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
扫过了面前的两个儿子,嬴师隰的视线落在了一旁的女人身上,脸上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
看到自己丈夫这个样子,这个陪伴了嬴师隰几十年的女人,如何不知道他心中想的是什么。
如果她和嬴师隰只是普通人家的一对夫妻,她此刻一定会断然拒绝嬴师隰的要求。
只可惜嬴师隰不是普通人,他是秦公,是执掌秦国这个老牌诸侯的君主。
眼中闪过几分无奈与关切,脸上尽是埋怨之色,秦公夫人选择了默默地离开。
即使如此她还是会时不时地扭转身来,双眼之中浮现的满是不舍与依恋。
片刻之后,直到秦公夫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大殿之中,嬴师隰的目光才落在了两个儿子的身上。
“来,扶我起身。”
听出了嬴师隰话语之中的那份倔强,嬴渠梁与嬴虔互相对视了一眼,一抹担忧同时出现在了两人的脸上。
“父亲,万万不可。”
“父亲,您如今还是应该好好休息……”
“莫要多言,我自己的身体如何,我自己的身体知道。”厉声打断了两个儿子的劝说,嬴师隰用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语气下令道:“我说了,来扶我起身。”
“喏。”
眼见嬴师隰执意如此,嬴渠梁与嬴虔齐声应诺,然后各自上前选择了一边。
在嬴渠梁与嬴虔的帮助之下,此刻已然十分虚弱的嬴师隰从床榻之上站了起来。
回头看了看那张床榻,嬴师隰唏嘘感叹了一句,“古往今来,有多少贤君明主、名将宿将,在建立了不世的功勋与伟业之后,最终却是窝囊地死在了床榻之上。”
脚下偏移了几步,来到房间之中一张几案之上坐下,嬴师隰的目光在自己的两个儿子身上不断逡巡着。
其实对于自己面前的这两个儿子,嬴师隰是打从心底里感到满意的。
老大嬴虔,从小习练武艺,对于军略有着发自内心的喜爱与令人惊叹的天赋。
虽然之前身上带着年轻人难免的稚嫩与冲动,但是经过了一场场战争磨炼已然开始逐渐成熟。
未来的他极有可能成长为一名能够统领全军的优秀统帅。
老二嬴师隰,同样从小习练武艺,虽然在军略之上不如老大,但是却在沉稳与果决之上更胜一筹。
若是将秦国交到老二的手中,凭他沉稳果决的性子,嬴师隰便知道一定是错不了。
只是老二如果继承国君之位,老大是否会……
脑海之中的思绪流转到这里,嬴师隰先是扫了嬴渠梁一眼,然后对着嬴虔沉声说道:“今日将你们兄弟叫过来,乃是因为一件对我秦国来说至关重要的事情。”
“我的身体如何,想必你们兄弟也都是心中有数。我倒是想再为你们支撑些许时日,只可惜上天不允许啊。”
话到此处,嬴师隰脸上一股说不出的悲凉直接是浮现而出,看到这一幕的嬴渠梁和嬴虔两人连忙上前一步。
“公父!”
听到两个儿子的呼唤,嬴师隰举起了自己的右手拦住了两人,脸上更是挤出了一丝笑容。
“你们兄弟不必如此,这一天我早已经是有所预料的。如今我的心中一直有一个决定迟迟难下,你们兄弟来为我计较一番。”
“国不可一日无君,我如果不在了,你们兄弟以为谁能够执掌秦国?”
嬴虔在听到嬴师隰的这一句问话之后,心中立时便是一凛,紧接着抬头的他直接对上了那道无比郑重的视线。
他很快便将自己的目光移开,落在了一旁的嬴渠梁身上,一个念头立刻涌上了心头。
“我以为再也没有比渠梁更合适的国君人选了。”
“启禀公父,渠梁他是公父的嫡子,继承秦国国君之位原本就是顺理成章;”
“再加上渠梁一向沉稳果决,秦国若能够交到他的手中,有朝一日定然能够洗刷屈辱、恢复故土。”
一番话语表明了自己对于弟弟嬴渠梁继承国君之位的支持之后,嬴虔干脆便是直接单膝跪在了嬴师隰的面前。
“公父,若渠梁继承秦公之位,儿子定然会真心辅佐他光大秦国。”
对于自己大儿子嬴虔此刻的这番表态,嬴师隰心中还是十分满意的。
细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之后,他的目光转向了另外一边的嬴渠梁,幽幽的话语之声出现在了寝殿之中。
“刚刚虔儿推你继任秦公之位,不知渠梁你自己怎么想的?”
“公父……”
“大兄……”
嬴渠梁的目光伴随着他的自语,不断地在嬴师隰、嬴虔两人的脸上移转着。
眼见他此刻表现出来的迟疑,就听一旁的嬴虔沉声说道:“渠梁,你莫要推辞了,这秦公之位非你莫属。”
嬴虔这一句话语传入耳中之后,嬴渠梁双眼之中的迟疑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脸坚定的神情。
视线就这么直直地看向面前的嬴师隰,就听嬴渠梁无比郑重地说道:“公父,五年之前秦国在魏国手中遭遇惨败,原本蒸蒸日上的国势更是不可避免地陷入了衰弱。”
“渠梁若能够继承秦公之位,此生定当竭尽全力使我秦国恢复强盛,直至向魏国洗雪耻辱、重新夺回属于我秦国的疆土。”
“好!”
“咳咳咳……”
叫好声夹杂着剧烈的咳嗽声在房间之中响起,嬴师隰此刻的目光之中满是欣慰的神情。
“渠梁,你能够这么想,我也就可以放心地把秦国交给你了。”
一句话说完,嬴师隰的两只手缓缓地抬了起来,只见他一手拉住了嬴虔的手,另外一只手拉住了嬴渠梁的手。
在两人目光的齐齐注视之下,嬴师隰几乎耗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将两人的手就这么搭在了一处。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只要你们两兄弟能够同心协力,我相信我秦国一定有洗雪国耻的那一天。”
嬴渠梁和嬴虔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温度,彼此看了一眼,双眼之中流露出的满是郑重的神情。
“公父教诲,儿子记住了。”
“莫要单单记在嘴上,而要时刻记在心里。”
用这一句话语来为这一次继承人的选择画上一个句号之后,只听嬴师隰的声音再次在两兄弟的耳畔响了起来。
“我这里还有几句话,想要跟你们兄弟说。”
……
第二百五十四章 扫除后患
“我这一生可以说是历经坎坷,见过了太多的人和事。”
寝殿之内,幽幽的声音回荡期间,身为秦公的嬴师隰脸上浮现着的是说不尽的怀念。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他所经历的六十载光阴用一句波澜起伏来说也是毫不为过。
身为秦灵公太子的他,一出生便注定着不凡,更是秦公之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只可惜父亲的早逝、叔祖的夺权,让他来不及享受他血脉所带来的那份荣耀,便要为了保全自身而东奔西走,最终前往了秦国以东的魏国。
虽然因为他的身份所蕴含的特殊意义,魏文侯、魏武侯两代魏国国君对他礼遇有加;
但是荣华富贵并不能削弱半分他心中的宏图大志,他无数次地梦想着自己能够回到只存在自己记忆之中的秦国。
嬴师隰这个“回国”的大梦一直做了三十年,秦国的君主也从叔祖秦简公、叔父秦怀公,最终变成了年仅两岁的弟弟秦出公。
当此之时,秦出公年纪过于幼小无法处理国政,秦国的大权也就落在了秦出公的母亲小主夫人的手中。
只可惜这个华夏历史之上第一個借助儿子的地位而获得权力的女人并没有能够用好手中的这份权力,只将秦国搞得是乌烟瘴气、世族国人无不心怀怨愤。
也正是在这个秦国国内风雨飘摇的当口,流落在魏国三十年的嬴师隰看到了属于自己的机会,他当即向当时在位的魏武侯提出了借兵回国的请求。
这个时候魏国正在和赵楚争锋,也迫切需要和西边的邻国秦国暂时休兵罢战。
于是,一个想要休兵、另外一个想要继位,两人一拍即合之下,嬴师隰率领着借来的大军踏上了回国继位征程。
几个月之后,在庶长菌改这位秦国将军的主动投效之下,嬴师隰的大军终于抵达了秦国使用了几百年的都城,雍都。
在这里嬴师隰与一干秦国老世族达成协议,废黜并杀死了自己的对手小主夫人母子,并最终登上了三十年前就应该登上的秦君之位。
到了这个时候,按照道理来说成功继位的嬴师隰终于可以缓一口气了,可是现实却不准备给他以任何休息的时间。
只因为嬴师隰所接手的是一个千疮百孔、百废待兴的秦国。
对东边强敌魏国的连战连败、南方南郑之地从未断绝的叛乱,以及小主夫人所下达一系列错误的政令……
种种因素结合在一起,直接促成了此时秦国内外交困的现状。
面对着自己接手的这一个犹如千头万绪的秦国,嬴师隰心中很清楚如果再这么下去等待自己和秦国的就是死亡,当务之急是要尽快稳定秦国的人心。
于是,在甘氏家主甘龙的建议之下,嬴师隰在继位之初便向秦国发布《止从死令》。
这道法令从制度上结束了秦国自秦武公以来实行了几百年的人殉制度,立刻受到了秦国广大黎庶的拥护,也使得嬴师隰坐稳了秦国国君的宝座。
稳定了人心之后,面对治下千疮百孔的秦国,在魏国生活了三十年的嬴师隰开始将自己这些年所看到的、听到的、经历过的都用了出来。
迁都栎阳,将政治中心迁移到世族力量薄弱的地方。
设立县制,持续扩大秦国中央的权威。
初行为市,对工商业进行管理,为秦国国库带来丰厚收入。
编制户籍,使得秦国官府对于治下黎庶做到心中有数。
……
一项项新的法令自朝堂之上不断发往秦国各地,原本处于衰弱之中的秦国也开始有了崛起的势头。
越王勾践曾有“十年生聚,十年教训”,而通过二十年的发展,秦国在嬴师隰的手中逐渐摆脱了旧日的衰颓。
正当此时的嬴师隰踌躇满志,想要凭借日渐强大的秦国,来和宿敌魏国来一场正面的交锋之时,一场瘟疫降临在了秦国头上。
常言道:“多难兴邦”,这一场几乎席卷秦国全境的瘟疫,直接将嬴师隰从东出的梦想之中拉回到了现实。
面对步步紧逼的瘟疫,嬴师隰不得不集合自己能够掌握的所有权力,带领秦国上下打响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苦心人天不负,在上下团结一心之下,秦国最终摆脱了这一场历时数年的瘟疫,嬴师隰个人所拥有的威望也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如果按照上一世的历史进程的话,墨色的秦旗将重新插在河西的土地之上,嬴师隰也会在秦国接连取得洛阴、石门、少梁三场大胜之后寿终正寝。
只可惜这一世的秦国刚刚重新踏上东出之路,便一头撞上了属于魏国这个庞然大物的全力一击。
“唉……”
一道无奈的叹息声自嬴师隰的口中发出,他那带着几分遗憾、几分不舍的目光缓缓望向了自己的两个儿子。
此刻的嬴虔、嬴渠梁两兄弟,不约而同地将灼灼目光看向了自己的父亲,双眼之中流露出的是说不尽的郑重。
刚刚嬴师隰所说的每一句话语甚至每一个字,他们都深深印刻在了自己的脑海,而从中他们更是感受到了一个老人对于过去的无限怀念。
双手紧紧握住了已然是风烛残年的父亲,只听得嬴渠梁坚定说道:“请公父放心,渠梁此生定当克己勤勉、光大秦国。”
“嬴虔定当竭尽所能,襄助渠梁。”说话之间,嬴虔的双手也是紧紧握住了自己的父亲。
感受着从两只手上传来的温度,看着自己两个儿子坚定的目光,嬴师隰脸上再次浮现了一缕欣慰的笑容。
“公父相信你们兄弟一定能够做到。”
渐渐地笑容消失在了嬴师隰的脸上,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副担忧的神情。
“渠梁、虔儿,公父若是离世秦国朝堂必然会掀起一番动荡,有些事情你们两个一定要有所准备。”
“其一,我死后立刻派遣使者前往齐国以及楚国。”
对于魏罃和治下的魏国这个对手,嬴师隰可谓是熟悉非常,他也知道魏国一定会趁着自己离世、秦国动荡的机会有所行动。
当今天下之间,同属三晋的韩、赵两国摆明了是站在魏国的一边,宋国、鲁国、卫国等魏国周边的小国也纷纷选择依附魏国。
能够在此时此刻帮助秦国的,细数天下众多诸侯,也只有东方的齐国和南方的楚国了。
东方的齐国,虽然之前在与魏国的交锋之中,被魏国拉着诸侯联军所重创。
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拥有渔盐之利的齐国实力恢复得可以说是非常快。
再加上秦、齐之前所订立下的婚盟,若是秦国有难,齐国大概率会出兵相助。
只不过前次大战的教训时刻提醒着嬴师隰,如今魏国国势的强大就好比是昔日的晋国,不是秦齐同盟两国就可以与之抗衡的。
而要实现对于魏国的压制,就必须要效仿秦国先祖当年的举措,将南方时刻感受到北方压力的楚国拉入自己一边。
幸好秦楚之间自两百余年之前就有婚盟,这些年来秦楚之间的关系也可以称得上一句融洽。
在这种情况之下,秦国完全有条件将楚国拉向自己,进而实现秦、楚、齐三国同盟从东、西、南三个方向钳制魏国的战略。
听完了嬴师隰这第一个嘱托之后,略微思考便明白他意思的嬴渠梁当即面露郑重之色。
“还请公父放心,这件事情渠梁一定铭记在心。”
“好。”
轻轻地点了点头,嬴师隰将目光看向了一旁的嬴虔,“虔儿,如今雍城之内有多少军队?”
听到嬴师隰问起城内的军队规模,嬴虔心中先是一肃,短暂地停顿了片刻之后沉声回答道:“启禀公父,雍城之内如今驻有五千精锐,全都在我的控制之下。”
等嬴虔将这一句话禀报完,嬴师隰摇了摇头说道:“只有五千人,这在平常或许是足够,但若是情势有变……”
一道寒光自嬴师隰的双眼之中放射而出,与此同时几分威严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渠梁,去将我几案之上的那个盒子取来。”
“喏。”
起身快走几步之间,嬴渠梁已然捧着一个墨色的盒子回到了嬴师隰的面前。
抬头看了嬴渠梁手中的盒子一眼,只听嬴师隰冷冷地说道:“打开他。”
嬴渠梁在嬴师隰的命令下将盒子打开,立时之间一枚由青铜铸就、上面还印刻着铭文的虎符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公父,这是……”
“这是距离雍城西南三十里的陈仓大营的虎符,通过它你就可以调动驻扎在那里的大军。”
为嬴渠梁解释了一句之后,嬴师隰的双眼之中更多了几分严肃,“我离世之后,朝堂之上难免生出几分波澜。有这支大军握在手中,你也可以从容一些。不像我……”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嬴师隰的声音明显有些哽咽,很显然此刻的他回想起了自己少年之时的流离。
他已经历经了三十年的颠沛流离,他不希望自己的儿子登上君位的过程有什么风波与变故。
手中的虎符加上盒子其实并不算沉,但是在此刻的嬴渠梁感觉这却是有千斤之重,其中包括的是一个君主对于自己继承人的期盼,也是一个父亲对于自己儿子深深的眷顾。
捧着装有虎符的墨盒,缓缓地向着嬴师隰跪了下来,一道泪痕悄然出现在了嬴渠梁的脸颊之上。
“儿子嬴渠梁,多谢公父。”
没有去看或者不敢去看此刻跪在自己面前的嬴渠梁,嬴师隰将头偏向了一边。
“好了好了,莫要如此。说了这么多,我也有些累了,你们两兄弟先下去吧。”
嬴师隰的话语刚刚说完,嬴渠梁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出声拒绝道:“公父,渠梁不走。”
“公父,嬴虔也不走。”
看着脸上同样浮现着一抹决绝的两兄弟,嬴师隰心中暖意顿生,只不过他却是有不得不让两人离开的理由。
最终,在嬴师隰的强力命令之下,嬴渠梁、嬴虔二人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大殿。
一直注视着视野之中两道离开的身影直到他们完全消失,嬴师隰这才缓缓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霎时之间,一股充斥着冷意的神情出现在了嬴师隰的脸上,这让此时的他和刚刚的形象可谓是判若两人。
“来人,去请上大夫。”
“喏。”
……
不久之后,被嬴师隰一道君命匆匆召来的甘龙,拄着拐杖直接便来到了嬴师隰的面前。
看着视野之中这道明显是油尽灯枯的身影,再回想起曾经的意气风发,甘龙心中便情不自禁地生出了一番唏嘘感叹。
“老臣甘龙,拜见君上。”
目光注视着甘龙的一举一动,嬴师隰的脸上浮现了一缕笑容,“上大夫,寡人还记得当年寡人自魏国归来,便是你率领着朝中群臣前来迎接寡人。”
“这些年来你辅助寡人改革秦国、使秦国日益富强,可以说你是我秦国的功臣啊。”
对于嬴师隰对自己的称赞,甘龙当即便是谦辞回应道:“君上谬赞了,老臣身为秦国之臣,自当为秦国分忧,又哪里敢居功呢?”
“如果非要说是有谁对于秦国有功的话,那一定非君上莫属。若是没有君上,哪里会有秦国的强盛。”
“只可惜,二十年的辛苦经营仅仅一战便付诸东流,我秦国也不知何时能够恢复元气啊。”
甘龙的话语似乎是让嬴师隰想到了五年之前的那场河西一战,一阵唏嘘感叹顿时在两人之间响起。
就在甘龙默默站在原地,思考着如何去接嬴师隰话的时候,只听对方话锋一转,“如今寡人已经是不知道还有多少日子好活了,恐怕再也看不到那一天了。”
“不瞒上大夫,这些日子以来寡人时常梦到自己死后的模样,总觉得有些孤独寂寥。”
嬴师隰这一句话落下之后,甘龙当即便是上前一步,双眼之中充满了悲戚之色。
“君上,臣自请人殉,陪伴君上。”
甘龙这一句话之中有几分真心不得而知,只不过对面的嬴师隰在听完这一句话语之后却是轻轻点了点头。
“既然上大夫有此心,那么寡人又如何能够推辞呢?”
……
第二百五十五章 君臣离世
“哒哒哒……”
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在雍都城内的一座府邸前方响起,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一辆造型古朴的马车。
看到这辆马车出现在视线之中,等候在府邸门前的侍者不敢有半点怠慢,当即便是快步来到了马车旁边。
这些侍者之所以这般地谨慎,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这辆马车的主人乃是如今秦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上大夫甘龙。
这些心怀敬畏的侍者匆匆来到了马车旁边等候,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往日里马车停下便会下车的上大夫甘龙,今日却是半点出现的迹象。
望着身前已然停驻了许久却没有半点动静的马车,这些侍者心中渐渐生出了几分疑惑,不过他们能够做的也只有默默地等候在原地。
此时此刻,对于马车之外那些侍者心中的疑惑,马车之内的甘龙并不知晓。
不过就算是知晓了,他也没有什么心思去理会,只因为他此刻的思绪并没有回到府邸,而是依旧存留在那秦宫之中。
刚刚与秦公嬴师隰的交谈一字一句地在甘龙脑海之中浮现,一股悲凉之意伴随着一幕幕画面涌现在心头。
“君上,君上……”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在一道道莫名的呼唤声中,甘龙的思绪回到了现实的马车之中。
望着眼前那无比熟悉的场景,不知怎么地甘龙只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地陌生。
生疏地掀开马车车厢的帘幕,缓慢地将脚落在地面之上,在周围侍者有些不知所措的目光之中,甘龙一步一步地向着府邸之内走去。
那些想要上去搀扶却被一把推开的侍者,看着视野之中这个自己侍奉多年的老人,不知怎么地只觉得今日的这道身影显得是那般的陌生。
耗费了比之寻常多了数倍的时间,甘龙总算是沿着府邸之内的道路走回到了属于他自己的书房之中。
在之后,甘龙就将自己独自一人锁在了书房之内,不允许府中任何人打扰,即使这个人是他的亲子。
就这么默默地坐在书房之中几案之后,甘龙的神情无比平静,与此同时昔日与秦公嬴师隰相识的一幕幕仿佛浮现在了眼前。
昔日,嬴师隰作为灵公太子率军回国夺位之时,是甘龙率领朝臣世族主动出城迎奉他继位。
昔日,嬴师隰面对治下秦国的混乱而焦头烂额之时,是甘龙主动提出了“止从死”这道法令。
二十多年以来,甘龙作为秦国上大夫一直是恪尽职守,竭尽自己所能来辅佐身为秦公的嬴师隰。
其实甘龙之前也不是没有想到过,当秦公嬴师隰身体重病、即将不久于人世的时候,会将自己也一并带离这個世界。
辅佐秦国朝政二十余年,甘龙无论是在朝中的人脉亦或是威望,都不是即将继位的新君可以与之相提并论的。
面对这种主弱臣强的局面,上一代君主一定会为自己的继承人做些什么。
古往今来,这种例子是不胜枚举。
比如后世的汉武帝为什么会赐死汉昭帝的生母钩弋夫人,不就是因为自己受窦太后钳制太甚,所以要为自己的儿子消除掉这一隐患吗?
再比如明朝开国皇帝洪武帝,为什么要掀起蓝玉谋反案,其中难道没有太子朱标早死、皇太孙朱允炆暗弱的原因吗?
再将视野从后世拉到过去,秦穆公以子车奄息、仲行、针虎三位子车氏的贤良殉葬,引得天下之人纷纷表达不满。
难道其中就没有秦穆公忌惮子车氏人才济济、在秦国朝堂势力太甚,借人殉来削弱其势力、保证新君秦康公顺利执掌秦国朝政的谋算吗?
有着这样的前车之鉴,对于今日秦公嬴师隰的作为,甘龙心中其实并没有多少惊讶。
他只是有些悲凉,二十多年的君臣情谊在君权面前实在是太不值得一谈了。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脑海之中的画面一点点消散殆尽,已然是心如死灰的甘龙开始唱起了那曲闻名遐迩的《黄鸟》。
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维此奄息,百夫之特。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
一遍、两遍、三遍……
不知道这首凄婉之中带着几分哀怨的诗句在房间之中响起了多少遍,最终它却是被一阵敲击声给打断了。
“叩叩叩……”
缓缓平复下心中的那份思绪,目光逐渐变得清明,甘龙向着门外沉声问了一句,“什么事?”
“启禀主人,宫中的宦者令领着一干郎卫前来,说是奉君上之命有事求见主人。”
当门外侍者的回话刚刚落下,甘龙的心中立时便是一沉,此刻的他仿佛已经遇见到了自己的结局。
“来得好快啊。”
一句淡淡的自语之后,甘龙从几案之后站起,在侍者的侍候下换上了一套只有在重要场合才穿着的墨色深衣。
右手执着自己平日里的那根拐杖,左手仔细地整理了一番自己身上的衣衫,甘龙笔直地站在了书房门前。
不多久之后,侍者口中的宦者令领着一干披坚执锐的秦宫郎卫就这么出现在了的面前。
“我等拜见上大夫。”
“诸位不必多礼。”一番见礼之后,甘龙强打起精神对着眼前的众人问道:“不知君上派诸位前来老夫府邸,所为何事?”
面对着甘龙此问,那名一直跟随在甘龙身旁的宦者令带着几分警惕开始环顾四周,似乎在确认房间之中有什么异常似的。
见此情景之下,甘龙脸上泛起了一丝笑容,“宦者令不必如此,我此前已经下令,五十步之内不会有任何府中下人靠近。”
“这就好,这就好……”似乎是被甘龙的言语说中了一些什么,这名宦者令带着几分尴尬说道。
不过很快他便恢复了平静,双眼之中也是浮现了几分郑重的神情。
“自君上登位以来,上大夫一直忠于职守、甘于任事,可谓是有大功于我秦国。”
“君上为奖赏上大夫的功绩,特赐美酒一爵,还请上大夫享用。”
这名宦者令的话刚刚说完,跟随在他身后的一名郎卫便是上前一步,他手中的托盘之上此刻正盛放着一件斟满美酒的酒爵。
看到那件酒爵,不禁浮现了一抹苦笑。
这哪里是什么酬功的美酒,分明索命的毒酒啊!
只不过有嬴师隰的君命在前,又有一干郎卫在侧,这爵“美酒”甘龙恐怕是不得不喝了。
有些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到托盘前,甘龙有些颤抖的手缓缓将那爵“美酒”举了起来。
将自己面向秦宫所在的方向,此刻甘龙的双眼和他的心忽然变得无比平静。
“老臣甘龙,多谢君上。”
一句话落下之后,甘龙没有带丝毫犹豫,当即便是将手中酒爵一饮而尽。
“哐当”一声,任凭青铜做成的酒爵径直地摔落在了地面之上,甘龙拄着拐杖一步步地走回了自己的几案后。
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维此奄息,百夫之特。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
诗经之中那曲《黄鸟》的声音再次在房间之中响起,只不过声音却是越来越小,直到彻底消散在了房间之内一干人等的耳畔。
“启禀宦者令,上大夫……。”
“唉……”
一句充满无奈的叹息之后,宦者令率领着一干秦宫郎卫就这么离开了甘龙的府邸。
出了府邸,这些人并没有回返秦宫,而是径直出了城门向西走了二十里。
在抵达了一处人迹罕至的荒山之后,这些刚刚经历了一场大事的人慢慢地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目光从站在自己前面的一干秦宫郎卫脸上划过,带着几分满意就听宦者令说道:“将士们,我等已经完满地完成了君上交给我等的任务……”
话说到这里,一段有些漫长的沉寂过后,宦者令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了许多。
“也是到了该上路的时候了。”
听到宦者令说出的这一句话,在场每一名秦宫郎卫的心中都是一震,只是却没有人说些什么。
右手齐齐摸向佩在腰间的长剑,锋利的寒芒在缓缓的拔剑声中浮现,下一刻这些可以说是死士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怒吼。
“愿为君上效死,愿为秦国效死。”
这一句话落下的一瞬间,伴随着寒芒绽放,一道道鲜艳的血箭出现在了大地之上。
数息之后,这些抱着必死之心的死士们,无一例外地成为了一具倒在地面的尸体。
而将这一具具尸体收入眼底之后,宦者令的双眼一道寒芒与决绝闪过。
只见他同样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取出了一柄锋利的匕首,然后毫不犹豫地扎向了自己的心脏。
从身体之上传来的剧烈疼痛让宦者令的双眼变得狰狞,他仿佛能够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逐渐地逝去。
将自己面向雍城所在的方向,“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宦者令将匕首又扎深了几分。
“君上,臣替您先去探探路。”用尽自己全身最后的力气说完这一句话之后,宦者令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至此,这些刚刚还是生龙活虎的人,转瞬之间就变成了一具具尸体。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些尸体最终会变成野兽的美餐,消失得是那般的悄无声息。
……
天空的太阳渐渐西斜,落日的余晖映照出了如同鲜血一般的晚霞。
只不过此刻的秦宫之中却没有人有兴趣欣赏这份美好,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投射在了寝殿之内。
“渠梁,怎么了?”用着无比虚弱的声音,嬴师隰询问起了儿子同样也是自己继承人的嬴渠梁。
面对此刻父亲的询问,刚刚收到消息而心中惊讶的嬴渠梁,连忙便是出声回答道:“启禀公父,刚刚接到上大夫长子甘平送来的消息……”
话说到一半,目光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就听嬴渠梁沉声说道:“上大夫突发恶疾,已经离世了。”
“是吗?看来下一个应该是到我了。”
说话的时候,嬴师隰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却有一滴淡淡的泪水自眼眶之中流出。
嬴师隰知道自己此生最好的朋友死了,而且是死在了他自己的手上。
其实如果秦国的情势安稳一些,又或者没有经历五年之前那一场河西之败的话,嬴师隰并不会选择对于甘龙动手。
只不过如今已然是内外交困的秦国,再也经不起一丝半点的动荡了。
为了秦国的未来,为了嬴氏的未来,身为秦公的嬴师隰不得不作出这个令他感到痛心不已的选择。
回望了甘龙府邸所在的方向许久之后,嬴师隰用右手抹掉了那滴已然流过脸颊的泪水,在心中默默地为自己那位老友说了一句。
“甘龙,我嬴师隰对不起你,一路走好。”
忽然,一阵汹涌澎湃自喉咙之中传来,然后便是一阵腥苦出现在嘴里。
“公父……”
“君上……”
“祖父……”
……..
众人担忧夹杂着悲痛的呼喊声中,一道血箭就这么自嬴师隰的口中喷出。
将这道血箭吐出之后,在众人的齐齐注视之下,嬴师隰原本虚弱的身体仿佛重新焕发出了生机。
嬴师隰的目光自周围的众人脸上划过,落在了人群之中那张稚嫩的面容之上。
“驷儿……”
听到祖父的呼唤,刚刚亲眼看到鲜血喷吐的小嬴驷明显有些胆怯,他的身体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些。
突然身后一股力量挡住了他,与此同时一道充满着威严的声音出现在了他的耳畔,“驷儿,还不快去你的祖父那里,平日里谁最疼你?”
当这道来自父亲嬴渠梁的询问出现在嬴驷耳畔,嬴驷的双眼立刻看向了前方的那道身影,其中流露出的是说不出的依恋。
“祖父……”
……
“驷儿,你看到了什么?”
站在秦宫的高墙之上,望着脚下的雍都,牵着嬴驷小手的嬴师隰用着几分威严抛出了这个问题。
看了看自己的祖父,又看了看远处的一座座房子,嬴驷用着有些稚嫩的声音回答道:“祖父,驷儿看到了雍都。”
“哈哈哈……”
“不错不错,驷儿看到了雍都。”
“驷儿可知道祖父看到了什么?”对着嬴驷问完了这一句之后,嬴师隰的目光就这么幽幽看向了远方。
“秦国。”
公元前361年,在位二十二年的秦公嬴师隰薨于秦国雍都,史称秦献公。
……
第二百五十六章 魏国欲动
片片白布出现在雍都城内的上大夫府邸,向朝堂上下宣告了甘龙这位辅佐君王二十余年的老臣的离世;
入眼的白色覆盖了一座座宫殿,向整个秦国宣告了嬴师隰这位在位二十二年的秦公的薨逝。
因为两位对于秦国来说至关重要人物的接连离世,整个秦国上下都陷入了一种危险的气氛之中,没有人知道接下来又会发生一些什么。
正当整個秦国特别是位于这场风暴中心的雍都一片人心惶惶的时候,作为秦公大位继承人的嬴渠梁完美地展现了属于他的风采。
首先运作起来的便是雍都城内的五千秦军,他们在长公子嬴虔的率领之下迅速在雍城几处城门戒备,严密地把守着城内城外交通的要道。
与此同时当一枚虎符出现在距离雍城三十里之外的陈仓大营,驻扎在此地的两万秦军立刻向着东北方向开拔而去。
有了这支总计两万五千士卒的大军在手,还未正式继位的嬴渠梁便掌握了能够镇压一切的决定性力量,原本人心浮动的雍城开始逐渐安定了下来。
消除了雍城之内某些可能存在的宵小之辈趁乱起势的图谋,嬴渠梁便开始有条不紊地控制着嬴师隰、甘龙死后秦国的局面。
按照先君嬴师隰临死之前的交代,几乎是在局势逐渐平稳下来的那一刻,秦国便向了齐国、楚国派出了使者。
当一东一南两驾马车驶出雍都坚固的城墙,秦国随即开始了嬴师隰薨逝、嬴渠梁继位之后的第一次对外邦交。
除了对齐国这个守望相助的盟友以及对楚国这个数代联姻的姻亲的邦交活动,还未正式登位的嬴渠梁可没有忘了三晋特别是魏国这个宿敌。
要知道魏国在五年来可是没有少往秦东郡增兵,而每一次都能引起秦国朝堂的一番议论。
面对着如今因为权力交替而显得有些忙乱的国内,嬴渠梁又怎么可能不多留几个心眼,以防备魏国可能采取的某些行动呢?
于是,在嬴渠梁的一声令下,作为秦国长公子的嬴虔升任右庶长,全权处置秦国对于东部魏国的防御。
秦国内部的权力交替当然不可能瞒得过魏国深埋在雍城之内的细作,边境秦军的动向自然也是被时刻关注秦国军情的魏国秦东大营看在了眼中。
一匹匹的快马在秦东通往安邑的道路之上快速驰骋,为魏国朝堂送来了关于秦国内部发生的这一场动荡的消息。
“报……”
此时此刻,端坐于君位之上的魏侯魏罃如同往日一般,处理着来自魏国各处呈递上来的奏疏。
就在墨笔在一卷卷竹简之上书写下一个个篆字的时候,一道由殿外传来的禀报声却是打断了魏罃的思绪。
伴随着手中墨笔的微微停顿,魏罃缓缓地抬起头来,双眼之中自是一片平静的神情。
“启禀君上,秦东有急报送到。”
“呈上来。”
传令兵在魏罃的命令下缓缓上前几步,将自己千里迢迢送到的这份帛书送到了侍奉在一旁的宦者手中。
数息之后,当魏罃接过这份来自秦国的消息缓缓打开,目光移转之间一缕淡淡的笑容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对于当今秦公嬴师隰命不久矣的事情,魏罃的心中其实早已经有所预料。
除了前世对于嬴师隰这个对手离世刻骨铭心的记忆之外,这些年来从雍都发回安邑的秦公重病缠身的消息,更是让魏罃对于此刻手中的这个消息并不感到意外。
之所以此刻的魏罃会面露笑容,是因为秦公嬴师隰的薨逝给予了他一个机会,一个能够彻底击破秦国这个心腹大患的机会。
放下手中的这份帛书之后,魏罃的视线立刻看向了对面送信的传令兵。
“一路辛苦,你先下去休息吧,你的功劳寡人不会忘记的。”
“愿为君上效命。”
看着躬身一拜之后缓缓退出大殿的士卒,魏罃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郑重,只听他对着一旁侍奉的宦者说道:“去请相国入宫一趟,就说寡人有要事与他相商。”
“遵令。”
……
因为魏罃这一道君令,正在相国府中处理政务的相国公孙颀不敢有半点怠慢,当即乘坐着马车向着魏国宫室而来。
半个时辰之后,在几名宫人的引领之下,公孙颀出现在了魏罃所在的大殿之外。
“相国,君上在殿内等您。”
等到宫人的声音在耳畔落下,视线跟随着脚步一齐进入前方的大殿之中时,魏侯魏罃那道熟悉的身影就这么出现在了公孙颀的视野之中。
只不过与平日里处理奏疏的勤勉形象不同,此刻的魏罃正默默地站立在大殿一角,他的前方挂着的乃是一幅巨大的舆图。
一边缓步向着前方走去,一边用目光注视着魏罃,公孙颀发现魏罃视线落在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地处魏国以西的秦国。
“臣公孙颀,拜见君上。”
似乎是神情太过投入的缘故,因为公孙颀的这一道拜见声,魏罃的眼底生出了几分无措。
不过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当即带着满脸灿烂的笑容缓缓转身看向了公孙颀。
“相国不必多礼,快快起来吧。”
一番惯例性的君臣见礼之后,魏罃脸上的笑容依旧是那般的灿烂,与此同时一个问题却是被他直接抛给了面前的公孙颀。
“相国可知,寡人今日请相国来所为何事?”
对于魏罃这个问题的答案,联想一下他此刻脸上掩藏不住的笑容,以及他刚刚目光一直注视着的秦国,公孙颀略微思索一下心中便已然有了猜测。
“观君上今日面露笑容,臣猜测这件事情定然是一件好事,不知是否正确?”故意露出了几分迟疑,公孙颀轻声说道。
“正是。”
或许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的魏罃似乎是格外有兴致,一句肯定的话语落下后他的目光依旧落在公孙颀的脸上。
“刚刚臣入殿之时,发现君上的目光落在魏国以西,所以臣大胆猜测这道喜讯来自秦国……”
话到此处略作停顿片刻,公孙颀随即半是猜测、半是笃定地说道:“如果臣没有猜错的话,应当是秦公重病或是薨逝了吧?”
“彩!”
一道喝彩之声在大殿之中响起,然后就听魏罃带着几分敬服感慨道:“相国才智的确令寡人钦佩之至!”
……
“君上到……”
一阵洪亮的报号声出现在了大殿之外,立刻便将在场一干魏国朝臣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去。
当魏罃身穿着赤色诸侯服袍缓缓迈入大殿,一番君臣见礼之后,他那锐利的目光如同往日朝会一般先行扫视了下方的一名名群臣。
等到将那一张张或是熟悉、或有些陌生的面孔尽数收入眼底,今日这场魏国朝会也算是正式开始了。
“诸卿,昨日寡人收到了一个消息,今日大朝会上想与诸卿分享一番。”
魏罃这一句话落下,全场朝臣齐齐将目光投向了上方,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据报,嬴师隰已于十日之前病逝于雍城,其嫡子嬴渠梁将继承秦公之位。”
魏罃此刻说出的这一个消息给在场朝臣所带来的震撼,不弱于将一滴冷水滴入了滚烫的油锅之中。
霎时之间,整个魏国朝堂就沸腾了起来。
嬴师隰是谁,他是秦公,是秦国的君主。
秦国对于魏国来说意味着什么,一个从晋国之时算起竞争了四百多年的宿敌。
远的不说,就说五年之前的那场河西大战,不就是秦国休养生息了二十年后引十五万之众想要收复失地吗?
若不是魏国兵力强盛、朝堂上下又有了提前的布置,恐怕那一场大战是胜是败还未可知呢。
如今身为秦公的嬴师隰薨逝,必然会引起秦国国内的一番动荡,这对于魏国来说可谓是一件大好事。
当朝堂之上的一干朝臣们从听到这个消息的惊讶之中反应过来,他们的脸上立刻泛起了一股发自内心的欣喜。
天佑魏国,天佑魏国啊!
几乎就是在同一时刻,小部分朝臣从坐席之上站了起来,向着上方的魏罃躬身一礼。
“臣等为君上贺,臣等为魏国贺!”
……
对于这些朝臣此刻的行为,朝堂之上包括魏罃在内的大部分人都在心中表示了支持,那不约而同地浮现在脸上的笑容便是明证。
毕竟敌方的君主死了,己方感到快乐并不是一件不可以接受的事情。
只不过就在魏国朝堂之上这股欢乐的气氛久久不散之际,一道身影却是缓步来到了魏罃的面前。
“臣上大夫申不害,有一问想要请教君上?”
当这道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魏罃的视线立刻顺着方向看了过去,一道傲然挺立的身影就这么出现在了魏罃的面前。
自那场河西大战落幕已经过去了五年,这五年是公孙鞅崭露头角的五年,而眼前这位与他交好的申不害在这五年之中同样有着不俗的表现。
在担任河东监御史的三年,申不害走遍了河东这片魏国起家同时也是最为核心的区域。
巡查的过程之中,申不害遇到了不少拥有显赫身世但却庸碌无能之辈,对于这些人他从来没有半点的心慈手软。
无论对方拥有着怎样的煊赫的背景,无论对方的身后站着是谁,他从来都是按照自己的本心与魏国所制定的律法行事。
因为在他的手中太多的官员丢掉了属于自己的官职,所以整个河东地方提起他申不害的名字,总有一种风声鹤唳的感觉。
对于申不害所具备的才能,魏罃是打从心里爱惜的;对于他的所作所为,魏罃也是十分认可的。
于是,当申不害做完了三年河东监御史之后,魏罃亲自下令将其拔擢为上大夫并命其辅佐相国公孙颀处理政务。
如今眼见申不害站了出来,魏罃双眼之中满是欣赏的神情,“不知上大夫有何话要问寡人?”
“不知此时此刻可有伐秦之心?”面对着上方的魏罃,申不害面露郑重地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申不害这话一问出,魏罃心中立时一动,他明白对方或许是已然知晓了什么。
顿时之间,一股考校的心思出现在了魏罃的心头。
“寡人若是有伐秦之心,应当如何?”
“寡人若是无伐秦之心,又应当如何?”
接连两个问题抛出之后,魏罃的目光直直地看向了下方的申不害,脸上浮现了一抹好奇的神情。
“寡人想知道上大夫有何教寡人。”
“若是此时此刻君上有伐秦之心,臣以为君上应当即刻打消,因为此刻却不是伐秦的良机。”
感受着自己说完之后那全场齐齐注视着自己的目光,成为焦点的申不害依旧是那般的从容不迫。
“五年之前的那场河西大战,秦国虽然是损失惨重,但是我魏国两线作战之下同样是受创不小。”
“短短五年时间,我魏国即使战力有所恢复,也没有达到能够一战灭秦的地步。”
“这是臣以为不该在此刻伐秦的第一个理由。”
一个理由说完之后,申不害的目光扫过了全场,然后缓缓伸出了自己的第二根手指。
“如今秦国虽然国君新丧,但是秦公在位二十余年,其声望在秦国国内几乎无人可以撼动。”
“所以秦国国内或许难免有些小的动荡,不过却对整个秦国大局并无影响。”
“相反若是此刻我魏国发兵伐秦,必将引起秦国上下同仇敌忾。”
“这是臣以为不该再想到此刻伐秦的第二个理由。”
坐在君位之上的魏罃听完了申不害的一番话语,在心中一番计较之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上大夫此言颇为有理,那我魏国此刻应当如何去做呢?”
申不害的脸上神情更显得郑重了几分,就听他朗声说道:“君上应当派遣使者前往雍都,一来显示我魏国不乘人之危的霸主胸襟,二来也是安定秦国之心。”
听完了申不害的建议,魏罃这一次却是没有给出自己的答案,而是看向了下方位于群臣之首的相国公孙颀。
当视野之中出现对方轻轻点头的回应,魏罃当即对着申不害说道:“寡人以为上大夫此言同样颇为有理。”
“既然如此,那寡人便以上大夫为使者前往雍都。”
“臣申不害,谨遵君命。”
……
第二百五十七章 义渠攻略
针对秦国国君新丧一事的讨论尘埃落定,这一场朝会也便宣告了终结。
如果说在这场朝会之中谁的表现最为惊艳的话,那恐怕非上大夫申不害莫属了。
在朝堂上下都为了秦公嬴师隰的薨逝而欢欣鼓舞的时候,申不害却是主动地站了出来。
他不仅从魏国、秦国两方面的角度分析了如今魏国发兵伐秦的弊端,彻底打消了此刻魏国朝堂之上那蠢蠢欲动的伐秦之意。
更是向着魏侯魏罃提出了派遣使者前往秦国,彰显魏国霸主胸襟的同时,更可以使秦国对于魏国的戒心放松一些。
可以说,申不害在朝堂之上这一番话语,让一干朝臣再次刷新了对于他的认知。
那个执法必严的声名之上,又增添了敢于直言、有理有据的精彩一笔。
而就在朝会落幕之后,接受魏侯之命的申不害即将回返府邸,做些出使秦国的准备之时,一个宫人却是将他直接拦了下来。
在之后,心中怀着几分疑惑的申不害跟随着这名宫人的脚步来到了一座大殿前方。
“上大夫请。”
“有劳了。”
当脚步踏入前方的那座大殿,首先映入申不害眼帘的却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相国公孙颀、御史大夫王错、上将军庞涓……
这些无一例外都是在魏国朝堂之上举足轻重的人物,他们在朝会之后齐聚于这座大殿之中,必然是有重要的大事需要商议。
也就是在申不害心中思索之际,一道来自相国公孙颀的呼唤却是传入了他的耳中。
“上大夫,站到我这边来。”
“遵令。”
面对着上官公孙颀的命令,申不害心中立时生出了几分肃然,当即便是快步来到了他的身后。
脚步在属于自己的位置站稳,轻轻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内心,申不害这才小心翼翼地继续打量着四周的情况。
伴随着视线在周围不断移转,一张摆在面前的沙盘直接映入了申不害的眼帘。
对着沙盘仔细观察了一番,从那标志性的河水、渭水之中,申不害已然看到了此刻为魏国所占据的西河所在。..
而河西以西是魏国新晋获取的秦东郡,秦东再向西边渡过河水便就是秦国的疆土了。
莫非魏国这是准备要向秦国动手了?
在这個念头浮现在脑海之中的那一瞬间,申不害直接将其打消了。
从这些年来的表现来看,当今魏侯魏罃绝对不是一意孤行之辈,而是一位能够听得进意见的明主。
通过刚刚朝堂之上的一番话语,申不害清楚魏罃已然明白了此时魏国伐秦的弊端。
既然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那么魏罃就没有理由去做。
不是为了秦国,今日将如此多的重臣召集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呢?
视线自西边缓缓移回处于渭水、河水夹角处的西河,这一次申不害却是将双眼移向了北方。
“莫非……”
就在一道精芒浮现在申不害眼中,喃喃自语声随之出现之际,一道洪亮的报号声从大殿之外响了起来。
“君上到……”
声音打断了申不害心中的思绪,等到他的目光看向殿门处,只见已然换了一身服袍的魏罃缓步迈入了殿中。
在全场一干群臣的齐齐注视之下,魏罃来到了属于自己的主位之上站定。
“臣等,拜见君上。”
“诸卿免礼。”
又是一番君臣之间的见礼过后,魏罃脸上带着几分郑重看向了前方的一干重臣们。
“诸卿都是我魏国的重臣,今日将诸卿召集至此,乃是为了我魏国的一件大事。”
“寡人事先言明,此事关系重大,寡人不希望今日之后听到有一丝半点的风声泄露,还请诸卿能够尽可能地保守秘密。”
“若是寡人之后不小心听到了什么……”
话说到最后,魏罃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却是什么话语也听不到了。
虽然魏罃没有将话语继续下去,但是这并不妨碍那一番话语引起了全场重臣心中的警惕。
魏罃之后听到风声的后果是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并没有多少人想要知道。
思绪流转到这里,与平日里相熟的同僚一番眼神交流之后,一干重臣当即向着魏罃躬身一拜。
“臣等谨奉君上之命。”
耳畔一阵声音响起,魏罃看着一干重臣轻轻点了点头,目光顺势转向了一旁的相国公孙颀。
得到了来自魏侯的命令,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公孙颀直接便是抄起一根木棍站在了众人的面前。
“诸位,今日所议之事,其实在五年之前便已经有了初步的谋划。”
“在这五年之中,我魏军、河西、秦东还有上郡一直在暗中动作,如今一切准备也是基本上完成了。”
简单地叙述了一遍今日所议之事的来历,公孙颀手中木棍快速挥动,直接落在了前方沙盘之上的某一处。
上郡以西、秦东以北,公孙颀手中木棍所指的地方赫然便是盘踞在秦国以北的义渠等部族的所在。
虽然心中清楚秦国国君新丧这个机会,魏国绝对不会白白错过,一定会有些动作;
但是公孙颀此刻将矛头指向义渠之时,众人的脸上还是露出了一副未曾预料的惊讶。
视线打量着面前的一干重臣,看着大部分人脸上的惊讶之色,公孙颀的脸上却是浮现了一抹笑容。
不过很快那抹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位重臣应具备的镇定与锋芒。
“诸位不必惊讶,此番我魏国所要发兵攻伐的,正是义渠。”
“诸位请看,义渠之地东至雕阴、西入西戎之地,与秦国更是有漫长的边界。”
“自夏商之时,义渠便在关中以北生活……”
接下来,伴随着公孙颀手中的木棍在上郡以西、秦国以北的广大区域之中不断挥动,关于义渠的一切也开始展现在了在场一干魏国重臣的面前。
从义渠的来历到义渠部族的北上,从与周室相处融洽再到与秦国几轮交锋……
渐渐地笼罩在义渠这个部族之上的神秘面纱被缓缓揭开,在场的一干朝臣心中也明白了魏国此番为何要对义渠动手。
若是魏国能够趁着秦国国君新丧、无暇顾及外部的机会,发动大军灭亡了义渠这个历史悠久的部族,那么秦国以北那广袤的土地将直接被划入魏国的版图。
如此魏国不仅能够解除义渠对于上郡可能的威胁,而且可以从北、东、西三个方向对于秦国实现压制。
当一切的设想真的变成现实,当义渠之地变为魏国的疆土,魏国原本就对秦国存在的优势将变得更加巨大。
至于下一步便是将这种优势转化成为真正的收获,直至最终完成对于秦国……
就在一干魏国重臣明白了义渠所蕴含的巨大战略价值,并畅想着魏国今后可能得到的利益之时,魏罃再一次地来到了众人的面前。
“诸卿,想必诸卿都已经清楚了此番我魏国所要攻伐的目标,不知诸卿以为这件事情如何?”
面对着魏罃此刻抛出的这个问题,一干重臣互相对视之间,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各自的态度。
刚刚众人已经了解到了义渠之地所蕴含的价值,拿下它对于魏国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他们又有什么理由来反对魏国此次出兵呢?
再者说了,从相国公孙颀刚刚的话语之中,众人也了解这件事情已经在暗中筹谋了五年。
这说明魏罃这个魏国君主对于这件事情是支持的,凭借魏罃如今在魏国朝堂无人可以撼动的权威,他们又有什么底气来提出反对的意见呢?
扪心自问一番之后,站在群臣前方的御史大夫王错率先便是站了出来,“启禀君上,臣以为义渠之地对我魏国日后的大策至关重要,此次务必要抓住机会将其夺下。”
“君上,臣以为御史大夫所言在理。”
“君上,臣附议。”
……
很快在王错率先表明了态度之后,整个大殿之中的魏国重臣们迅速达成了共识,也即魏国一定要趁此良机夺下义渠之地。
“既然诸卿一致同意,那么……”
轻轻点头一番,魏罃的目光顺着看向了重臣之中那道年轻而又干练的身影,“上将军庞涓何在?”
几乎就是魏罃刚刚话语落下,庞涓当即便是一礼,“末将在。”
“来,为诸卿说说此番大战我魏军的进军方略。”
“遵令。”
庞涓在接受了魏罃的命令之后,大踏步地来到相国公孙颀的身旁。
从对方手中接过了那根木棍并轻轻点头示意之后,庞涓挺拔的身姿就这么映入了一干重臣眼帘。
“诸位……”
公孙颀在将舞台交给了庞涓之后,便缓步回到了刚刚自己所站的位置,开始聆听起那个由他参与策划的作战方略。
在公孙颀、孙伯灵、庞涓等人所共同制定的这个作战方略之中,此番攻伐义渠魏国总计出兵十一万。
这一支十一万人的大军由两方面的力量所组成,其一乃是驻扎在西河如今已经扩编至六万人的河西大营,其二乃是驻扎在秦东如今已经扩编至五万人的秦东大营。
等到这场魏国对义渠的大战一开始,六万河西大营士卒将在主将翟良的率领之下率先出发。
他们北上魏国地处义渠以东的上郡,并从这里对义渠最东部的城邑雕阴展开攻势,由此敲响魏国对义渠的第一声战鼓。
等到翟良率领六万河西军夺下了雕阴之后,会继续向西挺进以持续吸引义渠的目光。
这个时候身为秦东大营主将的孙伯灵将率领麾下的五万士卒从秦东出发,攻取义渠此前攻占秦国的云阳、栒等城邑。
最终,两支大军将会在义渠王庭所在的郁郅城会师,并在这里与义渠大军的主力展开双方之间的决战。
大殿之中的时间过去了许久,等到将一切计划诉说完毕,庞涓迅速收起了手中的木棍。
“诸位,这便是我魏军此番全部的作战方略。此战我魏军并不会采取盲目冒进的策略,一切只会稳扎稳打、一点一点去攻占义渠所拥有的疆土。”
听完了庞涓的这番对于作战方略的介绍,特别是最后稳扎稳打的态度之后,大殿之中的一干重臣们都表现出了赞同的态度。
从刚刚相国公孙颀对于义渠的介绍之中,众人已然清楚了义渠与魏国国力之间存在的巨大差距。
若论国力的话,义渠连秦国都多有不如,也如何能够与国力强于秦国的魏国相抗衡。
在这种实力处于不对称的情势之下,魏国所应该做的并不是轻易冒进,而是应该稳扎稳打、用自己强大的实力去不断挤压义渠的腾挪空间并最终获得最终的胜利。
“上将军刚刚所说的方略深谋远虑,确实是符合我魏国如今的现状。”
“若能按照上将军此策,臣以为此战我魏国定然能够马到功成。”
“臣以为冒进并不可取,上将军的稳扎稳打乃是上策。”
耳畔不断传入一干重臣赞同的话语,魏罃的视线先是看向了庞涓,随后又落在了公孙颀的身上。
在与这两位自己手中的顶尖大才一番眼神交流之后,魏罃再一次站到了一干重臣们的眼前。
“既然诸卿都以为上将军此策妥当,那此战就按照这个方略执行。”话落之后,魏罃的目光重新回到了身旁的公孙颀身上,“相国。”
“臣在。”
脸上泛起一丝和善,就听魏罃沉声说道:“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此次大战我大军将深入义渠境内,粮草辎重的转运至关重要,这件事情还望相国多多费心才是。”
“另外,传令西河郡守公孙鞅,寡人任命他为此次前线粮草转运的主官,还请他一定保证好大军粮草辎重的供应。”
面对着魏罃此刻说出一番话语,公孙颀连忙上前一步躬身拜道:“臣谨遵君上之命。”
与公孙颀说完之后,魏罃的目光顺势看向了他身后的上大夫申不害,“上大夫如今可知寡人派你前往秦国的真正意图?”
亲眼见证了一切的申不害,此时此刻如何能够不明白魏罃派遣自己前往秦国的深意。
“启禀君上,虽然秦国与义渠素来互有仇怨,但是双方之间的了解也最为深刻。此番我魏国对义渠动兵,秦国极有可能有所动作。”
“请君上放心,臣一定尽可能地迷惑秦国,为我魏国对义渠的行动争取时间。”
“上大夫此言,正合寡人心意。”
……
第二百五十八章 蓄势待发
魏国,安邑,西门之外。
注视着远处一望无际的平野许久之后,相国公孙颀的目光缓缓转向了自己的身旁。
在那里,身穿着一袭赤色服袍的上大夫申不害,此刻正握持着象征使者身份的符节默默地站在原地。
“此去秦国一路奔波,上大夫可要多多保重。”
“多谢相国关心。”
手中握持着符节欠身一礼,申不害的脸上浮现了一抹郑重之色,“还请相国转告君上,此去秦国申不害一定会完成君上交托的使命,不负君上对我的信重。”
“上大夫能有此心,此次秦国之行定能够马到功成。等到上大夫回返之日,我一定会来这城门之外迎接我魏国的功臣。”带着满脸的欣赏之意,相国公孙颀说道。
“再会。”
“再会。”
互相道了一声离别之后,作为使者的申不害登上了马车,踏上了前往秦国都城雍都的路途。
片刻之后,视线遥望着西方那渐渐消失的马车,相国公孙颀的目光之中一道期许之色闪过。
“保重……”
申不害的马车已然向着西方驶去,相国公孙颀的祝愿在安邑城外响起,魏国这架战争机器也在同时高速运转了起来。
从五年之前进入魏国的士子孙伯灵向魏侯魏罃献上“欲灭秦国、先取义渠”的战略之后,魏国针对义渠乃至秦国的攻势已经是悄然进入到了筹备的阶段。
为了给从秦东之地出击义渠打下坚实的物质基础,魏国将公孙鞅这个天下之间顶尖的政务人才以及孙伯灵这个军略大家一起派往了秦东。
在这两位大才的通力合作,以及魏侯魏罃强而有力的支持之下,魏国在秦东完成了井田制向授田制的改革。
通过此举魏国不仅尽收当地人心,更是使得原本穷困的秦东之地逐渐焕发出了新的生机,由此魏国义渠攻略之中最薄弱的一环被最大程度地提升了上来。
解决了秦东这個木桶之中最短的一截之后,魏罃又下令将公孙鞅这个政务奇才从秦东调往西河,为的便是由他来把握整场义渠之战的粮草辎重供应。
与此同时在秦东之地辅助公孙鞅的孙伯灵也被调任秦东大营主将,他和他麾下扩编的五万秦东军士卒成为了此次攻伐义渠的主力之一。
完成了人事以及军事之上的准备工作之后,魏罃或者说是魏国所所需要做的就是默默等待,等待着发兵时机的到来。
这一天魏国并没有等待太久,当魏罃的目光缓缓注视着秦国北方的大片土地的时候,秦公嬴师隰薨逝的消息传到了魏国。
国君突然薨逝,秦国国内必然会有一番动荡,自然无法将全部的注意力投向外部。
这就给了魏国以最佳的出兵时机。
一声令下,分布在魏国各地的战备粮仓轰然洞开,开始将一车车的粮草向着国都安邑方向运送。
一时之间,安邑通往西河、秦东两地的道路之上一匹匹战马驰骋,将一份份来自魏侯魏罃的军令送往即将参与大战的两支军队。
……
“驾驾驾……”
“哒哒哒……”
哒哒马蹄之声伴随着急促的催马声自远处响起,立刻引起了大营营门处戒备的魏军士卒。
双眼之中一道警惕之色闪过,手中长戟迅速指向前方,望着视野之中那道越发接近的身影,一道厉喝声突然便是响了起来。
“来者何人?”
面对着来自前方的喝问,看着面前一杆杆长戟之上闪烁的锋芒、一支支利箭之上浮现的锐利,远道而来的传令兵用力勒住了手中的缰绳。
“吁……”
控马之声落下,传令兵直接停在了值守营门的士卒面前,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枚令符。
“君上军令,需立交翟良将军。”
此时此刻,身为河西大营主将的翟良正呆在自己的中军大帐之中,悬挂在他面前却是一张包括魏国西部、秦国东部以及整个义渠之地在内的地图。
望着视野之中所描绘的一道道河流、一座座城邑,翟良这个沙场宿将的脑海之中不断地规划着一场场战役。
自从五年之前从魏罃的口中知道了魏国接下来的作战方略,翟良便开始了对于义渠这个对手的了解。
而对于这个对手越发了解,翟良心中对于这场即将开打的战役就越发有兴趣了。
通过义渠之前与秦国的交锋,翟良以为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一个不屈而又难缠的对手。
秦厉共公之时,秦国曾经发动大军北上,那一次秦军甚至攻入了义渠王庭并生擒活捉了义渠王。
只不过秦厉共公薨逝之后还没有多少年,曾经遭受重创的义渠便又卷土重来,这一次义渠将自己的领土一直扩展到了泾水南部。
可以说,如今的义渠若论实力或许比不上秦国,但是其战力却并不弱于秦国多少。
身为一个经历了无数场战争的宿将,面对着义渠这个对手,翟良的心中又怎么可能会无动于衷呢?
就在一场场战斗伴随着视线的移转而不断浮现之际,一道禀报声却是就这么出现在了大帐之外。
“报……”
“启禀将军,有君上军令送至。”
从传令兵的手中接过那份由魏罃亲手所写的军令,翟良脸上原本平静的神情,很快便浮现出了一抹激动。
“终于来了。”
缓缓平复下心中因为这份军令而生出的激荡,翟良带着几分郑重之色看向了前方。
“传本将将令,擂鼓聚将。”
“喏。”
翟良的一声军令,亲兵的一声回应,下一刻激昂的战鼓声直接便在河西大营之中响了起来。
“咚咚咚……”
……
距离西河数百里之外秦东大营之中,一面面赤色的魏军旗帜在风中高高地飘扬着,旗帜震荡的声音更是传遍了大营校场。
仿佛丝毫没有听到来自旗帜的声响,身穿着一身赤色将领甲胄的秦东大营主将孙伯灵此刻正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的一名名士卒。
“一。”
“杀!”
“二。”
“杀!”
“三。”
……
一道洪亮的号令声响起,必然伴随着一片齐齐的喊杀之声。
孙伯灵前方的校场之上,每一名士卒脸上都是一片肃杀之意,每一杆长戟戟刃都有一道凛冽寒光。
从远处看过去,好一派百战而成的精锐气象。
正当孙伯灵站在高台之上,操练着自己麾下的士卒之际,一匹快马却是疾驰着来到了校场边。
迅速翻身下马,那名携带着军令的传令兵小跑着来到了孙伯灵的面前。
“启禀将军,有君上军令送至。”
从传令兵的手中接过这份同样是由魏罃亲笔所书的军令迅速浏览,孙伯灵脸上的神情却是没有半点变化,仿佛上面的内容他早已经提前知晓了一般。
片刻之后,轻轻收起这份军令,孙伯灵的目光之中闪过了一道锋芒。
“传我将令,所有将领即刻前往中军大帐议事。”
“喏。”
孙伯灵的一道命令被传向整座军营,一名名魏军将领们开始迅速向着他所规定的中军大帐集结。
当一刻钟之后,孙伯灵走入中军大帐的时候,这里已经被众多挺拔的身影所占据。
“末将等,拜见孙将军。”
“诸位将军,都起来吧。”
带着平静的目光自眼前的一名名将领脸上扫过,孙伯灵的右手缓缓举起了那份来自安邑的军令。
“今日本将将诸位将军召集于此,乃是为了一件大事,我魏国即将对义渠用兵。”
当孙伯灵说出这一句话之前,帐内诸将其实都已经做好了可能有战事的准备,毕竟是孙伯灵是那般郑重地将他们召集而来。
只不过令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们此番所要攻伐的对象竟然会是义渠。
秦东之地毗邻秦国,向西渡过了泾水便是秦国的国土。
这些年来在孙伯灵的指挥之下,他们这支由栎阳县兵扩编而来的秦东军一直是保持着严格的训练,由此也锻造出了不俗的战力。
原本他们以为自己如此高强度的训练,是要应对秦国这个与魏国素有仇怨并且五年之前还打过一仗的秦国。
直到身为主将的孙伯灵说出军令,他们才知道秦东军的第一个对手竟然会是秦国北方的义渠。
不过从错愕之中反应过来之后,其中一些将领脸上的神情开始出现的变化,几许蓬勃的战意出现在了他们的双眼之中。
要知道此刻身处这间中军大帐之中的将领,可有不少就是出自于秦东之地的。
公元前429年,义渠自北方大举南下攻打秦国,直面义渠兵锋的便是泾水以东的秦东之地。
这些年来虽然义渠没有发动过如同当年那般的大规模攻势,但是对于秦国特别是秦东之地的小规模骚扰可是一直没有间断过的。
可以说,生活在秦东之地的黎庶,与义渠之间可是存在着不共戴天的私仇。
如今听到魏国即将对义渠发动攻势,这些人在经历了起初的错愕之后,心中自然是充满了即将复仇的战意。
视线默默地注视着前方,将一干将领脸上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身为主将的孙伯灵轻轻地点了点头。
对于秦东黎庶与义渠之间的仇怨,生活在这里整整五年的孙伯灵心中自然是一清二楚。
而这一次身为主将的孙伯灵有信心率领着麾下的五万大军,北上直取义渠王庭郁郅城所在。
将那卷帛书牢牢地握在手中,双眼之中锋芒浮现,“传本将将令,全军立刻进入战备状态,随时准备开拔。”
“遵令。”
当来自安邑的军令陆续抵达河西、秦东两座大营,参与到此次大战之中的魏军立刻开始了各自的行动。
伴随着魏军日渐频繁的调动,魏国整块河水以西的疆土都仿佛笼罩上了一层厚厚的云团,直将人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魏国境内大军频繁调动而引起的紧张氛围,毗邻魏国的秦国很快便感受到了。
对于魏国大军的调动,驻守此地的秦军将领可谓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如今秦公嬴师隰薨逝不久,秦国国内正处于权力交接的动荡阶段,谁也不敢保证魏国是否会趁此机会攻打秦国。
于是,就在秦国边境一片风声鹤唳的时候,一匹快马却是向着西方疾驰而去。
……
秦国,雍都。
大殿之中,刚刚完成秦公嬴师隰葬礼的嬴渠梁,此刻正一袭白衣端坐在几案之后。
正在这个时候,一道有些急促的脚步声却是从大殿之外直接来到了他的面前。
“仲兄,仲兄,不好了。”
听到耳畔这一道熟悉的声音,嬴渠梁连忙抬起头来,带着几分疑惑看向了对方。
“三弟,怎么了,为何如此惊慌?”
这位被嬴渠梁称为三弟的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君嬴师隰的第三个儿子,公子少官。
听到自己仲兄发出的疑惑,公子少官当即快步来到了他的面前,将手中那份来自前线的帛书递到了他的面前。
“仲兄你看,大兄自前线送来战报,说是边境魏军调动频繁似乎是准备对我秦国动手。”
“如今公父刚刚薨逝、仲兄你还没有来得及继位,魏国此刻来攻我秦国恐怕无力招架啊!”
一字一句之间,将此刻公子少官内心之中的焦急体现得明明白白,也说明了此刻秦国所面临的局面之凶险。
面对着耳畔少官带着浓浓担忧的话语,君位之上的嬴渠梁却是显得从容许多。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心中没有半点担忧,但是嬴渠梁很清楚眼下的局面仅仅靠担忧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捧起那卷帛书仔细将其阅读了一遍,嬴渠梁缓缓从君位之上站起,双眼之中满是沉思的神情。
片刻之后,嬴渠梁脸上一道凝重之色闪过,他的目光迅速转向了一旁的公子少官。
“三弟,雍城之内如今还有多少大军?”
嬴渠梁的询问落下之后,公子少官略微回忆了一下当即说道:“此前大兄前往前线带走了一万人,如今雍城之内还有一万五千人。”
“留下三千守军,命令其余一万两千大军即刻前往秦魏前线,还有命令各地随时准备征召士卒。”
脸上的神情越发凝重,就听嬴渠梁沉声说道:“魏国此刻调动大军,必然图谋不小,也不知道我秦国此番能否脱险。”
……
第二百五十九章 秦国试探
缓缓闭上自己的眼睛,嬴渠梁只觉得此刻背上所担负的责任是那般的沉重。
从小在嬴师隰羽翼下长大的秦国公子,总是会用崇敬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公父。
他期盼着有一天自己能够和公父那般,靠自己的双手将秦国变得更加强盛。
只是当这一个偌大的秦国真正交到他手中的时候,嬴渠梁却不禁觉得有些心力交瘁。
公父刚刚薨逝不久,秦国上下依旧处于一片混乱无序之中,作为宿敌的魏国又在两国边境频繁调兵。
此刻的嬴渠梁不知道自己能否率领秦国摆脱眼前的危局,更看不清前方那被迷雾深深笼罩的道路。
沉寂一直在大殿之中持续了许久,嬴渠梁有些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带着几分血丝看向了站在自己前方的公子少官。
“少官,这支一万两千人的大军由你率领立刻向秦魏边境开拔,大兄那边此刻一定是万分紧张。”
“你率军抵达边境之后告诉大兄,对面魏军如果有什么异常,即刻快马回报雍都不得有误。”
嬴渠梁此刻的语气是那般的严肃,立时让对面公子少官的心弦紧绷了起来。
赶忙行了一礼,公子少官立刻回道:“仲兄放心吧,我一切都会按你说的办。”
“好,你去吧。”
公子少官的话语令嬴渠梁紧绷的心弦微微松了一些,他就这么站在原地默默看着对方大踏步向着门外走去。
只不过或许是公子少官走得太急,还没有走出大殿便迎面与一位中年人撞了个满怀。
“哎呦。”
当这名中年人痛呼之后看清楚来人是公子少官之后,连忙道出了几声埋怨。
“少官公子,我可不比你这般健壮,你这一撞可是让我有些吃不消啊。”
听着对面中年人的出声抱怨,公子少官脸上也是浮现了一抹抱歉的神情。
“郑声先生实在抱歉,我确实是有急事在身。”说完了这句心中惦念着嬴渠梁交托他的任务,当即便是向外面继续走去,“来不及和先生多说了,我先走了,下次一定设宴向先生赔罪。”
“公子,公子……”
看着视线之中那道离开的身影,站在原地的郑声心中也是一阵的无奈。
自己今日入宫求见君上,怎么就遭了这么個无妄之灾呢?
就在郑声一边揉着依旧有些疼痛的身体,一边不时看向远处那道越发渺小的身影,身后却是有一股熟悉的询问声响了起来。
“先生今日入宫,所为何事?”
郑声的视线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下一刻嬴渠梁已然站在了他的面前。
心中一道惊讶闪过,郑声连忙躬身行礼道:“臣郑声,拜见君上。”
“先生不必多礼。”
伸出手将郑声扶了起来,视线在他身上轻轻扫过,嬴渠梁再次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
而在嬴渠梁的声音落下之后,郑声随即从怀中掏出了一份帛书递到了他的面前。
“启禀君上,魏国使者申不害已经入秦。”
“什么!”
郑声说出的这一个消息,立刻便让嬴渠梁生出了几分惊讶,他连忙从对方手中接过了那份帛书。
伴随着视线在一个个篆字之间流转,对于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嬴渠梁的心中已经没有什么怀疑了。
惊讶逐渐消失之后,一股深思不禁在嬴渠梁的脑海之中缓缓生出。
秦魏边境魏军那般频繁地调动,不可能只是虚张声势,魏国一定是在图谋些什么。
而在嬴渠梁看来秦魏之间仇怨素深,魏军调动最大的可能便是针对秦国。
只是此刻自己手中的这份帛书,却让嬴渠梁心中对于之前的判断生出了几许怀疑。
既然魏国大规模调兵甚至于有意出兵秦国,那么又何必派遣使者来到秦国呢?
难道说魏国此番所要针对的不是秦国。
当这个念头一在心中萌发,嬴渠梁双眼之中立时一道异色浮现,随后他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想极有可能是现实。
刚刚生出了一个猜测,又有一个疑惑出现在了嬴渠梁的脑海之中。
不是秦国,那魏国此番针对的目标又是哪一个呢?
思绪在脑海之中不断翻飞,经过了一番绞尽脑汁之后,嬴渠梁依旧没有能够想出比较合理的结果。
索性嬴渠梁放弃了继续苦思冥想下去,他将目光移向了站在自己面前的郑声。
“先生入秦以来,没少替渠梁筹谋,可谓是劳苦功高。”
“之前因为公父薨逝,渠梁忙得是焦头烂额,也没有顾得上给予先生以官职。”
“今日渠梁便任命先生为中大夫,依旧辅佐渠梁处理政务,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身为新君的嬴渠梁授予官职,数年以来一直尽心辅佐他的郑声心中又如何会不愿意呢?
当即便是躬身一礼之后,就听郑声带着几分感动道:“臣郑声,多谢君上。”
“唉,先生不必多礼。”
说话之间再次伸手将郑声扶起,嬴渠梁脸上神情之中多了几分郑重。
“此番魏国使者入秦,定然肩负着某种使命。如今渠梁麾下无其他可用之人,迎接魏使一事还请先生为渠梁分担一二。”
郑声在将嬴渠梁的话语听完之后,心中已然明了其中蕴含的意思。
“臣郑声,谨遵君上之命。”
……
十日之后,秦国都城雍城之外,一身墨色深衣的郑声早早地便在此等候了。
许多次远望又许多次失望之后,远处的地平线之上忽然出现了一辆马车。
视线顺着马车的身影向后看去,当十数名坠在后面的骑兵映入眼帘的时候,郑声的双眼之中立刻浮现了几分兴奋之色。
“来了!”
片刻之后,那辆马车在城门之外停下,马车之上缓缓走下一个身穿着赤色服袍的年轻人。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此次出使秦国的魏国上大夫,申不害。
看到申不害出现在自己前方不远处,早已等候在此的郑声连忙便是快步迎了上去。
“秦国中大夫郑声,见过魏使。”
“魏国使者申不害,见过中大夫。”
双方之间互报了家门之后,作为主人的郑声脸上顿时浮现出了也不知真心还是假意的笑容。
“魏国乃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强国,此番听说魏国使者入我秦国,君上可是十分地关切。”
“只可惜先君新丧,朝野政务正是一团乱麻,君上实在无法亲自前来迎接魏使。”
“所以特命在下专程出城前来迎接魏使。”
面对着郑声道出的一番话语,申不害脸上同样浮现了一抹笑容,“秦公身份显赫,外臣哪里敢让秦公亲自出城迎接……”
话说到一半,申不害的目光直直看向了面前的郑声,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灿烂了。
“只不过今日却是有劳中大夫了。”
“哪里哪里,在下既然身为秦国的臣子,那么自当为君上分忧。”
一句谦辞过后,郑声却是突然话锋一转,将话题引向了另外一个方面。
“听闻魏使的母国乃是郑国,在下也是出自郑国,当真是一件妙事啊。”
申不害听到郑声突然说出这一句,双眼之中一道光芒闪过,脸上也是露出了一副惊喜的模样。
“哦,中大夫也是出自郑国吗?”
接下来以郑国作为契机,申不害与郑声之间的交谈开始逐渐密切了起来。
两人将郑国的历史、人物乃至风土人情说了一个遍,每每说到精彩之处更是齐齐地放声大笑。
城门之外的言语之间,两人的关系开始热络了起来,颇有一股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在城门处谈论了好久之后,郑声亲自将申不害引到了秦国为此次魏国使者专门准备的馆驿。
轻轻地在对面的酒爵之中斟了一爵美酒,郑声颇为熟络地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酒爵。
“来,不害贤弟,与为兄满饮此爵。”
“郑兄,请。”
申不害一句话落下之后,两人各自捧起了身前的酒爵,将其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砰”的一声酒爵落在几案之上,看着对面的申不害,就听郑声貌似无意地问道:“不害贤弟,你我之间一见如故,有些话我们之间不妨直言。”
“秦、魏之间的恩怨由来已久,五年之前更是为了河西爆发了一场大战,双方都将对方视为了仇敌。”
“不知不害贤弟此次入秦,是否是为了向我秦国宣战而来?”
望着对面一爵爵美酒入腹已然有几分醉意的郑声,申不害可没有将对方的话当作是酒后的胡言乱语。
眼神一动,心中已然有了对策,然后就听申不害沉声说道:“郑兄此言差矣,申不害此番不是为了宣战而来,而是为了两国和平而来。”
“正如郑兄之前所言,魏、秦两国之间是仇怨颇深,但那只不过是因为两国之间因为争夺河西而屡屡发生争端。”
“如今不仅河西乃至秦东也已经尽入我魏国之手,我魏国已然没有了向西扩张的打算。”
申不害的这话一出,郑声仿佛真的是醉了,连忙便是出声说道:“魏国能够有此心,那我秦国也便放心了。”
“如今秦魏之间秦弱魏强甚至秦国远远比不上魏国,只要魏国没有攻秦之心,那么我秦国自然不会行那螳臂当车的不自量力之举。”
“如此秦、魏两国之间的和平或许不远了。”
说完这一句话,郑声有些醉意的脸上浮现了几分兴奋之色,只见他再次举起了身前斟满的酒爵。
“来,不害贤弟,为秦魏两国的和平饮下这爵。”
“为魏秦两国的和平,郑兄,请。”
……
“砰!”
一声巨响在秦国宫室的大殿之中响起,君位之上的嬴渠梁当即抬起头来看向了下方的郑声。
将今日与魏使申不害交谈经过诉说完毕的郑声,望着此刻脸色阴沉的嬴渠梁,双眼之中一缕敬畏之色闪过。
“启禀君上,这便是今日臣与魏使交谈的全部。”
郑声的一句话让此刻心中一团火焰燃烧的嬴渠梁,努力地平复下了胸中的怒火。
双眼之中恢复了清明,嬴渠梁看着郑声平静地问道:“依先生看,这位魏国使者如何?”
“能够在如此年轻便被魏侯委以重任,这位魏使的才能已然可见一斑。而在与他的言语交谈之中,臣更可以看出此人乃是身居大才之人。”
给予了申不害以极高的评价之后,郑声忽然生出了一份感慨,“魏国如今已然这般强大,当今魏侯又招揽到了如同申不害这样的贤才,魏国的将来不可限量啊。”
秦魏之间如今可谓是势同水火,对于此刻郑声吹捧魏国的话语,嬴渠梁的心中难免会生出几分不快。
只不过嬴渠梁也清楚魏国如今的强大不是秦国一国可以撼动的,他现在最为关心的是如此强大的魏国究竟会不会发兵攻秦。
“依先生来看,此番魏使入秦果真是为了秦魏两国的和平而来的?”
“当然不是。”
“秦魏之间势同水火,若要两国和平实在是难如登天,这一点不仅仅是君上和秦国知道,当今魏侯和魏国上下同样十分清楚。”
几乎就是在嬴渠梁话语刚刚落下的那一刻,郑声便是斩钉截铁地回答了他。
在明确说明了秦魏两国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之后,郑声却又是突然话锋一转。
“只不过两国日后虽然还会有不止一场的大战,但是臣从与魏使的言语交谈来看,魏国此番频繁调动大军所针对的应当不会是我秦国。”
“果真?”
听到此刻郑声给予的这个判断,嬴渠梁连忙从君位之上站了起来,双眼之中一道精彩之色浮现。
此前嬴渠梁就有过这样的猜测,此刻从郑声口中再次得到证实,他心中因为魏国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是松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之前的那个疑惑再次浮现在了脑海之中,究竟魏国要对谁动兵呢?
“仲兄,仲兄,仲兄……”
公子少官的声音再次在大殿之中响了起来,随后嬴渠梁的眼前便出现了一道风尘仆仆的身影。
“少官,你怎么回来了?”看着这个原本应该身处前线的弟弟,此刻却是出现在了自己眼前,嬴渠梁连忙出声问道。
“仲兄,魏国此番所要攻伐的目标已然被大兄带人探明……”
“义渠,是义渠!”
……
第二百六十章 战鼓敲响
“什么!”
耳畔响起少官禀报的这个消息,当一抹震惊在心中浮现,嬴渠梁当即从君位之上站了起来。
盏盏灯火散发的光芒在大殿之中闪耀,嬴渠梁将一张地图就这么平铺在了几案之上。
视线在地图之上所描绘的山川河流之间穿梭,一抹沉思之色出现在了嬴渠梁的脸上。
秦国正是国君薨逝、朝局未稳之际,魏国选择在此刻攻伐义渠究竟意欲何为?
沉默在大殿之中持续了许久,苦思之后仍是不解的嬴渠梁当即将目光看向了对面的公子少官。
“少官,魏军情况究竟如何,你和我们详细说说。”
“好。”
轻轻点了点头,看了看嬴渠梁又看了看郑声,公子少官的声音立时出现在了三人之间。
自秦魏边境魏军频繁调动的消息传来,嬴渠梁当即命令公子少官率领着一万两千大军向着前线驰援而去。
可是当公子少官率领着大军抵达秦魏边境的时候,他却从大兄嬴虔的口中听到了情势好像有些不太寻常。
对岸的魏国军队确实是调动频繁甚至还有大批粮草辎重转运的迹象,但是这些好像都不是冲着泾水以东的秦国来的。
秦魏之间因为土地之争而宿怨已深,百余年来双方更是因此而屡屡爆发大战。
此番魏国出兵不为秦国,那么又是为了哪一个目标呢?
这個问题的答案不仅身处雍都的嬴渠梁百思不得其解,就连坐镇前线的嬴虔也是心生好奇。
相比较于嬴渠梁绞尽脑汁地去思索魏国可能的行动,嬴虔的做法就显得直接了那么一点点。
就在派往前线的斥候确认魏国没有渡过泾水的动向之后,嬴虔便领着公子少官还有数名轻骑趁着夜色主动渡河。
暗中跟随着多支魏国队伍一路向北,这支由嬴虔亲自率领的小队亲眼看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
根据之前斥候所传回的消息,以及此行亲眼看到了景象,久处战场的嬴虔很快便得到了一个结论。
魏国此番出兵所要攻伐的对象确实不是秦国,而是位于秦国国土以北义渠。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手指在身前的地图之上一阵指点着,公子少官面色郑重地看向了对面的嬴渠梁,“仲兄,这就是我和大兄遭遇魏国大军的地方。”
“因为害怕被魏军斥候发现,所以我们并未靠得太近,也没有继续跟随他们的脚步北上。”
“但是按照大兄的分析,此番魏国出兵的目标,的确是义渠无疑了。”
嬴渠梁的目光已然由原本的关中向着北方看去,在公子少官指出的那几个点之上他更是驻留了好久。
伴随着公子少官的讲述,嬴渠梁只觉得眼前原本一片迷雾的战场,此刻已然是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那么又回到了刚刚的那个问题,为何魏国要选择在此刻对义渠动手呢?
停驻在义渠疆土的目光一路向西,再度折向下方,地图之上那个无比熟悉的名字出现在了嬴渠梁的眼前。
雍都!
双眼之中一道明悟之色闪过,只是刹那一刻,但是嬴渠梁已然明白了魏国的图谋。
表面之上是对义渠出兵,实质上还是剑指秦国,魏国果然是攻秦之心不死。
“砰”的一声巨响在大殿之中响起,就听嬴渠梁带着一脸的坚定大声说道:“我秦国不能坐视义渠受到魏国攻打。”
“仲兄,这是为什么啊?”公子少官在听到嬴渠梁的这一番话语,脸上顿时一股不解之色浮现。
在公子少官看来,魏国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义渠难道就是秦国的朋友了吗?
要知道数十年来,义渠可是没少趁着秦国国力衰弱,而在边境之上掳掠秦人。
若不是秦国的东方有魏国这个大敌,说不定秦国早就和义渠开启一场大战了。
现在魏国出兵攻伐义渠,那不就是狗咬狗一嘴毛,秦国应该做的就是坐山观虎斗。
公子少官此刻的心中是充满了疑惑,可是一旁的郑声在仔细看了好几遍眼前的那张地图之后,脸上立刻露出了一副了然的神情。..
“君上,你的意思是……”
眼见郑声已然明白了自己的担忧,嬴渠梁立刻说道:“没错,魏国出兵义渠表面上来看与我秦国无关,可实际上这却是与我秦国息息相关。”
“先生,少官,你们来看。”
说话之间,嬴渠梁的右手落在了前方,并开始在地图之上连续地挥动。
“一旦义渠之地为魏国所占有,我秦国便会处在魏国大军东、北乃至西面的包围之下。”
“日后若是爆发战事,魏国完全可以凭借强大的国力以及所占据的地利兵分三路对我秦国展开攻势,而我秦国也只能疲于奔命。”
“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坐视义渠为魏国所吞灭。”
嬴渠梁的分析,不仅让郑声脸上更显凝重,就连公子少官也明白了秦国此刻的危局。
只是如今这场魏国对义渠的大战之中,秦国若想自保尚且有余力,但又如何去阻止魏国吞灭义渠呢?
“仲兄,如今公父薨逝未久、秦国国内正是一片混乱之时,我们就算是有心援助义渠,可也是没有足够的力量啊。”
公子少官的提醒令嬴渠梁眉头就是一皱,一种无力感就这么涌上了他的心头。
缓缓从几案之后站起,一步步来到了殿门之前,望着外面浓重的夜幕,嬴渠梁的心绪在此刻颇有些复杂。
最终,一切的思绪都消散不见,留在嬴渠梁心中的只有一份坚定之色。
“就算是我秦国此刻没有足够的力量,也一定要竭尽全力阻止魏国,这不是我们能够选择的。”
双手在此刻紧紧地握成拳头,嬴渠梁猛然转身看向了身后,双眼之中一股不忍却是浮现而出。
“少官,仲兄有一件事情要交给你。”
听到嬴渠梁这句话,公子少官当即重重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仲兄,有什么事情你就直说了吧。”
……
义渠,雕阴城。
雕阴,作为义渠最东边的一座城,就坐落在勾画出了义渠、两国双方边境的洛水西岸。
说是一座城池,但是这座由黄土简单垒筑而成的建筑,更是一个勾连义渠与魏国双方的贸易节点。
往日义渠、魏国相安无事之际,总是会有两国各自的商贾前来此地。
魏国商贾所携带的魏国特产从这里卖向了义渠腹地,而义渠人所带来的风物也从这里流传往了魏国。
双方之间的商品交流,倒是形成了雕阴城内有些繁华的气象。
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繁华的气象因为一些不速之客的到来而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场大战之前的一触即发。
站在雕阴那称不上坚固只能说是简陋的土墙之上,被兽皮所覆盖的义渠士卒此刻正全神戒备,他们的灼灼目光此刻正注视着城外。
城外,与这些义渠士卒的简陋形成对比的,是一名名几乎武装到牙齿的魏军士卒。
阳光洒落在这些魏军士卒所穿戴的甲胄之上,更是散发着缕缕耀眼的光芒,令人一见就不禁心生敬畏。
由这些魏军士卒所形成的巨大方阵的中央,那一面高高飘扬的赤色旗帜之下,身为魏军主将的翟良此刻正一脸肃然地站在战车之上。
目光在远处的雕阴城上缓缓扫视,视野之中的一切就这么印刻在想到了这位沙场宿将的脑海之中。
恰在此时,一旁的副将在观察了一番对面之后,声音悄然在翟良的耳畔响起。
“将军,末将以为可以开战了。”
“嗯。”
轻轻点头之间,一抹肃杀之色出现在了翟良脸上,与此同时他的右手缓缓摸向了腰间的佩剑。
一道清脆的剑鸣之声在战场之上响起,然后翟良蕴含着几分杀意的命令声就这么响了起来。
“全军听令……”
“开战!”
一声令下,主将身后高台之上的大纛飞快挥动,将翟良的命令迅速传向全军各处。
“呜呜呜……”
嘹亮的号角声响起,为辽阔无垠的战场增添了一抹肃杀的苍凉感;
“咚咚咚……”
激昂的战鼓声敲响,在魏军士卒的胸中引动着阵阵杀敌报国的战意;
号角与战鼓交织的战场之上,此刻能够听清楚的人声只剩下了一种,那就是……
“杀杀杀……”
喊杀声此起彼伏地在魏军方阵之中响起,而在整个魏军方阵前部那一架架堪称庞然大物的攻城利器显得是那般地狰狞。
“投石车准备……”
命令声在耳畔响起,那些不知道训练了多久的魏军士卒们迅速开始按部就班地操作着一切。
很快伴随着一颗颗十数斤重的石弹被搬了上去,略显狰狞的投石车已然做好了发射的准备。
“放……”
又是一道命令声在耳畔响起,当数名魏军士卒拉动绳索,悬臂以极快的速度从最低达到了最高。
只听得石头划破空气的沉闷响声,一颗颗石弹犹如天外飞来的陨星一般,直直地向着对面的雕阴城砸了过去。
“砰砰砰……”
当石弹砸落在雕阴城头,一道道犹如山崩地裂一般的声响奏出了一曲别样的战歌。
这些石弹有的落在了坚守城头的义渠士卒之中,血肉模糊的场景之下响起的是一阵阵痛苦的哀号;
这些石弹有的直接砸在了那并不算坚固的黄土之上,沙砾与尘土飞扬之间雕阴城仿佛摇摇欲坠。
一波、两波、三波……
最终,在魏军投石车一轮又一轮地轰击之下,本就不算坚固的雕阴城城墙直接便是轰然倒塌了一段。
当看清巨响过后前方出现的那一段残骸,矗立在原地、时刻准备着进攻的一名名魏军士卒当即爆发出了无限高涨的士气。
“万胜!”
“万胜!”
“万胜!”
……
听着耳畔震耳欲聋的呐喊声,看着对面已然变成通途的阻碍,战车之上的副将显得是格外的激动。
“将军!”
望着明显是倒向自己一边的战局,此刻的主将翟良心中自然也是一阵欣喜。
花费了一些时间,短暂地平复了一下心中有些过激的情绪,翟良再次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全军听令……”
“进攻!”
与刚刚铺天盖地的喊杀声不同,此刻的魏军方阵之中虽然也有命令声不断回荡,但是总体上却是显得有些安静了。
魏军如同一只沉稳的捕猎者,安静却又缓缓地靠近自己的猎物,然后给予对方最为沉重的打击。
当赤色的魏军如同巨浪一般,冲破了城头之上义渠士卒设下的阻碍,这一场本不算对称的攻城战已然宣告了终结。
当一柄柄锋利的长剑刺入义渠士卒身上所覆盖的兽皮,这一座雕阴城便开始一寸一寸地落入了魏国手中。
最终,魏国的赤色军旗插在了雕阴的城头。
……
义渠,郁郅。
作为整个义渠部落的核心,义渠王庭所在的郁郅较之义渠其他地方却是更多了几分繁华。
在这里你可以看到来自义渠各地的商贾们,贩卖着自己所携带的当地特产;
在这里你可以看到那些穿戴着精美器物的义渠贵族们,肆意地享受着属于自己的权势;
在这里你可以看到拥有整个义渠部落最高权力的义渠王,向着他麾下的臣民们展现着他所具有的威严。
好酒、骏马、美人……
整个义渠部落最好的东西,你在这里都能够看见。
今日,义渠部落权力核心的王庭之中,却是迎来了一位身份特殊的客人。
当如今的义渠王义渠瀚在王帐之中与麾下的贵族们肆意地享受着美酒美食之时,一道年轻的身影却是进入大帐来到了义渠瀚的面前。
一阵耳语之后,义渠瀚的脸上一道惊愕之色浮现,“你说的可是真的?”
“儿臣不敢欺瞒父王,他确实是这么说的。”面对着义渠瀚双眼之中的审视目光,年轻人当即便是沉声应答道。
年轻人的声音落下之后,一阵沉思在胸中激荡,义渠瀚脸上的神色却也变得凝重了起来。
“把他带进来吧。”
“喏。”
对着义渠瀚带着深深的恭敬躬身一礼之后,年轻人当即向王帐入口走去。
“把人带进来。”
一句命令落下,一道身穿墨色服袍的年轻身影出现在了大帐之中。
“秦国公子少官,见过义渠王。”
……
第二百六十一章 少官入帐
当公子少官进入义渠王帐之后,映入他眼帘的乃是一位位神情各异的义渠贵族。
在这些人之中,有对他怒目相向、恨不得将他击杀当场的人,也有对他面带审视之色,似乎在好奇着他此番的来意。
对于这些义渠贵族此刻的神态,公子少官的心中并没有多少惊讶,脸上神情之中更是一脸的从容。
秦国与义渠之间的仇恨由来已久,秦厉共公之时秦国更是出兵攻占了义渠王庭。
面对他这个远道而来的秦国公子,这些人无论表现出多大仇视,都不会出乎他的预料。
只是当公子少官的视线从周围这些义渠贵族脸上扫过,落在坐于上首的义渠王义渠瀚脸上之时,对方的神情却是令他生出了几分错愕。
没有身旁那些义渠贵族所显露出的仇恨,反倒是一脸笑容地看着他,此刻义渠瀚表现得好像是家中长者那般和善。
只是出身秦国公族的公子少官很清楚,权力斗争的无声硝烟之下,掩藏着多少的血腥与杀戮。
能够从中脱颖而出的人,又怎么会像表面之上看起来那样的人畜无害呢?
望着义渠瀚双眼之中浮现的那一抹笑意,公子少官视线紧紧地注视着前方,心中更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在公子少官的目光注视之下,脸上始终保持着笑容的义渠瀚缓缓将手摸向了自己的腰间。
伴随着一道有些清脆的声音,一柄短剑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手中,在帐内火光的照耀之下这柄短剑的剑刃更是不断地闪烁着锋利的光芒。
也不去看面前的公子少官,义渠瀚就这么将自己另外一只手摸向了短剑,结着一层老茧的表皮在剑刃之上轻轻摩挲着。
“如果本王没有记错的话,我义渠与秦国之间可谓是仇深似海,这些年来双方更是屡屡发生冲突。”
“本王实在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有一位秦国公子会来到义渠王庭,站在本王的面前。”
声音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义渠瀚的头猛然抬起,如同利剑一般锐利的目光径直看向了面前的公子少官。
就在这一刻,对面的公子少官只觉得一股危险向自己袭来,仿佛下一刻他便会身首异处一般。
沉默在王帐之中持续了数息,当义渠瀚脸上的笑容再次浮现,周围似乎已经凝滞的气氛却是逐渐柔和了下来。
“不知少官公子远道而来,究竟所为何事?”
萦绕在周身的危险气息忽然之间消失,公子少官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便是一松。
还未等他粗粗地缓一口气,当义渠瀚的询问在耳畔响起,他连忙出声回答了起来。
“义渠王,实不相瞒此番少官来到义渠,乃是有一件事关义渠安危的大事要告知义渠王。”
“大胆……”
就在公子少官这话刚刚说完的时候,一旁的义渠贵族之中突然爆发出了一声怒吼。
其后只见一位身形魁梧的中年人站了出来,在帐内众人的齐齐注视之下来到了公子少官的面前。
“秦人恨不得我义渠全部死绝,有事关义渠安危的大事,你们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好心地来提醒我们呢?”
“依我来看,你这个秦国公子就是心怀狡诈,来我义渠有什么不轨的图谋。”
神情愤怒的对着公子少官说出了这一番话,这名义渠贵族的目光立即转了個方向。
“大王,秦人多是狡诈,不可以相信。”
“依我来看,不如直接将这个秦国公子拉下去杀了,用他的鲜血来祭拜我义渠的神灵。”
这名义渠贵族的提议说完,公子少官的脸色立刻便是阴沉了下去,而周围的义渠贵族们却是纷纷发表起了自己的意见。
“说的不错,秦人狡诈,不可轻信。”
“这秦国公子的身份倒也算尊贵,他的鲜血神灵一定会满意的。”
“对对对,杀了他,杀了他。”
……
“够了。”
就在义渠贵族们的议论就要充斥整个王帐的时候,来自上方的一声怒吼却是让一切安静了下来。
霎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地向上看去,落在了此刻坐在王位之上的义渠瀚。
“砰”的一声,手中短剑插在身前的小桌之上,义渠瀚缓缓地来到了公子少官的面前。
视线扫了一遍周围的义渠贵族,看着他们纷纷低头的模样,义渠瀚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
带着这一抹笑意看向公子少官,义渠瀚问道:“本王倒是有些好奇,少官公子要给本王带来些什么消息?”
公子少官听到义渠瀚这句,将头轻轻抬起,看向对方的目光之中努力地浮现出几分郑重。
“义渠王,据我秦国斥候所探听到的消息,魏国大军已然北上,他们的目标正是义渠。”
“哈哈哈……”
公子少官的话说完,迎接他的并不是义渠王的感谢,而只是对方那颇有些不以为然的大笑声。
义渠王的这阵笑声好像是开启了什么开关似的,下一刻整个王帐之中都洋溢着一股快乐的气氛。
笑声渐渐在义渠瀚口中停息,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名年轻秦国公子,双眼之中是说不尽的嘲讽之色。
“本王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
“我义渠与那魏国之间虽然有所龃龉,但是还到不了刀兵相向的地步,魏国又何必对我义渠大军压境。”
“不过本王倒是听说秦国和魏国之间屡屡开战,莫非公子此行是要挑拨我义渠与魏国开战?”
眼见义渠王并不信任自己,公子少官当即便要出声:“义渠王,我说的……”
“好了,不必再说了。”
没等公子少官把话说完,义渠瀚就直接出声打断了他,双眼之中的笑意一下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脸的冰冷。
“按我义渠之前的做法,本王是应该将你少官公子拉出去,以鲜血来祭拜我义渠的神灵。”
“只不过你们有句话说得好,两国交兵帛书,不斩来使。我义渠虽然只是蛮荒小国,却也愿意遵守这个礼仪。”
话落之后,义渠瀚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向着王帐帐帘处做了一个手势。
“少官公子,请吧。”
视线从脸上一路来到了对方的右手,公子少官知道义渠瀚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自己的。
其实公子少官心中也是不愿前来义渠的,只可惜秦国与义渠之间虽然昔日曾经是仇敌,但如今却是唇齿相依。
一旦义渠为魏国所击破,那么秦国必然会成为魏国的下一个目标。
怀着心中万分的不甘,怀着对于仲兄嬴渠梁的歉疚,公子少官再次看了义渠瀚一眼,然后缓缓转身向着帐帘处走去。
就在公子少官的脚步刚刚踏出几步的同时,一阵脚步声却是出现在了义渠王帐之外。
“报……”
焦急的禀报声与急促的脚步声一起出现在了义渠瀚和一干义渠贵族的面前,只见一名气喘吁吁的义渠士卒双手递上了一张羊皮。
“大王不好了,魏军从东方向我义渠发动攻势,如今雕阴已经落入了魏国手中。”
伴随着这道禀报声的响起,刚刚还是满脸笑容的义渠众人,现在只剩下了错愕与震惊。
正当义渠瀚伸出右手要去取过那张递到自己面前的羊皮,又是一道禀报声在他的耳畔浮现。
“报……”
“大王不好了,魏军从南方向我义渠发动进攻,如今云阳已经落入了魏国的手中。”
“什么!”
连续两道噩耗传来,此刻的义渠瀚已然不能控制自己心中的情绪,他有些疯狂地将两张羊皮抢了过来。
目光在羊皮之上飞快地扫视着,渐渐地怒火直接从胸膛涌上了大脑,盛怒之下的义渠瀚就这么将手中的羊皮撕成了两半。
“魏国!”
咬牙切齿之间,怒火自双眼之中喷薄而出,义渠瀚对于魏国只剩下了痛恨。
许久之后,义渠瀚或许是将怒火发泄了出来,又或者是将怒火压在了心底,他整个人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少官公子。”
叫住了此刻已然来到帐帘处的公子少官,义渠瀚怀着有些复杂的心情看向了他。
“本王想知道,义渠与秦国之间的仇怨根本化解不开,你又为什么要来提醒我义渠?”
面对着义渠瀚此刻的这个问题,公子少官的心情是有些无奈的。
魏国已然连续攻占了义渠的两座边境城邑,这个时候来问这种问题有什么意义吗?
不过思考了片刻之后,公子少官最终还是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义渠王可曾听说过一个故事,叫做唇亡齿寒。”
“唇亡齿寒。”听着公子少官说出的这个名字,义渠瀚不禁喃喃自语道。
……
义渠,栒城。
“杀……”
喊杀声在栒城的土墙外响起,只见无数名魏军士卒如同赤色的潮水一般涌入城中。
一杆杆长戟整齐地刺出又利落地收回,戟刃之上残留的是义渠士卒身体之中流淌着的血液;
一柄柄长剑轻松地划开了略显单薄的兽皮,倒在面前的是义渠士卒那年轻的生命。
在主将孙伯灵数年的淬炼之下,他手中的这柄利刃,今日终于展现出了属于自己的锋芒。
义渠士卒根本来不及组织起有效地防御,魏军齐整装备与军阵配合所形成的战斗力直接将他们打得是溃不成军。
撤退成为了义渠士卒的主要选择,进攻就是魏国大军此刻所要做的事情,战争的天平也在这一退一进之间发生着巨大的倾斜。
最终,当义渠士卒退无可退的时候,整个栒城就成为了魏国此战的战利品。
腥苦的气息在空气之中弥漫,流淌的血液与倒地的尸体随处可见,大战之后身为主将的孙伯灵登上了栒城的城头。
当一阵疾风袭来带起阵阵旗帜飘扬的声音,望着身旁取义渠旗帜而代之的赤色魏旗,孙伯灵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意。
“先灭义渠,再图秦国”这个战略是他五年之前向魏罃提出的,而这一规划如今正在一步步变成现实。
十日之前,他率领麾下的五万秦东军北上,用了六天时间拿下了秦国之前被义渠所攻占的云阳。
又花了四天的时间,他率领大军攻取了脚下的这一座栒城,那么下一步他所要做的就是……
思绪在脑海之中流转,目光看向西北方向,一抹锐利而又自信的光芒出现在了孙伯灵的脑海之中。
“启禀将军,我军已然彻底夺下了云阳城。”
“彩!”
听到身后传来的那一道禀报声,孙伯灵脸上喜色尽显,心中澎湃之际更是忍不住大声喝了一声彩。
转过身来,看向同样面露喜色的副将,孙伯灵大声命令道:“命人回报君上,我军十日之间已经顺利夺下了云阳、栒城。下一步我军将……”
说到这里的时候,孙伯灵的目光再次看向了西北方向,双眼之中尽是一片豪情。
“下一步我军将继续挥师北上,直抵义渠王庭所在的郁郅城下。”
孙伯灵的命令声在耳畔响起,令待命的副将脸上也是露出笑容,他当即便是躬身一礼,“喏。”
兴奋过后,孙伯灵脸上虽然依旧是露着几分笑意,但是内心已然渐渐平静。
双眼之中一道锋芒闪过,只听他继续下令道:“另外派人联系翟良将军,询问他所部河西军的具体动向。”
“遵令。”
干脆利落的应答在城头之上响起,很快这名副将的身影消失在了孙伯灵面前。
脚步轻移之间,孙伯灵的目光转向了北方,那里正是他即将兵锋所向的地方。
就在孙伯灵麾下的五万秦东军节节取胜的时候,翟良手中的六万河西大军的进展同样也是十分顺利。
从地图之上来看,这两支大军就犹如是插入义渠国土的两柄利剑,利剑的剑刃直直地朝着义渠的要害刺去。
而这个要害不是别处,正是义渠王庭所在的郁郅城。
……
“魏国,欺人太甚!”
愤怒的低吼声在王帐之中回响,作为义渠王的义渠瀚此刻已然能够感受到巨大的危险正在向自己一步步袭来。
就在他忙着调兵遣将的同时,魏国的兵锋可是丝毫没有迟疑,他仿佛已经能够聆听到兵器碰撞的声音在耳畔回荡。
大战,已然就在眼前。
……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两军对垒
义渠王义渠瀚的怒吼声在王帐之中激荡,立时点燃了周围一干义渠贵族胸中的勃勃战意。
下一刻,一名身披兽皮的年轻人挺身而立,却正是如今的义渠王子义渠苍。
双眼之中一抹坚定之色浮现,义渠苍朗声说道:“父王,我义渠与魏国之间往日并无冤仇,此番魏国大军压境实在是欺人太甚。”
“他魏国固然是如今天下之间的强国,可我义渠也不是可以轻易欺侮的。”
“我义渠苍,义渠国王子愿听父王调遣,用手中利刃向魏国宣誓我义渠的强大。”
义渠苍这慷慨激昂的话语在王帐之中落下,却是使得周围义渠贵族胸中的战火更加熊熊。
一名接着一名义渠贵族站了起来,他们面向前方王座之上的那道身影,求战之声可谓是此起彼落。
“愿听大王调遣。”
“大王,让我们用手中利刃,好好地教训那些欺辱我们义渠的魏人。”
“划开他们的喉咙,用他们的血肉来祭奠我义渠的神灵。”
……
耳畔不断响起一道道求战之声,义渠瀚却迟迟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只是在用那双冰冷的眼睛注视着前方。
片刻之后,当义渠瀚那高大的身影自王座之上站起,王帐之中立刻恢复了平静。
所有人的目光在这一刻都看向了义渠瀚,他们在期待着义渠王能够在此刻说些什么。
“我义渠的勇士们……”
义渠瀚的声音在王帐之中回荡,他的视线在脚步移动之间扫过了王帐之中的每一个人,最终落在了东南方向。
他的手臂在众人的见证之下缓缓抬起,手指就这么指向了前方,双眼之中更是一道寒光闪过。
“那里便是我义渠的敌人魏国所在的方向。”
“我义渠从来都没有与魏国为敌,但是仅仅一月之间我义渠大片疆土就这么落入了魏国的手中。”
“魏国,分明是要覆灭我义渠……”
声音在此刻戛然而止,义渠瀚的目光之中多了几分仇恨,他的视线再一次从周身扫过。
“我义渠的勇士们,魏国要覆灭我义渠,你们……”
“答应吗?”
义渠瀚咆哮的询问声响彻在了王帐之中的每一个人耳畔,经历了一番短暂的沉默之后,一道坚定的回应声出现了。
“不答应!”
“不答应!”
……
渐渐地齐齐的回应声凝聚成了沸腾的声浪,听着耳畔有些刺耳的声音,义渠瀚的嘴角却是勾起了几分弧度。
虽然大敌当前,但是众志成城,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右手从腰间拔出了锋利的短剑,剑刃在左手之上划出一道伤口,鲜血伴随着高举的左手不断涌出。
在鲜血的刺激之下,义渠瀚胸中的战意在此刻达到了顶点,“我义渠的勇士们,让我们如同数十年前那样,击败当面的强敌、踏上南下的征途。”
“到时候,魏国的土地、财富、女人,本王将和你们一同享用。”
“杀敌!”
“杀敌!”
“杀敌!”
……
郁郅城外五十里,魏军大营。
“唳!”
一道嘹亮的啼叫之声自高天响起,一支黑色的羽箭飞快划过天际。
振动自己强而有力的翅膀,翱翔在天际之上的苍鹰用着锐利的目光俯瞰大地,仿佛一位帝王在检视着自己的领土。
当一抹鲜艳的赤色出现在它的瞳孔之中,双翅在一瞬之间发力,它携带着无可匹敌的威势急速向下。
就在一场坠落的惨剧即将发生之际,这只苍鹰又猛然之间将自己的身体停住,稳稳地落在了那赤色的魏旗之上。
魏旗之下,一名名身披甲胄的魏军士卒执戟而立,他们同样锐利的目光顺着声音看了过来。
眼见此刻站在旗帜之上的只是只苍鹰,这些士卒们并没有过多的在意,只是将警戒的目光看向了一旁。
“砰砰砰……”
忽然之间,激昂的战鼓声在大营之中响起,苍鹰锐利的目光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随后的一段时间之中,它看到了一名名魏军将领陆续进入到了一座大帐之中。
“翟良将军,孙伯灵将军到……”
大帐之外,洪亮的报号声响起,立刻便让帐内等候的一干魏军将领们振作起了精神。
其后,在一抹抹肃然目光的齐齐注视之下,翟良、孙伯灵这两位分别统率河西军、秦东军的主将大踏步地迈入了大帐之中。
一老一少两道身影自大帐两边列队的将领面前缓缓走过,映入他们眼帘的却是一张张充满严肃的脸庞。
最终,当脚步走过这些魏军将领,两人却是不约而同地在最后一步停了下来。
看着视野之中那张沉稳的面容,作为一個初次领兵征战的新人,孙伯灵率先开口了。
“翟良将军是沙场宿将,更是我的前辈。”
“数十年来,将军率领大军镇守西河,护卫我河西之地不失,可谓是有大功于我魏国。”
“伯灵此番初掌兵权,对于军中之事依旧有些陌生,今后还要向翟良将军多多请教。”
一口气将自己胸中的话语说完之后,孙伯灵直接迎上了翟良看向自己的视线。
“伯灵以为此番大战的主将,理当由翟良将军担当。”
“伯灵将军此言差矣。”
对于孙伯灵推举自己担当主将的话语,翟良显得并不在意,他看向自己面前这名年轻人的目光之中充满了欣赏之色。
“翟良在年龄之上确实是长伯灵将军不少,但是这军略之上的才能自认却是不如将军的。”
“若非伯灵将军向君上献上义渠方略,我军又如何能够抵达这郁郅城下。”
“昔日吴子助鲁破齐之时,同样是初上战场。伯灵将军在军略之上的才能不弱于吴子,如何不能够率领我军取胜?”
朗声说完此番话语,翟良向着孙伯灵就做了一个军礼,“末将翟良,请伯灵将军担当主将。”
“请伯灵将军担当主将。”
翟良的话语声刚刚落下,一阵齐齐的请求之声自右边的队伍响起,那正是翟良麾下的河西军将领。
“请将军担当主将。”
河西军的声音还未落下,对面的一干魏军将领又齐齐呐喊道,这些乃是孙伯灵麾下的秦东军。
视线自身旁的翟良而起,从河西军扫到了秦东军,最终又回到了翟良的身上。
双眼之中一道坚定闪过,孙伯灵当即向前一步,来到了主将之位前转身面向众将。
“承蒙翟良将军与诸位将军信任,让伯灵担当此次大战的主将。”
“伯灵在此立誓竭尽全力、率领大军将士赢取此番大战的胜利。”
“不灭义渠,绝不回还。”
“不灭义渠,绝不回还。”
……
伴随着孙伯灵的高吼,呐喊声在大帐之中一直持续了许久,直到他用眼神示意诸将才缓缓停止。
等到周围一切安静下来,孙伯灵的视线落在了前方一人身上,“斥候营主将何在?”
“末将在。”
望着面前站出来的那道身影,孙伯灵沉声问道:“这些日子以来我军陆续向郁郅方向派出了大批精锐斥候,具体情况如何?”
斥候营主将面对孙伯灵的询问,当即微微躬身应答道:“启禀将军,自我大军攻打义渠以来,义渠王庭就一直在调集兵力。”
“据前线斥候所探查的消息来看,如今郁郅城内兵力大约在八万,他们之中的大部分都是骑兵。”
听到斥候营主将所禀报的消息,孙伯灵轻轻点了点头。
义渠原是生活在关中之地,其祖先大多以耕种狩猎为生。
其后因为秦国的逐渐强盛,义渠被从关中向北驱赶,由此逐渐适应了草原游牧的生存方式。
广阔的草场为义渠养育了一匹匹健壮的骏马,马背上的生活使得义渠人逐渐成为了天生的骑兵。
当面来去如风的八万义渠骑兵,便是此番秦国所要面对的大敌。
思绪在胸中回荡,沉默在大帐之中蔓延,直到孙伯灵猛然抬起头来,双眼之中生出无限的肃杀之意。
“众将何在?”
“末将在。”
孙伯灵的一声令下,包括翟良在内的一干魏军将领齐齐回应,一个个军礼出现在了大帐之中。
望着面前这些久经战阵、训练有素的将领,孙伯灵轻轻地点了点头,双眼之中一道满意之色浮现。
“传莪将令,此番大战长戟在前、弓弩居中、远程器械在后,以严整方阵迎击义渠骑兵。”
“剑盾步兵居于方阵侧翼,战车部队列阵于方阵之间,随时准备策应。”
“此战全军务必做到闻鼓而动、令行禁止,不得有误。”
就在孙伯灵这一系列命令下达完毕之后,一干魏军将领们当即便是齐齐躬身一礼。
“末将等遵令。”
只是就在众人接受命令的声音落下之际,一道有些不和谐的声音在众人耳畔这么响了起来。
“启禀将军,不知末将麾下的八千骑兵应当身处什么方位?”
看着这名站出来的身影,孙伯灵脸上一阵笑容忽然浮现,“骑兵暂时待命,我自有安排。”
“末将遵令。”
……
“呜呜呜……”
号角声在草原之上响起,为这片苍茫的大地增添了一抹大战来临时的肃杀。
“唏律律……”
战马似乎感受到了这股危险的气息,焦躁不安地迈动着自己的四蹄。
义渠骑兵所组成的队列之中,望着自己身旁焦躁不安的那匹年轻的战马,以及马背之上那道一样年轻的身影,义渠王义渠瀚脸上浮现了一抹追忆。
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样的年轻的,也是因为即将爆发的大战而焦躁不安。
没有再去看正在努力安抚着自己麾下战马的儿子,义渠瀚的目光遥遥地看向了前方,一抹凝重出现在了他的双眼之中。
因为与秦国之间几乎不可调和的仇恨,对于秦军义渠瀚可谓是十分了解。
将对面的那支队伍映入眼帘,义渠瀚的心中不由生出了一阵警惕,他清晰地感知到这是一支完全不同于秦军的军队。
秦军之中不是每个人都能够穿上坚固的铠甲,而对面的魏军几乎可以说是武装到了牙齿;
秦军在迎击义渠之时常常都是以轻骑与步卒配合正面对攻,而对面的魏军排列的方阵是那般齐整肃然;
秦军就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它的猛烈;魏军就像是沉重的高山,寂静之中所散发出的却是巨大的压力。
这是一支精锐之师,这是一个不好对付的可怕敌人,这是义渠瀚心中生出的念头。
“唏律律……”
身下战马似乎感受到自己主人的焦躁,嘹亮的嘶鸣声顿时响了起了,将义渠瀚从凝重的思绪之中拉了出来。
再次看了一眼前方的那支赤色军团,义渠瀚的双眼之中流露出了一阵恶狠狠的神情。
右手缓缓摸向了自己腰间的短剑,下一刻锋利的剑刃在阳光的照射之下闪烁出了缕缕寒光。..
义渠瀚知道自己应该要下令了,然后只听得一道洪亮的咆哮声出现在了义渠骑兵之间。
“杀!”
喊杀声伴随着哒哒马蹄之声响起,万马奔腾的景象在此刻的草原之上化为了现实。
无数匹战马汇聚成为了一道洪流,向着对面的魏军方阵滚滚而去。
“咚咚咚……”
对面的义渠骑兵席卷而来之际,激昂的战鼓声出现在了魏军的方阵之中。
“放……”
“放……”
“放……”
……
咆哮的命令声下,一颗颗十数斤重的石弹与一杆杆数丈长的弩箭携带着无可匹敌的威势,在一阵阵破空声中向着迎面而来的义渠骑兵就这么飞射了过去。
一颗颗石弹犹如天外的流星,砸落在了义渠骑兵的身上,顿时之间人连带着身下的战马直接被砸得是血肉模糊;
一杆杆弩箭跨越了双方之间的距离,径直地射中了疾驰中的义渠骑兵,立时之间一串串人数不一的人串出现在了战场之上;
位于魏军后方的投石车与床弩,在双方还没有接战之际,在魏军的前方铸造出了一道无形的防线。
虽然因为义渠骑兵的高机动性,这些威力强大的战争巨兽并不能每次都命中,但是一旦被它们撞上,那就是一个个凄惨无比的死状。
“全军散开,加快速度……”
“冲杀!”
“杀!”
……
第二百六十三章 义渠遁逃
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
冒着投石车与床弩所构筑成的第一道防线,义渠骑兵们保持着松散的队形,向着魏军方阵冲击而去。
锐利的目光注视着对面正在急速接近的义渠骑兵,下一刻魏军中军震耳欲聋的鼓点声突然响了起来。
一边聆听着耳畔不断回荡的鼓点声,一边手中不停地动作,一名伍长向着自己麾下五名士卒发出了短促的命令。
“弓弩手,准备……”
来自自己伍长的一声令下,这些饱经训练的魏军弓弩手很快便行动了起来。
张弓、搭箭,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之后,一杆锋利的羽箭直接锁定了对面正在快速接近的义渠骑兵们。
“放!”
洪亮的命令声在五人之间响起,如同鹰隼一般的目光扫过了自己的目标,然后只听得一阵弓弦的震荡声。
作为此次魏军所射出的无数支羽箭之一,这支羽箭很快便穿越了双方之间的距离,直直地射中了对面的目标。
身下的马蹄有节奏地响起,对面的敌人正在快速接近着,仿佛下一刻这名义渠骑兵就能够冲入魏军的方阵。
短剑挥舞之下流淌着的一定是魏军士卒的鲜血,马蹄过后倒下的一定会是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只是正在这名义渠骑兵畅想着未来的美好之际,凌空声在他的耳畔响了起了。
入眼所及,无数支羽箭与弩箭所形成的箭幕,直接向着他们激射而来。
身体微微向下,右手熟练地牵住战马的缰绳,这名义渠士卒在本能的驱使之下想要躲避掉这些羽箭。
忽然之间,一阵剧烈的疼痛出现在了他的咽喉,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叫喊身体就不受控制的摔落了下去。
往日健壮有力的战马是义渠士卒最好的伙伴,而如今那坚实的四蹄却是死亡的号角。
战马毫不犹豫地踏过了自己伙伴的尸体,义渠士卒过境之后留下的只有一团团的血肉模糊。
刚刚的这一幕无数次地在战场之上重复,魏军的第一波箭矢给予了义渠骑兵最狠厉的打击。
只不过义渠骑兵却也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阵形更为分散的同时,这些人抄起了自己手中的弓箭。
双手紧紧地握住弓箭,双腿紧紧地夹住身下战马的腹部,由兽骨做成的箭头直接瞄准了对面。
“反击!”
“反击!”
反击的身影在义渠骑兵的阵形之中不断响起,无数支有些简陋却依旧致命的箭矢们向着对面抛射而去。
义渠骑兵的箭矢很快便落在了魏军方阵的上方,但是迎接他的却不是一道道惊恐的神情。
“举盾,防御……”
在来自军官的命令之下,位于魏军队伍前方的一些士卒举起了手中的圆盾,下一刻沉闷的声音在魏军方阵的上方响了起来。
虽然有些箭矢穿过了魏军构筑的圆盾防线,一些魏军士卒也因为中箭而倒地,但是魏军所遭受的伤亡却并没有义渠那般巨大。
这一次,魏军弓弩与义渠骑射的对决,显然是魏军一方占据了上方。
战马在义渠骑兵的驱使之下不断向前,双方之间的距离也在一点一点地缩小。
又经过了几轮双方之间的弓箭较量之后,义渠骑兵最终来到了魏军方阵的前方。
“咚咚咚……”
激昂的战鼓声再次出现在魏国的中军,得到命令的魏军前军脸色肃然。
“砰砰砰……”
一阵接着一阵重物砸在地面的声音,站在方阵最前方的魏军士卒将一面面沉重的大橹砸落在了地面之上,构筑起了一道坚固的防线。
最为坚固的盾准备好了的同时,一支支长戟直直地刺向了前方,阳光照射之下闪烁出的却是无匹的锋芒。
因为对于魏国这个对手的不熟悉,所以义渠此刻运用的却是针对秦国军队的手段。
他们相信当战马的四蹄踏入对方的方阵,就算是最为坚固的防线也会因为恐惧而遭受着重创。
只是接下来的一切只证明了一件事情,魏国靠着自己强大的武力和精良的装备,给眼前那些义渠骑兵们表演了一场不对称的屠杀。
用轻骑兵去冲击对面阵形严整的方阵,那最终的结果一定会是以己方的重创而告终。
当高速奔驰的骑兵携带着巨大的力量冲入魏军方阵之时,魏军前军手中的长戟直接刺入了迎面撞来的血肉之中。
鲜血在大地之上流淌,哀嚎声在两军相接之处回荡,分布在魏军方阵前部的长戟兵们顺利地完成了主将孙伯灵交给他们的任务。
虽然再坚固的防线也会出现震荡,但是魏军长戟兵所形成的长城阻住了前冲的义渠骑兵。
骑兵一旦失去自己的速度,那么他们就丧失了他们最为锋利的武器。
当前方的同袍一个接着一個倒下,当后方的义渠骑兵没有能够发挥自己的优势,混乱在义渠骑兵这支并不算是令行禁止的军队之中发生了。
这个时候死亡的威胁甚至不是来自对面的魏军方阵,而是来自自己身旁的同袍,战马的四蹄迈动之下不知道存在着多少己方的生命。
眼见着自己一方逐渐陷入了混乱之中,义渠王义渠瀚可以说是1焦急不已,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士卒倒在自己的面前。
恰在此时,隆隆的战鼓声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耳畔,令他的心情越发地恶劣了起来。
入眼所及原本抵挡着义渠骑兵从侧翼展开攻势的魏军剑盾兵们,开始按照刚刚鼓点敲响的命令,犹如两个巨大的钳子一般向着正面的义渠骑兵主力发动了攻势。
虽然剑盾步兵对骑兵的效果没有长戟兵来的那样克制,但是超越当面之敌的数量却是足以弥补这一切。
长剑与大盾挥舞之间,义渠骑兵的空间被不断地压缩,前部与后军之间也开始出现了间隙。
位于义渠中军的义渠瀚看着视野之中逐渐合围的两只巨钳,双眼之中爆发出了无限的愤怒。
手中长剑指向前方,看着那些与自己逐渐分离的麾下士卒,义渠瀚本能地就想去援救。
“我义渠的勇士们,随本王……”
义渠瀚的声音刚刚响起,身旁一条手臂却是忽然拦住了他,映入义渠瀚眼帘的是儿子义渠苍略显焦急的目光。
“父王,不能再冲了,这一战显然是中了魏人狡猾的圈套,他们与我们所遭遇的秦军完全不一样。”
“如果再这么持续下去,魏军会一点点地吃下我们士卒,最终将我们完全消耗在这里。”
“到了那个时候,我义渠就算是有心,却也是没有了抵抗魏军的力量。”
义渠苍的话语让身为义渠王的义渠瀚渐渐冷静了下来,愤怒的神情被取而代之,一抹阴沉出现在了他双眼之中。
“那么你又有什么好想法?”
目光转向了前方正在和魏军交战的义渠骑兵,冷冷的声音在义渠王的耳畔响起。
“既然无法去救,那么就应当果断舍弃。”
义渠苍的声音落下之后,义渠瀚脸上的神情更加阴沉了几分,咬牙切齿之间仿佛是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
“我们走。”
几乎没有半点的犹豫,义渠瀚拨马向着另外一个方向驰骋而去,很明显他已经抛弃了忠于他的义渠骑兵们。
眼见着义渠瀚作出了选择,那些巨大还没有能够与魏军交战的义渠骑兵们果断跟了上去。
于是,战场之上发生了一个景象,正当义渠前军的骑兵们与逐渐包围上来的魏军死死鏖战之际,来自后方的援军却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他们。
魏军的两道巨钳最终合拢,大约有一万名义渠骑兵被包围在了魏军所设置的包围圈中。
看着前方那些毫不犹豫地便离开的义渠骑兵,站在中军战车之上的翟良立刻便是看向了一旁的孙伯灵。
“伯灵将军,义渠主力遁逃了,还请给我一支军马,我去追上他们。”
“不必。”同样将面前的一切收入眼底,孙伯灵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很清楚要和来去如风的义渠骑兵比拼速度,身穿着轻甲的秦军都无法做到,更何况是自己麾下这支武装到牙齿的步卒呢?
凭借着自己的高机动力,来去如风的骑兵在草原之上很难被全歼,而要想击败骑兵所能依靠的就是比他更为强大的骑兵。
目光从远处转向方阵之前,望着那些被包围的义渠骑兵,孙伯灵的双眼之中一道寒光闪过。
“传本将令,全歼当面之敌,然后兵发郁郅。”
“遵令。”
孙伯灵的一声令下,战鼓声再次敲响,这次发出的是总攻的命令。
伴随着一名名义渠骑兵倒在地面之上,包围圈被一点点地缩小;
伴随着当啷一声金属落在地面之上的声音,这场发生在义渠王庭之外的大战宣告了终结。
携大胜之威,孙伯灵率领着麾下的大军急攻郁郅城,这座义渠王庭在数十年后最终落在了魏国手中。
登上郁郅那有些斑驳的城墙,孙伯灵的目光一阵精芒浮现,他的视线就这么看向了西北方向。
仿佛是在期待着什么?
……
夜晚,郁郅城西北五十里处,一座简易的营寨之中一名名义渠骑兵无力地瘫倒原地。
原本他们面对南方的秦军之时,虽然说是不至于大胜,却也可以打一个有来有回。
今日面对着魏国所构筑的坚固防线,没有探明敌情的他们一股脑地便撞了上去,最终的结果自然是以头破血流而告终。
没有了往日抢掠秦国之后的丰收,有的只是战败之后的士气低落,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位于营寨之中那个亮着灯火的王帐。
大战之后的王帐显然没有之前那般的万众一心,失败所催生出的除了低落的士气,还有对于旁人的不满。
视线依旧如同从前那般扫过前方,只是往日里身为义渠王的权威,这个时候却是没有得到全体的回应。
一丝阴沉出现在了义渠瀚的眼中,淡淡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对于今日这场战争,你们都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不就是因为魏人过于奸诈,我军踏入了他们的陷阱而损失惨重。”
几乎就是在义渠瀚说完话语的同时,站在他身旁的王子义渠苍却是连忙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很明显义渠苍的这一段话语,既是代表了他自己,同样也代表了他的父亲义渠王的态度。
或许是被义渠王的威势所胁迫,接下来站出来的义渠贵族都表示了赞同。
只不过事情并没有如同义渠瀚预想的那样发展,在接连几个人表示了赞同之后,有人却是发出了并不太和谐的声音。
“在我看来,此次战败不仅仅是魏军太过强大,我们内部同样存在着问题。”
这一句话落下的一瞬之间,王帐之中立刻便是一阵寂静,所有人的目光几乎在同时看向了这名站出来的人。
“姜源,你放肆。”
怒吼声在王帐之中响了起来,发出这道声音的不是别人,正是义渠苍。
“我放肆,那么是谁在战场之上临战脱逃,将我大批的义渠勇士丢给魏人。”
当这句话响起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个方向,落在了坐在王位之上的义渠瀚身上。
很明显身为姜氏族长的姜源,已然不再说什么虚头巴脑的东西,而是直接将矛头对准了上方的义渠瀚。
其实在此次大战之中,姜源所率领的姜氏部族,力量根本没有遭到重创。
按照道理来说,第一个站出来表达不满的也不应该是他,但是姜源就是看不上义渠瀚临战脱逃的行为。
当然这份看不上之中是否有什么别样的心思,那就不是旁人可以看到的了。
“姜源,你这是要反叛吗?”
“想反叛又如何?”
冷冷地看着询问自己的义渠瀚,只听姜源有些蔑视地说道:“我义渠的王者必须是最强大的勇士担当,你义渠瀚今日就是一个懦夫,又有什么资格来领导我义渠?”
“好啊,这是将真心话说出来吧。”
双眼之中一道锋芒闪过,就听义渠瀚厉声说道:“来人啊。”
“你义渠瀚有准备,难道我就没有,姜氏勇士何在?”
……
第二百六十四章 骑兵来袭
冲突,往往只需要一句话语,也有可能只是一个眼神。
当姜氏族长姜源率先站出来反对义渠王义渠瀚,当越来越多的义渠贵族表现出了自己胸中的不满,一场冲突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不知是哪一方率先挥出了那一剑,当尸体倒在血泊之中的那一刻,双方之间的矛盾已然是不可调和。
接下来,由原本应该是无可冒犯的义渠王帐开始,战斗在双方之间爆发了。
这些白日里还在并肩作战的同袍,此刻已然变成了敌人,他们毫不留情地将自己手中的短剑向前方挥去。
当锋利的剑刃刺破血肉,痛苦的哀嚎声随即响起,再之后便是地面之上多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鲜血的刺激点燃了每一名义渠士卒心中的凶狠,他们不知疲倦地挥舞着手中的利刃,冷血地击杀着自己身前的每一个敌人。
将一切的混乱都看在眼中,眼睁睁地注视着一名名义渠士卒的倒下,姜源身旁的一個年轻人脸上显露出了几分焦急的神情。
“父亲,我们此刻对大王发动反叛,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
“我军刚刚经历了一场战败,魏人的大军还在郁郅城内虎视眈眈,两败俱伤之下受损的不还是我义渠的实力吗?”
“哼,大王,他义渠瀚又算什么大王?”
一句冷哼从姜源的口中吐出,他那如同苍狼一般凶狠的目光冷冷地扫过了前方。
“若不是他临战脱逃,我一万义渠勇士又怎么可能白白死在战场之上。”
“从他选择带领大军抛弃麾下将士逃遁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失去了成为义渠王的资格。”
“再者说了,因为白日的战败,义渠瀚的威信已然衰落到了谷底,眼下正是我们最好的时机。”
“凭什么义渠王只能是他们义渠氏一脉,我姜氏又如何不能坐上那个宝座?”
话说到这里,姜源看向前方的目光之中更多了几分寒芒,他的右手也是缓缓摸向了腰间的短剑。
锋利的剑刃出鞘之时,一道清脆的剑鸣之声响起,只见姜源用剑刃向着麾下的士卒指引了前进的方向。
“勇士们,杀……”
“杀……”
喊杀声在队伍之中响起,更加激发了姜氏一方士卒胸中的战意。
他们挥舞着手中的短剑,如同潮水一般向着对面义渠氏士卒冲了过去,猛烈的浪头强劲而有力地拍击着前方的堤岸。
眼见着己方的防线在姜氏士卒的冲击之下,隐隐显出了几分不支的模样,年轻的义渠王子义渠苍脸上立刻露出了几分焦急。
“父王,叛军势大,我军好像有些抵挡不住啊。”
“慌什么!”
一声厉喝自义渠瀚的口中吐出,这位义渠的王者看着自己的儿子,双眼之中满是严肃。
父子之间用眼神对视了许久,义渠瀚才渐渐将目光移开,移向了前方那正在一步步逼近的姜氏士卒。
“这么多年来,本王倒是小看姜源了,没想到他手中竟然会有如此雄厚的实力。”
“不过这样也好,与其之后再让他逐渐壮大,倒不如趁这个时候便了结了他。”
“敢与我义渠氏争锋,不知道他姜氏有没有这个实力?”
右手从腰间拔出佩剑,义渠瀚长剑指天,向着麾下的士卒下达了命令。
“传本王之命,全军压上击破叛军。待大胜之后,叛军所拥有的财富、牛羊、草场,本王愿与诸位勇士共享。”
“遵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句话确实是历经考验而不破的真理。
在义渠瀚丰厚赏赐的诱惑之下,义渠氏一方的士卒士气立刻便是高涨了起来。
此刻的战场之上,双方之间明显处于拉锯战,看不出有谁占据着优势也看不到有谁落在了下风。
就在义渠营寨之内,义渠氏与姜氏双方大打出手的时候,却是有一支军队悄然来到了他们附近。
“将军,义渠大营突然喊杀声震天,似乎是发生了内乱。”
听着耳畔副将的禀报声,看着面前火光冲天的场面,这名身穿赤色轻甲的将军轻轻地点了点头。
从身上所穿的铠甲颜色之上,这支军队的身份已然是清楚不过,没错这就是白日里没有参与到大战之中的那一万魏国骑兵。
在主将孙伯灵的命令之下,这支魏国骑兵在大战开启之前,便已经来到了郁郅城以西待命。
等收获义渠大军战败并在郁郅城西五十里的地方扎营,这支骑兵立刻便快速奔驰到了距离大营十里处,并趁着夜色的掩护悄悄来到了大营附近。
原本主将孙伯灵的命令给这支魏军骑兵的命令,是依靠突袭给予义渠大军以威慑,并由此扩大魏军依靠着胜利所获得的优势。
只是在看到了眼前一片混乱的场景之后,作为魏军骑兵主将的想法却是忽然一变。
“真是天助我魏国!”
脸上畅快的笑容一闪而逝,右手拔出了腰间的长剑,一道锋芒自双眼之中爆发而出。
“传我将令,骑兵分成两队,由东、北两个方向对义渠大营发动突袭。”
“记住敌军数量远胜于我军,我们要做的只是尽可能地扩大混乱,不可恋战。”
话落,这名魏军骑兵主将举起了手中的长剑,当即就向着不远处的义渠大营冲了过去。
“杀……”
在喊杀声的指引之下,原本聚在一处的骑兵队伍被分成了两支队伍,犹如两柄利刃一般杀入义渠大营的防线。
正在全神贯注进行着内战的义渠士卒哪里会想到,自己的身后会突然出现一支是敌非友的军队。
弓弦的一声声振动之下,无数支羽箭抛射而出,猝不及防的义渠士卒几乎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死在了来自身后的箭矢之下。
遭受到来自前方、后部的夹击,无论是义渠氏一方的士卒,还是姜氏一方的士卒都仿佛遭遇了雷击一般,不知所措成为了义渠士卒之中的主流。
伴随着魏军骑兵的攻势越来越深入,甚至已然有撕裂两军防线的趋势,不知道是谁喊了第一句,溃逃不可避免地在大营之中发生了。
兵败如山倒,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看着视野之中犹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溃逃的族人,望着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倒在魏军长剑之下的士卒,义渠苍的双眼之中已然只剩下了绝望。
“天不佑我义渠,天不佑我义渠啊!”
正在义渠苍的心中悲叹之际,一只右手却是直接搭上了他的手臂,下一刻映入他眼帘的不是他的父王义渠瀚又是何人。
“父王……”
“如今情势不利于我方,眼下能够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尽快逃离此地。”
话落之间,翻身跃上身旁的战马,眼见着儿子义渠苍也已经上马之后,义渠瀚再次回头看了一眼。
望着那些依旧在大营之中肆虐的赤色魏军,义渠瀚的双眼之中一道狠厉之色闪过,然后他的右手死死握住了身下战马的缰绳。
“我们走……”
一声令下这位义渠王再次毫不留情地抛下了自己的士卒,只率领着近两万名骑兵继续向西遁逃而去。
而在义渠瀚一方退出了战场之后,魏军也并没有过于恋战,再次冲杀了一阵之后便很快退出了战场。
至于先与义渠氏一方交战,又被魏军背后突袭的姜氏一族,此战同样是遭遇到了重创。
眼见着自己的两个敌人相继退出了战场之后,姜氏族长姜源在吞下了损失大半的苦果之后,率领着族人以及追随部族一万余人向着北方而去。
这一战对于义渠一方损失是惨痛的,先经内乱又遇突袭,三万名士卒或是死在了战场之上,或是向着四面八方溃逃而去。
这一战对于魏国一方战果是辉煌的,靠着义渠内部的矛盾,魏国骑兵突如其来的攻势给予敌人以重创。
可以说,此次内部混战加魏军夜袭之后,双方战争的天平已然逐渐倾斜向了魏国一方。
……
魏国,郁郅城。
当第一缕晨曦洒落大地的时候,刚刚取得一场大胜的魏军骑兵,已然回到了此刻已然落入魏国之手的郁郅城。
就在骑兵主将命令麾下骑兵各自回营,自己也准备好好休息一番的时候,一道命令却是出现在了他的耳畔。
“魏将军,主将命你立刻前去见他,不得有误。”
“遵令。”
虽然经过了一夜的战斗与长途奔袭,此刻骑兵主将的精神有些不太好,但是军令如山他只能选择遵守。
就这样,在一名魏军亲卫的带领之下,骑兵主将迈着脚步来到了一座大帐之前。
令骑兵主将没有想到的是,大帐之外此刻已然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等着他。
“末将魏卬,参见翟良将军。”
翟良并没有用任何的话语来回应魏卬的话语,迎接魏卬的却是翟良的一记有力的拳头。
沉闷的一记响声过后,翟良此刻的脸上已然满是笑容,“好小子,干得不错,我都听说了。”
“在你的指挥之下,仅仅用一万骑兵就给予了义渠大军以重创,一次夜袭就让义渠损失了数万人。”
“彩!”
面对着翟良对于自己的喝彩,魏卬的脸上虽然露出了一丝笑容,但是并没有显露出半分自得。
“这一切不只是我的功劳。”
“若非义渠内乱,我军哪里会有那般绝佳的机会;若是没有麾下将士用命,又哪里会取得如此辉煌的战绩。”
眼见魏卬并没有因为大战的胜利而露出任何的骄傲神情,翟良看向他的目光之中更是生出了几分欣喜。
“不错不错,胜利了却不骄傲。假以时日,昔日的公子卬必然会成为统御一方的大将。”
说到了这里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大帐,翟良作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走,快入帐吧,伯灵将军可是等候你许久了。”
“喏。”
等到两人脚步一前一后迈入大帐,孙伯灵的身影第一时间便映入了两人眼中。
只见此刻的孙伯灵正站在一张地图面前,右手食指更是在地图之上不断地勾画着。
两人来到孙伯灵的身后,齐齐地躬身一礼道:“末将翟良(魏卬),参见主将。”
“翟良将军不必多礼,快快起来。”
快步上前亲身扶起了翟良之后,孙伯灵的脚步来到了魏卬的前方,当两人目光相对之间,对方的笑容却是映入了魏卬的眼中。
“魏卬将军,做的不错。”
“你的功劳本将一定会如实记录送抵安邑,相信君上看到之后一定会很开心的。”
“若是没有主将筹谋妥当,末将哪里会有如此之功。”
脸上的笑容很快便消失不见,孙伯灵的目光转向了身后的地图,“此事暂且不谈了,翟良将军、魏卬将军你们来看。”
来到地图之前,孙伯灵的手指首先落在了郁郅城东南,“昨日郁郅城外一战,我军总计消灭了义渠军队一万余人。”
说完之后,孙伯灵手指向西而去落在了郁郅城西五十里处,“昨夜一场激战,虽然详细战果还未出现,但是据斥候所探听到的消息来看,义渠人的损失应该在三万人左右。”
“如今原本的义渠大军已然分成了两个部分,义渠王所部已然向着西部逃窜而去,另外一部分则是向北而去。”
“根据前线斥候所探听到的消息来看,北部的那一支义渠残兵实力弱小一些。”
“本将准备率领大军主力先行歼灭这一支残兵,然后再挥师西进,集全力攻打义渠王所部。”
“不知两位将军以为如何?”
“先易而后难,末将以为主将此策甚为妥当。”魏卬对于孙伯灵表达了自己赞同。
“末将也以为主将此策是老成持重,只是……”
眼见翟良话语之中存在着疑虑,孙伯灵当即出声问道:“有什么话,翟良将军不妨直说。”
“将军,义渠以西乃是乌氏国等部落方国所在,末将担心义渠王所部逃向西方会与这些方国合流共抗我大军。”
听到翟良话语之中的这份担忧,孙伯灵脸上却是并没有显出忧虑,反倒是浮现了一缕笑容。
“传我将令,凡是与义渠王合流之人,便是我魏国的敌人。”
……
第二百六十五章 追击残敌
“君上,君上,君上……”
一阵带着几分兴奋的呼喊声在魏国安邑的宫室之间响起,随后只见魏相公孙颀迈着匆匆的脚步来到了一座宫殿之前。
可是还未等公孙颀继续向前,从殿内走出的一名容貌清丽的女子却是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见到这人出现,公孙颀不敢有半点怠慢,当即缓步向前躬身一礼道:“臣公孙颀,拜见夫人。”
“相国不必多礼,快快起来吧。”
那张美丽的容颜之间一缕如同春风一般的笑容浮现,看着面前的公孙颀作为魏侯夫人的赵依轻声说道:“相国匆匆而来想必是有要事禀报君上,那么我便先走一步了。”
“臣恭送夫人。”听罢这话,公孙颀当即又是躬身一礼。
就这样,魏侯夫人赵依领着几名随身侍女缓缓离开了大殿,而公孙颀则是在一名宫人的带领之下走入了大殿之中。
“臣公孙颀,拜见君上。”
当公孙颀来到了自己的身前,刚刚吃完一碗由赵依亲手烹煮的肉羹的魏罃连忙从君位之上站起身来。
“相国不必多礼。”
等到伸出双臂将公孙颀扶起,视线打量着对方双眼之中的那一抹兴奋之色,魏罃的嘴角也是勾勒出了一缕笑容。
“若是寡人没有猜错的话,相国今日入宫定然是为寡人带来捷报的吧?”
“君上英明,正是如此。”
公孙颀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只见他转身快步来到了悬挂在大殿一边的一张巨大地图面前。
“君上,自我军开启对于义渠的攻势以来,进展可谓是一切顺利。”
“短短半月之间,翟良所率领的六万河西军已经按照之前的部署,夺取了义渠东部的重要城邑雕阴。”
“孙伯灵所率领的五万河西军表现也是同样不俗,连续攻占了云阳、栒等义渠的大片领土。”
顺着公孙颀手指在地图之上的移动,翟良、孙伯灵两部的进攻轨迹在魏罃面前无比清晰地展现了出来。
看着如同战前所规划一般顺利的战局,魏罃嘴角的弧度越发上扬了起来。
接下来,在魏罃的注视之下,公孙颀的手指落在了两支大军进攻方向的重合处,也即义渠王庭的所在,郁郅城。
“君上,据翟良、孙伯灵两位将军快马发回的捷报,我军主力与义渠大军主力在郁郅城外展开大战。”
“此次大战我军或是斩杀、或是俘获义渠士卒总计一万余人,夺下了义渠王庭郁郅城,可谓是大大挫败了义渠人的锐气。”
“不仅如此,当夜我魏军骑兵一万精锐,趁义渠内部爆发冲突的机会突袭义渠大营,再次给予义渠大军以重创,消灭了义渠士卒三万人左右。”
“彩!”
“彩!”
“彩!”
公孙颀这一番战局汇报之后,魏罃脸上已然是兴奋满满,更是连喝了三声彩。
望着地图之上郁郅城那三个字的所在,魏罃朗声说道:“如今义渠王庭已然为我魏国所有,义渠大军也已经损失大半,这场战争我魏国已然是胜券在握。”
与此同时,魏罃的目光不自觉地向下移了几分,落在了义渠以南那个一直令他充满忌惮的对手之上。
如今义渠攻略已然看到了胜利的曙光,距离下一步的对秦开战也就更近了几分。
魏国与秦国之间,未来必有一场决战。
不过魏罃此刻并没有在秦国停留,他的目光重新又重新回到了义渠的这個当前的对手。
“眼下战局已然大利于我,不知孙伯灵、翟良两位将军接下来有什么方略?”
面对着魏罃看向了自己的目光,公孙颀轻轻点了点头,“启禀君上,两位将军在捷报之上同样诉说了自己接下来的方略。”
“君上请看,郁郅大战以及大营夜袭之后,义渠已经在事实上分裂成为了两个部分。”
“其中一个部分以反叛义渠氏的姜氏为主,其势力大致分布在如今义渠国的北部;另外一个部分便是义渠王义渠瀚所率领的义渠残兵主力,他们此刻已然向西逃遁。”
“孙伯灵、翟良两位将军的计划是先行击破北部的姜氏,然后集中全力攻打剩余的义渠王残兵。”
视线顺着公孙颀的目光一阵移转,魏罃连连点头道:“嗯,不错,先弱而后强、先近而后远,两位将军的方略很是老练。”
不过当魏罃的视线顺着义渠瀚向西逃亡的路线一直走下去,两个代表着乌氏的篆字却是映入了他的眼帘之中。
危险的光芒随即在他的双眼之中浮现,“相国,义渠王残兵一路向西,恐怕难保不会逃往义渠以西的乌氏国。”
“启禀君上,其实孙伯灵和翟良两位将军也有这样的担心,为此孙伯灵将军还向出征将士下达了一道军令。”公孙颀用着沉稳的话语说道。
“哦!”
语气之中浮现一抹好奇,魏罃当即问道:“寡人倒是想要知道我魏军的主将下达了什么样的命令?”
“传我将令,凡是与义渠王合流之人,便是我魏国的敌人。”
公孙颀的话语刚刚落下,魏罃心中便是一阵心潮澎湃,嘴里更是不断重复着这一句话。
“说得好,说得好啊!”
“孙伯灵将军的这一道军令,说出了我魏国的军威强盛。谁敢与我魏国的敌人站在一起,那我魏军不介意将他一起覆灭。”
左手轻轻按上了腰间的佩剑,手指缓缓地握紧剑柄,这一刻一股身为君主的威严从魏罃的身体之中爆发了出来。
“相国,替寡人转告孙伯灵将军。”
“放手去打,不要管前方的敌人是谁,寡人会在安邑给予他全力的支持。”
魏罃此刻所表现出来的气魄,立刻让公孙颀发自内心地感到动容。
虽然自继位之初,魏罃便很少对前线战事有所指摘,就连他公孙颀也曾经感受过这种全心信任的感觉;
但是每每听到魏罃说出这种话语并用自己的行动亲自去实践,公孙颀心中总会为之而感动。
常言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可是从古至今又有哪一位君王能够真正做到如此,每每遭逢大战之时,就是在内的君主对在外的将军猜忌最为浓重的时候。
而站在自己面前的魏罃,却能够保持对于前线大将的信重,这样的气魄如何又称不上“明君”二字。
想到这里,公孙颀无比郑重地躬身一礼,“臣公孙颀,谨遵君命。”
公孙颀因为魏罃的这一番话语而动容,可是他又如何能够理解魏罃前世所遭逢的苦痛。
因为他前世对于庞涓在桂陵、马陵两次大战之中的干预,致使魏国损失掉了最精锐的军队,也丢失了天下霸主的地位。
没错,魏罃怕了。
为了让一切不再重演,魏罃从继位之初放弃了曾经的胡乱干预,而是任由麾下的统帅、良将尽情地施展自己的才华。
事实证明,魏罃的选择没有错,按照这种方法魏国逐渐摆脱了前世的命运轨迹。
而从中收获实实在在好处的魏罃,更加自觉地限制自己对于前线将领的干预。
这也是为什么此次义渠大战开启之后,魏罃虽然时刻关注战争走向,却没有向前线发布命令;
这也是为什么在前线孙伯灵、翟良确认了作战方略之后,魏罃会表示全力支持。
了解了前线大军的下一步动作之后,魏罃的注意力紧接着转向了大军粮草辎重的供给之上。
“相国,大军的粮草辎重供应可还充足?”
“启禀君上,在过去的一月之间魏国各地的粮草辎重正在源源不断地送往西河。”
“据西河郡守公孙鞅的禀报,大军的粮草辎重足以维持接下来的大战,并且他还在不断地组织郡内黎庶向前线运送。”
“嗯!”
魏罃轻轻点了点头,一步步地走到了地图前方,视线再次落在了秦东以北、上郡以西的郁郅城。
“传令公孙鞅,加派人手向郁郅城运送粮草辎重,这里未来必然会成为我大军继续北上以及西进的要点。”
“喏。”
……
魏国,西河郡。
“嘿……”
“好……”
……
在几名属官的跟随之下,身为西河郡守的公孙鞅行走在一辆辆装载粮食的马车之间。
此时此刻,灌入他耳畔是一道道合作的招呼声,映入他眼帘的是一片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看着在一名接着一名黎庶的合力之下,粮草辎重装满了一辆辆的马车,公孙鞅的脸上便禁不住浮现满意的神情。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公孙鞅很清楚这一句老生常谈,便是战争永恒不变的真理之一。
战争从来都不只是前线士卒的事情,他现在正在负责的事情,同样决定着前方能否取得胜利。
时间过去了许久,当这一列所有的马车都装载完毕,一道响亮号子声出现在了队伍的最前方。
“走喽!”
声音落下,众多马车、无数民夫与数千士卒所组成的运粮队,径直向着西北方向缓缓而去。
视线一直注视着漫长的队伍消失在视野之中,公孙鞅的双眼之中一阵肃然闪过。
“伯灵兄、翟良将军,鞅在这里祝你们早日凯旋。”
“驾驾驾……”
一阵突然的催马之声打断了公孙鞅的思绪,只见一匹快马自远处疾驰而来。
数息之后,来人翻身下马对着公孙鞅躬身一礼,“启禀郡守,安邑君上有命令送至。”
从对方手中接过那份书写着魏罃命令的帛书,公孙鞅视线在上面迅速浏览,下一刻一道郑重之色出现在了公孙鞅脸上。
“快……”
就在后方为前线大军的行动源源不断地输送着粮草辎重的同时,前线魏军对于义渠的行动同样是无比迅速地展开了。
在主将孙伯灵的一声令下,四万魏国大军从郁郅城出发一路向北,他们的目标正是如今坐守的义渠北部的姜氏及其随从部落。
经过与义渠氏一族那夜的内战,又遭魏军趁夜突袭之后,姜氏一族可谓是损失惨重。
即使回到属于姜氏的土地之上,实力得到一定的恢复,其所拥有的兵力也不过区区两万人罢了。
在几乎两倍的兵力差距,以及更大的装备差距之下,姜氏一族根本不是北上魏军的对手。
仅仅耗费了半月的时间,魏军便击破了姜氏一族的主力,并且将姜氏一族的残兵重重包围在了一处。
眼见突出重围已然没有办法做到,自知情势一时之间难以挽回,心志坚定的姜氏一族族长姜源选择了自己了断。
姜氏族长姜源死后,他的儿子姜河继承了姜氏族长之位,走投无路的他最终选择了向魏军投降。
至此,魏军彻底击败了北部的姜氏一族,完成了自己所设定的第一个目标。
“启禀将军,姜氏族长姜河带到。”
“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
当亲兵的脚步从身旁经过,姜河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了前方,当一张年轻的面容出现在他的眼前,一阵惊愕自心中不由的生起。
其实在他心中一直很好奇,自己义渠此番所面对的是怎样一个对手?
在战场之上与他麾下士卒交战的魏军士卒他看到了,那确实是一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军队。
可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指挥这样一支精锐之师的统帅,自然会是如此年轻一个人。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打量,此刻正在埋头注视着地图的孙伯灵却是缓缓抬起头来。
“姜河,姜氏新任族长,我说得不错吧?”在姜河更加错愕的目光注视之下,孙伯灵用义渠人的语言缓缓问道。
迅速压抑住了自己心中的惊讶,姜河带着几分迟疑说道:“不错,敢问将军?”
“我叫孙伯灵,是这支魏军的主将。”看着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孙伯灵脸上泛起了一丝笑容,“我想知道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吗?”
视线与孙伯灵相对而视,姜河的话语立刻便是陷入停滞,他能够感受到眼前这名年轻人那双眼睛之中所饱含的是无限的智慧。
沉默了许久之后,姜河做出了一个令孙伯灵都感到有些措手不及的动作。
“扑通”一声,姜河直接便是跪了下来,“将军,姜河情愿一死,但还请将军与魏国善待我姜氏一族。”
……
第二百六十六章 兵临乌氏
在主将孙伯灵的率领之下,魏军完成了对于义渠北部姜氏一族的攻击。
也就是在姜氏一族覆灭的同时,自郁郅向西远遁三百里的义渠王义渠瀚所部,最终抵达了西部邻居乌氏国的国都乌氏城。
因为义渠国力强大、军队悍勇,国力稍弱的乌氏国便奉义渠为主,依靠着其强大的武力使得自己免受来自更西方的威胁。
所以面对此次义渠王义渠瀚率领军队前来,乌氏国国主乌亚可谓是欢迎之至。
他不仅亲自出城迎接这位远道而来的义渠王,甚至还妥善安排了跟随前来的两万义渠士卒。
经历了连续两场大败,又不得不远遁三百里,此刻的义渠大军从上至下都是精疲力竭。
好不容易抵达了乌氏城内,义渠王义渠瀚和他麾下的两万名士卒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番了。
“来,义渠王,请。”
“国主,请。”
乌氏国的大帐之中,一场规格隆重的酒宴正在进行。
将一碗美酒一饮而尽,乌氏国国主乌亚对着义渠王义渠瀚宽慰道:“不瞒义渠王,贵国与那个什么魏国的大战,我也是听闻了一些消息的。”
乌亚这话一出,义渠瀚乃至于义渠苍手中的动作都是不由自主地停滞了一下。
义渠瀚父子此刻就犹如受惊的飞鸟一般,哪怕是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他们的心立刻提到嗓子眼。
只是乌亚接下来的话语却并没有像他们担心的那样,他的脸上尽是同仇敌忾的神情。
“在我看来,那个什么魏国不过是靠着不宣而战,侥幸击败了义渠王麾下的大军而已。”
“义渠国是那般地强大,我相信总有一天,义渠王会率领大军重新打回去的。”
义渠瀚在听完了乌亚的话语,视线与身旁的儿子对视了一眼,一抹笑容同时出现在了两父子的脸上。
从乌亚这個乌氏国国主刚刚的态度,他们知道至少现在是没有什么危险的了。
意识到这一点并吐出了一声长叹之后,义渠瀚索性作出了一副沮丧的模样。
“都怪本王轻敌,这才令狡诈的魏人有机可乘,我义渠才会遭受如此大的损失。”
“如今就算是本王有心重夺疆土,也是没有足够的实力。”
“本王有意在乌氏国中暂且休整,不知国主……”
乌亚听出了义渠瀚话语之中的请求,因为义渠曾经的庇护而一向对其颇具好感的他,立刻便是出声应允了下来。
“义渠王放心,义渠与我乌氏世代交好。如今义渠遭逢大难,我乌氏又怎么会袖手旁观呢?”
“只要义渠王不嫌弃我乌氏国小,想呆多少时日便呆多少时日。”
眼见乌亚满口答应了自己的要求,义渠瀚心中自然是喜不自胜。
将自己面前的陶碗倒满美酒,义渠瀚对着乌亚敬道:“直到此刻,本王才知道谁是真正的朋友。”
“来,国主,为我们的友谊、为义渠与乌氏的友谊,干!”
“为了友谊,干!”
这一场宫殿之内的酒宴过后,义渠王和他麾下的士卒便在乌氏国内留了下来。
有一句话说得好,秘密的存在便是为了泄露,更何况义渠王大军逃亡乌氏国根本不是什么秘密。
乌氏国收留义渠王所部的消息,如同一阵清风一般自西向东传扬,最终还是传到了魏军主将孙伯灵的口中。
“砰……”
一记重拳直直地砸落在地图之上,一道沉闷的巨响在大帐之中响起。
视线扫过面前站立着的一干将领,孙伯灵此刻的脸色格外难看。
“义渠,乃是我魏国此番必定要消灭的敌人。”
“乌氏国敢于收留义渠王所部,分明没有将我魏国放在眼里。”
话语在这里停顿了数息,力量在胸膛之中凝聚,孙伯灵的双眼之中一道寒光闪过。
“启禀主将,末将愿领大军西进,定为主将平定义渠、乌氏。”站在众将之前的翟良在此刻站了出来。
“启禀主将,末将愿追随翟良将军,替主将取回义渠王父子以及乌氏国主的首级。”这一次站出来的是在此战中大放异彩的魏卬。
当翟良、魏卬率先站出来之后,片刻之间一道道请战之声灌入了孙伯灵的耳畔。
“主将,末将愿往。”
“愿听主将调遣。”
“主将,下令吧。”
……
越来越多的将领站了出来,渐渐地汹涌的战意开始在大帐之中凝聚。
将一句句话语听在耳中,将一张张面容映入眼帘,孙伯灵心中自然是一片欣慰之色。
军心可用,军心可用啊!
“好。”
众将的声音立刻之间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面前的孙伯灵。
“众将何在?”
“末将在。”
孙伯灵右手猛然发力,锋利的长剑出鞘而出,剑刃之上不断散发着丝丝寒意。
“传本将将令,全军准备,兵发乌氏!”
“遵令。”
主将孙伯灵一声令下,除了留守占领城邑之外的士卒,魏国十万大军开始浩浩荡荡向着郁郅城进发了。
……
乌氏国,乌氏城。
“国主,国主,国主……”
乌氏国依旧是那个乌氏国,乌氏城依旧是那个乌氏城,只是今日却是多了一道惊恐的声音。
急促的脚步声在大帐之前响起,紧接着一名身穿兽皮的将领无比惊慌地冲了进来。
“出什么事情了,为何如此惊慌?”看着对方的样子,乌亚充满疑惑地说道。
很显然对于此刻城外发生的情况,他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就在乌亚心中满是疑惑之际,那名将领却是有些气喘吁吁地说道:“启禀……国主,不好了,城外突然出现了一支大军。”
“什么!”
依旧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不过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乌亚立刻自己的位置之上站了起来。
“这支军队是哪一方的?”
“这支军队有多少人?”
“这支军队来我乌氏城究竟要做些什么?”
面对着乌亚几乎是连珠炮一般的问题,这名将领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
“不知……”
未等这名将领把话说完,眼见他脸上的迟疑神情,乌亚便知道自己可能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既然从这名将领口中问不出什么,那么乌亚索性直接大踏步地向着大帐之外走去,他倒要看看这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
将领眼见着乌亚不等自己说完便走了,心中焦急的同时赶忙便是追了上去。
“国主,国主,等等我……”
片刻之后,乌亚和这名将领总算是站在了城头之上,开始观察起出现在城外的那支军队。
可是这不观察还好,一观察乌亚心中一股恐惧便是生了出来。
只见城外不远处一座规模巨大的营寨正在被数量众多的士卒有条不紊地修建着,而营墙之上那面巨大的赤色旗帜在阳光照射之下显得是那般的鲜艳。
“魏军,是魏军!”
等到看清楚了那面旗帜之后,乌亚一口道破了城外军队的身份,他心中的恐惧也是越发深了。
原本在乌亚看来义渠是何等的强大,魏国不过是靠着偷袭才能够击败义渠。
更何况魏国与乌氏之间远达数百里,魏国大军恐怕不会攻打。
这就是乌亚收留义渠王义渠瀚所部的原因,可是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魏国大军不仅来了,而且来得这般迅速。
如今魏国大军就在城外,乌氏国可谓是危在旦夕,乌亚此刻可谓是焦急不已。
“国主,依末将来看,城外的魏军恐怕不下十万之众。”
未等乌亚的心情平复下来,身旁将领这一句话如同火上浇油一般,让他此刻心急如焚。
“什么,十万?”
脸上一股绝望浮现而出,乌亚所有的生机都仿佛被十万这个庞大的数字而抽空,他已然能够看到乌氏的灭亡。
如今城内的兵力不过是一万乌氏军、两万义渠兵,如何能够与城外三倍于己的魏军相抗衡。
缓缓转过身来,艰难地踱着步子,乌亚一步步地向城下走去。
“乌氏国危在旦夕,是我害了乌氏国……”
“乌氏国危在旦夕,是我害了乌氏国……”
“乌氏国危在旦夕,是我害了乌氏国……”
……
就在乌亚打量着城外魏军的同时,城外同样有几道目光看向了这一座乌氏城。
看着不远处这一座名为城,实则比魏国小邑大不了多少的乌氏城,魏卬的双眼之中满是轻松的神情。
“主将,眼前这一座乌氏城论及城防坚固,实在是无法与我魏国坚城相比。”
“若是我军全力攻打,一鼓作气将它夺下也不是什么难事,说不定还能将义渠王父子还有那个乌氏国主生擒活捉。”
转身看向一旁的主将孙伯灵,魏卬有些疑惑地问道:“只是不知主将为何不令末将等即刻攻城,反倒是命令大军在城外筑营扎寨。”
魏卬的问题问出,孙伯灵都还没有开口,一旁的将军翟良却是率先说道:“主将如此下令,自然有其深意。”
“你难道忘了不久之前正是因为主将的命令,才能够取得那般辉煌的战绩。”
“翟良将军实在是过誉了,那一战首功自然是魏卬将军。”
脸上带着几分笑容看向了魏卬,孙伯灵说道:“先祖孙子曾经说过,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据斥候之前所探听得到的消息可知,如今城内不过三万士卒,其中两万还是不久之前才败于我军之手的义渠残兵。”
“此番我大军十万抵达这乌氏城下,可以说是我众敌寡。巨大的实力差距之下,想必不久之后,这乌氏城内就会是人心惶惶。”
幽幽目光转向不远处的乌氏城,孙伯灵双眼一道寒芒闪过。
“这人心一动,对于我大军来说便是一个机会,一个以极小代价夺下乌氏城的机会。”
说完这一番话语之后,孙伯灵从怀中掏出了一份帛书,递到了身旁的魏卬的面前。
“主将这是?”看着这份帛书,魏卬出声问道。
孙伯灵脸上泛起了一丝笑容,对着魏卬说道:“昔日在栎阳之时,伯灵曾经见识过公子不俗的射术,不知多年以来是否还精熟?”
说完这一句话,孙伯灵看了看魏卬,又看了看不远处的乌氏城。
孙伯灵的这一番动作立刻让魏卬是心领神会,他的脸上立刻是笑容满面。
“既然伯灵兄想看,那么魏卬就献丑了。”
将那份帛书从孙伯灵手中取下,从身下战马所背负的箭壶之中抽出一支羽箭,魏卬将帛书紧紧地绑在了羽箭之上。
随后,魏卬取过了自己的强弓,行云流水一般地张弓搭箭,锐利的箭簇就这么遥遥指向了前方。
一阵弓弦的震荡声在几人之间响起,下一刻之间那支离弦之箭直接便是射向了远处的乌氏城。
“啪啪啪……”
将这一番动作收在眼里,看着此刻已然射入城中的羽箭,孙伯灵立刻便是鼓起了掌。
“公子的射术依旧如同当年那般精湛。”
“伯灵兄过奖了。”
孙伯灵与魏卬言语之间,那支被射出的羽箭却是飞越了双方之间的距离,直直地射在了乌氏的城头之上。
看着这支突然出现的箭矢,站在城头之上的那名将领心中立时便是一阵后怕。
若非他躲闪及时,恐怕这支箭落在的地方,便是他的要害所在了。
经历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之后,看到那支羽箭之上所绑缚的一份帛书,这名将领心中又是生出了几分谨慎。
将那支羽箭拔出,小心翼翼地从其上将那份帛书取下,这名将领的目光随即开始迅速浏览了起来。
当看清楚这份孙伯灵命人用乌氏文字书写的帛书之后,这名将领脸上的神情立刻兴奋了起来。
“国主,国主,国主……”
又是一阵呐喊声响起,只不过比之刚刚,此时此刻的这阵呐喊声之中却是多了几分轻松。
这阵轻松的呐喊声将正在走下城头的乌亚从思绪之中拉了出来,他看着身后面露轻松之色的将领,心中却是再次生出了几分疑惑。
“又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国主你看,这是城外魏军刚刚射入城内的帛书。”
将话说完之后,将领将手中的那份帛书,送到了乌亚这位国主的面前。
……